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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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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6:09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放縱
在古代待了七天,我知道已是極限,必須回去了。也幸好這晚我們終于下得船來,一進客棧我便聲稱自己頭痛,鎖了房門將要探視我病情的索庫關在外面,轉動了水鏈。
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米黃色的窗簾被拉開一半,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照進來,不那麼烈,卻又帶著烤面包般的香味。
我伸了個懶腰,把自己擺成一個誇張的大字攤在床上,看外頭都快到中午了吧,可還是覺得很累。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我現在只有一個身體,在古代待七天醒來是早晨六點,也就是昨晚我只睡了三四個小時,不累才怪。
而且問題還不只這些,索庫本就沒有盡信我,若讓他發現聲稱頭痛的我消失在房中,他定會以為我欺騙了他。到時,麻煩就大了。看來,果真要快點去找尋新的宿體了。
我對著天花板扮了個鬼臉,爬起來進浴室洗漱。看著鏡中那張絕不會超過二十的娃娃臉忍不住歎息,為什麼明明看起來不過是個少女的我,卻總要思考這麼深沉又古怪的問題呢?
可是換個角度想,曆經兩世,我都是快四十的人了。這麼說起來,反倒覺得自己太幼稚了。
我晃了晃腦袋,開始刷牙。牙刷一下下摩擦著牙齒,帶出泡沫。我腦中卻在毫不著邊際地想著那個讓伊修大陸人人聞風喪膽的風帝。
風帝鳳冥,字凜然,乃幾百年前穆嘉王朝皇族與神族之一風族的唯一後裔。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身份如此特殊的男子,怎麼會在我眼皮底下沉寂十幾年而不被發現,風吟朝臣又是憑什麼确信他就是那唯一的後裔。
然而,這些迷惑我卻只能擱在心里,因為時局的緊迫已容不得我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我必須趕到風帝身邊看看他究竟是誰。既然他率領的軍隊仍號“赤宇”,那麼由他那打聽亦寒等人的消息,必是不會錯的。然而,北部傳來的危訊,卻讓我越加猜不透他,這樣一個集膽識智慧和冷酷于一生的男人,怎麼會容自己陷于如此險境。
半月前,劸刕城西駐紮的十五萬金耀軍忽然受赤宇軍偷襲,因為劸刕城以西仍屬于金耀國土,且劸刕易守難攻,又有重兵把守,所以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繞過天然屏障紫雲山脈,冒著被前後夾擊的風險,偷襲軍營。
是以,金耀軍損失慘重,一役過後十五萬精兵所餘不到十萬,而那赤宇軍卻只損失了區區兩千人,退入紫雲山脈。
本來,這一戰就該以風吟的小規模奇襲勝利結束了,畢竟追擊入紫雲山脈,金耀必然損失慘重。誰料想,赤宇軍撤退當晚,金耀當時主將楊潛竟收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原來那五千突襲士兵首領正是風帝。楊潛當場哈哈大笑,直言是天要亡風吟。
緊接著,竟指揮劸刕城中一半以上的守城兵將,及城外剩餘的十萬精兵連夜深入紫雲山脈追擊風帝。楊潛所抱的,是即便傾舉國之力,也要將風帝斬殺的信念。
我深深歎了一息,取下毛巾開始洗臉。楊潛率二十萬大軍追入紫雲山脈,卻沒有占到什麼便宜。風帝利用地勢之便,以及手下的靈巧度,讓他們吃足了苦頭。
然而,二十萬與三千,那終究是遙遙千里的人數之差,是無論如何厲害的主帥也無法彌補的。所以兩日前,風帝和他所餘不過一千的手下終于被圍困在雲山北側無垠谷中。風帝命屬下布下陣法,楊潛強攻一次卻損傷無數,只得將他們團團圍困,不時以弓箭襲擾。
無糧無水,更無法休息。我歎了口氣,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唯一可由水路突入的出雲相救,恐怕即便強似風帝,也必死無疑了。然而,身為一國皇帝,他怎麼會不明白匹夫之勇不可逞的道理呢?治一國和治一軍,根本就是天壤之別,他既能把風吟國治理得繁榮昌盛,怎會不明白君王決不可孤身犯險的道理,竟把自己置于這樣的絕境?
我甩了甩腦袋,又随意撥了下微卷的頭發,暗暗好笑:現在想這麼多做什麼?等過兩天見到他,自然就知道那是怎樣一個人了。

走下樓的時候,我腦袋還在随意轉著那個世界的許多事,忽然一陣陌生的銀鈴般的笑聲傳入我耳中。我愕然擡頭望去,不由怔住。
偌大的客廳里就算坐了兩個人,看上去也是空蕩蕩的。只見我名義上的丈夫徐冽正坐在沙發上雙手攤開,而一個我看不到臉的女子正將頭埋在他胸口笑個不停。
我咳了一聲,笑聲頓時停住,兩人齊齊回過頭來看我。那是個極秀氣的女子,年紀比我大了幾歲。雖然妝容有些濃,但並沒有掩蓋她的純,清新中有著嬌豔,豔麗中又帶著單純,是個很容易吸引男子保護欲望的女子。
我垂下眼簾,避過徐冽似笑非笑的目光,走進廚房。随意弄了個三明治出來,就著牛奶邊喝邊有些為難地走到客廳。其實我最想的是避過他們直接離開,可是下午上課的兩本教材還在那里。
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我勉強又尴尬地沖他們一笑。徐冽擡頭神色淡淡地問我:“回來了?”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但我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點了點頭。随即拿起茶幾上的教材道:“我去上課了。”
徐冽忽然站起來,走到我前面,沒說什麼話,卻擋住了我的去路。他看著我笑,眼底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見到你心心念念的人了嗎?”
心里有些澀痛,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我勉強笑笑,搖頭道:“還沒有,不過,總能找到他的。”
“總能找到……”徐冽喃喃地重複我的話,眼底一片冰冷,笑容卻更燦爛,“說得真不錯。對了……”他挑起那兩道英氣的眉看我,朝沙發上有些呆滞的女子努努嘴,“我帶人回來,你不會介意吧?畢竟,我也要找到我‘真正’的妻子,你說是嗎?”
他把真正兩個字說得很重。我再也笑不出來了,本就睡眠不足,現在更是頭痛欲裂,面對徐冽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讷讷了半天也只聽到自己發出低啞的聲音:“徐冽……你別這樣……你爸媽會擔心。”
徐冽冷笑一聲,眉宇間的怒氣像團團的風暴,越卷越大,仿佛随時會爆發。可他依舊在笑著,仿佛漫不經心,對我只有輕蔑和無視,再不會被我傷到。如果……如果沒有眼底那抹痛的話:“你可真是好兒媳,好妻子啊!你的父母不能傷害,我的父母不能傷害,徐林兩家的名聲不能傷害,所以能傷害的就只有你丈夫我了,是嗎?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這般維護我徐家家聲,孝敬我父母呢?”
若不是你設計失憶的我進結婚禮堂,我們又豈會有今天。我想這樣反駁,卻最終化為苦笑,我們這般互相攻殲,又有何意義呢?年輕時候的感情總是意氣風發,肆意任性的,等把緣分揮霍光了,就以為還能靠著相互的刺激争吵尋回來,卻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
徐冽忽然撇過頭,垂在身側的雙拳狠狠握緊,随後又慢慢松開來。到再回過頭來時,他的臉上已挂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算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管你是想去古代還是現代。就算你哪天憑空消失了,我也會給你編個壯烈的理由,來維護徐林兩家的名聲。當然,今後我帶什麼女人回家也與你無關,甚至還要幫著我遮掩。你知道,我也不想爸媽傷心嘛!人前人後,我們怎麼也是一對模範夫妻。”
我撇開眼,不敢再看他的臉,心一下一下跳得緩慢,牽動脈搏,讓全身都隐隐痛著。
下巴驟然一緊,徐冽修長的手指已掐住我,迫得我對上他灼灼的目光:“怎麼?我帶人回來,你覺得羞恥嗎?可你該清楚,你丈夫我也是正常的成年男人,也會需要慰藉。當然……”他的臉一寸寸靠近我,灼熱的呼吸吐在我臉上,幾乎讓我不能呼吸。然而那麼近,我卻還能看到他唇角勾起的笑容,冰冷而妖異:“當然,如果作為妻子的你肯提供這項服務,我也不介意……”
“啪”一聲響,我打掉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淡淡道:“如你所願,我會配合你遮掩。對不起,上課時間快到了,請讓我過去。”
我掠過他揚長而去。並非沒有窒悶的煩躁,並非沒有一點心痛愧疚,當年的事誰對誰錯,婚禮前後的決定又孰是孰非,事到如今還怎麼說得清楚呢?
只是,仇人已經得到報應,眼睛重見光明,連時光也不留情地在我心底轉了五年,曾經熾烈的愛,刺骨的痛,都已成過往雲煙,缭繞在心頭,卻再也進駐不到心底。我和徐冽的緣分,終究還是在那個燦爛的春季,揮霍殆盡了。

有些不可思議,我發現僅僅只是恢複了一段記憶,以臨宇的身份去聽心理學課程,居然發現有許多可以挖掘深思的東西。也難怪,在我放棄曆史學轉而念完金融學課程後,子默會堅持讓我再修心理學了。
當時可能是因為赤非還在我體內的關系,學東西變得比從前快了一輩,短短三個月不到時間我就補上了當初金融學缺的學分。當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獲得金融學士學位,這等完全不合理的事情,沒有徐家的幫忙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從心理學課堂出來,頭還是有些痛了,畢竟以前穿越不過是精神上的疲勞,如今卻是精神肉體雙重疲勞,不知我可能熬過三個月?
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很意想不到的人。我扯出個笑容,眼底映著她清爽幹淨的容顔,卻再無法如以前那般單純欣喜:“薇夜。”我說。
那一頭短發,英氣十足的臉上帶著幹淨笑容的女子,不是許薇夜又是誰?
薇夜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臉,笑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去談談。”
我微笑點頭。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我發誓,薇夜那溫溫軟軟的聲音永遠讓我喜歡。
我們沒有去咖啡廳或是茶館,而是在一個僻靜的草地坐了下來。屁股一著柔軟又有些刺人的草,我便覺得全身的疲憊一咕腦兒湧了上來,我砰地一聲躺在地上,兩手攤開,看著上面的藍天白雲。
“伽藍,你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對嗎?”薇夜沒有躺下來,只是抱膝坐著問我。
“應該說是想起來了吧。”我笑笑,保持姿勢不變,徐徐的風吹在臉上,讓我都想睡過去了,“你的聲音,還有你的笑容真的很特別。當時我雖然快昏迷過去了,大概還是把你的音容刻在了腦子里,所以一見到你就覺得熟悉。”
我側了個頭,忽然笑道:“你到底是什麼身份?巫女嗎?那種可以讓人穿越時空的水鏈哪來的?為什麼會選上我和宇飛呢?”
薇夜低低笑了起來:“你的問題還真多,我來一個個回答你吧。第一,我不是巫女,而是伊修神的使者之一——伊修大陸時空連結的管理者。其實我也是個普通人,只不過能看到許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罷了。第二,水鏈是時空裂縫開啓的工具,我既然是時空管理者,當然會有。至于第三……要說的就太多了。”
薇夜歎了口氣,爽朗的笑容終于蒙上了一層陰雲,眼底有隐隐的歉疚和無奈:“伽藍你還記得天星流劍派曆九代成魔的事嗎?”
我點了點頭,坐起身來,靜靜聽她說。一時很清楚,薇夜此刻要說的,正是一切的開始,或者也會是終結。如此想著,就忍不住無限惆怅。
“為了自身的修為,也為了伊修大陸戰亂後的統一,神子赤非每隔幾百年便會與某個不足十歲又天資聰穎的孩子靈魂融合,使他的智力魅力運氣等等呈數倍增長,直至他死亡。但成為神子轉世之人,雖有常人難比的智慧,卻通通活不過二十五歲。這大概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妒英才。”
“到了秦洛那一代,天星流劍派離九代成魔已然不遠,符禦更是有史以來最可怕冷血的星魂,女神擔心伊修大陸將有千年浩劫,所以命赤非一定要阻止。然而,在赤非還沒來得及與宿體靈魂融合前,宿體卻意外死亡了。”
“當時女神說這或者才是真正的轉機,能拯救伊修大陸的,是來自異時空的靈魂。我匆匆被任以開啓時空裂縫,在這個世界尋找將死魂魄的重任,豈知剛打開水晶球,就看到了被車子撞得命在旦夕的你和聶宇飛,所以就將你們帶到了水晶之屋。”
“神子轉世曆世早已有幾千年之久,記錄上卻從未有投身女子的先例。恰好當時,我查看伊修大陸生死簿,竟發現同時身亡,不足十歲,又從小有天人之資的孩子竟有兩個,一個是六歲的女孩秦洛,另一個是九歲的男孩任堯。所以雖然發現了神子魂體已在秦洛附近,我卻仍無法做出決定。”
薇夜轉過頭來看著我,露出苦澀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自做主張讓死靈轉生,卻沒想到會害他生不如死。當時,你們兩個都已奄奄一息,我再沒有時間回頭詢問女神,必須自行做出決定。拿出兩個水鏈戴上你們手腕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胖胖的男子背著毫不起眼的女孩一路淌血走來的情景,我當時把那樣的畫面和自己的過去重疊了……所以,竟忘記了將有的後果,一意想讓你們活下去。然而……”
我呼吸滞了滞,忍不住問道:“然而什麼?”
薇夜將臉埋進膝間,聲音慢慢低啞:“當我聽見你們倆微弱的呼吸慢慢變得平和時,心里一陣激動,你們都活了過來,我總算是賭赢了。可是轉頭的瞬間,我看到了你們手腕上的水鏈,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水鏈本是藍色,只要戴著他穿越到伊修大陸,等生命結束在現代蘇醒過來,就會忘記一切,即便隐隐有些印象也只會當是做了場夢,然後在現代繼續存活三十年。這三十年多出來的生命,就算是讓你的魂魄經曆戰亂之苦的補償。”
“可是,我卻看到聶宇飛手上的水鏈藍色慢慢褪去,竟變成了透明。而你手上的水鏈,不知是不是受他影響,忽藍忽紫,最後停頓在似藍似紫的詭異色調之間。”
“紫色的水鏈,是個時空擺蕩器,帶上的人會徘徊在兩個世界之間,永受精神疲勞之苦,直到水鏈斷裂。而透明的水鏈卻是時空穿梭的禁物,因為他沒有明确的功用定義,還會不斷随著某種契機随魂魄主人轉移,在肉體變換過程中,靈魂所受之苦根本無法想象。透明色水鏈威力連我們也無法控制,而且輕易不會斷裂。也就是說,他根本無法結束自己的痛苦。”
“後來,我一直看著伊修大陸上的你們。一直一直看著,這才明白,原來最苦的不是死,而是連死也不能的痛不欲生……”
薇夜的聲音漸漸遠去,像越行越快的火車汽笛聲,最終消失在我耳邊。我閉了閉眼,景物也不見了,眼前不斷閃過宇飛、任堯、柳岑楓的面孔。
對宇飛,我其實是有怨的,他曾殺死了我,也差一點讓子默魂飛魄散。可是此刻想來,宇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遭受那麼多痛苦變成這般模樣?還不都是因為我?
總覺得,這兩方天地,誰都能夠獲得幸福,誰都能用某種執著讓自己幸福,唯獨宇飛卻早在被關入奈何軒的那天,就失去了所有!曾經的天真、快樂、執著的守護,一方簡單卻甯靜的天地,都因為我而失去了。
或者他真的是累了,一直被孤獨寂寞仇恨折磨著,在那個世界,誰都不是他的依靠,也不是他的救命稻草。就連他曾經舍命救過的我,也有了比他更重要的執著。
絕望如他,怎能不恨?!所以,他想讓我陪著他死,想讓我痛苦,想讓我生下他的孩子。他並非真的恨我,只是在用那麼可悲又可憐的方法來陳述著他的寂寞恐懼。
我總是這樣,這樣明知道他的痛和寂寞,還是怨他,恐懼他。然後,為自己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抛棄他。
我猛地躺倒下去,胸口像被什麼狠狠撕扯,眼睛澀痛,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宇飛,聶宇飛啊!即便不愛,他也曾是我尋尋覓覓了十幾年的人,是我當初在那個世界唯一的牽挂!在我心底,他不是我最愛的人,卻是最無法割舍的特殊存在。
如果不是薇夜今日提起來,我幾乎都忘了,那般殘忍傷害過我的宇飛,也曾真心舍命守護愛惜過我,也曾為了我受盡折磨甚至失去生命啊!
我閉起眼,默默地在心里念著宇飛的名字,然後還有亦寒,子默,雲顔,宇飛,徐冽,小潔……那麼多我生命中永遠無法褪色的人的名字。
記得小時候,哥哥曾嘲笑鄭重許願的我:笨蛋,這世上根本沒有一個願望能讓所有人都快樂。
命運無情,人世卻有情。有多少人讓我受過痛楚,卻又有多少人真心給過我祝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以為人是分親疏的,為了所愛的人傷害朋友是無可奈何,為了身邊親人的安全漠視全世界的苦難也是迫不得已,我總用即便努力也不一定能做到這樣的理由讓自己放棄,總害怕做出決定的後果是錯的是自己難以承擔的所以選擇逃避。
然而,我竟忘了,無論是我深愛的人,身邊的朋友親人,還是曾為生病的我去神殿祈福的百姓,他們愛護我祝福我的心都是一樣的,他們的命他們的感情更是一樣珍貴的。
“……伽藍,你有在聽我說嗎?”薇夜忽然推了我一下,“沒事吧?”
我猛地睜開眼,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眼睛有些痛,薇夜的臉也隐隐模糊,我卻笑了:“沒事。薇夜,謝謝你。”
薇夜一頭霧水地看著我:“無緣無故謝我什麼?”
或者,我真的沒有辦法讓任何人都幸福。可是,我卻永遠不該忘了那個單純善良的林伽藍所有的執著。她曾認真地擡頭看著哥哥說:“沒關系,只要我每年都許這個願望,今年讓哥哥快樂,明年讓爸爸快樂,總有一年會讓所有人都快樂。”
神子沉寂,亂世何結。我忽然真的很想付出我所有的心力,來結束伊修大陸的猙獰亂世,為了我所在乎的人,也為了受盡苦難卻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百姓。
如今的我可以在一方天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率領軍隊運籌帷幄所向披靡,卻仍然覺得心底缺少了某個最重要的東西。
原來,我所要牢記于心的,所該留住的,就是當初那樣癡傻卻堅定的執著啊!
我將身子伸展得更開,更舒適,懶洋洋的感覺,真的想在這里睡覺了。我輕輕道:“謝謝你讓我想通了一些事,做了一些決定。”
薇夜愣了愣,莫明其妙地看著我,見我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嗤的笑了一聲,跟著躺下來,與我並排睡著。溫軟的聲音就像拂過面頰額頭的暖風:“我也謝謝你,伽藍。”
我笑了:“謝我什麼?”
薇夜也笑了:“謝謝你讓我釋懷了一些事,學會了一些事。”
藍天白雲下,陽光鋪灑,綠草茵茵,真是睡覺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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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6:33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昔日今朝
劸刕城是金耀數個因毗鄰紫雲山脈而終年氣候溫暖宜人的城鎮之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崇尚著力量和勇氣的武城,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十歲小兒,人人都有些武功底子。
金耀國是一個皇權集中的國家,這樣的政權本是絕不容許這種類似導火索的城鎮存在的。我為金耀丞相時,也曾想過制造某種契機來解除劸刕城中的武裝力量,最終卻因為他的特殊地理位置和政治背景而不了了之。
此次以商旅的身份随索庫進入劸刕城中,這種“俠以武犯禁”的情況非但沒有因戰亂收斂,反而更猖獗兇悍。然而,那些攜帶著兵器,高頭大馬的武人終究還是斂去了從前的傲氣和自信,轉為看到陌生人時的警戒猜忌。
我暗暗歎息,可見,無論強者還是弱者,到底逃不過戰争的殘酷。
車馬進入劸刕城後,我們又換乘了小型的船只,也不知索庫用了什麼身份,購船和通關都顯得異常順利。到了第三天,我們已沿著瑤江西北分支,緩緩向北海駛去。
我照例喜歡站在船頭,看著遠近或萎靡或遼闊的風光默默沉思。不知是不是因為河道快接近大海,吹來的風越來越濕冷,還帶著些微鹹澀之意。
我微微打了個抖,覺著冷,正準備回船艙,忽然只覺渾身一暖,一件黑色的名貴貂皮鬥篷已裹在了我身上。索庫冷淡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再過一日就能和出雲水軍彙合了。”
我點了點頭,繼而問道:“你打算如何援救困在無垠谷中的風帝?”
索庫微微一怔:“還能怎麼救,自然是潛進紫雲山中……”
我啞然失笑,幾乎要懷疑他是否真正領過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熟悉紫雲山的地形嗎?知道楊潛二十萬大軍在紫雲山邊境的兵力布防嗎?更何況,出雲士兵本就擅長水戰不適陸戰,你就沒想過,盲目強攻的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索庫臉色微變,似怒非怒地看著我,半晌後卻是茫然地問:“那依你說,我該如何?”
我用冰涼的手指撫了撫前額,覺得頭開始痛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這些還用得著我說嗎?自然是先派斥候進入山中打探情況,再臨機應變了。”
索庫居然給我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鄙夷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高招呢,原來也不過紙上談兵,比起那混帳的風帝都差遠了。”
這小子,智力沒一點,嘴居然還這麼毒。按理說我不該沒風度得跟這種人計較,可看他那一副別寫的表情,還真有點被激起了傲氣,冷哼道:“我不知那風帝從前厲害到何種田地,可端看他此次行為,就不見得是真正的將帥之才。”
見索庫一臉不以為然,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淡淡道:“雲山乃是伊修大陸上公認的奇詭之地,比之魔鬼沙漠塔拉幹的險惡猶不遑多讓。風帝既能率五千精兵無聲無息地穿越紫雲山脈,又能在山中與楊潛的軍隊周旋如此之久,就說明他對紫雲山地勢的了解絕非常人能比。既然如此,在逃入紫雲山的瞬間,他就已該有了甩脫追兵的把握,至不濟,也能逃到茂城邊境。可是他卻為了耗損楊潛的兵力,以帝王之身孤軍犯險與楊潛周旋,不但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顧,也枉送了手下上千士兵的性命,還連累你出雲一軍。更何況,真正的強者,絕不會容許自己陷于這種要等待旁人救援才能脫困的被動弱勢。如此看來,風帝或者是沖鋒奇襲的猛將,但這般魯莽犯險,怎麼也算不上智勇雙全吧?”
索庫一直在很認真地聽我說,期間都沒有反駁,再加上他向來對風帝不屑一顧的態度,我以為他定會不叠聲附和我的話。卻誰知,他聽完只是歎了口氣,似有不甘地道:“林藍,你不了解他那個人。這五年來,他指揮過大大小小幾百場戰役,每一次都會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陷于必死的絕境。若非他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都會以為,每一次他都是在絕境中耐心等著有人來救他。”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索庫的最後一句話像個繩套一樣勒住了我的脖子,讓我一時有種窒息的暈厥感。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底不斷翻湧的猜測,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索庫,我真的很好奇,你說那風帝是最近五年內才開始崛起的吧?那麼五年前,他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何所有人被問起,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索庫蹙眉看著我,眼底深深,茶金色閃爍,似在努力看透我:“你當真想知道?”
我點了點頭,臉上挂著淡淡悠遠,無可無不可的笑容,裹在披風中的雙手卻已不自覺握成了拳。
索庫幽幽一笑,那笑幾分惆怅幾分輕蔑幾分痛恨,全閃現在那陽光般明媚的眼底:“昔日之仆,今朝為主,這般不光彩過去,他當然會想要遮掩。”
索庫聲音沉沉道:“然而,五年前你該聽你師兄提起過他的。他本是臨宇手下最親近的人,最貼身的侍衛,是那以弱冠之齡在赤峽谷獨擋千軍所向披靡的青霜劍……”
我只覺耳邊“嗡”一聲響,似弦斷,又似風吹斷弦,腦中蒼茫空白,竟再聽不見索庫的話。
嘹亮的號角,寺廟的晨鍾,轟鳴的雷聲,婉轉的莺啼,撕心裂肺的呼喚……仿佛有數不盡的聲音,或高或低無止境地在我耳邊交疊回蕩。我被吵得煩了,想揮手驅散它們,卻發現自己使不出半分力氣;想思索些什麼將他們摒棄在外,卻發現腦中心中甚至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漲得滿滿,他們再無力做其他任何事,只能不斷地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一句話:
原來,是亦寒,原來,風帝竟是亦寒!!
這樣叫著念著,反反複複,無有窮盡,直到眼底終于泛起那熾熱的淚,化作相思,綿綿而下……
情不變兮傷何苦,愛不離兮死何懼。
咫尺天涯兮意何堅,勞燕分飛兮生何歡。
此去經年再相見,寄與相思雙勞燕。當年被迫的生死別離,可曾料想再相見時那物是人非的痛,那滄海桑田的寂寥。

既然已經知道困在無垠谷中的風帝不是別人,正是我心心念念的亦寒,便再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了。我向索庫要來紫雲山脈邊境的詳細地形圖,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殚精慮竭地思索著最快速有效與他們彙合並脫險的辦法。
老實說,我在索庫面前斥責風帝以身犯險的孤勇,自己謀划良策時卻發現藏在我體內的冒險因子並不比亦寒少。甚至,我懷疑亦寒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做法,本身就是從我這耳濡目染去的。
無垠谷處于紫雲山脈的最中心,地勢極低,且方圓五里內沒有高大的樹木生長,卻常年鳥語花香,綠草茵茵,可說是奇景中的奇景。
無垠谷往北三里處有一個叢林,自山中心直延伸到西北側庑睚海岸,被稱為樹冢,又有人稱其為死亡之林。
紫雲山脈中的樹冢其實有很多,大家都知道樹冢的可怕,卻鮮少有人能分辨出哪些是普通的樹林,哪些又是樹冢。但我卻記得很清楚,當年雲顔采集某種藥材時曾指著一片靠海而長的樹林告訴過我,那種可怕的樹叫樽。
樽樹三歲成年,成年後樹身平均高達三十幾米,枝葉相接,在樹下擡頭根本看不到陽光。所以,在樽樹林中迷路,絕對找不到方向。
然而,最恐怖的是,樽樹的樹葉脫落和生長速度非常快,老的落葉還來不及腐爛便已被新的覆蓋。腐爛中的樽樹葉會分解出一種奇特的物質,這種物質能讓泥土變得松軟,直至最後成為沼澤。也就是說,在那一眼看去只是落葉遍地的樽樹叢深處,卻潛藏著千千萬萬個緻命的泥潭,等著吞噬人性命。
然而,這樣一個如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魔等待獵物掉入的魔鬼之地,卻注定會是此役情勢逆轉的關鍵。
一把鋒利的刀,是否變為兇器,端看它是握在怎樣一個主人手上。所以,我深信被稱為死亡之林的樹冢,若是運用得當,也將為我們開通一條勝利之路。
我手指著地圖上那渺小的一角,向面露驚駭之色的索庫和維慕緩緩講述此戰的詳細布置。
直到索庫拍案驚起,幾乎是帶著怒氣朝我喊:“我不同意,這太冒險了!”
我側頭很認真地看著他,沉聲道:“既然當年我師兄能做到,為何我不行?”頓了頓,我放緩了語氣,幾乎帶著懇求,“你只需借兵給我,或者我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但我有自信,絕對以小于強攻的傷亡數獲得成功。”
“那你自己呢?!”索庫終于失控地朝我吼,“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要將自己置于怎樣的險境,萬一被流箭射中呢?萬一墜落在樹冢里呢?你以為打仗只是兒戲嗎?”
我一時怔在原地,無法分清自己心中的暖意是感激還是感動。我一直以為索庫擔心的是計策是否可行,他的軍隊會不會有大損失,沒想到他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我的安危。
我定了定神,直視著索庫茶金色的眼睛,微笑道:“放心吧,我還想活著見到……他,又怎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第一,楊潛的軍隊置身于無垠谷外,那些叢林雖不如樹冢般茂密高大,卻也不怎麼能看清天空的景象。第二,無垠谷方圓遼闊,地上遍布柔軟的青草,實是最適合降落的地方。第三,庑睚海岸以西幾千里由于海流的關系,風向一直指向東南方向,且時常連續幾個時辰風勢強勁。所以……”
我抿了抿唇,收回放在地圖上的手,聲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索庫,請你相信我,滑翔進入紫雲山脈,再將金耀軍引入樹冢,里應外合,定是救援風帝的最佳良策。”
索庫眉宇間仍有怒色,但眼底顯然已有所動搖,正待說話。我已不經意地笑著打斷了他:“無論你肯不肯答應,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會去做的。”
索庫一怔,再說不出勸阻的話來。陰著臉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這般拼命真的只是為了看看風帝是怎樣的人嗎?”
說完,他很生氣得拂袖而去。
我訝然地看著維慕。維慕苦笑道:“不管怎樣,少爺是同意姑娘的計策了。”
我驚喜道:“當真?”
維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點頭收起了地圖。臨出門的時候,只聽他喃喃念了一句:“世間竟有如此睿智的女子,只可惜,非我族人……”
關上門,我躺倒在床上,換上現代的衣服,轉動水鏈,逼迫自己睡去,因至今日已又在古代駐留了七天,若不回去定會引起徐媽媽他們恐慌。然而,只要一想起即將見到亦寒,我就抑制不了自己血脈的沸騰,怎麼也無法入眠。
我們會以怎樣的方式見面呢?猝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會驚喜若狂,還是根本認不出我?他對我的感情,還如當年那般透澈真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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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7:06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銀紫流光
比起古代七日的漫長,現代的一日真是短的生不出事端了。然而再次醒來時,我卻只覺說不出的疲憊。只要一想起徐冽那幽冷的笑,似恨非恨的眼神,就忍不住發顫。
醒來時只覺他在觸撫我的臉,滾燙的掌心,冰涼的十指,還沒等我開眼,已聽到他沙啞悲嗆的聲音:“你究竟要我怎麼樣,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會回頭看我一眼?”
我豁然一驚,背脊發涼地醒了,卻一下也不敢動,更不敢開眼。直到他無聲無息地關門離去。
然而,下午再見時,他卻已摟著另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子,笑顏逐開,豪情萬丈,仿佛早晨那寂寥失意的男子根本沒存在過。對著清醒的我時,他也只余幽冷的笑,似恨非恨的眼神,還有那滿含諷刺羞辱的惡毒話語。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起來洗漱,古代的牙鹽沾上舌尖,只覺如淚水般鹹澀。我奮力晃去耳邊徐冽悲嗆的聲音,命令自己仔細思考無垠谷一戰是否還有考慮不周之處。直至即將與亦寒重逢的悲喜填滿心間,才從銼心般的痛中慢慢緩和過來。
三日後,我們終於抵達了紫雲山脈西北邊境的廡睚海岸,望著那茫茫山林,竟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曾經在這裏,我噴血如注,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生機,離亦寒而去。今日也是在這裏,我將飛躍那交錯縱橫的參天大樹,回到亦寒身邊。
滑翔的工具索庫早已飛鴿傳書命人準備妥當了。其實,滑翔傘和滑翔翼在現代很常見,哥哥以前就玩過,極其簡單的構造卻可飛行一至五個小時,所以即便在古代製作也不難。
滑翔傘的傘翼是用割開的帳篷製成的,以細而韌的鐵絲半支撐,底下懸掛吊袋,供人乘坐。每個吊帶中有便於控制方向和降落的傘繩,還有一個與傘翼同樣材料的救生傘,用於緊急時自救。
雖然沒有現代精密的技術,絕不可能實現類似螺旋下降、爬升、折返等等高難度的動作,但要在五分鐘內約直線飛入無垠穀中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將要和我一起起飛的有三個年輕士兵,我們作為前鋒先行,所肩負的是最重大的任務,卻也將擔負最大的危險。或者是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或者是本就有著良好的心理素質,那三個年輕的士兵如鏢杆般筆直站立在自己的滑翔傘前,目光灼灼看著我和索庫,只等我們下令。
然而此時,我卻有些頭疼,一遍遍道:“索庫,四個人已經夠了,你不能去。”
索庫一臉幾十頭牛也拉不回的執著:“我不去,你也別想去了。”
我指了指後面一排排更為簡易的滑翔裝置,耐著性子道:“你若真想嘗試在空中飛翔,可以隨後跟來。但這五架滑翔傘,操作並不容易,又將在樹塚上滯空一段時間,你該知道有多危險……”
索庫冷下臉,撇開頭不看我:“既然知道危險,你還去。”
“那不同。”我繼續耐著性子給他解釋,“我的操作技巧本就比你高,也有過經驗。更何況,我若不去,何人指揮他們誘敵?但你不同,你是出雲的太子,卡穆彼特王只有你這一個兒子,若在這裏輕易冒險失了性命,你父親該有多傷心?又讓這裏的將領回去如何交代?”
我吐了口濁氣,將兩手十指交叉握在胸前,只覺掌心都是粘冷的濕,其實我也不是全然沒有後怕的,只是深知有些事非作不可罷了。
索庫眉頭緊緊糾結,望向眼前關切注視著他的將領,望向遠處一艘艘代表出雲的茶金色船艦,終於歎了口氣,無奈點頭。
我轉身正要下坡準備起飛,索庫忽然扳住我的肩膀,迫得我對上那雙茶金色眼眸,一字一頓道:“一定要活著。”
我微微一笑,心中暖意淙淙,堅定地點頭。

滑翔傘起飛需要約十米的坡長,十五度的坡度,然後迎風充氣。當我第一個緩緩被帶離地面時,低頭只見底下近千的士兵那震驚而崇敬的眼神。
我跳入吊袋,轉身向眉宇糾結的索庫揮了揮手,還沒來得及露出堅定安撫的笑容,滑翔傘已越飛越高,再看不到他們的面容了。
我深吸一口氣,手松松地握著傘繩卻不操作,臉上只感覺到越來越清晰的風拂過皮膚的瞬間。頭髮被吹得散了,我又重新將它紮緊,為了方便起飛今日身上穿的是現代薄薄的低領細衫和牛仔褲,外面披著索庫給的斗篷。
黑色的斗篷披在我身上幾乎可以打兩個轉,林伽藍是一個纖小到不可思議的女子。她不像臨宇有精緻的五官,解開束縛後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那旁人無法企及的清雋之氣。
亦寒會怎麼看如今這般平凡的我?當真能認出我,相信我嗎?攤開手,我怔怔地看著,這雙手雖也是白皙柔嫩,卻因為常年握筆,右手中食指有些畸形,全不似臨宇的完美無暇。
一切都不一樣了。不一樣的時間,不一樣的心情,不一樣的身體,唯一不變的是對那份艱難愛情的執著。然而,這些夠嗎?足夠我們一輩子相愛相守在一起嗎?
滑翔傘終於升到了足夠的高度,我拉了傘神停止上升,控制它向東南方向前進。身後陸續有滑翔傘跟了上來,與我保持在同一高度。他們都操作的很好,傘翼的高度也好,方向也好,與我的距離也好,都控制得遊刃有餘。初始的緊張感過後,他們的臉上滿是興奮和期待,望著我的目光也變為灼灼閃亮。
我微微一笑,打手勢讓他們把所有的火藥都準備妥當。伊修大陸的火藥技術只停留在燃放煙火,發出一點轟鳴聲的階段,用於大面積傷人是不太可能的,用於擾敵和傳遞信號卻是綽綽有餘。而我,並沒有改善它們,增加威力的意願。
滑翔傘終於行到了樹塚上方,看到那片暗綠色的壯觀樹海,我幾乎有莫大的震撼。那如在森林上方藍天底下編織了一條綠色魔毯的叢林,充滿了奇幻的色彩。魔毯停滯在空中,仿佛又因風的吹動微微起伏,抖動它渾身細細柔軟的絨毛,勾畫出一種勃勃生機。
然而,時間稍縱即逝,沒有給我多少感慨的機會。在我飛過樹塚最中心,慢慢接近無垠穀的時候,我向身後的三個年輕人打了滯空投火藥的手勢。
片刻後樹塚下方傳來了隆隆的聲音,樹幹被震動波及到,拼命地搖著他的樹葉,發出響亮的戚戚嚓嚓聲,遠遠聽來,還真的很像有軍隊潛入樹林的聲音。
隨著投放的火藥越來越多,由樹塚中心去往無垠穀的樹叢也抖動的越來越厲害。片刻後,我終於看到樹塚東南側也有了不小的響動,且騷亂以極其迅捷的速度向樹塚中心移動擴散。
我燦然一笑,楊潛果然輕易上鉤了,一個人或許可以學得沉穩,卻很難在幾年內順利改變他多疑驕傲的本性,尤其是向楊潛這種驕縱慣了殺戮慣了的將領。
任務基本完成,相信索庫他們也已開始準備出發了。我回身向那三個年輕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到我這個方位後開始準備減速下降。終於將所有能做的該做的都成功做到了,看著前方那一片離我越來越近的空曠土地,我卻是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意識到,這將是一個怎樣激動欣喜卻又隱隱憂傷的瞬間。
無垠穀真的很大,從天空看去,幾千名的士兵只零零散散站了幾個角落,就像一盤沒什麼規則的散沙。然而,細細看去,卻會發現這些士兵站的位置很微妙。穀的週邊站了一圈士兵,細細數去剛好六十四個,竟是按照伏羲六十四卦的順序排布的。卦內又以奇門遁甲的九宮八門排布,生門依八卦原理開在東南方向,九宮正中央乃是陰陽太極。
粗粗看去,這是一個完全依據八卦原理而布,只守不攻的陣法,沒有多餘出其不意的演變,陣法也過於守成,實在算不得高明。可我從高空細細看去,卻只覺心驚。
伏羲六十四褂,九宮八門,陰陽太極,從外而內,看似毫無關聯,卻又環環相扣,互可支援。所謂起始亦始終,首尾亦相連,內外亦相接,已被這個陣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然而無論多厲害的陣法,都會有弱點存在。就像武功再高的人,他的招式也不可能全無破綻。只是真正高明的人卻能以謀定而後動的睿智掩去自己的弱點,甚至轉弱為強。
我已離地面越來越近了,本是小小一個黑點般的人在我眼中也慢慢具備了輪廓。我的心在砰砰的跳著,眼睛根本無法離開那陣法的中央。
最強的一點,也是最弱的一點。
如果風帝真是亦寒,如果指揮佈置出這個陣法的人真是亦寒,他一定明白這個道理。而能真正守住這最弱一點,又能在太極中指揮變陣的人,唯亦寒而已。
風狠狠刮過面頰的觸覺慢慢變得輕柔,滑翔傘本就在以每秒1米的速度下降著,此刻我又操縱他正對風向減速,更是慢慢向前下方降落下去。
我漸漸抵達了無垠穀的中央,越來越低的高度讓我能清晰地看到底下的景象,甚至所有赤宇軍抬起頭來震驚呆滯看著我的表情。
九宮八門上站立的一張張熟悉的臉,讓我再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眼淚一下一下向海浪般翻卷著滌蕩著湧上來,眼前朦朧一片。
恍惚中,我仿佛終於看到了五年前那無力看清的景象。藍衫的少年渾身是血,軟倒下去,就像那被燭火燒燼成灰的紙,渙散了,湮滅了,化作塵埃。他倒入青衣男子懷中,躺在他腿上,嘴角不斷溢出血色的泡沫。無力的手想抓緊他,卻連碰觸感受也做不到。他以為自己已拼盡全力說出了愛他的話,卻原來,那樣破碎的聲音比不說更讓人撕心裂肺。
青衣男子仰天長嘯,那哀戚絕望震動了山,震動了水,震動了天地,卻換不回少年哪怕一線生機。
淚水洶湧而下,嗚咽的聲音幾乎脫口而出,可我不能哭,在見到他以前,在投入他懷抱以前我絕不能哭。我用力擦掉眼淚,忽然將傘繩緊緊繞在手上猛地躍出了吊袋。
手要被折斷般痛著,我卻很享受這種痛帶來的窒息感,緩和了我心底的恐懼。我真正地淩空飛騰在空中了,乘風而行,在透明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完美的軌跡。
陰陽太極越來越近,地面越來越近,心離嗓子淚離眼眶都越來越近。我深吸了一口氣,能感覺到手腕被勒出了烏青甚至血痕,那痛卻讓我吸入了更多的空氣,能吐出更大的聲音。
我微微一笑,那一笑短的只是瞬間,卻長的我回顧了交錯一生,混亂兩世。當那笑化為一往無回的決絕,我因過於竭盡全力而微微沙啞的尖銳喊聲已回蕩在空氣中:
“亦————寒————!!”
驟然,所有的人都抬頭瞪著我,是的,從方才的看變為如今的瞪。一雙雙眼都凝鑄在我身上,焦灼的,疑惑的,戒備的,驚奇的……我一一尋找過去,直到所有的心魂都被那一抹純淨的紫牢牢束縛住,仿佛編織得緊密的網,套住了我,再無法逃脫。
那一刻,時間靜止在我和他之間。我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眉眼,看不見他的衣衫,只餘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紫色眼睛,曾經只有我才見過的深湛澄澈的紫色。
眼淚終於漫溢出來,我一下一下將繞在手腕上的傘繩鬆開,一秒一秒讓自己和他越來越近。他的目光隨著我的飛行而移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目光在注視著空中的我。
不!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終於見到他了。沒有擦肩而過,沒有咫尺天涯,沒有生離死別,他就在我眼前,在我即將觸手可及的地方。
滑翔傘緩緩飛到了他的頂端,即將越過他。我仿佛看到了一抹刺目的銀白,如夢中那般鮮亮耀眼卻帶著無限淒涼。然而,我無暇再思考其他,只知那讓我跨越兩個世界尋來的男子就在下方,在我一個縱躍就可投入他懷抱的下方。
所以,我再不猶豫,猝然鬆開了緊握在手上的傘繩,大聲的用沙啞哽咽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跳了下去。空氣中,有我的淚,我的笑,我沙啞的餘音,還有那緊緊追隨著我的紫色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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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綠水長流(上)
當身體終於被一雙熟悉的臂膀緊緊擁住時,當熟悉的清冷氣息伴隨著刺鼻的血腥味沖入鼻腔時,那種由骨子裏透出來的刺痛、疲憊和放鬆的感覺,竟讓我只想痛快哭泣。
對我來說只是短短八個月的分離,卻總覺得積攢了一輩子都說不完的話想告訴他。我甚至來不及看清他到底是精神了還是憔悴了,我甚至來不及細想那一片讓我心痛的銀白是什麼,卻已摟住了他的脖子斷續嗚咽啜泣。
離他而去的不甘,魂肉分離的痛,遺忘時的迷茫彷徨,結婚前的抗拒悵惘,選擇穿越時的破釜沉舟,想到他不愛時的痛徹心扉,聽到他是風帝時的茫然,害怕他會死在這裏的驚惶……這些潛藏在我心底的恐懼和痛恨,這些我總告訴自己沒資格抱怨的委屈,卻在投入他懷抱的瞬間統統爆發了出來。
那是只想在他懷中哭泣,只想向他抱怨,只想讓他安慰的委屈。亦寒!亦寒!亦寒……無聲也好,有聲也好,總覺得這樣叫你一輩子都嫌不夠。
四周異樣得幾乎是帶著震驚奇詭的靜寂讓我慢慢清醒了過來,等混沌的大腦有能力想到這是什麼地方,只覺渾身肌肉一僵,背脊仿佛被誰狠狠抽緊了。
我僵硬地擦著臉上的涕淚,抬起頭來,紅腫迷蒙的眼四顧望去,只見所有人都像見鬼了一樣看著我,嘴巴統一張大,等著唯一清醒的我將雞蛋塞入他們口中。
我大為尷尬,連耳根都燒得通紅,掙扎了一下想跳下來,卻發現身體如被鐵箍住了一般,動也動不了。我回頭急道:“亦寒,先放我下來,很多人看……”
聲音像是個女子脆弱的喉嚨,被人狠狠一掐,斷了,連餘音也沒有。我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底一遍遍嘶吼著:這是亦寒嗎?真的是亦寒嗎?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一個有著妖魅的如雪銀髮,詭譎的流彩紫眸的男子。他沒有韌如松竹的清俊,卻有如滿月般光華四射的清冷;他沒有淡漠清冽的暗黑眼眸,卻有一雙如劍直插雲鬢的長眉;他沒有令人憐惜的涼薄氣息,卻有如磁石般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魔力。
同一張臉,同一副五官,從前的亦寒如凜凜修竹,韌而不折;眼前的男子如滿弓蓄勢,引而未發。我從不知道,原來,存在淡薄無聲無息如亦寒,竟也能散發出這般如戰神般淩厲又如妖邪般魅惑的魔力。僅僅只是變了發色,變了眸光,改了渾身氣勢,竟能讓他從默無聲息的侍衛變為殺伐果決的帝王。
我真的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痛,什麼樣的驚,才讓他染白了那一頭青絲,沾上了本不該屬於他的氣息。索庫說,他總是將自己置於必死之境,仿佛在等著什麼人來救他,那麼他在等著誰呢?又在等著怎樣的時刻呢?
我輕輕握起他身前的一縷銀絲,哽聲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曉寒深處,春波碧草,相對浴紅衣。亦寒,你先放我下來。”
箍住我的手臂猛然一緊,我幾乎痛得要叫出聲來,一抬頭卻終於對上了那雙狂如癡如狂如瘋如魔的紫色眼睛。他像要將我灼燒了一般瞪著我,眼裏的震驚、懷疑、狂喜、恐懼、焦慮、慌張瘋狂地交織在一起,像一場混戰,讓他的腦子動作忽然全失了靈性,只餘本能。
我一時只覺有一把極鈍的刀在我心上一頓一頓銼著,銼得血肉橫飛傷痕累累,才狠狠一刀紮下。疼之以極,竟只覺痛快,我狠狠將鹹濕柔軟的唇壓在他乾裂的唇上,用牙齒咬著,直到血腥味滲進齒間,直到他發出無意識的低低的悶哼,才鬆開來。
我深深看著他紫色洶湧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亦寒,痛嗎?”
他惶然地看著我,那種目光和眼神,仿佛傳遞了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一句話。天地之間只餘我們兩人,他的眼中只有我,我的心中只有他,中間緩緩流淌的是他絕望希冀的五年,我徘徊惶恐的八個月。
痛嗎?亦寒,是唇在痛,還是心在痛?或者是時間沉澱的思念讓你痛?然而,無論是因什麼而痛……“痛了,就說明是真的。”我一遍遍咬自己沒有知覺的下唇,忍住滾燙的淚,想讓他看完好的我,堅強的我,快樂的我,所以不能哭,“痛了,我才相信真的回到你身邊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從僵硬到雙唇輕輕的顫抖,從清冷的表情到泫然的慌張。
“臨……宇……”一字,又一字,破碎的,小心翼翼的。但我終究又聽到了他的聲音,清冷如雲山的雪,凜冽如北海的風,卻又熾熱如塔拉幹的沙,那歷經多年縈繞在我心底,從未改變的聲音,只是為何如此沙啞。
我像是個失魂的人,目光專注在一點又一點,直到聽見他聲音的瞬間才清醒過來。慢慢注意到他滿臉的胡渣,瘦削的臉龐,雖凜然霸氣蓄勢待發卻疲憊已極的身體,心痛憤怒頓時湧了上來。
“是我。”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心情,手貼在他粗糙的臉上一遍遍撫著,“先放我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臨宇?!”他的臉上驟然將壓制了許久的狂躁表情爆發可出來,癡狂的摟著我,像要確信這樣用力壓不扁還會叫疼的我是真的。
“咣當”一聲,明聞天下的青霜劍掉在地上,他終於空出了一隻手可以來撫摸我。從頭髮到額頭,從眉毛到眼睛,從鼻樑到嘴唇,粗糙的遍佈傷痕的手不知輕重的劃痛我的臉,他就像久旱的人看見水,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般,瘋狂的感受我,一遍遍用聽了就讓我心痛的聲音喚我:“臨宇!你不能騙我……不能等我醒了又離開我……不能一次又一次這樣傷我……你以為我真的不會痛嗎?你以為我還能再承受一次嗎?臨宇……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全身骨骼咯咯作響,我雖滿懷憐惜,想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卻仍是痛得忍不住呻吟出來。他一慌臉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終於松了手,我掙扎著落在地上。
已經顧不得就站在周身的秦霧他們會怎麼想了,我細細地幾乎是帶著挑刺心裏地檢視他全身,被血浸透的衣衫下有多少傷我無法知道,可單看手臂上的劃痕和滿身的憔悴,就知道他在這裏度過了怎樣的十天,又將自己陷於了怎樣的險境。
他還在希冀地脆弱地等著我的回答,眼底驟然而起的狂暴又像是要搶奪我的回答,否則便要把天地萬物都撕碎。然而,我卻上前一步提起他的領子,冷冷道:“風亦寒,老實說,從我離開後你究竟做了多少蠢事?”
林伽藍的身高與亦寒整整差了近三十釐米,並立而站,更是嬌小的仿佛一拳就能被他打死,至少臨宇從未意識到過亦寒的身體是壯碩的,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純陽剛的。
這般抬手提他領子,冷冷說著斥責的話,不像在質問,反倒像小孩在撒嬌。然而,我卻顧不了這麼多了,只覺唯有把心底的憤怒和後怕吼出來,才不會再有錐心般的痛:“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就算偷襲金耀軍是不可不為,逃入紫雲山是無可奈何,但你為什麼還要留在山裏和楊潛周旋?你不知道自己與他的兵力差嗎?你以為僅靠一個陣法能守到什麼時候?!”
吼完後,亦寒還怔怔地看著我,癡了傻了一般凝視著我。我只覺面上一熱,淚水已滾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我只覺難堪,撇過頭去用手背胡亂擦著面頰,恨恨道:“你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用傷害自己迫我……我……我若不來你就是死了也覺得痛快,是不是?可你總忘了我說過的話!”
我狠狠拽了下他的領子,又鬆開手,聲音沙啞淒厲,像鴉雀的啼鳴:“風亦寒,你若死了,我定追你到地獄!”
第37章 綠水長流(下)
“轟隆”一聲,是大量火藥在樹塚中爆炸的聲音,也是索庫跟我約定好的信號。我心中一驚,這才發現遠方的樹塚中已開始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淒慘叫聲,空中的騷動也越來越近,想是索庫他們已緊緊隨後而來。真正的大戰一觸即發。
楊潛原是準備以最小的傷亡將亦寒他們困死在無垠穀,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動,外拒援軍,內困風帝。樹塚中引爆的火藥讓他以為有人從西北方向攻了進來,楊潛生性自負多疑,必不會將生擒風帝的重大功勞讓給別人。所以他會將大半的兵力撥去樹塚,而這些無人指揮的士兵一旦進入漫布沼澤如迷宮般的樹塚深處,就再也不可能活著出來了。
短短幾分鐘內就奪去幾萬條人命,讓我一想起自己的殘酷便渾身發冷。然而戰場無情,我既然選擇了站在這裏,便沒有任何回頭的餘地。
等楊潛一旦確定了那幾萬人的生死,必然會不惜一切向無垠穀發動進攻,因為他下的就是無論犧牲多少人命也要殺掉風帝的賭注。
“亦寒……”我叫了一聲正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竟未察覺不知何時已被他抱在懷裏,雙臂緊緊摟住,仿佛我就嵌在他體內一樣。只是動作輕柔小心,唯恐弄痛了我,所以一時沉思間,竟未發現。
感受著那熟悉的體息,我只覺心中柔軟甜蜜又隱隱夾雜著歲月蹉跎的傷痛,只伸手緊緊地抱了他一下,才道:“亦寒,楊潛一心擒你卻傷亡慘重,此刻必在準備著兇猛的反撲,你須儘快將這陣法收攏聚合才行。”我指了指天空,“索庫馬上就要率領援軍下來了,到時裏應外合,我們不僅能成功脫困,更能一舉滅了那十幾萬追兵。”
亦寒鬆開我,瞧了天空一眼,連半分猶豫的表情也沒有,就下令道:“秦霧,傳令聚陣!”
秦霧正呆呆地看著我,聞言大驚,見亦寒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臉色頓時一白,忙應道:“是!皇上!”
我一怔,為秦霧那一時流露的恐懼,更為他那聲清清朗朗仿佛早已習慣了的“皇上”。一時間有無數迷惘又驚慌的恐懼湧了上來,無法解釋的不好的預感就像那俗透了的女人的直覺犀利而精准,讓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五年其實很長,長到能改變太多我無法承受的東西。
正恍惚間,忽覺一道巨大的陰影自空中投下,以極快的速度,“碰”一聲墜在我前方幾米處,揚起一陣塵埃。
我愕然地看著那熟悉的形狀簡陋的傘翼,分明是我製作的簡易滑翔傘,卻不知有誰這麼蠢,我明明將降落方法講得如此清楚,竟還會以這麼狼狽的姿勢降落。
還沒等那塵埃消散,已聽一陣熟悉的大呼小叫,摻雜著咳嗽,沖我而來:“林藍,咳咳……你沒事吧?咳咳……”
“索庫?”我瞪大了眼看著那站在我面前髮髻散亂,錦衣沾塵,灰頭土臉的男子,忍不住大笑,“我沒事。至於你,第一次空中旅行失敗的感覺怎樣?”
索庫狠狠瞪了我一眼,只可惜再兇狠的表情攤上這副渾身狼狽的樣子也橫不起來,我繼續笑。他雖冷著臉,卻仍上下打量我,故作兇惡地道:“哼,禍害遺千年,果然……”聲音驟然一頓,他忽然沖上前執起我的手,怒吼道,“這叫沒事?!”
我這時也才發現自己右手上淤痕遍佈,滲出血絲,有些淌下來竟已在手掌處凝固呈暗紅色,顯是方才著陸抓繩子時勒傷的。只是重逢的悲喜讓我一時忘了,此刻索庫提起來,一動手腕還真有點鑽心的痛。
我齜牙咧嘴地吸著氣,卻忙對他扯出個笑容:“沒事,被繩子勒到……啊!”我猛地瞪大了眼,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看索庫被甩了出去,狼狽跌在地上,驚道,“亦寒,你幹什麼?!”
亦寒連看也不看索庫一眼,小心執起我的手,臉上閃過心痛內疚的神色,柔聲道:“痛嗎?”
那清冽冷然的聲音讓我一時被蠱惑了,只會訥訥地說:“還……還好……”
他忽然托起我的手,俯身舔上我掌心。渾身如遭雷擊,恨不得將毛髮也豎起來,他灼熱的舌尖輕輕緩緩卻有力的遊移在我的掌心,將那早已結痂的血跡一點點舔去。
我渾身像被燒了把火,臉紅得快滴血了,那樣的舔吻讓我不自覺得調動了體內所有神經,敏感的只需一個吐息就會顫抖。我全然不敢去看四周人的目光,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
這究竟算是什麼情況?我狠狠盯著自己的鞋尖,盯得眼睛都發疼了,迷迷糊糊想著:這人真是亦寒嗎?亦寒是那麼靦腆清冷,比我還要乾淨的存在,怎麼會是眼前這個人?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是嗎?”索庫冰冷憤怒的聲音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我抬起頭,卻被已直起身的亦寒遮住視線,只能聽到索庫越來越冷,卻又夾著一絲顫抖的聲音,“說什麼臨宇的師妹,說什麼想看看風帝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都是騙我的?!”
“索庫,你聽我說!”我一慌,忙跨前一步,急道,“我不是存心騙你,只是……”
“不是存心可還是騙了,對嗎?!”索庫眼睛發紅地瞪著我,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把我撕裂,“這一路來,我就像猴子一樣被你戲耍!”
我心中一酸,想起一路來他對我的關心和照顧,那個外表冷酷暴躁內心坦蕩真誠的男子,純淨得讓我為自己的欺騙抬不起頭來。
“你跟他什麼關係?!”索庫忽然指著我身後,指尖顫抖地質問。
我回頭看了亦寒一眼,明媚的陽光灑在他如雪銀絲上,灑在他黑色沾滿血跡的衣衫上,卻灑不進他如此流光溢彩的紫色眼底。
五年,在這個世界,我離開他已是五年。他變得不像亦寒,他變得幽深莫測,他陌生得高高在上著,可他終究是亦寒,天上地下兩個世界獨一無二的亦寒。
我回頭,聲音微顫卻堅定地說:“他是我夫君。”說完這話我竟一時輕鬆起來,所有的不安疑懼都變得如天邊雲彩般遙遠又虛幻。
我笑,一字一句重複:“他是我的夫君。”
空中有布片被吹動的獵獵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餘下的出雲援軍也都落下地來,卻因為無垠穀中央那詭異到極點一觸即發的氣氛而茫然站在原地。
索庫怔怔地看著我,忽然仰天大笑,狀若瘋癲,尖銳悲嗆的笑聲讓他再開口的聲音染上了磨人的沙啞:“我竟會相信你是臨宇的師妹,我竟會助你們狼狽為奸去對付臨宇,我竟會對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我竟會……”
在這樣的亂世,在這樣人壓迫人,人利用人的亂世,索庫那一點較真的執著有多珍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命運弄人,他這樣如孩子般純淨的人,卻一出生就註定了將是出雲的王,註定了要站在某種權利的高處。所以,總有一天他會受到真正殘酷的洗禮,被欺騙,被利用,被傷害,然後脫去天真的執著,成長為王。
如果,註定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個人。我想,我寧願是今天,是我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是,索庫,我承認我騙了你。我並非秦洛的師妹,接近你也只是為了回到亦寒身邊。但你無法否認,我為原本就要來援救風帝的你提供了一個良策,讓你們的傷亡降到了最低限度,不是嗎?”
“這麼說起來,我跟你,應該算是扯平了吧?”我笑著講出這句話,心底卻在反問著自己:真的扯平了嗎?利益可以均等,感情的欺騙又如何償還?無論是臨宇的我,還是伽藍的我,對於真心將我當朋友的索庫,我竟騙了一次又一次。
心底的酸澀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深吸了一口氣,直視他充斥著暴怒的茶金色眼睛,毫不避讓:“索庫,你若真想説明臨宇,你若真想報復我和亦寒,就請你,變得更強,強到任何人都無法再傷害你……”
話音剛落,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索庫的表情,竟只覺眼前毫無徵召地一黑,我一頭向前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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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8:12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此去經年(一)

我睡得迷迷糊糊,說不清有什麼疼痛或不適,只覺身體腦袋都不像是自己的。明明醒著,卻睜不開眼,也記不起今夕何夕,此處何地。
忽然感覺有一雙清涼的手在我臉上撫著,片刻之後,溫度慢慢變化,冰涼的指尖,灼熱的掌心,冷時凍得我顫抖,熱時又燙得我乾渴。
恍恍惚惚間,我仿佛又聽到徐冽在我耳邊用悲嗆的聲音說著:“你究竟要我怎樣,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會回頭看我一眼?”
他癡狂地看著我,笑容變得淒豔,忽然舉起刀往胸口紮去,一下又一下,鮮血噴湧,綻放在雪白的襯衣上,像開了大片的山花。我不記得自己是否睜開了眼睛,也分不清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境,只覺心痛到了極點,慌亂恐懼洶湧著撞在胸口。
我一把抓住他握刀的手,哽聲道:“徐冽,何必要這般作踐自己?曾經我愛你至深,只是如今……”已消散了,就算你用傷害自己來讓我痛,那愛也再不會回來!
忽然只覺胸口一窒,仿佛有冰冷的鎖鏈狠狠勒上我身體,又似有厚重的棉絮緊緊蒙住我頭臉,讓我不能吸氣,不能吐氣,甚至無法讓心臟跳動。
一時寒冷如冰,一時又熾熱如火,我仿佛要溺斃在這樣漫長的痛苦裏,無法呻吟,無法求救,無法呼吸。可是不知為何,這般痛苦的煎熬裏卻又似透著一抹熟悉一抹悲傷,讓我痛得留戀,痛得暢快,甚至痛得渴望。
終於,我從窒息中逃脫了出來,昏昏沉沉間只覺仍有一雙手撫著我的臉,輕柔、惶恐、小心翼翼,像在呵護著珍寶。輕軟溫香的被蓋在了我身上,那雙手將被角掖緊,又拂開了我的額發,用乾裂的唇在我額頭烙下一個吻。
那吻如羽毛般輕柔,點水般短得來不及體會,卻讓我滿心彷徨盡皆散去,只餘淡淡卻真實的溫馨幸福,縈繞在心間……

醒來的時候,我一時記不清自己是為什麼從夢中脫了出來,只覺喉嚨乾渴,手腕絲絲作痛著,渾身倒並不難受。
我睜開眼,刺目的亮光讓我一時什麼也看不清楚。我靜靜等那陣刺痛過去,一動不動享受這愜意的瞬間,直到模糊的聲音傳入耳中。
“……皇上,不如讓屬下去查探一下,這般身分不明的人留在身邊……”
這聲音有三分熟悉,我側目看去,卻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穿著件灰色的文士衫,身形略顯削瘦,卻瞧不出是誰。倒是他對面的秦離目光灼灼地望著亦寒,不再年少的臉上已刻上了滄桑的痕跡顯得冷酷,但此刻的表情緊張中夾著期望,倒將那肅殺之氣沖淡了不少。
亦寒的臉我只能看見側面,半邊抿緊的唇,冷厲的表情,高挺的鼻子,緊繃的身體,似乎每一根線條都透著清冷之意,卻又偏偏那麼張狂,冷而傲,淡而狠。
只聽他用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朕只給你三日時間。”
那灰衣謀事單膝跪下,應了是,才轉身離去。掠過殿門的瞬間,他將目光轉向我躺著的地方,對上我的眼,卻絲毫不慌,反陰冷地笑了笑。
我幾乎想拍著腦袋叫聲:原來是你!難怪那聲音既有些印象,又覺不甚熟悉。原來竟是五年前方發誓效忠于我的謀士——韓甯。
腦中不自覺浮起那張清俊雅致,如竹露清風般的臉,心中暗道:韓寧既在亦寒麾下,卻不知韓絕現在何處。
韓寧含笑而去,對面的秦離卻露出明顯失望悲傷的表情,向亦寒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便失魂落魄地出去了。我心中刺痛,目光隨著那僵硬挺直的背影直到門口,卻忽然被一道純然的黑遮住,這才回神,發現亦寒已坐在了床邊。
我掙扎著坐起來,亦寒忙伸手取了旁邊的靠枕墊在我背後,一手拉著我的手助我坐起來。誰知用力過大,臂上一痛,我竟低哼了一聲一頭栽進他懷裏。
他用一臉無措的表情看著我,兩手擱在我臂側,全然不知該扶我躺下還是抱緊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從前還覺得臨宇纖弱,比起林伽藍的嬌小,可差得遠了。此刻在亦寒身前,我甚至覺得他一展開衣服就可以將我整個裹進去,也難怪他會控制不好力道。
亦寒歎了口氣,將我攬緊懷裏,略帶胡渣的下巴在我頭頂輕輕磨娑著,聲音低啞卻又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性感:“臨宇,真的是你嗎?我只怕不是真的。”
我伸手環住他的腰,身體貼上他壯實勻稱的身軀,薄薄的衣衫下仿佛蘊藏著無限的力量。我驀然臉紅起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亦寒身上的男子氣息如此濃烈。
“這就是本來的我。”我歎了一息道,“亦寒,你會失望嗎?沒有臨宇的秀美,沒有臨宇的高潔,沒有臨宇的才情,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你會失望嗎?”
亦寒的身體猛然一僵,一寸寸冷了下去,我的心也跟著慢慢變冷,冰錐在胸口一下下鑿著洞。
下巴陡然被捏緊,有些痛,卻可以忍受。我被迫得抬起頭對上那雙紫色的眼睛,滿殿的燭火映照其上,光華燦爛,流瀉出來的卻是憤怒和心痛:“你問這樣的話,才真正讓我失望!”
看的出來亦寒當真是很生氣,氣我的不瞭解,氣我的不信任,眼底忍不住冒起濕意,嘴上卻不肯相讓,唏噓說著:“畢竟都五年了,你還當上了威懾天下的皇帝,誰知風吟後宮中是不是鶯鶯燕燕無數,日日只恨春宵苦短呢?”
亦寒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雖雪發如絲,紫眸異彩,我卻只覺又回到了從前那青衣男子被我氣得愛不得恨不得的咬牙模樣,心一寸寸柔軟,化作水,化作線,只想將他團團圍繞。
“臨宇!”亦寒忽然一把將我抱起來按在胸口,手勢極大,鼻尖都快被壓扁了,我連連呼痛求饒。他卻忽然埋首在我頸項,啞聲道:“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我哪有。”我嘟囔了一句,正待說話,卻因為頸間忽然的濡濕而恍然止住。亦寒的聲音猶在耳邊,卻又像從千里之外奔騰而來。
“我一直努力不讓自己愛你,可你非要來招惹我。明明不能相愛,還要招惹。我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只願安安靜靜守在你身邊,你卻隨手把致命的誘惑拋給我。臨宇,我都把心剁碎了,全部喂進你嘴裏,你怎麼還忍心拋下我?一邊說愛我,一邊……卻閉上眼……了無牽掛地一走就是五年。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過的嗎?你……”
滾燙的液體順著脖子滑入我體內,灼傷了我的皮膚,我緊緊摟住他,任由淚水在我臉上肆意縱橫。他哽咽的聲音像一個明紅的煙蒂,戳在我心上,滋滋冒著煙,疼痛難當。
“臨宇,你明明說過會追我到地獄。可這五年來,我每天都在地獄,你為何從不來見我一面?”
不知何時,我們都抬起了頭,淚流滿面的彼此恍如隔了一世再重逢。想起曾經生離死別的痛,撕心裂肺的傷,只覺此去經年,良辰美景都成了虛幻,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實。
他輕輕吻上我的唇,溫柔地小心翼翼地像是怕驚破一場美夢。輾轉吮吸的緊密貼合,舌與舌相繞的糾纏,津液相濡的溫柔,所有感覺都美好的不似現實。
然而,我們兜轉了兩個世界,歷盡了哀傷苦痛,也不過是為了這一刻契合的瞬間。只要一想到這些,回首前程,我就止不住一下又一下胸口地抽疼。
第38章 此去經年二

我咕咚咕咚大口喝水,亦寒忍不住手在我背後拍著,柔聲道:“慢慢喝。”
誰知他總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勁,我被嗆得連連咳嗽,然而抬頭看到他惶急無措的表情卻只覺好笑。亦寒撇過頭,命人傳了晚膳上來,這一次卻不敢再靠近我,只坐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吃。
我一邊吃著精緻的菜肴,一邊問道:“這是哪?”
“劸刕城。”亦寒言簡意賅地答道。
我一驚抬頭:“我睡了多久?索庫呢?”他竟已順手又奪下了劸刕城,金耀可不是有三分之一疆土已落入了他手中。
亦寒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臉,粗糙的指尖酥酥癢癢:“從昨日下午昏睡到現在了。索庫已經回了出雲。”
我臉上有些發熱,低下頭繼續吃飯。想起到今日已有七天,晚上又該回現代了,一時卻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麼開口說明。只得換個話題,問出了我一直都掛心著的話:“飛飛呢?”
亦寒溫柔的表情微微一滯,銀髮垂下來半遮住眉眼,顯得沉沉的暗,他只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死了。”
“咣當”一聲,手中的湯匙落在碗裏,我怔怔地只覺胸口狠狠痛了半晌才緩和過來,腦袋頓時清醒,低聲道:“他恢復記憶了?”
亦寒沉默了良久,才緩緩清冷地道:“事實上,你走後我便沒再見過他。秦雪兩個月後回來稟報說他失蹤了。其後一年有餘,沉寂已久的火翎國忽然出兵徹底將薺木國收歸版圖,又向金耀邊境發動進攻。這兩年來,表面看是我在侵吞金耀的國土,迫得他們國破家亡。然而,西面火翎國無聲無息便在短短三年內逼楊毅向他們割讓了三座邊境重城,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勝利,才是真的厲害。且不像君無痕傲氣霸道的作風。”
我靜靜地聽著,此時卻忍不住抬頭道:“你似乎很瞭解君無痕?”心裏隱隱惶恐著飛飛的失蹤,但因為不想讓亦寒擔心而小心隱藏著,窒悶而壓抑。
亦寒一滯,蹙眉看著我。我忍不住長歎了口氣,道:“亦寒,你究竟是誰,天星流劍派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七年前符禦帶走你的那三天發生了什麼事?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一切嗎?”
亦寒怔怔看著我,臉色發白,映著雪白的發,讓我心口酸痛。我伸手輕輕將他的發絲纏繞在指尖,低聲道:“這一頭青絲,可都是為了我而染白的?”
他的眸光如水,與我繾綣糾纏在一起,像是最溫存的撫慰,又像最致命的挑逗。我只覺肚子早已飽了,某些地方卻很饑渴,那是一種因思念疼痛累積而成的饑渴,忍不住便起身偎進他懷中,深深汲取那熟悉的味道。
“很老……”亦寒忽然在我上方囁嚅了一句。我一時沒聽清,抬頭卻看到他懊惱又尷尬的表情,怔怔地看著我,貼在我腰上的手掌卻開始微微發燙。他低下頭,用暗啞的聲音喃喃道:“你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小?我卻……老了……”
我起先沒明白過來,等一時想通,只覺再忍不住伏在他懷裏放聲大笑。亦寒只是這般靜靜地摟著我,很溫馨,很寵溺,我只覺很幸福。
他用一貫清冷的聲音,漠然說著自己的事:“我的親生父親,是個比我師父更殘酷冷血的人。當年他以風族族長的身份開創了風吟朝,卻將皇位傳給了穆嘉王朝後裔的卓仞,於風吟最可能一統天下之際,飄然遠去。卓仞雖有身份可號令群雄,卻著實沒有成為帝王的能耐,再加上我父親蓄意挑撥,本已臣服的各國首領統統倒戈,天下重歸紛亂。於是,我父親鳳豫他成了天星流劍派第七代星魂。”
“師父符禦是鳳豫最小的弟子,天資卻無人能比,文韜武略天文地理竟只要他願意,就可一脈精通。鳳豫是個無心無情的人,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光大天星流派,所以師父成了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幸好,師父並未辜負鳳豫的希望,生來冷漠無情,陰沉狡詐,一入江湖就掀起軒然大波。伊修大陸正式三國鼎立,就是在那時產生的。”
“然而,就在五十年曆世將盡的時候,師父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子。那人就是我的師母谷元香,也是……”亦寒閉了閉眼,斂去暗紫流光,臉色卻煞白如雪,“也是我的親生母親。”
我驚得張大了嘴,這是何等混亂的關係?師母是親娘,師祖是親爹,師父與自己卻本該是同輩,不是亂倫,勝似亂倫,我都快被搞暈了。
“臨宇……”亦寒忽然收緊手,啞聲道,“你會瞧不起我嗎?”
“不會不會!”我忙道,“你繼續說下去。”
亦寒低頭親了下我的眼睛,輕聲道:“臨宇,我已經把什麼都棄了,只有你。不!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只要你……”
“傻瓜!”我輕輕抱住他,一字一句道,“我又何曾不是把什麼都拋了回到你身邊,你才不能不要我。否則……否則我哭給你看。”
亦寒笑了,低頭看著我笑,弧度淺淺,卻很漂亮的笑容。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抱緊我繼續用漠然的聲音道:“星魂不是不能娶妻,也不是不能動情,只是不能娶一個會動搖其心性的女子,更不能對主人動情。而當時師父卻是深深愛上了師母,愛到願意實現她一切願望。師母生性善良,在得知天星流劍派真正的宗旨後,一意要解救天下蒼生。”
亦寒頓了頓,忽然臉色微變道:“臨宇,你……還不知‘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的真正含意吧?”
我懶得抬頭,舒服得偎在他懷中,懶懶道:“知道的,你繼續說下去吧。”
亦寒一怔,全身繃緊的肌肉卻放鬆下來,也不再追問我如何知道,只緊緊抱住我續道:“鳳豫得知師父竟真的想為了一個女人違抗師門,很是生氣。可他覺得殺掉師母,反而會激起師父的反抗,乃下下之策,他不屑為之,於是想了個更惡毒的方法。師父並不是一個長得漂亮的男子,又不懂風情。鳳豫不相信師母會真的深愛師父。所以,他決定,勾引穀元香。”
“哈?”我又驚得抬起頭來,這鳳豫究竟在想些什麼,“那最終成功了嗎?”
亦寒苦笑:“沒有。非但沒有成功,還將自己陷了下去。”亦寒見我一臉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咳了一下,臉有些紅,撇開眼道,“天星流劍派能成為星魂的人都有超過兩百的壽命,所以那時鳳豫雖已有一百多歲,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剛出頭。因此……”
我腦子轉了個彎,忽然勾住他頸項,眯起眼笑道:“亦寒,你這麼說,是不是在間接表達,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比我年歲大,其實還很年輕呢?”
第38章 此去經年三

我腦子轉了個彎,忽然勾住他頸項,眯起眼笑道:“亦寒,你這麼說,是不是在間接表達,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比我年歲大,其實還很年輕呢?”
亦寒驀地臉上燒紅,又是惱又是怒地撇過頭去,半晌才能用不怎麼自然的語調繼續講述:“後來,鳳豫醉酒之下,強佔了師母。而鳳豫也因為痛苦和內疚,甘願死在了師父手下。師父最終遵從鳳豫遺命接掌了天星流派,仍就娶師母為妻。”
亦寒歎了口氣,聲音沉沉如悶雷:“也許原本師父真的會聽師母的話結束亂世,如果沒有我的出生,如果……他後來沒發現師母竟真的愛上了鳳豫。”
我有些驚,有些訝,看著前方茫然道:“你師母真的愛上了鳳豫?怎麼會?你不是說勾引沒成功嗎?”
亦寒搖頭道:“這些細節我也不甚清楚。只記得師父曾說過,對天下來說,鳳豫是妖是魔,有著驚人的破壞力,對女人來說,鳳豫卻是個如寒食草一般的存在,不沾惹也就罷了,一旦沾上就一輩子也無法甩掉。師母不是尋常女子,她抵住了鳳豫的勾引,卻最終沒能抵住鳳豫此生唯一一次的癡情。”
寒食草是一種如罌粟般,服食了便能讓人上癮的藥草。沒想到,亦寒的父親竟是如此不一般的人物。想想符禦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被尊敬的師父傷害,被所愛的女人背叛,明明妻子就在身邊,心卻如在天涯。
咫尺天涯……腦中忽然飄過這四個字,我一驚,猛地抬頭道:“這些便是你七年前知道的事?你師父是想以你的痛苦來報復你父親嗎?”
亦寒淒然一笑,伸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啞聲道:“可以說是,卻也不是。師父對鳳豫固然有恨,但對我卻真的極好,他用藥物改變了我的發色眼睛,讓我再沒有與鳳豫相同之處,全然將我當作親生兒子般教導。因為師母的移情,師父將所有的心力都花在了光大天星流劍派上。仿如時光倒流,這一次,我成了他最大的希望。”
“七年前,他將我帶到師母墳前告訴我這段往事,也第一次讓我知道‘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的真正含意。師父給我三個選擇,一是認你為主,一是殺了你另謀出路,一是殺了他成為第九代星魂。”
“明知道不可能殺得了師父,我還是嘗試做了,然而,那時的我就算拼上整條命,也不可能是師父的對手。於是,選擇只剩下了兩個。那根本不是選擇,而是……”亦寒皺了皺眉,聲音變得艱澀,“而是殘殺。”
“認你為主的最終結果是要我親手殺了你,我豈肯答應。可師父卻說,只要我肯待在你身邊五十年相守不相愛,你仍不變心,他就允許我在成為星魂後娶你。師父他,總是這樣,切斷我所有的生路,然後留一個看似美麗的誘餌給我。他或者是想讓我重曆他當年的痛苦以求報復鳳豫,可他卻忘了,我不是他,你也不是師母。”
亦寒將下巴擱在我頭頂,啞聲慢慢說著:“五十年,是多麼漫長的年月,莫說咫尺天涯的痛苦難挨難忍,我又怎麼捨得讓你空等著我眼看歲月蹉跎,年華逝去。可我沒有辦法,師父說這是我們鳳家歉他的,無論鳳豫還是師母。師母甚至早有死念,只是為了我的平安成長,才活下來,忍著內疚痛苦的折磨伴在師父身邊。”
“這些,我都可以不顧。臨宇,那時我們連命都不要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是不是?可師父卻告訴我,他已用內力將‘刁苻’之毒逼入了你奇經八脈。臨宇,你還記得你曾因柳岑楓中過摻有‘刁苻’的毒嗎?”
我點了點頭,背脊一陣陣沁涼,忍不住往他懷裏縮了縮,他緊緊摟住我。
“刁苻的毒中一次,只是失去部分記憶。中第二次時,卻會在三天后慢慢開始遺忘一些事,痛苦的,快樂的,直到最後連自己是誰也記不起來,才痛苦死去。而認主儀式,是你奇筋八脈中‘刁苻’毒唯一的解藥。”
“那時,我跪在師母的墳兩天兩夜,腦中一遍遍勾畫著親手殺死你的場景,只覺那痛苦那折磨還不如當場死了痛快。可是終究,我還是沒有辦法,沒辦法看著你在遺忘一切後痛苦死去,沒辦法讓你等我到天荒地老,更沒辦法親手殺了你。所以,我只能……選擇放手。”
“混蛋!”我狠狠一拳垂在他胸口,想起那兩年咫尺天涯,相守不能相愛的痛苦,聲音都哽咽了,“你可以告訴我啊!可以跟我商量啊!你卻寧可把我推入別人懷裏,寧可看著我痛,看著我無助,也不吭一聲……我……”我咬住唇恨恨道,“我寧可你離我而去!”
亦寒一把抓住我的手,苦笑看著我,眼神卻極致溫柔:“告訴你,迫你和我同生共死,與親手殺了你,又有什麼區別?離你而去,還有誰來守護你?我那麼多掙扎隱忍,還不是為了不想失去保護你的能力,能永遠守在你身邊嗎?”
——如果愛無法用言語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
耳邊倏然飄過這句話,疲憊的身體像被浸泡在溫泉般酸軟,一時間我只覺所有的怨和委屈都消失了,只餘隱隱的痛和對眼前男子徹骨的疼惜。
亦寒又道:“人世種種命運,真有說不出的因果相生相剋。師父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當年因痛恨鳳豫而在我身上所下改變發色和眼睛的藥物,竟會在……在關鍵時刻與神荼的‘糜毒’相抵,不但破除了我倆的宿命,也保留了我守護你的能力。”
亦寒低頭吻上我的唇,不含情欲地溫柔親吻,然後慢慢分開,眼底都是寵溺的深情:“無論鳳豫是個怎樣殘忍的人,只因為這點我就該感謝他,稱他一聲父親。”
我看到自己在他紫色眼眸中的倒影,兩頰舵紅,雙目含情,不禁低下了頭不敢再與他對視,輕輕道:“我最不明白的便是你怎麼會成了風帝,你不是最不愛那爭權奪利嗎?”
亦寒沉吟著,望向前方殿中搖曳的燭火,眼神虛茫而憂傷,顯是並不想提起這五年的事。然而終究他還是緩緩道:“那日,你……走後。我的眼睛和發色忽然成了現在這般模樣。我一人殺進金耀洛城皇宮中,他們措手不及,竟真的被我殺到了楊毅面前。”
他只幾句話就將當日的情景寥寥帶過,我卻仿佛能清楚看到青絲染成白髮,青霜劍滴滴濺血的淒豔景象。一時只覺自己欠他的受他的怕是用一輩子的愛也還不清,只能緊緊摟住他,讓他知道我活著,就在他身邊。
第38章 此去經年四

亦寒輕輕吐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漠然:“刀架在楊毅脖子上時我卻忽然不想殺他,只覺那樣實在太便宜他了。於是我回到風吟接收了你的勢力,又因為鳳豫當年銀發紫瞳的風神形象一直被風吟百姓記在心中,再加上有靈兒……木雙雙相幫,我在短短三年內便除去了卓家勢力,籠絡朝臣,登基為王。”
亦寒把過程說得是那樣潦草,想起他在眾人面前君臨天下的霸氣,想起秦霧他們對他不自覺的畏懼,想起他說有靈兒相幫,說不在意絕對是騙人的。
我長長地吐著氣,手指無意識地在他胸口畫著圈圈,想著我剛剛立下的一統天下的決心,卻不知助亦寒稱霸究竟是對是錯;想著轉眼我在古代已待了快一月,卻沒有找到合適的身體,不知會不會真的一夕老去,年華不再……
手猛然被握住,寬大的手掌帶著灼熱的溫度包住了我整只手。我愕然抬頭,只見亦寒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紫色眼眸中赤紅若隱若現,那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卻像蓄勢待發的野獸,時刻等著將我吞入腹中。
此時此刻,我又再度感受到了自己與他本質的差別,那熾熱霸道的氣息,那寬闊結識的胸膛,那勻稱有力的肌肉,那抵著我的灼熱僵硬的凸起……
我啊地低叫了一聲,猛地從他身上跳起來,退到一邊,臉紅紅地道:“我還沒問完問題呢,雲顏還好嗎?風吟那個臨宇是不是她假扮的?韓絕沒事吧,還在經營伊修行會……啊!”
也不見他怎麼動,等我回過神來,卻已經被他橫抱起來,向很近的床鋪走去。
“你那麼聰明,該猜到的總會猜到。至於韓絕……”亦寒忽然低下頭,陰鬱地看著我,“他只要不死,都與你無關。”
我一愣,條件反射地問道:“難道他反叛了?”
“沒有!”亦寒不耐地答著我的話,將我放在柔軟的床上,“他把行會經營得很好。”
那就好。我心裏籲了口氣,無論如何只要一想到他是子默的祖先,就覺得無法不管他。只是,我抬頭愕然道:“那你為何生氣,總不會是……”我一頓,“吃醋吧?”
亦寒瞪了我一眼,忽然俯下身狠狠吻了下來。待放開時,我已兩腮嫣紅,氣喘吁吁:“你這醋吃得真是好沒道理,韓絕又不知我是女子!”
亦寒哼了一聲,冷冷地慢條斯理地道:“你以為,我當初是如何愛上你的?”
我一愣,立時驚得從床上跳起來大叫:“不是吧!原來你喜歡男子?!”
亦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聲音卻依然清冷:“你以為常年來都扮成男裝,你就真是男子了嗎?在真正的男子眼中,你總還會不自覺流露出女子形態來,當時或者只覺異樣憐惜,等時日久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我臉一紅,低下頭去,總覺得亦寒這番話不像在說明,倒像是變相的表白。
亦寒一把抱住我又吻了上來,我被吻得暈頭轉向,等回過神來早又被擰進了床鋪裏。我急急往上挪了挪避開他的唇道:“我……我還有很多問題沒問完呢!”
亦寒輕輕一扯就將我扯回了身下,額頭明明冒著細密的汗珠,呼吸又是急促的,聲音卻竟能清冷如昔:“一會再問,我總會如實告訴你的……”
“不行……”灼熱的呼吸觸到我臉上,只覺全身像被下了軟骨散,浮沉不由己,連搖頭也變得軟弱無力,“一會……我就該回去了。”
亦寒遊移在我身上的手猛然一僵,手勁極大地攫住我肩膀,幾乎是低吼道:“回去?!去哪?!”
被他一吼,我陡然驚醒過來,背上涔涔一片冷汗。我深吸了幾口氣,才有自信對上那雙暗紫的眼眸,低聲道:“我是靠來回於時間夾縫,才能找到你的。但這個身體卻不能在伊修大陸久待,每隔七天我必得回去一趟。除非……除非找到新的能契合的屍體。”
亦寒將我攬在胸前,皺起了眉,面容因為被披散的銀髮遮住了光而看不真切,紫色眼眸中卻沉沉暗暗,如有一根浮木漂流在茫茫大海中。
“喂,亦寒。”我退開一點,眯起眼危險地看著他,“你可不要打殺掉一批無辜的人給我試驗的主意啊!”
亦寒一怔,別開了眼,看他那心虛的樣子就知道這念頭肯定在他腦中轉過。亦寒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是在想,你原來的身體還行不行?”
“哈?!”我驚得又要跳起來,“你是說臨宇的身體?還在?五年過去不是早該腐爛了嗎?”
亦寒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逝:“雲顏保住了它,將它藏在冰棺中。”
亦寒的話讓我心中一陣狂喜,又有些惴惴。能回到臨宇的身體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卻不知兩度死亡,五臟六腑皆受大損的臨宇是否還有存活的可能。
正喜一陣,憂一陣地沉思著,忽聽亦寒輕道:“你的真名叫什麼?”
我一愣,抬起頭來,望見他眼底隱隱的失落和憂傷,心裏酸軟。於是跪坐到他身旁,扯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一字一畫寫著:“我叫林伽藍,森林的林,藍色的藍,中間這個字念加。”
我寫完,卻是怔怔看著他遍佈傷痕的手掌失了神。從前只覺亦寒的手修長清涼,除了練劍而來的薄繭,並沒有什麼瑕疵。此刻,卻只見一道道數不清的猙獰傷痕縱橫在這雙完美的手上,仿佛在無聲地講述著這五年的悲傷。
“伽……藍……”我聽到亦寒用極輕柔又生澀的語調喚我,輕輕的兩個字,卻像用靈魂嘶吼出來的聲音,“伽藍……”
我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抬起頭來,卻只覺唇上一熱,他已溫柔地吻了上來。
遍佈傷痕的手輕輕撫在我身上,酥麻刺痛卻掩不住憐惜的溫柔,我忽然不想再有任何顧忌,只想真切得感受他,也讓他感受我。哪怕這個身體在下一秒就會消失,也絕不放開彼此。
衣服一件件離體而去,身子陷入柔軟的床鋪中,汗水一滴滴落在我胸口……縱情、肆意、又滿懷劫後餘生的欣喜憂傷。
我沉淪在這樣的激情中,沉淪在渴望已久的氣息裏,終究忘卻了必須回去的念頭,忘卻了那個世界,融化在他熾熱而憐惜的懷抱中,永世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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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撕裂上

我憤憤地扯著衣服領子,一面往下走,一面恨恨地嘀咕:“亦寒這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一想起方才在鏡子中看到的頸項青青紫紫的吻痕,便羞得連耳根都紅了。其實今天最該做的就是待在房中不出去,免得被人瞧見,尤其是徐冽。一想起,我就渾身打了個抖,想著他或者會當場掐死我也不一定。
念及曹操,曹操就到。我還沒邁下最後一步階梯,已聽到徐冽嘲諷的聲音:“終於肯起床了嗎?昨晚找得更加辛苦吧!”
我尷尬地笑了下,一抬頭卻見他在這微寒的金秋天氣只穿了一件襯衣,扣子松松扣了兩個,露出一大片結實光滑的胸肌。頭髮沒有平日的一絲不苟,連眼神也透著狂亂,竟是說不出的性感。我臉一紅,忙低下頭,越過他走進廚房。
從廚房出來時,徐冽正坐在沙發上切換著電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形神雖然有些疲憊,心情看上去卻不錯。我拿上教材正要出門,他忽然抬頭叫道:“過來。”
我一驚,戒備地退了一步:“幹嘛?”
徐冽的臉立時由晴轉陰,冷冷道:“叫你過來就過來,我有話說!”
我微微蹙起了眉,儘量用淡定的口氣道:“有什麼話,這樣說也可以。”
“我怎麼說也是你丈夫!!”徐冽狠狠將遙控器甩在沙發上,幾個箭步已到了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怒吼,“你連聽我說兩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嗎?”
我被抓得痛了,想發火,可看到他通紅狂亂的眼,又有些不忍,只得放緩了聲音道:“有什麼話你說吧。”
徐冽側目看著我,苦笑冷笑自嘲地笑慢慢彌漫在整張臉上。他聲音沙啞地說:“你究竟有什麼好?不漂亮,不體貼,不溫柔,還愚蠢地愛鑽牛角尖。可我竟比你還蠢,為了你這種女人,我一退再退,不折手段……你有什麼好?有哪一點值得我妥協到……把自尊都踩在腳下的地步?”
我閉了閉眼,撇開頭,低聲道:“是,我不值得。徐冽,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你以為我不想放嗎?!”徐冽失控地抓住我大喊,“我恨不得永遠忘了你,我恨不得從來沒遇見過你!明明……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如今,卻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泥潭裏。林伽藍,你對我公平嗎?公平嗎?!你這個……”
徐冽的聲音忽然艱澀地哽咽住,一時竟用盡了力氣也吐不出來,他猛地伸手抱住我。我忙掙扎,他的手勁卻極大,狠狠勒著收緊,仿佛要將我倆永遠捆在一起。
身上很痛,心裏卻更痛。徐冽說了和亦寒一樣的話——“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同一句話,在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於亦寒我覺得憐惜,于徐冽我卻只覺心中刺痛。因為對他,曾經招惹的債,我再也還不清了。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徐冽的聲音暗啞而悲傷,仿佛失落到了極點,又抓著那些許不是希望的希望,“你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可我竟還是放不開你。我每天都在問著自己該怎麼辦?怎樣才能忘記你,怎樣才能愛上別人?可是我……做不到,伽藍,我真的做不到!”
臉上一片鹹濕,我竟沒發現淚水不知何時淌了下來。那種心痛的感覺我懂,當年眼睜睜看著他拋下我,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我想要把心撕碎了去忘記他,卻發現哪怕每一塊碎片上都刻著他的臉。如果不是時光沖淡了那痛,如果不是有人將我破碎的心一點點粘上,或者我直到今日都在如擱淺的魚般痛苦喘息著。
“伽藍……”溫熱的手指忽然抬起我的下巴,徐冽的眼中滿是悲傷,悲傷讓眼眶泛著殷紅,眼底深處卻又透出惶恐的渴望,“伽藍,如果我說,我可以不介意你在那個世界……”
徐冽的聲音驟然一停,悲傷溫柔的目光忽然如冰晶利劍般狠狠剜在我頸項上,一瞬不瞬只是剜著,直到熊熊的火焰充斥了他整張臉,狂暴而憤怒。
“你讓他碰你了!”從前只覺溫熱修長的手此刻如烙鐵般掐上燙上我的脖子,我被那強大的勁力貫在牆上,從後腦勺至背脊像被狠狠抽緊了,痛得我直打哆嗦。想深呼吸來緩解這疼痛,卻發現喉嚨越來越痛,肺吸不到氧氣,窒息的感覺洶湧而來。
“你是我妻子!!”徐冽在我耳邊發狂地大吼,聲音隆隆地像是從我耳膜沖出來的,我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痛苦地艱難地掰著他的手。他卻絲毫沒有憐惜的意思,只是在瘋狂地加大手勁:“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敢讓別的男人碰你!你以為我這個丈夫是死人嗎?!”
我覺得我要死了。閉上眼,隱約能看到廣袤的土地上,銀髮飄飄的男子遺世獨立,清冷而孤寂。我想,我或許真的要死了。
第39章 撕裂下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急促的電話鈴聲就像一把鋒銳的刀,猝然割裂了徐冽的手與我的脖子。
徐冽渾身一震鬆開手來,呆呆地看著我還留有淚痕的臉,看著我頸間明顯的掐痕,臉上滿是絕望的慌亂和無措。我卻已顧不上他,手一松,便癱軟地坐到了地上,重重咳嗽。
劫後餘生後的第一個感想居然是:我果然料事如神,徐冽當真差點掐死了我。這樣想著自己都覺得好笑,笑著笑著卻發現淚無聲無息淌了下來。
隱約聽到徐冽走過去接起電話,聲音疲憊地說著:“現在別來煩我。”
幾秒鐘的停頓後,徐冽忽然大吼:“我管你雪兒不雪兒,叫你他媽別來煩我聽到沒有!!”他狠狠砸下電話,發出鏗鏘的聲音,尖銳得直刺人心。
我掙扎著站起來,只覺自己渾身還在顫抖,喉嚨上慢慢有火燒火燎般的痛侵襲過來。
“砰”一聲響,徐冽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擺放著電話的玻璃圓桌竟應聲而碎,劈裏啪啦一陣亂響後,電話連著那尖銳的玻璃碎片一起摔到地上。話筒散在一旁,從那古色古香的聽筒中仿佛還能聽見“嘟嘟”的盲音。
鮮血從徐冽的手背一滴滴淌下,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碎玻璃上,折射著映入我眼中,我忽然只覺整個世界都成了血紅。
“出去。”徐冽低低地喃了一句,有晶瑩的液體隨著他手上的血一起滴落。徐冽低著頭,虛弱地靠在沙發上,扯著嗓子吼了一聲:“滾出去!!”
明明像恨極了厭極了那般在驅趕我,沙啞低沉的聲音卻仿佛被滾燙的淚浸透了,只餘悲傷,痛到極處的悲傷。
我想說些什麼,卻在喉嚨發出一個粗嘎的音時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可說的。我苦澀地笑笑,走到門口時聽到徐冽像是靈魂被撕裂了一般痛苦的聲音。
“我以為我可以!我居然……我居然以為我可以忍受!!”徐冽一字一句含糊不清地說著,說著,忽然大笑了起來,那笑就像個神志清醒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剝去皮肉,痛得想立刻死去,卻偏偏捨不得放棄希望。
“哈哈哈……徐冽!你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我一隻腳已邁在了門口,那樣艱澀瘋狂的笑,那樣絕望的自嘲卻讓我再邁不出第二步,只覺心像被用極鈍的鋸子一下下挫著,血肉淋漓,真還不如一下撕成兩瓣倒也罷了。
我狠狠咬了咬牙,殷紅的血一滴滴落在暗灰色的教材封面上,滾了幾滾,才落在地上砸成一個漂亮的花形。徐冽瘋狂的笑聲一陣又一陣響在耳邊,已分不清是現實還是餘音。
我狠下心一步步邁出門去,溫暖的陽光照在我臉上,徐徐的微風拂過我細碎的發。我抬起頭迎著風向著陽,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啊!痛!痛……子默,你就不能輕點啊!”
子默抬頭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還知道痛?”話雖說得絕情,手還是認真地在處理著我頸上的傷。
“你什麼意思啊?”我粗嘎的聲音終於慢慢回復了過來,“我是人,自然知道痛。”
細長的紗布裹好,鏡子裏看去我就像個打了石膏的木乃伊,被亦寒看見還不把他嚇死了。子默的技術真是爛,早知道就去醫院了。
子默收起醫藥用具,一聲不吭地坐在旁邊,臉色沉鬱,眼中波濤暗湧,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歎了口氣道:“子默,你別想著報復徐冽。真的,報仇沒意思透了。”
子默斜睨了我一眼,笑出聲來:“你倒是悟出真理了。”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清俊的臉上帶著薄怒,“伽藍,記清楚了,你不欠他任何東西!別總是任由他欺負!”
我唯唯諾諾地點頭,不太敢發表類似“其實是你護短”,“誰欺負誰還不一定”之類的言論。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子默若較起真來,可以不著痕跡地挖個地獄讓你跳進去,回頭你卻還得感謝他。
子默忽然淡淡道:“晚上就留在這裏吧。你在伊修大陸已是步步為營,哪還抽得出精力去應付那個瘋子。”
我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徐爸爸徐媽媽他們問起……”
“就說要和朋友出去幾天。”子默迅速打斷我的話,絲毫不給我猶豫的空間,“今晚先打個電話過去,明日我陪你去收拾些衣物。就這麼定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無聲道:“好。”
子默忽然燃起了一根煙,修長的兩指夾起,安靜地抽著。半晌才幽幽道:“這幾天我有些擔心,畢竟邵俊一一直沒能抓到。本來,徐冽也該有能力保護你的,只是他現在這種狀況……”子默頓了頓,斬釘截鐵地道,“總之,在你找到契合的身體,邵俊一伏誅以前,你還是先住在我這裏吧。”
我有些不相信邵俊一還能捲土重來,但子默這麼擔心一定有他的道理,更何況,住在這裏或者對我,對徐冽都好。我扯出個笑容,點了點頭。
子默側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來:“你休息下,我去替你請假,順便帶晚飯回來。”
我無力地點點頭,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快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輕柔的音樂聲,很熟悉,很觸動心神,卻不記得在哪聽過。我恍忽著爬起來四處摸著,好一會才抓著一個堅硬的金屬物體,想也不想,就按下了一個綠色的按鈕。
正準備再睡,卻聽響亮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來:“子默!我成功了!你聽見了嗎?我成功了……我終於和他說上話了……我好開心!子默,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
我一愣,仿佛一陣風吹過,涼涼地清醒了。這熟悉的聲音讓我呆了好一會,才“啊”地一聲叫道:“薇夜?!”
電話對面的人顯然也一時蒙了,大概怎麼也沒想到講了那麼多話,聽的人卻不是本主。
我這下連一點睡意都沒了,嘿嘿笑道:“薇夜,老實交代,你什麼時候和子默這麼熟的?”
“啊!伽……伽藍啊!”薇夜慌亂地提高了聲音,“我……我還有事,先掛了啊!”
然後,她掛機了。我將手機擺在膝蓋上,盯著它嘿嘿傻笑了半晌,才起身準備去倒杯茶喝。
直起身的一瞬間,我猛然想到,剛剛聽到的那個手機鈴聲,不就是當年子默在湘西戰場上教我吹奏的曲子嗎?
一時間,方才的喜悅陡然散去,心底沉沉如鐵,無論如何也輕快不起來。千年只為刹那,千年只為刹那!子默,希望你幸福,你一定要在這個世界找到只屬於你的幸福。“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莫把么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我呆呆看了半晌,才在詩的上方寫下“千秋歲”三個字,擱下手中的筆。只見躍然於紙上的字雖秀氣端雅,卻明顯有些疲軟,少了當年的清雋傲然之氣。是因為換了個身體不習慣了,還是經歷過太多心性變軟弱了,竟連字也失了當年的靈氣。
我長歎一口氣,正待把紙揉亂了扔掉,卻忽聽一個熟悉的男聲在不遠處冷笑道:“就憑你也想臨摹公子的字嗎?”
我愕然抬頭,“秦霧”二字幾乎脫口而出。只是他此刻那不善的表情,冰冷如利劍般的眼神,讓我怎麼也掛不起友好的笑容。只得聳了聳肩,揉亂那一團紙丟在地上。
秦霧幾步走到我面前,目光淩厲地瞪著我,冷冷道:“你莫要仗著皇上的寵愛在這裏張狂。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替身,別以為能取代……取代旁人的地位。”
秦霧看著我的眼痛恨又悲傷,憤怒又失望,眼前忽然飄過秦離那希望成空的失落表情,心裏只覺一時熱,一時軟。原來,在這個伊修大陸上掛念我關心我的,不只有亦寒,不只有雲顏,還有許許多多如秦霧般被我忽略的人啊!
原本沉重的心情竟因為他一句憤怒的責備而輕快起來,我怔怔地看著秦霧,只覺他又長大了不少,當年的少兒郎,如今已可見下巴上淩亂的胡楂,卻唯有那雙眼依舊如從前般清澈純淨。
七刹三星,也唯有他還一直執著保留著這一分天真,歷盡紅塵仍不改其衷。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斜倚在靠背上看著他道:“能不能取代豈是有你說了算,不如你將那人的名號報來我聽聽。若真是勝我太多,我無顏爭奪,說不定真就飄然去了。”
秦霧一愣,顯是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訥訥了半天不斷重複著:“他是……他可是……”直到臉漲得通紅,卻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我自然知道秦霧說不出口,他們一直以為臨宇本是男子。要知道同性相戀,即便在現代也要遭人側目,更何況是在民風傳統保守的古代。
我笑了半天,卻發現氣氛異樣詭譎,仿佛連空氣也被下了禁令,不得喧鬧。一抬頭只見秦霧已跪在地上,低眉斂目,恭敬地跪在地上。
而那受他跪拜的男子正很順手的解下身上玄色披風,緩步向我走來,雪亮剔透的銀色發絲被風帶動,將跳躍閃爍的光華映入暗紫色眼眸中,有歲月靜好的寧和,又有縹緲如仙的幻彩。
他將披風裹在我身上,低頭道:“為何穿得這樣少?”
我看著拖到地上快半截的披風只覺好笑,扯著他袖子道:“還不讓秦霧起來。”
亦寒哼了一聲,才冷冷道:“起吧。”
秦霧恭敬地站起身來,仍是低著頭,全然看不清神色。但垂在身側的雙拳卻緊緊握住,半晌才一點點松了開來,垂首道:“屬下告退。”
我眼看著秦霧出去,背脊挺得筆直,卻說不出的落寞寂寥。我猛地回過身揪起亦寒領子怒道:“喂!你怎麼可以這般欺負我的人?”
即便被我揪起領子怒駡的時候,亦寒仍是一副清冷淡漠的表情,卻在聽到“我的人”時瞳孔驟然一陣收縮,猛地掐抱住我,冷聲道:“說,誰是你的人?”
“呃……”我一愣,有些被亦寒的怒氣嚇到了,縮了縮脖子,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很狗腿地答道,“你!只有你是我的人!”
亦寒這才哼了一聲鬆開我,命人將午膳送上來,他知道我習慣了吃三餐。
可我看著桌上的菜卻沒什麼胃口,亦寒將布好的菜端到我面前,我卻只覺噁心。只得苦著臉求饒:“我真的飽了,再吃胃都該撐壞了。”
亦寒憂心地看著我,伸出手輕輕撫著我面頰,喃喃說的話像是自語:“你身子骨太弱了。我不想看到你再如當初那般嘔心瀝血,累壞了身子。有任何願望,我都可以替你實現。”
我有些感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亦寒,你想要這個天下嗎?只要你想,我就能打給你。”
亦寒皺起了眉,臉上冰霜一片:“便是十個天下也抵不上一個你!”
“我知道。”心底有隱隱的憂傷,我探手撫著他棱角分明的臉,觸手都是堅毅,“亦寒,我想要結束這個亂世,我也有能力結束這個亂世。天下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或者是最夢寐以求的東西,於我卻抵不上亦寒你真心的一個笑容。然而……”
我放下手,慢慢轉頭望著殿外,明明只有明滅交替的陰影,我卻仿佛又看到了萬里河山。我淡淡地笑,聲音甯和而悠遠:“然而亦寒,我終究不是那養在閨閣中的女子。太多年了我以臨宇的身份活著,經歷著,早已拋不下他的責任和抱負。天下或者不是我想要的,爭霸天下,為黎民締造一個和平國度的動人過程卻一直在無聲無息間吸引著我。”
我拉起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眼眶有些濕,側頭忍了很久才沒讓淚掉下來。我凝視著亦寒水波洶湧的紫色眼眸一字一句道:“金荒冷,火灼熱,風無情,紅塵猙獰,烽火連天;黎民苦,妻子散,爺娘恨,神子沉寂,亂世何結。這些話是你讓人令其流傳的,是不是?亦寒,你可否老實告訴我,你為何故意對秦霧他們冷淡?為何任由天下傳你殘忍嗜殺之名?”
亦寒渾身一震,卻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
我輕皺了皺鼻子,聲音因哽咽帶了些鼻音:“因為你想讓他們永遠記掛著我,讓他們以為天底下唯有公子才是真心對他們好的,不想自己取代我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位置,是嗎?”
我迅速擦掉墜下的淚,吸了下鼻子,才笑道:“林伽藍總不像臨宇那般堅強,動不動就哭,真難看。”我抬起頭,只見亦寒正無限溫柔憐惜地看著我,我哽聲道,“亦寒,其實這世間唯有你和子默才真正瞭解我。我沒有野心,沒有一將功成的狠厲,卻絕不是一個甘於平淡的人。哪怕真有退隱山林的一天,也必是在生命燦爛綻放之後。所以,子默才會為我定下進攻風吟的最後一計,而你寧肯登上冰冷的帝位也要替我鋪就統一天下的道路。”
“亦寒,謝謝你。”我低下頭親吻他粗糙的掌心,“謝謝你這麼瞭解我,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更謝謝你能一直容忍愛護這般自私的我……”
亦寒一把拽過我的手腕,拉進懷裏,深深地吻。他抬起頭,氣息柔柔灑在我臉上:“臨宇,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無條件的付出,永遠不求回報。可是我錯了……”
他低下頭,一下又一下啄吻我的眼睫,鼻樑,嘴唇,聲音暗啞低沉:“我不是不求回報,而是所貪求的比任何人都多,都奢侈。臨宇,我要你一生的愛,永世的情,心裏獨一無二的位置,你……肯給嗎?”
“還用問嗎?!”我伸手勾住他脖頸,支起身狠狠吻上他的唇,直到他氣息火熱無法自控,卻忽然放開他,柔柔笑著,用心起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亦寒雙目中波光瀲灩,神情說不盡的溫柔憐惜。忽地伸手緊緊抱住了我,卻不知是一時激動,還是不願讓我看到紫色瞳眸中那晶瑩的閃爍。
那時那刻,那情那景,明明在深宮宅院中,我卻只覺煙火熏然,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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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9:35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心有千結(下)

來到古代的第六天,陰雨綿綿。我一個人在房中悄悄取下頸上的紗布,欣喜地發現掐痕終於變淡了。亦寒也曾問過我頸上的白布是怎麼回事,我只告訴他睡覺時落枕了,這是我們現代的治療方法,很管用。他無法分辨真假,也就沒再追問我。幸好!
不知是不是來回穿越太累的關係,最近身體都不是很好,嗜睡,又沒有什麼食欲。我扔了紗布,迷迷糊糊靠在榻上打盹,忽聽一個極熟悉的女聲含著怒氣沖進門來,一跨進殿裏就怒吼道:“風亦寒,你給我滾出來!”
我猛地一震,睡意全無,狂喜地從床上蹦起來竄出去。只見一個粉色紗裙的秀美女子正神色憤怒地打量著四周,直到目光落在我身上,憤怒的火苗變成了熊熊烈焰。
“居然真的敢金屋藏嬌。”粉衣女子氣得聲音都發抖了,“風亦寒,你給我等著!”
我卻全然不管她眼中的恨意,和臉上的憤怒,大叫了一聲:“雲顏——!”猛衝過去掛在她脖子上,在她震驚呆滯根本無法反應的時候,趁機捧起她柔香滑膩的臉蛋親了一下。
明明是在調侃她,我的眼眶卻竟然濕了,哽聲道:“雲顏,我好想你。”
雲顏呆呆地看著我,一時仿佛被抽走了魂般,任我調戲。
“不是真的吧?”她抖著唇,喃喃重複著這句話。隨後全身都顫抖起來,仿如枯樹上僅剩的一片樹葉,在風中擺蕩,脆弱孤單得隨時都會被吹落。
我笑著,用力地一把抱住她,哽聲道:“沒有什麼不能是真的。雲顏,就算你不相信亦寒,也該相信你自己啊。我曾答應過你‘天涯攜手君莫忘,飛鳥倦兮共返巢’,你以為我會輕易忘卻,拋下你一人回去嗎?”
雲顏還在顫抖著,然後有低低的如貓咪般的嗚咽聲一點一點溢出來。她狠狠一拳敲在我手臂上,嗆聲道:“你這個笨蛋!你這個言而無信的混蛋!明明說好我們兩個不會相互犧牲,為什麼還要擋在我前面?你以為救了我我會開心嗎?你以為我會感謝你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緊緊抱住她,只覺肩上已是一片濕冷,不必看就能知道她早已淚流滿面,“雲顏!我以後再不會犯了!不會再讓自己陷於險境,讓你擔心。雲顏,我知道你有多傷心,多難過。不過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我扯開她,讓淚眼朦朧的她看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雖然換了個身體,換了張臉,可依然健康地活著。”
雲顏擦掉淚,明顯消瘦的臉上掛起燦爛欣喜的笑容,凝目看去依舊秀美如朝陽,奪人心神。是啦!這樣才是雲顏,我認識的光芒四射,芳馨內蘊的靈秀女子楚雲顏。
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不再悲傷:“亦寒說你會回來,我還不信。那時……”她頓了頓,眼中猶有絕望的餘悸,“那時你的氣息都沒了,心脈也停了,身體一寸寸變冷。亦寒卻死活不肯將你下葬,他說你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一定會回來。”
“當時,誰也不相信他,以為他悲傷過度瘋了。其實也怪不得他們,那時的亦寒當真如神魔般瘋狂恐怖。但我卻相信他的話,相信你沒死。”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你口中常常會冒出‘我的世界如何如何’的話。從前只當是你的瘋言瘋語,在最絕望的時候想起來,卻成了我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於是,我用‘定顏珠’保住了你的……身體,又將它存入冰棺中。不管真正知情的那些人怎麼說,我和亦寒始終相信你還會再回來。卻沒想到,你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面前。”
想到他們當年承受的痛,有些憂傷,又覺慶倖,慶倖我們終究還是又聚在了一起。我笑笑,道:“這是我本來的樣貌,很平凡,很普通,是不是!”
雲顏老實不客氣地點頭,隨即鄭重道:“唯有眼睛是一樣美的。”
我歎了口氣,撫撫她明顯瘦下去的臉:“扮成我周旋在朝堂上,又不能綻放光芒一定很累吧?”
雲顏搖了搖頭,笑容輕柔婉約,無限嬌美:“比起思念你的痛,其他苦都算不得什麼了。”
我正待說話,忽覺眼前銀芒一閃,只見亦寒已站在了門口。一邊走進來,一邊語調清冷的問道:“臨宇的身體帶過來了嗎?”
他同雲顏說著話,眼睛卻只看著我。雲顏疑惑地點頭:“帶過來了,只是有什麼用嗎?”頓了頓,她睜大了眼詫道,“不會是要借屍還魂吧?”
我笑了起來:“可以這麼說,不過卻不知可不可……”
毫無徵召的,我只覺得眼前一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已栽倒了下去。

我只覺自己昏迷的時間很短,不過是眨一眨眼的瞬間,就像從前在地上蹲久了,猛然站起來一時間眼前發黑那樣。清醒過來時卻發現我已躺在床上,雲顏正把著我的脈,亦寒語氣慌亂又暴躁地問:“怎麼樣?”
我睜開眼,正好對上雲顏凝重的臉。我故作輕鬆地笑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肯定是來回時空夾縫累了,等換了身體就會好的。”
雲顏搖了搖頭,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我,又轉頭看看亦寒,半晌才道:“不是這個原因。”
我愕然:“那是什麼?”
雲顏低下頭咳了一聲,兩頰微泛嫣紅,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含糊道:“臨宇你……懷孕了,已經一個多月……”
我只覺“轟”得一聲,全身所有血液仿佛都沖到了頭頂,又全數退去,臉上每一寸肌膚都瓦涼瓦涼顫抖著哆嗦著。
一個多月……懷了一個多月的孩子,我竟又懷上了徐冽的孩子!
這究竟算什麼?命運弄人嗎?心願得償嗎?還是自做自受?我不敢去看亦寒的臉,我甚至根本無法抬頭去看他的臉。
眼睛明明是星亮的,視神經明明是完好無缺的,我睜眼望去卻只見茫茫然一片,白也不是,紅也不是。宛如小時候在陽光白花花的日頭下玩得久了,一進陰黑的屋裏,便覺一陣盲白,明明眼前景物宛然,我卻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我與徐冽是前世積了怎樣的孽緣?才這樣剪不斷理還亂?事到如今,究竟是我欠他,還是他欠我?我不想再與他有糾葛,真的不想。可是……手顫抖地捂上平坦的小腹,只覺痛,撕心裂肺的痛。可是,這個孩子,這個無辜的孩子,又惹了誰欠了誰。
我抬起頭,看到亦寒慢慢遠去的背影,恐懼像潮水一樣湧上來。他走得那樣快,那樣急,那樣決絕,仿佛這一去再不會回頭般。我驚恐地張大了嘴想叫他,卻發不出一個聲音。抬起的手臂頓在空中,茫然的無措的,以為能抓住他的衣角,卻發現他早已消失在視線中。
我低下頭,縮回冰冷的手,只覺想哭,淚卻流不出來。耳中聽到沉重的撞擊聲,像幾百個烈性的炸藥忽然在殿宇中爆炸,連地基也跟著顫抖了。那顫抖,不甘到極點,憤怒到極點,又痛苦到了極點,於是只餘絕望,鋪天蓋地的絕望。
我緩緩閉起眼,開口時只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比那七旬老嫗還要蒼老疲憊:“雲顏,不要問我……什麼都不要問我……求求你……”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亦寒,亦寒,我與你之間究竟還有多少緣?多少結?難道愛到死、等到死、念到死,我們卻註定逃不出咫尺天涯的命運嗎?
第42章 綁架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明淨的玻璃窗,知道已回了現代。頭漲痛得厲害,全身都酸軟發燙著,額上卻冰冰涼的很舒服。

  一雙修長溫暖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臉,聲音輕柔憂心:“伽藍,你發燒了。”

  “子默……”我的聲音沙啞而無力,滿心的痛和委屈不知道該怎麼說,卻在模模糊糊看到他棕色的眼睛時,一下安心下來,“子默……我想去找徐冽。”

  子默替我換毛巾的手微微一僵,隨即輕柔地敷在我的額頭,又以手臂支撐著我起來,喂我吃藥喝水,柔聲道:“吃了藥,先睡一覺,醒來我帶你去找他。”

  我點了點頭,乖順地躺下去,閉起了眼。很快意識就迷糊了,只因累,疲憊哀痛到極點的累。

  恍惚間,我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亦寒的手,慌亂地喊著他的名字,他卻一臉冰霜地離我而去。我狠命地搖著頭不讓他走,無論如何都不讓他走,淚水飛濺了開去,他去只是冷冷地看著我,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指尖冰涼而粗糙,刺得我極痛。

  “亦寒!亦寒……”我拼命的喊他,“不要丟下我,亦寒……”

  “我好愛你……亦寒……我好愛你!不是我想要……懷上徐冽的孩子……你相信嗎?亦寒……你相信嗎?”

  再一次醒來竟已是下午兩點,我只覺得腰酸背痛,燒倒是退了。客廳裡空無一人,廚房卻傳出□裡啪啦的聲音。

  我趿了拖鞋,東搖西晃地走過去看,卻發現子默正在煮東西。圍裙胡亂地裹在他身上,廚房被他搞得一團亂,煙燻火燎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子默,你在幹什麼呢?”

  子默被我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劃了幾道黑色油污的臉上略顯尷尬。忽然他伸手關掉電磁爐和油煙機,蓋上鍋蓋,扯掉圍裙,迅速走過來把我往外推。他邊走邊漫不經心地道:“什麼都沒幹,你肚子餓了吧,我帶你出去吃,順便去徐家。”

  我使勁把頭從他胳膊下鑽過去瞧,一邊嚷嚷道:“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不怕人吃,難看好看有什麼關系,心意到了就好,呃……順便問一下……盤子裡盛的是什麼?茄子嗎?”

  子默急忙反手關上門,繃著臉道:“我去換衣服,乖乖等著。”說完他逃也似的竄進了臥房。

  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極盡嘲笑之能事。我留在客廳中嘿嘿笑道:“原來天上地下無所不能的韓非公子,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我仿佛聽到子默在屋裡磕絆了一下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大笑出來。心中的陰霾頓時淡去不少。

  吃完飯,子默又堅持以走路的方式消食,所以等到達徐家時,已是下午四點了。站在門口我按了半天門鈴,一直沒有人來開,我只得開門進去。

  還沒進客廳已聽到一陣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我想也沒想就衝進去接了起來,氣喘籲籲地喂了好幾聲,對面卻只有壓低了凌亂的呼吸。

  我慢慢冷靜下來,也跟著沉默不語,並以極微妙的眼神看向剛進屋的子默,他懶散的神色頓時微微凝重。

  “林──伽──藍。”這是一個我熟悉卻陌生的聲音,熟悉是因為無論何時吸到我就會止不住渾身惡心地顫抖。

  我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從玻璃窗上看到自己寒芒閃爍的眼睛。但當聲音出口時,已變得顫抖惶恐:“邵……俊一……你是邵俊一……你……你想怎麼樣?”

  邵俊一發出一陣得意而嘶啞的笑聲,聽在耳中猶如指甲刮在玻璃上,刺耳之極:“徐家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是!”我顫巍巍道,“你知道警察都……都在抓你嗎?你跑不了的!”

  “他媽的我會被通緝還不是你們害的!”邵俊一狂怒地大吼,好像狠狠地一腳踢向旁邊,“我會讓你們都付出代價!”

  一聲極輕的悶哼聲,夾雜在邵俊一怒吼的聲音中,很輕,我卻吸到了。我只覺得好像有人用刀在我的動脈上狠狠劃了一刀,血汩汩流出,冷啊痛啊一股腦兒湧了出來。

  我脫口喊道:“徐冽?!你抓了徐冽?!”

  電話那頭一陣安靜,隨即傳來邵俊一沙啞的大笑聲:“看來你也不算太笨啊!沒錯,你親愛的老公就在我手裡。念在他以前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一定會好好回報他……”我仿佛能看到他邊說邊露出猙獰的笑容,舉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向一旁砸下去……

  “等一下!”我驚恐地叫道,努力將聲音憋得泫然欲泣,“別打他!你想怎麼樣?無論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別傷害他!”

  “哦?真的什麼都答應嗎?”邵俊一張狂的聲音從話筒中清晰地傳出來,猶如巨鷹投下的陰影,雖觸手不可及,卻黑沉得讓人頭暈,“哪怕我說懷念你的味道,想讓你再服侍我一次?”

  我心底蒸騰著熊熊屈辱的怒火,卻只能壓抑下來,緊緊抓住子默顫抖的手。他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底一時火燒火燎一時又冰如寒潭。我敢發誓,如果此刻邵俊一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撕裂。

  電話那頭忽然聽到□裡啪啦的響動聲,邵俊一的聲音似乎離話筒遠了,變得模糊不真切,但話語間的得意瘋狂和猙獰卻一清二楚:“……我讓你再猖狂!我讓你再猖狂!你以為你是徐天的繼承人就了不起了?還不是要戴我給你的綠帽子!啊?!……我玩你老婆你怒了?覺得羞辱了?……哈哈哈哈……你怒啊!怒啊!……我就是喜歡看到你這喪家犬的樣子!”

  “邵俊一!!”我對著話筒大吼道,“我敢再碰徐冽一下,我發誓你拿不到一分錢!!”

  我緊緊握住拳,怒火在心裡瘋狂地沸騰叫囂:邵俊一!我會讓你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生在這世界上!!

  邵俊一呼呼喘氣的聲音終于近了,他用喊啞了的聲音,陰沉地道:“你怎麼知道?”

  我盡量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換上略微顫抖的聲音:“你想逃,想出國,自然需要徐天幫忙……我……我只想你放了徐冽,要多少錢……都可以給你。”

  沉吟了許久,邵俊一哼了一聲,冷冷道:“算你識相。六點前帶齊兩千萬到XX路江南大道3588號廢樓裡。不許坐車,不許告訴別人,不許帶任何人來。你最好別給我耍花樣,如果讓我發現有人跟著你,我會立刻切斷你老公的喉管。聽到了沒有?!”

  “聽……聽到了。”我顫聲道,聲音哽咽,“你要答應我,錢一交給你,就……就放了徐冽。”

  聽筒裡傳來邵俊一冷冷張狂的笑聲,啪一聲,電話掛了,只餘嘟嘟的忙音。

  我揉了揉又開始泛疼的額頭,腿一軟倒在沙發上,無力地道:“你猜徐冽會在那棟廢樓裡嗎?”

  “或許會。”子默在我身邊坐下來,淡淡地道:“我尋找他蹤蹟時,曾調查過這附近所有可藏匿的地點。記憶中,江南大道盡頭幾處廢樓前後因為堆了太多垃圾而幾乎沒有人煙。他在廢樓上監控底下方圓兩百米都絕無問題。且他以為你膽小懦弱,擔憂徐冽心切,絕不敢報警,兩千萬于徐天又只是九牛一毛,所以……伽藍,你打算怎麼辦?”

  “邵俊一大概是真的被逼急了。”我仍是揉著太陽穴,喃喃道,“抱著破釜沉舟、同歸于盡的念頭。而且他急需要錢,所以連一刻也不肯等,把交易時間定在了下午六點。但他的目的絕不是用徐冽來交換這兩千萬,而是……”

  我抬起頭,子默也正好對上我的眼,凝重地點頭道:“他是想抓你,威脅徐冽。畢竟,我只是徐天的兒媳,沒有太大權力,身為徐天總裁,又寵你如斯的徐冽就不一樣了。至于徐天,他也擔心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恐怕還沒這個膽去威脅。我只是奇怪,以徐冽的身手,如何會被邵俊一抓住,且未驚動他身邊任何一個保鏢?”

  我因為子默的問題渾身一震,臉色霎時變得雪白,耳邊似乎還回蕩著上次徐冽接起電話時吼的話。我怔怔道:“大概……是因為孟雪兒。”

  子默竟然沒什麼異色,只是棕色瞳人中的幽芒越加森寒。他冷冷笑道:“追究前因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商量一下,如何布局逮住那條喪家犬。”

  子默證據中的殺意讓我都不自覺地發冷,心中暗道:這報仇估計輪不到我自己出手了。自我調侃著,沉重的心情卻絲毫無法緩解,我嘆了口氣,取出手機:“我先讓武敬過來,而且要馬上取出兩千萬,這事恐怕瞞不過徐爸爸。”

  子默點頭,神色平靜:“讓武敬直接帶一批保鏢過來,記得讓他們和徐天都從地下通道走,我只怕邵俊一會派人在附近監視。我去網上找一張廢樓附近的詳細地圖。”

  兩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和子默馬不停蹄地開始忙碌,十分鐘後武敬加入了,半個小時後,徐爸爸也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一開始,他們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看著我和子默布局,安排線路,計算最壞的結果,默契而迅速。

  尤其是徐爸爸,或者是想起了從前,一時無法置信。然而,無論心中有多少疑問,我們都沒辦法思考太多,因為時間刻不容緩,他的兒子,我名義上的丈夫,現在正處于水深火熱的危機中。盡管有再多的改變,再大的疑忌,此時此刻,我們的目的和憂心卻是一樣的。

  窗外,夕陽隱入群山高樓後,只餘滿天的餘暉,通紅明豔。讓人不自覺便想起那個淒豔的詞──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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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危急 (上)
  當我提著一個巨大的錢箱,孤身一人來到廢樓前時,天色已經有此暗了。我看著那無玻璃窗未安門的破敗危樓,只覺看到的滿目皆是荒涼。在邁步走近樓前的瞬間,我不自覺地撫上了小腹。

  這裏再度孕育了一個孩子,一個我和徐冽的孩子。我不會重新和徐冽組建家庭,卻依然想生下這個孩子。這個我曾經失去,如今又重新回來的孩子。

  只是,生下來後呢?這個孩子的人生將如何?不是沒有父親,就是沒有母親,甚至可能沒有安定平穩的生活。可是,我能剝奪他生存的權利嗎?

  我知道徐爸爸徐媽媽有多想抱上孫子,徐冽有多想要自己的孩子。無可置疑地,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定會得到眾人真摯的愛,如珍寶般的呵護。而我,我能剝奪他享受關愛、享受生活的權利嗎?

  我輕輕歎了口氣走進廢樓中。樓的面積很廣,雖然地面淩亂汙髒,但總算還可以行走,只是因常年杳無人煙和照不到陽光而彌漫的陰潮之氣,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伽藍!"我的頭頂上忽然傳來聲音粗嘎的厲喝,緊接著砰一聲,一個巨大的吊籃扔到了我面前,"坐這個上來!"

  我眉頭一皺,抬頭望去,因為角度的關係,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可以肯定,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我的一舉一動。

  瞥了一眼那骯髒、泛著酸臭味的吊籃,我儘量忍住因羞辱而沸騰的怒火,裝出一臉惶恐,泫然欲泣的模樣:"我……我要見到徐冽。"

  "那麼多廢話!"邵俊一不耐煩地吼了一聲:"再不上來我立刻宰了他!"

  我保持著顫抖哽咽的聲音,語氣卻萬分堅決:"我一定要先見到徐冽!"

  無論邵俊一怎麼恐嚇,甚至將子彈射到我腳邊,我嚇得涕淚縱橫,可我就是抱著箱子顫巍巍地堅持著一定要先見徐冽。不可不俊一氣急敗壞地罵著各種髒話,但最終還是在狠狠踢了一腳,揚了我滿臉灰塵後妥協了。這讓我更肯定,他的目標不只是錢,而是我,否則大可一槍斃了我,再從容把錢搶走。

  邵俊一大概是在三四樓的樣子,我儘量仰起頭還是看不清樓上人的臉,只得大聲叫道:"徐冽……你說話啊!邵俊一,你讓他說話!"

  邵俊一哼了一聲,只聽上頭傳來清脆的撕扯聲,隨即響起徐冽吵啞而急切的喊聲:"你一個人來這裏做什麼?!快回去!!聽到沒有,回去!!"

  我在心底只想狠狠抽他兩個巴掌,真不明白他為了孟雪兒搞成這樣,憑什麼要連累我也跟著遭殃,巴巴趕來救他,還得平白遭他一頓罵!我招誰惹誰了!

  當然這些我只能在心裏想想,臉上完全不敢表現出來。我抬頭硬聲道:"徐冽,我……我來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徐冽似是愣住,一時靜默無語。邵俊一極其不耐煩地罵道:"人也見了,還不快上來!"

  我忙點頭,匆匆,其實是萬般不願地走進那個吊籃。我屏住呼吸,眼觀鼻鼻觀心地任由自己搖搖晃晃、極不安穩地上升。這本該是一個運送建材的籃子,上面有自動上升的絞架,但此刻卻泛出難聞的酸臭和臊味,真不知道邵俊一是故意來羞辱我的,還是真的只有這個籃子!

  籃子往上吊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我一跳出吊籃,便不著痕跡地四處察看。這裏與樓下差不多大,卻乾淨得多,很顯然,邵俊一一直在這時躲避追捕。

  邵俊一就站在離我五六米處,徐冽蜷縮著躺在他腳下,衣衫淩亂,露出的手臂上都是淤青。粗粗的麻繩緊緊捆在他身上,甚至勒進肉裏,滲出血絲。他被散發遮住的面容一片青白,嘴上貼了塊粘膠,渾身輿不出的狼狽。只是他看著我的眼神,那雙極基漂亮,略微狹長的眼中滿是關切和憂心,仿如剔透的琉璃鏡面,反射著如海深邃的愛,美得讓我目眩。

  "錢呢?"邵俊一的話把我從那絕美的旋渦中驚醒出來。

  我定了定神,輕輕握了下右手手腕上黑色的手鏈,低聲道:"都在這個箱子裏了。"

  "把箱子打開!"邵俊一用槍指著徐冽的頭,厲聲道。

  我依言按了密碼,打開箱子,面向他而放:"錢都在這裏了,你……你可以放徐冽了吧?"

  邵俊一嘿嘿冷笑兩聲,將徐冽又踢遠了幾步,拿著槍向我走來。我隨手關上箱子,在鎖上輕輕一撥,驚惶地喊道:"你……你別過來!先放了徐冽……你再過來我就抱著錢箱跳下去!"

  邵俊一極是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現在就可以去看看你的寶貝老公!我可不會阻止你!"

  我臉上一副天人交戰的樣子,看看遠處的徐冽,又看看面前的錢箱,最終大叫著"徐冽"沖了過去。掠過邵俊一的瞬間,我看到他臉上得意又輕蔑的笑。

  一刻不停地沖到徐冽身邊,我已氣喘,幾乎站立不穩。我索性跪倒下去,以最快的速度從手腕上的黑色手鏈中抽出銀絲,俐落地切斷綁在徐冽手上的粗繩。

  這玩意兒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徐爸爸稱之為"絕"。內裏抽出的銀比可切金斷玉,而且不需要任何割鋸的時間,應手便斷。

  一切斷他身上的繩子,徐冽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將地起身將嘴上的膠布撕掉,慌亂地道::有沒有哪里受傷?有沒有?!"

  "沒有。"我將黑色的手鏈戴在他手腕上,我儘量保持著自己冷淡的表情,"爸爸輿,這個你會派上用場的。"

  "這是……冰燁的'絕'?"徐冽微愕,正要輿話,卻聽前方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連腳下的地面也劇烈震動起來。我早有準備,抓起旁邊一塊巨大的油布裹住我倆。片刻後,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緊緊摟住我。

  我伸手推開他,卻聽到一聲極低的呻吟,知道觸到了他的傷口,想起方才他渾身青紅的樣子,一時有些心軟,竟怎麼也狠不下心來抗拒。

  等餘震過去,我一把扯開油布,低聲急速道:"那放錢的箱子設有小型炸彈,邵俊一必然被炸傷了。他周圍的暗哨子默和武敬他們已處理掉,只要你能將絕中的麻醉針射入邵俊一體內,我們就能平安回去。"

  徐冽怔怔地,仿如著魔般地低頭看著我。

  我急了,連聲催促道:"快去啊!趁他被炸得爬不起來,還沒能力開槍……"

  毫無徵兆的,徐冽灼熱而強勢的吻落下來,不容抗拒地,乾燥開裂,滿是血腥味地唇狠狠地深入地吻了我一通,才放開,用喑啞的聲音道:"伽藍,我們一起回去!回我們的家!等我!"說完,他轉身沖入了硝煙中。

  那一聲"等我",卻不知為何讓我恐慌。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濃煙中,我只覺他的身體仿佛忽然淡了,淡得看不見,淡得即將消失在這天地宇宙間。

  呼喚的聲音卡在喉嚨口,我握緊微微顫抖的手,站起身來。幸好沒過多久,濃煙就散了,那個炸彈其實很小,煙霧的成分更大。

  煙霧中漸漸顯現人影,隱約看見有兩人站著,一人躺著。我心一慌,正待沖過去,卻聽見熟悉的濕潤的聲音響在我耳畔:"徐冽,商量一下,這個人讓我來處置如何?"

  子默!是子默來了!我心中喊了兩聲,只覺什麼恐懼慌亂通通消散無蹤,心底說不出的溫暖寧和。濃霧散去,只見徐冽狠狠一腳踢向地上的人,冷笑道:"你能保證處置會讓我滿意?"

  子默悠然笑著,手中還夾著一根雪白的煙:"不如這樣,前三個月是我的,後三個月是你的,之後就把他賣到南非去。"

  徐冽渾身淩亂,冷笑起來卻氣勢凜然,完全不見狼狽:"成交!"

  我偷偷伸了個懶腰,只覺每個關節都很酸痛,果然,懷有身孕時會更容易累。而且我的體質本來就弱,一不小心,可能又會流產。

  "沒事吧?"子默不知何時已走過來探手撫上我額頭,"身體覺得哪里不舒服嗎?"

  我連忙搖頭,眯起眼笑道:"我聽你的話遠離危險,怎麼會受傷?"

  "我是說你的……"子默皺了皺眉,忽然揉了揉我的頭髮道,"算了,既然都沒事,我們回去吧。"

  子默的手忽然被抓住,徐冽黑著臉把我扯到身邊:"生病了?"

  我苦笑,懷孕算生病嗎?被他掐了脖子留下淤青算生病嗎?真是懶得跟他理論:"沒有,只是有些累,我們回去吧。"
第42章 危急 (下)
  吊籃確實有兩個,都在這樓中,卻不知道子默是從哪兒爬上來的。子默先坐了下去,接下來是我。徐冽扶著我一腳已邁入吊籃中,忽聽一道清麗柔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徐冽……"

  徐冽扶住我的手一僵,我也呈半僵化狀態,兩人同時轉身看去。白衣飄飄的雪兒正站在我方才替徐冽解開繩子的地方,怔怔的看著我們。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只覺得雪兒瘦了很多,白色的連衣裙松松包裹著纖瘦的身體,黑色的發映著蒼折的臉,仿佛能看到肌膚下汩汩流動的血脈,晶瑩剔透如雪花,卻沒一點血色。她赤著腳站在滿是碎石的地上,鮮血淌了一路,瑩白的腳尖上都是塵埃。我晃了晃腦袋,只覺駭然。我知道雪兒原本是美的,只是此時此刻,她卻比平日美了十倍百倍。她仿如那璀璨綻放在空中的煙花,以燃盡最後一絲生命的方式,綻放出自己的美麗。美得妖冶魅惑,美得淒豔絕倫,美得驚心動魄。

  這廢樓雖大,可方才我們三人都在,竟連徐冽和子默也沒能發現他的存在。我一想起來,便覺戰慄,在我眼前的孟雪兒,為何已七分像鬼,勝過三分像人?

  "徐冽,你要拋下我了嗎?"雪兒哀傷的眼怔怔看著徐冽,一字一句問。

  徐冽有些驚愕,忙伸手護住了我,冷冷道:"你怎麼還在這裏?"

  "你沒有離開,我當然要留下來陪在你身邊。"雪兒低聲道,"徐冽,你來救我,捨命救我,我很開心!"

  徐冽嘴角溢出低沉憤怒的冷笑,眼中有蘊藏的怒火,卻最終在看到她腳上的傷時慢慢隱去,轉為無可奈何的同情和愧疚。

  雪兒往前走了幾步,血粘在粗糙的地板上,我都覺得痛,她卻渾然不覺。我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定睛一看,只見她脖子、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而且還有啃咬的痕跡。地上的血不僅是她腳掌上滲出來的,還有一部分是順著她大腿流到地上。

  我驚得伸手捂住了嘴,基本上已能猜到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雪兒眼中完全沒有我,只一臉哀傷地看著護在我面前的徐冽,聲音柔婉動聽:"徐冽,為什麼昨天不來救我?我只是為了讓你回到我身邊,才假裝與俊一合作的,可你卻掛了我的電話。我那時多絕望啊,俊一很生氣很生氣,撲上來打我咬我,撕碎我的衣服……徐冽,那時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徐冽眼中慢慢露出愧疚的神色,隱隱夾雜著憐惜,向她伸出手,柔聲道:"雪兒,別說了,跟我回去吧。"

  雪兒淒然地搖頭,將目光看向我又移開,沒有恨,沒有妒,唯有茫然的空洞:"然而無論如何,你終究還是來救我了,我很開心。你沒有推開我,將衣服披在我身上抱住我,我很開心。你因為但心我,毫無反抗地中了我的麻醉針,我真的很開心。徐冽,在你心裏,我比你的命還重要,是不是?"

  我頓時心底恍然,已隱隱猜到了事情的經過。徐冽是被雪兒騙去的,若打電話的是邵俊一,徐冽就算心急救出雪兒也必然會防備。可打電話來的若是哀傷哭泣的孟雪兒,以徐冽的性格,絕不會懷疑。獨自進入雪兒家中,卻被雪兒和邵俊一聯手設計。切!真不知該怎麼說這個男人才好!我鬱鬱地想著。

  雪兒還在幽幽說著諸如"那樣的你,只是我的",忽然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尖銳而悲愴:"可是,林伽藍一來什麼都變了。徐冽,我看著你吻她,我很不開心啊!徐冽,你看到了嗎?我的心在滴血!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明明是我們先相愛的,明明她才是第三者,為什麼你還要那樣吻她?徐冽,為什麼?"

  徐冽歎了口氣,低聲道:"雪兒,對不起,你就當是我負了你。你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將來總能找到更好的人。"

  "我不!我偏不!"雪兒瘋狂地搖頭,蒼白的臉上漾起一抹異樣鮮豔的紅暈,仿佛有誰將血染上她雙頰。她泣聲喊著:"我只要你!徐冽,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我們一定能回去的!"

  "雪兒,別鬧了。"徐冽走前幾步,提高了聲音喝道:"任何事都不可能重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徐冽忽然頓了頓,回頭看了我一眼,眼底繾綣流連的悲傷和深情讓我忍不住微微顫抖。他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在教訓雪兒,而是陳述他自己的人生感悟:"如果後悔,就努力爭取,如果絕望,就鬆手放棄,但無論如何,都不要指望時光能倒流。因為時光,是這案間最無情的東西。它會帶走感情,帶走悲痛,帶走眷戀,徒留下……醜陋的傷痕。"

  手掌輕輕貼上小腹,我閉起眼,只覺說不盡的哀傷。時光,它留下了不該留的,帶走了不該帶走的。它留給我和徐冽有緣無分的傷,帶給我和亦寒咫尺天涯的痛,卻究竟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容許我留下單純的愛和幸福?

  "如果沒辦法回去……"雪兒平靜悅耳,甚至帶著幾分詭異笑意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如果沒辦法回頭,那就讓我們都重新開始吧!我們三個……重新開始,公平競爭。"

  我猛地睜開眼,對上雪兒含笑嫵媚的眼,她帶著最美麗燦爛的笑容看著我,蒼白的唇一開一合:"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搶走徐冽!"

  "伽藍!!快讓開!"徐冽驚惶地大叫,耳中聽到砰砰兩聲巨響,我條件反射地往後退走,身體後仰,只覺臉頰劇痛,幾縷發絲落了下來掉在藍白的T恤上,竟是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了一枚子彈!

  我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忽覺腳下一空,只聽徐冽用沙啞的聲音吼著我的名字。我連尖叫也來不及發出竟已淩空墜了下去。我忘了,方才我們正要乘吊籃下去,我已在廢樓邊緣。

  我能感覺到手腕上被劇烈拉伸的痛,全身都在半空中來回搖晃著,抬眼只見徐冽一手拉住吊籃的掛繩,一手緊緊拉住我。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傷口破裂,血將他白色的襯衫染得鮮紅,恍如在夢中,一片山花爛漫的紅,淒豔的紅。

  我只覺臂彎被吊得快沒知覺了,徐冽自然只有更痛苦。子默就在下面,不知可有採取什麼措施救我們。但眼下最大的問題卻是,白衣飄飄,美如天仙的孟雪兒正緊握著手中的槍,將槍口對準我們。

  我忽然聞到很濃烈的血腥呸,一抬頭驚得幾乎尖叫出聲。只見徐冽拉著我的手臂不知何時竟被染得血紅,鮮血一滴滴從空中落下,有些順著手臂淌下來,不多時便浸透了他整只手掌。那油膩無力而又猙獰的感覺,仿佛只要我一動,他就再也沒辦法拽住我。

  原來,原來我以為是傷口迸裂滲出的血,根本是槍傷引起的。原來,他竟是為了救我中槍了!幸好只是肩膀,只要搶救及時,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這樣自我安慰著的時候,卻聽到孟雪兒上膛,即將扣動板機的聲音。那黑漆漆的槍口對著我,讓我幾乎能看到自己頭顱炸裂開來的樣子。

  我苦笑著閉上眼,有些絕望了,死亡的恐懼如影隨形,但並沒有想像中可怕。只是有些後悔,早知道該放下面子先和亦寒解釋的,怎麼也不該讓他在憤怒失望中以為我再也不肯回去。我最不願留下他孤獨一人,卻總是拋下他。

  咫尺天涯兩相望。無論咫尺,還是天涯,我們註定只能遙遙相望,相愛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親。難道,這當真是我們的命運嗎?

  "伽藍!徐冽!跳下來!"忽然傳來子默的喊聲。

  那溫潤帶著急切的聲音,仿如一道暖流沖散了我心底的恐懼絕望。子默!是子默!我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子默在我身邊,就可安心,可以依賴。

  徐冽比我的反應更快,子默出聲的瞬間他已鬆開了手,仿佛咬牙忍耐就是等著這一刻的來臨。我們急速地在空中下墜著,徐冽緊緊抱住我,幾聲鞭炮般的槍響從上頭傳來,急促而淩亂,還有奇怪的撞擊聲,充斥著我鼓起的耳膜。我卻被按在徐冽懷裏什麼也看不到,只有熏得我直想嘔吐的血腥味在我周身彌漫,只有鐵箍般的雙手緊緊攏住我,只有堅毅溫暖的胸膛下怦怦的心跳聲,一下下砸在我耳邊。

  我們落在柔軟的墊子上,子默沖上來,朝外面大喊:"救護車到了嗎?快準備擔架!"

  我其實沒受任何衝擊,徐冽將我護在懷中,護得很好,直到落地了手還僵直著不肯鬆開。我慶倖著這樣的危險動盪,仍沒有腹痛的感覺,看來這是個堅忍頑強的孩子。

  我抬起頭的時候,忽然聽到砰一聲巨響,我驚得伸手捂住了嘴,眼睜睜看著孟雪兒從天而降,卻落在墊子邊緣,一根竹棍露在地基外堪堪刺進了她的背,從她腹部冒出來。

  我只覺得胃裏都在翻滾,想吐,卻連噁心也做不到,身體四肢都在抽搐發抖,瑟瑟地,仿如風中秋葉。我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死人,腸子被戳了出來,白衣染上鮮紅,腦袋上有個洞汩汩冒著血。可她的眼卻直勾勾看著我,含著嫵媚的笑,仿佛在說:"你爭不過我,你永遠爭不過我!"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停止了渾身的戰慄。徐冽僵硬的手還緊緊圈在我身上,我掰開他的左手臂,卻發現他右手牢牢握在我手腕上,因為沾了血,看去就好像粘住了。我正要用力掰開,扶他上擔架,卻聽武敬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忽然用粗嘎的聲音在我耳邊哭喊:"少爺!!少爺……"

  我幾乎要覺得好笑了,武敬啊!那個大塊頭,讓他掛著一堆玩具陪我逛街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會哭!還哭得這麼難聽,真是太好笑了。

  可是緊接著,我聽到了更多人的聲音,他們有的喊著少爺,有的喊著徐總,抬起頭只見他們一個個都有張蒼白的臉,惶恐的眼神。

  我低下頭去想看清他們為何而哭,卻只覺眼前一陣盲白。我狠狠甩了甩腦袋,眼中這才映入徐冽慘白的臉,目光慢慢移動,落在他背上。

  方才我們墜落時,他那樣護著我,槍聲如密雨般響著,我卻沒傷到分毫。那麼他呢?

  我忽然感到恐懼了,渾身比方才顫抖得更厲害,想看他的背,命令自己看他的背,可眼睛卻不聽我的使。它們寧可在他鮮紅的襯衣上打轉,也不敢移動分毫。

  "冽兒!冽兒!你要撐住!要撐住啊!"徐爸爸的聲音響在我耳邊,像是一瞬蒼老了十歲,沙啞艱澀哽咽,"快!把少爺扶上擔架!!"

  幾個人沖過來要帶徐冽走,我呆呆地跪坐在原地,如失魂了一般,一動不動。

  有人喊了一聲:"老大,掰不開少爺的手!肩上有傷,硬來只怕……"

  我狠命地握住拳,命令自己別再顫抖了,不能逃避,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逃避!徐冽的命……在這一刻了,就在這一刻了!

  "藍藍!藍藍!"徐爸爸晃著我的肩膀叫我,"沒有辦法,你和冽兒一起上救護車,快啊!"

  天已經全黑了,大樓裏黃色的白熾燈被風吹得搖來晃去,將人的影子不斷拉長縮短。我跟在擔架旁走出大樓,月光帶著幾分清冷灑到我臉上,仿佛一雙毫無溫度的手無聲碰觸。

  我輕輕打了個抖,現場都是混亂的,身邊的徐冽危在旦夕。我卻很不可思議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代。

  盈盈第一次叼著煙,被嗆到了,嗆出眼淚。她那時還有一雙晶瑩剔透的眼,被淚洗過後,傷痛清晰可見。她自嘲又無所謂地對我說:愛情不就是這麼回事,不是我為你死,就是你為我亡。同歸於盡地焚燒,就是愛情。可惜藍藍,你還不懂。

  是的,當時我不懂!如今懂了,卻寧可我……從未瞭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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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1:09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兩難
  我分不清是我拉著徐冽,還是徐冽拽著我,我們被人抬著扶著進了救護車。車裏的空氣很稀薄,又有異味,大家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說不出的窒悶。

  我聽到穿白大褂的醫生說著什麼"肌肉僵化""意識喪失"的話。

  徐冽的臉大半掩在氧氣罩下,其他部位都是血污,頭髮耷拉在額頭,隨著車的震動,一下又一下,像是輕柔的吻。

  我抬起手輕輕拭掉他臉上的汙糟,心底一時恍惚,一時慌亂,一時恐懼,一時又不知所措地迷惘。我拼命想著很多事、很多人來掩蓋心底刺骨的痛,那一張張原本刻在心底熟悉的臉,此時此刻卻像集體拋棄了我一般,慢慢淡去變得模糊。

  我看著昏迷中的徐冽,看著他昏迷了還緊緊抓住我手腕的右手,只覺痛,想了再多的人再多的事,都只覺痛!剜心刺骨,卻偏偏死不了,忘不掉。

  然後,我想到了亦寒。想到那頭染白的青絲,想到他頭埋在我頸項時帶來的濕熱,想到他溫柔的吻,想到他寂寥絕望的背景……耳邊仿佛聽到刺啦一聲,有什麼被撕成了兩半,疼痛沒有了,恐懼沒有了,淚水卻無聲無息落了下來,滴在他手上,我手上,洗出數條淡淡的猙獰的血痕。

  醫生在我耳邊一遍遍說著:"你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病人能不能活下去,只看他的意志了。你一定要鼓勵他……給他活下去的希望!"

  車子就在這樣的動盪和窒悶中,飛速駛到了醫院。

  那個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我認識,是徐爸爸的摯交好友劉英石。

  他一臉凝重,臉色微微泛白地對徐爸爸說:"兩顆子彈,一枚幾乎穿透肺葉,另一枚傷了動脈血管,而且墜落時頭部被撞傷,非常危險。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他必須馬上做手術!還有,阿天,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冽兒……很可能……會死!"

  劉叔的話,像點燃了引線等待爆炸的炸彈,讓所有人等著看著,此刻雖然還沒有粉身碎骨,卻已能看到不幸的模樣。

  我只覺得有人拿一把大錘子狠狠砸在我腦袋上,鈍痛的感覺不是一下子來的,而是一點一點在全身擴散。每一寸顱骨在碎裂,每一滴腦漿的濺出,都像電影裏的慢動作,清晰有聲。

  我覺得我應該聽錯了,劉叔居然說徐冽會死。我經歷了那麼多,兩個世界,金戈鐵馬,陰謀鬥爭,我都沒死,他怎麼會死?怎麼可能……會死?

  徐爸爸那麼堅強的一個人,此時卻抖著唇,無法抑制眼淚從眼眶中落下來。他咬了咬牙,說:"英石,你盡力而為……"他的聲音艱澀地再也發不出來,仿佛鋪天蓋地都只有絕望,他終於轉為哀聲地懇求,"英石!你一定要救他!他是我唯一的兒子啊……英石!"

  我無法想像,徐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樣?她還能承受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劉叔的眼睛都紅了,"我們不能再耽擱了,快!推他進去!血庫準備A型血!"

  可是他們忽然發現徐冽仍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腕,已經快一小時了,他的手就像和我的手成了一體般誰也沒辦法分開。

  劉叔用盡了辦法,還是不行,所有人都無可奈何,我們仿佛都在眼睜睜看著徐冽的生命逝去,而我就是那個撥動沙漏加速的兇手。

  徐爸爸用沙啞憤怒的聲音大吼:"藍藍,難道你真想眼睜睜看著冽兒死去嗎?"

  我……想眼睜睜看著徐冽死去嗎?我不想!我當然不想!徐爸爸,你沒有聽到嗎?我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泣不成聲。我的心,在哭。

  我低下頭,撫上徐冽冰涼的手,輕聲道:"徐冽,徐冽!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如果你能聽到,就放開我的手。"我柔聲道,"我會一直等在這裏,等你醒過來,等你一起回家。我答應你,你若能活下來……"

  我閉了閉眼,滾燙的淚順著面頰落下,無聲的痛在心底繾綣而行:"你若能活下來,我……我就再也不離開你!你若是死了,我就永遠消失。徐冽,你聽見了嗎?"

  他早已僵硬的手腕上,忽然有了如脈博般微弱的跳動,我連忙托起他的手,將手腕從他掌中脫出來,回頭大叫道:"快推他進手術室!!"

  "藍……藍……"微弱的聲線忽然從我身邊傳來,明明該徹底淹沒在我尖銳喊聲中的聲音,卻不知為何竟如此清晰。

  我猛地回過頭,看到徐冽微微睜開眼,呼出的氣在氧氣罩上籠上了一層白霧。

  劉叔快步過來,取下氧氣罩,沉聲道:"冽兒,長話短說,我們必須趕快進手術室。劉叔一定會盡力救你!你放心,你一定不會死!"

  徐冽虛弱地笑笑,然後看著我。我忙將耳朵湊上去。他喃喃道:"藍……伽……藍,我……愛你……好……愛你,可是……我……錯了……總是……傷害你……逼迫……你。放手才……才能……給你幸福……如果我能……早一點想通……這個道理。伽藍……不要傷心,我死了,就去……找他……你能活得……更……"

  "徐冽!"我猛地直起身打斷他的話,狠狠地盯著他,沙啞的聲音像是擠出來的,啜啜泣的哽咽卻像是漫溢而來的悲傷。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猶如一把刀割裂了人生的軌跡,"我懷了你的孩子!徐冽!你聽到沒有!一個多月,我懷的……是你的孩子!!徐冽,你沒有權利死!你沒有權利再一次拋下他!徐冽,你聽到沒有!!"

  徐冽刷地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我。恍惚間,仿佛有一抹紅暈爬上他的臉,猶如生命的火花。

  我緊緊捂住嘴巴,阻止嗚咽聲從聲帶震動中發出來,眼淚滲進指縫間,帶著灼熱的溫度溢出來,淌過手背,又變得冰涼。

  亦寒!亦寒!亦寒……我好愛你!我真的想一輩子和你廝守在一起……可我這樣聲嘶力竭的吼聲,你還聽得見嗎?還聽得見嗎?

  我錯了!我終究錯了!兩個交錯的時空,兩段錯位的愛情,兩個我曾同樣深愛的人。我以為我做了選擇,我以為我知道自己的心,然而所有的決絕卻在看到徐冽背上的槍孔時通通崩潰。兩個人,兩段情,終究還是將我的心撕成了兩半。

  我緊緊握住徐冽沾滿血污的手,哽聲道:"等你回來!我和孩子都等著你回來!徐冽,你一定要活下去,聽到了嗎?"

  徐冽帶著無法置信的喜悅閉上眼睛,車子以最快的速度被推進手術室。紅色的燈亮了,手術室門前一陣寂靜。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交錯印過徐冽蒼白嘴角勾起的笑容和亦寒深紫的眼睛,一幕,又一幕。

  我一步一步踉嗆著走到最邊上,離手術室最遠的位置。徐爸爸扶住我憂心地道:"藍藍,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扯出個虛弱的笑容:"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等著徐冽出來。"

  說完,我繼續踉蹌著走到那最邊上的位置,坐下來,把臉埋進雙膝間。這裏很安靜,卻也很冷,冷得我發抖。我在一片漆黑中想著外頭早該黑透的天,想著天上懸掛的明月,竟無聲地笑了,摻雜著綿綿湧出的淚,我才知道,原來笑也是可以這般苦的。

  一雙手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濕潤清涼的掌心貼上我額頭。子默在我耳邊柔聲道:"你又發燒了,讓醫生看一下吧?"

  我微微抬起頭,把下巴擱在膝彎上,啞聲道:"我想等他出來。"

  子默的手頓了頓,細長的眉毛輕輕皺起,眼底是遮不住的擔憂:"你不該給他這樣的承諾。他雖是為了救你,孟雪兒卻是他自己惹上的。伽藍,你本不欠他什麼。"

  子默緩緩理著我淩亂的頭髮,歎息道:"你真的決定離開風亦寒,留在他身邊嗎?"

  我噝噝地吸著冷氣苦笑,被淚水浸透的眼很腫很痛,我努力睜大眼才能看清子默的臉。我笑著,壓低了聲音,輕柔道:"子默,人的一生要撒多少次謊?多我今日這一個不多,少我今日這一個不少。你說是嗎?"

  我明明笑得燦爛,說得輕鬆,我明明相信自己表現得很完美。子默眼中卻流露出徹骨的悲傷,心痛的憐惜。

  "那麼,孩子的事呢?也是謊言嗎?"他輕輕攬住我,讓我靠在他肩上,像是要擔下我所有的苦痛,傻瓜!讓兩段情交錯,為兩個人心痛,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伽藍,你真的很努力了,努力做了選擇,做了了結。今天的結果,不是你造成的。"

  子默的聲音,柔柔地,緩緩地,像一根羽毛撥動我的心弦,輕輕地告訴我:哭吧!你也在痛呢!所以,請痛快地哭吧!

  我把臉埋在他頸窩,再也遏制不住抽搐般痛苦的哭泣。我不能離開亦寒,我絕不能離開亦寒!可是醒來後的徐冽該怎麼辦?醒來後發現自己被欺騙了的徐冽該怎麼辦?怎麼辦?

  夢裏是愛,夢外是情。一個人的愛情究竟有沒有可能產生平行線,來維持兩個世界,兩段感情,永遠交替地……存在下去?
第44章 借屍還魂 (上)
  徐冽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子彈安全取了出來,但情況仍舊不容樂觀。那個廢樓的第二層中擺放了十幾塊水泥板,其中有一塊近一半都凸在外面。徐冽抱著我下墜時,因空中無法借力躲避而撞上水泥板一角,顱他碎了一小塊,淤血沉積在腦內。

  開顱手術刻不容緩,可是劉叔說這種手術成功的概率本就極低,再加上剛取過子彈身體虛弱。總之,徐冽極有可能會死在手術中,或成為植物人。

  徐媽媽在淩晨兩點從J市趕到醫院,聽聞噩耗的瞬間幾乎昏厥過去。但她無疑是堅強的,即便臉色慘白,眼泛淚光,她還是勸慰我多休息。

  手術定在三天后早上八點,主治醫生是劉叔,助手全是剛從國外乘直升機回來的權威醫師。

  徐冽被推進加護病房後,我幾乎癱軟在地上,渾身燒得厲害。徐爸爸徐媽媽堅持讓劉叔給我做了全身檢查,身體有沒有還不清楚,但能肯定胎兒很安全,雖然還沒成形,卻是真實地在我體內一點點生長著。

  徐媽媽在聽到劉叔說孩子平安時,再也忍不住洶湧的眼淚,緊緊抱住我顫抖著抽泣。對他們來說,本該生機勃勃的兒子如今躺在加護病房中危在旦夕,這個消息不啻於睛天霹靂,仿佛生活的希望一下子都失去了。

  而此時此刻,我腹中這個平安生長的孩子,大概是他們唯一還可以支撐的精神寄託。

  我發著燒,迷迷糊糊地待在醫院中,吊了瓶鹽水,卻沒有什麼起色。到第二天早上十點的時候,燒才慢慢退去。但我全身酸軟,口乾舌燥,幾乎連路都走不動。

  下午一點,我被允許進去探望徐冽。看到他被剃光了頭髮的腦袋,我竟覺得好笑,不知注重儀錶的徐冽醒來,會不會氣得暴走。當然,如果他能醒來的話。

  我抓起他插滿管子的手,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緩緩移動。看著他憔悴的臉,很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又覺得無言。徐冽,能承諾的我都承諾了,能騙的我也騙了,只希望,哪怕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你也要活下去!健康地活下去!

  下午三點,我靠在椅子上打盹。徐媽媽叫醒了我讓我回家休息,她說醫院氛圍對胎兒不好,她已派人接了我媽媽過去,所以還是回家休息的好。

  晚上六點,我吃了含有安眠成分的退燒藥,迷迷糊糊看了眼手腕上紫色的透明水晶鏈,輕輕呢喃著什麼,睡了過去。

  其實,所謂突然,我自己從來就沒有切實的感覺。我只是在睡覺,閉上眼,睡足八個小時,等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已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這一次不同,我幾乎是在迷糊入睡的瞬間就感受到了兩道強烈的視線。即使閉著眼,那視線卻仍穿透了我的眼臉,對上我的雙眸,刺入我的心窩。

  我費力地睜開眼,觸目儘是那明晃的白,深湛的紫,玄色的暗。我伸出手,撫上那張明顯消瘦的臉,淩亂的得楂兒刮過我掌心,似癢似痛。

  我扯著嗓子叫了聲:"亦寒……"聲音剛一出口,卻只覺想哭,滿心的傷痛,說不完的恐懼。生活像一個迷宮,我置身其中,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出路。我想這樣對他說,想撲進他懷裏撒嬌,想讓他緊緊抱住我,包容我。

  可我卻忘了,沒有人可以無條件地付出,沒有人可以一次又一次承受傷害,而不索取回報。亦寒只是愛我寵我,卻絕不是那捨生取義的聖人。

  亦寒抓住我撫在他臉上的手,冰涼粗糙的手掌緊緊箍住我,有些痛,有些冷。我微愕,正待說話,亦寒忽然一使力,將我抱入懷中。

  身體感受到那熟悉的懷抱,清涼的體息,我覺得安心,於是慢慢停止了掙扎,偎在他肩頭。銀色的發在我眼前輕輕飄著,像是層單薄的紗,輕軟而幽靜。

  亦攬住我,力道不會大到弄痛我,卻也絕容不得我逃開。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頸項,那裏已沒有了白色紗布的遮掩,徐冽手指的掐痕清晰可見。

  亦寒的手停在那掐痕上,忽然開口了,聲音清清冷冷,聽來與從前並無兩樣,可我卻不自覺地渾身發涼。他說:"公子,我曾說過,會永遠守護你。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想起青衫銀絲的男子背著我行戶在沙漠中,想起他抱住我堅定地說:屬下會永遠守護你。我伸出手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入他胸膛。

  亦寒輕輕撫著我的長髮,聲音依舊清冷,甚至……無情:"公子可還記得,那個永遠的期限!"

  我渾身一顫,抬頭望向他,心底有些發冷發寒,總覺得這樣的亦寒不是我熟悉的。只是觸目望及他眼中遍佈的紅絲,灰白的臉色,又無法遏制地心痛。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我只是一天沒有回來,他怎會變得如此憔悴,如此瘋狂,眼底深處的痛和恐懼,無論他用怎樣清冷的言行,也遮掩不了。

  亦寒輕輕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公子或許已經忘了,但我卻記得很清楚。永遠,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他聲音一頓,紫色瞳眸閃爍出妖冶的光芒,襯著銀髮散發出冰冷的笑意,竟說不出的森寒魅惑,"永遠,只比公子的生命,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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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00:11:37 |只看該作者
我輕輕歎了口氣,捧住他的臉,跪在床上與他對視:"亦寒,你究竟想說什麼?"

  亦寒眼神雙驟然一深,狠狠抽緊攬在我腰上的手,讓我密密貼合在他身上。唇離我的鼻尖只不過一寸,他啞著喉嚨沖我低吼:"永遠的期限,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過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這樣,只是傻傻地守護你。"

  他的眼底陡然湧起赤紅,雪色銀絲無風自揚,繚繞在我周圍,仿佛細密的網,牢牢罩住我,讓我一輩子都無法逃脫。

  攏在我腰間的左手越來越緊,貼在頸項掐痕上的右手越來越燙。亦寒緩緩移動右手,撫上我柔密微卷的發絲。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紫色瞳眸猶如兩個咆哮的旋渦,等著將我捲進去,等著讓我萬劫不復。他的呼吸灼熱、淩亂、粗重,以極其緩慢磨人的方式,隨著沙啞的聲音通通噴在我臉上:"臨宇,從今以後,我要愛你,佔有你……完完全全佔有你!"

  滾燙的唇狠狠落下來,像要把我撕裂般地吻,從未有過的粗暴,強勢的佔有,瘋狂的掠奪。我渾身都在痛著,痛不欲生,心底卻意外地柔軟酸痛。

  這個終於肯用他清冽沙啞的聲音訴說不滿和憤怒的男子,這個痛到惶恐等到絕望的男子,這個一次次包容我寵溺我卻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的男子,我怎能不愛,怎能放手?亦寒,你可知道,就算你裝得再冷再狠再無情,若無法掩去眼底那一抹疼惜,又如何騙得過我?

  我伸手攀上他的肓,溫柔地回吻他,糾纏著他的舌,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向他訴說我的愛和決心。無論對危在旦夕的徐冽承諾過什麼,無論腹中的孩子對我有多重要,無論感情的天平曾有過怎樣的傾斜動搖,卻唯有這個堅持是我從未變過,也絕不會改變的。

  亦寒,我愛你!好愛,好愛你!所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真的要與你廝守一生,沒有別人,只有……廝守一生。
第44章 借屍還魂 (中)
  我在千鈞一髮的火熱中推開亦寒,他呼吸急促,眼神狂亂,看那憤怒的神情真恨不得一把掐死我。我連忙退開幾步,與他保持安全距離,雖說鐵了心要與他在一起,但會傷害到腹中的孩子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亦寒黑著臉,朝我吼道:"為什麼懷上他的孩子?!"

  我瑟縮了一下,心道:還真以為你不會問了呢。這種事情,對男來說一定很難忍受吧,就像徐冽看到我頸上的吻痕會恨到想掐死我,亦寒的憤怒只有比他更烈。

  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努力組織著措辭,覺得很困難,但又知道必須說清楚。否則,這件事會成為我倆之間永遠的裂痕。

  "那時,水鏈斷裂,醒來後,我又忘了這裏的一切。夢中常會見到戰場,見到一個銀髮男子的背影。每天都迷惘著,總覺得心裏缺了樣極重要的東西。"

  亦寒冷冷打斷我的話:"說重點。"

  我被嗆了一下,心裏暗叫厲害,還以為說這些好話,會讓我蒙混過關呢。其實有些不願意再想起那天,或者不覺得噁心,但會悲傷,還有落寞的寂寥。尤其想起那個設計我的始作俑者,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醫院中。

  我抿了抿唇,艱難地努力地吐字:"那天,我喝醉了,徐冽他……我醒來的時候,什麼也記不起來,就是覺得渾身痛……"

  "別說了!"亦寒忽然伸手將我抱在懷裏,聲音憐惜心痛,微微顫抖,"算了,臨宇。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從前的,我不在乎!"

  我將臉貼在他胸口,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仿佛時間忽然凝滯了,天荒地老,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然而,在這樣寧靜柔和折氛圍中,我卻想起了醫院中被剃光頭髮,渾身插滿導管的徐冽。眼淚抑制不住地湧上來,我緊緊抱住亦寒,啞聲道:"徐冽,他快死了。"

  亦寒的身體微微一僵,抱住我的手猛地用力,仿佛害怕說出這句話的我,馬上就會從他懷裏消失一般。

  我又看到那雙手了,狠狠地撕扯著我的心,瘋狂地用力將它掰成兩半。我聽到自己發出痛苦的呻吟:"亦寒,我從沒有想過和他重新開始,我從沒有想過離開你。可現在他快死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從未想過強如徐冽也會有那麼狼狽躺在醫院中的一天,我從未想過,就算最恨他的時候,也未想過,若是他死了,我該怎麼辦。

  亦寒抱住我的手輕輕顫抖著,裹住我的懷抱變得冰涼。良久,他才啞著嗓子問:"所以……你打算留在他身邊了?"

  "我……"沒有!唇張了半天,我卻吐不出那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我仿佛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對徐冽說:"等你回來!我和孩子都等著你回來!"那恍如誓言的謊話,騙了徐冽,騙了在場所有人,卻為何連我自己也騙了?

  亦寒猛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體卻踉蹌了一下,眼中是難以置信的傷痛和憤怒,在我無言的沉默中,絕望悄悄染上他每一分氣息。所有的喜怒終轉為寒冰般凜然的疏離,轉身離去。

  然而,只邁出一步,我就不得不轉過身來。他低下頭看著我拽住他衣袖的手,青白細瘦的手指,貼著玄色暗紫袖紋的衣衫,顯得格外脆弱。脆弱地,不停地顫抖著,可就是執著地不肯鬆開手。

  "放手!"亦寒厲聲喝道。

  我緊緊抓著,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在他玄色的寬大袖子上暈開水漬。我的手指已經僵硬冰冷了,頭很燙,身體很熱,已使不出半分力氣,可我知道,不能鬆開,絕不能鬆開!

  "你到底要怎樣!?"亦寒狠狠抓上我的手,力量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腕骨,"林伽藍,我什麼都遂了你的願,你還想我怎樣?!"

  "不要……"我低著頭,眼前一片模糊,淚水仍是一滴滴落在他衣袖上,落在我僵硬顫抖的手指上,"不要放開我……亦寒!求求你……不要放開我!"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我放眼數去,只見每一個結上都清晰烙著你的名字——風亦寒。風亦寒,你可知道,我可以拋棄所有,卻絕不願失去你啊!

  我沙啞硬咽,仿如溺水即將窒息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中。帶著絕望,帶著傷痛,帶著說不盡的疲憊,以及隨時都會停止的呼吸。

  亦寒掐著我的下巴迫我抬起頭來,紫色的眼眸黑沉沉的如一把利劍,要將我整個剖開,好好細看看我的心。憤怒、失望、憐惜、心痛,在他眼中繾綣流轉,終於轉為洶湧波濤,淹沒他所有的情緒。

  他將我推入床鋪中,扯掉我的衣服,動作溫柔卻強勢得絕不容抗拒。細密的吻輕輕洛滿我全身,卻只是柔軟雙唇的碰觸,不留下任何痕跡。

  "你知道是誰在碰觸你嗎?"亦寒用暗啞低沉的嗓音厲聲問我,"你知道是誰在吻你,抱你嗎?"急促的呼吸,沙啞的聲音,仿如徘徊在絕望邊緣的人的靈魂在嘶吼,"是我愛得太卑微了嗎?才讓你以為我情願和別人分享你的愛?臨宇,你聽清楚了!我要你,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你的心裏只能裝著我,你的眼睛只能看著我!若是連這樣的愛,都要與旁人分享,那我寧可……什麼都不要!"

  我在他身下拼命的搖頭,淚如雨下,緊緊抱住他,吻他裸露的胸堂,吻他緊致的銷骨。說不表心底是感動還是悲傷,只知這個男人我是絕不會放手了。欺騙徐冽,失去徐冽或許我會心痛,可是,只要一想到永遠離開亦寒,我仿佛都看到整個天地崩塌的樣子。

  "亦寒……只有你……"我抱住他火熱的身軀,無聲卻決絕地起誓,"此生……只有你!絕沒有旁人!"

  窗外天空漸漸發白,太陽即將從東方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第44章 借屍還魂 (下)]
  第二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亦寒會如此發狂憔悴了。原來,我在現代不過耽擱了一天,這個世界已過了七天。這樣的差太離譜了,有種現代一日,古代已千年的錯覺。說不定哪天回來,我還青春年少,卻發現亦寒已入土為安了。更何況,林伽藍的身體這樣兩方勞累,也確實吃不消。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應該趕快借屍還魂。

  再次看到宇臨的身體時,我錯愕了很久。一來,像在照鏡子一樣看著自己的臉,卻清楚知道那是具屍體;二來,五年過去了,臨宇的身體卻明顯停留在萬曆768年冬時的樣子,雖然臉色蒼白,看上去卻沒有任何蒼老的痕跡。一如當年那羽扇綸巾、揮斥方遒的俊逸少年。

  雲顏的醫術無疑是出神入化的,哪怕是對著死屍,她也一樣能開膛破肚,將臨宇的五臟六腑修整到最完美的程度。

  還記得第一次告訴她醫病可以切開人的肚皮,割開人的腦袋,取出壞死組織時,她嚇得連連尖叫,直說我瘋了。可如今看她面不改色的純熟技術,顯然已對這樣的手術操作遊刃有餘。

  看到臨宇手腕上藍色的水鏈時,我有一瞬間的緊張。亦寒扶著我走到擺放"屍體"的床鋪時,每走近一步,水鏈上藍色的光便閃爍一下,似藍非藍,似紫非紫。

  我閉起眼,默默回憶了一下赤非說過的話,只是交換水鏈而已,很簡單的事呢!雲顏正緊張地看著我,雙手緊握,臉色微白。我身她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鬆開亦寒冰涼的手,我輕輕撫上他同樣冰涼的臉,雙目對上他暗紫的眼眸,直視著望進他心底,不退讓半分:"亦寒,只有你,我們之間絕不會有旁人。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亦寒深深地看著我,眼底浮起一抹帶著虛弱痛楚的笑,忽地俯下身輕柔吻我:"我等你睜開眼。"

  我使勁點頭,眼淚幾乎要落下來。我伸手抓住臨宇的手掌,雖冰涼僵硬卻纖細油膩一如往昔。我笑笑,時光猶如流水,時而前進,時而後退,在我眼前緩緩淌過。我閉上眼,扯住她腕上的水鏈拽過來,同時將自己的水鏈撥到她手腕上。

  不意外地,我又看到了赤非,一身火紅,眉目俊秀,巨大雙翅在白色迷霧中輕輕扇動。形如天使,卻比那畫像中的天使更美上三分,不愧是神之子啊!

  赤非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歎息道:"臨宇,你可知道,我給你選擇身體的機會,本意是想讓你逃脫神子的命運。沒想到,你還是選擇了秦洛。"

  "是啊!"我跟著歎息,卻又淡淡笑了,"起始亦終結。我也沒想到,經歷了這麼多,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赤非,真的很感謝你給我選擇的機會!然而,我已決定了……"

  我向他伸出手,直視著那一團火紅,笑得輕柔婉約又瀟灑豪情:"我已決定用這雙手結束亂世。無論我的努力能起到多少作用,無論結局如何,我絕不後悔!"

  "赤非,你可願助我?"我含笑問他,"彌補我性格中的軟弱,剔去我抉擇時的猶豫,給我智慧、運氣和堅忍不拔的意志。赤非,你可願和我一起締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赤非怔怔地看著我,忽然抬手撫額笑了起來,聲音無奈卻又滿含讚歎:"我轉世萬年,你是第一個大言不漸說要締造新世界的人,竟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女子。"

  我挑眉微歎道:"女子難免會有婦人之仁,不夠決斷,不夠犀利,甚至沒有強健的體魄。然而女子也有女子的好,我沒有太大的野心,不會為了自己的霸業去隨便犧牲別人,更不會置黎民於水火而不顧。雖然女扮男裝,但不自覺流露的女子天性,還是會讓人想要守護。所以我有一群赤誠效忠,絕不用擔心他們反叛的手下。再加上如今的風帝是亦寒,他定會無條件助我,寵我……"聲音一頓,我皺了皺眉,不耐煩道,"所以說赤非,你到底要不要與我合作,我手舉得很酸了!"

  赤非一愣,隨即大笑著伸出手,輕輕一揮,竟從我的掌中穿了過去,猶如拍散了的水波,我的手掌還在空氣中交錯晃動。赤非忍著笑道:"你現在是沒有實體的。"

  見我惱羞成怒,他忙低咳了一下道:"你是我選擇的宿體,我自然會幫你。"他望了一眼我手上的水鏈道,"林伽藍的身體此刻已回到了現代。我會以法力修復臨宇的身體,讓你健康地活過來,並且再賜予你一百年的壽命。只是……"

  赤非微微皺起了收眉,赤紅的眼中映出我憔悴的臉,我一怔。他聲音沉沉地道:"你手上的水鏈是紫色,就是說,你仍具有來回穿越的能力,規律與韓非告訴你的並沒有差別。若你想永遠留在某個世界,只需在那裏連停留超過二十二天即可。然而,水鏈中的能源因著重重變故而很不穩定,你若選擇來回穿越,很可能一不小心便要停留在時間夾縫中,永世飄蕩。"

  我心神微滯,抬頭只見他神色凝重,火紅瞳人中如電芒閃爍:"所以臨宇,該是你做決定,選擇一個世界的時候了!"

  我默然半晌,隨即笑笑,緩慢而慎重地點頭。隨即,我又道:"赤非,我可否再問你一個問題?"

  赤非含笑點頭。

  我看著他,輕聲而緩慢地問:"宇飛現在怎麼樣?戴上透明水鏈的他,已無處可歸的他,命運將會如何?"

  赤非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底浮上幾分憐憫幾分無奈,幽幽吐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當我終於能從混沌的迷霧中費力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張熟悉的臉,雪色的發絲,深湛的紫眸,沉寂的眼底的如斯深情。

  我被他緊緊抱住,又伸手緊緊回抱住他。熟悉的身體,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親密契合,這就是我,這就是他。這就是,曾經如此相愛、如今相濡以沫的我們啊!

  赤非說,該是我做決定的時候了。事實上,這個選擇早在我從婚禮上逃開的時候就已經做出。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45章 神子歸來
  偌大的殿宇中,陽光從南側大開的窗戶中射進來,照得一室亮堂。我一手攏著寬大的衣袖,一手握著狼毫笑,微彎了身在雪白的宣紙上肆意揮灑。片刻後,只見薄薄一紙勾畫了滿腔豪情,配上其中詞句,卻又無端透出淒涼來。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我淡淡歎了口氣,擱下笑起身,入目就是那黑壓壓跪了一地,不見恭敬低頭,反像見鬼了一般望著我的眾人。

  亦寒坐在我身旁的主位上,斜倚靠背,神色清冷淡漠,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底下眾人,又停留在我書寫的紙上,若有的思。

  我單手負後,緩步走下殿階,清潤如玉的聲音輕輕回蕩在殿宇中:“都起來吧。也不見你們有多尊敬我,跪了也是白跪。想問什麼便問吧!過了今日,我不一定願意回答你們。”

  秦霧雙目晶亮地看著我,我話音剛落,他便跳起來,大聲叫道:“你當真是公子?”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指了指桌上道:“不如你去驗驗,你家公子的字,我臨摹得可像。”

  秦霧驀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我,樣子當真傻得可愛。

  秦離跟著站起來,喜怒難測的臉上有著明顯的疑忌:“如何證明你是公子?”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隨手整了整他的衣襟,見他露出錯愕的表情,不由婉轉一笑道:“不如你來告訴我如何證明?要我說說你剛到修羅暗營時第一次見血昏倒的詳細過程嗎?還是我不小心發現了你在偷畫秦雪的畫像……”

  “公子!!”秦離滿臉通紅,急得大叫,“我信你,我信你是公子就是了!”

  餘下的人中已有幾個眼中含了難以置信的喜淚,喃喃出口的“公子”清晰可聞。我靜靜等待著,神色淡定,果然,秦歸站了起來,天生的娃娃臉上掛著討喜的笑容,唯有真正瞭解他的人才能從他表面波光瀲灩的眼中,看到深處的幽暗靜謐。

  他微笑著,用略帶稚嫩的聲音問:“公子這五年去了哪里?”

  我暗自點頭,果然六刹中真正老練的只有秦歸。我從容一笑,道:“我若說我是死而復生,你信嗎?秦歸,有些話問了、答了,聽在別人耳中能當做妖言惑眾。而事實就是,我如今完好如初地站在你們面前。”

  秦歸的神色一頓,眼中顯出幾分迷亂,再沒有了方才的詭譎,顫聲道:“你……真是公子?”

  我伸手捏了捏他油膩微鼓的臉蛋,柔聲道:“初見六刹時,你是唯一會對我笑的人。可我只瞧了一眼,便知你的笑容沒有一分出自真心。六刹不僅僅要有非凡的天賦、堅忍的意志,更需要保有心中一塊執著的淨土。而秦歸你心機太過深沉,心中又冷硬得裝不下一人,實在不符合我的要求,你可知我為何還要選你?”

  秦歸臉色慢慢變得蒼白,身體輕輕顫抖著,從唇齒間擠出兩個字:“為……何?”

  我輕輕一歎,伸手拂過他仿佛天生帶笑的眉眼,幽幽道:“因為看著你燦爛的笑容,明知是假,我竟還是被蠱惑了。迦葉拈花微笑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當時我想,能擁有這般澄澈笑容的男孩,我為何不相信他會一笑成佛呢?所以,我帶走了你,取名秦歸。我知道,世間雖大,在你心裏卻沒有一地歸處。我只希望,有朝一日,當你迷失在外孤獨惘然時,還能記起暗營中的兄弟,還能記得這條歸途。”

  秦歸顫抖地聽著我的話,淚珠從他眼中滾落下來,忽然大叫著“公子”一把抱住我,哀哀啜泣。我反倒被嚇了一跳,正待好生安慰他,卻只覺身上一輕,秦歸已倒在地上,一臉哀怨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滿臉冰霜的男子。

  我低頭咳了一聲,掩過尷尬之色,朗聲道:“六刹聽令!”

  “秦歸,速回風吟調動鬼部成員。無論用什麼辦法,我要你在一個月之內將‘神子歸來,尊風帝為尊,一統天下’的消息傳遍伊修大陸,並讓所有百姓確信無疑。你可能做嗎?”

  秦歸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定不辱使命!”

  “秦霧,讓留在金耀軍中的霧部成員調查呂少俊和楊潛的關係,若有矛盾,激化它;若無矛盾,就製造矛盾。實在無隙可乘,就散而‘呂少俊即將取代楊潛為帥’的謠言。聽明白沒有?”

  秦霧跟著跪下,垂首大聲道:“屬下遵命!”

  “秦雪,留一部分夜部成員在我身邊,另一部分仍舊供韓絕差遣。你率血部眾人隨秦歸回紫都,聽他調遣,保他周全。”

  秦雪微微一福,神色冰冷地道:“是,公子!”

  “秦離,今日起我命你為赤宇軍統由,綺羅為大將先鋒。離羅軍由你們率領,隨時聽我調遣。可有異議?”

  秦離、綺羅一一跪地,大聲應道:“誓死遵從公子號令!”

  一殿的人終於都退出去了,我毫出形象地伸了個懶腰,然而手伸到一半卻猛然頓住,有些尷尬地對上一雙清潤如水的棕色眼眸,乾笑道:“靖遠,你還在啊?”

  韓絕冷冷地看著我,五年前只覺儀容秀雅風姿如仙的男子,此刻卻又添了幾分深沉內斂的熠熠光華,仿佛籠上了一層高不可攀深不可測的迷霧,連我也無法完全看透。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毋庸置疑,子默的氣度和智慧在我心底是無人能及的。還記得五年前,眼前這個男子曾起誓般堅決地告訴我,他會超越子默,他會等到我只看他,而不是透過他看別人的一天。

  韓絕緩緩站起身來,唇線緊繃,眉峰微斂,眼中沒有一絲笑意。然而,明明是這般怒意鮮明的表情,卻還是讓人無從把握他的心思。與那雙棕色的眼眸對望,你只會被全然看透,而絕無法看透他。

  韓絕……我在心中幽幽念著這個名字,韓絕終究成長了。與子默七分相似的長相,不相上下的氣度,內斂的深沉、經驗累積的智慧,明明在我眼中已是與子默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讓我欽佩子默一般由衷讚歎他。

  韓絕站在離我不過數寸之處,低頭看著我,沉聲道:“臨宇,你騙得我好苦!”

  我一愣,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他伸手一把抓住我肩膀低吼:“為什麼答應了我活著回來卻一去不回?為什麼一走就是五年?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韓絕一聲聲質問著我,聲音清亮中夾著沙啞,渾身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我蹙眉聽著,忽然厲聲道:“亦寒!別過來!讓我自己解決!”

  亦寒腳步一頓,呼吸微微急促,渾身不自覺地散發冰寒之氣,但終究還是安靜地留在了原地。

  我拽住韓絕的雙手從我雙肩上扳下來,凝目看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棕色眼眸毫不避讓,一字一句問道:“韓絕,你想知道子默是誰嗎?”

  韓絕渾身猛地一顫,怔怔看著我,良久才道:“你肯告訴我?”

  我心中知道,都是因為我的錯認,我透過他懷想時的悲傷,我發自肺腑的欽佩稱讚,讓他對子默產生了無法遏制的興趣。若不解開他心中的結,他此生都不會釋懷。

  我笑著,伸手比向他的眼睛,柔聲道:“他也有一雙棕色的眼睛,沒有你漂亮,卻更溫潤內斂。多數時候他都很懶,掛著淡淡的笑,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可是,只要他願意,我只覺得天大的問題在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子默,是我的師,是我的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一頓,唇線咧開,笑容變得燦爛明媚,一如朝陽:“靖遠,你信我的話嗎?子默姓韓,名非,字子默,是你一百五十年後的直系子孫!”

  夕陽慢慢沉下,殿中點起了燭火。我偎在亦寒懷裏,他靠在床上,手中端了碗銀耳蓮子羹,一勺勺喂進我口中。我搶過湯勺,硬給他也滿滿灌了兩勺,才笑著重新偎進他懷中。

  初春天冷,手足總是冰涼,亦寒扯過被子蓋在我身上。他忽然開口問道:“今晚要回去嗎?”

  我點了點頭,心情有些沉重,不過又開心起來,抬頭道:“上次回去時,劉叔告訴我徐冽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槍傷癒合得很好,開顱手術成功的幾率也就高了。我相信,徐冽一定會挺過來……”

  我的唇被狠狠堵住,欣喜的聲音也被吞了進去。亦寒良久才放開我,咬牙切齒道:“你就非要回去嗎?那裏除了有你丈夫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還有誰?”

  我呆呆地愣了半晌,忽然扯著他的臉大笑道:“吃醋了!吃醋了!有人吃醋了!”

  亦寒重重地哼了一聲,臭臭地撇過臉,默然不語。

  “喂!”我戳了戳他,“喂!真的生氣了?”我繼續戳他,“其實有永遠留在這裏的方法哦!要不要聽?”

  亦寒明顯開始動搖,低頭問道:“什麼方法?”

  我一把鉤住他頸項,纏綿地吻他的唇,然後鬆開,眼波流轉,低吟道:“當然是你多愛我一點,把我迷得暈頭轉向,這樣我沒精力去想別人,自然也就回不去了!”

  “臨宇!!”亦寒忍無可忍,一把抱住我旋了個圈,狠狠瞪著我,“你在耍我嗎?”

  我對他的怒氣恍若未覺,一把鉤住他脖子,偎進他懷中,柔聲道:“亦寒,我想生下那個孩子。無論受不受我期待,他畢竟是我的孩子。拋下他,我必然不忍,也會懷念,可是我相信等徐冽醒了,一定會好好撫養他,疼愛他,孩子會成為他的寄託,慢慢治癒我留給他的傷。雖然沒有母親,卻會有許多人愛他,孩子一定會幸福的。”

  “亦寒……”我緊緊抱住他,輕聲卻堅決地道,“我從未動搖過對你的感情,也絕沒有想過腳踏兩隻船,我沒有那麼卑鄙。愛情,是唯一許諾唯一的的感情。我的唯一既然許給了你,就絕不會再許給別人。等生下孩子,我就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留在你身邊。亦寒,你能等我嗎?”

  亦寒摟緊我,冷冷道:“五年都等下來了,你說呢?”他輕歎了一口氣,語氣中慢慢帶了幾分蕭索和惶然,“我只是怕……他曾是你最愛的人,是你孩子的父親,又與你在同一個世界。我知道比起這裏你更留戀那個世界。而我,有什麼自信你一定會選擇我?”

  “那麼我呢?”我抬起頭深深看著他,“你現在是風吟的王,君臨天下的霸主。伊修大陸上什麼樣的美女你不能得到?你尊敬的師父阻止我們,你青梅竹馬的師妹暗戀你,我又有什麼自信你一定會選擇我?你以為人人都能舍江山而選美人嗎?”

  深紫的眼眸波光閃爍,亦寒緩緩低下頭吻住我的唇,極盡溫柔。

  誰又會全然的自信以為我愛的人就一定會選擇我呢?我們只是堅信著我們是相愛的,堅信著我們一定會在一起。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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