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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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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53: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天長地久有時盡
1章 夏衍

  夏衍

  2008年8月,上懷市。

  “夏衍!夏衍!我愛你!”

  “夏衍!!我們永遠都支持你!!”

  “今天我們請來了新一代偶像巨星夏衍,擔任我們的特約嘉賓。大家都知道,夏衍二十三歲出道,至今不到一年,卻參加了三場國際級的時裝走秀。而且從今年年初推出專輯開始,就一直雄踞各種榜單之首。無疑是讓我們看到了一場娛樂圈的奇迹。請問夏衍先生有什麼成功的秘訣可以和我們分享嗎?”

  徐天集團的總裁辦公室中規則地響著鍵盤敲擊聲,身為總裁的徐冽卻只是閑散地靠坐在真皮沙發上,雙腿交疊,兩手敞開擱在沙發背上,微眯地眼看著電視鏡頭從精幹的主持人緩緩切換到一身黑色得體休閑服的年輕男子。

  男子的左耳戴著一個銀質耳環,頭發很短,微微上翹露出寬闊的額頭。立體的五官在化妝師妙手施為後有種性感的美,再加上本身因打藍球而擁有的陽剛矯健體魄和MTV中真實展現的高超球技,也難怪能讓一群少男少女為之瘋狂。

  姣好的外表,天然磁性的音質,再加上足夠的财力勢力,為他打造了一個光芒萬丈的舞台。然而,能在這樣的年紀出道,又在短短半年內走紅,最主要得還是靠他自己不要命的努力,那種仇恨累積而成,不顧一切的意志力。

  在徐冽恍惚的瞬間,節目已經進行到了現場觀眾的提問時間。一個好不容易抓住話筒的女生兩頰通紅,羞澀難當,卻還是緊張又急切地問:“請問夏衍你……你有女朋友了嗎?”

  來了!徐冽雙唇一抿,浮起冷笑,眸底寒光乍現,而房中的鍵盤敲擊聲也適時停了下來。

  “沒有。”電視里的夏衍仍是淡然地笑著,聲音帶著磁性和魅惑,就在所有歌迷都放下心來時,他卻又朗聲加了一句:“但是,我有未婚妻了。我們決定,今年十月結婚。”

  夏衍的這句話猶如一顆重磅炸彈,投射在節目現場,炸暈了所有現場觀眾,也震呆了主持人。他卻猶似毫無自覺,臉上挂著紳士的微笑繼續說:“我們是在大學里相識的,交往了三年多,後來雖然因為誤會而分開過,但我卻一直忘不了她。也幸好,我能鼓起勇氣向她吐露心聲,才知道原來她也一直無怨無悔地等著我。”

  夏衍頓了頓,眼底浮出深情的愛意,緊緊凝視著下方,柔聲道:“我知道,曾經的傷痕並不能輕易抹去,長久分離的裂痕也不可能因為一張結婚證書就消失。但是,我相信,盈盈,只要我們還彼此相愛,就一定能回到從前。請你,嫁給我吧!”

  連鏡頭似也因為震驚而顫抖了一下,驟然轉到台下,只見觀眾席的最後方坐了一個美麗嬌豔的女子。一臉淡妝的她顯得清雅而不失風韻,眼中滿盈的飽含幸福的淚水,也只是讓她看起來平添幾分楚楚可憐……

  看著觀眾席在騷動,鏡頭在跳躍,主持人又因為挖到頭條而激動地問些什麼,徐冽已經聽不清了。眼角餘光瞥到那從總裁椅上站起來的男子,流暢的身體線條,略嫌單薄的骨架,因久病而蒼白的臉,棕色的永遠幽深淺笑的眼眸……徐冽笑笑,思緒,禁不住回到了兩個月前。

  2008年6月,上懷市。

  “盈盈,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發顫的聲音,緊緊壓抑的哽咽,讓徐冽忍不住心酸地痛,他垂首看向靠在自己胸前的女子,清秀的臉,稚氣未脫的五官,不甚明顯的雙眼皮下是一雙淚盈雙睫的眼眸,鹹濕的淚水將本就黑亮的雙瞳洗得更亮,如兩汪黑玉,清澈通透。細小的貝齒無意識輕咬著泛白的下唇,那如果凍般水嫩的唇上,霎時印下紅痕。

  徐冽悄悄收緊了抱住她的手,恨不能將她融在體內,獨占、守護,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奪走她。

  一臉駭然仍未退去的範盈盈因為伽藍的質問而心中暗生恨意,但看到伽藍身後的徐冽,還是心驚地掩去,脖子在隐隐作痛。

  她撇開眼不去看那雙令此刻的她更加厭惡的清澈眼眸,很想低聲下氣地乞求原諒,以免遭到徐冽的報複,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和眼前這個蠢女人境遇的反差,就讓她身心如被火燒般炙熱疼痛。

  憑什麼無能懦弱如她,可以成為徐天的女主人?憑什麼聰明能幹的自己,卻只能淪為當別人情婦的悲慘結局?這種殘花敗柳,徐冽竟還要她!竟還要她!還一副如珍如寶,捧在手心呵護憐惜的溫柔表情。

  房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似是從窗外飄進來的桂花香,明明很好聞的味道,卻讓盈盈覺得窒息般郁悶。她不敢開口求饒,只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吐出咒罵的語句。脖子,又痛了。

  “冽……”伽藍的臉上布滿了哀傷的痛和不解,似是無法忍耐,猛地回身圈住徐冽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口,雙肩輕輕抖動,傳出嗚咽聲,“冽,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

  徐冽心中盡是被撕扯般的痛,漫溢的愧疚,以及對此時此刻溫香滿懷的珍惜。他一手輕撫著她柔軟的發絲,一手卻是更緊地摟住她,像要把她嵌入體內,像要把時間留住般的用力。

  伽藍掙開他的懷抱,回身看著站在沙發前一臉妖豔濃妝卻難掩慘淡之色的女子,哽聲道:“盈盈,我只問你一句,你如此害我,只是因為嫉妒嗎?”

  盈盈沉吟著,目光凝住徐冽攬在伽藍肩頭的手,太陽穴左近忽然變得火燙,然後逐漸蔓延到全身,瘋狂地灼燒著她所剩不多的理智。香氣的彌漫,更如幽火般慢慢蒸騰她體內潛藏不深的愛恨嫉妒,直到徹底沸騰。

  盈盈猛地擡起頭來,用尖銳的聲音大吼:“是!我嫉妒你!嫉妒地想徹底毀了你!像你這種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懂什麼叫生活?什麼叫無可奈何?你想要的,你所愛的,都唾手可得。而我呢!費盡心機,日夜拼命,我又得到了什麼?甚至連幢像樣點的房子都沒有。明明在大學里除了成績外一無是處的你,卻只因為一點好運,就得到了我所想要的一切。你叫我怎麼甘心?!怎麼能甘心?!”

  “哈……哈哈哈……”盈盈一步步走上前來,臉上的妝被不知何時淌下的淚沖花了,顯得猙獰。她的眼赤紅中帶著恨,仿佛一瞬間被嫉妒焚燒了心肺五髒,徹底忘了眼前的處境,只想宣洩她對這個世界的不滿和不甘:“所以邵俊一提議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什麼為了爸爸!那個賭鬼爸爸,我巴不得他去死,怎麼可能管他死活!那我為什麼還會同意呢?”

  盈盈咯咯笑了起來,表情說不出的詭異:“那是因為,我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一個名正言順毀掉你礙眼的幸福生活的理由!”

  “陷害我後,你收了邵俊一不少錢,足夠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去當鴻海集團董事的情婦?”

  “你懂什麼?!”盈盈不屑地甩了甩手,神情有些瘋狂,“如果只是想過普通的優渥生活,我怎麼會離開曉東……離開曉東……嗚嗚,我離開了我最愛的男人。”

  盈盈忽然嘤嘤哭泣起來,臉上的絕望和愧疚讓她整個人柔和了幾分,不再如剛剛的猙獰。然而,也只是一瞬,她臉上表情一僵,詭異的笑爬上嘴角:“我要的是正式踏入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上流社會,而且永遠站在它頂端。”

  “呐,你懂吧?”盈盈沖著伽藍笑,明明燦爛無比的笑,卻不知是因為迷亂的眼還是沖花的妝而顯得如厲鬼般讓人心顫,“打個比方說吧,在徐天工作,我就算再努力,頂多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區域經理。可是如果嫁給徐冽,那將來屬于我的,可就是整個徐天了。這就是那個上流社會的誘惑,越是接近它,就越是如上瘾般離不開他。權勢,财富這些也是,你若沒有得到過也就算了,一旦握在手中了,還怎麼放得了?呵呵……李貿算什麼!小小的鴻海又算什麼?他們不過是我走入那個社會的踏腳石罷了!”

  “所以為了得到這塊踏腳石,你就害死了李貿的妻子和女兒?”

  “哈哈哈哈……”盈盈瘋狂得大笑,雙目變得赤紅,精神顯然已經失常,“誰讓她們擋我的道?!李貿居然說,為了他女兒,不能和早已沒有感情的妻子離婚!不離婚,那我還能得到什麼?不離婚,我跟著這種四十幾歲的老男人幹什麼?所以,呵呵,我就找人制造了一點意外。恩~~,你懂嗎,一場看似意外的交通事故,就足夠了。李貿那個傻瓜抱著我哭的時候,又怎麼想得到,我才是害死他妻女的人!”

  徐冽最終還是扶著淚流滿面,哀傷啜泣的伽藍走出了範盈盈的家。身後還傳來尖銳瘋狂的笑聲,歇斯底里中又夾雜著某種不知名的痛,也不過是個可悲複可笑的女人罷了。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一切向利益看齊的女人,竟毀了他們的婚姻……他們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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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53:2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布局

  承接上章時間段:2008年6月。

  走出龍井家園,又轉了兩個彎口,一個長身而立的男子映入徐冽眼中。那是個略顯瘦削的男子,因為瘦,所以只是178的身高遠遠看去卻顯得颀長,敞開的單薄風衣在風中微微鼓著,從這個角度看去既風度翩翩又有種虛幻的朦胧。

  他的頭發有些長,耷拉在額頭,半遮住眉眼。皮膚是近乎透明的白皙,修長的十指正擋著風,意態悠然地點燃叼在嘴上的煙。袅袅的煙霧慢慢拂過他比常人更俊秀的眉眼,恍惚中有種柔和的美,然而只要一想到那棕色眼眸中幽冷的寒光……

  徐冽一直都知道,重新醒來的聶宇飛是個深不可測的人,是個胸中所藏乾坤讓人不自覺畏懼的男子。他那包含寵溺憐惜的溫柔眼神,會在離開伽藍的瞬間,變得如瀚海漩渦般幽深難測。不是冷,不是邪,而是萬年不變的溫潤,卻也是萬年不變的淡漠,無心無情。

  這樣一個男子,這樣一個……情敵啊!

  徐冽無意識地笑了,無意識地收緊攬在伽藍腰上的手。那又如何?有可怕的情敵又如何?他會放手嗎?不!絕不可能!

  這個他追尋了半年,卻如追尋了一輩子的妻子,他永遠都不會放手!

  “徐冽,可以放手了。”伽藍側著頭看他,淚痕還挂在臉上,漆黑的眼眸被洗的晶亮,卻忽然褪去了方才清澈見底的澄淨,仿佛刻意蒙塵的夜明珠,讓人看不出其價值和閃亮的程度。

  徐冽心內黯然,苦笑不自覺浮上嘴角,又被他勉強化去。是啦!他不懼怕任何人的挑釁,他不擔心任何競争,可是唯有她!唯有來自他最愛的妻子的冷漠,讓他無從強迫,無從緊逼,甚至無從傾訴一腔情懷。

  “搞定了?”宇飛不知何時已擡頭看著他們,修長的中指和食指夾著煙,煙頭燃著紅色的光,往上飄著淡淡的霧。

  “那是當然。”伽藍笑著,眼底卻沒有笑意,“演戲真累。不過,如果沒有你那個迷魂藥,就算我演技再好,盈盈也不可能這麼痛快吐露自己做過的事。”

  伽藍從頸上取下項鏈,抛給宇飛:“口供都在里面。再加上徐冽搜集的證據,足夠判她二三十年的刑了。”

  宇飛反手將煙戳在牆壁上熄滅,随後將手中的項鏈拎起到與鼻尖平行,挑眉看著。風忽然拂起他的額發,露出秀氣的眉,溫潤的眼,然後,他輕輕地笑了。當笑容浮上他嘴角時,棕色眼底的溫和統統化為淡漠無情的冷:“誰說我要將它交給警察?”

  回神看到伽藍略帶疑惑的眼神,宇飛將手里的項鏈往空中一抛随後接住,揣入口袋,淡笑道:“我前幾天碰到曉東了。”

  宇飛頓了頓,將幽深的目光轉向徐冽:“或者,現在該稱他為夏衍。”

  “夏衍?”伽藍愣了愣,跟著望向徐冽,“那個僅半年就紅遍整個亞洲的偶像巨星是曉東?”

  伽藍擡頭詢問的樣子,疑惑中帶著不太相信的驚詫,又有點愣愣傻傻的呆滞,清秀小臉蘊著淡淡的紅潤和生機,仿佛將熟未熟的小果實,讓人冷不丁便冒出采摘的欲望。

  徐冽寵溺地伸出手撫了撫她微卷的發絲,笑道:“是,他是曉東。”

  伽藍緊皺了眉低頭沉思著,半晌才低聲道:“宇飛,你要跟曉東聯手嗎?可是趕盡殺絕始終……”

  “沒有可是,我不會為這兩個人留任何餘地。”宇飛的聲音不抑不揚,甚至因為溫潤的語調,讓原本極為普通的音質聽起來悅耳,富有磁性,“伽藍,當年我明知道你所受的痛苦和屈辱,卻無能為力。你不會明白,我有多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當溫潤摻上了冰冷,當悅耳夾雜了尖銳的恨,本該只是清俊的男子,卻眨眼間被蒙上了一層魅惑的冷漠,連空氣也仿佛承受不住那樣的沾染而變得窒悶。

  “趕盡殺絕,有這種想法的人可不只我一人。我說得對嗎?”宇飛擡頭沖著徐冽悠然笑道,“培養夏衍的徐大總裁。”

  2008年8月,上懷市。

  沙發左側凹陷了一下,徐冽猛地回過神來,卻見宇飛已經坐在他身邊。臉上挂著萬年不變的淺淡笑容,溫潤柔和的聲音仿佛他們兩個是惺惺相惜的朋友:“狙擊鎖定結束,下面該輪到你出場了。”

  徐冽點點頭,然後雙手抱胸斜睨著他:“一個生長在冷兵器時代的人,計算機水平居然比我公司里的IT專家還高超。你讓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信不信與我有什麼關系?”宇飛拂開額前擋住他眼睛的發,露出清俊的眉眼,淺笑像粼粼波動的水面,“你只需記住我們合作的最終目的。”

  徐冽聞言眼中寒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心吧!邵峰就快撐不住了,要麼皇朝徹底垮台,要麼交出邵俊一,相信邵峰這只老狐狸很清楚該怎麼做。畢竟邵俊一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不要大意。狗急了還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宇飛笑看著徐冽,淺淺的瞳色在陽光下顯得平和卻冰冷:“我絕不會放過任何傷害她的人,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包括你在內。徐冽,你最好記清楚了!”

  做著這樣警告的宇飛,臉上卻依然是淺笑一片。他不再看徐冽一眼,站起身來,随手拿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披上,不知何時握在掌心的鑰匙抛起又接住,神色瞬間柔和了幾分:“我去學校接她,十點以前會把她送回去。你盡快搞定皇朝酒店的收購吧。”

  徐冽目注著他離開,修長的手指随即撫上額頭,無聲地笑了。

  韓子默,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情累積,才讓你願意為伽藍無怨無悔的付出。徐冽清楚地知道,這樣不求回報地守護和付出,自己多半是做不到的。

  笑容斂起,徐冽閉目靠在沙發上,仰起的腦袋清楚訴說著身心的疲倦和惶恐。

  風亦寒,你又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人……



第3章 迷途

  “我警告你別再跟著我啊!”

  “對不起,少夫人,保護您是我的職責。”

  “閉嘴!誰是你少夫人?”

  “是。”

  “好了,你可以走了。”

  “少爺吩咐過,決不能離開少夫人身邊。”

  宇飛抵達與伽藍約好之處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嬌小女子與高大巨人吵架的場面。

  伽藍的五官算不上漂亮,卻是天生一副娃娃臉,一米六的身高雖不矮,卻由于骨架太小,看上去極為纖瘦,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尤其與怪物般高大的武敬站在一起。

  對武敬這個人,宇飛所知不多,明的暗的能搜集到的資料加起來,也不過“他曾是黑社會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條稍微有點價值。不明白徐冽為什麼要讓如此惹人注目的武敬跟在伽藍身邊,是保護,還是……宇飛淡笑搖頭,還是警告?

  就在他思索時,伽藍已經氣急吼道:“徐冽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武敬仍是面無表情地答著,幹脆利落。

  宇飛低咳一聲,掩去自己的笑,免得被發現。

  此時伽藍正翻著白眼,極其不雅,小小的臉通紅,卻最終無可奈何地妥協:“那你在暗中保護我吧,別在我旁邊讓我看見。”

  “不行。”

  “不行?!”伽藍難以置信地大吼,“我都讓步了,你還有什麼不行的?!”

  “暗中保護距離太遠。”武敬用平板無波的聲音回答,“我的能力還不能确保少夫人的安全。”

  宇飛幾乎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不過為了後面的好戲,他決定還是忍著。現在的伽藍可不是好惹的。

  果然,伽藍怒極反笑:“你真要寸步不離跟著我?”

  “是。”

  笑容立時變得萬分燦爛明媚:“行啊,你就跟著吧。晚上我自會跟徐冽說,你意圖騷擾我,偷窺我,非禮我。”

  武敬一愣,脫口道:“我怎麼會?”頓了頓,他補充一句,“少爺不會相信的。”

  伽藍手托著下巴,努力仰高著頭問:“你确定?”

  看著他眼里的驚疑不定,伽藍笑得更歡了:“我進女廁,你也進,不是騷擾是什麼?我進試衣間,你也進,不是偷窺是什麼?我擠超市,你挨在我身邊,不是非禮是什麼?”

  每說一句,武敬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就龜裂一分,到後來整張臉都變成綠色了,還外加額頭的青筋暴跳。宇飛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引來了路人的側目,也讓伽藍發現了他的所在。

  這個時候,宇飛正站在偌大的商場外置電視屏前,電視熒幕上花團錦簇,燈紅酒綠都是打扮高雅的人。而熒幕的焦點都集中在一個千嬌百媚的熒屏新面孔上——夏衍的未婚妻範盈盈。

  宇飛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現在已經離天堂很近了吧?那麼快了,範盈盈,就快……是你掉落地獄的時候了。

  思量間,伽藍已幾步躍到他面前,目光在熒幕上逗留了一瞬便馬上移開,側頭看他:“有什麼事值得你如此開心嗎?”

  看著她皺起的眉,緊繃的下颚,宇飛忙忍住笑,一本正經問道:“你怎麼又逃課了?”

  伽藍哼了一聲怒道:“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非讓我改修什麼心理學,我會被那個變態嚴格的教授逮到嗎?我現在一看到他上課就渾身發抖。”

  宇飛低咳了一聲,忍笑:“他也是覺得你是可塑之材,才對你特別嚴苛啊。”

  說起那個心理學的權威劉教授,連宇飛也覺得很莫明其妙。真不知他是從哪看出現在的伽藍有發揚光大心理學的偉大潛質,每天放學非要給她開小竈不說,每次上完他的課還一定要伽藍教一篇論文。搞得伽藍現在一遇到劉教授的課就逃,還連帶地遷怒他。

  “宇飛,老實交代,你當初到底為什麼非我我去選修心理學?”

  宇飛愣了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時又有些迷茫:“我只是想,或許,會用上……”

  真的,會再用上嗎?宇飛問著自己?現在這樣單純笑著的伽藍,無憂無慮的伽藍,真的該讓她有再用上的一天嗎?

  他晃了晃腦袋,撫順她的碎發柔聲道:“你不願學就算了,反正有金融系的學位也足夠了。你們……畢竟還是不同的。”

  修長的手指順著她微卷卻柔順的發絲慢慢滑下,落在肩上,卻在攬緊前,被一雙黝黑粗大的手擋住。

  武敬面無表情地看著宇飛,聲音甚至沒有起伏:“請聶先生與我家少夫人保持距離。”

  伽藍難以置信地和宇飛對望一眼,嘴角開始抽搐:“我說武敬,徐冽除了讓你保護我的安全,還對你下了什麼命令?”

  武敬板著一張撲克臉,用站在電視機屏幕前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說:“保護少夫人的貞操。”

  靜寂,死一般靜寂,所有人都唰得回過頭來,用暧昧又詭異的目光看著宇飛三人,唯有電視里還在傳出盈盈帶著哭腔的陳述:“……也想過我們很可能回不去了,可是……我真的很愛他……”

  伽藍兩眼噴著火,掏出手機,滴滴滴滴撥了個號碼,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伽藍,你……”

  她深吸一口氣,權當自己的嗓門是高音喇叭,放聲大罵:“徐冽,你個王八蛋,去死吧!!”

  兩個小時後。

  “我說伽藍,你真的買了很多東西了,氣也該消了吧?”宇飛的聲音既是好笑,又是無奈。

  伽藍聞聲回頭,看到那木頭大個兩手拎了滿滿的東西,還要把兩手兜攏捧個大箱子,連脖子上也挂了她買的粉色圍巾,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武敬的臉上雖然勉力維持著鎮定,可是,緊繃的下颚,緊抿的唇和緊皺的眉頭,還是清楚描述著他的無奈和不滿。

  宇飛正好笑地看著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一幕,卻忽然神情一怔,目光焦灼在伽藍緩緩變柔的臉上。她的眼睛水光盈盈,怔怔看著不遠處的武敬,一瞬不瞬,仿佛深情的凝視。可是無光的瞳仁,訴說了她的恍惚和心不在焉。然後,她的口中無意識地吐出了兩個字,兩個像錘子一樣敲在他胸口,卻感覺不到痛的名字。

  伽藍對這武敬說,“亦寒,我們回去吧。”

  武敬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看伽藍,看看宇飛,身上挂滿東西,又露出這樣的表情看上去古怪之極,可是宇飛卻完全笑不出來,他甚至無法很好得控制自己的震驚,讓它不顯露在臉上。

  伽藍也清醒了過來,看著他們的驚疑只是一臉茫然地問:“宇飛,怎麼了?”

  宇飛沉吟著,沉吟著,直到連自己也不耐煩了才緩緩問道:“伽藍,你還記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嗎?”

  伽藍翻了翻白眼,沒好氣道:“我說我們回去吧。宇飛,我又沒老年癡呆症。”

  宇飛秀氣的眉輕輕皺起,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透出晶瑩眩目的光澤:“這句之前呢?你記得你叫了誰嗎?”

  “我有叫誰嗎?”伽藍怔了下,随即微微張著嘴,神思變得恍惚,瞳孔也因迷離而渙散,“我……叫了誰……嗎?”

  略帶沙啞的聲音和輕輕顫抖的唇,讓宇飛覺得一時無法直視,他輕輕撇過頭。

  伽藍的眉緊緊蹙起,目光随著思考和詢問緩緩移動,無意識卻專注地流連著周圍的景物,忽然,猛地一頓……

  “宇飛——!”她忽然大叫一聲。

  宇飛被吓了一跳,回頭只見伽藍正一臉震驚地指著前方。

  “宇飛,你還記得這里嗎?”伽藍一字一句地問,“兩年前那場車禍,你背著我走過的路,還有後來昏倒的地方。但我醒來後卻怎麼也找不到。”

  宇飛緩緩看去,這是一條很安靜的小巷,暗灰色的水泥地,暗灰色的房屋後壁……有些仿古的構造,原本沒什麼出奇。卻因為空無一人的道路而顯得靜寂,仿佛是忽然間失去了所有人的聲息,只餘他們,靜寂的詭異,讓人有種時間停滞下來的錯覺。

  宇飛心中一動,眼前的景象與這具身體遺留的某部分殘缺的記憶拼湊在一起,讓他忍不住驚聲道:“是這里!”

  他緩緩舉起握拳的左手到眼前,白皙的手腕上套著一條透明的水晶鏈,與伽藍幾個月前斷裂的紫色水晶手鏈除了顔色,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是這樣嗎?宇飛看了手鏈半晌,忽然露出個悠然的笑容,神色又回複了醒來後慣有的從容淡定:“原來這里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嗎?”

  身體還殘留著當初的記憶,按理說出了車禍,最該做的事不是以受傷的身體背起伽藍,而是打電話求救,可是宇飛為什麼會選擇前者呢?仿佛被下了詛咒,清晰的記憶卻一點也沒有。

  宇飛回身牽起伽藍的手,在武敬想伸手阻止前,忽地出手點住了他的穴道,讓他震驚地僵在原地。卻只對著目瞪口呆的伽藍淡淡道:“走吧,從哪里開始就在哪里結束。我倒想知道,再次把我們領到這里,有什麼企圖。”

  宇飛随意向身後的武敬揮了揮手道:“我沒有什麼內力,穴道一炷香後就會解開。你自行回去找徐冽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彙報給他,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武功本就不是他的強項,更何況這具身體又沒什麼內力,所以若非出其不意,宇飛自認決不可能是武敬或徐冽等人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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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相

  宇飛拉著伽藍走進一家門口挂著黑色簾布,沒有門牌,也沒有店名的屋子。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來這里,只是在行走的時候把理智判斷統統抛掉,一切交給身體本能而已。果然,在走進店門的一刹那,宇飛就知道自己的猜對了。

  一家店中擺滿水晶不希奇,但若一家店中所有的東西,包括地板牆壁,甚至桌椅天花板都用各色水晶制成,就只能說這決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了。

  宇飛能感覺得出伽藍的緊張,她的手心開始慢慢滲出冷汗,但她卻沒說什麼,只是四處看著,恐懼時就緊緊反握住他的手。

  宇飛嘴角微勾,棕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房中仍散發著淡淡溫暖的光澤,他攬住伽藍的肩膀,帶著她尋了兩把舒適的椅子坐下來,無聲地在她耳邊道:“別怕,有我在。”

  伽藍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只是一時太震驚了。而且……”她頓了頓,恍惚道,“很熟悉。”

  “歡迎光臨‘水之屋’!”

  驟然響起的悅耳聲音把伽藍吓了一跳,她語聲一停開始四處察看,卻又未發現任何發聲體,驚疑不定地四處看著。

  對宇飛來說,這些卻沒有什麼稀奇恐懼可言,他更關心的是伽藍。

  輕輕松開握住她的手,宇飛轉了個角度與她十指相扣,幹燥的掌心瞬間被她的冷汗濡濕,但他卻絲毫不覺得難受,只覺窩心。臉上的表情也就越發閑適自得。

  “到了水之屋還能如此鎮定自若,韓公子果不愧是存在了千年之魂啊。”

  柔柔的聲音仿佛自地底升起,又似從天花板降落,雖不若剛剛歡迎之聲的悅耳,卻有種水波蕩漾的輕柔和緩,讓人不自覺心甯氣靜。

  只是,她的聲音中夾帶了某種雜音,似是故意不讓人聽出其本身的音質。全然陌生的聲音,細聽卻又有些熟悉。宇飛心中微哂,看來屋主並不打算讓他們知道其真實身份。

  他卻沒有興趣拐彎抹角,只淡淡道:“姑娘既然知道在下是誰,就沒必要遮遮掩掩,藏頭露尾了。有什麼話直說吧。”

  “韓公子,若沒有我,你到今日還是遊離在九天不散的孤魂。公子對我還有什麼不滿呢?”那聲音問得無奈,語調卻仍是平穩優雅,無波無瀾。

  宇飛微微擡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是否不滿和你想說的話有關嗎?”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措手不及:“這……沒有。”

  宇飛擡了下眉眼,溫和地笑道:“那麼,請說吧。”

  聲音輕輕歎了口氣,語調回複了方才的輕柔甯和,如微波的水面:“簡單來說就是,神子大人,請求您返回伊修大陸。”

  伽藍唰得把目光投向宇飛,難掩震驚:“我說宇飛,你到底是誰啊?一會韓公子,一會神子大人的,不會是神仙下凡吧。”

  宇飛頭痛地按了按前額,那聲音發出低低的悅耳的笑聲,就在伽藍莫名奇妙之際,宇飛忽然擡頭不冷不淡地說了句:“她所說的神子是你,伽藍。”

  “哦,是我。”伽藍反應慢一拍地點了點頭,等大腦反應過來他的話,猛得瞪大了眼睛。

  “哈??!!”她驚道,“你說誰是神子?!我?這怎麼可能?!”

  宇飛微笑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忍住笑,繼續問道:“赤非仍在她體內嗎?”

  “是的。”那聲音終于有了絲無可奈何的起伏,“魂肉分離的時候,她殘留了太多感情在那個世界,以緻于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真元,若神子大人在那個時候離去,她必會魂飛魄散。所以……”

  宇飛心中一震,太多的感情……殘留了太多的感情在那個世界,是這樣嗎?他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理性地思考:“伊修大陸沒有神子會如何?”

  那聲音頓了頓:“韓公子可知天星流派的宗旨?”

  “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

  “沒錯。”又是一聲輕歎,“然公子可知其背後有著怎樣殘忍的含意?”

  這一次不待宇飛回答,那聲音又自行續道:“想必你已知道,天星流派每一代神荼成為星魂的必經之路便是學藝,擇主,輔佐,争霸。但除了每一代星魂,卻沒有人知道,神荼成為星魂還有最後一個條件。那就是……”

  宇飛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為聲音的低沉,還是伽藍越來越濡濕的手心。

  “那就是殺掉主人,讓天下重歸紛亂。”

  宇飛倒吸了一口冷氣:殺掉主人?!這麼說,風亦寒認主的最後結果,是殺了臨宇?怎麼可能,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的門派,這樣的規定?

  宇飛緩緩將目光移向臉色煞白的伽藍,她卻拿茫然,一無所知的表情看著他。宇飛心中一痛,移開了目光。風亦寒知道這個條件嗎?他會為了師父的命令,門規的限制,而殺了他最愛的人嗎?還是拼命抗争,最終卻落個不得好死的結果?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的疑問,那聲音柔聲道:“在原來的曆史軌迹中,天星流劍派在伊修大陸長盛不衰地流傳了八代,卻最終結束在第九代星魂風亦寒手中,以同歸于盡、極其慘烈的方式,土崩瓦解。”

  她似有些不忍,聲音里多了許多方才沒有的哀痛:“天星流劍派的祖先認為,人世多罪惡,而人的貪心欲念、自私自利,唯有一次次死亡的恐懼和一遍遍摧殘的痛苦才能慢慢化解。所謂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就是讓天下從烽火硝煙的戰亂,到繁華升平的統一,卻又在統一的刹那再度將這種和平摧毀。從五百年前的樓國,到三百年前的晔國,再到兩百年前的穆嘉王朝……都逃不過三十年內重起動亂,五十年後分崩離析的命運。”

  “有人世之罪惡,須引梵火,曆千世,劫萬代,終滅其魂。天星流劍派的星魂必是意志堅定,心硬如鐵之人。他們有著毀天滅地接近死神塔拉幹的能力,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天下分而合,合再分。仿佛觀看一場遊戲般,冷眼看黎民百姓在水生火熱中掙紮哀號。”

  “伊修大陸上有志争霸之人都以為天星流派的星魂和神之子赤非是天下難得的良將輔
臣,兩者若得其一,天下可定;得其二,則成萬世霸業。卻不知,星魂與赤非,一為最接近魔之人,一為最接近神之人,兩者同朝,黑與白相生相克,掀起的將是翻轉整個伊修大陸的狂風巨浪。”

  一番話宇飛聽得懂,對現在的伽藍來說卻像天書,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宇飛失笑。那聲音中也隐隐透出了笑意:“我就長話短說吧。星魂到這一代剛好為第九代,九為循環之終,卻也將衍生新循環之始。也就是說,此代星魂為魔為人,將決定此後千年伊修大陸的命運。”

  宇飛聽到自己略微粗重混亂的呼吸聲,聽到自己緩緩發問:“如果她不回去,誰會是這一代星魂?”

  房間里原本就有些昏暗的燈猛地滅了一下,随即又亮起來,像是控制它的人忽然因為心神大亂而失去了掌控能力。良久,她才道:“是柳岑楓。”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細聽起來仿佛包含了說不盡的愧疚和歉意:“原本,天星流派是該順利結束在這一代星魂——風亦寒手中的,而柳岑楓的命到萬曆七百六十八年就該結束了。然而……我當時實在無法相信這一代的神子轉世會是個女子……”

  宇飛森冷地笑著打斷她的話:“所以你就自做主張讓他們兩人都到了伊修大陸?”

  “對不起……”那聲音輕輕地道歉,“我真的沒想到會害他們受那麼多苦,更沒有想到,會間接改變了伊修大陸的命運。”

  “如果神子大人在今年十月以前不回去,一切就再也改變不了了。”

  宇飛仰靠在水晶椅上,輕輕閉起了眼睛,蒼白的皮膚在昏暗燈光下仿佛能看到下面汩汩流動的血管。良久,他睜開眼,冷冷道:“你自己闖得禍,與她何幹?憑什麼讓她替你去收拾爛攤子?”

  “韓公子……我自然會受到懲罰,這是我應得的。”那聲音從輕柔,變得溫軟,說到懲罰時沒有半分不甘,“然而,公子畢竟曾是伊修大陸的子民,真的能眼看著家鄉分崩離析嗎?更何況,至少有一人絕不會與她無關。公子可知為什麼我說十月以後,一切就來不及了?”

  靜默了一會,宇飛淡淡道:“說下去。”

  “因為他只給了自己五年的等待時間。”她一字一句地說,“五年一到,他就會放棄所有希望,甚至……放棄生命。”

  “砰”的一下悶聲,不大,卻像錘子砸在人心底。宇飛回頭的時候,只看到伽藍緩緩軟倒在地的身影。

  他大叫了一聲沖過去抱住她,心底的恐懼和懊悔如潮水般湧來。他不該帶伽藍來這里,她在這個世界能生活的很好,為何還要帶她來這里?為何要讓她回憶起那錐心的痛苦?

  “沒用的。”那聲音輕輕顫抖著,原本柔柔的嗓音不知為何變得沙啞,“伽藍如果留在這個世界,只會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孤獨、矛盾和痛苦。因為遺忘所以她沒有辦法拒絕你和徐冽的感情,卻也因為遺忘讓她將那個名字深刻在心底,永遠無法真正愛別人。痛苦,會因為糾纏的加深,而越演越烈。”

  “你該讓她回去的。”她低聲說,“這是她身為神子的命……”

  “閉嘴!!”宇飛擡頭大吼了一聲,“什麼叫命?!是哪個神規定的命活該讓她受那麼多折磨和傷害?!”

  “韓公子……”聲音猝然打斷他的話,“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選擇了愛那個世界的人,選擇不惜一切留在那里,無怨無悔……就像你當初,選擇散盡魂魄救她一樣。”

  “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宇飛忽然覺得無力,他俯下身輕輕抱起地上的女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女子溫軟的聲音還在房中低柔回蕩著:“離開這里,她就會忘記我們說過的一切,但是潛意識里思念絕望引發的痛苦,卻不會消失。”

  在走出水晶屋前,宇飛恍惚聽到那女子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清晰,而且再無方才的輕柔婉約,反透著無限鎮定和堅韌,卻異常悅耳:“韓子默,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同一個決定,即便當年是錯,如今卻也可能正确。不要讓愧疚蒙住了你的眼睛,你該知道,什麼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哪條路才是她該走的!”

  “伽藍……現在的秦洛,遠比你想象的要堅強。”



第5章 設計

  有人說,歲月就象一條河,左岸是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華,中間飛快流淌的,是年輕隐隐的傷感。

  伏特加是一種很烈的酒,即便是徐冽,喝不到兩瓶也會倒下去。更何況從來滴酒不沾的伽藍,喝了滿滿兩杯。

  伽藍靜靜地趴在桌子上,兩頰泛紅的臉向著他,均勻吐息,只是轉眼的瞬間已睡得很沉。徐冽伸出手,指腹輕輕擦過她的額頭、鼻梁、微燙的臉,最後停留在紅豔小巧的唇上。

  “伽藍……”徐冽輕輕叫她,伽藍只是發出一個含糊的音,連姿勢也沒變。

  徐冽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他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其他,氣息變得如火般熱。他低下頭輕輕碰觸她的唇,啄吻她,一下又一下。

  他其實知道伽藍會醉的,他其實應該阻止伽藍喝酒,可他沒有,甚至帶著雀躍期待的心情,看著她因吞咽那透明的液體而嗆咳,滿臉通紅,雙目迷離地看著他,仿佛動情至深。

  徐冽,你越來越卑鄙了。他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著,然後一手托住伽藍的後腦勺加深這個吻,直到伽藍因為缺氧無意識地掙紮,他才放開。

  唇因為吮吻而紅得嬌豔欲滴,仿佛一把火,從他的體外燒到體內,小腹上有一股熱流呼哧哧竄上躍下。酒精的作用讓他興奮加倍,呼吸變得急促而渴望,像是饑餓的野獸,迫不及待地想將眼前渴口的獵物吞進腹中。

  徐冽知道自己想要伽藍,想要這個本就是他妻子的女人,而且一刻也不想等待。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卑鄙,婚內迷奸,是他以前想都不會去想的不齒行為。可是,當今日上午他在伽藍房中看到她打包好的行禮時,怒火瘋燃,被背叛的恨,被抛棄的痛,讓他腦中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嗤一聲被燒斷了。

  他要留下伽藍,不惜一切把她留在身邊,哪怕代價是她的恨,也無所謂。

  徐冽搖搖晃晃地直起身,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半開的玻璃窗中吹入襲襲涼風,帶著幾絲寒意。轉眼已經九月了,從瑞士洛桑回來到現在,從伽藍恢複視力到現在,竟已過了七個月。然而,七個月又是那樣短,短到複仇結束,範盈盈進監獄,邵俊一身敗名裂,伽藍打包行禮決心離開他家仿佛只是幾個小時的時間差。

  徐冽到此刻還清楚記得那一日。那天是娛樂界的盛誕,是影視圈寵兒夏衍與癡心等候他多年的初戀女友範盈盈訂婚的日子。徐天集團涉及最多的産業是連鎖大賣場,其次就是房地産和娛樂公司。所以那天,徐冽是以商界名流的身份攜伽藍參加的。

  一身黑色禮服,西裝款款的夏衍顯得英俊挺拔,與身旁暗紫色晚禮服的範盈盈交相輝映,遠遠看去只覺好一對金童玉女。徐冽觑了個空隙遙遙向夏衍舉杯,夏衍一口飲盡杯中之酒,露出個冰冷的笑容。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訂婚宴馬上就要結束,徐冽卻不急不躁,因為他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這樣想著的時候,引千萬人矚目的男女主角竟已到了他們面前。

  範盈盈巧笑倩兮地向伽藍伸出手:“沒想到你會來,藍藍。”

  伽藍微微皺著眉,範盈盈望了徐冽一眼,灑然一笑,取過侍者手中的酒朗聲道:“藍藍,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些誤會,可我真的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因為範盈盈刻意提高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範盈盈臉上露出緬懷的傷感和真誠的乞求:“藍藍,如果你還念及一點我們之間的情誼,就喝了這杯酒,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說著,她把酒遞到伽藍面前,徐冽心底冷笑,卻看伽藍竟慢慢走了過去。範盈盈在刹那間轉了個角度,擋住夏衍和賓客的視線,就在伽藍離她最近的瞬間忽然手腕一翻,將整杯酒都倒在自己身上,随即“啊——”地驚叫了一聲。

  紅唇塗抹的性感嘴唇輕抿露出個微不可察的詭異笑容,又馬上掩去,換上泫然欲泣的模樣:“藍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只是想珍惜你這個朋友啊!”

  徐冽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切,直到範盈盈這句帶著哭腔的控訴一出,所有人都將責備厭惡的目光投向伽藍,所有人看她都仿佛在看一個嫉妒朋友青雲直上的壞女人。徐冽只覺全身像被燒了把火,心底又森森地冰冷彌漫著殺意。這個女人,破壞了他的家庭,害死了他的孩子,竟還膽敢在他面前陷害伽藍,當真是死一萬次也不夠。

  然而,自己當初竟會被這種女人欺騙而冤枉伽藍,抛棄伽藍,這樣愚蠢的自己是否更該去死呢?

  “伽藍。”徐冽快步上前攬住他,冰冷的目光從旁觀的眾人一一掃過去,直到似笑非笑的夏衍,直到臉色微白卻力持鎮定的範盈盈。

  現場沒有多少人不認識徐冽,也沒有多少人不懼怕徐天的勢力,所以大家都噤若寒蟬地任由詭谲的靜寂在宴會場上蔓延。原本以為伽藍因嫉妒而將酒潑在範盈盈身上的人都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作為徐天集團唯一繼承人的妻子,自然只有旁人嫉妒她的份?

  “我确實不會這樣對你。”一道清脆的聲音忽然毫不在意地打破了靜默,伽藍淡淡笑著,接過侍者盤中另一杯酒,朗聲道,“這才是我想對你做的。”

  伽藍把手中的酒随手潑出去,恰到好處地統統落在範盈盈臉上,頭上。紅色的酒液順著特意卷曲的發絲一滴滴淌下,順著她的臉,下颚流入性感的低領中。

  範盈盈大聲尖叫著,宴會場上一片混亂,然而更混亂的卻在後頭。

  徐冽幾步走到伽藍身邊攬住她隔開人群,一手從懷中取出厚厚一疊照片,用著全場所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沖夏衍冷冷道:“有些事情我原本是不想在今天揭露的,但我們畢竟曾是同學一場,夏衍,你最好看看清楚,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癡心等了你一年?”

  範盈盈的面色刹那間變得雪白,她很快猜到了照片里可能是什麼鏡頭。她尖叫了一聲沖過去想搶奪照片,夏衍卻快她一步將照片拿在手中,低下頭,一張張仔細看著。

  範盈盈渾身發抖,她將惡毒的目光投向徐冽和伽藍,卻在徐冽冰冷徹骨的視線中,打了個寒顫。伽藍只是木然地看著她,沒有悲,沒有喜,沒有憐憫,仿佛在看著許多陌生人演的一場戲。

  盈盈只覺絕望灌滿了身心,但她仍不肯死心地走到夏衍身邊,哽聲道:“曉東,你別相信他,別相信……”

  “啪——!!”一聲清脆的重響,和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打斷了範盈盈的話。夏衍眼中噴著火怒罵了聲:“賤人!!”随手狠狠一揚,那厚厚一疊照片竟四散開去,落在在場賓客手中。

  有些人接過來看了一眼,霎時只覺面紅耳赤,看著範盈盈的目光只有深切的不齒和輕蔑。他們憐憫地看著臉色慘白,既是仇恨又是悲傷的夏衍,對許多女子來說,這是他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他們的夢中情人,卻被這樣一個水性揚花的女人欺騙傷害,如何讓人忍受得了?于是投向範盈盈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剝下她一層皮。

  在眾人忽高忽低的譴責怒罵中,在酒水從頭上發絲一滴滴落下的過程中,在徐冽悠然笑著攜伽藍離去時,一身狼狽的範盈盈竟在恍忽中看到身前不遠處那個穿著黑色禮服,身為她未婚夫的男子,于蒼白的臉上慢慢升起冰冷的笑容。

  她如遭雷擊,那是确确實實的冷笑,絕非她眼花看錯。那種仇恨得報的志得意滿中又夾雜著幾分廉價同情的冷笑,有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卻絕沒有半分情誼和震驚可言。

  哈……哈哈哈……盈盈忽然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大笑,可是嘴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終于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局,無論布這個局的人是徐冽還是曉東,他們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將她捧上天堂,随後重重摔下地獄。

  盈盈跪倒在地,掩面哭泣。她一直在等著徐冽的報複,也以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心里準備。卻沒想到真正出手的人會是她唯一愛著,覺得虧欠著的曉東。

  徐冽,你夠狠!伽藍,你夠幸運。幸運到……我做夢都想詛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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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55:0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對峙

  徐冽帶著伽藍走出喧鬧的會場沒多久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從警市廳打來的,王局長問他現在可否拘捕殺害李貿妻女的嫌疑犯——範盈盈。

  徐冽客氣地和他寒暄了幾句,才淡淡道:“王局長,勞煩你再等三天。”

  王局長有些不明白地問:“徐總為什麼還要容她逍遙三天?”

  “逍遙?”徐冽只笑得雲淡風輕,“對現在如過街老鼠般的她來說,什麼叫逍遙?”

  王局長頓了會,恍然大悟:“那麼就照徐總的意思吧。對了,替我向徐老大問好。”

  徐冽客氣有禮地應是,道了再見。挂下電話,才發現他身邊的伽藍仍在怔怔發著呆,木木的臉上沒有什麼神情,像是被抽空了靈魂。

  徐冽有些心疼,揉了揉她冰涼的小臉,滑膩的觸感讓他留戀:“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伽藍應了句,避開他的碰觸,又發了會呆,才低聲道:“只是從前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飛過。”

  徐冽忍不住將她抱在懷里,一遍遍撫著她微卷的柔順頭發,仿佛要撫平她的痛。

  伽藍的聲音還是平靜地沒有一絲起伏,可是話語中的蒼涼卻讓徐冽禁不住心酸:“徐冽,一切都過去了嗎?那個會為了我被誤算的成績和老師大吵,那個擋在我前面和欺負我的女生對罵,那個說要和我們同時結婚的盈盈,都過去了嗎?為什麼我總覺得近在眼前,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

  徐冽無言,只是更緊地抱住她。失去記憶的伽藍仿佛在一夕之間少了洞悉人心的睿智和看透世情的冷漠,卻多了幾分單純的善良和脆弱。徐冽其實更愛這樣的伽藍,明眸如水般清澈,喜怒都擺在臉上,柔弱中不失堅強,讓他既欽佩又想揉在懷中時時刻刻保護。尤其,尤其她竟忘了那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仿佛曾經匪夷所思的經曆真的只是夢一場,夢醒了,她還是他徐冽的妻子,只愛他一人。

  所以,徐冽無疑是慶幸的,慶幸那場讓伽藍遺忘一切的失憶,慶幸她的重見光明。

  可是很快,徐冽就發現他錯了。伽藍還是從前的伽藍,一樣的面貌,一樣的聲音,一樣的眼睛,可是她的體內仿佛少了什麼東西,不再完整。伽藍看著他時,偶爾也會有異樣的情愫,偶爾也會因感動而眸光溫柔如水,可是卻再沒有了從前深摯的愛戀。

  她時常迷茫著,彷徨著,對自己的感情不知所措,可是卻一次又一次堅定地拒絕自己。那種仿佛本能般堅定不加猶豫的拒絕讓徐冽原本笃定的心情開始動搖,開始驚惶不安。他隐隐約約已經猜到了原因,那個在另一個世界他甚至未見過一面的男子——風亦寒,即便已經被伽藍遺忘,卻還是橫亘在他們之間,如天塹,永遠無法逾越。
  
  之後的幾天,上懷市暗潮洶湧,皇朝集團一本涉嫌走私、洗黑錢的暗帳被匿名人士遞到市公安局。本就因淩雲和徐天合力追擊焦頭爛額的皇朝根本無力應付這驚天的突變,股市劇烈動蕩,人心惶惶不安。

  八月五日,徐天現任總裁徐冽與皇朝董事邵峰密談,第二天,皇朝對外沉痛宣布終于揪出公司中違法亂紀的內奸,竟是邵峰已改名換姓歸入邵家族譜的表侄邵俊一,整個上懷市盡皆嘩然。報刊雜志一時間百家争鳴,各執說辭,上懷市對商業違法犯罪的關注和議論在此段時間達到了最高點。

  随後,邵俊一挪用公款,迫害員工的罪行一一被人揭發,可是,當拿著一紙逮捕令的刑警趕到他家時,卻發現他已人去樓空。

  開始的幾天,徐冽還有些擔心,畢竟就如宇飛說的,狗急了能跳牆,徐冽只怕他傷害伽藍。可是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地保護了近一個月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徐冽便不再擔心了。畢竟,通緝令已下到了全國各地,邵俊一的護照被吊銷,銀行帳戶被凍結,他早已走投無路,又何來辦法買兇殺人?而讓身為纨绔子弟的他身敗名裂,如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這樣的報複,也足夠了。

  就在徐冽準備撤去伽藍身邊幾十個暗衛的那天,整整失蹤了三天的聶宇飛忽然出現在徐家主宅門口。徐冽一直覺得那是個巧合,合該那天伽藍去找小潔不在家中,合該自己提早下班碰到宇飛,合該幾十個暗衛還在屋子周圍。

  徐冽很難解釋自己看到宇飛時的直覺,只是莫名地發現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神變得如黑洞般更深不見底,臉上仍是淡淡的笑容,卻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時至今日,宇飛是伽藍與那個世界唯一的聯系,也是他和伽藍之間唯一的變數,所以徐冽一直不安著他的存在,不是因他對伽藍不同于表象的感情,而是他的能力和他喚醒伽藍記憶的可能性,讓他一天比一天不安,直到今天再見到他,這種不安終于達到了頂峰。

  徐冽看著他,一開口卻是沒頭沒腦地一句:“如果你想把她帶離我身邊,我會不惜殺了你。”徐冽當然不會殺人,但他說得卻又是實話,誰若想把伽藍帶離他身邊,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拼命。

  宇飛的瞳孔一陣收縮,有些震驚于他的敏銳和執著:“愛一個人是希望她幸福,而不是以愛之名囚禁她。”

  徐冽嗤笑:“那只能說明你愛得不夠深,或者,沒有一點得到的希望。”伽藍看著他的眼神不是毫無情誼的,只要那點情還未消失,他就絕不會放開她。

  宇飛棕色的眼眸有一瞬間的黯淡,但随即溫和閃亮,臉上挂著淡然的笑容:“徐冽,你該清楚,那點情不過如蜘蛛絲般纖細脆弱,稍一用力便會斷裂。可她對風亦寒的感情,卻韌如松柏,哪怕遺忘,也不能動搖他在伽藍心中分毫地位……”

  “閉嘴!”徐冽低吼了一聲,明知道宇飛是在存心氣他,他卻沒辦法不火爆。因為他說得是實話,徐冽不得不承認,宇飛所說的,該死的都是實話。

  怒火退去,徐冽腦中反而如經曆冰凍般變得異常清醒,他忽然打了個激靈,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逝。他的手扶在沙發沿上,沉聲道:“你……找到恢複她記憶的方法了?!”

  宇飛臉色微變,雖然只是一瞬的差別,徐冽還是看出來了。宇飛迅速從沙發上站起來,淡淡道:“既然伽藍不在,我改天再來找她。”

  宇飛只走了幾步,離門口不到一米遠,徐冽低沉暗啞,幽幽如地獄修羅般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聶宇飛,你再走一步,我就會開槍。”


第7章 欲望

  宇飛緩緩地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他:“你以為這樣就能留住她?”

  徐冽手上舉著把銀色的手槍,一步步走到宇飛面前,槍口抵著他額頭,臉因為背光而看不清楚,迷蒙一片:“不關你的事。”

  宇飛面對槍口反而沉穩下來,漫不經心的淺笑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那你打算怎麼做?囚禁我?你又能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頓了頓,他的笑容變得更加幽深:“徐冽,你信不信,沒有我,還是有人能讓伽藍恢複記憶,回到那個世界。一旦伽藍想起一切,你所謂的那點情誼,就什麼都不是。”

  徐冽握槍的手劇顫,心神大亂。就在那一瞬間,宇飛眼中閃過燦爛的光芒,身形如鬼魅般動了,他單手握住徐冽握槍的手腕,使槍口朝天,另一手卻迅即如雷地點向徐冽胸口。

  徐冽方才因為宇飛的話心神大亂,所以沒注意到宇飛的反擊,可是他畢竟不是庸手。宇飛細長手指點向他胸前時,他已想起了武敬說過的話。宇飛會點穴。

  這應該是屬于那個世界的武功。徐冽不敢輕忽,果斷地撒手松槍後退。兩人交手不過三秒的時間,其中驚險卻根本難以言喻。

  宇飛不敢戀戰,迅速轉身沖出房間。徐冽站穩身體的時候,宇飛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外,徐冽露出個冷笑,随即又暗暗歎了口氣。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韓子默都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而他卻即將用毫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囚禁他。

  果然,門外傳來“砰”的一聲,随即是宇飛的一聲悶哼,徐冽一步步走向門外,站在門中央看著躺在地上的宇飛,面無表情。

  宇飛舉起手中的槍,卻發現擡到一半手便無力,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腿上的傷口,沒有血,沒有痛。他冷笑,聲音虛弱:“麻醉槍?”

  徐冽點了點頭:“我並不想傷害你,但也不會讓你帶走伽藍。”

  宇飛漸漸軟倒在地上,棕色的眼變得暗沉如孕釀著風暴,蒼白的臉上卻奇異地勾出邪魅的笑容:“徐冽,你最好別傷害她,否則,將來受傷最深的會是你自己。”

  他咳了一聲,聲音越來越微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永遠也抓不住……”

  直到七天後的今時今日,宇飛的話依然清晰地響在徐冽耳畔,讓他每每從睡夢中都會驚醒,失去伽藍的空白蒼涼如在周身,疼痛難當。

  這樣的痛和恐懼日夜累積,終于在發現伽藍打包行禮準備離開的今天徹底爆發。有種被利用的憤怒和被背叛的傷痛如一枚鋼針從他心底戳刺出來,帶著詭谲的毒素,刺得他鮮血淋漓,也刺得他發狂。因惶恐、渴望和嫉妒而發狂。

  于是,徐冽用了一天的時間來籌謀。徐冽知道父母今晚會參加一個宴會,最早也要到晚上十點才能回來。他撥了個電話過去,告訴他們今天他和伽藍都很累,會早早睡下,直到明早七點以前都不要吵醒他們。

  徐冽又打了電話給伽藍的父母,以很悲傷的口氣告訴他們伽藍決定明天離開,請他們明早來接她。

  徐冽準備好了一切,就開始計算好伽藍回來的時間,獨自飲酒,而且還是很烈的伏特加。一邊喝,一邊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他要折斷伽藍的羽翼,斷絕她所有的後路,讓她孤立無援地只能留在他身邊。他要伽藍依附他,愛他,甚至只能求助于他。

  因為徐冽很清楚,失去記憶的伽藍,不似當初在瑞士的她果斷清醒。每時每刻,她都在彷徨,在迷茫,在恐懼,所以,她絕對無法在親人朋友的不諒解中,孤獨存活。

  徐冽在心底暗暗對自己發誓,伽藍今日所承受的痛,他一定會用今後加倍的寵愛和憐惜補償她,讓她永遠幸福單純地留在自己身邊。

  宇飛一直說風亦寒比他愛得更深,更癡,他甚至可以無怨無悔地守在伽藍身邊而不求一點回報。可是徐冽卻從來不以為然,愛了,便想占有,便會嫉妒,怎麼可能不求回報?他會無欲無求,只能說明他還沒有如自己般經曆過得到後失去,失去後再得到的過程,一旦品嘗過這樣的折磨,一旦用生命摯愛的人失而複得,無悔如他是否也會愛得瘋狂?

  一想到這些,徐冽便更覺害怕,他絕不能讓伽藍想起他,更不能讓伽藍離開自己身邊。

  窗外隐隐聽到汽車飛馳而過的風聲,樓上一直滴滴答答擺動的挂鍾當當敲了九下,再過一個小時,爸爸媽媽就要回來了。

  徐冽想著,把伽藍扶起來,醉酒後的她柔若無骨地東倒西歪,最後軟倒在他懷里。濕熱的氣透過單薄的襯衣吐在他腹部,讓本就灼熱的身體如火般熾熱燃燒起來。

  徐冽急促喘息著俯身一把抱起她,毫不猶豫地往樓上走去。伽藍纖細的身體幾乎整個包裹在他懷里,像個稚嫩的嬰兒,可是紅豔水潤的唇,桃紅的雙頰和輕微起伏的胸部,卻又像一朵緻命般誘惑著人的罂粟。

  仿佛是因為感受到了他身體灼人的熱燙,伽藍開始不安地掙動,呢喃的聲音斷續地吐出破碎的音,類似呻吟的嗓音低啞柔軟,無異于最強烈的催情劑。

  徐冽加快了腳步推開門走進屋內,熟悉的擺設和氣息撲面而來。他有瞬間的怔忪,這里曾有他和伽藍最澄澈美好的記憶,這里曾記載了伽藍對他最單純的依戀和愛慕,這里曾留下了他們數不清的歡聲笑語和對未來的殷切期望。

  而今日,他卻要在這個房間,設計他最愛的妻子,切斷她的後路。

  “誰……”伽藍在他懷中急切地低喃,“你是誰?別……別走……”

  眨眼的刹那,轉念的瞬間,徐冽分不清身體里是被點了火,還是澆了冰水。他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著,渴望和憐惜,嫉妒和愧疚糾纏在一起,讓他全身每一寸血管都在一收一縮地痛著。他的聲音已因為痛苦而沙啞,卻帶著瘋狂的執著:“伽藍,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怕來不及,等你想起了他,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說完,他猛地低頭攫住伽藍的柔嫩的唇,舌尖探進去瘋狂地掠奪吮吸。伽藍的臉慢慢變得绯紅,身體不知是因酒精還是摩擦而火熱起來,她的眉頭緊皺,擺動著小小的腦袋想避開這個吻。可是徐冽哪容得她退縮,不斷加深的吻,直到伽藍被安放在柔軟的床上才停止。

  徐冽聽著自己粗喘的呼吸,看著伽藍領子下白得晶瑩,卻透出粉紅的鎖骨,只希冀地自嘲地悲傷地渴望地一笑,便欺身壓了上去……

  有人說,孤單不是與生俱來,而是由你愛上一個人的刹那開始。從失去伽藍的那一刻開始,徐冽每時每刻都在品嘗著孤獨的滋味。那種味道,不是苦,不是澀,卻是噬心剜骨般的痛。當徐冽找到伽藍,將她緊緊擁入懷里的瞬間,徐冽終于發現自己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苦了。所以,他一定要將伽藍留在身邊,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只是徐冽卻忘了那句詩,那句人人都會念的詩。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番外卷 「天長地久有時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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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57:2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倦鳥歸時袖餘香
題記——(轉調)浣溪沙
殿上雲霄生羽翼,論兵齒頰帶風霜。倦鳥歸時,衫袖餘香。
未應春閣夢猶多,輕舟短棹共君遊。描眉深淺,舉案紅樓。


第29章 紊亂
無聲,死一般的靜默,時間卻如流水般緩緩淌過。
廣袤的土地上,沙塵飛揚,硝煙滾滾,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兵刃交擊,馬在嘶叫,人在怒吼,戰鼓在敲響。可是為何依舊無聲……
忽然有什麼随風揚起,來不及看清,來不及分辨,已經被那銀白遮住了眼眸。純潔通透的白,澄澈晶瑩的白,卻為何閃著悲傷的光澤,忍不住,想要落淚。
銀白倏然滑動,如閃電般抽離我視線,一雙眼驟然對上我的……
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自己很明白是因為宿醉。我本身就不是個能喝酒的人,卻偏偏還不自量力地喝了兩杯。可不是那種黃色的麥芽味極重的啤酒,而是兩杯透明的液體。
酒瓶上寫著我完全認不得的鬼畫符,但總歸該是很好的,畢竟能讓徐冽拿在手中喝的酒,絕不會是凡品?
我伸手想揉一下針刺火燒般的太陽穴,卻忽然感覺涼飕飕的寒意。
事實上,清晨的時候會感覺冷是很正常的,盡管現在才剛進入九月。但此刻的涼卻與往常截然不同,酒後思維遲滞的我一時無法描繪究竟不同在何處。

昨晚回到家時,徐冽正在喝酒,那麼烈的酒,我喝兩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在我進門時卻看到他已經喝了大半瓶。
徐冽的酒量确實是非常好的,喝了那麼多,看上去也不過是兩頰微紅,眼神稍稍迷離,原本線條剛毅英挺的眉眼此時卻透出幾分魅氣。就像……我擡頭看了看窗外,明淨的月色被烏雲輕輕覆上,是啦!就像朦胧的月,似美似妖娆,卻又帶著幾分清冷,格外魅惑。
雖然也擔心他喝多了會傷身,但徐冽大部分時間都是個冷靜而自制的人,火爆的脾氣也就我有幸見識過多次。所以,偶爾可能心情不好想大醉一場也是無可厚非的。
于是,我蹑手蹑腳地掠過廚房往樓上走。現在我們實質上已經沒有了那一紙合約的牽絆,我住在這里頂多算是房客,當然不能像以前那麼嚣張。
可是明明喝得醉眼迷離的徐冽卻一眼就看到了我,還招呼我過去。我當然不可能理他,撒腿就跑。誰都知道,喝醉酒的人是不能靠近的,別說會不會突然失去理智,就是那一身酒氣也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
然而,我卻忘了一個事實。醉酒的人何止不能靠近,更不能激怒。而徐冽顯然被我惹火了,乒乒乓乓撞倒了兩把椅子沖過來死死扣住我,完全不顧我反對,發瘋般地吻我。像野獸般啃噬我的唇,痛得我連脊背都繃直了。
我狠狠給他了一巴掌,下手沒有留半分情面。
他那表情就像是一腔熱情被兜頭澆了盆冷水,澆醒了沒有還不知道,但肯定是澆傻了。他怔怔地看著我,半邊臉紅紅的慢慢腫起,像是鼓起的腮幫,戾氣逐漸退去,反倒多了幾分委屈。
“範盈盈進了監獄,邵俊一身敗名裂。複仇一結束,你就要搬出去嗎?”他發狠般皺了皺眉頭,卻因為迷蒙的眼,紅腫的臉而看上去反像賭氣的孩子,“我的價值就只是替你報仇嗎?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我?”
我怔了下,怒極反笑:“徐冽,今晚我可以當你喝醉了酒說胡話。若是再有下次,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說完,轉身就走。
徐冽大叫了聲伽藍,惶急地從身後抱住我,聲音沙啞:“伽藍!不要走!不要走!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我幫忙,現在的你……他媽的根本不需要我幫忙!”
我回過頭去看他,徐冽喝多了酒沒有打嗝的習慣,卻會時不時地皺一下鼻子。他現在皺著鼻子的樣子,很狼狽,卻也有幾分可憐:“我知道現在的宇飛很厲害。從教你扮柔弱騙取範盈盈口供,到和曉東聯手,讓那女人從天堂掉到地獄,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甚至只是玩股票,就可以在短短半年內,從資産零的白丁,變為現在的百萬富翁。”
我默默歎了口氣,現在的宇飛真的很厲害,蒼白的臉上總是挂著漫不經心的笑容,醒來後不知為何變成棕色的眼眸淺淺淡淡的,你卻永遠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可是很奇怪,我發現自己竟絲毫不怕他,不怕這樣深不可測的宇飛,甚至有種只要他在身邊,就很溫暖,很安心的錯覺。
徐冽的啞聲變成了低吼:“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所以,現在你不需要我了!所以你整理好東西,準備馬上搬出去是嗎?”
我一驚,沒想到他竟會看到我昨夜偷偷整理好的行李。是的,我會搬進徐家,一是為了盡最後一點心意替徐爺爺守孝,二是為了對外制造我和徐冽已和好如初的假象,讓盈盈失控,也讓狗急跳牆的邵俊一不能危害我。可是,在這里寄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伽藍,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徐冽無聲地說,像在問我,也像在問他自己,沙啞的聲音讓人心里發疼,“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回到我身邊?”
靜靜地想了下,然後回答:“你把離婚協議書簽了,我搬出去,然後你從頭來追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說?而話就是那樣出口了。可能是為了脫身,也可能……我心底真的存了這樣重新開始的想念。
徐冽愣了一下,歪著頭像是在審視我話中的可信性。他的呼吸很燙很燙,都觸在我臉上,雖然帶著酒氣,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難聞。反有種醺人欲醉的濡濕一點點在周身彌漫。
徐冽忽然放開我,苦笑著搖搖頭,一步三晃回到桌子前,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下繼續喝。這次索性連杯子也不用了,直接將酒灌進嘴里。
我有些疑惑,還以為徐冽會答應。畢竟這半年多來,徐冽總是不遺餘力地在對我好,仿佛只要能讓我回到他身邊,哪怕最微小的可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嘗試。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說完全沒有感覺也是騙人的,可是總覺得兩人之間隔了什麼,或者該說我與這個城市之間隔了什麼,竟只是離開了短短半年,就好像什麼都變了。我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我們,我和徐冽,終究回不去了。
我走到桌邊,拿過徐冽手上的酒兀自倒了一杯,然後深吸一口氣,狠狠飲了一口。卻只覺一股辛辣的酒氣從胸口直嗆到食管氣管,引得我劇烈咳嗽起來。
徐冽拿過我手中的酒,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一邊好笑地道:“你根本……不會喝,湊什麼……熱鬧……”
徐冽大概有些醉了,所以說話都不怎麼連貫,聲音也不時磕巴。我這樣好笑地想著時,發現那股辛辣勁過去後,全身都被燒得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暢,仿佛什麼難過悲傷的往事都能暫時抛掉。
于是我一口一口艱難地喝掉了杯里的酒,又死命搶過他的酒,重新倒了一杯。
徐冽阻止我遞到唇邊的酒,發紅的眼看著我,聲音卻沒有那麼堅決:“別喝了……”
我癟了癟嘴,固執地將他的手撥下,聲音輕輕發著顫,語無倫次不知在講些什麼:“報複又有什麼意義呢?孩子又回不來,我們的婚姻也終究破敗了……她曾經是我頂好的朋友,在一個屋檐下度過了兩年……我們以前還常說,三人要一起結婚……呵,朋友算什麼呢,兩年多的感情終究抵不過權勢金錢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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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58:38 |只看該作者
我喝了一大口酒,嗆咳了下,又繼續說:“徐冽,我曾經,那麼愛你,愛到整個世界只剩下你……我……我甚至跪在地上求你留下,可你終究還是抛棄了我……抛棄了我們的孩子……你說愛情又算什麼呢,再多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終究抵不過彼此的猜忌不信任……”
“人生若只如初見,是不是傷會少一點,幸福會多一點?徐冽,我知道你拼命想挽回我們的婚姻,可是,我卻再不能全然信任你,或者……”只是我,再不能全心愛你。
當喝幹杯中最後一滴酒時,我醉倒在了桌上。原本還以為我大概會發酒瘋,臨睡去前一秒卻好笑得發現,我的酒品很好,喝醉了只覺得累,只想睡覺。
隐約中,感覺有人抱起了我,在緊貼著我的正上方喃喃念著:“伽藍……我只怕來不及……等你想起了他,我……”
滾燙的氣息落在我臉上,鼻尖,唇畔,然後被灼熱的柔軟所替代。我發出咿呀的聲音扭頭想避開,卻被什麼糾纏住,發不出聲音,逃脫不掉。
恍惚中又看到夢里刺目的銀白、熟悉的眼眸,心底的痛一點點擴散,擴散,仿佛冰水浸透身體,沒留下一絲溫度。

我掙紮著爬起來,渾身的酸痛卻讓我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原本揪著被面的手松開去支撐住身體,被子就從身上滑了下去。
胸前的冷讓我低下頭,映入眼中的影像仿佛一記悶棍敲在我頭頂,耳畔嗡嗡作響。我終于遲鈍得意識到為什麼會冷,只因……只因身上什麼衣服也沒穿。
我有些發傻得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吻痕,能感覺得到唇還紅腫得痛著,身下還是沒有清理過的一片狼藉。身邊柔軟的凹陷處傳來清淺均勻的呼吸聲,我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一眼……
心底說不出是酸是痛,胸口窒悶得難受,一時想要大笑,一時又想悲傷哭泣。但終究只是狠狠一咬牙,取過床頭的睡衣随意往身上一套。
正想起身去浴室先清洗一下,門卻被推了開來。門外的徐媽媽微張著嘴,瞪大了眼震驚地看著我。
我幾乎想立刻撞牆死了算了,還沒想好解釋的說辭,床鋪動了動,徐冽沙啞的聲音已經從身後傳來:“伽藍,幾點……”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顯然也看到了門外的徐媽媽,呼吸由急而緩,最後趨于平靜:“媽,這麼早?”
“呃……早,早……是還早。”徐媽媽迅速從震驚中緩和過來,眼底三分暧昧,七分驚喜,“你們終于……和好了?藍藍今天不搬了吧?”
我一驚,正待說話,徐冽竟從身後猛地摟住我,看上去暧昧扣在我頸項上的手溫柔卻強勢地阻止了我發出聲音。他淡淡道:“她是我老婆!哪都不會去!”
背部緊貼著他赤裸的胸膛,徐冽的胸膛寬闊而溫熱,緊挨著甚至能感受到底下劇烈起伏的心跳,傳遞著溫暖和寵溺。可是為何,我只覺冷?徹骨的冷。
“好,好!”徐媽媽呵呵笑著退出去,一邊還念叨著,“藍藍,我這就下去告訴****,她還在下面等著呢。真是,小兩口吵架……害我們擔心了這麼久。這下總算好了……”
當聲音完全消失在門外時,我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有種傷,叫做撕心裂肺;有種痛,叫做痛徹心扉;有種感情,叫做絕望。此時此刻,它們就在我體內沸騰般叫嚣著,相互擠壓滋長著。可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徐冽,”我叫他,哽咽的聲音絲毫不能影響我語氣中的清冷,“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緩慢移動著目光,因為駐留在一處,我就會忍不住想要流淚:“為什麼要逼得我恨你?逼得我和你連朋友都做不成?”
徐冽輕輕捏著我的下颚,迫得我轉過身去,對上他哀傷卻決然的眼。他的五指扣住我的下巴,低下頭吻我,滾燙的唇落在我又冷又濕的臉上。
“伽藍,我沒有其他辦法。”他一遍遍吻我,一遍遍對我說,“我沒有其他辦法,把你留在身邊……”
“伽藍,你不會恨的……邵俊一,範盈盈那麼對你,你都沒有恨他們……又怎麼會恨我……我根本不怕你恨,我只怕,我只怕……有一天你會像忘記他一樣忘了我……”
我閉上眼,緊緊握住拳,任由指甲深嵌入掌心,任由溫柔的吻變成渴望掠奪。
他知道,兩家父母一直希望我們能夠和好。
他知道,我對他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知道,我的迷茫我的彷徨我的孤單寂寞。
所以,他在我面前喝酒,打定了主意喝醉酒;所以,他故意讓這樣的我們被徐媽媽看見;所以,他在前一晚就料到了我媽會在此時過來。
徐冽,你就這樣切斷了我所有的後路,讓我除了留在你身邊無路可走。你明知道我的迷茫,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愛還沒有消磨殆盡,你明知道我狠不下心恨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伽藍,愛情本就是自私的。”徐冽放開了渾身僵硬冰涼的我,用低啞的聲音說,“沒有人可以永遠付出不求回報的愛。至少我不能。所以,在你對我的愛還未全然消失前,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留在身邊。哪怕是神,是魔,也不能把你搶走。”
說著這樣決絕得像是誓言般話語的徐冽緊皺了眉凝視著我,那樣鄭重的表情,仿佛神魔根本不是什麼比喻,而是真正會搶走我的人。
如此可笑的凝重,如此不著邊際的宣誓,卻讓我迷茫了。
我怔怔地被他看著,又木然地將視線投注在他赤裸光潔的胸膛,堅韌漂亮的身體弧線。這是一個萬千人中難尋的好丈夫,這是一個事業有成卻不花天酒地的好男人,這是一個錯過了很有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的好情人。
如今的他在感情上已不若從前的莽撞自私。他拼命補償我當年的痛,用行動表明他想給我一個家,一個對等婚姻的決心,事實上,我也已經認同了他的努力,感動于他的愛了,不是嗎?
畢竟年少無知時犯下的錯,承受的痛,誰也不能說自己毫無責任。
更何況,我對他還有感情,在這個世界,唯獨對他,我還有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以,接受他,重新開始有什麼不好呢?固執地想著錯過了就無法重來,從某種意義上講,難道不是缺少往前邁出一步的勇氣嗎?
那麼,接受他吧。我們重新開始,組建屬于我們的家庭,不再讓爸爸媽媽擔心,不再讓徐爸爸徐媽媽失望,我們會再有孩子,男的女的都好……
“伽藍,你別哭。”徐冽忽然手忙腳亂地擦著我臉上的淚,不知何時蒼白的臉上訴說著明顯的心疼,“我不會再強迫你,也不會再設計你。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邊。伽藍……”
我怔怔地低頭看著落在手背上的淚,一滴又一滴,灼熱的溫度,像是觸到皮膚就能發出滋滋燒焦的聲音。
可是,胸口卻好冷,仿佛里面堆了層層堅硬的冰,一點點溫度,只是讓它們融化邊角然後重新冰凍在一起,再不留一絲縫隙。于是,心被凍得發疼發顫,痛得我無法呼吸。
眼淚為什麼會流?胸口為什麼會冷?我的體內究竟缺少了什麼,才讓我總是如此的悲傷,如此的彷徨,如此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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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1:12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婚禮
頭有些痛,不知道是這幾天的忙碌,還是現在穿在身上的婚紗與我太不搭調了。總之,渾身都不自在。腦袋里嗡嗡作響著很多人的聲音,像是幾萬只蒼蠅在打轉。呃……這樣說好像很不厚道,因為其中幾個聲音還是我爸媽的,我哥哥的,我朋友的,還有我未來老公的。
他們在這不足一月的時間里都給我灌輸了哪些思想呢?我捧著頭努力想著。
媽媽說:“離婚?!藍藍,你開玩笑吧?準備離婚了還跟徐冽上床?……難道是他強迫你的?……不回答!那就不是了!乖乖準備婚禮,沒見媽正忙著寫請柬嗎?”
爸爸說:“藍藍,浪子回頭金不換。既然徐冽知道錯了,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我們做人不能只想著自己痛快,你也不希望你公公婆婆再傷心吧?”
哥哥說:“除非你肯把當年的事都告訴爸媽,否則他們絕對會站在徐冽那邊。我說藍藍,你就死心吧,現在看看,徐冽那小子也沒多差,做我妹夫,湊和了。”
徐媽媽說:“藍藍,要是徐冽將來敢欺負你,你盡管來告訴我,有什麼委屈我替你做主。”
一旁的徐冽插了句:“將來誰欺負誰還說不定呢!”
徐爸爸說:“藍藍,學校已經請好假了,你明天去跟劉教授打聲招呼。對了……婚後心理學課程你還想讀下去嗎?”
小潔說:“沒想到兜兜轉轉你還是跟徐冽在一起了,不過也是,你就這死腦筋的性格。相信經曆過這麼多,你們以後一定能幸福。”
我笑笑,是苦澀無奈的笑,他們每一個每一個,都微笑卻堅決地告訴我,我要和徐冽結婚,我應該和徐冽結婚,我必須和徐冽結婚。因為那樣才能幸福。
我的解釋和拒絕統統被堵在喉嚨口,堵久了,竟連我自己也忘了他們的存在。恍恍惚惚被套上這樣的認知,今天,是我和徐冽重新舉辦婚禮的日子。

徐冽說:“伽藍,你今天真漂亮。”
我擡頭勉強向他擠出個笑容,表情有點僵,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其他。看看鏡子里神情木讷的自己,哪里漂亮了?
徐冽走到我面前輕輕抱住我,低頭吻在我額頭。望著我的眼眸中情深款款,都是說不盡的寵溺憐惜,卻也夾雜著點點不安:“伽藍,我怎麼覺得這麼不真實呢?”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把我的頭按在他胸口,隆隆的聲音立時就像從胸口傳來一般:“你是真的答應嫁給我了吧?”
我說不出一句話,只能輕輕顫抖著。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惶恐,徐冽緊緊抱住我。
“宇飛呢?”我問道,“宇飛還沒來嗎?”
徐冽的身體僵了下,松開我淡笑道:“我已經派人去接他了,別擔心,他會來的。”
我兩手交疊在一起,像是要把它們揉爛一般絞著:“徐冽,宇飛是不是生我氣了呢?”
“怎麼會呢?”徐冽輕輕扯開我的手,阻止我自殘式的舉動,柔聲道,“你和他,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徐冽把朋友兩個字特地說得很重。我搖頭道:“就因為是最好的朋友,而我卻連結婚這麼大的事都沒和他商量過。”其實,並非我不想和他商量,而是這半個多月來,他一直不見蹤影。
徐冽眼中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森冷,随後卻只是撫摸著我的臉微笑不語。
門被推了開來,我聽到媽媽帶笑的聲音:“藍藍,你朋友來看你了?哎呀……徐冽,你怎麼能在這里?結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的……快走快走!”
徐冽頓時垮下臉,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媽,這是迷信。我就是想來看看伽藍。”
“什麼迷信?就是迷信你也得給我信!”媽媽瞪了他一眼把他往外推,“好了,看也看完了,快走吧。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看一輩子。”
徐冽愣了下,眼中幾抹痛,幾抹喜,深深看了我一眼,迅速走出房間。
我輕籲出一口氣,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鍾,離婚禮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了。心中有個聲音從半個月前就在叫嚣著,越來越重,越來越急,每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那聲音更是如擂鼓般,可是我卻始終聽不清楚它在說什麼。
“伽藍。”溫軟的嗓音,帶著幾分自然的舒爽,聽來如沐春風。
我渾身微顫,用了極大的力氣轉過頭去,後腦勺都隐隐作痛著,我卻不管,沖過去抱住她驚喜地叫道:“薇夜,天哪,真的是你,薇夜!****媽不是說你出國了嗎?”
來人正是我大學里只認識幾個月,卻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朋友,許薇夜。
薇夜還是一頭清爽的短發,雙目炯炯有神,臉色卻沒如我想象的好,有些病態的蒼白。只是她唇角的笑容自然灑脫,仿佛春日里最燦爛的陽光,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頹廢之氣,所以被她笑容感染的人們,往往會忽略了她的臉色。
“伽藍,你應該恭喜我。”薇夜一本正經地說。
我一愣,很是不解地看著她。連媽媽也有些奇怪。
薇夜沖我眨眼笑道:“恭喜我在錯過你第一次婚禮後,居然還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我和媽媽都忍不住笑起來,媽媽顯然很喜歡薇夜,跟她說東說西,講的盡是我壞話,屋里笑聲一片,剛剛緊張的氣氛一下消失無蹤。所以,當薇夜提出要跟我單獨說幾句的時候,媽媽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我看媽媽關門出去,忍不住笑道:“你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媽的面說,見不得……”
“伽藍。”薇夜打斷我的話,臉上早已沒了剛剛欣喜的笑容,凝重地讓我也跟著心砰砰直跳。她擡頭看了眼時間,用著極快的語速說,“伽藍,我們沒什麼時間了,你安靜聽我說。這段時間你都找不到聶宇飛,並非他躲著不見你,而是……而是……”
薇夜皺了皺眉,似是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開口:“徐冽軟禁了他。”
“什麼?!”我驚叫,聲音一出口,薇夜馬上捂住我的嘴,湊到我耳邊:“別叫,我親眼看到他和徐冽沖突,被徐冽的保镖一槍打在手臂上。當然,徐冽招了醫生給他醫治,可是之後卻給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劑,把他軟禁在一座別墅中。今天他也來了,但行動依然不自由,而且我沒有辦法接近他。”
我全身都發著抖,半晌才有力氣問:“你……你為什麼不早點來告訴我?”
薇夜歎了口氣,從衣服口袋取出一根透明的絲線,擱在我掌心:“我答應了他去辦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而且你可能不知道,這半個多月來,徐冽在你身邊安排了許多保镖。若非今日這種情況,我根本沒辦法接近你說這些話。”
我握著手里的絲線,擡頭看向薇夜,聲音發顫:“徐冽為什麼要這麼做?即便宇飛會生氣,我也不見得能不嫁。他這麼對宇飛,有必要嗎?”
“有。”薇夜沉聲堅決地應了一聲,“宇飛手上握著一個徐冽害怕你知道的秘密。”頓了頓,薇夜無奈地搖了搖頭,“大概不只是怕,更是恐懼。”
我的耳中嗡嗡作響著,心底的那個聲音越來越大,像是關在籠子里的野獸,叫嚣奔騰著要沖出來。我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從很遠處傳來,這是眼盲時養成的本能。
薇夜轉瞬也聽到了,她眼中露出惶急和不安,壓低了聲音道:“斷裂的手鏈還在身上嗎?”
我不解,但還是點點頭,轉身拿過剛剛還沒來得及帶上的珍珠項鏈,珍珠的中央卻是十幾顆水晶。這是宇飛千叮咛萬囑咐,讓我一定帶在身邊的。
薇夜松了口氣:“那就好。”随後將一枚用塑料殼套住的銀針遞到我手上,沉聲道,“這根絲線和這枚銀針你都帶上,銀針里有解除麻痹性的藥物。而整個過程中,只有你能接近宇飛。”
我的腦中像繞了千萬條線,糾纏在一起,根根打成死結。恍惚地將薇夜給的東西都藏起來,看到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神色不安,哪有身為新嫁娘該有的喜悅?
薇夜忽然兩手按住我的肩膀,柔聲道:“伽藍,你可以選擇嫁給徐冽,無論他以前怎麼對你,現在怎麼對別人,從此以後,他必然會全心全意愛你;你也可以選擇揭開心底的秘密,雖然前面的路很艱辛很痛苦,你卻不會再彷徨。你只要記住,愛情和婚姻都不是枷鎖,無論誰,都不能以愛之名,鎖住你。”
門推開來的瞬間,媽媽帶笑的聲音響起以前,我聽到薇夜用溫軟的聲音說了最後一句話:“伽藍,對不起,害你……們受了那麼多苦。”
她的笑容像碧水中蕩開的輕輕漣漪,她的身姿像飒飒秋風下翻轉的落葉,飄然美好,卻仿佛即將遠去,再不回頭。
“藍藍……”媽媽帶著幾分欣慰,幾分祝福,走上前來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終于要真正嫁出去了。你和伽齊,媽也能安一半的心……走吧,時間到了。”
我恍惚地随著媽媽出去,長長的走道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在路的另一端,徐爸爸一定在耐心地等著我,等著將我交給他兒子的一刻。而那一刻,真的將是我終生的幸福嗎?

雪白柔軟的婚紗拖曳在地上,悠揚喜慶的樂聲在教堂中回蕩,我挽著徐爸爸的手一步步走向禮堂的聖壇,走向一身白色禮服,遠遠看去英俊非凡的徐冽。
有焦灼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道是前方的徐冽,另一道卻是……我轉過頭,目光不期然對上一雙棕色的眼眸,溫潤如水,澄澈如鏡,卻也深邃似海,那麼多矛盾的形容用在他身上竟絲毫不覺得突兀。
恍惚間我覺得千年前我就該見過這雙眼睛,憐惜的,責備的,憤怒的,心痛的一幕幕閃過,卻只是這般憂心而關切地看著我。禮堂仿佛成了擺設,聲音都從耳邊褪去,只餘我和他對視著,相互訴說千年來的痛,相互品味恍如隔世的孤獨。
腳下差點一個踉跄,我猛地回過神來,徐爸爸斜瞥過來的眼角傳遞著疑惑,但他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堅定地,一步一步帶著我往前走。我有些迷惑,卻在看到徐冽強做鎮定露出微笑,卻緊張地微微顫抖的樣子時陡然明白,徐爸爸是在保護他兒子。
這樣的時刻,千萬人聚焦,商政名流,親戚朋友,報刊記者統統都在場,哪怕他們再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也容不得自己的兒子今後成為別人的笑柄。
徐冽緊緊地凝視著我,目光一瞬不瞬,那種既是渴望又是乞求的目光,讓我無法停留。選擇怎樣的路,做出怎樣的決定,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究竟什麼才是我的幸福?
等在路盡頭的是我丈夫,他將在神的面前承諾愛我一生一世。這是一條沒有荊棘的路,是多少人做著灰姑娘的美夢盼都盼不來的。慈祥的公公,親切的婆婆,疼愛我的丈夫,萬千人的祝福,我還有什麼可以不滿意的呢?
是的,我該這樣走下去。徐冽對宇飛的軟禁,對我設的圈套,宇飛深切而痛心的凝視,薇夜的勸告,現在我都不能計較。因為此時此刻,我只是要選一條路,是平坦,還是崎岖?是溫馨甯和,還是跌宕起伏?
我想确實沒有選擇的必要,揭開心底的秘密,只會讓我傷讓我痛。而這樣走下去,走到神壇前親吻我的丈夫,卻能得到平和甯靜,哪怕那是靠逃避換來的。
用一次次的深呼吸淹沒心底野獸般咆哮的喊叫。我試著調整臉上的表情,直到笑容變得幸福而燦爛,然後讓落在地上的腳步變得和徐爸爸一樣堅定有力,輕輕地,緩緩地掠過宇飛所坐的那一排位置。
我想,這條路我可以走下去的,一直走下去……擂鼓的聲音,在我心底,叫嚣著,轟隆著……
徐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臉上的笑容變得如孩童般燦爛明淨。這個男人,我選擇再相信他一次,將我一生的幸福交給他,永遠和他在一起……
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
我猛地停下腳步,幾乎是倉皇地顫抖地聽著我心底越來越清晰,卻仿佛即將淡去的聲音。
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誰?是誰的聲音?像是用豔麗的血不分晝夜滴穿我的心髒,又像用灌滿傷痕的沙漏抽走我的時間,是誰……在用如此清冷悲傷的聲音,說著這樣沉重的誓言?
我低頭默默地站著,整個教堂都因為我的沉默和停頓而靜止著,靜止了聲音,靜止了時間,也隔絕了缱绻悲傷的目光。
唯有那個聲音還在不知疲倦地呢喃著,一字一句,一字又一句。
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猛地擡起頭,痛與不痛,逃避與面對,無論什麼選擇都只在我一念之間。我沖著徐冽微笑,他惶恐的表情讓我心酸地像要融化,可是這一次我不會再心軟,不會再回頭。
我松開徐爸爸的手快步朝宇飛走去。那條路或者荊棘蔓布,或者只會留給我一世神傷,然而我卻放不下那個聲音的主人。
哪怕我已不記得他是誰,哪怕我直到此刻還彷徨著無法預知的未來,然而這撕心裂肺般的痛卻絕不會欺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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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歸去
我沒有給任何人,尤其是徐冽回神和阻止我的時間,迅速抽掉塑料的蓋子將針尖紮入宇飛裸露在外的手臂中。宇飛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呻吟,瞪著我的表情像在說:你丫就不能輕一點。
我忍不住笑了,宇飛張了張嘴,還發不出聲音來,只有幾個破碎的音。
我呼哧呼哧喘著氣,教堂里安靜的可怕,好像只剩下我的呼吸聲。過了片刻,宇飛原本像小學生聽課般乖乖擱在腿上的手動了動,臉上露出既是舒服又是痛苦的表情。
許久,才勉強吐出第一句話:“穿上婚紗……挺漂亮的。”
我就像繃得太緊的皮筋,在他開口的刹那忽然松懈下來,于是連他調侃的話也不覺得生氣或好笑,只是放松難過得想要哭泣。
宇飛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教堂中的沉寂,我聽到快速朝我們這里走來的腳步聲,皮鞋落在堅硬的地上,彭卡彭卡,一下下像要把地跺穿。四周開始彌漫起竊竊私語的聲音,氛圍緊張而一觸即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宇飛猛地站起來,用力太大,讓他狠狠一個趔趄,差點撞倒在我身上。我低叫了聲宇飛,正要扶他起來,他卻以我的身體為支撐環手取下我的珍珠項鏈。
宇飛擡頭的時候,徐冽已經站在了我們之間,他的臉色慘白中泛著青,眼底交錯著狠絕和乞求,仿佛無數火焰在燃燒又熄滅。
他啞著聲說:“聶宇飛,你不能這麼做!”徐冽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他的丈夫。這里……才是她的世界。”
宇飛的身體還在發軟,搖晃著,很吃力才扯掉了珍珠項鏈的扣子。他手指随意一松,大小一樣圓潤閃亮的名貴珍珠便落下來,在他掌心打個圈,噗噗全落在地上。
我仿佛看到,珍珠每落下一顆,徐冽的手就僵硬顫抖一下。
宇飛柔聲對我說:“把薇夜帶來的線給我。”
我惶然地看看徐冽,他正用悲傷到極點,恐懼到極點的目光凝視著我,乞求再乞求,渴望再渴望,我心底酸軟,幾乎要不顧一切地随他去了。可是,心底的聲音卻在此刻又響了起來,我知道,我是逃不過了,一輩子都逃不過那個柔情編織的網。里面有他的線,我的線,有他的血,我的血,絲絲縷縷,糾葛纏繞。
我閉了閉眼,迅速將線遞給宇飛。他攤開手,掌心整齊擺放著呈半圓型的淡紫色水晶,紫色幾乎要消失的淺光,映著宇飛手腕上的透明水晶,交相輝映,有種璀璨卻凄涼的美。
我被恍到了眼睛,忍不住要閉起眼,徐冽急促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伽藍!”
我睜開眼看著他,餘光瞥到宇飛一下將所有的紫水晶穿在銀絲上,在打結前卻穿過了他自己的手鏈。我不明白宇飛在做什麼,只覺得銀絲穿透水晶時,像是直接穿透了我的靈魂。
我還在看著徐冽,他英挺的眉緊緊皺在一起,眼底幾抹痛,幾抹懼,卻唯獨沒有了幾個小時前的喜,我有些不忍,想撇開頭去。他卻啞聲開口:“伽藍,我愛你。”
徐冽在千百人面前,在這個眾人被震驚到錯愕看著我們的禮堂中,在離神壇不過百米的地方,緩慢卻鄭重地說:“伽藍,我真的很愛你。求你不要離開……”
宇飛擡頭看了徐冽一眼,無聲的歎息清楚寫在他臉上,但他卻沒有絲毫動搖,將銀絲系在我手上,迅速打了個結。
我和他的手像手铐連結般系在一起,我被那銀絲晃得眼痛,卻不知為何舍不得移開,仿佛這里傾注了某種比天高比海深的感情,讓我流連難舍。
宇飛握了下我的手,擡頭望向徐冽,白皙的臉近乎透明,在明亮的燈光下,像水晶般剔透,棕色的眼眸卻深沉如海:“徐冽,你不得不承認,所謂感情,有時錯過了,就是一生。”
徐冽如遭雷擊般渾身劇顫,宇飛卻在此時使力狠狠一拉,我和他的手像被扯開的布匹般驟然裂開,發出刺耳的喀喇聲,随後是有什麼噗噗落地的聲音。
我茫然低頭,想看地上散落的東西,透明的水晶映著刺眼的光穿透我眼睛,痛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本想擡手捂住疼痛的眼睛,卻在驟然間改捧住自己的頭。
“啊————!!”我大叫了一聲,軟倒下去。徐冽一把扶住我,在我耳邊大叫,我卻連聽清他的聲音也做不到,有什麼叫嚣著沖進我腦中,又有什麼奔騰著從我胸口沖上來,像要把我的腦袋炸裂開來一般。
這樣的感覺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我能感受每一寸記憶被拉扯揉捏的過程,熟悉到我能預見疼痛停止的時間……唯一不同的,是伴随記憶而來的感情,竟已從涓涓細流變成了洶湧巨浪,呼嘯著卷曲著淹沒了我。眼淚,洶湧而下。
永遠,是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因為他只給了自己五年的等待時間。五年一到,他就會放棄所有希望,由生……到死。”
亦寒,風亦寒,你這個傻瓜!徹頭徹尾的大傻瓜!臨宇已經死了,你誓死守護的公子早在五年前就結束生命了,為何你還要抱著永遠的承諾不放手?
亦寒……亦寒!我曾用盡最後的力氣說愛你,我曾拼命握住你的手,只想說愛你。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忘記?無論我身在何地,又怎能忘記,镌刻在生命中的你!
亦寒,亦寒……我在徐冽的懷中淚流滿面,緩緩低頭親吻手腕上紫色越來越濃的水晶手鏈,“亦寒,我愛你……”
一下又一下,親吻這串用我最心愛之人發絲串成的水鏈,滾燙的淚落下來,灼燒了一切:“亦寒,我好愛你……你聽到了嗎?我好愛你……”

“藍藍,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媽媽焦急地望著我。
徐爸爸和徐媽媽就在身後,臉色蒼白,驚慌失措。但徐媽媽開口的時候仍說:“藍藍,如果吃不消我們就把婚禮延期。”
禮堂里叽叽喳喳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有多少人臉上挂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徐冽一家,又有多少人為了我的失態而在焦慮憂心。
阿姨扶住到現在還搖搖欲墜的宇飛,眉頭緊皺,難掩語氣中的責備:“飛兒,你到底在在想些什麼?徐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麼能到他們婚禮上搗亂呢?”
我擡頭,正好看到宇飛,不,子默沖我挑眉一笑,里面流轉著只有我們能看懂的秘密。
我忍不住微笑,心底一陣暖一陣安甯,像是找到了海岸可靠的孤舟。
扶住我的手一寸寸松開,從炙熱到冰涼,徐冽看著我的眼底都是絕望,絕望中又帶著一絲乞求,乞求我能握住他即將松開的手。可我當然不能。
只是,人生中愛情必不可缺,但終究不是全部。我可以選擇自己的路,卻沒有資格讓如此多愛我和我愛的親人遭受屈辱。
我沖徐媽媽笑笑,聲音悠遠而淡然:“沒事的,宇飛不過跟我開了個玩笑。”
子默似是愣了下,有些驚詫地看著我。我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還滲著手汗的掌心冰涼,我輕輕抓起婚紗的裙擺,動作優雅的轉身,朝著在座的所有人行了一個完美無可挑剔的禮:“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和冽只是熱衷于輾轉曲折的人生。現在……”
我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有多少人冷眼旁觀著,有多少人等著徐天倒台。今日,我棄徐冽而去,固然酣暢淋漓,此後再無瓜葛。可是,從今以後讓爸爸媽媽如何面對徐家?讓本就傷心的徐爸爸徐媽媽如何應對報刊媒體?又讓當眾被棄婚的徐冽情何以堪?
徐天的股市,徐家的尊嚴,爸媽的良心,這一切的一切都壓在我心頭。哪怕這場婚禮是徐冽的設計,是失去記憶的結果,畢竟走進禮堂的還是我自己,而我和徐冽,注定了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轉身,用清亮的聲音向在場眾人訴說一個事實:“冽,婚禮可以繼續了嗎?”
徐冽呆呆地看著我,眼底閃爍的是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震驚,甚至雙手都在微微顫抖著。可是,他所有的感情卻在看到我平靜微笑後,化為泡影,變為一種比絕望更空洞的死寂。
我一步步走到徐爸爸身邊挽住他的手,垂下的眼眸能看到手腕上紫水晶熠熠生輝。徐冽他懂,他終究還是懂了,婚姻不是枷鎖,沒有愛情維系的婚姻,甚至什麼都不是。
然而盡管懂了,他也還是要將這場婚禮進行下去。這是我迷失的苦果,也是他任性的代價。人生的道路,不是扭頭將教堂甩在身後,就可以走出來的。那里,有太多沉重的負擔。
我和徐冽,我們曾經有過那樣親密的交集,卻終究迷失在各自的十字路口。水鏈中埋藏著另一個世界,在我最彷徨孤單的時候,那里給了我重生的勇氣和希望。也許很虛幻,也許很匪夷所思,卻即便忘記一切也割不斷彼此的牽絆。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
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
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
這就是誕生于日月重光下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我仿佛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呼喚聲,在那遙遠的彼方,在我另一個成長的土地上,有數不盡的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喚我,呼喚那融合在我體內的靈魂……
赤非……伊修愛爾女神之子啊,回來吧,回來吧……
是的,我會回去,我一定會回到那熟悉的土地上,了結所有的恩恩怨怨。

意識迷糊的瞬間,我就驟然清醒過來。這樣說一定會很奇怪,但事實确是如此。當林伽藍的肉體一沉入睡眠,我的靈魂就在茫茫白霧中蘇醒。
一道刺目的紅光從我透明的靈魂體中飄飄蕩蕩分離出來,袅袅升煙般的模樣,倒是很好的印證了赤非那不急不躁,沒心沒肺的笑容。
不過我知道那只是表象:“赤非,謝謝你。”我說。
赤非做了個挑眉類似的表情:“謝我什麼?”
我默默思索了一下,才微笑開口:“一謝你讓子默複活,二謝你不抛棄微不足道的我,三謝……三謝你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
赤非神色眼神沒有一絲變化,仍是那般懶懶地看著我:“那只是因為我千萬年來都沒遇到過你這般有趣的玩物,才順手給你點好處。”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刺目的紅此刻看來不知為何竟帶了點溫暖和喜慶的味道。我說:“赤非,你就別死鴨子嘴硬了,善良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赤非哼了一聲,臉上不複平淡,反有些惱羞成怒的懊喪:“你也別謝得太早,知道你現在的情景有多尴尬嗎?”
我歎了口氣,輕松的心情蕩然無存:“我知道,你說吧,我承受的住。”
赤非晃了晃他身後兩個火紅的翅膀,才道:“首先,臨宇的身體,暫時不能用了。”
暫時?我有些驚訝:“過去五年,不是早該毀了嗎?”
“這些我不能告訴你。”赤非淡淡道,“今後你自然會知道。”頓了頓,他續道,“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磁場的身體給你,所以,你必須以林伽藍的本體回到伊修大陸。”
我微微有些驚訝,但還不至于震驚,所以只是用疑惑的表情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赤非輕輕皺起了眉:“你不害怕嗎?或者仍未明白?你要以你真正的身體回到伊修大陸,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猙獰亂世,甚至在回去的瞬間,你根本不能保證是否能落在風亦寒附近,之後他又是否能認出你。沒有人保護,沒有人照顧,你……更可能會死。”
赤非用受不了的眼神看著自始至終都極其平靜的我:“你還不明白嗎?你會死,這一次可不是什麼魂肉分離,而是真正的死亡,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拯救你!這樣,你還要選擇回去。”
赤非說得很大聲,說完大概發現自己太過激動了,微一沉吟冷靜下來,笑道:“其實,你現世的丈夫算不錯了,韓非也是個萬里挑一的良人,難道,就非要風亦寒不可嗎?你有沒有想過,一別五年,物事人非,他面對你還能找到當初的悸動和希望嗎?臨宇,你會否只是為了執著而執著,最終反而錯失了自己的幸福呢?”
其實,赤非的問題,我在那個世界已經想了很久很久。從蘇醒後再度走上紅地毯開始,直到洞房中徐冽緊緊地抱住我一言不發,我一直一直都在想。只是……沒有答案啊!
我無奈地苦笑:“不知道呢。傷害了那麼多人,經曆了那麼多痛苦,也不知道結果是否能盡如人意。可是,我不是沒有努力,失憶的時候,記憶恢複的時候,我都努力過,想要選擇甯靜幸福的生活,卻終究走上了這條荊棘之路。”
“赤非,你不懂。”我攤開手,看著自己透明的掌心,恍惚間如明鏡映出自己哀傷卻美麗的笑容。曾經,我也在他面前這般攤開過手,用著慘烈的心情發誓守護身邊所有,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心境早已與當年天差地別,那種想要守護的執著卻從所未變。
“事實上我也不懂。”我聽到自己如水般溫柔透澈的聲音,“只是有些人,說不清他特殊在哪里,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赤非靜靜看了我很久,終于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我早該知道你是一條死路走到底的人,幹嘛還跟你說那麼多廢話?”
“言歸正傳。”赤非肅容道,“穿越的條件與從前一般無二。以月光為媒介,古代七日,現代一夜。超過七日,現代的時間開始流動;一旦超過二十二日,則再也回不去……但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可以施法加護你的肉身,但我的能力畢竟有限,你終究無法在時空夾縫中永遠來去。所以,你只有三個月時間……”
赤非緩緩警告的樣子,低沉的聲音,讓我想起當年一臉凝重的子默,心底便忍不住柔軟,連他所說的那些後果也不再如此可怕:“三個月內,我會盡量讓你這個身體在古代的變化遲緩乃至靜止,而你必須找到與你契合的身體。”
我訝道:“我怎麼知道那具身體與我是否契合?”
赤非笑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當你接近某具失去生命的軀體時,水鏈若發出紫色光芒,便證明你與她契合。你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寄生體,並交換彼此的水鏈。否則……”
我忍不住問道:“否則什麼?”
赤非看著我,一字一頓回答:“否則你會在一夜之間老去,至于究竟會停留在三十歲,四十歲,還是八十歲,誰都無法預測。而且,靈魂永遠不能再進駐其他身體。”
有些辛酸的戰栗,但不至于恐懼。我歎了口氣,點頭:“我知道了。”
赤非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化為幾縷歎息:“伽藍,你要堅強到足夠應付任何風雨。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幫助你,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我從容笑著張開手,仿佛要擁抱他一般等待著兩個靈魂的融合,過去的種種翻滾而過,未來的道路迷霧重重,我畏懼,我彷徨。然而,就算帶著這般深切的畏懼彷徨,我也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因為我知道,路的盡頭,定會有個人在寂寞清冷的轉角默默等著我,等著我牽起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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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4:33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出雲殿下
我醒轉過來的時候,只覺渾身冷得發顫,頭上是灰蒙蒙的天空,身子在不住地颠簸。腦子似乎被凍壞了,渾身又僵硬麻木,一時只覺不對,卻沒想到問題出在哪。
忽然有隐約的聲音傳到耳中,夾雜在呼呼的風聲中不甚清楚,連從哪里傳出來的也無法分辨。我極力豎起耳朵,才隐隐聽清了一點。
“少爺還打算相幫風吟嗎?”
“……他不仁我不能不義,更何況唇亡齒寒,風吟若亡,出雲又豈有甯日?”
“可是……少爺,如今風吟執政的可不是秦丞相了。風帝的野心,誰都瞧得出來,我們這次若助他脫困,將來他奪下金耀,難保不會兔死狗烹!”
“你無須多說,我自有計較。風帝……風帝……不過是……”
砰一聲巨響,聽來應是拳頭擊在什麼木板上的聲音。雖重但也不至于驚天動地,我卻只覺渾身巨震,像是在篩子里的稻谷,被人搖晃了幾下,差點跳出去。
我轉著僵硬的脖子看去,只見觸目都是底下白雪覆蓋的大地,景物卻在不住後退,搖晃著後退,忍不住啊地驚叫了一聲,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我居然躺在半空中,而且是一輛在冰天雪地下行駛的馬車的頂端,難怪我會覺得冷,難怪我的身體總是在搖晃震蕩中,而且本能地覺得危險,不敢動彈。
“吱嘎”一道尖銳的刹車聲響起,馬蹄車輪摩擦著雪面許久才停下來,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車廂邊角,總算勉強躲過墜車的危險。
車廂中傳出一聲厲喝:“誰?!”
我抖抖著想要發聲,卻覺得喉嚨像被凍住了。想來這也是必然的事,現代是微熱的十月,只穿了長袖T恤和薄牛仔褲的我在這冰天雪地不凍死也怪了。
渾身僵硬毫無反抗地被人拎進馬車中,車廂里很寬敞,而且暖意融融,似是在什麼隐蔽的地方升了暖爐。被人毫不留情地丢入車廂,巨大的溫差讓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還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呻吟。
“你是什麼人?”就在我想著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狼狽得半死時,一道威儀的聲音居高臨下響了起來,“誰派你來跟蹤我們?”
我還在享受溫暖和自我調侃儀表中,肚子上已狠狠挨了一腳:“我們少爺問你話沒聽到嗎?”
我痛得整個人蜷了起來,五髒六腑似乎都在翻滾,一刹那間意識到林伽藍和秦洛的身體終究有本質的區別。秦洛體質雖弱,卻對疼痛很習慣,林伽藍卻是從小被呵護長大的,哪怕有些哀愁,也不過是無事傷悲秋的小女兒心緒。
我不想再挨第二下,而且大概因為凍得太久了,神智有些模糊,像在腦袋里塞了團漿糊,因為熱而慢慢膨脹,遲早會將腦袋全部填滿。我奮力地擡起頭,模模糊糊瞥見一張熟悉的輪廓在我眼前晃,我狠狠搖了搖腦袋,那張臉終于變得清晰映入我眼中。
只見這男子身如镖杆,鼻子高挺,額頭寬闊,方面大耳的英偉長相,卻有著一臉細膩無暇的白皮膚,一雙深陷的眼窩閃著冰寒的茶金色,冷冷看著我。
這張臉好熟悉啊!我肯定在哪里見過,只是腦袋太混沌了,我盯著他看了很久,一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那男子茶金色的眼眸中泛起了殺意,我渾身一個激靈,想起他們剛剛說到什麼風吟、出雲,心中豁然開朗。
在伊修大陸上,只有一個地方的人會有茶金的瞳色。相傳茶金色是屬于魔鬼的顔色,伊修大陸上的人民都認為這是因為他們不信任女神的緣故。而我,身為臨宇時,卻曾稱贊過這雙眼睛,那确實是一雙漂亮的眼睛,混合著西方的野性和東方的俊朗。
我濡了濡被風吹得紅腫幹裂的唇,出口的聲音因發顫而斷續沙啞著:“索……庫……?”是啦!眼前的男子,正是出雲島國皇族卡穆彼特家族族長德比之子,索庫。
他的瞳孔驟然一陣收縮,驚疑不定地看著我,眼中湧起濃濃的殺意。
我只覺身體越來越沉重,知道這是暈厥的前兆,心中忍不住叫糟,若我這樣昏厥過去,他必然會將我當刺客殺掉,那可真是死得太冤了。
我將指甲使勁摳進掌心,只可惜力量太小,疼痛並不明顯,無法讓我清醒。我心念電轉,迷迷糊糊記起他們剛剛在底下的對話,把心一橫,決定賭一把。
于是我咬著牙,斷斷續續地發聲:“我乃……秦洛師妹……”
我在看到那雙茶金色眼眸中閃過震驚和疑忌之色時,頭一歪,暈了過去。

我在看到那雙茶金色眼眸中閃過震驚和疑忌之色時,頭一歪,暈了過去。

身體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像在冰水里泡,又像在油鍋里煎,恍惚中我能聽到自己牙齒咯咯打顫,和呼呼喘息的聲音。意識悠悠地飄蕩著,一生兩世,卻如白駒過隙,尋不到歸處,又處處都是歸處……
那也是個雪季,天空灰蒙蒙像是要沉沉壓下來,到了晚上卻反如白晝般,亮得晃人眼。那是年僅十五歲的我第一次領兵出戰。我們已經和叛軍對峙十幾天了,可我所等待的時機卻遲遲未到。軍心在動蕩,糧草即將消耗殆盡,十萬金耀大軍仿佛馱宰之物早超過負荷的駱駝,只需一根稻草就可將他們壓垮。
然而,我卻在那時病了。琉璃鏡中能看到我蒼白的臉,紅得異常的雙頰,我不敢也不能招随行軍醫來把脈,更不能在本就人心惶惶的兵士面前表現出任何軟弱。所以只能每日白天服食雲顔配給我的提神藥,夜晚便裹在被窩里,仿佛要將肺咳出來一般,拼命咳嗽。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將自己卷在被窩里一邊咳,一邊發抖,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走到我身邊,扯開蒙住我腦袋的被子。
我看到一雙漆黑如夜幕的眼,淡漠的臉上本該沒有任何表情,此刻卻帶著無法理解的怅惘和無奈。風亦寒,這個自兩年前便跟随我,忠誠履行著他侍衛之責,卻偏偏將自己與所有人之間划下鴻溝的男子。我勉強擺出將帥的威儀,啞聲斥責他不經禀報,擅自入內。
他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只定定地看著我,眉宇間無法理解的怅惘越來越深,隐隐又夾雜著心神被撼動的茫然。他緩緩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撫上我滾燙的額頭,低聲問,這樣的身體你能撐幾天?這樣的逞強你又能熬幾天?熬到死嗎?
這是亦寒第一次與我說話時使用那麼多問句,在今天以前我一直以為風亦寒是個沒有好奇心,冷情漠然如木偶般的高手。他像保镖一般忠實地守在我身邊保護我,卻從不關心我的喜怒哀樂,也從不幹涉我的決定。
這是他第一次向我問出這樣的話,我當時甚至以為這會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地笑著,感謝他的關心,一再聲明我真的沒事。會受寵若驚是因為彼此的疏離,會笑著感謝是因為我從來只把他當外人。
亦寒當時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怔愣了許久,眼里閃過各種流光,随即變得如黑洞般幽深,眉宇間隐隐有著懊惱和怒意。他將我扶起來,不等我發問,雙掌便貼上了我的背脊。仿如一道電流帶著唰唰聲划過,融融的暖意瞬間從背部竄進來,我連忙咬住牙,差點便因為突如其來的舒適而呻吟出聲。
就在我全身骨頭酥酥軟軟幾乎要沉睡過去時,亦寒淡淡清冷,卻不知為何聽來與平日有些不同的聲音傳入耳中:“兩年的時間,足夠認識一個人,也足夠認清自己的心。”
頓了頓,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堅毅,仿如磐石:“公子,從今往後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你,照顧你。竭我之誠,誓死效忠,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我無法形容當時心底的震驚,只知呆呆地回過頭去看著他。迷蒙的眼看不清他線條剛毅的臉,看不清他弧度完美的下颚,卻看清了那雙漆黑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墨綠。
天旋地轉,灼熱撲面而來,迫得我以袖遮面,好不容易睜眼看去,卻發現自己在沙漠之中。漫漫黃沙,萬里無垠,永遠忘不到盡頭,帶著我熟悉的廣闊和荒涼鋪展在我眼前。
亦寒仍坐在我對面,冰涼的掌心仍抵著我的背,手腕上有道猙獰的傷口,淌著血滴滴落到黃沙中,消失無蹤。他唇角微勾露出個淡淡的笑容,眼底卻多了抹缱绻的悲傷,他說:“公子,我會永遠守護你。”
我張了張口想說話,卻被濃重的血腥味嗆得不停咳嗽。亦寒的笑卻于此時變得越加濃郁,帶著詭谲的美:“永遠,會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我啊地大叫了一聲,從心底竄起恐懼,随即只見亦寒的胸膛仿佛被兩只無形的手撕扯,竟慢慢分裂開來。鮮紅的血帶著嗆鼻的腥味一股腦兒澆在我臉上,寒冷撲面而來,兜頭兜腦地籠罩了我全身。
這血是冷的,這血竟是冰冷的。我重重一聲咳嗽,胸口仿如被錘子敲了一下,有種恍然大悟的痛。我猛地清醒過來,緩緩一點一點艱難地睜開眼。
不出所料,索庫正坐在對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茶金色的眼睛忽明忽暗,一如主人幽深難測的心神。我又咳了幾聲,勉強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臉上身上都是水,濕答答的粘冷,好不難受。
不過現在可沒有我挑剔的餘地,我迅速拂去額前的濕發,盡量擺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與他對望。索庫這個人我熟悉不敢說,卻還是有幾分認識的。初見時只覺他冷酷無情,陰狠難測,真正認識了會發現他其實更像個霸道任性的少年,會因為被觸到逆鱗而惱羞成怒,會因為真心的誇獎而尴尬臉紅,會對朋友推心置腹,會抱怨他父親的專制……
“你說你是秦洛的師妹?”索庫的耐心終于在我的回想中告罄,冷冷問道,“哪個秦洛?”
其實我心中也是忐忑,無法肯定索庫是否把臨宇當成朋友,更無法确信自己是否能再準确把握五年後伊修大陸的局勢,但這種情況下,賭一把卻勢在必行。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殿下說笑了,除了我師兄臨宇,這世間還有誰敢自稱為少年丞相秦洛?”
索庫臉色微變,眼底盡是驚疑不定之色,沉吟了半晌才道:“以何為證?”
我笑笑,發衫盡濕的狼狽絲毫不能擾亂我的從容:“世間知我師兄字臨宇者本就不多,更何況,數年前師兄與我通信,還恰好提起過索庫殿下。”
索庫一愣,神思有些恍惚,有些神往:“臨宇當真和你提起過我?”頓了頓,他又道:“他如何形容我的?”聲音竟有些緊張。
我不覺好笑,心底又隐隐有些暖意。當年只是短短半月的相處,我本意也不過是利用他實施反間計,想不到時至今日,他竟仍將我當作朋友。
這樣想著,心底越發歉疚,甚至無法直視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我撇過頭,低低道:“那是一個倨傲而脆弱的男子,倨傲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身份和自尊,脆弱是因為人們畏懼著他的身份卻從不懂他那明淨如水、剛強似鐵的自尊。然而不管怎麼說,他有一雙漂亮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眼睛,茶金閃爍,驕陽似他,他卻更甚驕陽。”
我頓了頓,在心底回環吐息,才回首笑道:“我師兄信中就是這般形容你的……”
我的聲音猛然一頓,索庫的表情幾乎讓我無法直視,眼底不知是被震驚還是被震撼的洶湧波濤,讓本就耀眼的茶金雙眸,真正比那驕陽更璀璨奪目。
我低下頭苦笑歎息,聲音再不能維系。那樣單純坦率,卻能真正灼傷人的光芒,終究,還是讓我對他抱了羞慚歉疚。這個外表冷酷,內心純淨的男子,是真心視我為友,才會一次次助我和風吟。而我曾欺瞞他利用他,如今,竟仍是要欺他騙他。
良久,索庫終于收拾起心緒,聲音再度冷下來:“就算你真是臨宇的師妹,潛伏在我車上,意欲何為?還有這奇怪的穿著,我怎麼想不起是何地的風俗?”
我心神同時斂起,抓了抓頭,擺出很是懊惱無奈的表情,頹然道:“我若說是我師父趁我睡著將我丢在殿下車頂的,殿下可信?至于這衣服,是……是我師門的規定穿著,我也無可奈何。”
見他露出疑忌的表情,我忙道:“我根本不會武功,如何能無聲無息落在疾馳的馬車頂上?殿下不信,盡可命人查探我脈息。”
索庫將目光投向身旁,那在馬車中狠狠踹過我一腳的魁梧男點頭道:“此人确實沒有半分內力,舉手投足也不見練過武的迹象。”
索庫沉吟著,不知是在考量是否要相信我,還是在琢磨如何處置我。我有些惴惴,這里不知是何處,以我孤身一人,想抵達紫都尋找亦寒,只怕還沒到半路就先死于非命了。所以,我必須獲得索庫相助。
“你師父為何要將你放在我車頂?”
索庫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吓了一跳,我忙擡頭,愣愣看了他半晌,才醒起他在問我,連忙把方才在腦海中杜撰了好幾遍的故事說出來:“我師父天機老人有靈系鬼神,通徹天地之能,他說我只要跟著你便能到達紫都,取回師兄遺物。”
索庫似是愣了一下,喃喃重複著“遺物”二字,忽地渾身一顫,呆呆地再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略低下頭,深深看著我,似要洞穿我的心神,聲音卻是一字一句,仿如催眠:“你終究還是露出破綻了。臨宇明明未死,你竟說什麼取回他遺物。”
“什麼?!”我大驚失色地站起來,随即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有人在我身後暴喝一聲“大膽”,狠狠一腳踢向我膝彎,膝蓋重重撞在冰冷的地上。我痛得冷汗直流,卻也讓我清醒過來。
我直視著索庫,沉聲問:“我師兄當真未死?”
索庫忽地雙手抱胸,雙眉緊皺,斜睨著我:“風吟從未傳出臨宇死訊,每日朝儀他也必然出席,你說他是死是活?”
我心神俱震,幾乎可以預見到血色褪盡後自己慘白的面色,連索庫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再無法分辨其深意。
從未傳出臨宇死訊,每日朝儀必然出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在我死去的瞬間又有靈魂進駐臨宇體內?不!這怎麼可能?所謂穿越,是在時空裂縫中碰巧遇到的那億億分之一的機會,外加契合的身體,執念深徹的靈魂和神魔之力的誘導。赤非曾說過,我和宇飛是變數中的變數,伊修大陸再沒有,也不會容許再有變數存在。
可是,如果一切是真的呢?亦寒……他能分辨出來嗎?在他最傷心絕望的時候,陡然看到深愛的人回複氣息,那是怎樣的欣喜若狂?一開始或許會發現判若兩人的異處,可是只要一想到早有先例的失憶和失去摯愛的餘悸,他的心就會柔軟下來,哪怕明知是欺騙自己,也不肯放手。天長日久,滴水穿石,再剛硬的心也會被融化,時間沖淡心底的傷,直到某一天將我徹底遺忘,愛上另一個人。
“啪嗒”聲響,淚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無法抑制淚水的墜落,更無法遮掩心中的傷痛。離開這世界,我最痛心他的悲苦,卻也最眷戀他的深情啊。痛,或者是因為想到他愛上別人的可能,眼淚,卻只是忽然漫溢的思念之苦。
眼前忽然一暗,還未擡頭,已有一雙粗糙的手掐上我下颚,迫得我擡起頭來。
我淚眼朦胧中看到索庫喜怒莫測的臉,心中一驚,方才的彷徨恐懼仿如被一陣飓風吹散了,渾身痛著,卻異常清醒。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無論臨宇的體內是否進駐旁的靈魂,我都必須再見亦寒一面,逃避根本不是秦洛會有的行為,還是在林伽藍體內連我的靈魂也變得懦弱了?
“你哭什麼?”索庫問道。
我努力扯出個悲喜交集的笑容,哽聲道:“我以為師兄他死了,我真的以為他死了……求你帶我去見我師兄,求求你。”
索庫一愣,慢慢松開了鉗制著我的手,半晌無語,只是幾分動容,幾分狐疑地看著我。
此時此刻,無須假裝我也能擺出再真誠不過的表情,我挺直了身子,深深跪拜下去,沉聲道:“索庫殿下,求你帶我去見師兄一面。”
“你叫什麼名字?”索庫忽然沒頭沒腦地問我。
我愣了一下,忙答道:“林藍,森林的林,藍色的藍。”伽這個字在伊修大陸只用于佛語,不可能作為名字,我便將其去掉。
我回答後索庫卻沒有再說什麼。房間里一時靜的吓人,只餘我自己的喘息和心跳聲,呼哧呼哧夾雜著彭咚彭咚,像是最沒有音質可言的混亂交響樂,吵得我心煩意亂。
“好,林藍,你便跟著我去紫都吧。”索庫終于開口,聲音淡淡,不知他在計較些什麼,“維慕,帶她下去洗漱休息,別怠慢了。”
那被叫做維慕的魁梧男一驚,脫口道:“少爺,我們此行可是要去……”
“夠了!”索庫一個眼神把維慕的聲音給瞪了回去,冷哼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維慕垂下眼簾,一副恭敬溫順的模樣:“姑娘請跟我來。”
我頹然松了口氣,幾乎癱軟在地上,終究,還是尋到前往風吟皇宮的方法了。
亦寒,亦寒,我離你又近了一步,你呢?可還在那寂寞清冷的轉角,繼續等著牽起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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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5:30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亂世猙獰
就這樣,我随索庫出發去了。一路上我秉持著少說多聽的原則,不焦不躁緩慢地再度把握伊修大陸這五年的局勢。然而,索庫第一站去往的卻不是紫都,而是金耀東邊的繁華都市歧芒。或者,我該說是當年的繁華都市,現今已被風帝占領的亡城。
索庫在帶上我的第二天就改走水路,由于冬天寒冷,生意蕭條,船上的人並不多,再加上我沒有太多可出去的機會,所以能聽到的消息很少。可是,即便如此,也已足夠讓我從物是人非,滄海桑田的感歎,變為無法置信的震驚。
船上多是來往于風吟、金耀、火翎三國的商人,他們是這樣評價我所不知道的五年:
金荒冷,火灼熱,風無情,紅塵猙獰,烽火連天;
黎民苦,妻子散,爺娘恨,神子沉寂,亂世何結。
這樣非詩非詞的歌謠,竟在三國天子的眼皮底下流傳,卻仍屢禁不絕,足可見百姓心中苦恨之深。回想我離開那年,實在無法想象,為什麼短短五年,三國之争會變得如此白熱化。
亂世之苦,苦的只是百姓,戰争肆虐,烽煙四起,在權貴眼中不過是唏噓感歎的哀,在黎民身上卻是妻離子散饑寒交迫的痛。一將功成萬骨枯,哪怕有一日戰争結束,天下一統,那些枉死的靈魂何處依歸,那些無辜百姓所受的苦難又怎能同等償還?
船漸漸駛入金耀邊境,繞過茂城,進入歧芒。我靠在船頭,望著不寬的河道兩岸荒涼的景象閉了閉眼。這是我曾作為欽差巡視過的豐饒之鄉歧芒,是那與谷物之城平泉齊名的繁華都市,可是如今它哪還有繁華豐饒可言?
到處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不能說餓殍遍野,可是人人臉上都寫著饑寒交迫,面黃肌瘦的臉,無法蔽體的破爛衣衫,黯然無神的死寂目光。不知從何處滾出一個肉包子,只聽幾聲如野獸般的吼叫,大家不要命地撲上去搶奪。幾只野狗竄出來,咬上一個孩子的脖頸,血流如注,那些野狗又馬上被紅了眼的人抓住,卻沒人去管那倒在血泊中的孩子……
我不忍再看下去,又不想進屋,只能將臉深深埋在雙臂間。即便如此,仿佛還是能聞到遠處濃烈的血腥味,能感覺到河岸旁盯著我們那灼灼羨慕又妒恨的目光。我知道亂世的猙獰,戰争的恐怖,卻從未想過,竟能恐怖到這等地步。
如果領軍的是我,我絕不會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無論是我的百姓,還是別國的子民,他們畢竟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然而,這樣的婦人之仁卻是我成就霸業,結束亂世的最大阻礙。也許,在我做著這樣堅持的時候,就已為此付出了自己和手下的生命。
很明顯,如今的風帝至少在這一點上,要遠比我做的好。
我將臉深深埋入手臂中歎了口氣,風帝……風帝!這個詞我在五天內已聽了不下百次,我無法想象是怎樣一個人能在我離開後不過五年,成為伊修大陸另一個亦神亦魔的傳奇。
他于一年前以風吟帝王的身份徹底接手了我的赤宇軍,並將其擴大到三十餘萬,開始西征。一如他的稱號,他就像一陣飓風,鐵騎所到之處屍橫遍野,萬里朱殷。
他所率領的軍隊從不使用各種陰柔詭谲的計謀,唯有快、準、狠,以及更快、更準、更狠。那是與我全然不能的風格,幹脆,強悍,狠絕,讓你連使用計策的時間也沒有。當年進攻風吟時,我若遇上這樣的對手,勝負之數,真的很難說。
然而,我雖對風帝的行軍風格,執政之道感興趣,最令我在意的卻是他的身份。回想當年國中局勢,我至少有八分把握,除我手下之人和木雙雙,風吟絕沒有堪當帝王的將帥,卻也更不可能有局外之人介入。
風吟是一個極重傳統的國家,戰争中他們或許軟弱,卻很難將他們一舉擊潰。文人的氣節會讓他們不斷反抗,哪怕血染沃土,也絕不會妥協。所以當初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風吟,我卻絲毫不敢對朝臣百姓稍加侮辱,更要為自己的進攻尋好種種迫不得已的理由,才能為他們真心接受。
可是這個風帝在其他四國雖有風魔之名,在風吟卻是人人敬畏,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無不真心擁戴。短短三年時間,他就讓小皇帝卓淩遜位,登上風帝寶座,甚至集軍政大權于一身。
我曾想過秦歸,然而馬上又否決了,秦歸素有機智,卻無霸才,登上皇位或者不難,要得到朝臣百姓一眾擁戴卻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內做到。
我也想過亦寒,但随即自己也覺好笑。亦寒是個冷情淡漠的人,有絕世的武功,不凡的天賦,沉穩的氣度,卻獨獨沒有争權奪利的野心和勾心鬥角的能力。他雖是唯一一個有能力全盤接收我手下勢力之人,我卻絕對無法想象他成為帝王的光景。
最後一個能想到的人是恢複了記憶的柳岑楓。他有冠絕天下的才智,行軍作戰的帥才,君臨天下的霸氣,更有殺伐屠戮的狠絕,只要給他足夠的權勢和地位,他必是這個伊修大陸上最有可能成就霸業的人。然而,我卻無法相信他能成為風帝。莫說風吟朝廷是否容得下他,就是我手中軍政商三屆的勢力,他也絕對無法順利接手。並非我自恃過高,而是修羅暗營和當初那十幾萬赤宇軍對風吟來說絕對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柳岑楓如果不能將他們一口吞下,必然會遭反噬,還怎能率領他們征戰各國,所向披靡。
幾乎把身邊所有熟悉不熟悉的人都猜了個遍,卻始終想不透風帝的身份。也曾繞著彎的試探過船上閑聊的眾人,故作不經意地談起風帝身份的詭異,然而卻只見人人面色微變,閉口不談,像是唯恐惹來殺身之禍。
突然崛起銳不可當的神秘帝王,眾人口中權利被架空的傀儡神子,統統轉而效忠風帝的舊日將領,生死不明的愛人朋友,這就是我如今面對的形勢。一堆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我不僅沒能力去收拾,更甚且,他們不會再給我收拾的機會。
神子沉寂,亂世何結。神之子赤非還在我體內,他仿佛是認定了我能結束這亂世,認定了我是這一世神子的唯一人選。悲苦度日的百姓似乎還抱著那萬分之一的渴望,他們心中的神子,曾經所向披靡的秦洛能拯救他們。
可我如今這副模樣,連自己也救不了,又憑什麼救他們?事到如今什麼也做不了的我,真的不會辜負萬千百姓的最後希望嗎?
更何況,紅塵世事何謂對?何謂錯?善良仁慈,以民為本,或許能保得他們一時平安,卻注定要延長苦難的歲月。以亂治亂,以殺止殺,或許痛在當時,卻能轉眼結束猙獰亂世。
今時今日,人人都認為,秦洛仁,風帝狠。可是千百年後呢?究竟何人才是真正的仁慈,又有誰說得清楚?

“你打算在這吹多久的風?”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驟然清醒過來,擡頭看到索庫的臉,仍是喜怒難測略見陰沉的表情,勉強笑道:“這就進去了。”
正待轉身,卻被他拉住,扣在我肩膀上的手指白皙粗短,看起來軟軟綿綿,卻很有力。我不得不停下腳步,挑眉看著他。他面色不變,收回手,冷冷道:“這五日你不時在船中打探各種消息,想知道你師兄的情況,何不直接來問我?”
船仍在慢慢向前,終于再看不到那凄慘的景象,也聞不到那刺鼻的血腥味,只是,留在心里的味道又如何能淡去。我無聲笑笑,背靠在船舷上,回道:“殿下的情報自然要比百姓們精準得多,可我也知道殿下並不信任我。與其詢問時涉及些敏感話題讓殿下誤以為我在竊密,我還是甯願自己分析那些眾說紛纭的小道消息。”
索庫面上一紅,又馬上恢複冷漠,看我的眼神卻深了幾分:“有什麼想知道的,現在問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什麼都能問?”
索庫哼了一聲,甩給我一個廢話的眼神。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那個外冷內熱脾氣別扭的青年男子,忍不住便想耍他一耍。
我低頭咳了一聲,掩過笑,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的皮膚怎麼會那麼白?平常都用什麼保養的?曬了太陽會黑嗎?”
索庫那呆呆傻傻,一時間怎麼也反應不過來的表情,讓我幾乎忍笑忍到內傷。然而馬上他的臉從白到紅,從紅到青,從青到紫,茶金色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我再忍不住,俯下身哈哈大笑,方才的抑郁消失無蹤,胸口空蕩蕩,卻有幾分暢快。
好不容易擡起頭來,再看到索庫白里透紅的臉,我幾乎又要發笑。他狠狠瞪著我怒道:“你若再笑一聲,我讓你馬上人頭落地!”
我打了個抖,笑意也慢慢淡去了,望著遠方淡淡道:“殿下,你越在意不願讓人提及的東西,別人越發會在背後議論。反之你若不去理會一笑置之,別人覺著無趣,流言也便散了。”
索庫真的是個很較真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樂便是樂,怒便是怒,他雖學會了隐藏他的表情,卻沒學會調節自己的心情,也遮掩不了眸中神光。這樣的人,或者值得敬佩,卻無法在帝王之家久存。
我收斂起心緒,沒再去深究他的神情,凝神問道:“還請殿下告知,我師兄的權利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被架空的?”
索庫答道:“無法說出準确的時間。大概是在五年前,臨宇出使金耀國卻中途身染重病而歸,一養便是半年。此後他仍足不出府,也不見任何人,若非每日仍在朝堂上站立,讓人幾乎懷疑他是憑空消失了。”
我一震,腦中似有一根弦拉過,隐隐産生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卻又一時說不出來。只得繼續問道:“那雲顔……我嫂嫂呢?”
索庫略帶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搖頭道:“我未能查得她行蹤,一度甚至以為她死了,但她乃一品诰命夫人,若身亡必然會有些儀式,卻沒有這方面消息。”
我唰得睜大了眼,心中豁然一亮,仿佛在迷霧中暈頭轉向的人忽然觸到了一抹陽光。
我怎麼會忘了這最大的可能呢?站在朝堂之上的秦洛根本不是臨宇本人,而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雲顔。也只有雲顔才有能力制作出惟妙惟肖的面具,能用藥物改變自己的聲音假扮成我。她的體形本就與我相仿,至于身高,只需穿上內增高的鞋履便可掩飾。
可是,雲顔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扮成我的模樣,讓世人誤以為少年丞相秦洛仍未死去,為的是什麼?難道……
我呼吸一窒,心底的想法翻湧而來再無法掩蓋,眼眶竟有些濕。是啦!雲顔這傻瓜定是以為我還會回來,所以不惜用五年的朝儀和失蹤為我鋪好後路。她又怎知,我即使回來,也再不可能以臨宇的面貌,臨宇的身份。
我以手掩面,不想讓索庫看見我的失態。如果雲顔一直在假扮我,那麼亦寒呢?他又在哪里,以何種方式等著我?用怎樣的心情等著我?
我勉力平複了心情,才放下手,望了眼船的前方,才道:“殿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索庫低低道:“說吧。”
我抿了抿唇,回首道:“問以前你須保證不會治我的罪。”
索庫兩道濃眉皺起來,不耐地催我:“要問便問!”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淡淡道:“殿下此次來歧芒,可是為了助那孤軍深入劸刕城的風帝?”我對他驟然收縮泛起殺意的雙瞳視而不見,仍是漫不經心地道,“風吟出雲向來唇齒相依,水陸護持,風帝若亡,風吟必傾然倒塌,出雲的日子也當不會好過,所以殿下必須相幫風帝。偏偏殿下卻對那風帝很是不齒,是以將出雲水路援軍的指揮責任抛給旁人,自己扮作商旅獨身前往劸刕邊境查看戰事。”
我向他微微一笑道:“殿下,林藍猜的,可都正确?”
喉頭忽然一緊,索庫的手已牢牢掐在我脖子上,那原本燦爛耀眼的茶金色變得森冷如利劍:“你究竟是什麼人?到我身邊有什麼目的?”
脖子被扼得很緊,我發音有些困難,所以原本該是漫不經心說的話,反倒有了一字一頓的鄭重:“我是臨宇的師妹,他會的,我自然也會。至于我為何能猜得如此清楚,殿下可……還記得那日在馬車里與維慕說過什麼?我……聽得不多,得出……這些結論卻足夠了。”
索庫神色變幻莫測,顯然是在心中思量著究竟信我不信,但手勁卻放松了許多。我緩過氣,才續道:“殿下,伊修三強,我林藍並不屬于金火風任意一國,也沒有安定天下之志。然而,在這猙獰亂世中,我一介女流,豈有自保之力,這才不得不托護于殿下。今日說這番話林藍也知自己僭越了,卻絕無威脅之意。只因既到了歧芒,便希望殿下能帶林藍去見一見那天下聞名的風帝,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搶了我師兄的風頭,將他踩在腳下。”
索庫緩緩松開了手,臉色卻更是陰沉,冷哼了一聲,語調有些失控:“說什麼風帝……這忘恩負義的男人,當年臨宇如何厚待于他,豈知養虎為患,如今竟成了他掌中之物。高貴的風神?皇族後裔?我呸,還不是小小……”
“少爺!”維慕的聲音猝然打斷索庫的怒斥。我擡眼望去,只見維慕眼有憂色,手中還拿著張紙,見我在場欲言又止道:“還請少爺回房,屬下有事禀奏。”
索庫随意嗯了一聲,向他走去,還未邁出兩步,忽然回頭道:“以後別再喚我殿下,想讓人聽見嗎?”頓了頓,他臉上顯出幾分猶豫之色,片刻之後卻像是下了什麼決定,沉聲道,“我便信你是臨宇的師妹,想知道什麼與我一起進來吧。”
我猛地擡頭看他,忍不住驚呼:“索庫,你……?”
索庫笑了,五天里,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明淨的笑容:“你既是臨宇的師妹,必然有鬼神莫測之能,說不定還能助我出雲一臂之力。不過……”
他聲音一頓,面色霎時冰冷:“我若發現你騙我,必傾盡一切,將你斬殺!”
我胸口滞了滞,有些澀痛,随即露出淡淡地笑容,尾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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