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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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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6:05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孤注一擲

  楊毅第二天一早就來了,一個月不見他的國字臉瘦削了幾分,眼窩也凹陷下去,顯得有些憔悴。我詫異地看著他眼底深處的擔憂和焦慮,微微一愣,難道他是真的關心臨宇?

  楊毅見我已經大好,欣慰地松了口氣道:“臨宇,以後莫要再這麼吓朕了。”

  我一愣,準備了一天的話卻有些說不出來。擡頭看看子默,他只是淡淡道:“在你不會威脅到他江山的基礎上,他自然是有些喜歡你的。”

  我微微皺眉,總覺得,這次醒來後子默很奇怪。靈魂出鞘時他的話還曆曆在目,我曾問為什麼當時同樣是靈魂他卻看不到我。子默沉吟了片刻,語調有些悲涼地說:“可能因為你是生魂,而我是死魂。”子默是第一次對生死這兩個字有著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一回頭見楊毅正怔怔地看著我,心中微凜,我淡淡笑道:“皇上,佳甯公主既然即將與君無痕大婚,那麼是否賜給臣屬下風亦寒的賞賜都可以取消呢?皇上也知道,臣體弱多病又不善武藝,身邊實在離不開此人的保護。”

  楊毅眼中寒光一閃,溫笑道:“朕自然清楚。可是風侍衛任了都尉一樣可以随在臨宇身邊保護,若是真的缺人,朕也可以調派些高手到臨宇身邊。雖比不上風侍衛的絕世武功,但保護臨宇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搖頭道:“臣感激皇上對亦寒的一片愛護之心。只是,亦寒本是水霧國民,跟在臣身邊只因對臣當年的一點恩惠念念不忘,但他卻萬萬不想投效他國朝廷。還望皇上成全了臣和他的這點私心吧。”

  楊毅濃黑的雙眉猛地一皺,雙眼如鷹目般牢牢盯住我:“究竟是他不想,還是你不願呢?”

  我稍稍往後靠了一點,脫離出他身體的陰影和壓迫力,笑道:“皇上,你想將亦寒調離臣身邊無非是不想臣造反是嗎?”

  楊毅一怔,顯是沒想到我會忽然說得如此直白,陰郁的臉上挂著幽深不明的冷笑。

  我從枕下摸出一封信遞給楊毅道:“皇上不妨先看看這個。”

  楊毅皺眉接過去,只粗粗看了一遍,他的眼中已閃過數道淩厲的光芒,擡起頭來看著我冷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擡手把玩著腰間的流蘇,手背上的銀簾在燈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子默所說的釜底抽薪之計,既是冒險,也是此刻唯一維持平衡的方法。心底說不出的甯靜平和,成竹在胸,那種在重重危險中謀求勝利的刺激,那種火中取粟的快感,我竟覺得自己能慢慢體會到子默的心情了。

  我擡起頭淡淡道:“皇上何須大驚,這兩封信是你我當年商討如何設計陷害太子的。皇上如今皇位穩坐,又愛民如子,這封信即便流傳出去也不過是引來些蜚語。但臣就不同了,本來已是功高蓋主,權傾朝野引人側目,若再讓人知道臣是如此卑鄙陰毒的小人,世人定會唾棄臣,朝中百官也會容不下臣。到時,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褫奪臣的官職甚至性命了。”

  楊毅捏住那信的手微微顫抖,信紙褶皺起來,顯現他心底劇烈的掙紮。

  我冷冷一笑,即便他此刻懷疑我是女子,但我將如此明顯的證據擺到他手中,他還是會猶豫著要不要就此除去我。這就是帝王之愛啊!不過,這樣更好。

  我繼續道:“臣將這封信交到皇上手中是為了向皇上表明臣的心,臣絕沒有反叛之意。更何況,皇上應該清楚,如今金耀外表看來居五國之首,實際卻是西有火翎壓境,東有風吟虎視耽耽,出雲島國更是不時派人襲擊我國商船。臣雖一介書生,但至少對各國仍有些威懾力。臣只怕臣若一死,金耀將陷入內憂外患的境地。”

  “你敢威脅朕?”

  我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皇上,臣若是想威脅你,又何須將這封信交到你手中?”

  楊毅眉宇間的殺意慢慢消失,他深望著我,冷冷道:“那臨宇究竟想如何?”

  “給臣三年世間。”我直起身來,坐姿依舊懶散放松,眼中卻精芒四射,“臣保證三年內絕不會有謀逆之心,更不會妄圖將朝中勢力攬于手中。臣會盡心盡力輔佐皇上統一天下,絕無二心。也請皇上在三年內莫要動臣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當然也包括臣自己。”

  楊毅盯著我,我就任他盯。他的目光又瞥到手中的信紙上。我笑道:“若三年後臣真的有了反心,皇上盡可將這封密函公諸于天下。”

  “不過。”我頓了頓道,“臣還有一個條件。”

  楊毅蹙眉沉聲道:“說。”

  我從袖中取出一張絹畫展開來,淡淡道:“永遠不要讓這個人進入官場。”

  楊毅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此人跟臨宇有仇?”

  我搖頭,眼中有了幾分柔和的笑意:“臣只是清楚他並不喜歡官場,也不適合官場。請皇上永遠不要為了他手中的勢力,與人合謀逼迫他進入朝廷。否則,臣也只能……”我挑了挑眉,沒再說下去。

  房間里一片靜寂。楊毅良久終于哈哈一笑,將信收進袖中,再擡頭時已完全變成了初識時那謙厚的仁君:“朕以後需要仰仗臨宇的地方還多得是呢!”

  收起畫,我們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背脊有些沁涼,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起身負手道:“佳甯就要出嫁了,記得選幾個得力的手下追随她。還有,與她好好談談,讓她無論何時都記得,她可是我金耀的公主。”

  我心中一顫,這可是要讓佳甯去火翎當卧底了。但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笑道:“皇上放心,臣絕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我擡起頭朝半空中的子默笑笑,笑容燦爛,心底卻有些蒼涼:‘子默,你希望留在金耀,我便乖乖當這個少年丞相。你想讓我和楊毅的隔閡越來越深,我便讓他時刻存著除掉我的心思。你不想讓韓絕進入官場,我便想法斷了他的一切青雲之路。所以,請你不要再露出一副即將離我而去的樣子。’

  子默緩緩閉起了眼,悄然卻絕決地掩藏了棕色眼眸中的一切波濤和感情。




第52章 風雪雷電

  伊修大陸有四個公認的冷血殺手,他們武功不見得最高,心腸不見得最狠,所殺過的人卻是多得令人毛骨悚然。

  飛廉,出生地不祥,使軟劍,劍法快如風疾如電,殺人對他來說如砍瓜切菜。喜歡一刀割破人喉嚨,對其他部位不屑下手。

  滕六,出生于金耀國東部,無長型武器,但手上戴著銀絲手套,以天蠶絲織成。喜歡以指力折斷人的手腳,再掏出心髒,但手套卻滴血不沾。

  律令,出生于荠木國,慣用細長的刀。殺人無特殊嗜好,怎樣簡便怎樣來。

  列缺,出生地不祥,使用反手劍,劍長而剛直,難以彎折。殺人時換正手,眉心一點隕命。

  這四人雖齊名,彼此之間卻甚少有關聯。他們殺人沒有明碼的標價,也不接受任何組織的招攬,是以誰也不知道他們殺人的成功率究竟有多高。然而,越是如此,人們對他們的畏懼也就越大。

  金耀都城洛南的一家客棧中,有四個衣服顔色不一的年輕男子圍著一個方桌團團坐著。

  “飛廉哦,你千里迢迢把我們叫到洛南來哦,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聚在一起發呆哦?”一身白衣的滕六將手中的東西砸向對面,桌子上頓時淌了一道血迹,那竟是一顆心髒,飛廉側頭避過,心髒擦著桌角,砸在地上,讓黑衣的列缺白了白臉。

  飛散的血迹向旁邊濺去,一身淺灰錦袍暗紫繡紋的律令眉頭微微一皺,避了過去,脫口道:“髒!”

  一身暗綠寬松服飾包裹著偏瘦身軀的飛廉趴在桌子上,半眯著眼,有氣無力道:“彼蒼的召集令,我敢不通知嗎?別忘了我們‘月魄’的宗旨。”

  一直沒有說話的列缺興奮地接上他的話:“想要的就去搶,無拘無束,惟我獨尊,但是一切要以月魄的利益為先。”

  “砰——”重疊的三聲巨響,列缺連悶哼聲都發不出便暈倒在桌上,三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律令取出布擦了擦手:“討厭。”

  滕六歎息道:“這個新加入的家夥真無聊哦。列缺怎麼會讓這種人殺死哦。”

  飛廉還是拿手支著頭,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殺了他如何?替列缺報仇。”

  “你忘了哦?月魄內部成員間不許動武哦。”滕六眼珠子一轉,手指在昏迷的列缺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詭笑道,“不如我們雇人把他殺了哦?”

  毫無預兆地,門吱亞一聲開了。一個月白長衫的男子從外面走進來,三人同時擡頭看去,然後瞪大了眼,眼底滿是驚歎。

  “彼蒼。”滕六哇哇叫道,“半年不見你怎麼越長越不像人了哦?”

  飛廉半眯著的眼睛神采連連,直盯著輕輕一推將昏迷的列缺撥到地上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彼蒼一坐下便攤開手看著掌心一片火紅的楓葉,楓葉上寫著密密麻麻幾行字。聞言他擡頭淡淡瞟了滕六一眼:“那像什麼?”

  “神。”一直沒有發話的律令說出一個字,引得飛廉和滕六贊同的目光。

  “彼蒼!”飛廉側了個頭,寬松的衣襟滑開去,露出鎖骨和小麥色結實光滑的胸膛,“你在火翎國當太傅當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跑金耀來了?”側身時能看到他的右手臂上有個楓葉的圖案,楓葉頂端寫著個“風”字。

  彼蒼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目光終于從手中的楓葉移開,落在飛廉身上:“有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想來看看他的變化。”

  飛廉眼中精光閃過,半眯的眼睜開了少許,露出墨綠的眼眸:“很重要?”

  彼蒼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聲音優雅而富有磁性:“很重要。”

  飛廉扯了扯身上滑下的衣衫,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聲音卻有了幾分冷意:“彼蒼,你別忘了。一切以月魄的利益為優先,這可是你說的。”

  “恩。”彼蒼接過律令遞過來的茶杯飲了一口,對滿桌的血痕視而不見,“我知道。”

  “見誰哦?有這麼重要哦?”滕六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與飛廉一模一樣的楓葉圖案,只是頂端寫了個“雪”字,他用套了天蠶絲手套的手指在桌上沾著血然後無聊地往手臂上抹,“難道是那個與你齊名的秦洛哦?”

  彼蒼姿勢優雅地將左腿架到右腿上,露出個颠倒眾生的笑容:“正是。”

  三人的表情明顯都是一滞。律令先開口:“理由。”

  彼蒼終于看完了紅楓上的情報,輕輕一個翻轉晶瑩如玉的掌心上已經卧了另一片。一雙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握住楓葉連同那玉般的掌心,飛廉側著頭眼眸幽深:“有必要在月魄聚首的時候還為君無痕賣命嗎?”

  彼蒼的笑容變得幽深無比,絕美卻又帶著絲絲寒意,飛廉打了個抖,將手收回去。彼蒼淡淡道:“讓你們狙殺風亦寒有多少把握?”

  滕六臉色不滿地皺眉:“彼蒼哦,那你狙殺他又有多少把握哦!”

  彼蒼一手托了頭,如瀑青絲順著手腕垂在桌上沾染了血絲,他恍若未覺道:“不到五分。”

  飛廉的臉色白了白:“連你都只有五分?”

  彼蒼歎了口氣:“是我的失誤。沒想到把他們逼入沙漠,反讓他突破了先天境界。”

  “先天?”律令發問。滕六和飛廉也是一臉疑惑。

  “這個與你們無關。”彼蒼終于收起了最後一片楓葉,攏了攏青絲,發稍末端的血迹在白衣上勾畫了極詭異的幾筆:“秦洛身邊有一批暗勢力,總部在水霧,火翎和風吟都有勢力分布。飛廉,你去水霧,記著暗查,不要打草驚蛇。滕六,你去風吟,順道看著木雙雙的動靜。律令,你去殺一個人。”

  律令凝眸問道:“誰?”

  彼蒼將茶飲盡,淡淡道:“韓絕。”

  “不過是四大公子之一的韓絕哦!”滕六一臉疑惑,“這種人有什麼好殺哦!”

  彼蒼看著他笑,那無關男女的絕美笑容,讓滕六臉一紅低下頭去,抗議聲變成了呢喃。

  彼蒼拂了拂衣服站起身來:“我走了。這個人留著吧,在沒找到替換的人以前。”

  律令看著他的背影脫口道:“美。”

  滕六連連點頭,飛廉又恢複了先前懶洋洋的半眯眼狀態,偶爾會有墨綠的光從他狹長的眼眸中洩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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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琴音劍舞

  萬曆七百六十六年三月,火翎國迎親使臣到達金耀洛南都城外。雖然這一次火翎和金耀的聯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讓大多數人忐忑不安,但無論如何,這是一件近幾年來最重大喜事。本來兩國聯姻,結為連理者又都是這等尊貴的身份,婚禮自該由男方親自迎接然後在男方的國家舉行,而女方則派重臣或親王護送,稱為送親使者。但君無痕卻提出由柳岑楓代他迎親,並在水霧國舉行婚禮,楊毅思之再三,表示同意。

  再見到佳甯公主時,我只覺眼前一亮。她看著我時眼中再無從前的迷戀,也無帶著純真的款款深情。可是此時此刻的她卻忽然有了種成熟妩媚的美,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間有專屬于戀愛少女的酸甜苦辣。

  她向我盈盈下拜行禮道:“多謝秦丞相當日點撥之恩,否則佳甯永遠也無法尋到真正愛的人。”

  我在她面前坐下來,研究著她臉上淡淡期盼的表情,忽然問道:“你出宮之日遇到君無痕了是不是?”

  佳甯臉色一變,随即雙頰慢慢泛紅,默默點了點頭。

  我笑笑,為了緩和她緊張的心情,柔聲道:“公主還記得臣當日同你說的話嗎?臣雖不喜歡你,但仍把你當朋友。放心吧,臣不會去同皇上說的。”心中卻道:楊毅就算開始不知你去了哪,你一回來,君無痕轉眼就來提親,他又不笨,豈會猜不到。

  佳甯感激地看著我,我朝她微笑。她轉頭看著禦花園中慢慢開始綻放的桃花,思緒似是停留在了某個遠方,表情忽悲忽喜,慢慢道:“我起先並不知道是他,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是覺得他待我很好,很溫柔,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他。本來,本來我只是想讓他帶我遠走高飛的,誰知,他聽了我的話,卻讓我回宮。他說……他是火翎國的皇上,會明媒正娶地將我接回宮去。”

  “那不是很好嗎?”我不自覺地想去握她的手,見她有些驚吓地避開,才醒起自己是男裝,忙轉移話題道,“公主,有多少人想嫁自己心愛的人,卻被迫勞燕分飛。有多少人明明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卻不能表達……”

  我聲音頓了頓,分不清如今是悲是喜,繼續道:“公主卻為何還面帶憂傷呢?”

  佳甯看著遠處清波蕩漾的河面,眼中慢慢泛起了淚光,卻是不語。我也不好逼問,只得耐心地坐著。在我幾乎以為她絕不會說,想告退的時候。她卻忽然道:“我不知道是為什麼難過,是為了皇兄逼我做金耀的探子,是他望著我的時候總像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還是他抱著我口中卻念著‘藥兒’……”

  我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良久才意識到佳甯的意思。君無痕喜歡她不過是把她當另一個人的替身,而楊毅讓她嫁人不過是看重她能為自己帶來的利益?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沒錯。

  我歎了口氣,緩緩道:“公主,你可願聽臣一言?”

  佳甯終于轉過頭來看著我,輕輕點頭,淚水順著面頰滑落。

  “公主,你可以嘗試著好好愛君無痕,但千萬別忘了先愛你自己。若是他的心里永遠裝著另外一個人,那麼不妨放棄這份愛。沒有愛,就沒有嫉妒;沒有嫉妒,就沒有恨。那樣,你在冰冷的後宮中,就能活得輕松一些。至于皇上的要求,你應該遵從,卻也不能遵從。”

  我見她疑惑地看著我,于是解釋道:“公主對君無痕的一片赤誠,臣很清楚,也明白公主不願皇上在陪嫁人員中安插間諜的真情。可是公主卻也明白,無論公主怎麼堅持,無論皇上如何真心疼愛公主,這都是一場兩國的政治婚姻,皇上的旨意不會也不能改變。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憑白與皇上決裂呢?”

  “而臣說不能遵從,是因為公主既嫁到火翎,便是舉目無親,若公主仍將金耀國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總有一天會連君無痕也懷疑了公主,那麼公主的日子就會過得異常辛苦了。與其兩面為難,公主不如兩面都不討好,無論皇上和君無痕想做什麼,有什麼目的,公主都可以假作不知。難得糊塗,豈不幸福?”我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公主,臣能說得只有這麼多,唯願公主一生順暢,幸福快樂。臣告辭。”

  走出十步之遠的時候,我超人的耳力聽到佳甯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謝謝你,臨宇。”

  萬曆七百六十六年三月十八日,火翎國迎親使臣正式到達金耀國皇宮,金耀天應帝楊毅派丞相秦洛負責接待,司成韓甯(字修儒)從旁協助。宴席大開,歌舞升平,人人臉上都挂著笑容,眼里卻又蘊含著各種心緒。畢竟像如今這種金耀,火翎,風吟,水霧各國重臣聚集的日子並不多。

  我坐在主位上悄悄打了個哈欠,對眼前這些美女衣服半遮半露,蛇腰扭動的舞蹈實在沒什麼興趣。第一次看到秦歸還真是吓了一跳,沒想到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比秦霧他們看上去還小了兩歲。看著我的眼眸晶亮晶亮的,嘴角勾起,可愛的酒窩就在兩頰若隐若現,我嘴角抽了抽朝他禮節性地笑笑,連忙移開目光,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誰知那小子居然蹬鼻子上臉端了杯滿滿的酒來敬我,臉上還挂著一副崇敬的笑容,可惜眼底的狡黠出賣了他。這麼大一杯酒喝下去我不挂了?正在為難的時候,我忽見秦歸臉上的笑容猛然一僵,随即露出害怕又可憐兮兮的討好表情,一口飲盡了自己手中的酒,灰溜溜跑回自己的位置。我回頭看看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的亦寒,嘴角輕咧,對著他嫣然一笑。

  又一場歌舞盡了,司儀在外面唱道:“火翎國柳太傅到——”

  我砰的放下酒杯,揪了揪又不自覺發麻發痛的胸口:終于要見到他了,終于要見到這個曾讓我生不如死,既熟悉又陌生的火翎國太傅了。

  大殿忽然詭異地靜寂下來,那是一種針落可聞的靜,就連原本預備退下的舞姬也呆呆地望著門口回不過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點,那個一身樸素月白長衫,緩步走入的男子。

  我與他對視著,唯有我還能清醒地打量他,審視他的每一個表情,只因胸口的麻痛一陣一陣提醒著我,這個人絕美的外表下包裹著怎樣可怕的劇毒。

  他有一雙與我一樣的淺藍色水眸,眉如遠山悠遠而甯靜,唇角微微勾起仿佛永遠都挂著魅惑人心的淺笑,左耳上戴著個暗紅色的耳釘。如瀑青絲垂瀉下來,遮住了那耳釘,卻遮不住肆意流瀉的暗紅。論外貌柳岑楓並不比韓絕出色,可是他身上卻有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特質,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迷戀,想要靠近,哪怕那不過是飛蛾撲火。

  我看著他,他也在看著我,參雜著探究的打量,在右手邊坐下的瞬間微眯的眼眸睜開,冰藍的色彩随之光芒四射。他極是懶散地斜靠在椅背上,雙腳交疊,修長的手拄著頭看我:“臨宇,我們又見面了。”

  我蹙眉看著他,心髒一下下的收縮讓我指尖的筋脈也随著跳動。我在心里問:‘子默,怎麼辦?他好像真的認識臨宇。’

  沒有聲音,我一愣,正待擡頭,卻發現子默就站在我的身邊。棕色的眼眸冷冷盯著柳岑楓,瞳眸深邃而波濤洶湧,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麼。全身有些冷,我在心里又喚了一聲:‘子默。’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用從未有過的凝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不要接近他!”

  我心中微暖,忙點頭,心道: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會傻到去接近這種危險人物的。

  子默搖了搖頭,微微一歎:“伽藍,你最好能記得我說的話,無論他是誰,都不要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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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舞重來,在座的眾人也終于緩過神來,只是人人的眼光都忍不住朝我和柳岑楓這邊瞟過來。恩,可以理解,畢竟表面看來我們這里有兩個絕世大帥哥,光看也是極養眼的。

  我召人來給柳岑楓上茶,一邊又公式化地詢問一些婚禮相關事宜。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含笑看著我,我問一句,他就答一句,我不問,他就沉默著喝茶。那種笑該怎麼說呢?優雅深邃,詭秘莫測,仿佛是那深不見底的黑洞,外面灑著金幣鮮花,明知進去了就是萬劫不複,卻還是忍不住被吸引。

  “臨宇……”他的嗓音很醇厚,帶著磁性,聽來仿佛鋼琴的低音階般,有如用一根羽毛輕輕撩撥著我的心房。只是他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完,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柳太傅,在下常聞太傅精通音律,一曲拂袖,一場劍舞,連貴主上也是驚歎叫絕。不知今日我們在座的是否有幸欣賞到柳太傅的絕藝呢?”

  說話的人是秦歸,我擡眼望去,只見他淺笑盈盈,一副好奇崇拜的可愛模樣,宛如一個精緻的娃娃。原本人人以為出言之人是為了羞辱柳岑楓,一見開口之人反收起了這種心思,卻都忘了秦歸不只是個清秀稚齡的少年,更是風吟國權勢滔天的帝王寵臣。

  大殿中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了柳岑楓身上,他卻恍若未覺,依舊微側了頭含笑看我:“臨宇也想聽嗎?”那笑怎麼看怎麼像是赤裸裸的勾引。

  我嘴角抽了抽,只得憋出四個字:“不甚榮幸。”

  嘴角的弧度緩緩加深,他拂了拂衣袖站起身來,深邃如海的藍眸明明看著我,卻連半分我的影子也沒有,唇角的笑容幽深詭異的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早有人下去取了七弦琴上來,柳岑楓接過輕輕撥了撥,随手擺在我和他座椅間的案幾上。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剛剛就有些奇怪他怎能一邊撫琴,一邊舞劍呢?卻忽然一張放大的俊臉猛地湊到了我面前,我條件反射地往後一仰,驚疑不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柳岑楓微微一笑,帶著魅惑和挑釁,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臉上:“讓我看看,你究竟是誰吧。”

  我猛地瞪大了眼,心砰砰砰地跳著,幾乎要蹦出來。他卻一甩頭往大廳中央走去,青絲末端滑過我的面頰,癢癢酥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一雙手輕輕扶住微微顫抖的我,清冷涼薄的氣息立時包圍了我,恐慌慢慢被驅散開去。我回頭沖亦寒笑笑:“放心吧,我沒事的!”那只是一種潛意識的恐懼罷了。一定,是的。

  柳岑楓似笑非笑的目光從我移向亦寒,明明是那麼淺藍若透明的水眸,卻仿佛是黑不見底的深淵。随後勾起的嘴角,猶如挑釁,又如了然。他左手向腰間一摸,霎時抽出一把軟劍,劍身晶瑩發亮,又微微透著蒸騰的熱氣。右手卻是輕輕在胸前攤開,只見掌心竟有一片火紅的楓葉,随著他一頭青絲的輕輕舞動,紅楓動了起來,仿如帶了生命般,在他掌心輕輕旋轉。

  柳岑楓右手向我身旁輕送,只聽铮一聲響,我猛地回過頭去,竟見那紅楓已立在琴弦之上,輕輕抖動,發出微弱的音節,就仿佛有根線在無形地牽動它一般。

  軟件“唰”地繃直,柳岑楓朝我露出個詭秘莫測的笑容,唇無聲地開合吐字:“你可要看清聽清了,臨宇。”

  我的目光從琴弦上如有生命的紅楓轉到柳岑楓身上,只見他劍尖自上而左下划了一道影痕,就仿佛一場電影拉開了序幕,右手攤平在身體右側,輕輕旋轉的紅楓映著他白皙晶瑩的掌心,格外的引人注目。身動,琴響,歌聲溫潤,我卻只覺腦中轟然一陣巨響,臉色慘白無倫。

  敢問天涯在何方
  一個人一壺酒
  風里浪里漂流
  水里火里奔走
  天大地大任我遊

  白色衣衫翻飛,青絲飛揚,紅楓旋動,他潇灑随意如仙地在這滿是紅塵沼氣的大殿中舞動著長劍,劍尖挽出一個個燦如煙花的銀芒。歌聲随著劍緩緩充塞了殿堂的每一個角落,如一根七彩的羽毛,就在你眼前,輕輕撩撥你的心房。

  “砰——”一聲,我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茶沫濺了一身,我也毫無所覺。

  “我說宇飛,你怎麼唱來唱去就這首拂袖啊?”

  “因為我唱得最好啊!”一雙胖胖的手握了本卷起來的書湊到嘴邊陶醉地唱道,“縱然是是非非不問,恩恩怨怨不論,英雄也會淚滿襟……”

  “臭美!”我唾了他一口,随即笑道,“不過嘛,如果你的嗓子變得動聽點,樣子變得英俊點,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成為男歌星哦!”

  古來世間多少愁
  說聚散說不夠
  一場繁華過後
  物事人非時候
  多少感慨在心頭

  冰藍色的水眸掃過我,透著了然和深沉的詭谲。手中的劍仍在舞動,掌心的楓葉仍在旋轉,那舞美得動人心魄,那身姿高雅如仙又帶著深深的誘惑,所有人都被震撼了,因為那屬于天神的美和屬于魔鬼的魅的混合。唯有我,唯有我只能呆怔地看著他,耳中如轟鳴般響著熟悉至極的歌聲,眼前不時閃現那胖胖的陶醉的身影。

  眼前忽然蒙上了一層霧氣,我渾身都在顫抖著,抓住椅子的指甲幾乎扣進紅木中,掌心全是一點點濕透冰冷的汗。

  宇飛,是你嗎?是你嗎?!我在心底聲嘶力竭地呐喊。

  縱然是是非非不問
  恩恩怨怨不論
  英雄也會淚滿襟
  于是凡塵世事回不去
  想要高飛去越陷越深

  仿佛是為了回應我的疑問,銀芒閃爍的劍端忽然向上飛躍,那修長的手臂在空中停留了數秒,寬大的衣袖滑下來,露出晶瑩修長勻稱有力的手臂。

  我砰的一聲從位置上站起來,椅子幾乎向後跌倒。他的手腕上套著一條瑩白透明的水晶鏈子,随著大殿光芒的照耀,反射出七彩的迷離光芒。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洶湧激蕩,疼痛向尖刀的刀刃刮扯著我的心,喜悅像沙漠中的最後一滴水讓我渴望而墜落深淵。我一步步向大殿中輕靈舞動的白衣男子走去。

  “伽藍!你忘了我的話了嗎?不要靠近他,他會害死你的!伽藍!”

  子默……淚水順著面頰滑落,滑進口中苦澀而鹹濕,子默,我怎能不靠近他?他可是宇飛啊!是為了我昏迷不醒的宇飛!是為了我受盡痛楚的宇飛!是為了我沉淪在這個世界的宇飛啊!

  就算今天明天是夢
  今生來生是怨
  到底誰人能安心
  真正拂袖的能有幾人
  留下的真究竟有幾分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絲毫不管大殿中眾人詫異震驚的目光。柳岑楓的劍舞停了下來,沒有氣喘,沒有細汗,甚至連嘴角那幽深的淺笑也未褪去。可是他的藍眸中卻波濤洶湧,此時此刻終于滿滿倒映上了我的影子。他用低如耳語的聲音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

  我猛地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他,他的話音消失無蹤,顫抖冰冷的身子貼著他火熱的身軀,卻只覺更冷更涼。心底洶湧害怕的是什麼,腦中盤旋的聲音又是什麼,不!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我只知道,宇飛還活著!無論如何,他還活著!

  “你這個死胖子!”我松開手一拳打過去,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把我吓死了知道嗎?聶宇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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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丞相小貼示:關于月魄】
  月魄成員:彼蒼,飛廉,滕六,律令,列缺。
  雪神乃為滕六——雪神滕六
  雷部至捷之鬼曰律令——雷神律令
  飛廉、箕伯,悉是風神——風神飛廉
  列缺乃電之神——電神列缺
  玄穹、彼蒼,悉稱上天——上天彼蒼
  月魄宗旨:想要的就去搶,無拘無束,惟我獨尊,但是一切要以月魄的利益為先。
  PS:上述內容出自《幼學瓊林.天文》,非現代人是不可能知道滴。還有就是那個月魄宗旨,咳,偶盜版自《獵人》的旅團宗旨。哈!還有各位可以回頭去看看小柳的一些舉動,比如龍門客棧,比如坐得時候雙腳交疊,比如……偶忘記了……


第54章 久別重逢

  “你這個死胖子!”我松開手一拳打過去,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把我吓死了知道嗎?聶宇飛!”

  拳頭在半空中就被一把抓住,望著我的藍眸閃過明顯的震驚,他脫口道:“藍藍?”

  我一腳踹向他的膝蓋,一如往常踹了個正著,聲音還有些沙啞的哽咽:“你這個混蛋!”

  柳岑楓臉上的震驚褪去,轉為似笑非笑的幽深,啼笑皆非的無奈,以及隐藏在一切情緒後完全看不透的複雜。他大手一伸,猛地把我攬進懷里,那懷抱火熱的幾乎要把我和他一起燃燒:“居然是你,居然還……果然有趣!”

  我不明所以,正待問他,卻只覺手腕上一緊,已被拖離了柳岑楓的懷抱。亦寒淡淡清冷的表情就在我面前:“公子,人多口雜,小心了。”

  我一驚,這才發現殿堂中所有的人都用含笑詭谲的目光看著我們,帶著暧昧,還有幾分嘲諷、恥笑。在座的不是各國重臣,就是金耀高級官員,今日的事一傳出去,恐怕少年丞相秦洛喜好男色,乃是斷袖的流言就會紛紛揚揚。正待裝作久別重逢的樣子彌補,卻聽子默冷冷道:“你想坐實通敵叛國的罪名嗎?與其如此,還不如被人誤會你有斷袖之癖。”

  我一驚,伸出的手縮了回來,無力感頓時傳遍了全身。臉上索性挂起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挽著柳岑楓含笑掃向大廳眾人,除了秦歸的面無表情所有人都打了個寒戰。

  柳岑楓忽然低下頭在我耳邊吹氣道:“明日辰時,我在城北暗香閣等你,記得一個人來。”

  我一驚擡頭,卻只能看到他皂白的衣角在門口處飄然消失。回頭時恰好看到秦歸含怒的眼眸和亦寒清冷的神態,心頭有些煩躁,半旋了個身揮手道:“今日宴會到此為止,修儒,安頓好各位使臣的住處,切莫耽誤了。”

  韓甯應了聲是,我再不理會,轉身走出了大殿。

  ――――――――――――――――時間分隔線――――――――――――――――――

  暗香閣,我望著身邊圍繞的莺莺燕燕,聞著鼻尖濃烈的脂粉香,嘴角抽動的厲害。這個王八蛋宇飛,居然讓我到妓院來找他。

  我穿了一身極其樸素的灰白長衫,頭發是時興的書生髻,手中一把大大的折扇牢牢遮住半張臉,略帶局促地道:“我找柳公子。”

  那個媽媽桑模樣的中年女子聞言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遂笑道:“哎喲,公子可算來了,柳公子都遣妾身出來看過好多次了。”

  左轉右繞套了好幾圈,轉的我頭都暈了,“媽媽桑”才在一間毫不起眼的雅房前停下來,輕輕敲了三下。門吱嘎一下打了開來,迎面是一張蒼白的臉,暈紅的雙頰,我低叫了一聲,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後退幾步:“白……白無常!”

  白無常眯著眼,分不清是在笑還是驚訝,揮手讓那婦女下去,才尖聲道:“主上等公子好久了。”說著側開一條道,躬身待我進去。

  我閉了閉眼,腦中清晰晃過秦夜他們死時的情境,那些如地獄般的日日夜夜。我擦著他走過去,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夾雜著脂粉香,讓我直欲作嘔。

  剛踏進屋中,身後的門就緩緩閉上,一股清潤的花香撲面而來。柳岑楓正雙手環胸靠在窗前,青絲漫飛,窗外梨花無聲飄落,有幾片點在他衣衫上,白色的花瓣映著白衣,仿佛被融化了,再瞧不出任何痕迹。

  東風夜放千花樹,更吹落,星如雨。

  腦中不知為何忽然冒出這句話,我呆呆地看著這人這景,只覺美輪美奂,分不清天上人間,不由癡了。

  “來了嗎?”他嘴角輕勾望著我,如仙谪般的無垢立時被打破,仿佛是一朵盛開的罂僳,絕美而劇毒,“換了衣服,我們出去吧。”

  “啊?”我眨了眨眼。

  他笑笑,一個晃身來到我面前,手指輕柔地撫了撫我發絲:“我陪你去逛街。”

  “真的?!”我驚喜地看著他。從前,我很喜歡在周末去逛街,可是小潔不喜歡,盈盈只愛逛貴的吓人的大商廈,哥哥又早早出國了。唯有宇飛總是不厭其煩,不怕被取笑地跟著我出入各家衣飾店。

  柳岑楓眼中浮現了些許寵溺的笑意:“自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了?”

  一刻鍾後。

  “喂!我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子?”我鼓著腮幫子瞪他。

  “沒辦法啊!”修長的手指利索地把如瀑青絲挽起用木簪束住,“誰讓我們兩的身份都那麼引人注目呢?”

  “扮成兩個男的不行嗎?”我憤憤地扯著自己的衣帶。

  柳岑楓扯過我手中的衣帶,搖頭笑道:“剛剛傳出秦洛與柳岑楓是斷袖的流言,兩個男子行狀親密地出去你不怕引起旁人懷疑嗎?”

  “可是……”我揪住那張美到不象話的臉往兩邊拉,“憑什麼讓我扮成你老婆?”

  某人一張臉被我扯得變形,眼中戲谑的笑容卻更甚:“藍藍,你也知道這里是古代,孤男寡女在街上逛,多惹人注目啊。扮成夫妻就不一樣了,再說,跟你扮夫妻,犧牲的人是我……哎!痛!痛!好吧,那你說怎麼辦?”

  皮膚真是好得沒話說了,我恨恨地松開手,居然還有幾分舍不得,比起以前那張又胖又可愛的臉,這張男女同殺的臉蛋還真是讓人下不了手!

  “宇飛,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穿到柳岑楓身上的?”我瞥了眼他手腕上的水鏈。

  他一邊那系著我身上複雜的衣帶,一面毫不在意地道:“三年前吧。”

  我好奇地看著他:“那時他已經是火翎國太傅了吧,你能應付得來嗎?”

  他的手勢頓了頓,嘴角依舊挂著淡淡的笑:“為什麼這麼問?看不起我嗎?你都能應付得過來,我就不行嗎?”

  “咳咳……”我瞥了空中面無表情的子默一眼,嗫嚅道,“我要是應付得過來就不會被你逼入沙漠,險死還生了。”

  柳岑楓松開手擡起頭來看著我,蔚藍的眼眸溢彩流華:“藍藍,你在怪我嗎?”

  我忙搖頭道:“怎麼會呢?你當時又不知道是我。”

  他的指尖在我鬓發上磨娑,笑容淺淡:“或者恐懼于我的改變和冷酷?”

  我唇顫抖地開合:“我能了解,你經曆過那樣的慘痛……”

  腦中蓦然閃過那張鮮血浸透的遺書,宇飛是為了誰才變成這樣的,要我怎麼去責怪他?恐懼他?脖子上猛地一緊,勒得痛了,卻不窒息。柳岑楓臉上的笑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如果你想說是憐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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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7:0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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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冷笑轉為苦笑:“藍藍,你以為我們還是沒長大的學生嗎?”

  我揪住他面頰的手更用勁,揪得他臉都紅了,才咯咯笑道:“要是讓你手下那些梅蘭秋菊之流看到他們心中崇敬的太傅如今這副模樣,不知道是什麼感想。”

  緩緩松開手,我雙手背在身後將頭輕輕枕在他肩上,語調輕柔:“明明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真的見到了反而不知該先說什麼。宇飛,能再見到你太好了!你絕對猜不到,我有多高興你還活著,哪怕再也回不到原來的世界,哪怕你不再是原來的你……”

  勻稱有力的手緊緊攬住我,懷抱柔韌火熱:“藍藍,這世界上只有你可以無禮地待我,我只賦予你這樣的權利,你定要記清楚了。”

  良久,他將我扶起來,揪揪我散下的長發笑道:“雖然只是男扮女裝,還是想不到我的藍藍也有變成絕世美女的一天。”

  我不甘示弱,掌心搓著他臉上細膩的皮膚笑道:“我也想不到我的胖子竟有變成絕世美男的一天。”

  “好啦!”他把一塊面紗系在我鬓角,蒙住我半張臉,蔚藍眼眸中的光芒何其溫柔,“再不去,大街就要收攤了,藍藍小姐。”

  “那你呢?就這麼出去招搖過市了?”呼出的濕氣點在面紗上,輕柔黏軟。

  他自懷中取出一物,反手在臉上随意一弄,燦若星華的臉瞬間變得平淡無奇,只餘那雙眼眸依舊沁藍。我詫異地瞪大了眼,竟是……竟是雲顔制作的人皮面具之一?

  民間多有流傳,走過清河坊,就等于走過了洛南城的千年曆史,由此可見河坊街在洛南城民眼中具備的意義。河坊街又稱“前朝後世”之街,是伊修大陸上唯一一個保留了前朝穆嘉王朝遺迹的地方。我自從來了古代天天繃緊了神經過日子,雖早聽說過這條街,可是,一來位高權重實在不好到這種地方逛,二來也沒有那樣輕松的心情。

  我站在河坊街“前朝”入口處,望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有的擦肩而過,有的相互問好。年輕嬌麗的女孩手提綴滿鮮花的籃子走在大街上接受青年男子們戀慕的注視,她們不時拿拿這個,看看那個,眼角餘光卻瞥向目光的主人。直到花籃終于滿了,才戀戀不舍地自“後世”出口袅娜離去。小販們的吆喝聲如編織在一起混而不亂的網,此起彼伏,縱橫交錯,吸引著來人的目光。露天小吃的攤位前散發出誘人的食物芳香,有馄饨,燒賣,面條各類不等。綢緞店門前總是花花綠綠的漂亮,既是新出的布匹花飾,更是那些愛不釋手的姑娘們。

  這一切的一切,看得都是那麼鮮明,那麼真實,就在我的眼前。一雙手落在我的頭上,動作輕柔的撫摸:“傻丫頭,不過是逛街,有什麼好哭的?”

  是啊,不過是逛街,我為何要哭呢?用衣袖輕輕揭掉眼淚,笑道:“誰說我哭了?不過是風沙迷了眼睛。”可是宇飛,你可知道,在那個你曾經陪伴我的世界,我再也不能逛街,再也不能看到那人來人往的街道,燈紅酒綠的熱鬧了。所以,我才那麼感激你,感激你讓我在這個世界重溫曾經的美好。

  柳岑楓低低的笑了出來,明明是平凡無奇的臉,那笑卻如破曉的晨光,只一束便能灑遍大地,驅散黑暗。忽然,他蔚藍的眼眸微微閃爍,轉頭往身後瞥了一眼,我詫異看去,除了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差異。

  一陣灼熱的呼吸吐到我臉上,我只覺兩頰一緊,柳岑楓已捧住我的臉湊進來,眼中帶著戲谑的笑意:“既是風沙迷了眼睛,我幫你吹吹吧。”

  眼見著那冰藍的雙眸越來越近,灼熱的呼吸一一吐在我臉上,讓我的毛孔一陣收縮。我猛地推開他,臉漲的通紅:“吹你個頭啦!你以為言情小說啊?”

  柳岑楓沉沉笑了出來,也不迫近,手一伸搭在我的肩上,把全身一半的重量壓在我身上道:“言情小說?這不是以前的你閑時最喜歡捧來看的嗎?”

  我嘴角抽了抽,一邊走一邊推他:“喂!你好重啊!又不是老頭子,幹嘛挂在我身上走路!”

  “與老頭子也沒什麼區別了。”柳岑楓話語中帶著笑,“整整活了快四十年的人,能不老嗎?”

  我一愣,擡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臉,微眯的眼眸,忽然道:“宇飛,你想回去嗎?”

  “回去?!”柳岑楓嗤笑道,“如何回去?二十幾年過去,別說物事人非,屍體也早腐爛了。”

  “不是的!”我一手拽住他的袖子低叫道,“你的身體還在,真的。那個世界,只過去了兩年而已。”

  柳岑楓一愣,垂眸看著我,眼神幽深莫測:“藍藍,你怎麼知道那個世界的事?”

  我正要說話,眼前忽地一閃,黑亮幾近透明的長發在我眼前晃動,我看到子默凝滞的表情,略帶哀傷的冰冷眼神,有什麼欲語還休的話在那透明的棕色中輕輕滌蕩,絞得他渾身都帶上了冰涼寂寥的氣息。我有些顫抖,不是害怕不是氣憤,而是心疼,涼絲絲又滲入骨髓的心疼,顫巍巍地竟連腹語也說不踏實:‘子默,怎麼了?’

  子默歎了口氣,雙重音失去了往日的磁性,只覺冬日冰水的冷冽:“不要說實話。”

  ‘為什麼?’我詫異地看著他,‘他也是來自現代的,他有權利知道不是嗎?’

  子默嘴角輕勾,眼神冰冷無比:“随你的便。”

  胸口一股氣沖了上來,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可是目光卻剛好瞥到子默眼眸中掩蓋在冰冷之後的落寞和傷痛,腦中又充斥了那些黑衣男子倒下的景象和沙漠中青絲銀發交纏鮮紅的情景。我深吸了一口氣,挽住柳岑楓的手邊走邊道:“因為我一年前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啊!穿越前我在醫院見過昏迷的你,清瘦了很多,不過並沒有死亡,****媽一直在照顧你。”

  “就如植物人一般?”聽到媽媽兩個字,他的神色明顯滞了滞,淺藍的眸中有恍如隔世的迷茫,但也只是一瞬,眼底升起了疑惑,“我家的經濟足夠負擔我的醫藥費?”

  我腳步一頓,心口有種恍惚的痛,我是想努力扯出若無其事的笑容的,但看到柳岑楓的表情,我知道我沒有做到。我聽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輕聲道:“是徐冽……支付的。”

  “是嗎?”柳岑楓的笑容有種虛幻的缥缈,空蕩而冷漠,“那不如讓他死去。”


第55章 暖人心扉

  逛完清河坊我們又去了東門渠荷街吃了精緻的糕點,再到暗香閣換了衣服,是以回到赤宇樓時,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青色身影,他手中抱著青霜劍,斜倚在門口的石獅上,墨色的柔軟長發貼著冰冷的石頭雕刻讓他全身都蒙上了一層清冷。額前的銀色發絲在風中輕輕飄蕩,拂過他冷峻瘦削的面龐,拂過漆黑如秋夜的眼眸。

  “亦寒!”我一把收起遮面的折扇沖到他面前,清冷涼薄的氣息在他周身幾丈內就能清楚感受到。我抓住他持劍的手,刺骨的冰冷及膚而來,忍不住打了個抖,眼眶卻濕潤起來:“亦寒,你在等我嗎?”

  他擡頭望了我身後的柳岑楓一眼,牽起我的手,掌心由冰冷變得溫熱:“夫人等你很久了。”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連忙轉身道:“宇飛,進來坐坐吧。”正想過去,卻忽覺手上一緊,捏住我的手從溫熱變得滾燙,瞬間又恢複了原來的溫度。

  柳岑楓搖了搖頭,盡管在平凡的面具掩映下,他的笑容和聲音都帶著幽幽的蠱惑:“多有不便,還是算了。三日後你我都要作為使者前往水霧國,到雲亭(水霧都城)再聚不遲。”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特意避開月白的淡彩錦服在夕陽下有如幻紫流金的彩霞,包裹著他修長的身體,仿佛要乘風飛去。“宇飛!”我脫口喊了聲他的名字,心底卻仍覺空落落的難受。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淺藍的眼眸近乎透明,反射出夕陽的豔紅。

  渾身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光了,明明眼前的人就是宇飛,眼中所見的卻仿佛只是一個標志了宇飛名字的軀殼,心底一寸寸涼透。我勉力扯出個笑容道:“雲亭相聚,不見不散。”

  “傻丫頭。”柳岑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朝我擺手道:“好!不見不散。”

  我傷了雲顔的心。從她墨綠的眼眸蒙上霧氣,從她用冷漠的口氣說:“他是你朋友,我們便無關緊要了是嗎?”從她僵直著背轉身離去,我就知道雲顔傷心了,就如那天在大殿上親眼看著我和柳岑楓親密的秦歸一般。

  六刹不僅僅是我的手下,更是亦寒的徒弟,我們的家人。他們都是孤兒,從一個學校而來,又一起習武長大,感情比親兄弟更親。秦夜的死,沒有人是不傷心,不痛恨的,而我,他們效忠的主人,卻與那害死他的兇手稱兄道弟。

  門關上前,雲顔淡淡道:“如你所願,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會管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清冷的月光灑進來,只覺得孤寂。我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衣袖蒙住了發熱的眼眶,可是止不住啊!滾燙的淚還是潤濕了衣衫。

  門吱亞開合,帶進夜幕的凄涼,我啞著聲道:“亦寒,雲顔不再管我了,怎麼辦?”

  眼淚流得更兇,幾乎讓我抽噎:“我也想為秦夜報仇,我也痛恨柳岑楓讓我們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他,我甚至不會有那些慘痛的經曆。可是,他不是柳岑楓,他是宇飛啊!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是為了我不惜生命的宇飛……同一個身體,不同的靈魂,我要怎麼告訴雲顔呢?”

  “不知道怎麼說就可以不說嗎?”清脆微啞的嗓音在上方響起,我猛地放下遮臉的衣袖,涕淚交加滿臉狼狽地看著那張絕美的臉。

  “你這個笨蛋!”雲顔蹲下身來,把頭枕在我腳上,淚水滑落浸濕了我的衣衫下擺,“幸好我想起你是個怎樣愛逞強的人,幸好我回頭來看看。臨宇,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無論你說什麼,無論你的解釋多麼離奇,我總是相信你的。”

  “這種幼稚的謊話,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林伽藍,你夠狠……”徐冽那兇狠冷漠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他厭惡痛恨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為什麼同樣離奇的話,有人無條件的信我,有人卻當作幼稚的謊話。徐冽啊徐冽!論關系,雲顔是我名義上的妻子,你是我真正的丈夫,可是你待我的心卻還不及她的萬分之一。你從未真正的信過我,也沒有把我當作風雨同舟的妻子,或許連那一星半點的愛,也不過是一時的興趣。我緊緊抱住雲顔,渾身顫抖,手足冰冷,心里築起的高牆卻在一點點剝落。既是如此我何必再想著他,既是如此我何必再為了他心傷難過,既是如此我更應該為了愛我護我的人而活,卻不是沉浸在悲傷之中。

  雲顔哭累睡過去了,我將她輕輕扶到短榻上歇下,自己卻了無睡意。推開房門,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深深吸了幾口,漆黑的夜中唯有燈籠在風中蕭索的搖晃。

  一側頭竟發現亦寒的房中還亮著燈,清清幽幽的映出個模糊的人影。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敲響了他的房門。

  不過眨眼的片刻,門便打了開來,亦寒略帶詫異地看著我,問道:“夜如此深了,公子還不睡嗎?”

  “那你呢?”我的眼睛還有幾分幹澀,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到其中的紅腫,我從他手臂下鑽進去,笑道,“這麼晚還不睡在幹什麼?”

  門在身後輕輕關了起來,我詫異地看著桌上攤著的地圖,分明寫著“水霧雲亭”,心中乍暖乍熱。我還沒回頭,他已從身後輕輕攏住了我,把我包裹在他懷中。

  我仰起頭看著他,漆黑的眼眸滿滿倒映著我的身影。我低聲道:“亦寒,你生我氣嗎?”

  他緩緩松開了手,我回過身來望著他道:“柳岑楓曾害了秦夜,害死夜部十幾人,害得你我陷入沙漠九死一生,更差點害你武功盡失。如今我與他這般親密,你生氣了是嗎?”

  亦寒靜靜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如沒有星星的夜空,冰冷而遼遠。他淡淡道:“公子想要做什麼就去做,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也不需要顧及我的感受。只要時刻耽著自己的安危就是了。”

  “亦寒,如今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手下。我們是在交往的情侶。”我歪著頭看他,“你如果生氣就說出來,如果不高興我做什麼,也說出來。”

  “說了公子會聽嗎?”亦寒面無表情地說了句,随即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了。夜深了,公子去歇息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氣鼓鼓地看著他:“你這種態度,我們哪里像在交往了?還不如分手算了!一遍遍喊我公子,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你把我當主子守護一般。”我狠狠甩開他的手,朝外沖去,不想他看見我發紅的眼眶,也不想他看見我眼中的惶恐。無論我如何努力,他待我還是像臨宇一般,而不是林伽藍。

  一股巨大的沖力自後而來,我只覺眼前一花,背脊沁涼,雙肩緊痛,已被牢牢按在了牆上。亦寒墨綠參著暗紫的眼眸近在咫尺,仿佛要吞噬人般牢牢勾住我。

  又來了,這個似亦寒又不似他的男子,就像在一瞬間完全變了個人!我微微向後瑟縮了一下,卻惹來更洶湧的墨綠色波濤。唇被狠狠攫住,輾轉吮吸,吞噬我的呼吸,吮痛我的舌尖,直到我因缺氧猛捶他的胸膛,他才慢慢放開我。

  雙手撐在我頸項兩側,我被牢牢困在他胸前一方小範圍內,身體貼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熟悉的溫度隔著厚厚的衣料傳遞過來,還有急促的心跳,沉重的呼吸,我有些暈眩了。

  “不許離開我身邊!”亦寒猛地低頭再次吻住我,本就紅腫的唇微痛,我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往後退。

  “不許在旁人面前露出半點風情!”他扣在我腰間的手一緊,身體頓時與他緊密相貼,灼熱的幾乎要沸騰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過來。

  “不許愛上其他人!”他的吻從唇畔蔓延到鎖骨,酥麻的感覺立時傳來,我渾身一縮,貓一般的嗚咽聲從唇齒間溢了出來。

  亦寒的動作一頓,幾乎要把我腰勒斷的手輕輕松了開來,慢慢上移,忽地用手托住我後腦勺,斷斷續續瑣碎地親吻:“我可以……這麼要求嗎?”

  我呆呆地由著他吻,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傻瓜……心的某處被觸得柔軟,我吃力地掂起腳,雙手從他腋下穿過去牢牢纏繞住他:“傻瓜……”輕輕吻住他溫熱的唇,舌尖描繪著那弧線流暢的唇形:“傻瓜,你當然可以,因為……”剛剛緩和下來的呼吸再度粗重,我就在那狂風暴雨般的親吻以及酸酸甜甜患得患失的複雜心緒下沉淪。因為……我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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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我代表金耀國護送佳甯公主前往水霧國成婚,這是我第二次率領著大部隊向西行進。途中一如所料遭到了多次埋伏,只是柳岑楓離去前似是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是以次次有驚無險。以至于到達水霧邊境再次遭遇刺殺時,我就躺在亦寒腿上安安穩穩的睡覺,連出去看一眼的興趣都缺缺。

  婚禮在五月初八舉行,我們到達的時候水霧國皇宮德奉殿已裝點的分外喜慶,到處都洋溢著火熱的豔紅。佳甯被安排在北首玉青宮,而五日後到達的君無痕則會住在南首瑞廷宮。直到婚禮進行之前,兩人都不得相見。

  五日來我一直耐心等著柳岑楓的消息,可是直到君無痕到達,整個婚禮的預定流程開始,我也沒能見到他。心理開始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是出了什麼事,還是壓根不想見我。

  三日後就是婚禮了,這夜我半夜驚醒,夢中的景象曆曆在目,仍是奈何軒中任堯慘死的情景。如此鮮明,如此痛徹心斐,就仿佛親身經曆過一般。醒來後便了無睡意,于是我披了件外衣沿著抄手長廊緩緩步行。經過亦寒房間時忍不住停下來推門進去,房間里空蕩蕩的什麼人也沒有。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搖搖頭笑自己窮緊張,說不定他也是睡不著,出去走走罷了。

  一路忽停忽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禦花園,水霧國只是個夾在兩個大國間的潦倒小國,既沒有自主的權利,也沒有強盛的财力武力,因為這是火翎和金耀絕對不允許的。所以盡管同樣是禦花園,水霧的繁華錦簇絕對無法跟金耀相提並論,甚至比起赤宇摟的素雅,這里的假山布置,亭台樓閣還顯出了幾分俗氣。若非大婚所需布置過了,恐怕更讓兩大國的人鄙棄。所以,我也就越發想不通君無痕為何放著好端端的火翎不舉行婚禮,偏要在水霧。

  初五的月亮只是一道彎眉,兩端輕輕勾起,整個夜幕都被染上了清幽的銀彩。我剛拐過一個假山,打算到前方的石凳上坐下來,卻忽聽前方有輕微的交談聲。聲音很輕,尤其今晚的風有些急不時吹打著枝條掩蓋了其他聲響,只餘細碎卻連綿不絕的劈啪聲。我有些好奇,是誰會在這樣寂靜的深夜如我一般無法成眠出來賞月呢?

  我蹑手蹑腳地往聲源處走去,月光為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了幾層朦胧的面紗,我只能隐約看到前方有個柔和的身影,一道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随風傳來:“……我也知道你一向最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決定了便不會後悔,只是後日……”

  “誰——?!”一陣厲喝破空而來,我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掌心壓在尖銳的岩石上刺骨的痛入體而來。那柔和的身影微微一顫,只說了句:“滅口!”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聲音仍有些迷離,可滅口兩字我卻聽得渾身一顫,恐懼如毒蛇纏繞著我,讓我窒息。輕如無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落在旁人耳里恐怕只是風聲枝丫摩擦聲,我卻清楚地感受到那薄如煙霧卻無處不在的殺氣。

  再來不及多想為何這涼薄冷洌的殺氣如此熟悉,我顧不得手上的傷一把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喉嚨有些沙啞的酥麻,我抓緊這千鈞一發的時間大喊:“救——”

  聲音嘎然而止在冰冷掐住我喉嚨的那一刻,我心底仍里里外外翻騰著:“亦寒,救命!”這句話,喉頭卻再發不出半個音,只因眼前翻騰的熟悉的銀絲青衫讓我全身血液瞬時冰冷。

  掐住我喉嚨的手猝然一僵,随即我聽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公子——?!!”

  “咳咳——”他的手一松開,我便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垂下的眼簾中映入熟悉的青衫和挂著銀白流蘇的青霜劍,眼前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心里空落落的難受,淚水便緊接著落了下來,說不清是放心,委屈還是氣憤。

  “公子!”亦寒一把抱住我,微涼的指尖手忙腳亂地擦去我的淚,總是清冷淡漠的臉上,此刻清晰地寫著惶恐和心疼,“公子,我弄痛你了嗎?我……我不知道是你。”

  “你要……殺……你要……殺我!”我揪著他的衣襟一邊抽抽噎噎地低聲哭泣一邊詞不達意的控訴。方才渾身冰涼的恐懼仍在心尖徘徊,不是因為死亡的迫近,也不是因為寒夜的冰冷,而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如我呼吸般在然萦繞在我身邊的青衫銀絲在那一瞬間爆發出的殺氣,沖我而來的殺氣。我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亦寒用陌生的目光看著我,劍尖直指我的心髒,我該怎麼辦?我還有勇氣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嗎?

  “公子,別哭……別哭……我不知道是你!”亦寒將我緊緊抱在懷里,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輕柔小心,“我怎麼會殺你?就算死,我也不會傷害你!”

  他低下頭微涼的唇一一吻去我臉上的淚,明明笨拙緊張,卻是那麼的溫柔憐惜。心底慢慢竄起了柔軟的暖意,我踮起腳尖尋上他的唇狠狠吻下去,牙齒微一用力血腥味便絲絲滲出,雙手自然攀上他肩膀。

  他猛地瞪大了眼,退開一步反手抓住我的雙腕,眼中的驚痛清晰可見:“公子,你受傷了!”

  這個不解風情的笨蛋,非要在這種時候跟我研究狗屁的手傷嗎?我狠狠甩掉他的手,猶帶血污的手繞過去緊緊環住他頸項,吐出熱氣的唇離他只有兩寸,我氣息不穩卻惡狠狠地瞪著他,雙唇開合間不意外地碰到了他的唇瓣:“你到底要不要吻我?過了這個村可就……”

  突如其來牢牢封住我雙唇的濕熱清楚說明了他的回答,我緊緊攀附在他身上,聽著薄薄衣料下沉穩有力的心跳,陶陶然忘記了一切。忘了曾經有過的愛戀,忘了曾經徹骨的傷痛,也忘了糾結在我心頭的愛恨。堅固的高牆一分分剝落,露出里面逐漸愈合的心,我想我是可以開始新生活的,與這個我愛和愛我的男人一起。心底隐隐有什麼不安在波動,似是即將失去某樣重要的東西了,然而那樣的惶恐來得太快也去得太快,以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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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7:28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猜忌成恨

  亦寒緊蹙著劍眉,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手掌,將傷口中的碎石和木屑一一挑掉。火辣辣的痛傳來,我“咝”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臉色一白,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忍不住用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撫平他的眉,見他擡頭看向我,眼中的疼惜和自責清晰可見,不知為何心情大好起來。晶瑩修長的食指輕輕點著他鼻尖,我趾高氣揚地道:“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嗎?”頓了頓覺得自己太霸道了,忙又加了句:“當然你師父師母除外。”

  亦寒一愣,随即眼中的笑意輕輕泛起漣漪,伸手抓住我的手,清涼的唇在我掌心印下一吻。

  明明沒有任何暧昧和情欲的親密,我卻只覺渾身一陣酥麻,連耳根都燥熱起來。簡單短暫的一吻卻訴說了太多的堅決和深情。只聽他輕聲道:“公子,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了。”

  仿佛有根針輕輕紮在我飛上雲端的心間,不痛,卻足以使我清醒地墜落。我勉強笑笑,想說什麼,卻一句也答不上來。亦寒並沒有發現我的異狀,低下頭專心清理我的手掌。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眉頭輕皺,沉聲道:“明日我要離開天餘,若水會代替我在暗處保護你。公子切記乖乖呆在皇宮中,我定會在婚禮開始前趕回來,知道嗎?”

  我一愣,脫口問道:“去做什麼?”

  他的表情清冷淡漠,眼底卻有輕淺的懷念和哀傷,連聲音也不自覺帶了幾分哀沉:“後日是我師母的忌日。”

  我輕輕“啊”了一聲,唇微微開合,總覺得該安慰他些什麼,卻一句好聽的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也只能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掌,輕輕握緊,將我掌心的溫暖傳遞給他。

  亦寒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弧度不深卻極明顯,漆黑閃亮的眼眸看得我渾身都暖暖的,清理我傷口的動作輕柔而小心。

  我忽然想起了那句滅口,眉頭微皺道:“亦寒,剛剛跟你說話的人是誰?”

  他的動作微微一頓道:“是我師妹。”

  我一愣:“木雙雙?聲音不像啊。”

  “回去上藥吧。”他仔細地看我的手,确定沒事才一個傾身將我打橫抱在懷里道,“是我另一個師妹。”

  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笑睇著他:“你到底有幾個師妹啊?怎麼一開始見到木雙雙都沒認出她來?”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随即是清淺如月光的溫柔,我可以想象那雙黑眸滿滿倒映著我的樣子:“我還有一個師兄。”

  我臉上一紅避開他的目光,卻聽他續道:“我們師兄妹雖從同一個師父在無極山上學藝相互卻從未見過面,只除了小師妹。”

  “就是剛剛那個人?”我詫異地回頭看他,目光落在他身後,“為什麼只除了……宇飛!!”

  “宇飛!你這幾天都去哪了?我找得你好辛苦啊!”我驚喜地叫道,那在月色中若隐若現光華滿身的白衣男子可不是柳岑楓是誰。我掙紮著想要跳下,亦寒的手卻猛地收緊,眼中暗濤洶湧再不複方才的柔情。我心中一驚,想起自己承諾過的當然可以,掙紮便慢慢停了下來。

  柳岑楓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絕美的臉在月色下有種驚心動魄的魅惑,似笑非笑的神情恍如逐漸綻放的罂粟,妖娆而令人恐懼。他掌心忽地輕輕攤開,輕靈的月光流瀉在他手上,一片紅楓在他瑩白如玉掌心輕輕旋轉,流彩殷紅交替著拂過他蔚藍如海,深邃入漩渦的眼眸。

  “藍藍,”他斜靠在假山上看著我,嘴角微微勾起了笑,那笑映入眼眸卻有些冰冷,“你在跟他交往嗎?”

  我臉上一紅,只覺扣在我腰間的手,貼著我身體的胸膛都分外讓我燥熱,我輕輕點了點頭。

  笑容在柳岑楓的臉上微微收斂,随即更為燦爛,他道:“你愛他嗎?”

  我正想說自然愛,他卻用極蠱惑人心的低音忽然道:“比愛徐冽更甚?”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樣的,只是清楚地感覺到,血液從腦中被抽盡,從額頭到鼻尖再到嘴唇都冰涼的徹骨。

  一雙手輕輕撥弄著我的發絲,我擡起頭看到柳岑楓就站在我的面前,將那片紅楓別在我發髻,聲音輕柔卻如拂動的羽毛:“傻丫頭,你暗戀他多年,又豈是說不愛就能不愛的?”

  不!宇飛你根本就不懂!我咬著下唇拼命搖頭,你不知道我與他曾發生過什麼事?更不知道我是被傷到如何體無完膚的地步,又如何撐到現在。

  “公子。”亦寒清冷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莫名地讓我心安。他低頭看著我目光輕柔憐惜,“夜深了,回去睡吧。”

  不知為何心里的陰暗一下子就被驅散了,輕輕點了點頭,正要同柳岑楓告別,蓦然擡頭卻發現他早已不在原地。遠處樹叢中,月白修長的身影恍如一幅畫,白衣飄飄,月光袅袅,遺世獨立地男子孑孓而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去找柳岑楓,可是他卻不在,像鬼七分像人三分的白無常交給我一片楓葉,只道:“主上說,他要講的都在上面了。”

  我有些沮喪地回到房中,翻來覆去楓葉上也只有一幅簡易的地圖,其他什麼都沒有。本來還想好好與他商量回去現代的方法,沒有理由同樣戴著水鏈,我可以自由來去,而他只能被困在這個世界啊!我甚至想著,反正楊毅防我忌我,那麼三年後待達成了子默的目的,我是否可以随宇飛去火翎生活,或是一同隐居。

  想到此,我忍不住便擡頭看向那隔絕于世的孤魂,為什麼明明與以前沒有差別地在我身邊,我卻總覺得子默與我越來越遙遠,仿佛刻意地讓我忽略他,甚至遺忘他。

  我心中微微一痛,低低地叫了一聲:“子默……”他的目光依舊駐留在窗外,沒有回頭看我,甚至沒有挪動半分。我心問:‘子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嘴角微揚,不說話。我胸口抑郁,卻不死心,繼續道:‘你不再為我出謀划策了嗎?不再看著我成長了嗎?不再需要我替你完成夢想了嗎?’

  還是靜默,我咬著牙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手痛得麻木,正待起身出去透氣,卻見子默忽然轉過身來,神情淡漠冷靜,棕色的眼眸深邃而幽靜。

  他忽然冷冷笑了起來,看著我道:“有些事,我只怕再不告訴你,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我一愣,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兜頭有一盆冷水澆過來,又似條條毒蛇在我全身上下鑽入竄出。他仍在笑,卻與平日的溫潤相距好遠,他分明是孤魂韓非,是我在這個世界曾經最信賴的子默,卻讓我如此陌生。

  子默緩緩飄到我面前道:“伽藍,你從來沒有好奇過嗎?明明我是來自一百五十年後的人,為何從不告訴你,伊修大陸的未來如何,你的命運又是如何?”

  我一愣,眨巴著眼看他:‘我……我以為是你曆史學的不好,或是記載不完善……像我就未必能說得清楚一百五十年前某個小人物的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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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默幽深的表情一僵,棕黑的瞳眸中忽地清楚倒映出我的臉,又迅即掩去。他也不接我的話,只繼續道:“耀國史記:萬曆七百六十五年,金耀國少年丞相秦洛死于非命,金耀朝廷動蕩,火翎風吟趁機入侵;萬曆七百六十六年,火翎太傅柳岑楓率兵攻打金耀邊境奪城池數十餘座;萬曆七百六十七年,耀史皇楊毅啓用庶民韓絕拜其為大司馬整頓朝綱;萬曆七百六十八年,柳岑楓身患絕症的消息傳出,不到半年猝死;萬曆七百六十九年,金耀國在大司馬韓絕的整頓下再度強盛,不僅奪回失去的城池,更再度讓各國臣服;萬曆七百七十三年,火翎國傳出君無痕病逝的消息,年僅八歲的君清連登基,玉玲太後垂簾聽政,大將軍錢程專權;萬曆七百七十四年,楊毅敕封韓絕為金耀國史上第二任集所有權利于一身的丞相,開始了金耀國的統一之路;萬曆七百八十年,年過不惑的楊毅終于完成了伊修大陸的統一,定國號為耀,起始年號伊元。”

  我從起始的震驚倉皇,到慢慢的冷靜,扶著桌沿緩緩坐下來:‘如果我沒有穿越,這就是曆史是嗎?’頓了頓,我已忘了自己不必說話,只想宣洩什麼,聲音幹澀地道,“我的穿越,改變了曆史和所有人的命運是嗎?”

  子默神思複雜地看著我,微微一笑,又道:“金耀的史記仍未講完,伽藍你想繼續聽下去嗎?”

  我只覺脖子僵硬如灌了鉛水,竟連簡單的點頭也做不到。

  子默卻不理會我的反應繼續道:“韓絕一人得道,韓府便雞犬升天。但韓絕深知功高必然震主,集權必然遭妒的道理,是以天下一統後便想功成身退。然而楊毅卻無法放心他帶著一身榮譽和士兵將領的敬慕離去,既不肯給他實權,又怕殺害他令功臣心寒,最終再度聽信韓絕二哥韓甯的建議封他一個有名無實的興陽侯,可世襲,卻子子孫孫終生不得參政參權,更不得離開洛南城半步。”

  我心中凜然一片,皺眉道:“那靖遠,我是說韓絕為什麼不偷偷逃離或者索性謀逆反叛呢?”

  子默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道:“那對我來說是很久遠的事了,只有流傳無從考證,我只知韓絕本是個不喜歡被俗事牽擾的人,他進入官場一是見不得家國遭外族踐踏百姓流離失所,二卻是因為楊毅在韓甯的謀划下抓住了他的軟肋。”

  “韓絕其父韓文元膝下只有四子,分別是老大韓風,老二韓甯,老三韓絕和老四韓勤。四人中老大最是勇武威猛,仆一成年便跟随呂大將軍東征西討,乃是呂少俊手下不可或缺的先鋒,在與火翎一戰中戰死,年僅三十八。老二韓甯表面看來生性懦弱,才智愚鈍,其貌不揚,實際确是心機暗藏,在楊毅統一後韓府一門皆被架空,唯有他一鳴驚人成為帝王寵臣。老四韓勤三歲識字,四歲寫詩,乃有天人之資,本是韓文元最為鍾愛和寵幸的兒子。只可惜嘉應二十三年殿試,兵法謀略,治國之道統統輸于當時名不見經傳的秦洛,一時被人傳為笑柄,年僅二十便郁郁而終。”

  我忍不住道:“你所說韓絕的軟肋究竟是?”

  子默幽深地笑笑道:“韓絕本性涼薄,可就大義,卻絕不肯屈小節。他或者肯憐惜天下百姓疾苦,卻絕不會因任何事而受威脅,除了一個人。那便是他從小疼愛的弟弟韓勤。”

  “可是……”我瞪大了眼,“韓勤不是死了嗎?而且,若他真的如此重視他弟弟,為何明知我是害韓勤郁郁而終的元兇,卻仍要與我為友。”

  “韓勤曾與青樓女子有染,留下一子,被韓甯找回領養。”子默忽然一頓緊盯著我,冷笑道:“你最重視與徐冽夫妻之情,最悔恨風亦寒當初承受的痛苦,如今不也是與柳岑楓親密無間?或者韓絕也只是發現了更讓他重視的人罷了。”

  短短兩句話像是一把重錘砸在我太陽穴,耳畔嗡嗡作響,我咬了咬下唇,霧氣升騰,忙再咬,直到唇齒間滲進血腥味才將淚意逼回。我啞著聲道:“那你要我怎麼辦?殺了他為秦夜報仇,為自己血恨?可是我這條命,本就是他救的。或者至少該與他疏遠,形同陌路,可是子默你告訴我,曾經,我留在這古代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找到他,帶他回現代嗎?他不是別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為了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的朋友!!”

  “林伽藍,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子默失控地甩袖大吼,棕色的眼眸充斥著通紅,“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無法想象的病態的人,絕不會念著你們過去那一點幼稚的情誼就放過你!”

  “你閉嘴!!”我幾乎是尖叫著,喘著粗氣打斷他,“你憑什麼這麼說他?韓子默,你又是本著什麼目的待在我身邊?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會相信你的目的僅僅是想讓天下統一嗎?你不要把我當傻瓜,你所教我走的每一步,雖然化解了危機,卻也讓我和楊毅的隔閡越來越深。我又憑什麼要再笨到被你騙得團團轉?!”

  我的聲音很大,空蕩蕩的在房中回響,子默眼中的難以置信、痛楚和悲憤慢慢掩去沉澱為深深的冰冷和孤絕,他冷冷笑道:“是啊!你已不再是從前的林伽藍了,你已聰明到能自己發現身邊的陰謀詭計。可是,你終究還不夠成熟。”

  他頓了頓道:“知道我為什麼會魂魄不散成為千年孤魂,甚至回到伊修大陸四分五裂的年代嗎?一百五十年後,耀國朝政開始腐敗,天下眼看又要大亂,是我輔佐新登基的太子穩定政局,鎮壓了各地的起義。韓家再度功勳卓著,一門三侯,榮耀甚至比之當年的韓絕更甚。可是就在三個月後的某夜,一群武功精絕的強盜闖入韓府,燒殺搶奪,奸淫擄掠。我親眼看著我的父親被砍去頭顱,我的母親舉刀自盡,我的弟弟五髒滾了一地被踩得稀爛,我的妹妹被十幾個大漢輪番強暴而死。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黑衣人的首領在掐斷我喉嚨前,面紗被我扯下的一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我曾發誓一生效忠的主子,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靈魂清晰地從肉體脫離了出去遊離在九重天外。”

  我牙齒咯咯咬著直發抖,想說些什麼,卻連一個簡單的音節也發不出。

  子默的表情卻依舊是冷漠而譏諷的,帶著看透世事的蒼涼和寂寥:“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說這些不是想搏你同情。只是要告訴你,聶宇飛當年所受到的苦,並不比我少。我在九重天外日日所想的都是如何報複,並非報複楊文翰一個人,而是報複耀國整個朝廷。楊文翰的死算得了什麼,我要抹煞他的存在,我要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帝國徹底消失在曆史洪流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的仇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寂寞和孤單都無法打垮我,仇恨卻如毒蛇般啃噬著我的心。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從九重天墜落,被封印入一個八卦陣中。開始的十幾年,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是奇異的,我的心卻慢慢平靜下來,盡管報仇的意念仍堅不可摧,卻慢慢被化去了將這世界毀滅,玉石俱焚的瘋狂。然後,終于有一天,我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我舉起手輕輕晃著手中被銀簾固定住的水鏈,強笑道:“你所說的八卦陣就是這個,你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臨宇,是嗎?事實上,早在你與我碰面以前,就認識臨宇了,是嗎?”

  子默靜靜的站立著,棕色的眼眸再不複剛剛的冷寂,有什麼在其中連綿缱绻,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我擡頭凝視他,仿佛是個真實存在的人一般,高出我大半個頭,墨色的直發,棕色的眼眸,柔和的五官,還有那看透世情的淡漠。子默,曾經是這個世界中唯一明知道我是誰,卻又包容著我一切缺點的人。

  我的手伸出去,在燭光下有種詭異的蒼白,然後無聲無息地穿過了他的胸口,心髒的所在。我擡起頭看著他,不再說話:‘初到這個世界時,我惶恐難安,是你讓我懂得進退應對;在普華街,我自私懦弱,是你無情卻有情的話將我罵醒;在塔拉幹沙漠,我孤寂無助,是你的存在讓我支撐下去;在夏家寨,你教我謀略;在湘西軍營,你誨我兵法;就算身處洛南,雲顔、亦寒都在身邊時,教我一步步化解危機的還是你。’

  ‘子默。’我深深地望進那棕色卻如深海漩渦般的眼眸中,‘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這些把我牢牢羁絆住的情誼,都是真的嗎?還是如這個身體一般,虛無飄渺,從未存在過?’

  他一句話也不說,閉了閉眼,再睜開就是那樣漠然的表情,那樣譏诮的神色,那樣通透世情的冷漠:“伽藍,你都猜到了不是嗎?告訴臨宇他會死的人是我,讓臨宇明知會遭楊毅猜忌卻不得不被利用的人是我,召喚你來到這個世界讓你失去現代平靜生活的人也是我。”

  子默輕輕笑了起來,在悠悠的日光中,那笑美得難以用言語描繪,光芒自他透明的身軀中一縷縷穿過,仿佛随時都會將他融化一般。他說:“伽藍,事到如今,你一定很希望我消失吧?最好是從來都未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

  連他的聲音也仿佛能彌漫出暖洋洋的熱氣,包裹住我全身。可是我卻仿佛被冰冷的水澆了個通透,異樣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咻地蹿了上來,讓我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就脫口喊道:“不是的!我從未希望過你消失,從來……”

  聲音嘎然而止,我的眼里清晰映照著子默震驚震動的臉,和眼眸深處沉沉的哀痛。

  我們對視著,每一分每一秒,我的眼里慢慢蒙上了霧氣,輕輕搖頭,淚水便落下來。

  我想起徐冽遠去的決絕身影,我想起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想起那個再也沒有光明的世界,難道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嗎?難道天下人的疾苦,曆史的偏離正軌,甚至我自己和臨宇的被利用,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嗎?難道事實我明知道他的用心,卻還是甯願一步步朝著他鋪好的路走下去嗎?

  為什麼在我心底,慢慢浮起的仇恨卻不及看著他透明的身體趨向虛無時恐懼的萬一。他是子默,是這個世界唯一真正懂我的子默啊!

  我猛地擡起手打出制止他說話的手勢,頭痛欲裂,我扶著太陽穴,虛軟地道:“韓非,就當我求求你,進去八卦陣中,短時間內不要再出來。我不想……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你。”

  說完,我猛地轉動手腕上水鏈,明明閉得死緊的眼睫上卻還是如刀刃輕割般,划過一道白光。


第57章 楓林小築

  亦寒離開的第二天,我醒來時發現自己頭痛,喉嚨麻癢,竟又有發病的前兆。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因為子默宇飛的事心底郁結不化。于是愈發地想念亦寒,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清涼淡薄的氣息,想念他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

  服侍的宮女剛伺候我洗漱完,敲門聲便“笃笃”傳來。我兩眼迷離地跑過去開門,幾乎是在外頭陽光照射進來的第一瞬間,我便啊地驚叫了一聲。

  門外是個柔媚豐滿的豔麗女子,眸光似水,翠綠眼眸光芒四射。仿佛沒看見我複雜又驚懼的表情一般,她袅袅一福道:“梅娘是替主上傳信來的,公子無需緊張。”

  宇飛?我緩過吸來,終于記起她如今是宇飛的手下,可是腦中閃過夜部眾人一一倒下的情景,秦夜絕望卻溫和的笑容,就算她是宇飛的手下……我也好想……

  “以前對公子多有得罪,但公子損失了手下,主上也損失了三萬精兵,可說是扯平了。”梅娘笑盈盈的擡起頭來,一臉誠懇的歉意,眼底深處卻有冰冷的幽光,“公子可否不再對主上和我等多做計較呢?”

  我閉了閉眼,報仇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只想先見到宇飛。我走出房門淡淡道:“柳岑楓在哪?”

  梅娘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楓葉遞給我道:“昨日白無常給公子的是楓山的地圖,今日這張是楓山中楓林小築的所在。主上已在小築中備好薄酒等候公子。”

  我默默回憶了昨日那張地圖,大緻知道了楓山的位置,卻不由躊躇起來。亦寒臨走前說過讓我切莫離開皇宮,而且他馬上就回來了,是否再等等……

  “公子,”梅娘打斷我的思緒,“主上午時過後就要動身回火翎國了。”

  “什麼?!”我一驚道,“怎麼會這麼快?他不參加婚禮嗎?”

  梅娘笑容不變從容道:“我們的皇上親來水霧成婚,火翎無人主持大局,主上回去也是迫不得已。”

  我皺眉想了許久,只得點頭道:“好,你等等,我進去換身衣服。”

  一進房中,我就取出貼身的一片香料用火點燃,熏在衣服上。這是雲顔特質的“追魂香”,熏在衣服上人口鼻不可聞,卻有一種特殊的鳥能察覺到。若水的身份不能曝光,但她必然能看到了我随梅娘離去,等到亦寒回來既不會以為我無故失蹤,也不會找不到我。

  不!我不是懷疑宇飛。我使勁晃著腦袋,努力把子默那句“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晃去。不是的!宇飛就是宇飛,無論經過多少年,換過多少軀殼,他的內在絕不會改變。

  楓山,顧名思義就是種滿楓樹的山林,如今只是初夏,自然無法看到滿山楓葉落日紅的景象。可是那樣郁郁蔥蔥的山林,清潺流動的山水,時斷時續的鳥鳴,還是讓人不由得心曠神怡。

  走了許久,直到一條以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展現在眼前,帶路的梅娘才停下腳步,躬身道:“前面就是主上的居所,如無召喚我等是不得擅自入內的,恕梅娘只能帶到這里。”

  我點點頭,並不願意跟她多說話,徑直踏上了小道。兩旁是標杆挺直的綠竹,山間微風拂過竹葉與竹葉相碰,發出細細簌簌的清脆聲音。腳下踩得是凹凸不平的鵝卵石,明明不甚舒服,我卻覺得分為熟悉。嘴角輕咧,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腳底按摩,也只有宇飛才會想到這種方法吧。

  說起來當初的龍門客棧,以及內里的擺設和小二的服務,我為何就沒想到這是現代人才有的經營理念呢?腦中隐隐閃過什麼奇異的念頭,似乎有什麼關鍵的東西一閃而逝,想抓卻又抓不住。

  走了好一會,耳邊慢慢聽到了隆隆的水聲,空氣帶了股清新的濕意,風的力道加強了,卻沒有刮面生疼的感覺,只覺吹散所有郁結的舒爽。

  眼前豁然開朗,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片燃燒般的火紅,擁擁簇簇地在竹林深處,像鋪開了蔓蔓紅綢,又像是夕陽餘晖下的火燒雲。那種美,讓我除了驚歎,什麼感想也生不出來。

  走進楓林,水聲越加清晰,可是我繞了半天卻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環繞,根本走不出去。心中一動,不知為何竟想起了黃老邪的桃花陣,嘴角微抽,只得閉上眼睛回憶那張楓葉上的地圖,一邊想,一邊小心地跨出一步又一步。

  水聲震耳欲聾,連撲面而來的風中都帶了水珠,沾濕了我單薄的衣衫,身體中沁進了幾分寒意,不時便會打個冷戰。可是,心情卻越來越激動,因為我知道,馬上就可以走出這片楓林了。果不其然,眼前耀眼的火紅越來越稀薄,藍天白雲晃悠悠地就在眼前,我開心地三步並兩步跑出去,紅楓一盡,我腳剛踏出楓林。一步,是興奮;兩步,開始感覺不對勁;三步,我驚駭莫名地看著前方空落落的萬丈懸崖,瀑布頂端;第四步卻是怎麼也收不住腳,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随著慣性往前傾,眼看就要随瀑布逐流摔成一堆爛泥的身子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抱了回來。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了個通透,只要一想到剛剛那毫無準備下的生死一線,便頭皮發麻,手腳發軟。

  被水聲掩蓋的模糊笑聲傳來,我驚魂未定地擡頭,剛好對上一雙戲谑的藍眸,以及一張九死一生後怎麼看怎麼像是天使的臉,聲音更是有如天籁了:“藍藍,你又欠我一條命了。”

  怒氣唰地從心頭竄上來,我揪住他單薄衣衫下的肉狠狠擰了個弧度,大聲道:“你這個混蛋,想吓死我啊!沒事把我叫到這種地方來,差點連命都被你玩掉了!”

  “痛……痛……”兩道如遠山般的眉輕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我哪知道你這麼不經吓的。好了!好了!我抱你參觀我的居所就是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一個俯身輕巧地把我抱在懷里,牢牢鎖住。我心中一凜,正要說話,卻見他嘴角勾出個極漂亮的弧度,笑道:“藍藍,這個身體比以前的你輕多了。”

  我嘴角抽了抽。他又道:“恩,就是骨感重了點,腰肢細了點。”

  額頭上的青筋開始爆起來。扶在我腰間的手下滑,一掌貼在我臀部,他微微一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藍藍,你這個身體到底是不是男的啊?屁股比以前還有彈性。”

  “聶——宇——飛——!!”我管不了是不是在懸崖邊,身在他懷中,卻手腳並用對他一陣暴打,一邊還不忘用一百二十音貝大吼,“你他媽的給我去死!”

  柳岑楓邊笑邊擋開我的手掌,一手輕巧地抓住我腳裸:“藍藍,我這可是白衣,蓋個腳印上去多難看……诶!怎麼連腳腕都這麼細……”他手上猛一使勁,輕輕一帶,我就又被他抱在懷中,雖然中途被倒吊著拉上去的姿勢實在很難堪。

  他笑著用手肘和手掌固定住我掙紮的身子,另一只手繞上來貼上了我的脖子,輕輕撫摸,慢慢遠離的瀑布水聲讓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難道這喉結也是假的。”

  脖子上微微的刺痛,緊接著是什麼被緊貼著皮揭下的聲音,我微張了嘴,看著柳岑楓手中那可以假亂真的喉結,徹底呆了。

  柳岑楓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冰藍的眼眸變深變沉,仿佛醞釀著重重風暴。嘴角的笑容卻越發燦爛,魅人心神。他俯下身來,灼熱的呼吸吐在我臉上,即使不相碰也能清楚感覺到熾熱程度的唇,在我耳邊微微開合,無聲吐字道:“藍藍,風亦寒早知你是女兒身,對嗎?”

  我渾身打了個抖,他抱著我走進一間石屋,隐約的水聲立刻隔絕,屋中熏著淡淡的紫丁花香,是我以前最喜歡的味道。

  柳岑楓松手將我放下,手卻依然停留在我的脖頸上,眼眸深邃,表情似笑非笑,聲音更有種沉沉的魅惑:“藍藍,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砰——砰——砰——我猛地捂住胸口,一把推開他,驚駭地後退幾步。又來了,這種感覺,當初在塔拉幹沙漠邊境第一次遠遠看到柳岑楓時,那種恐懼絕望悲苦又似痛非痛的感覺。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揪在胸前的手,蒼白如雪,又輕輕顫抖,再在顯示了這具身體對柳岑楓有多麼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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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愛恨成癡

  “你要在那里發呆到什麼時候?”清潤低沉的聲音傳來,我一驚擡頭,這才發現柳岑楓已坐在了圓桌前,笑看著我。紅木的桌子上擺了幾份精緻的菜肴和點心,還有一瓶酒。桌子的東西兩方面對面置了兩個小巧的酒杯,杯中滿滿倒了暗紅色的酒,卻一滴也不會溢出來。房中的紫丁花清香慢慢被醇厚的酒香蓋過,熏人欲醉。

  “還不快坐下。”柳岑楓端起酒杯輕輕飲了一口,動作潇灑随意,好看至極,“別枉費我做了這麼些時候。”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一時忘卻了方才的恐懼,一邊坐下,一邊指著滿桌的酒詫道:“這些都是你做的?”擡頭看著天花板,腦中浮現出柳岑楓潔白長衫圍著圍裙,在燥爐前……

  “噗哧……”我大笑出來,雖然以前宇飛也能下廚弄幾樣小菜,可是,換成柳岑楓的形象,就好難想象。

  柳岑楓對我的恥笑絲毫不以為忤,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一塊糕點塞進口中,完了還用舌頭舔盡指尖的碎末,又放入殷紅的唇間吮吸。這樣如嬰孩一般的動作在他作來,卻是讓我目瞪口呆的性感撩人,心砰砰跳個不停,連喉嚨都有幾分發幹。

  他笑笑道:“我在這幾年一直很懷念藍藍做得糕點,想的厲害了,就自己下廚做。可是,卻總作不出一樣的,屬于藍藍的味道。”

  “啪——”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我呆呆地看著圓桌上的糕點,眼前慢慢蒸騰起霧氣。我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以後,你若想吃,我随時都可以給你做。”

  柳岑楓不置可否地笑笑,飲了口醇酒,道:“這是葡萄酒,不易醉,藍藍可以飲。”

  我舉杯嘗了一口,馥郁的酒香立刻溢滿唇齒,微辣的甜反而更讓人留戀,我歎息一聲,笑道:“真好喝。”擡頭間剛好看到那張絕美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白衣飄飄,青絲缭繞,仿佛是回到了最純粹美好的過去。

  衣袂流雲花如雪……我腦中反複回響著這句話。如果說韓絕是清風玉潤,任堯是俊秀婉約,臨宇是清俊雅緻,那麼柳岑楓就是融合了三人所有又可随時随地將其毫無保留地散發出來,似妖似仙,超越男女的魅惑。他的美,讓人向往,卻也讓人恐懼,讓人渴望擁有,卻又害怕染上毒瘾般的畏懼接近。

  “藍藍一定很想問我被太子囚禁那一年中的事吧?”柳岑楓忽然道。

  我一驚,慌亂地搖頭:“不!不想問。你……你也不要再去想了!”

  柳岑楓低低笑了出來:“藍藍何必緊張,不過就是做了那太子的娈童,也沒什麼要緊的。”

  我心中黯然傷痛,他卻仍在笑:“不要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你沒能找到我,現在這般廉價的同情,我可不稀罕。更何況……與其同情當初那個天真懦弱的廢物,不如想想怎麼同情如今的我。”

  我呆呆地看著他。柳岑楓身子傾前,掬起我一束頭發輕輕一扯,我低叫了一聲,被他拽了過去。他臉上的笑容幽冷而妩媚,聲音更是撩撥的人厲害:“這具身體只剩下一年多的生命了。藍藍,你說怎麼辦呢?”

  “什……什麼?!”我猛地瞪大了眼,他的眼中瞬時映出我血色盡退的臉,“宇飛,你……你說什麼?!”

  柳岑楓呵呵笑了兩聲,終于松開揪住我頭發的手,道:“我說,柳岑楓這個身體,病痨纏身,頂多只能再活一兩年。怎麼,很訝意嗎?”

  “這……這怎麼可能……宇飛,你別跟我開玩……”我的聲音卡在了喉嚨口,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耳邊仍浮著子默冷漠無情的話:萬曆七百六十八年,柳岑楓身患絕症的消息傳出,不到半年猝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喘著粗氣道:“宇飛,你……你別慌,我跟你說,雲顔……雲顔他的醫術天下第一,她肯定能延長你的命的。”

  柳岑楓笑笑,也不抽回手道:“苟延殘喘多活幾年,又有什麼意思?”

  我一愣,心痛的像有一把把刀在割,我哽聲道:“那……那怎麼辦?我不要你死……我不想再讓你死了……”我像個小孩子抓著化掉的糖果般哭泣,他也由得我鬧,只是似笑非笑地反抓住我的手。我的目光一閃,落在他手腕的水鏈上,思緒一頓,随即驚叫道:“宇飛,我們想辦法回去!”

  見他擡頭看我,我忙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既然你手上還有水鏈,那麼一定有回去的渠道。只要我們在一年之內找到回去的方法,你就不用死了!”

  “是嗎?”柳岑楓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抓住我的手,光滑溫熱的手指磨娑著我水鏈附近的皮膚,淡淡道,“若是找不到呢?”

  “不會的!一定能找到。就算我找不到,還有……”子默啊!他能進入八卦陣中查看,一定知道回去的辦法。我開心地抽回手轉動水鏈,壓根忘記了昨日還在跟子默吵架,還讓他以後都別再出來了。眼前白光一閃,子默輕輕飄搖地站到了我面前,臉色有些憔悴,渾身總覺越來越透明的徹底,唯有神色依舊是那般淡漠寂寥。

  我正待用腹語同他說話,柳岑楓輕描淡寫抛出的一句話,卻讓我全身驟然僵硬起來。

  他已然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歪著頭,墨色的柔軟發絲垂在雪白的衣衫間,像是一幅意境優美的水墨畫。他的聲音更是比那鋼琴低音階更沉沉震動人心弦。可是,他用平淡無波的語調在說什麼。他說:“藍藍,為了補償我因你所受的這些苦,嫁給我如何?”

  我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宇飛,這個玩笑太惡搞了吧!比你以前的冷笑話都好笑。”笑著笑著,房間里空蕩蕩的,我渾身開始有些發燥,笑聲顯得又假又難聽。我慢慢停了下來,他右手手肘撐在椅子把手上,掌心拖著頭,渾身都是慵懶魅惑的氣息,淺笑道:“很好,藍藍你已經清楚我不是在開玩笑了。”

  我張了張嘴,心中的驚駭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為……為什麼?我們不是朋友嗎?”

  “遲鈍的确不是你的錯。”柳岑楓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撫著我的發絲,笑看著我,聲音溫柔徹骨,“可是遲鈍到讓人白白付出,還是令我很厭惡。”

  柳岑楓的手,從我的頭頂順著發絲慢慢下滑:“怎麼,只是讓你嫁給我,就怕成這樣?看你剛剛的樣子,我還以為只要能讓我活下去,你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呢!”

  “我……不是這樣的……”我渾身因莫名的恐懼而顫抖,“嫁……我從來沒想過……我們只是朋友……”

  他兩手一伸抓住我的肩膀,輕巧一帶,已將我從椅子上抓了起來,抱在懷里。溫熱的指尖不容抗拒地抓著我的下颚與他對視:“藍藍,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不管是過去的聶宇飛,當年的任堯,還是如今的柳岑楓,對你好都是有目的的。因為,我喜歡你,是等待著回應的喜歡。若是……一直到死都等不到回應,我該如何是好呢?”

  砰——砰——砰——,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了,好壓抑好難受,熟悉的恐懼絕望哀傷和似痛非痛都湧了上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出口的聲音沙啞顫抖:“宇飛……你別這樣,你知道的,我喜歡的是……”

  “你這個笨到無可救藥的女人!”子默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在耳側,卻讓我渾身打了個激靈,回複了冷靜。他不屑又無奈地瞪著我:“推開他,往外跑,最好能逃進楓林,我教你如何破陣!”

  我連想都來不及想,膝蓋一曲踩在他腳上,他吃痛松手,我忙狠狠推開他,沒命地往外逃去。水聲隆隆震耳,我卻反而放心了不少,匆匆逃進殷紅如火的楓林中,眼前一片暈眩,幸好身後並沒有人追來。我劇烈喘息著,順帶又起了咳嗽,邊按指示往前走,邊與子默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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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西三步,再往東……”

  我低下頭,看著腳下暗紅的泥土走路:‘子默,我是不是很自私呢?宇飛為我犧牲了那麼多,如今只剩下一年多的生命了,他只是想我嫁給他……可是只要一想到與他成親我……’

  “那你想嫁嗎?”子默冷笑地嗤了一聲,“往前五步……你嫁了他就能活下來了?為你付出是他自願的,你內疚無可厚非,他卻沒有權利用自己的付出來勒索你什麼。這一點,你給我記清楚了!”

  我默默地點頭,眼淚落入泥土中,我的腳步卻一點也沒慢過:‘就像我根本沒資格責怪你什麼,是我自己想要你的幫助,是我自己想替你完成夢想,是我自己甯願被你利用。那些痛苦難堪委屈,早在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就該想清楚了。我沒有權利把怒火發洩在你身上。’

  眼前白光猛地一閃,我看到子默若隐若現的身體就在我眼前。他緩緩踏前,我一驚待要後退,他猛地低喝一聲:“別動。”就在猶豫的瞬間,他的身體已經和我的身體重合在一起,我心砰砰跳個不停,明明該是沒有任何實物的,我卻感覺全身有融融的暖意在流淌。

  子默柔聲道:“伽藍,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跟你在一起這一年,我很開心。有時候,看著你傻傻地跳進別人陷阱,我氣得發狂;看著你為了個不值得的男人糟蹋自己,我既心痛又無奈;看著你在我手把手的教導下成長,我又很自豪。我在九重天外不知時日的飄蕩,幾乎忘記了喜怒哀樂,只餘刻骨的仇恨。是你讓我慢慢平靜下來,是你讓我再度聽到了人世的聲音,是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還有愛有恨。伽藍,可能連我自己也沒想過原來這一年是如此開心的。謝謝你。”

  眼淚洶湧而下,綿綿密密地濕透了我整張臉,子默輕輕飄退幾步看著我,眼神溫柔:“好了,我們快走吧。你愛得既然是風亦寒,就堅定不移地愛下去,不要為任何事動搖,他……是一個值得你愛的男子。”

  ‘恩!’我使勁點頭,‘子默,你放心,無論你是要統一天下還是要滅掉金耀國,我一定會幫你。啊……錯了。’我局促地笑笑,‘事實上是你幫我才對,我只會給你添麻煩。不過,就算這樣,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教導我,提醒我,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為比臨宇更厲害的少年丞相。子默,你說呢?’

  子默仍是溫柔的看著我笑,那笑容透明晶瑩,帶了抹淺淡的哀傷。他閉了閉眼,遮住眸間的神采道:“走吧!希望風亦寒能及時趕來接應。”

  “往東三步,然後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了。”子默話音剛落,我馬上執行,水聲确實離我已經很遠了,而茂密的竹子就在前方。我跑得氣喘籲籲,心里卻漸漸平靜下來。事實上,我幹嘛那麼害怕呢?宇飛如今雖然變得很奇怪,但畢竟還是宇飛,總不可能真的傷害我吧?可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在某一瞬間對他的恐懼像是與身俱來的,根本抗拒不了逃跑和渾身發抖的反應。說不定是臨宇曾經和柳岑楓發生過什麼事,也說不定……

  “伽藍,小心!!”子默驚駭的大吼傳來,我還來不及擡頭查看什麼,忽地一片黑影兜頭兜腦地罩過來,我撞進一個灼熱僵硬的懷抱。

  “藍藍……”一雙深藍中帶著赤紅的雙眸擒著笑意看著我,冷漠而嘲諷,“忘了告訴你,我早就沒有當初的耐性了。”

  “宇飛……”我驚恐地看著他,掙紮著撒腿要跑,手腕忽然劇痛,他笑著將我兩手背到身後,竟直接解開我的腰帶,連著腰身緊緊綁縛住。随即一個傾身抱起我往楓林中走去。

  “宇飛,你放開我!你真的是我認識的聶宇飛嗎?!”我在他懷中扭動掙紮大叫大罵,他卻不理不睬,腳下速度飛快,後來索性解開我束發的繩子連我的雙腳也綁了起來。

  我望著眼前絕美魅惑的臉,淡淡的笑意從來未自他眼中褪去。好可怕!好可怕!我渾身如篩糠般顫抖著,連眼淚也落不下來。這個人真的是宇飛嗎?真的是那個胖胖的坦率的聶宇飛嗎?我哽咽道:“宇飛,你別這樣。我愛的人是亦寒,我不會喜歡上你的。”

  他進到石屋中,也不關門,徑自把我扔在里間的床上。随即在抽屜中翻箱倒櫃找了好一會,摸出一瓶藥,打開嗅了嗅,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拿著藥沖我走過來。

  我的腦中有一根弦嘣地斷裂,眼前晃悠著當年那杯幾乎毀了我一生的果汁,驚駭欲絕地尖叫道:“那是什麼!!你要給我喝什麼?!!不要……不要!不要——!!”

  柳岑楓一把將被綁成棕子一樣的我撈在懷里,無奈道:“你這麼害怕幹什麼?”

  “不——!不要——!邵俊一你不要靠近我!”我晃著腦袋,眼淚飛濺,聲音沙啞而絕望,“不要靠近我!”

  “藍藍!藍藍!”柳岑楓猛烈搖著我,在我耳邊大叫道,“你清醒點!看看我是誰!”

  我的尖叫變為啜泣,眼前模糊的淚散去,我看到柳岑楓白皙透明的精緻面容,遠山般的眉輕皺著,問道:“邵俊一是誰?”

  曾經的若隐若現的恐懼轉為如今的惶恐,我往床里縮了縮,擡頭剛好看到子默悲凄的面容。胸口狠狠一震,忽然覺得曾經的恐懼傷痛都無關緊要了,我跟子默保證過會堅強會成長了,不是嗎?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懦弱,只懂哭泣的林伽藍了,不是嗎?可是剛剛那只會驚惶失措,只會尖叫的我,和當初又有什麼不同?

  我眨了眨眼,望向柳岑楓手里的藥瓶,問道:“是要給我喝的嗎?”

  柳岑楓點了點頭,眼里的疑惑未退,顯然還糾結在邵俊一這三個字上。

  我又問:“這是什麼藥?”

  柳岑楓歪頭看著我,似是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藍藍應該清楚,在現代有避孕藥。”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他柔媚地笑了起來:“這個該說是一種與避孕藥相反的藥,可以讓你有更大的幾率懷上我的孩子。”

  “你……你說什麼?!”饒是我幾百遍地告誡過自己要冷靜,還是吼了出來,“你要我懷上你的孩子?!聶宇飛,你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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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岑楓倚在床頭,撐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只有一年多的生命了,想讓喜歡的女人懷上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出奇。”

  說完,一把揪過我的頭發,毫無憐香惜玉地將整瓶藥灌進我口中。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而下,我拼命搖頭,可還是吞下了大半,強烈地不適讓我沒命地咳嗽起來。

  柳岑楓灌完藥,手勢馬上變得輕柔,輕輕拍著我的背,口氣中帶著些微的心疼:“這個身體如此差的嗎?你有沒有好好保養過?”

  他擡起我的頭,小心擦掉我嘴角的水漬,溫熱光滑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臉頰,忽地傾身猛然吻了下來。嘴唇被含住,變換了各種方式地輾轉吮吸,痛得發麻,我死死咬緊牙關,氣盡了也不松開。他終于不耐了,手伸過來捏住我下巴,狠狠一使勁,又酸又麻的感覺從下颚傳來,我“嗯”地呻吟了一聲,牙關一松,他的舌就靈巧地探了進來,在我口腔里激烈兇猛地肆虐。極其用力,像是要把我燃燒了一樣地深吻。

  我終于被他松了開來,嘴唇又麻又痛,絕望的感覺席卷了全身,極其熟悉的痛楚和恐懼。我手腳被繩子勒得生疼,忽然聲音沙啞地開口問道:“宇飛,你曾對臨宇做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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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24:07 |只看該作者
  柳岑楓正平複著喘息,聞言拿赤紅的雙瞳看著我,嘴角勾勒出比魔鬼更恐怖的笑:“怎麼,終于想起來了嗎?”

  他的手輕輕一拉,將我帶進懷中,修長的十指貼著我的頸項,將外衣一把撕裂,邊用漫不經心地口氣笑道:“藍藍,在我面前,你永遠是學不乖的。無論重來多少次,你終究還是會落在我手里,誰讓你對我心存愧疚,誰讓你……欠我一條命呢?”

  “不過呢!”他的手指輕輕在我的鎖骨上打著圈,聲音低沉暗啞,“這一次我不想再殺你了。與其讓你陪著我死,不如讓你生下我的孩子,似乎更有趣啊!”

  我渾身打了個抖,震驚地看著他:“你……你說什麼?”有什麼在我腦中打著轉,一層層旋著撥開迷霧,我知道,馬上,馬上真相就要顯露出來了。可是……

  “原來,你還不知道嗎?”柳岑楓扯掉了我的外衣,擡頭看著我的眼中露出寵溺而無奈的笑意,“你這個小傻瓜,不奇怪一年前為什麼範重的一封信會讓臨宇千里迢迢趕來這里嗎?”

  “這……這里?”

  “恩~”柳岑楓甚是無奈地戳了戳我的臉,笑道,“那是因為,這封信是我讓他送的。信里只寫了一句話:“Lan, I miss you!”對了,另外附帶兩張畫有地圖的楓葉,就如你昨日和今日收到的那般。”

  腦袋中嗡地一聲大叫起來,像在頭殼中拉響了警鈴,事實……什麼是事實?究竟,什麼……是事實!

  柳岑楓微微一笑,極是溫柔地在我額頭印下一吻道:“事實就是,那次我給你下的藥,沒有毒死你,卻讓你失去了記憶。你從害怕恐懼我的秦洛再度變成了天真愚蠢,對我滿懷感激和愧疚的林伽藍。”

  你從害怕恐懼我的秦洛再度變成了天真愚蠢,對我滿懷感激和愧疚的林伽藍……

  耳邊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轟轟的熱氣在太陽穴周圍打著轉,不斷沖擊我疼痛欲裂的腦袋。我笑了,笑得如傻瓜般難看,唇開合著問:“你是說,我就是臨宇,臨宇就是我?”

  我知道我在發問,可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知道柳岑楓一定也回答了什麼,只是我依然聽不見。

  亦寒說,公子,你不過是在重走當初的路而已。

  子默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不再需要我……總有一天,你會變回……

  變回什麼?我緩緩回過神來帶著悲傷和乞求看向那雙棕色的眸子,子默仍在淡淡地笑著,他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變回真正的臨宇。”


第59章 刹那千年

  眼淚漫溢下來,胸口痛得厲害,我卻連咳嗽也做不到了。原來,這就是真相嗎?殘酷到這等地步的真相?那我究竟是何苦再來走這一遭,何苦要再受這麼多的苦,重新回到這個原點?

  子默歎了口氣道:“我在你失憶前一年就已經能聽到你的聲音了,但卻無法如現在一般與你用心術交流,更無法脫離水鏈生存。當年的你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後,擔心將來楊毅會對付你身邊的人,所以一方面培植自己的勢力希冀多少能保護他們,另一方面卻是抱了萬萬分之一的想要再回到風亦寒身邊。”

  溫熱的手指貼在我臉頰上,揭去我的淚痕,柳岑楓將我橫放在床上,撫平我淩亂的發絲,柔聲道:“好了,別哭了!那些過去,忘了便忘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忘的,還忘卻不了呢。”說完,靈巧地十指開始輕松的解開我束胸馬甲的扣子。

  我如沒了靈魂的娃娃般呆躺著,子默輕輕飄了過來,清秀的臉透明晶瑩,眼神笑容越加溫柔卻……哀凄:“你以你的生命真元為交換讓我脫離水鏈的封印,然後重新召喚你回來。因為你清楚地知道,若是你死了,風亦寒即便能活下去,也是生不如死。所以,你甯可由我召喚一個陌生人回來,甯可讓風亦寒愛上他人,也不肯放棄最後一點渺小的希望。”

  “你剛醒來的時候,我當真以為是召喚到了另一個人。天真、懦弱、愚蠢的林伽藍怎麼看都與睿智、聰穎、生性淡漠的臨宇毫無相象之處。我想,這樣也好,一個什麼都不知道可以讓我随便利用的林伽藍,總比聰明到無法隐瞞她任何陰謀的臨宇好控制吧。可是,你終于還是慢慢成長了,無論性格喜好,甚至感情都與臨宇越來越接近,越來越相象。直到你第一次昏迷那天,無意識中重複著臨宇的話,我才知道……原來,我召喚回來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臨宇,是失去了記憶,失去了在這個世界生存能力的秦臨宇。”

  我閉了閉眼,淚水自眼角滑落,無法完全剝離的馬甲垂挂在手肘處,正好能完全束縛住我的任何掙紮。溫熱的手掌隔著薄薄的里衣輕輕覆蓋上我的胸部,一陣戰栗傳來,全身都起了細小的疙瘩,我聽到柳岑楓發出一聲類似于歎息的聲音。

  “伽藍……”子默輕輕叫我的名字。

  “伽藍……”

  “伽藍……”

  我終于睜開了眼,看到他仍是那樣笑著,很久以前時常看到的笑容,溫潤清俊又孤獨落寞。他在床前,就在柳岑楓身邊緩緩坐了下來,透明的手指伸出來一遍遍淩空地撫摸我的臉頰。微微上翹的眼角勾畫出柔和的弧度,連著唇角的笑容,讓他整個人猶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徹。他說:“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學著自己成長。”

  他的眼中流瀉出寵溺憐惜的眷戀之情:“伽藍,以後不要再随便相信別人。這個世界,無論什麼人都不是能輕易相信的。不要用眼睛,用你的心去看,去體會,別人說得每一句話,用心分辨什麼人可以相信,什麼人只能相互利用。”

  他俯下身來,透明的身軀與我融合在一起,溫暖和絕望兩種完全不能的氣息順著血脈流經我身體每一個細胞,恐懼随之而生,淚腺像是再不受我控制了,淚水如斷線了般汩汩而下。子默輕柔和緩的雙重音自我體內響起:“如果你能完全變回臨宇,我或許會更放心一點。這樣的你,還真有幾分讓我舍不得離去。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以後……我就不在了。”

  ‘子默……子默,你別吓我。’我勉強自己笑,笑看著緩緩起身的孤魂,淚水留在笑容滿滿的臉上不知是怎樣的狼狽和惶恐,‘什麼離去不離去的,你說過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你說過的!’

  子默回頭看著柳岑楓,柳岑楓正面帶疑惑研究著我的表情。子默的眼眸幽深,摻了股森冷的寒意,随即視線下移,緩緩落在柳岑楓手腕上幾近透明的水鏈上。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随即是淡淡的黯然:“若他不是被那雙面的性格折磨到瘋狂,本該是個讓人興奮的對手。”

  頓了頓,子默回過頭來看著我,笑道:“幸好他的身上也有水鏈,否則我就算是散盡了自己僅剩的這點真元,也救不了你了。”

  ‘子默,你不要那樣笑。’我在心底大叫,聲嘶力竭般讓我胸口起伏不定,‘子默,貞操、孩子什麼都沒有關系吧!就當……就當是出了一場不嚴重的車禍……子默……你不要看得那麼嚴重。’我低低啜泣起來,絕望而悲傷,不知是為了宇飛即將對我做的事,還是對子默那透明笑容的恐懼,‘子默,求求你……不要那樣笑了。’

  “傻瓜。”子默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目光再不肯移開哪怕一分,“曆史已經越來越偏離原來的軌道了,總有一天,我在這個世界的存在會被徹底抹殺掉。與其那樣消失,不如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我開口欲言,子默卻伸手輕輕捂住了我的嘴,明明只是個虛幻的動作,我卻再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看著我,溫柔淺笑:“伽藍,就算你說不在意。可是,眼看著心愛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被別人侮辱,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我唰地瞪大了眼,一陣白光比我反應更快地閃過,閃電般竄入柳岑楓左腕上的水鏈中。那銀白接近透明的水鏈忽明忽暗,透出了淡淡的妖冶的紫色。柳岑楓的表情從驚訝到震驚,秀麗的雙眉緊緊皺起,光滑的額頭上冒起細密的汗珠,神色極端痛苦。

  我掙紮著想爬起來,卻又猛地摔倒,再爬起,再摔倒。我用沙啞的聲音大喊:“子默!子默!你快出來……你會死的……你會死的……嗚嗚……”

  “你這個傻丫頭。”柔和帶著磁性的嗓音輕輕響起,剛剛還讓我顫抖不已的手溫柔地扶起我,一手撫摸著我披散的發絲,一手迅速解開我手腕上的衣帶,“什麼死不死的,我早就是死去千年的人了。”

  “子默?”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撫上他的臉問,“你是子默?”

  他點了點頭,冰藍的瞳眸中泛起淡淡的棕色,伸手抓住我的手輕輕握住,臉上的神色欣慰中又帶著絕望的悲傷。他的食指指腹輕輕磨娑著我的臉,我的鼻,我的唇,輕聲道:“我終于可以觸碰到你了。”

  他猛一使勁將我抱進懷里,緊緊緊緊地擁住,緊到像是要將我融入他體內:“我終于可以將你抱在懷里了。”

  溫熱的唇輕輕印在我的頭頂,他的聲音甚至帶了幾分沙啞:“伽藍,就算要消失,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子……子默!”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衫,心里的彷徨不減反增,我連忙伸手抓住宇飛的水鏈,像捧著稀世珍寶般牢牢握住,“子默,怎麼辦?怎樣才能不讓你消失?我不要……不要你消失!你快點出來,求求你快出來啊!”

  子默柔柔地抱著我,下巴擱在我的肩上,低聲道:“伽藍,冷靜點,已經來不及了。讓我……再多抱你一會……”

  “什麼來不及了?!我怎麼可能冷靜?!”我大吼道,“你會魂飛魄散的,你魂飛魄散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伽藍……”他仍是低低柔和地喚我。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反手緊緊抱住他,如小孩一般號啕大哭:“子默……我不想你消失……你消失了我怎麼辦?子默……子默……”

  “伽藍,你聽我說。”子默緩緩松開我,眸中神光依然溫柔,臉上卻帶了我熟悉的從容淡定,夾雜著絕望和眷戀,刻在柳岑楓絕美的臉上,卻比那精緻的五官更動人心魄,“伽藍,你好好聽著。天下待要一統,唯東南之地必先取之。風吟本為穆嘉王朝後裔,且處金耀邊境,雖如今君臣耽于安樂重文輕武,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風吟文人多氣節,難以收服,又與擅長海戰的出雲島國關系密切,實在不可小看。你若要統一天下,必從風吟開刀。火翎少了柳岑楓,其他人不足為懼,可引他們先來偷襲,再施以沉重打擊,令其在幾年之內無力進犯。如此你才可無後顧之憂地攻打風吟,取風吟者,計為主,戰為輔;計者,攻心為主,攻城為輔。攻心計主要用于三者,風吟太子妃,出雲島國以及楊毅。風吟一戰取勝,你的威望再難以壓制,楊毅必然會先奪你兵權,再取你性命。與其被迫得險死還生,不如謀定而後動。”

  子默溫柔憐惜地看著我,臉色漸漸蒼白,眼神開始迷離,他的目光卻不肯移開一瞬:“伽藍,誰說女子不可為帝,誰說你必須輔佐楊毅統一大陸順應曆史。既然楊毅沒有容忍你這種不世天才存在的胸襟,不如放棄他,重新開辟一個屬于你自己的王朝,創造一個不朽的神話。而攻下風吟,正是這個神話的開始。”

  他輕扶著我的臉,不顧我滿臉的驚異,緩緩靠近在我臉頰印下一吻,柔聲道:“伽藍,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但這卻是我為你謀划的最後一個計策。唯一一個全心全意,只為你所定的計策。”

  眼眶濕潤,泣不成聲的痛在心底蔓延,我正要說話,子默卻猛地推開我,從胸口抽出一把匕首,沒有半分猶豫地沖著自己胸口狠紮下去。

  “啊————”我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發了瘋般撲過去,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雖然偏離了心髒數寸,可是血卻如岩漿般噴湧出來。

  子默緩緩地從床沿倒下去,軟倒在地上。我大聲哭泣著,驚惶地用手按著胸口的血,卻見一道白光慢慢自那身體上冒起,淡淡如一道輕袅的煙,連面容也看不清了。

  我驚喜地喊道:“子默!快!快回來水鏈……”

  那張清俊淡漠的臉我看不清了,那雙棕色的溫潤眼眸我也看不清了,只覺他是在搖頭,輕輕緩緩地搖了兩下。然後用我熟悉的雙重音說:“伽藍,能遇見你,我很開心……”

  “真的……很開心。哪怕,千年只為這一刹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伽藍……我愛……”

  猛烈的白光從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處散發出來,仿佛閃光彈爆炸般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桌椅床門都劇烈地搖晃著,房子似要被這股沖擊轟塌了一般。那光卻終于沖破了石屋的束縛,直達天際,照亮了整個天空。

  刹那千年——刹那千年——刹那千年……如此悲傷,如此悠遠,如此甯靜幸福的聲音一遍遍在天空回蕩,回蕩……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地房子,轉了個圈,什麼也看不到。我在心里叫道:‘子默,你在哪?快出來吧。’

  沒有任何回聲,我又轉了幾個圈,看到渾身是血的柳岑楓虛弱地站起身來,點了幾個穴道,吃力地在床沿坐下來。我認真地看著他問:“你看到子默了嗎?”

  柳岑楓皺眉看著我,嘴角勾起個冷笑的弧度:“原來你還有這等能力,剛剛附在我身上的是個鬼魂嗎?”

  我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開始在房中尋找。床底,被子里,桌子下,櫃子中,我一邊找一邊小心翼翼地道:“子默,你出來吧!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幫你毀掉金耀國,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恩?”低沉魅惑又帶了幾分虛弱的聲音在房中響起,“魂飛魄散消失了嗎?”  “你閉嘴!!”我大吼了一聲,發狂似的瞪著他,“子默不會消失的,絕對不會消失的!”

  我已經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了,我開始在房中低喊,小心翼翼地喊叫:“子默!子默!你別藏了,快出來吧!我都看見你了,真的……”

  “藍藍!藍藍!”誰在叫我,我晃著頭,淩亂的發絲亂揚,隐隐看到了白衣上殷紅的血。忽然,胸口一陣作嘔,血脈翻騰著,糾結到腦海,腦中有一張張極其珍貴的畫面,如卷軸般展開飛舞,然後消失無蹤。

  月澄淨,花滿庭,玉宇無塵

  長發及腰,頭戴書生帽的白衣男子飄搖空中,棕色的半透明雙眸,落在我身上。

  他白皙透明的臉上露出了狂喜:“你果然看得見我!”

  “我叫韓非,字子默,是金耀國嘉和十三年的狀元,因全家遭人陷害冤死獄中,魂魄不散,是以一直遊離在九重天外。”

  他雙眼牢牢盯著我,像在催眠一般,沉聲道,“我會教你,我會幫你,在你離開以前,我會讓你在金耀國的朝堂上象臨宇一樣綻放光彩。”

  雲遮月,花弄影,蕭瑟秋風

  他近乎透明的手伸了出來,虛撫過我的頭頂:“伽藍,你真的不適合這個世界。更何況,一個人的精神,又如何能承受兩個世界的煎熬呢?我不能為自己的願望,而毀了你啊!”

  “林伽藍……你究竟是太過愚蠢,還是骨子里自私的徹底?你竟從未想過,你這般好心做成的壞事,讓人無從責備,無力漫罵,甚至比那蓄意而謀的惡意,更讓人痛恨嗎?”

  “伽藍,別這樣。”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彷徨心疼過,手指伸到我面前,想碰觸我的臉,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眼神一暗,低低地說:“伽藍,哭出來吧。”

  梅依舊,燈如晝,月滿西樓

  他怔怔地看著我,雙眼有些迷離,不知道是因為陽光還是其它。他輕輕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卻是那麼的哀傷憐惜,溫潤的聲音帶著雙重的磁性,回蕩在夕陽下,芳草間:“……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雖美卻痛……美輪美奂……痛不欲生……”

  他沖我淺淡一笑:“伽藍,你要記住,從這場戰役開始,我所布的每一個局,所出的每一個計謀,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試著觀察,試著學習,這樣,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能自己應付。”

  風北起,葉枯黃,冷月寒霜

  他笑道:“伽藍,你越來越像那大權在握,冷血無情的丞相了。”聲音悠遠。

  如許薄弱的幸福中,我聽到他在空中發笑,那笑不似嘲諷,不似祝福,卻帶著濃濃的悲傷孤獨和寂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伽藍,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清楚!現在的這個柳岑楓,除了擁有聶宇飛的記憶,還有哪一點像他?!如今的他,是魔鬼,是冷血的你無法想象的病態的人,絕不會念著你們過去那一點幼稚的情誼就放過你!”

  花飛謝,人空瘦,殘月如鈎

  他柔聲道:“伽藍,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跟你在一起這一年,我很開心……”

  他輕輕飄退幾步看著我,眼神溫柔:“你愛得既然是風亦寒,就堅定不移地愛下去,不要為任何事動搖,他……是一個值得你愛的男子。”

  他透明的手指伸出來一遍遍淩空地撫摸我的臉頰。微微上翹的眼角勾畫出柔和的弧度,連著唇角的笑容,讓他整個人猶如融冰的雪水般冰晶透徹。他說:“伽藍,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學著自己成長。”

  他看著我,溫柔淺笑:“伽藍,就算你說不在意。可是,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侮辱,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伽藍,能遇見你,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哪怕,千年只為這一刹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伽藍……我愛……”

  鴻飛東西,無處尋覓

  猛烈的白光從那道模糊的身影所在處散發出來,那是燃燒他魂魄的火焰,那是抹煞他存在的洪流。他沒能實現願望所以無法重生,他沒能放下對我的牽念所以無法回去未來。那個來自一百五十年後愛恨難消的孤魂,那個寂寞了千年終究沒有實現他願望的孤魂,那個默默相逢默默離別的孤魂,終于因為我的愚蠢偏激而……魂飛魄散了。

  有什麼恐懼到絕望,絕望到戰栗的感覺湧了上來,淚水像潮水般洶湧流淌,我聲音沙啞地喊了好多好多遍,然後,終于意識到……消失了……子默是真的消失了!

  “啊————!!”是誰發出了那麼凄厲地尖叫,那尖叫聲伴随著破門而出的我一路響徹,那麼悔恨,那麼絕望,那麼痛徹心扉!

  我沖到懸崖前,隆隆的瀑布水聲也掩不住我沙啞的大喊:“子默——!子默——!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接近柳岑楓,我再也不任性妄為,我不怪你騙我利用我,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哭得泣不成聲,“子默——!回來好不好!我們回到從前,我全心全意信你,絕不再懷疑你。求求你……回來,回來啊——!!”

  曾經,我是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的?我是如何一點點在那個人教導下成長的?我又是如何從孤獨恐懼中走出來的,我怎能忘得了?我從不在意子默的存在,是因為他的存在就如空氣般自然,永遠都不會消失;我從不在意子默的感受,是因為他無法離開我生存,所以我就那般忽視他。可是我卻從未想過,原來,這樣的理所當然也有消失的一天……徹底消失的一天,無論再多的眼淚和後悔也換不回他的存在。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慢慢停止了彷徨的哭泣,眼神迷離,忘記了前面是萬丈懸崖,忘記了隆隆水聲在耳邊咆哮,只是一步步向前,想要追尋曾經最習慣的溫暖而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子默!子默!不要抛下我孤單一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既然你不願回來,那麼,我去找你……我去……找你……”

  夢若琉璃,年華未央
  悄然花落袖染香
  月上窗,映紅顔
  恍然一夢已千年。
  淩雲壯志,缱绻流年
  轉眼回眸悲白頭
  心黯然 ,情難卻
  夢里良人隔世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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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25:2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前世今生

  薄暮金紅,殘陽如血。

  柳岑楓從石屋走出的第一瞬間,腦中便閃過這樣一句話。附體魂魄的那一刀紮得很深,雖然沒有刺中心髒,卻割斷了心脈附近的動脈血管。血是止住了,身體的暈眩卻越來越嚴重,偶爾眼前會一片芒白,連思緒也無法自己控制。果然是一具殘破的身軀。

  柳岑楓走了幾步,耳邊充斥的是隆隆的水聲,還有那凄厲沙啞的喊叫。他冷笑著靠在一棵楓樹上瞧著前方瘦弱絕望的身影,火紅的楓葉自上而下飄落,貼著他胸前鮮紅的痕迹,有幾片沾了上去,有幾片卻落在腳邊。

  他随手將那片楓葉拂落,只在那一瞬間,手背上卻又沾了一片。手腕輕輕翻轉,晶瑩白皙的掌心拖著一團火般,晃著他的眼睛,刺痛卻甘之如饴。柳岑楓譏諷地一笑,手一松,紅楓便緩緩飄落,像一只染血的蝴蝶。他以前,明明就不喜歡楓葉,也不愛穿白衣的,不是嗎?

  沙啞的喊叫聲慢慢停了下來,他看到那長發披散,只著了一件單薄里衣的女子,忽然嗚咽地念著什麼話。柳岑楓走前了幾步,卻只聽到那一句“我去找你……”,然後她像是忘卻了周遭,忘卻自己,忘卻了天地,朝著懸崖一步步走去。

  柳岑楓只覺心口被什麼一下下揪扯著,極痛極痛,仿佛只要女子這一去,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就要徹底随之消失了。可是盡管痛到如斯地步,他也不過是從一棵楓樹走到了另一棵離她更近一點的楓樹,以更舒適的姿勢靠在樹幹上,冷眼看著她一步步走向崩潰,走向死亡。

  也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冰藍的瞳眸已然如火燒般通紅,胸前的傷口再度崩裂開來,嘴角的笑容為何如此凄絕,如此美麗。

  “公子————!!”幾乎是在心中警召忽生的同時,一道迅疾如閃電的青影已在他眼前掠過,伴随著驚惶恐懼地大叫。那種距離,女子的一腳又已踏向了懸空,根本不可能追趕上吧,柳岑楓只是這樣想著,心里的痛稍稍緩和了幾分,随即卻是越加撕心裂肺。

  直到青衣男子驚痛疼惜的連喊聲傳來,柳岑楓也還未從自己的痛楚中走出來。他被那一連串的喊聲驚得擡起頭來,眼睛瞥到的是那青衣男子緊緊將少女摟在懷里,不住地用輕柔極力掩飾著恐懼的聲音道:“公子,你醒醒!”

  少女緩緩擡起頭來看著他,清麗絕俗的臉在霞光下美得動人心魄,卻似一個沒有靈魂的瓷娃娃般精緻而脆弱。她掙紮著,用早已沙啞的聲音道:“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子默,否則他就抛下我了。抛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好寂寞……”

  “公子!公子!”青衣男子緊緊抱住她,竟一句不問子默是誰,也沒有絲毫的懷疑,只一遍遍念著,“公子,你別怕,我在這里,我一直在你身邊。”

  “不要一個人!”少女掙紮不開,開始大哭大叫起來,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滑落,一滴滴落在男子青色衣襟上,“我不要孤獨一人!徐冽抛下我了,孩子抛下我了,現在連子默也抛下我了,天上人間,只餘我孤單一人,我不要!我不要!”

  青衣男子抱著她,勸著她,少女卻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是哭叫著要往懸崖邊走。青衣男子漆黑的眼眸忽地一陣劇烈的閃爍,變成詭異的墨綠,随即淡淡的暗紫滲了出來。他猛地低頭吻住少女的唇,兩人的臉緊密相貼著,他單手牢牢制住少女反抗掙紮的手,另一手死死拖著她的後腦勺不讓她退卻,少女嬌小的身體被他整個裹進懷里,像是要與他融為一體般。

  他猛地離開少女的唇,絢麗的暗紫在他眼中洶湧滌蕩,幾乎徹底遮掩了墨綠和漆黑。他兩手拽著少女的肩膀狠狠搖晃,用沙啞的聲音大吼道:“秦臨宇,醒過來,好好看著我!!”

  少女被搖得精緻小巧的臉整個皺在了一起,低低呻吟著,水藍的眼睛卻慢慢恢複了神采,慢慢倒映進了藍天白雲火紅夕陽,最後卻完全被青衣男子所取代。薄薄晶瑩的霧氣蒙上淺藍的眼眸,她蒼白的唇顫抖著,包含著千般委屈萬般感情吐出那兩個字:“亦寒……”

  柳岑楓可以清楚感覺到,青衣男子全身那一根幾乎要將他崩斷般的弦終于緩緩松弛了下來,他的眼眸逐漸回複黑亮,仿如最澄淨的夜,閃爍著柔和星光。臉上還殘留著惶恐驚慌的餘悸,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種心酸的溫柔:“公子,是我。”

  “亦寒……”少女流著淚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那是傷心到極點的眼淚,卻也是安心到極點的哭泣,“亦寒……我好難過……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我沒有聽他的話……子默……子默消失了……因為我而魂飛魄散……終于抛下我一個人……”

  “公子,不會的!”青衣男子猛地抱緊了他,聲音輕柔地仿佛不願她受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公子,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絕不會抛下你一個人。”

  柳岑楓輕顫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個胖胖的男孩,渾身是血,背著女孩一步步走在寒冷空寂的大街上,一遍遍對昏迷不醒的她說:“藍藍,別……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絕……不!”那些久遠而幼稚的記憶,他以為他早已忘記了,原來沒有……原來從未忘卻啊!

  “亦寒……”他聽到少女用顫抖的,小心的,惶恐的聲音叫他,“你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永遠永遠都不能忘記。”

  “我知道。”青衣男子緩緩撫順她淩亂的發絲,將她瑟瑟發抖的身軀裹得緊緊,聲音清冷低沉,卻萬分堅決,“臨宇,我愛你。永遠永遠都只會愛你一人,永遠永遠都不會離你而去。”

  少女渾身的顫抖慢慢停止下來,然後發出貓一樣的嗚咽聲,反手抱緊了他,用低啞的聲音說:“我也是……我也是……只愛你一人,永遠永遠都不會離你……”

  柳岑楓猛地踏前一步,在背對著他的青衣男子還沒反應過來以前,狠狠一掌拍去。這一掌蘊足了他十成的內力,百分百的真元,雖是受傷之時,但其中蘊含的千鈞殺傷之力,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

  果然,青衣男子“噗的——”地吐出一口血,全部噴在少女潔白的里衣和白皙的脖頸上。少女猛地瞪大了眼,秋水般的剪眸中映滿了自己猙獰絕豔的臉,以及赤紅如血的雙瞳。

  忽然,她的神情從恐懼變成了震驚,從震驚變成了痛楚,又從痛楚變成了迷亂。少女“啊——”地驚叫了一聲,蹲下去,雙手緊緊抱著頭,不斷呻吟哀叫,看表情像是有千百只手在撕扯她的靈魂,糾纏她的思緒。

  柳岑楓的動作微微一頓,青衣男子已然回過頭來,第一反應便是護住身後正在掙紮呻吟的少女。柳岑楓冷冷一笑,這一笑當真是冷到了心底,他猛地抽出腰間軟劍,劍鋒直指青衣男子身後的少女。

  青衣男子眼中驚惶一閃而逝,來不及拔劍便以血肉之軀來擋。柳岑楓卻在那一瞬間收劍,另一只白皙修長,骨節勻稱,仿如美玉的手掌緩緩推出,在夕陽下,楓林前,那手掌猶如透明般被紅光穿透,停留在青衣男子的胸前。

  心髒的脈動就在掌下,只要勁力催發,心脈俱裂,即便是大羅神仙,也再難救此人一命。柳岑楓殘忍地想著,真氣以最迅捷的速度在體內被全力運行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刻,青衣男子的身體卻直直向後倒去。隆隆的水聲掩蓋不了他驚惶地大叫:“公子——!!”

  然後,柳岑楓看到了青衣男子身後少女蒼白的臉和再沒有半分留戀及驚慌的水眸。她扯著男子的青衣往後仰,邊仰邊靜靜地看著他,帶著憐憫,帶著內疚,帶著哀傷,甚至帶著幾分祝福地看著他,沉靜而安然。就像是忽然間變了一個人般,少女的表情變得平靜而安甯,藍眸中沉沉的深不見底卻透出奇異的溫暖。只見她沒有血色的唇開合著,無聲地對他說:“宇飛……回去吧!”然後,無論是那抹青衣,還是那片雪白都離他遠去了,沉入漫漫無際的崖底,獨留他一人在山間彷徨而立。

  柳岑楓怔怔地看著水霧蒸騰的懸崖,目光緩緩移動,從潔白染血的衣衫,到火紅的楓葉,到凄美的天空,再到望不到底端的峭壁。

  他忽然想起一句很久很久以前記住的話:當你望向無底深淵的時候,無底深淵也正在回望閣下。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纖長白皙的手指撥弄著自己的發絲,用低沉魅惑地聲音道:“柳岑楓,究竟是我占據了你的身體,還是你吞噬了我的靈魂。”

  他無法看到自己此刻的笑容,自然也無法知道這個笑容有多麼絕豔,多麼震撼人心。

  眼前又浮現了少女無聲開合的唇,明明仍有仇恨,卻依舊滿懷期望地對他說:“宇飛,回去吧!”他的臉上又綻放出輕淺澄淨的笑容,心底深處忽然明亮甯和起來,讓他一時忘了身體的痛,心靈的痛,回憶的痛。

  柳岑楓輕輕張開雙手,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身體緩緩傾前,以一個極其舒適優美地姿勢倒了下去。風吹散了他的發,水濺濕了他的衣,巨大的沖力讓每一滴濺在他臉上的水珠都如針紮般疼痛,可是,他卻輕輕笑了起來。

  藍藍,你的永遠中,可有我的一份?

  忽然,他耳中聽到一個奇異的聲音,那聲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卻悠遠清潤,仿佛極其自然地融入在大自然中一般。然而這個聲音卻不是對著他在說話:“……臨宇,很抱歉,只有這個孤魂完全消散在此間天地,我才有足夠的真元重新蘇醒。”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你我的魂魄將重新融合,然後你才能成為真正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臨宇,曆史已然改變,楊毅再不是命定的一統天下之人。命運的齒輪終于開始轉動,伊修大陸上真正的千古一帝將是……”

  柳岑楓忽覺腦中如被鈍物重重擊了一下,在意識迷離的瞬間只看到一幅萬里河山的水墨畫,一個銀發的男子伸手緩緩撫摸著它,然後他所有的意識消失在沉沉墜落,和隆隆水聲中……

  卷二 山雨欲來風滿樓完。
………………………………………………………………………………………
上部後記

  20××年4月 瑞士。

  “滴——滴——滴——”

  原本平穩波動的心電圖上忽然顯示出淩亂的波形,同時急促的報警音從心電圖儀器上傳出來。躺在床上的清瘦男子,俊秀的雙眉緊緊皺在一起,臉色雪一般蒼白。

  慌亂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子猛地推門進來,口中喃喃念著什麼:“宇飛……老天保佑……阿彌陀佛……”

  被大力推開的門還在拍打著牆壁,啪啪作響。中年女子緊張地沖到床前查看兒子的身體,可是她認真地幾乎是帶著乞求地盯著心電圖許久,那波形依然是昏迷狀態時才有的平穩無波。躺在床上的男子有張瘦削的瓜子臉,五官秀氣,皮膚白皙的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肌膚下的青色血管,嘴唇蒼白而微微幹裂。可是,他的面容卻很平靜,完全沒有方才的痛苦或眉頭皺緊的表情,就如已經死去了一般。

  中年女子滿懷希望的表情緩緩變為失望以及夾雜著絕望的哀傷。她撫摸著兒子越來越瘦的臉站起身來,眼淚啪嗒啪嗒滴在床單上。

  敲門聲傳來,中年女子忙擦掉眼淚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藍色襯衫黑色西裝褲的年輕男子正站在外面,關切地問道:“宇飛醒了嗎?”

  中年女子強笑著搖搖頭道:“沒有,剛剛可能是我耳鳴了。”

  年輕男子歎了口氣道:“明天我們帶他去檢查一下吧。”

  中年女子忙搖頭道:“不用了,幹嘛白白浪費錢?對了,藍藍還在睡嗎?”

  年輕男子苦笑地點頭:“她現在一天二十四小時,十二小時都在睡覺。都快成懶豬了。”

  中年女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兩人交談的聲音漸漸遠去。所以,他們誰也沒看到,原本心電圖顯示儀上那“點——橫線”而過的波形,忽然起了淩亂的波動,然而,也只是短暫的一瞬,又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而床上的清瘦男子,仍是那般安祥地躺著,像是永遠不會醒來一般。

  上部 夢里不知身是客完。


卷二後記

  卷二 山雨欲來風滿樓後記

  第二卷終于也結束了,雖然因為出版的關系這段後記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各位看到,但還是想做下記錄。到能更新時再貼在網絡上。

  卷二終于把能解決的迷題都統統揭露了,雖然某些地方有點生硬也有點倉促,但總算是做了個總結。臨宇就是伽藍,柳岑楓就是宇飛。伽藍在兩年前昏迷的時候就來到了這個世界,並且與赤非的靈魂融合,在伊修大陸生活了十四年,成為聰穎睿智的少年丞相。直到柳岑楓給她下藥身死,赤非的靈魂沉睡,而伽藍則回到了現代。可是又因為子默的召喚而回來,只是水鏈的結構改變了,使得她能來去兩個世界。而且,由于失去了曾經的記憶,又沒和赤非的靈魂融合,所以她做了很多錯事,走了很多彎路,也受到了很多傷害。

  至于宇飛,曾經那一年非人的折磨禁脔生活把他的性格完全扭曲了,他始終存在著雙重,且交纏掙紮的性格。再加上第二次穿越的柳岑楓本身擁有極強的意志,他穿越的時候繼承了柳岑楓的記憶,卻也沿襲了他某些習慣,目的,以及對君無痕的效忠等等。可以說,宇飛是所有人中最痛苦,最悲慘的一個。如果不看下部的話,給他這樣一個從懸崖跳下的結局,一瞬間心靈的平和甯靜,我覺得算是最好的了。

  而子默的消失,事實上是一個必然,不管有沒有這件事情發生,大家都可以想到。若是曆史被臨宇改變,那麼子默的存在就會被抹殺,更何況一旦達到了目的,執念消散了,就好像《鬼外》的虛空族一樣,因心願了卻而消失;若是順應了曆史,那麼他的仇報不了,而且心愛的女人永遠只能看著她連擁抱都不能,恐怕痛苦是不可言語的。所以,伽藍其實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她的後悔,一是因為她對子默的感情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二是因為如果不是她輕信,任性,子默至少不會那麼快消失。

  亦寒就不用偶說了吧?這個人比子默更像空氣一樣守在臨宇身邊,天崩地裂也不改其衷。不過說實話,這兩個人的路還真不好走啊!別說現代即將醒來的某人,離婚協議書還沒撕的徐冽,就算是單單古代,他們兩個也即將有千山萬水的磨難。咫尺天涯,何其痛苦!

  徐冽偶就不說了,那厮番外里講的夠多了,到了瑞士,偶一定給他個“驚喜”,哇哈哈……我果然不是好銀……

  對了,原本說下部書的題目沒想好,事實上早就想好了,只是寫出來怕露了上部的底。下部:緣來前世是今生。分兩卷,題目暫定為:卷三天若有情天亦老和卷四倦鳥歸時袖餘香。

  下部 緣來前世是今生

  卷三 天若有情天亦老

  預告:

  子默消失前給了臨宇定下了最後一計,讓她奪風吟,棄楊毅,一統伊修大陸。究竟臨宇會否按照子默的話去做?與赤非融合後的她,能否成功席卷天和大陸呢?

  亦寒的身份竟是天星流劍派的星魂候選人——神荼之一。當代天星流劍派的星魂符禦出現,講出了一個關于神荼的秘密。臨宇和亦寒被迫相守卻不能相愛,兩人的戀情可有結局?

  徐冽終于在瑞士找到了伽藍,可是一心只想與亦寒相愛的伽藍還會接受他嗎?這時,宇飛竟然蘇醒,又將意味著現代感情怎樣的糾葛?而墜落懸崖的柳岑楓真的死了嗎?

  欲知後事如何,且靜待下部緣來前世是今生第三卷——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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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26: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山長水闊知何處(徐冽篇)

  第一章 照相

  “先生,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我們照張相嗎?”

  很純正的中文,清脆的嗓音,帶了點局促的緊張,徐冽有些愕然的回過頭去,一張平凡通紅的臉映入眼中,他微微有些怔忪。

  那是個十八歲上下的小女孩,梳著馬尾辮,穿著薄薄的白色羊絨衫,肩膀微微有些縮起來,講話的時候目光總是盯著自己的鞋尖,偶爾才膽怯又興奮地瞄他一眼。

  等了許久仍不見徐冽回答,小女孩著慌了,脫口道:“你也不會中文嗎?”

  回頭與身後的女孩對望一眼,兩人均露出煩惱遺憾的表情。徐冽微微一笑,本來被打擾而抑郁的心情松弛了下,沉聲道:“可以。”

  徐冽的嗓音並不低沉,也沒有磁性可言,可是卻有種圓潤的清爽,是那種混合了陽光氣息和成熟男人魅力的沉穩透徹,讓人既易親近又不敢随便親近。

  小女孩臉紅紅的笑了起來,匆匆跑回到朋友身邊,兩人都微紅著臉,不時打量他,頭靠在一起偷偷說著什麼。低低壓抑的笑聲傳來,夾雜著興奮快樂和羞澀,徐冽端起相機沒有半分猶豫便按下了快門。

  數碼相機的屏幕暗了又亮,只輕輕閃爍的瞬間一張清晰的圖片便展現在徐冽面前。徐冽出神地看著它,慢慢地嘴角的笑容斂去,眼眸黑沉沉的沒有風暴卻孕釀著淡淡的悲傷。

  似乎,他和她連一張照片也沒有拍過,沒有結婚照,沒有生活照,甚至連她要求過的……

  “徐冽,徐冽!我們去拍大頭貼吧。”

  他嫌惡地看著眼前搖尾乞憐的女子:“誰要去拍那種東西,你腦袋里能不能裝點有用的東西?”

  “這個怎麼沒用了?”小小的臉縮進被窩中,一臉被遺棄的小狗模樣,“我今天買蛋糕的時候,老板送了我兩個情侶鑰匙扣,可以放相片的。”

  每次看著她那樣的表情,有點可憐,有點期盼,又有點撒嬌,他總是狠不下心拒絕,卻也沒辦法坦率的接受,只得惡狠狠道:“等我有空了再說。”

  明明是一句很敷衍的話,她聽了卻依舊很開心,好像自己明天就會陪她去拍大頭貼了一樣。可是……

  徐冽把相機遞還給女孩,手插入風衣口袋中一步步往回走,細碎的陽光灑在水面上反射出點點的銀光晃得他有些眼疼。公司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上懷那邊的視頻請示也要回複,晚上要去音樂教室接雪兒回來,日子就這麼一小時一小時,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過著。明明只有短短四個月,卻像機械的過了四個世紀那麼久。

  可是直到收到她寄來的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為止,他與她還是沒有拍過一張合照,無論是像樣的還是不像樣。

  徐冽有時候會想,是不是真的是因為自己待她不夠好?總是冷落她,責備她,嫌棄她,甚至仗著她的迷戀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所以她忽然厭倦了疲憊了才……

  最後那兩個字別說出口,便是想,徐冽也都能感覺心被一根根針紮的痛。出軌……出軌……有哪個丈夫能容忍自己妻子出軌?有哪個丈夫看到妻子與人那樣躺在一張床上還可以無動于衷?不能!至少他不是聖人,他絕對不能!

  “徐總!總部的會議已經開始,就等徐總你了。”

  徐冽點點頭,脫下外套交給秘書走進辦公室。電腦早已聯機接通,他揉了揉額角坐下來,屏幕上的人立刻站起來向他行禮。一天的例行彙報又開始了。

  “徐總……徐總……?”

  徐冽一愣,擡起頭來,熒幕上的女子黑白分明的大眼正看著他,眸中充滿了疑問。徐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道:“這的确是我送她的股份,要怎麼花是她的權利。”

  女子臉上出現了為難和不解的神情:“那麼徐總,市面上抛售出來的……”

  “買進。”徐冽打斷她,眉頭輕輕蹙在一起,“全部買進吧。”

  伽藍,你竟然那麼輕易就要走了我給你的股份!要走了,為什麼不好好保留?那麼輕易那麼不做任何考慮就賣了它!究竟這本就是你的目的,還是你只想快快抛棄一切和我有關的東西?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留戀嗎?徐冽緊緊握住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卻幾乎將它折斷。

  會議到此就要散了,眼看著在會的人即將散去,徐冽忽然猛地放下筆道:“莉絲!”

  “是!”那被叫做莉絲的女子幾乎條件反射地應道,“徐總有什麼吩咐?”

  徐冽深吸了一口氣,眉皺得更緊了,可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聲音明明依舊沉穩,他聽來卻不像是自己的:“訂13號的機票,我下周回國。”



第二章 回憶

  從音樂教室接了雪兒回來,車子安靜地行駛在幽靜的林蔭道上,開往他在美國郊區的臨時別墅。雪兒在副駕駛座上不停說著什麼,既不會冷場,也不會唧唧喳喳的聒噪,嗓音輕柔和緩,像一首優美動聽的鋼琴曲。

  徐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她的話,仿似聽得很認真,可是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到了很遙遠的從前。伽藍是個很奇怪的人,要不就唧唧喳喳在他耳邊念個不停,小臉紅紅的,眼中閃爍著耀眼靈動的光芒,仿佛孕育著勃勃生機的春天大地。要不就安安靜靜地出神,眼睛盯著一處,卻根本沒在想什麼,跟她說話也聽不見。一直要到自己發火了,她才猛地回過神來,然後就一臉討好地粘到他身邊。

  徐冽那時死都不肯承認,自己生氣是因為感覺被她冷落了,而賭氣不理她,卻是想看她在自己面前團團轉地可憐又可愛模樣。

  “雪兒。”徐冽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雪兒輕柔婉約的聲音立時停了下來,面帶疑惑地看著他。徐冽瞥了她一眼,原本白皙到幾近透明的臉上,在這四個月里慢慢多了幾分紅暈,身材也豐滿了些,不再如從前般孱弱纖細,仿佛風一吹就會被刮跑。

  徐冽的心里不知為何升起了一陣內疚,但他還是開口道:“我準備下周回國。”

  雪兒的臉色驟然一變,兩頰血色盡褪,透明的皮膚下隐隐可見血管。但她馬上用笑容掩了過去,裝作不在意地問:“怎麼這麼快回去?上懷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恩。”徐冽含糊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雪兒也安靜了下來,車里流淌著異樣沉悶的氣息,攪得徐冽心頭一陣陣煩躁。他調了下變速檔,車子立時加速飛一般往目的地駛去。

  晚上吃過晚餐,徐冽就進了書房處理公務,時鍾在他上頭滴答滴答走著,不知疲倦,周而複始的。徐冽努力讓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不去想其他,可是沒過多久,他還是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用手輕輕揉著太陽穴,溫熱的手指擠壓著微熱的額頭,一遍又一遍。

  徐冽記得,伽藍的手很小,而且總是幹燥冰涼的。有時自己工作的晚了,她總會在門口張望一次又一次,遮遮掩掩,躲躲閃閃的,還以為真的沒人會發現她一樣。直到自己終于不耐煩了,提著她的領子把她拎進來。她才笑得一臉心虛加無辜地說:“絕對不是我想打擾你工作。是媽非問我你怎麼還沒休息,我才來看看的。”

  徐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媽最清楚自己的作息,怎麼會問她這麼愚蠢的問題。自己想來便想來吧,還非得找這麼多拙劣的借口。可是看著她可憐巴巴望著他的樣子,徐冽就立刻心軟了。算了,進來就進來吧,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可是,只過了五分鍾,徐冽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徐冽有輕微的近視,頂多不會超過一百度,平時極少戴眼鏡,可是工作時卻會習慣性地微微眯起眼,皺起眉。于是,一雙小手就從身後繞了過來,滑膩的掌心不斷搓著他的眉。

  徐冽“啪”放下手中正在敲入電腦的文件瞪著小手的主人。穿著厚厚粉色睡衣的她幾乎半張臉都縮在衣領中,見他看來,小手才懦懦地縮了回去,吐了吐舌頭道:“你很累嗎?我給你按摩好不好?”小嘴微張,打了個哈欠,淚眼迷蒙地看著自己。

  徐冽覺得自己快被她打敗了,歎了口氣道:“你累了就先去睡吧,我再過半小時回去。”

  她一聽連忙搖頭,直說不累,末了看到自己生氣的表情,才可憐巴巴地呢喃:“那至少,先讓我給你按摩好再去睡總可以吧?”

  看著她,兩頰透著淡淡的紅暈,額前有幾縷濕潤的發貼著鼻梁,不時拂過烏黑水亮的眼眸。徐冽無奈地搖了搖頭,低下頭自管自工作,清涼的感覺自太陽穴傳來,細膩的肌膚緊貼著額頭,輕輕揉捏,力道不輕不重,果然異常舒服。

  伽藍是繞過椅背替他按摩的,徐冽能感覺到她盡量遠離了自己,以免貼靠的太近影響自己工作。可是沐浴露的清香卻順著她寬大的睡袍衣袖隐隐約約傳遞過來,缭繞在他的鼻端,讓他周身的肌膚慢慢發熱發燙。

  徐冽皺了皺眉,接下去敲的一排數據錯了大半,他煩躁地按著退格鍵,一遍遍對自己說:這個文件明天開會要用的,晚上必須搞定,再半個小時……可是,細細涼涼的指尖,熟悉的體香,不時拂過自己後頸的細碎發絲……

  “啪——”徐冽猛地關上手提電腦,回頭瞪著某人。

  “我手勁太重了嗎?弄痛你了……啊——”

  徐冽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將她拽進懷里,狠狠吻了下去。去他的工作,去他的會議,頂多明天不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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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掙紮

  徐冽閉著眼,仰靠在皮椅上,無聲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的表情慢慢苦澀,慢慢悲傷,甚至有種撕心裂肺的痛在體內竄行。這些記憶,他總是逼著自己不去想,逼著自己忘記。只是……忘的掉嗎?如何,忘的了?

  敲門聲傳來,徐冽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自己的心情道:“進來。”

  門一開,雪兒穿著淡藍吊帶睡衣的身影便晃了進來。她手上端了杯熱茶,笑盈盈地放在辦公桌上道:“每天工作到這麼晚,可別把自己累壞了。”

  徐冽笑笑,接過杯子飲了一口:“快要回國了,這里有很多事要處理完。”

  雪兒愣了愣,低聲地說:“是嗎?”随即又笑道,“其實來不及的話我們可以晚點回去啊!當然我是說上懷那邊的事不急的話。”

  徐冽仍只是笑笑,低下頭,輕輕眯起眼,專心埋入工作中。

  忽然,一雙纖細的手從左後方緊緊環住他,柔軟成熟的身體緊貼著他的手臂,玉蘭花的清香充斥滿他的口鼻。徐冽的全身瞬間僵硬起來。

  雪兒的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道:“徐冽……你還愛我嗎?”

  徐冽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薄薄的睡衣下連內衣也沒有穿,他僵硬地坐著,聲音連他自己聽來都有幾分幹澀:“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雪兒嘤咛一聲撲進他懷里,手臂牢牢纏住他的脖頸,溫柔的聲音帶了悲傷的哽咽:“已經四個月了,四個月了你卻從未碰過我一下,連擁抱也沒有過。徐冽,我明明離得你那麼近,可是為何總覺得你越來越遠。”

  徐冽心里震驚了一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就在他呆愣的時候,柔軟的唇猛地印上了他的,靈巧的舌頭舔著他的唇齒,希冀著竄進來與他共舞。溫熱柔軟的手探進他襯衫衣襟,撫摸著他的胸口的肌膚。

  徐冽知道,在這種時候想起某些往事是很不應該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我……只要再幾天就夠了……徐冽,別這樣,如果你真的想要……那麼換白天……現在……不行……”身下的女子,滿臉倉惶和痛楚的看著自己如是說。

  啪——徐冽猛地推開摟住她的雪兒,蒼白的臉顫抖的唇如雪的容顔他都不想去看,撇過頭去冷冷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急促的喘息聲,和低低的被死死壓抑住的哽咽終于慢慢遠離消失,徐冽捏緊了雙手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忽然狠狠一拳擊打在長方形的書桌上,發出沉悶的“轟”聲。

  他雙手大幅度地一揚,噼里啪啦像什麼坍塌的聲音在房中響個不停,片刻後,桌上所有的東西包括手提電腦都摔在了地上,砸的一片淩亂。

  現在不行……什麼叫現在不行,什麼又叫只要再幾天就夠了?再幾天就能應付完情夫嗎?還是再幾天就可以擺脫他了?

  徐冽慢慢冷靜了下來,點燃一支煙,怔怔地靠在窗沿上看著淩亂的房間。

  開始其實是不喜歡伽藍的,那樣又笨又傻,只會給他添亂的女人,他怎麼可能會喜歡?

  可是慢慢地,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經搭錯了,或是因為內疚希望補償她而對自己的催眠奏效了,他竟然越來越不想放開她。徐冽的身邊多是些鈎心鬥角的人,即使接近他沒有任何目的的,大家也是同樣的聰明人,講話往往只說一半,做事或多或少都帶了點高深莫測的意味。有時想想雖然屬于同一階層,卻難免有點累。

  而伽藍呢?徐冽掐滅煙,看著黑漆漆的窗外,玻璃上隐約映出自己的影子,徐冽一聲長歎,哪個又傻又自卑的丫頭啊!伽藍長得其實並不差,離美女的標準自然是有距離的,不過很清秀,氣質也澄淨透徹,只是二十一歲的人了,看上去卻總帶著不符合年齡的稚氣。

  被這樣一個人小心翼翼暗戀著,千方百計地討好,雖然一開始很不耐煩,可是慢慢地竟有種食髓知味的感覺。徐冽輕輕笑了起來,如果非要用一種動物來形容伽藍的話,他一定會選小狗,整日圍著他轉,沖著他撒嬌,稍微哄哄,就露出開心的笑容朝他搖尾巴。有事相求了,就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巴巴望他……

  徐冽胸口忽然猛地一滞,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握了起來,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伽藍一心一意,身體,腦子,眼睛和心,明明都只裝著自己的,為什麼會在短短一個月里改變了?難道,真的有什麼隐情?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

  他緩步走到書桌前,掏出鑰匙將最底層的抽屜打開,那里只靜靜地孤獨地放了幾張紙。徐冽將那幾張褶皺,上面隐有水漬的離婚協議書拿出來,一遍遍撫摸著。

  他為什麼到如今都不叫律師來辦理?他為什麼每次一見到這幾張紙都有撕裂的沖動?

  “伽藍……我該再給你一次機會嗎?……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有可能嗎……”徐冽輕輕地呢喃著,眉頭緊皺,內心也是劇烈的掙紮。

  他閉上眼,那張清秀略帶稚氣的小臉便清清楚楚展現在眼前,微微縮著肩膀,劉海搭拉在眼前,可憐兮兮地叫他:“徐冽……”這是他每日睡夢前必然會看到的,無論如何努力,無論吃多少片安眠藥都無濟于事。

  二十五歲的正常男人不會沒有欲望,可是溫香軟玉在懷,想的還是那個因兩年昏迷而特別瘦小纖細的身體。夜半春夢驚醒,渾身燥熱,腦中卻清晰的記得,睡夢中自己抱得那個人,還是她。

  本來以為,不過是兩個月的感情,來的快去的快;本來以為,錯明明在她,自己問心無愧,走得也是坦蕩。哪怕有幾分自尊心受損的不甘,也會在時間的沖刷下徹底消失。卻原來,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對她的感情。原來,不過是四個月的分離,自己竟已想念她到如斯地步。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為什麼還不回去……

  心里忽然有什麼透徹明亮了起來,也許伽藍真的有許多不好的地方,她甚至……出軌。可是,扪心自問,他這個丈夫又做到盡善盡美,體貼入微了嗎?甚至連她發燒了也不知道,還強迫她向自己證明愛意。或許,就是那些幼稚又粗魯的舉動,傷了伽藍的心,她才會……

  郁結了四個月的胸口忽地豁然開朗,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徐冽露出了淺淡釋懷,又略帶自嘲的笑容。其實自己那些傷人的話,那些決絕的舉動,與其說在報複她,打擊她,不如說是在保護自己。不想讓她看出其實自己已陷得極深,不想讓她發覺自己的惶恐害怕,所以只有用那樣的利劍來僞裝自己。可是,他卻忘了,傷害她的同時,那把劍也在自己身上划了雙倍的傷口。

  與其讓劍傷了彼此,不如松開利劍,擁抱住她。這樣淺顯的道理,他怎麼會花了四個月才想通呢?伽藍……伽藍……光是在心底這樣呼喚,就會覺得徹骨的痛。徐冽拿起那幾張薄薄的紙,“啪”點燃了打火機,正待燒毀,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腦中閃過床上赤裸的兩具身體,晃了晃腦袋,再晃晃腦袋,勉強令其散去。徐冽的嘴角勾出苦澀的笑容,心中只如自欺欺人般想道:或許,讓她親眼看見這幾張紙毀去,會更好。

  人生如戲,演過一場還有下一場。當年不懂珍惜,是因為下一場戲總會上演;多少年後後悔,是因為任何一場戲都無法重來。

  當時的徐冽又怎會知道,他永遠也等不到伽藍親眼看見的一天了。

  原來,只有當愛化為流沙,摩娑著從指尖溜走,才知蹉跎的時光早已也收不回。


第四章 回國

  從飛機上下來剛是淩晨,頭昏漲的很,但徐冽第一眼看到這片熟悉的土地,還是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夾雜著淡淡的酸楚湧上心頭。

  雪兒的父母本就在上懷市,徐冽心里急著回家,也就顧不得雪兒暗含央求的楚楚可憐表情,讓司機先送她回家。臨下車前,雪兒的手還搭在門把上,肩膀微微抖動著。

  在徐冽幾乎以為她要回過頭來的時候,她卻用極輕,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一旦不愛了,男人就會分外絕情。我以前不信,現在……終于也信了。”

  徐冽半靠在座椅上,一言不發,身心都疲憊得半死。雪兒終是自嘲地輕歎了一下道:“下周有一個同學會,歐陽學姐主辦的,來得都是當年學生會的人,你去嗎?”

  徐冽睜開眼本想說不去,忽然對上雪兒水靈靈滿含絕望的眼睛,那一個不字終于還是吞了下去,淡淡道:“到時再說吧。”

  車子緩緩駛入那幢龐大幽靜的宅邸,鐵門打開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嘎嘎”聲,仿佛在預示著久無人煙的靜寂。徐冽在進門前跟父親通過一個電話,知道他們如今人還在歐洲,而爺爺早在四個月前就去了鄉下靜養。談了些公司的事,徐天對他突然去美國分公司的事很奇怪,但得知公司經營正常也就沒說什麼。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徐媽媽把電話接了過去,劈頭就問道:“伽藍還好嗎?”

  徐冽含糊地應了一聲,臉有些發燙,心又有些酸疼。

  徐媽媽松了口氣:“那就好,我走那天就看藍藍臉色很不好,你還和她吵架,都多大的人了,跟個小孩子似的和她計較。”

  徐冽咧嘴笑了笑,從玻璃門上看到自己及其怪異的苦笑,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媽媽卻還在那邊唠叨個不停:“藍藍就是太愛你了,才總被你欺負。明明是你不對,她那麼差的身體,還非要做了點心去哄你開心……”

  藍藍就是太愛你了……這句話聽得徐冽胸口一陣刺痛,太愛……太愛……究竟是誰太愛誰?徐媽媽還在說,聲音有些悠遠,徐冽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問道:“媽,你說的是哪天的事?”

  “哪天?”徐媽媽被他弄得雲里霧里,“什麼哪天?”

  “你說伽藍給我做了點心,哪天的事?”

  徐媽媽恍然大悟:“還有哪天!自然是我們乘班機離開那天喽,不看到你們和好,我們怎麼有心思去旅遊啊……”

  手機里只餘或淺或重的呼吸聲,徐媽媽說了半天,才發現兒子一點反應也沒有,急了:“冽兒,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半晌過後,徐冽沉聲道:“媽,我有事先挂了。”

  “哦哦,你有事就去忙吧。對了,好好照顧伽藍,記得了……”

  “嘟嘟……”的盲音傳來,徐冽才發現自己竟然無意識地把電話給挂了。無論是抓著電話的手,還是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都有點冰涼。他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腦海中仍是一片迷糊。

  媽說,那天伽藍特地做了點心來哄他,為什麼後來演變成與邵俊一斯混在一起?難道,那些點心本來就不是給他,而是給邵俊一的?

  不!不會!伽藍不是那樣的人,就算她會背叛自己,也沒理由欺騙媽。可是,之前的冷淡算什麼,在公司里與邵俊一私會又算什麼?

  或者她在公司看到自己與雪兒在一起,所以灰心失望下……

  一幕幕不堪的景象,和一條條明顯詭異的線索在他腦子里絞成一團,他忽然想起那天喝悶酒時,冰烨問他的話:“為什麼不去調查?”

  為什麼不去調查?是啊,為什麼不去仔細調查一下事情的真相?這個問題他不只千百遍的問過自己,直到冰烨冷冷地問:“要我幫你?”他的腦中忽然閃現過那張痛苦糾結,卻沉沉睡去的臉。在他最熱情高漲,在他最欲望如火的時候,自己的妻子卻在身下睡了過去,連半分回應也沒有。

  “冰烨……”徐冽沒有回答,只醉眼朦胧地問,“如果小雨愛上了別人,你會怎麼辦?”

  冰烨給了他一拳,冷冷道:“殺了他。”

  徐冽癱在軟皮沙發上笑:“殺了他小雨就會回來了?”

  冰烨斜睨著他,眼神冰冷,滿臉都寫著不爽,但還是幹脆地答道:“會。”

  徐冽愣了愣,繼續喝酒。冰烨從來都是如此,認定的目標就一定要實現,連打個彎的可能性都沒有。因為只有一條路,一個選擇,所以他從來都是那麼自信,或者,該說是決絕。

  可是,他做不到。不去調查,他還可以在重重痛苦中掙紮著自欺欺人。結果一旦出來,那他就連唯一的幻想也失去了。他害怕自己無法接受的真相。他更害怕終于認清了自己的感情時,卻發現路的盡頭只有悲劇。

  歡姐開開心心地來給他開門,提了他本就不多的行禮,把他引入客廳,一邊唠唠叨叨說著“很累了,應該先吃點東西,睡一覺”之類的。

  徐冽沉默地吃完歡姐煮的銀耳燕窩粥,腦袋中亂亂的,味覺也使不上什麼勁,根本嘗不出味道。歡姐擦著手正要出去,徐冽忽然開口道:“少奶奶呢?”

  歡姐一愣,半晌才支支唔唔道:“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少奶奶了。”

  徐冽皺了皺眉,只聽歡姐又道:“大概四個月前,有個男子來主屋說要收拾少奶奶的東西帶走。我本來不讓,可是……可是那個男子很生氣地拿出了少爺你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所以,我只好……”

  “是嗎?”徐冽勾起嘴角笑著,“是怎樣一個男子?”

  歡姐看著少爺的笑容總覺得有種莫名的詭異,脊梁骨直冒冷汗,結結巴巴地回答:“高……高高大大,長得挺斯文……”

  “啪——”徐冽放下碗筷,道,“給我在三樓準備個房間,我要休息。”

  “啊——?”歡姐一愣道,“少……少爺,你不睡二樓的新房嗎?我已經準備好了。還有,少奶奶她……”

  歡姐看著徐冽僵直離去的背影,把後面的話吞進肚里,不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往三樓走去。

  半夜三更時,徐冽莫名其妙就醒了過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很久終究還是沒能入睡。腦中滿滿都是歡姐那句高高大大,長得挺斯文。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著腳走在柔軟的地毯上,並不覺得冷。手終于握上門把的時候,他輕輕抖了下,掌心微微出汗。

  門緩緩推了開去,恍忽中看到一個穿著薄薄絨線衫的女子跑了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他:“徐冽,你回來了?”

  一邊拖著他進門,一邊開心地道:“我今天和薇夜去逛書店買了最新的食譜回來,點心剛剛做完還是熱乎乎的。我嘗過了哦,味道很好的。”

  女子仰起臉,額發微微有些汗濕,小臉紅彤彤的,鼻尖還沾了點髒物,神情既是羞澀又是得意:“我知道你不喜歡太甜的,所以只放了很少的蜂蜜。嘗嘗看好不好?”

  “好……”徐冽低聲應道,雙手如著魔般伸了出去,想要抱住那小小的身軀。然而,腳下一個趔趄,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掌心,空蕩蕩的房間,一股久無人居住的寂寥感撲面而來。

  他猛地握緊了雙拳,咬緊了牙關,才能勉強將心底撕扯般的痛壓制下去,一步步往里走。厚而輕軟的絨毛地毯上,她赤著腳踩過,穿著他寬大的睡衣,露出潔白修長的腿,一路走來淌了歪歪扭扭一條水漬,看的他口幹舌燥,卻用無辜又抱歉的眼神看著他說:“徐冽,我……我忘記拿睡衣進去了。”

  長形的書桌上,她如乖順的小貓般蜷縮在自己身邊,微眯著眼,一聲不響等自己忙完。然後,等到自己終于可以關上電腦喘一口氣時,才發現她已經枕著手臂沉沉睡去,口水流了滿桌。

  柔軟的大床上,夜夜抱著她入睡。那麼怕冷的一個人,總喜歡蜷著自己,尋找最溫暖的地方縮進去。只要一睡眼迷蒙,就會自然而然縮進他懷中。

  柔軟的被子整齊的疊放在床上。徐冽想起難得的假日,自己要帶她去做身體檢查,她縮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來。末了索性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很委屈地看著他:“我不是伽藍,我是一條被子。”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又加了一句,“徐冽,你也來做被子吧。”

  徐冽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恨不能把她摟進懷里狠狠“懲罰”。正沮喪地暗罵自己瘋了,準備跳上去做被子的時候,媽媽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冽兒,你和藍藍快起來吧,太陽大好的,讓歡姐把被子和床單都拿出去曬曬。”

  徐冽愣了愣,随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斜睨著被子里的某人道:“你還要繼續當被子嗎?”

  伽藍眨了眨眼,滴溜一下從被子里鑽出來,開始穿衣服……

  愛過才知被愛的幸福,傷過才知受傷的痛苦。

  徐冽看著那再沒有被蹂躏成一團的被子好久,臉上幾乎讓他面皮僵硬的笑容才慢慢褪去。

  痛啊……為什麼會如此疼痛?不似當初雪兒離開那樣撕心裂肺驚濤駭浪,卻像蜘蛛絲一般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就一點一點纏住他,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痛入骨髓。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劇烈的顫抖,因為痛苦,因為镌刻得那麼深的愛戀。

  兩個月,真的只有短短兩個月,為什麼會有如此多的記憶?忘不了,抹不掉,像是刻到了心里一樣,誓要跟随他一輩子。

  目光忽然膠著在梳妝台的一個精緻小盒子里,有一抹細小卻遮掩不了的光芒反射出來,刺得他瞳孔一陣一陣發疼。

  徐冽幾乎是顫抖著將東西從盒子里取了出來,看著看著,随即笑了出來。他聽到自己幹幹澀澀的笑聲,帶著濃濃的自嘲和痛恨,還有隐藏得極深的絕望。笑聲嘎然而知,徐冽大步走出了這個卧房,木門在他身後砰得一聲關住,像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木門里有個化妝台,化妝台上放著一枚精緻小巧的戒指,鉑金的指環鑲嵌一顆不大的鑽石,式樣簡單,看上去卻很樸素典雅。那鑽石閃爍著銀白而刺眼的光芒,不經意間看去,就如命運對世人的嘲笑,冰冷而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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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2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醉酒

  同學會比預想中的無聊,還有一堆搭讪討好的人,徐冽坐不到兩個小時便出來了。雪兒還留在那里,所以他讓司機留下,好在宴會結束後送她回家。

  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身邊人來人往,卻還是覺得很孤寂。徐冽看著幾輛計程車從身邊擦過去,卻始終沒有伸手攔下來。

  他不想回那個家,回去做什麼呢?那里沒有伽藍,沒有親人,冰冷孤寂的像一座墳墓。

  出神的時候被撞了一下,是一對相互摟著走出來的男女,看不清面目,但動作很暧昧。徐冽往他們相擁走出來的酒吧看去,里面黑漆漆的,氣氛卻很熱烈,站在門外都能感覺到汩汩冒出來的熱氣。他擡頭看了下,只見霓虹燈閃爍著店名——Bachelordom Bar(單身酒吧)。

  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邁出那一步,這樣的酒吧他是知道的,人多、混雜、酒水檔次低,而且真正賴以為生的利益是援助交際。以前,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更別說進來了。

  坐在吧台上要了杯威士忌,品了一口,那辛辣卻不地道的酒精味讓他微微皺眉。身側不時有眼波抛來,至少有六雙眼睛在他身上打著轉,但徐冽並不在意。他將那劣質的威士忌酒一飲而盡,幹燥辛辣的刺激幾乎讓他咳嗽出來,可是很快又覺得胸口莫名暖烘烘的,比之剛才的冰冷暢快了許多。

  于是他動作優雅的打了個響指,不片刻,服務員將滿滿六杯酒端到了他面前。

  徐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精燒得胃火辣辣的,卻不覺得痛,只有帶著絕望的暢快。耳邊隐約響起白婷學姐的話:“……我四個月前在機場看到她了,和一個男的在一起,那男的抱著她,形狀很親密……你問誰?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的妻子,林伽藍了!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要不是你在發布會上說她是你妻子,我又曾跟她同校,肯定要以為認錯人了……”

  “砰——”杯底重重撞擊到桌台,讓他整個人都随著那餘音微微發顫。

  伽藍!伽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在卷了我的錢後和別的男人私奔!你把我當什麼?!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嘿,帥哥,一個人嗎?”一個嬌柔的聲音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

  徐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雙眼已有些泛紅了,聲音雖低沉,卻像在嘶吼:“滾!”

  身邊的女人什麼時候走得他也不清楚,只覺心里一忽而空蕩蕩的難受,一忽而又被怨恨不甘填滿,折磨得他連呼吸都不痛快。除了一杯接一杯地企望酒精能麻醉自己,他別無他法。

  “喲呵,Joyce說得不錯,這小子果然是俊得不象話。”身邊傳來輕佻油滑,像鼻涕蟲一樣讓人惡心的粘膩聲音,“看看,還是老大你喜歡的那一形啊!”

  徐冽打了個響指,那吧台服務員為難又憐憫地看著他,清秀的臉上慘白一片,拿著酒的指尖微微顫抖,卻還是小聲道:“你喝多了。”

  身後傳來一聲冷哼,是個冷峻略帶沙啞的男聲:“小葉,你妹妹正在里間接客,要我帶她出來嗎?”

  徐冽嘴角微扯,奪過那服務員手中的酒,兀自倒在剛剛的杯中,因為手法不熟練透明的酒灑了出來,濺在他空蕩蕩的手指上,仿佛有種灼熱的觸感。記憶再度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伽藍很喜歡握著他的手把玩,修長的食指被她一根根扳開攤平,然後把自己微涼幹燥的掌心貼上。比著大小,笑說:“徐冽,你的手真漂亮。”然後十指緊扣。

  她更喜歡玩手上的戒指,蜷坐在他腿上,想著法兒把他手上的戒指脫下來,與自己的對換。她的骨架極小,手指纖細,骨節幾乎看不出。那戒指連自己的尾指都套不上去,她卻每天對這樣的小動作樂此不疲,臉上都是一副滿足的笑容。

  有時,他不耐了,就會反手抓住她,把她抱進懷里深深吻她。直到她臉紅紅的埋在他懷里含糊不清地道:“徐冽……我愛你……”

  他不是一個愛自欺欺人的人。甚至他的驕傲,他的自尊,讓他不會對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抱任何期待。可是,伽藍不同!他明明曾感受到她全心全意的愛,他明明曾認定了伽藍除了他不會愛上旁人,那樣的認定,雖然只是曾經,卻讓他無法不抱著希冀。

  無法全然相信伽藍的背叛,卻又鼓不起勇氣將血淋淋的事實揭露出來,徐冽看著透明的玻璃杯,上面有明顯又難看的划橫。上面忽然映出冰烨英俊冷漠的臉,他說:“徐冽,你越活越窩囊了。”沾著酒水的指尖撫上額頭,輕托著,太陽穴有一跳一跳抽搐的痛,胸口開始火燒,腦中也有些迷糊,威士忌的後勁終于上來了。

  “小子,一個人喝多悶啊!陪兄弟我們喝一輪如何?”一雙手抓上他的手腕,指尖剛好擺在瑞士金表的表面上。

  那人喲地驚叫了一聲,用令人惡心的聲音叫道:“老大,這小子恐怕是個翹家的公子哥,瞧這身行頭,沒一萬,也有上千了。”

  “哈哈……”又有一人淫笑道,“小白,你不知道嗎?老大最愛的就是蹂躏這種金貴的新雛。”

  徐冽微側了個身將手抽出來,眼睛撇過那些敗類,眸中卻空無一物。心中的鈍痛一陣一陣,越活越窩囊……冰烨說得不錯,自己果真是越活越窩囊了。

  一雙粗糙的手掐上他下巴,徐冽目光略轉,對上一張疤痕遍布的臉。如刀削斧鑿般的五官,濃黑的眉,望著他的深黑眼眸中滿是侵略的殘忍。

  “果然是極品。難怪連Joyce這麼眼高于頂也看上了。”冷峻的聲音帶了幾分滿意的笑,“小子,乖乖跟了我回去,也免受皮肉之苦。”

第六章 迷亂

  徐冽幾乎要笑出聲來,他雖知道GAY這一類人的存在,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碰上,甚至被調戲的一天。

  他退後一步脫離那老大的鉗制,斜倚在吧台上。明明此刻是如火如荼的情況,他卻總想著不想幹的往事。幸福的,羞澀的,氣憤的,心痛的,絕望的,一張張都是伽藍的臉,每顯示一遍就烙印一分。他本以為可以忘記,他本以為可以不愛的臉。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大冷冷地看著他,一步步向他走來。

  離開上懷市前最後的聚會,冰烨臨走前將一張卡丢在他面前:“淩雲的情報系統都在這里。什麼時候不想逃避了,就去看看。”

  明明還愛著,卻非說不愛!明明想把她留在身邊,卻將她推的遠遠!明明想相信他,卻抗拒真相!徐冽啊徐冽!這還是你嗎?這樣窩囊,這樣只懂逃避的人,真的還是你嗎?

  “砰————!!”一聲巨響,讓整個喧鬧的酒吧瞬間靜寂下來,人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吧台,驚疑的,詫異的,好奇的,原本暧昧的情調轉為一觸即發的火爆。

  徐冽甩了甩手,將手腕上歪斜的金表摘下來扔在吧台上,不回頭地道:“再給我六杯。”

  他從不動武,不代表他不會!他從不随意傷人,不代表他沒有這個能力!且不說徐天本就是混黑道出身,更何況他唯一的朋友水冰烨,曾是暗黑一條街數一數二的殺手。

  他沒有走進過黑暗,卻從來都與黑暗為伍;他雙手不沾血,卻一直用不見血的利刃在商場上摸爬打滾。本質上,徐冽是與冰烨一樣心志堅定如鐵的人,否則又如何在商場上立足。

  只是惟獨在感情上,他竟處理的一塌糊塗。武斷,沖動,退縮,患得患失,這些平時絕不會有的弱點,卻在發現伽藍背叛的那一刻,一股腦兒湧了上來。

  “老……老大……你沒事吧?”震驚過後,酒吧里頓時鬧成一團。

  那被摔出去狼狽跌在地上的男子痛苦地揉著腹部起身,惱羞成怒地吼道:“他媽的,給我廢了這小子!”

  或許真的沒有什麼可以想不通的。好好把真相查清楚,如果真的是自己誤會了伽藍,那麼就去把她找回來,無論她要如何懲罰自己,也不會再放開她,不會讓她受半點傷害。

  如果……如果那場背叛是真的……徐冽甩了甩頭,一把扣住來人的脈門,輕松一個過肩摔讓他躺倒在地上。一個欺騙了他感情,只為了卷走他的錢與旁人私奔的女人,一個他深愛的女人,自己該拿她怎麼辦呢?是報複,還是不顧一切地掠奪,或者……放手?

  徐冽只覺腦袋被燒得沸騰,眼睛赤紅的讓那些人恐懼。他像是有發洩不盡的痛苦,將拳腳毫不留情地加諸在那些敢于在這種時候冒犯他的混混身上。

  手抓上一個人的衣領將他提到半空,徐冽用朦胧卻如火燒般的眼眸看著他,熊熊嫉恨之火在他心間燃燒,他低吼了一聲:“邵俊一,你去死!”狠狠一拳擊出去,那身體發出痛苦的哀嚎,直直墜落在五米之外,壓斷了一張椅子,才如破布般墜落在地。

  徐冽冷笑著轉過身去,將又一杯酒一飲而盡。是啊!自己怎麼會忘了呢?無論真相如何,結果如何,他都必先將那邵俊一剝皮拆骨,讓他嘗嘗,什麼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酒吧里是從什麼時候空寂下來的徐冽並不知道,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著,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可是神志卻是那麼清醒,清楚地記得伽藍的臉,往昔的甜蜜。

  有一雙手輕輕推著他:“先生,你別再喝了,他們等下如果再回來,你會吃虧的。”

  徐冽聽清楚了,很想嗤笑一聲告訴他,當他們走出這個店的時候,大概已經被暗中跟随自己的保镖料理了。可是他沒有力氣,疲憊,虛弱,痛楚,折磨的他沒有了說話,甚至嗤笑的能力。耳邊隐約聽到那服務員與一個女子對話的聲音,徐冽也懶得管,一杯杯喝著酒,只覺腦袋越來越沉重,像灌了鉛,無法思考。

  “哥,你真要幫他?萬一被善老大他們知道了……”

  “沒事的,現在這酒吧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善老大來了找不到人,也只會以為是他自己走了。他喝得這麼罪,自己回去是肯定不行了,你把他帶去隔壁的旅館,先住一晚再說。”

  “可是哥,他會付錢嗎?旅館的夜宿費可不便宜啊!……天哪!勞力士的金表。好吧!我帶他去!”

  “先生……”一雙小手扶上他的手臂,輕柔的女聲響在耳畔,“別再喝了,我帶你去休息吧。”

  徐冽迷離中看去,只覺一片模糊,他冷冷甩開她的手,拿起外套兀自往外走去。

  外頭的冷風一吹,徐冽頓時有了幾分清醒,頭腦卻還是脹裂般的痛。他站在酒吧門口,一時有些醉酒後的遲鈍和茫然。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一個女子的呼喚聲音:“先生,你這樣一個人很危險的,我帶你去隔壁休息吧。”

  徐冽本想往前走,腳下卻猛地一個趔趄,一雙小手連忙扶住他。威士忌的後勁很大,他又不顧死活的喝了幾大瓶,如今只覺自己思緒混亂,四肢遲鈍。唯有……唯有心痛的感覺才那麼清晰。他索性不再反抗,由著那女孩扶著他拐了個彎,跌跌撞撞走進一家簡陋的旅館。

  期間的過程他都很糊塗,直到那人將他扶到一張硬木的床上,又喂著他喝了杯水。

  似有一雙幹燥微涼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喃喃說著什麼。

  徐冽心中一痛,幾乎條件反射地抓住它,脫口道:“伽藍……”

  醉眼迷離間看到一個清瘦的女孩,軟軟的長發披散在單薄的毛衣上,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正定定瞅著他,然後說了句極輕的話。

  徐冽什麼也沒聽清,幾乎是惶恐地一把將她抱進懷里,用低啞的聲音說道:“伽藍,我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別再離開我……”

  那雙微涼的手輕輕顫抖著撫上他的頸項,又慢慢下沿熟練地解開他襯衫扣子,探進衣領內。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臉上,說了句什麼,徐冽只隐約聽到“免費”兩字,随後那熾熱柔軟的唇就迫不及待地貼上了他的,貪婪吮吸……

  隔音效果低劣的窗外不時傳來汽車奔馳而過的聲音,路人吆喝的聲音,風拂過樹葉的聲音,與窗內的婉轉低吟,粗重喘息,和一聲聲呼喚交織成破碎的樂章。

  伽藍!伽藍!我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永遠不再離開……伽藍!我愛你!真的真的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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