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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田中芳樹] 銀河英雄傳說(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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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36:40 |只看該作者
  「楊元帥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仍然能夠蒙蔽過帝國軍的耳目,為我們湊到了這個數字
,我們實在是非常地感激。不過數量就是力量,就現狀而言,我們所擁有的武力,只能夠勉
強地和一個以一百艘為單位的巡航艦分隊作戰。楊元帥這次派遣你前來,是不是有什麼樣的
想法呢?」舒奈德一面來回地注視著梅爾卡茲和尤里安,說完之後將嘴巴閉了起來。
  「關於這一點,有幾句楊元帥要我代為轉達的話,那麼就讓我以口頭的方式轉述。」
  尤里安形式地清清自己的嗓子,將背脊挺直,以一副非常慎重的姿態說道:「根據『巴
拉特和約』當中第五條的規定,同盟軍必須將其所保有的具遠航作戰能力的宇宙戰艦以及宇
宙航空母艦全部放棄作廢。其中的一項處理,便是於七月六日,在雷薩維庫星系的空間,對
一八零二艘的艦艇進行爆破。」
  尤里安將詳細的時間與地點分別重複了一次。
  「--因此,期待梅爾卡茲獨立艦隊能夠妥善處理。以上,報告完畢。」
  「果然,妥善處理是嗎?我明白了。」
  梅爾卡茲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的微笑。而舒奈德則興味盎然地注視著他,因為他發覺他所
敬愛的長官,自從流亡之後,對於幽默的反應似乎比以前還要來得敏感一些。
  「那麼,楊元帥對於今後事態的演變,是不是有些什麼樣的預測呢?」
  「楊元帥並沒有把他心中的看法全部告訴我,不過我想他應該是不會就那樣作一個隱者
而終其一生的。」
  尤里安一面心裡回想著,提督或許真想就這樣過其一生吧,不過,還是作了這樣的回答。
  「楊元帥好像認為現在還是等待的時期。要在原野上放起火來的話,不必急於選在雨季
裡。因為不管怎麼樣,適合火焰蔓延的乾季總是一定會到來的。」
  帝國的高等事務官雷內肯普如果聽到這一番話的話,一定會誇耀他自己的疑慮究竟還是
正中了鵠的,強調自己對於楊是一個危險人物的結論果然有先見之明吧。
  梅爾卡茲同意地點點頭,此時舒奈德在他的旁邊,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尤里
安,帝國所派遣來的事務官,真的是叫做雷內肯普嗎?」
  「是的,舒奈德中校,您知道他的為人嗎?」
  「梅爾卡茲閣下比我還要清楚這個人,您來說怎麼樣?閣下。」
  「優秀,嗯,應該可以說是一個優秀的軍人。對上忠實,對下公平。不過他如果離開了
軍隊,就算只離開一步,所有外界的風景可能會根本看不到也說不定。」
  也就是視野狹小吧。尤里安心裡想著,不過這麼一來,他感覺到環繞在楊夫婦身上的不
安陰影更加濃重了,一個軍隊至上的人物,是不會對楊產生任何好感的吧。
  「尤里安,等待的時間大概需要多久,楊元帥曾經說過嗎?」
  「是的,他說大約需要五、六年左右吧。」
  「五、六年?差不多吧,大概是需要那麼長的一段時間。經過這樣一段時間之後,羅嚴
克拉姆王朝或許出現漏洞也說不定哪。」梅爾卡茲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這一段時間內,會不會有什麼變異發生呢?」
  尤里安隨口提出的這個問題,連他自己也感到相當意外,竟使得梅爾卡茲陷入一片認真
的沉思當中。這位銀河帝國老一輩的名將,從他的幾次經驗當中,對於尤里安在戰略以及戰
術的方面所具有的天份以及敏銳的判斷力,有著極高的評價。
  「這事實上不是預測,應該說是一個希望,希望什麼意外的事情都不要發生,一切都能
順利進行,因為到現在為止,都還處於多事之際。而以我們目前的情況來說,還有許多的準
備工作等著我們去做。如果貿然對帝國舉起反叛的旗幟,那麼一天的輕舉妄動很可能將導致
兩天的退步--」
  梅爾卡茲並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但是他所說的這一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尤里安
的記憶深處畫出深刻的痕跡。
  「沒有必要做什麼筆記。」楊曾經對尤里安這麼說過。「因為如果會忘記的話,那就表
示這件事對本人來說並不重要。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事情,一種就是討厭但仍記得的事
情,另一種就是忘了也無所謂的事情。所以做筆記什麼的都是沒有必要的。」
  對楊來說,忘記有筆記本這個東西的存在,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楊就是這麼樣的一
個人。
  ***
  因為基地上並沒有什麼招待客人的設施,所以在距離出發還有十個小時的這段時間,尤
里安便想在波布蘭的房內小睡片刻。只是一進到屋內,卻發現波布蘭整個房間好像才剛剛遭
過小偷光顧似地,一片零亂不堪的景象。而屋子的主人則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很忙碌地整理
著自己的行李。
  尤里安問說:「你在做什麼呀?」
  這時年輕的擊墜王朝他眨了眨眼說道:「我也要到地球去啊!」
  「中校您?」
  「用不著你擔心,我已經得到梅爾卡茲提督的允可了。」綠色的眼眸活潑地閃耀著光芒
。「只是地球上應該會有女人吧?」
  「那一定是有的啦!」
  「唉,我所說的可不是生物學上所謂的女人喔,而是具有成熟的風韻,了解男人價值的
好女人哪!」
  「哦,那我就不敢保證了。」尤里安非常謹慎地說道。
  「嗯,算了,也沒什麼關係啦。其實我現在的心境啊,只要是有生物學上的女人就不會
埋怨了。這裡就是太缺少女人的氣息哪,當初加入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大錯特錯。」
  尤里安強忍住笑道:「我可以體諒中校您的苦衷。」
  「喂,你真是太不可愛了,說的話愈來愈讓人覺得討厭哦。以前在伊謝爾倫要塞上,剛
開始的時候看起來還像是陶瓷娃娃似地讓人覺得可愛呢。」
  「不管怎麼樣,中校您到地球去的話,那麼留下來的駕駛員們怎麼辦呢?」
  尤里安若無其事地硬是將話題轉了一個角度。
  「就交給科爾德威上尉了。現在也差不多是他獨立擔任指揮官的好時機了,如果老是依
賴我的話,是不會有成長的呀!」
  尤里安心想這雖是正確的言論,但問題在於說這話的人本身的信賴度,而不是他所說的
話呀。不過尤里安也並不是一個遲鈍的少年,笨到無法了解波布蘭滿口玩笑話的背後,其實
有著掛心著自己安危的好意。
  「地球上如果沒有美女的話,你可不要埋怨我哦!」
  「你也和我一起祈禱吧,但願地球上有成群對男性感到饑渴的美女。」
  回答了這句話之後,波布蘭換了一種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表情,拍了拍尤里安的肩膀,帶
他來到斯巴達尼恩戰鬥艇的搭載區。
  「克羅歇爾伍長!」
  應波布蘭的叫聲,有一名飛行員快步地走了過來。身材不算高,因為是逆著光,所以無
法看清頭盔下的面孔。
  「這傢伙雖然不太可能成為奧利比.波布蘭第二,不過或許可以成為伊旺.高尼夫第二
也說不定。喂,把頭盔拿掉打個招呼吧!這就是我常常提起的敏茲中尉」
  當對方把頭盔拿下來的時候,一頭豐厚修長、呈「淡淡紅茶顏色」的秀髮在尤里安的視
線裡飄揚了起來,紅色頭髮下面一對紫藍色、充滿了盎然生氣的眼眸由正面看著尤里安。
  「我是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伍長。經常從波布蘭中校那兒聽到有關於敏茲中尉您的
事情。」
  「--請多指教。」
  尤里安這句回答,是在波布蘭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之後才慌慌張張說出來的,看起來他好
像是呆了一陣子似地。令波布蘭如此讚賞的戰鬥艇飛行員竟然會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這真
是大讓人感到意外了。紫藍色的眼眸淡淡地看了感到十分意外的尤里安一眼之後,卡特蘿捷
將視線轉向擊墜王這一邊。
  「我還有些事要和整備兵商量,是不是可以就此先行告退呢?」
  波布蘭點了點頭,少女飛行員於是姿勢端正地行了一個禮後便轉身離開,整個動作充滿
了流暢感,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很漂亮動人吧!咱們先說在前頭,我可沒有對她採取任何行動哦。十五歲的年齡還是
在我的狩獵範圍之外。」
  「我又沒有問你這種事!」
  「酒和女人啊,要達到香醇完美的境界,得需要一段相當的醞釀時間。卡琳呢,大概需
要再過個兩年罷!」
  「卡琳?」
  「卡特蘿捷的暱稱呀,怎麼樣,正值意氣風發的少年同伴,想不想找個時間約她出來談
談話呢?」
  尤里安搖了搖他那亞麻色的頭髮苦笑地說道:「對方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不是嗎?而
且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時間去做這種事嘛。」
  「那麼你就設法讓她把你當一回事啊!時間也是人找出來的嘛。你呀,天生一副好面孔
,可不要把資源給糟蹋浪費了。像楊元帥那種呆呆坐著就有美女自動送上門的例子,一百萬
個裡面也找不到一個喔。」
  「是,我會留意的。對了,從名字上看起來,那女孩好像也是從帝國那邊來的人,是不
是?」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那孩子幾乎絕口不提和她家族有關的事情,當然是一定有什麼內
情,不過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問吧,這是第一課,不肖的學生。」
  波布蘭笑嘻嘻地拍了拍尤里安的肩膀。尤里安卻歪著腦袋,內心裡充滿了疑惑。記憶的
迴廊裡掛著幾百幅、幾千幅的人物畫像,是不是有一幅是屬於那個女孩的呢?尤里安心中生
起想再度確認的想法,那個女孩雖是初次見面,但為什麼她的面容會令自己有似曾相識的感
覺呢?
  ***
  「親不孝」號出港的時候,梅爾卡茲提督、舒奈德副官,以及過去曾經是有名的「薔薇
騎士」連隊長林茲上校等人在指令室裡目送著他們的離去,雖然這只是一次小小的,但卻是
一次任誰都無法保證以後能否再度相聚的別離。
  「七月以前,一定得要事先擬訂好奪取軍艦的計劃。」
  「是的,屬下明白。」
  梅爾卡茲看起來好像正在凝視著在蘊藏他胸中的某一樣東西。
  「舒奈德,我的任務在於維持、保全目前我方所擁有的戰力,以備日後之所需。日後太
陽升起的時候,將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一個更為年輕,且不受昔日陰影之牽絆的人物吧!」
  「也就是楊威利元帥,是嗎?」
  舒奈德如是地問道,而梅爾卡茲則沒有任何回答,事實上,舒奈德也並未期望會有任何
的回答。在他們倆人之間,早有一個共同的認識,那就是不對未來隨便予以談論,這樣的一
個認識在暗默中將他們倆人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他們於是又再度注視著螢幕。此時的獨立商船「親不孝」號已經在一片無言聲中,為蜂
擁而來的星海淹沒而無法辯識了。儘管如此,眾人仍靜靜地佇立在螢幕前面。
  Ⅲ
  「親不孝」號的船長波利斯.高尼夫今年即將滿三十歲。法律所賦予他的身分是費沙自
治領派駐在自由行星同盟事務官辦公室內的書記官,不過因為費沙本身的自治權為帝國的武
力所強奪,他的身分也因而曖昧不明,懸浮在半空中。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是一名必須寄生
於組織和制度當中才能夠存活的男子,那麼他的生活大概會因此而為不安所籠罩吧。
  但高尼夫身處於這種境況之下,卻從未曾感到有任何的怯懦和困惑。因為他一直認為,
首先得要有他的存在,然後法律這種東西才能夠有所依附。
  「一個小時之後進入大氣層。」
  對著用一隻手的手指頭就可以全部數完,為數甚少的幾名乘客,他發出了這一項通知。
  「著陸以後,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一大半了。嗯,在地球這一段期間,希望各位不要和危
險或歹運這一類的東西太親近,因為對商人來說,運送屍體這種工作太晦氣了。」
  高尼夫發出了讓其他人大皺眉頭的笑聲。
  「在這裡各位都必須喬裝成前來朝拜的地球教徒。這可能會讓各位覺得有些無可奈何,
不過這也是因為非地球教徒卻來到地球是極為不自然的事情呀!」
  他說完之後,尤里安答道:「明白了。」
  而波布蘭則對他嗤之以鼻地說:「早就知道了啦。」
  在航行的這段期間,他和船長兩人便互相以對峙的姿態斜眼瞪著對方,在飯前飯後也不
時以毒辣的言詞,你來我往相互地嘲諷。波布蘭更是故意說些惹人討厭的話,像是聲稱和高
尼夫這個姓八字不合什麼的。
  「現在地球上大約有多少人口呢?」
  「根據費沙通商局的資料,大概比一千萬多一點吧。還不到全盛時期的百分之零點一八
。」
  「所有的人都是地球教徒吧?」
  「嗯,這個嘛--就不在我們所知的範圍內了。原本--」
  事實上無論規模大小,一個宗教一旦掌握了政治權力,也就是採取所謂「政教合一」體
制的話,那麼就不可能容許任何宗教自由的存在了,這裡應該已經形成了一種非地球教徒很
難在這裡存活下去的社會體制。高尼夫說出他自己的見解。
  「其實所謂宗教這種東西,對於權力者來說,是一種很便利的使用工具。因為,如果能
夠叫所有的人民都相信他們身受的所有苦難,並不是因為政治制度或者是權力上的弊病,而
是他們本身的信仰不夠虔誠所致,那麼人民便不會有發起革命的想法了吧!」
  好像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厭惡一股腦兒清光似地,高尼夫露骨亳不保留地批評道。他載
送地球教徒到地球來,所得的收入固然可以讓他不必變賣他的愛船,不過讓他無法對之心生
感激的顧客,確實也是存在的。雖然一些基層的信徒讓他感受到他們的淳樸,但是那些可能
是將宗教當作是支配與謀財之一種手段的教團幹部們,則是讓他連一點讚賞的意思都沒有。
  「地球教的教主據說是一個叫做總大主教的老人,你是否曾經見過他呢?」
  「我還不夠格哪,只有大人物才能夠一窺那深奧庭院之究竟呀,就算是有機會,我也不
會想要去會一會他。說來有點自吹自擂,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次因為聽任何一個老人
說教而感覺愉快的。」
  波布蘭此時插嘴了。
  「那個叫什麼總大主教的老人,一定有漂亮的女兒或是孫女之類吧?」
  「或許吧!」
  「那是一定會有的。而且還會與敵方年輕英勇的戰士雙雙墜入愛河呢!」
  這回輪到波利斯.高尼夫要嗤之以鼻了。
  「波布蘭中校真可以成為立體兒童電視劇場的編劇家了。不過最近的小孩可是成熟世故
的很哪,這種劇情是感動不了他們的。」
  「電視中的劇情才是永遠的真理,你不懂嗎?」
  「不過,嚴格的宗教教主如果結了婚而且還有女兒的話,那麼這個教團組織還能夠獨立
存在嗎?」
  當尤里安的護衛路易.馬遜一面笑著,一面說出他對於這個問題的看法時,波布蘭在一
旁皺起了眉頭,而高尼夫則眉開眼笑地表示贊同。
  「就算是這樣--」
  波布蘭仍然皺著眉頭,兩手抱在胸前說道:「依我看,自稱地球教的這一夥人真正愛的
,並不是這一顆叫做地球的行星本身。」
  地球過去曾經獨佔所有的權力與武力,仗恃著這些優勢,支配著居住在其他行星上的人
們,並且掠奪他們勞動的所有成果。地球教徒真正愛的是過去的這些歷史。
  「這些傢伙只不過是把地球當作是一個號召,企圖想要恢復自己祖先過去所擁有的特權
。如果他們真愛地球的話,又怎麼會讓她再一次捲入戰火與權力鬥爭當中呢?」
  尤里安心想波布蘭所說的話應該是正確的吧。自己雖不想去否定宗教這種東西,但是一
個企圖想要獲得至高無上權力的宗教組織則絕對是要加以否定的。因為它不只是想支配人類
的外在行為,甚至連內在思想也要加以控制,這應該要算是一種最惡劣的全體主義了吧。排
除掉價值觀的多樣化,以及喜好不一的個人差異,在人類所被允許的知性活動當中,唯一一
項必須要接受其絕對存在的,就只有這個宗教的教義本身。而事實上,那些自稱是「神之代
理人」、「神之使者」的人物,卻靠著那不受限制的權力到處加以虐待、迫害那些所謂「不
信神的人」。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能坐視這種時代的到來。
  七月十日,尤里安踏上了地球的土地。而在誰都沒有料想到的情況下,銀河帝國政府所
召開的御前會議也在同一天,作出了對地球實行武力制裁的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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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Ⅰ
  正當帝國首都奧丁發生皇帝萊因哈特遭人暗殺未遂事件的時候,有「帝國雙璧」美稱的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及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都不在首都。前進也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當
時正在視察八個配置在國內的要塞,而後者也就是宇宙艦隊司令官,正在優茲黑姆星系上查
閱新艦建造工程以及新兵的演練。
  接到緊急通知的時候,這兩位元帥便立即班師回帝都。他們一面感到驚恐,一面為了皇
帝的性命曾經幾乎成為姑息陰謀下的犧牲品而感到憤怒--這樣的憤怒當中有一半的因素是
來自於雙方共通的心情,而另一半則是在各自迥異的心情下產生的。爾後的御前會議是等待
他們二人回來以後才召開的,這充分顯示出絕對至尊的皇帝對他們二人存在的一種敬意。
  當時,軍務省建議對帝國整體的軍事管制區進行重新劃分編制的作業。根據這一項提議
,包含地球在內的太陽系,將被劃分在第九軍管區的管轄範圍內。但是,所謂的第九軍區,
到目前為止,只是一個在軍部執行紙上作業時才會出現的名詞,實際上根本沒有司令部,也
沒有司令官派駐在那裡。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產生,是因為銀河帝國的傳統都是將絕大部分
的軍事力量集中在中央,所有向外征討或是鎮壓叛亂的艦隊,都先組成浩浩蕩蕩的征伐軍隊
之後,才由帝國奧丁出發。而萊因哈特之所以發佈重新劃分編制的命令,目的就是要擺脫這
種過度極端的權威主義。
  一旦軍事管制區重新劃分編制的工作完成之後,要如何指揮運用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的任
務了。因為統帥本部總長同時也要肩負國內軍部總司令官的職務,所以羅嚴塔爾的任務可說
是非常重大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整個事態的發展仍是在早先安排好的計劃之中。
  軍務尚書與統帥本部總長之間像水乳交融般的融洽,一向就不是帝國的傳統。兩者之間
一向都只是謹守著一般正式的禮儀,互相不看對方的臉,只說該說的話,只聽該聽的。甚至
還有個人情感超出理性的支配,最後演變成你來我往,好像在較勁腕力似地互相諷刺批評。
但一般而言,內閣中席次的排名,軍務尚書是在統帥總長之上的。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與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合的
情況發生。羅嚴塔爾是一名智勇雙全的將領,有著極高的聲譽,在正式的場合中,一直都表
現出理性優於私人感情的態度。而奧貝斯坦則被人稱為「乾冰之劍」,冷徹銳利,甚至叫人
懷疑他是不是沒有「感情」這種人類特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是一種很明顯的偏見,而
當事的雙方並沒有努力想要消除這種偏見則是事實。在好惡的觀念上,兩者確實是互相嫌惡
對方,但是他們並未因此而否定對方的力量。
  另外一個人,也就是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對他來說,羅嚴
塔爾是與他在戰場上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也是在人生當中一位為彼此的發展作抉擇的同伴
,經過多次生死的挑戰,他們二人互相成了彼此的救命恩人。即使是地位的提升,也從未曾
破壞他二人之間深固的情誼。而米達麥亞對於奧貝斯坦也從未曾以「奧貝斯坦那個冷血混帳
」、或是「苛酷絕情的奧貝斯坦」之類下流的謾罵聲來加以侮辱。頂多也只是以他所特有的
,就像他用兵這神速果敢一樣,無法為其他人所模倣的聲調說「那個奧貝斯坦」。
  七月十日所召開的御前會議,出席的人除了上述三名之外,還有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內
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內閣書記長麥恩荷夫、以及繆拉、
梅克林格、瓦列、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艾傑納等一級上將、皇帝高級副官修特萊與流肯
,包括皇帝在內共計有十六名,內閣書記長則因為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和皇帝首席秘書官希
爾德還繼續在閉門思過當中,所以便以代理的身分代表文官出席。
  自己所信賴的兩個人在御前會議缺席,對萊因哈特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不愉快的經驗。
縱使他身為一個絕對的統治者,但也有必須要忍耐不悅的時候。特別是希爾德不在身邊,更
讓他覺得焦躁難耐。雖然除了她之外,同時萊因哈特也有好幾名秘書官,但是其中不是空有
忠誠但缺乏辦事能力,不然就是單純只為了要求得功名,阿諛奉承的態度明顯的讓人透過皮
膚便可以一眼望穿。萊因哈特所發射的電波缺少了一個優良的接收器,變成了單向的擴散。
  對地球派兵這個提議,獲得了會議所有出席者的贊同,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積極與消
極程度則有一些個人的差異。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就表示希望能再給自己這個機關一些時
間,因為地球教真正的底細現在還不是很明朗,最好能夠再進行更為仔細的調查,並且派員
前往臥底秘密偵查,以期將來派兵征伐能夠萬無一失等等,皇帝對這番話則一笑置之。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地球教叛亂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現在還需要去調查,或是作什
麼秘密偵查嗎?」
  「這,陛下所言甚是,但--」
  「到目前為止,你對地球教所作的調查應該沒什麼錯誤,是嗎?」
  「是,如皇上所言。」
  朗古重複著連一點技巧都沒有的答詞。
  「所以結論是,那些人除了他們所信仰的神之外,一概不承認其他任何的權威存在,甚
至還用暴力強迫他人接受他們自以為是的權威。如果他們連和新秩序一起共存都不能做到的
話,那麼讓他們為自己的信仰殉死,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最大的一種慈悲吧。」
  朗古滿臉漲紅地行了一個禮。皇帝此一決斷已經超乎了他慣有的官僚判斷。
  皇帝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一下身子,使得他那像是獅子鬃毛般的黃金色頭髮呈現出華麗
的波動。另外也有人描述這一個景象,說當皇帝的頭髮搖動時,就像是黃金粉末向四方撒開
來似地金碧耀眼。在御前會議進行當中,一直恭恭敬敬地坐在皇帝背後靠牆壁的椅子上,服
侍著皇帝的少年侍者艾密爾.齊列,似乎確實看到了這樣的一幅影象。這名十四歲的少年,
長期居住在宮廷裡面,一方面在皇帝身邊服侍,另一方面則為了成為一名軍醫而繼續在唸書
。像這種優惠的侍遇,或者可說是一個小小的但卻令人愉悅的特權,還不足以被視為一種問
題的存在。而艾密爾也充分地體會到這一點,所以絕不會作出任何愚蠢的舉動,讓他所熱烈
崇拜的主君對他的評價有所減損。
  「誠如陛下之御言,我等絕不可心懷與地球教徒共存之期望。」
  有著一頭橘紅色頭髮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對皇帝表示贊同。
  「臣認為在此之際應給與叛徒相當的懲罰,以召顯新王朝的威勢與旨意。」
  「應該要召顯威勢?」
  「是的,臣謹請求陛下委臣下以此重任。」
  皇帝聞言,輕輕地搖著他那耀眼豪奢的金髮,並無機地笑著說:
  「這次出兵只不過是要鎮壓邊境上的一個小行星,如果這樣就要動用到黑色槍騎兵的話
,那麼將被人恥笑帝國軍不懂得輕重之分。這回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畢典菲爾特。」
  這位猛將被迫無可奈何地沉默了下來,之後,萊因哈特將視線投向另一位提督的身上。
  「瓦列。」
  「是。」
  「命你擔任這一次任務。率麾下的艦隊前往太陽系,壓制地球教本部。」
  「臣遵旨。」
  「教祖乃至教團組織的長老全部予以逮捕並遣送到帝都,其餘幹部如無法逮捕則格殺勿
論。另外,得當心不可使其他非教徒者遭受禍害波及,不過,非教徒的人應該是不會在地球
上罷?」
  如果此時波利斯.高尼夫也列席御前會議旁聽的話,大概會拍手對皇帝的見解表示贊同
吧。
  瓦列此時起立,恭恭敬敬地對皇帝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然後說道:「蒙陛下委臣下以
此重責大任,實深感惶恐。臣定消滅地球教之暴徒,逮捕其首領,使其得知皇帝陛下之尊嚴
與法律秩序是為何物。」
  金髮的皇帝於是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舉起了隻手,對臣下表示散會。因為派兵前往地
球此一決議作成之後,便是實際執行者的工作範圍了。
  ***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不產生矛盾與內部對立的組織存在。即使是剛剛誕生的羅嚴克拉姆
王朝,也出現一些小上的內部衝突與破綻。由於「邱梅爾事件」的發生,連帶地引發出國內
治安主導權上的一些問題。
  憲兵隊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這兩個單位之間,與其說是充滿了競爭意識,不如說充滿了瘴
氣般險惡的對立意識。憲兵總監克斯拉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兩人之間的背景差距原本就
已經太大,前者是軍部的重鎮,而後者則是沒有任何功績足以的誇耀的新進閣僚。不過朗古
本身卻又是一個對前王朝以來的秘密政治警察制度有著深刻了解的專家,同時還是軍務尚書
奧貝斯坦元帥的心腹之一。但是國內安全保障局本身是屬於內務省的一個部局,所以整個事
態更顯得有些複雜。以國內治安的負責人,也就是內務尚書歐斯麥亞來說,如果有人侵犯到
自己的職權,或是擾亂了官場中所應該要加以確立的秩序時,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默默接受的。
  就這樣,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和憲兵總監克斯拉在各種事態當中相互地有著一個默契,而
在這二人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和國內安全保障局長之間,一種非公然的對立正持續地在加深
當中。
  當艾密爾送上咖啡,然後退出皇帝面前之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隨即立刻請求謁見陛下
。這個舉動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他所提出的進言卻讓皇帝吃了一驚。
  奧貝斯坦這麼說道:「雖說不是緊急的事情,但是請陛下您認真考慮結婚一事。」
  萊因哈特的臉上一瞬間出現像是少年般呆滯的神情,他秀麗的臉龐上充滿苦笑地說道:
「你這話和瑪林道夫伯爵所說的一樣啊。朕沒有配偶是這麼奇怪的事情嗎?你比朕年長十五
歲,不是也還沒成家嗎?」
  「奧貝斯坦縱然斷後,這世上的人也不會有任何的惋惜,但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不一樣
。王朝如果能為世人帶來公正與安定,那麼人民為了能夠有皇帝的血統來保障該王朝的存續
,當會祝福陛下的成婚及皇嗣的誕生。」
  對皇帝以附加條件的方式加以說明,這恐怕是奧貝斯坦真正的價值所在了。
  「不過,當皇妃的父兄,也就是所謂的外戚,任意地誇示榮耀、濫用權力,往往會為國
家帶來莫大的禍害。在古代歷史中,也有帝王在立皇妃的同時,將其一族全部予以誅殺,以
斷絕將來的禍根。這一點尚請陛下多多留意。」
  萊因哈特的雙眼閃爍著蒼冰色的光芒。如果是軍務尚書以外的臣下,一定要認為要遭到
巨雷轟頂了。
  「聽起來,你好像是在反對某一個特定的人加戴皇妃后冠?現在連皇妃的候選人都還沒
決定,就時間而言,作臣下的人這麼說,難道不覺得不適當嗎?」
  「臣自知有僭越之處。」
  「皇妃如果成了政治僅次於皇帝的第二號人物,是很不妥當的事情嗎?你大概是這樣認
為的罷?」
  如果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也在場的話,大概會緊張地緊繃每一條神經吧。因為他們了
解有些事情會引起萊因哈特心中劇烈的疼痛。
  但是奧貝斯坦一動也不動。
  「陛下明察,臣不敢。」
  「不過,結婚生子之後,所生下的皇太子大概就不能說是要忌諱的第二號人物了吧?」
  「這是當然的。因為王朝的存續必須在制度上加以保障。」
  萊因哈特發出尖銳的咋舌聲,接著用手撫摸著他那年輕的臉龐。展開了聯想的羽翼整個
話題到此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瑪林道夫伯爵父女現在還在禁閉思過當中,是嗎?」
  「他們身為大逆不道的犯人親屬,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其實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時候,滿
族滅門或是放逐等等都是慣用的刑責。」
  萊因哈特用一隻手的手指頭玩弄著他胸前的墜飾。
  「也就是說,地球教不只是要取朕的生命,還要將朕身邊極為重要的國務尚書和首席秘
書官也從朕身邊奪走了?」
  無論是私人的情感,或者是身為一個公職人員的權威,萊因哈特都遭受到嚴重的挫傷。
  「這樣就夠了,沒有必要再繼續禁閉思過。傳喚瑪林道夫父女從明天開始出勤復職。」
  「--另外一件事,禁止對瑪林道夫伯爵父女追究這次事件的責任。若有敢觸犯此禁令
者,得視同違背朕的命令,並處以相等的裁斷,令眾人知悉之。」
  專制君主的旨意屹立於萬人的感情與國家的法律之上。奧貝斯坦將頭深深地埋下,接受
了皇帝絕不容許抗辯的旨意。萊因哈特用他那蒼冰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臣下,沒
有任何聲音且毫無感情地將他高眺的身子轉了過去。
  ***
  奧貝斯坦回到軍務省辦公室之後,接到了來自派駐同盟的高等事務官府的報告書,這個
報告並未透過事務官雷內肯普,而是由事務官府中屬於軍務省的人直接以對軍務省聯絡的立
場所提出的報告。
  「--事務官現在對楊威利元帥加強監視。看起來事務官似乎認為楊元帥與同盟內反政
府派的動向互相有緊密的聯繫。詳情隨後--」
  面對著軍務省調查局長菲爾納少將的報告,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將他那由感光電腦所
組成的兩隻眼睛瞇成了一條隙縫。
  「一群烏合之眾,為了團結必須要有一位英雄。所以同盟的偏激派、原理派將楊威利視
為偶像是理所當然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觸摸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半白頭髮。
  「雷內肯普是嗎,嗯--」
  「就這樣袖手旁觀好嗎?縱使楊元帥現在並沒有想要造反的企圖,不過如果長久被監視
懷疑的話,也只怕不得不叛亂了。就好像一個人週遭都放滿了原色繪圖用具,遲早會被染上
顏色。」
  雖然在一般人的看法裡面,奧貝斯坦常被認為是個冷酷嚴峻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菲爾
納卻絲毫沒有畏縮的樣子,就這一點而言,菲爾納可說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軍務尚書冷
漠地瞥了部下一眼,但是就奧貝斯坦的感覺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
  「現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插手管這件事。雷內肯普這個人最討厭別人侵犯到他的職權
。」
  「是的,不過尚書閣下,楊威利可說是同盟的國民英雄,雷內肯普事務官如果任意加以
處置的話,同盟市民對於帝國的反感,恐怕會因此被引導到同一個方向--集結起來爆發抗
爭也說不定。燃燒的火一旦大了起來,那麼要消滅的話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這道理是一樣的
。」
  菲爾納少將的聲音裡頭,似乎隱隱約約地有著那麼一點等著好戲上場的味道。而奧貝斯
坦這回看著他的眼神,也比剛才還要複雜了些。
  「對不起,我失言了。請您把它忘了吧。」
  菲爾納向上司認錯之後,奧貝斯坦默不吭聲地揮了揮他那瘦削無肉的手,向屬下示意讓
他出去。
  於是菲爾納行了一個禮退出上司的面前,但卻不由得揣測起軍務尚書的想法。
  或許軍務尚書是想要利用楊的存在也說不定。就好像在一盤鐵砂當中埋下一塊磁鐵,鐵
砂自然就會集中過來一樣,同盟的反帝國強硬派與民主主義原理派也會集中在楊的周圍吧。
集中了之後又怎麼樣呢?是要以此為藉口把楊處決掉,以斷絕帝國日後的憂患吧。還是先刻
意使包圍在楊身邊的強硬派勢力膨脹之後,接著挑起派系與同盟內對帝國協調派之間的抗爭
,然後再把這個抗爭擴大成為內亂,如此帝國便可毫不出手就掌握同盟全土了。
  「不過,事態的發展真會如軍務尚書的預料嗎?」
  楊威利在戰場上所展現的實力,可以看出他十足是一個智慧型的將領,甚至可以將皇帝
萊因哈特這樣的戰爭天才逼進死地。如今既沒有艦隊也沒有士兵的楊威利,會甘於成為奧貝
斯坦元帥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嗎?古來即有窮鼠撲貓的寓言,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那麼
雷內肯普的立場豈不像是遭窮鼠反咬的貓一樣地可憐。
  「不管怎麼樣,這場戲是值得一看的。從這場戲的結局便可以看出眼前的和平究竟將締
造出一個新時代,或者只是一場動亂途中短暫的休息時間,歷史未來的走向就要出現交叉路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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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Ⅰ
  正當帝國首都奧丁發生皇帝萊因哈特遭人暗殺未遂事件的時候,有「帝國雙璧」美稱的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及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都不在首都。前進也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當
時正在視察八個配置在國內的要塞,而後者也就是宇宙艦隊司令官,正在優茲黑姆星系上查
閱新艦建造工程以及新兵的演練。
  接到緊急通知的時候,這兩位元帥便立即班師回帝都。他們一面感到驚恐,一面為了皇
帝的性命曾經幾乎成為姑息陰謀下的犧牲品而感到憤怒--這樣的憤怒當中有一半的因素是
來自於雙方共通的心情,而另一半則是在各自迥異的心情下產生的。爾後的御前會議是等待
他們二人回來以後才召開的,這充分顯示出絕對至尊的皇帝對他們二人存在的一種敬意。
  當時,軍務省建議對帝國整體的軍事管制區進行重新劃分編制的作業。根據這一項提議
,包含地球在內的太陽系,將被劃分在第九軍管區的管轄範圍內。但是,所謂的第九軍區,
到目前為止,只是一個在軍部執行紙上作業時才會出現的名詞,實際上根本沒有司令部,也
沒有司令官派駐在那裡。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產生,是因為銀河帝國的傳統都是將絕大部分
的軍事力量集中在中央,所有向外征討或是鎮壓叛亂的艦隊,都先組成浩浩蕩蕩的征伐軍隊
之後,才由帝國奧丁出發。而萊因哈特之所以發佈重新劃分編制的命令,目的就是要擺脫這
種過度極端的權威主義。
  一旦軍事管制區重新劃分編制的工作完成之後,要如何指揮運用就是統帥本部總長的任
務了。因為統帥本部總長同時也要肩負國內軍部總司令官的職務,所以羅嚴塔爾的任務可說
是非常重大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整個事態的發展仍是在早先安排好的計劃之中。
  軍務尚書與統帥本部總長之間像水乳交融般的融洽,一向就不是帝國的傳統。兩者之間
一向都只是謹守著一般正式的禮儀,互相不看對方的臉,只說該說的話,只聽該聽的。甚至
還有個人情感超出理性的支配,最後演變成你來我往,好像在較勁腕力似地互相諷刺批評。
但一般而言,內閣中席次的排名,軍務尚書是在統帥總長之上的。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與統帥本部總長羅嚴塔爾元帥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合的
情況發生。羅嚴塔爾是一名智勇雙全的將領,有著極高的聲譽,在正式的場合中,一直都表
現出理性優於私人感情的態度。而奧貝斯坦則被人稱為「乾冰之劍」,冷徹銳利,甚至叫人
懷疑他是不是沒有「感情」這種人類特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是一種很明顯的偏見,而
當事的雙方並沒有努力想要消除這種偏見則是事實。在好惡的觀念上,兩者確實是互相嫌惡
對方,但是他們並未因此而否定對方的力量。
  另外一個人,也就是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對他來說,羅嚴
塔爾是與他在戰場上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也是在人生當中一位為彼此的發展作抉擇的同伴
,經過多次生死的挑戰,他們二人互相成了彼此的救命恩人。即使是地位的提升,也從未曾
破壞他二人之間深固的情誼。而米達麥亞對於奧貝斯坦也從未曾以「奧貝斯坦那個冷血混帳
」、或是「苛酷絕情的奧貝斯坦」之類下流的謾罵聲來加以侮辱。頂多也只是以他所特有的
,就像他用兵這神速果敢一樣,無法為其他人所模倣的聲調說「那個奧貝斯坦」。
  七月十日所召開的御前會議,出席的人除了上述三名之外,還有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內
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內閣書記長麥恩荷夫、以及繆拉、
梅克林格、瓦列、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艾傑納等一級上將、皇帝高級副官修特萊與流肯
,包括皇帝在內共計有十六名,內閣書記長則因為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和皇帝首席秘書官希
爾德還繼續在閉門思過當中,所以便以代理的身分代表文官出席。
  自己所信賴的兩個人在御前會議缺席,對萊因哈特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常不愉快的經驗。
縱使他身為一個絕對的統治者,但也有必須要忍耐不悅的時候。特別是希爾德不在身邊,更
讓他覺得焦躁難耐。雖然除了她之外,同時萊因哈特也有好幾名秘書官,但是其中不是空有
忠誠但缺乏辦事能力,不然就是單純只為了要求得功名,阿諛奉承的態度明顯的讓人透過皮
膚便可以一眼望穿。萊因哈特所發射的電波缺少了一個優良的接收器,變成了單向的擴散。
  對地球派兵這個提議,獲得了會議所有出席者的贊同,但是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積極與消
極程度則有一些個人的差異。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就表示希望能再給自己這個機關一些時
間,因為地球教真正的底細現在還不是很明朗,最好能夠再進行更為仔細的調查,並且派員
前往臥底秘密偵查,以期將來派兵征伐能夠萬無一失等等,皇帝對這番話則一笑置之。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地球教叛亂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現在還需要去調查,或是作什
麼秘密偵查嗎?」
  「這,陛下所言甚是,但--」
  「到目前為止,你對地球教所作的調查應該沒什麼錯誤,是嗎?」
  「是,如皇上所言。」
  朗古重複著連一點技巧都沒有的答詞。
  「所以結論是,那些人除了他們所信仰的神之外,一概不承認其他任何的權威存在,甚
至還用暴力強迫他人接受他們自以為是的權威。如果他們連和新秩序一起共存都不能做到的
話,那麼讓他們為自己的信仰殉死,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最大的一種慈悲吧。」
  朗古滿臉漲紅地行了一個禮。皇帝此一決斷已經超乎了他慣有的官僚判斷。
  皇帝萊因哈特微微地動了一下身子,使得他那像是獅子鬃毛般的黃金色頭髮呈現出華麗
的波動。另外也有人描述這一個景象,說當皇帝的頭髮搖動時,就像是黃金粉末向四方撒開
來似地金碧耀眼。在御前會議進行當中,一直恭恭敬敬地坐在皇帝背後靠牆壁的椅子上,服
侍著皇帝的少年侍者艾密爾.齊列,似乎確實看到了這樣的一幅影象。這名十四歲的少年,
長期居住在宮廷裡面,一方面在皇帝身邊服侍,另一方面則為了成為一名軍醫而繼續在唸書
。像這種優惠的侍遇,或者可說是一個小小的但卻令人愉悅的特權,還不足以被視為一種問
題的存在。而艾密爾也充分地體會到這一點,所以絕不會作出任何愚蠢的舉動,讓他所熱烈
崇拜的主君對他的評價有所減損。
  「誠如陛下之御言,我等絕不可心懷與地球教徒共存之期望。」
  有著一頭橘紅色頭髮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對皇帝表示贊同。
  「臣認為在此之際應給與叛徒相當的懲罰,以召顯新王朝的威勢與旨意。」
  「應該要召顯威勢?」
  「是的,臣謹請求陛下委臣下以此重任。」
  皇帝聞言,輕輕地搖著他那耀眼豪奢的金髮,並無機地笑著說:
  「這次出兵只不過是要鎮壓邊境上的一個小行星,如果這樣就要動用到黑色槍騎兵的話
,那麼將被人恥笑帝國軍不懂得輕重之分。這回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吧,畢典菲爾特。」
  這位猛將被迫無可奈何地沉默了下來,之後,萊因哈特將視線投向另一位提督的身上。
  「瓦列。」
  「是。」
  「命你擔任這一次任務。率麾下的艦隊前往太陽系,壓制地球教本部。」
  「臣遵旨。」
  「教祖乃至教團組織的長老全部予以逮捕並遣送到帝都,其餘幹部如無法逮捕則格殺勿
論。另外,得當心不可使其他非教徒者遭受禍害波及,不過,非教徒的人應該是不會在地球
上罷?」
  如果此時波利斯.高尼夫也列席御前會議旁聽的話,大概會拍手對皇帝的見解表示贊同
吧。
  瓦列此時起立,恭恭敬敬地對皇帝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然後說道:「蒙陛下委臣下以
此重責大任,實深感惶恐。臣定消滅地球教之暴徒,逮捕其首領,使其得知皇帝陛下之尊嚴
與法律秩序是為何物。」
  金髮的皇帝於是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舉起了隻手,對臣下表示散會。因為派兵前往地
球此一決議作成之後,便是實際執行者的工作範圍了。
  ***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不產生矛盾與內部對立的組織存在。即使是剛剛誕生的羅嚴克拉姆
王朝,也出現一些小上的內部衝突與破綻。由於「邱梅爾事件」的發生,連帶地引發出國內
治安主導權上的一些問題。
  憲兵隊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這兩個單位之間,與其說是充滿了競爭意識,不如說充滿了瘴
氣般險惡的對立意識。憲兵總監克斯拉與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朗古兩人之間的背景差距原本就
已經太大,前者是軍部的重鎮,而後者則是沒有任何功績足以的誇耀的新進閣僚。不過朗古
本身卻又是一個對前王朝以來的秘密政治警察制度有著深刻了解的專家,同時還是軍務尚書
奧貝斯坦元帥的心腹之一。但是國內安全保障局本身是屬於內務省的一個部局,所以整個事
態更顯得有些複雜。以國內治安的負責人,也就是內務尚書歐斯麥亞來說,如果有人侵犯到
自己的職權,或是擾亂了官場中所應該要加以確立的秩序時,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默默接受的。
  就這樣,內務尚書歐斯麥亞和憲兵總監克斯拉在各種事態當中相互地有著一個默契,而
在這二人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和國內安全保障局長之間,一種非公然的對立正持續地在加深
當中。
  當艾密爾送上咖啡,然後退出皇帝面前之後,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隨即立刻請求謁見陛下
。這個舉動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他所提出的進言卻讓皇帝吃了一驚。
  奧貝斯坦這麼說道:「雖說不是緊急的事情,但是請陛下您認真考慮結婚一事。」
  萊因哈特的臉上一瞬間出現像是少年般呆滯的神情,他秀麗的臉龐上充滿苦笑地說道:
「你這話和瑪林道夫伯爵所說的一樣啊。朕沒有配偶是這麼奇怪的事情嗎?你比朕年長十五
歲,不是也還沒成家嗎?」
  「奧貝斯坦縱然斷後,這世上的人也不會有任何的惋惜,但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不一樣
。王朝如果能為世人帶來公正與安定,那麼人民為了能夠有皇帝的血統來保障該王朝的存續
,當會祝福陛下的成婚及皇嗣的誕生。」
  對皇帝以附加條件的方式加以說明,這恐怕是奧貝斯坦真正的價值所在了。
  「不過,當皇妃的父兄,也就是所謂的外戚,任意地誇示榮耀、濫用權力,往往會為國
家帶來莫大的禍害。在古代歷史中,也有帝王在立皇妃的同時,將其一族全部予以誅殺,以
斷絕將來的禍根。這一點尚請陛下多多留意。」
  萊因哈特的雙眼閃爍著蒼冰色的光芒。如果是軍務尚書以外的臣下,一定要認為要遭到
巨雷轟頂了。
  「聽起來,你好像是在反對某一個特定的人加戴皇妃后冠?現在連皇妃的候選人都還沒
決定,就時間而言,作臣下的人這麼說,難道不覺得不適當嗎?」
  「臣自知有僭越之處。」
  「皇妃如果成了政治僅次於皇帝的第二號人物,是很不妥當的事情嗎?你大概是這樣認
為的罷?」
  如果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也在場的話,大概會緊張地緊繃每一條神經吧。因為他們了
解有些事情會引起萊因哈特心中劇烈的疼痛。
  但是奧貝斯坦一動也不動。
  「陛下明察,臣不敢。」
  「不過,結婚生子之後,所生下的皇太子大概就不能說是要忌諱的第二號人物了吧?」
  「這是當然的。因為王朝的存續必須在制度上加以保障。」
  萊因哈特發出尖銳的咋舌聲,接著用手撫摸著他那年輕的臉龐。展開了聯想的羽翼整個
話題到此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瑪林道夫伯爵父女現在還在禁閉思過當中,是嗎?」
  「他們身為大逆不道的犯人親屬,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其實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時候,滿
族滅門或是放逐等等都是慣用的刑責。」
  萊因哈特用一隻手的手指頭玩弄著他胸前的墜飾。
  「也就是說,地球教不只是要取朕的生命,還要將朕身邊極為重要的國務尚書和首席秘
書官也從朕身邊奪走了?」
  無論是私人的情感,或者是身為一個公職人員的權威,萊因哈特都遭受到嚴重的挫傷。
  「這樣就夠了,沒有必要再繼續禁閉思過。傳喚瑪林道夫父女從明天開始出勤復職。」
  「--另外一件事,禁止對瑪林道夫伯爵父女追究這次事件的責任。若有敢觸犯此禁令
者,得視同違背朕的命令,並處以相等的裁斷,令眾人知悉之。」
  專制君主的旨意屹立於萬人的感情與國家的法律之上。奧貝斯坦將頭深深地埋下,接受
了皇帝絕不容許抗辯的旨意。萊因哈特用他那蒼冰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臣下,沒
有任何聲音且毫無感情地將他高眺的身子轉了過去。
  ***
  奧貝斯坦回到軍務省辦公室之後,接到了來自派駐同盟的高等事務官府的報告書,這個
報告並未透過事務官雷內肯普,而是由事務官府中屬於軍務省的人直接以對軍務省聯絡的立
場所提出的報告。
  「--事務官現在對楊威利元帥加強監視。看起來事務官似乎認為楊元帥與同盟內反政
府派的動向互相有緊密的聯繫。詳情隨後--」
  面對著軍務省調查局長菲爾納少將的報告,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將他那由感光電腦所
組成的兩隻眼睛瞇成了一條隙縫。
  「一群烏合之眾,為了團結必須要有一位英雄。所以同盟的偏激派、原理派將楊威利視
為偶像是理所當然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觸摸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半白頭髮。
  「雷內肯普是嗎,嗯--」
  「就這樣袖手旁觀好嗎?縱使楊元帥現在並沒有想要造反的企圖,不過如果長久被監視
懷疑的話,也只怕不得不叛亂了。就好像一個人週遭都放滿了原色繪圖用具,遲早會被染上
顏色。」
  雖然在一般人的看法裡面,奧貝斯坦常被認為是個冷酷嚴峻的人,但是在他面前,菲爾
納卻絲毫沒有畏縮的樣子,就這一點而言,菲爾納可說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軍務尚書冷
漠地瞥了部下一眼,但是就奧貝斯坦的感覺而言,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
  「現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插手管這件事。雷內肯普這個人最討厭別人侵犯到他的職權
。」
  「是的,不過尚書閣下,楊威利可說是同盟的國民英雄,雷內肯普事務官如果任意加以
處置的話,同盟市民對於帝國的反感,恐怕會因此被引導到同一個方向--集結起來爆發抗
爭也說不定。燃燒的火一旦大了起來,那麼要消滅的話就不是那麼容易了,這道理是一樣的
。」
  菲爾納少將的聲音裡頭,似乎隱隱約約地有著那麼一點等著好戲上場的味道。而奧貝斯
坦這回看著他的眼神,也比剛才還要複雜了些。
  「對不起,我失言了。請您把它忘了吧。」
  菲爾納向上司認錯之後,奧貝斯坦默不吭聲地揮了揮他那瘦削無肉的手,向屬下示意讓
他出去。
  於是菲爾納行了一個禮退出上司的面前,但卻不由得揣測起軍務尚書的想法。
  或許軍務尚書是想要利用楊的存在也說不定。就好像在一盤鐵砂當中埋下一塊磁鐵,鐵
砂自然就會集中過來一樣,同盟的反帝國強硬派與民主主義原理派也會集中在楊的周圍吧。
集中了之後又怎麼樣呢?是要以此為藉口把楊處決掉,以斷絕帝國日後的憂患吧。還是先刻
意使包圍在楊身邊的強硬派勢力膨脹之後,接著挑起派系與同盟內對帝國協調派之間的抗爭
,然後再把這個抗爭擴大成為內亂,如此帝國便可毫不出手就掌握同盟全土了。
  「不過,事態的發展真會如軍務尚書的預料嗎?」
  楊威利在戰場上所展現的實力,可以看出他十足是一個智慧型的將領,甚至可以將皇帝
萊因哈特這樣的戰爭天才逼進死地。如今既沒有艦隊也沒有士兵的楊威利,會甘於成為奧貝
斯坦元帥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嗎?古來即有窮鼠撲貓的寓言,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那麼
雷內肯普的立場豈不像是遭窮鼠反咬的貓一樣地可憐。
  「不管怎麼樣,這場戲是值得一看的。從這場戲的結局便可以看出眼前的和平究竟將締
造出一個新時代,或者只是一場動亂途中短暫的休息時間,歷史未來的走向就要出現交叉路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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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37:02 |只看該作者
  「那個女人知道這全部的經過嗎?」
  「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現在全知道了。」
  「難道是--」
  「沒錯,是我告訴她的。」
  米達麥亞用了上半身全身的力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一隻手抓了抓自己那像是蜂蜜顏色
的頭髮。
  「這不是毫無益處嗎?為什麼連這些事情都要說出來呢?難道你比任何人更憎恨你自己
嗎?」
  「我也這麼想。不過如果能了解這是毫無益處的話,那麼我就還算正常。在那之後我一
直是不正常的。」
  羅嚴塔爾讓那酒杯中的酒,像是一條小瀑布似地流進自己的咽喉,咕噥自語地說著。
  「不正常,我自己很明白--」
  Ⅲ
  愛爾芙莉德坐在沙發上。堅木質地的門扉輕輕地開啟,羅嚴塔爾宅邸的主人回到了家裡
,將他修長的身影投射在臺階上。這名奪走了她處女貞操的男子,正以他那雙不同顏色的眼
眸,觀賞著這位有著奶油顏色的女人,裹在衣服裡面嬌嫩的胴體。
  「真是令人佩服哪,居然沒有逃走。」
  「我又沒作什麼壞事,為什麼要逃走呢?」
  「你可是企圖要殺害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的罪人喔,就算當場被殺死的話也是天經地義
、理所當然的,不過我卻連用鎖鏈將犯人銬起來都沒有,想想我也真是一寬宏大量的男人哪
!」
  「至少我不像你們這些把殺人當作是家常便飯的累犯。」
  像這樣諷刺的話根本傷害不了這位身經百戰的勇者。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短短地冷笑幾
聲,倒背著手將門扉關了起來,緩緩走近她的面前。這整個動作可說是強力與溫柔的完全結
合,兇猛和典雅幾乎調和詮釋得淋漓盡致,這名女子的視線完全被他的動作所吸引,而無視
於對方的意圖。當注意到的時候,她的右手腕已經在這名男子強韌的手掌當中了。
  「好美的手。」
  為酒精所濕濡的聲音讚嘆地說道。
  「聽說我的母親也有著這麼一雙美麗的手,就好像是用最高級的象牙雕刻而成的藝術品
,她的那一雙手從不曾為別人而動。但第一次她抱起她親生兒子的時候,竟是想用刀子刺進
她兒子的一隻眼睛,當然地也是最後一次了。」
  愛爾芙莉德瞬時之間,只屏住了氣息,動也不動地注視著羅嚴塔爾兩隻不同顏色的金銀
妖瞳。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母親竟然失敗了。一個預知到自己的兒子即將犯下滔天大罪的母
親,捨棄了私情想要為社會除害。可惜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竟有這樣一個不肖的兒子。」
  「--很好,再推敲一下就可以刻在墓碑上當碑文了。」
  羅嚴塔爾放開了女子的手,將落在額前的深褐色頭髮攏上去。方才這男人抓住自己手腕
的觸感好像一個溫熱的環還留在女子的手腕上。羅嚴塔爾將自己修長的身子倚靠在十字花紋
的牆壁上,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似地低著頭。
  「我真的無法理解,雖然說到你父親時代為止,特權一直都是你們所擁有,不過現在失
去了,真的會這麼樣的憤恨不平嗎?那項特權並不是你的父親或是祖父靠著自己勞動的結果
所得來的,想想看他們是不是每天悠閒地過著日子呢?」
  愛爾芙莉德本想大聲辯解,不過又咽了下去。
  「在那樣的生活之中,何處有正義?所謂的貴族其實就是已經被制度化的盜賊,難道你
還沒有發現嗎?用暴力奪來的就叫做邪惡,那麼用權力奪取的就不算嗎?」
  羅嚴塔爾將自己靠在牆壁上的身子直了起來,好像很失望與掃興的表情說道:
  「我還以為你會是個好一點的女人呢,真是太掃興了。快快走出這個房子,去找一個適
合你的男人吧,找一個整天懷念著過去的時代,倚恃權力與法律來保障甜美日子的廢物吧,
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說幾句話。」
  這位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用自己的拳頭在牆壁上捶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都加以確認地
說道:
  「這世上最醜陋的事情就是既沒有實力也沒有才能,卻能靠著世代相傳,將政治權力掌
握在自己的手中。相形這下,篡奪要這種行為強上一萬倍。至少,篡奪者為了要得到權力,
一直在做著必須的努力,而且他也知道權力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愛爾芙莉德聽了這一番話,雖然連從沙發上站起來都沒有,不過整個人卻像是化成了一
道強烈的風暴。
  「我完全明白了。」
  隱藏著暴雨前熱雷似的聲音吹近了羅嚴塔爾。
  「我完全明白,你根本打從骨子裡就是一個叛逆者!如果你認為自己是那麼樣有實力有
才能的話,那你就試試看好了。在你如此驕傲自滿的最後,大概也會想要背叛你現在所服侍
的君主了吧!」
  愛爾芙莉德喘著氣說完之後,羅嚴塔爾臉上的表情變了。他的兩隻眼睛好像充滿了興趣
似地凝視著這個曾經謀略要殺害自己的女子。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出聲了。
  「皇帝雖然比我要小九歲,不過他是靠著他自己的力量得到這整個宇宙的。我雖然痛恨
高登巴姆的皇室還有那些大貴族,不過我卻沒有像他那種想要將整個王朝予以推翻的氣慨,
這是我所及不上他的理由。」
  羅嚴塔爾於是轉過身來背對著那名說不出反駁言詞的女子,然後大步地走出了客廳。愛
爾芙莉德默默地目送著他那寬大的背影逐漸離去,但是卻又猛然地地把自己的臉背過來,因
為在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居然在期盼那個應該是自己所要憎恨的男人能夠回過頭來看看自
己。她的視線於是停留在牆壁上那幅自己並不想去欣賞的油畫上,在那裡靜止了大約十秒種
之久。當她把視線收回來的時候,這座宅邸的主人已經不再是她的視線所能夠捕捉到的了。
在那個時候,羅嚴塔爾是不是曾經回過頭來看看她,愛爾芙莉德當然沒有任何求證的機會。
  Ⅳ
  當軍部的重要人物們正在為派遣艦隊到地球這一個出征計劃忙得不可開交,氣氛極為熱
絡的時候,帝國政府的其他部門當然不可能在睡覺。
  整個學藝省在尚書傑菲爾特博士直接的指揮之下,開始了「高登巴姆王朝全史」的編纂
工作。這當然是高登巴姆家族崩壞以後才有可能實現的事情,藉由那些在過去被冠上國家機
密的美名而遭到封死的大量資料,當可以使一些僅以非公開的情報或是謠傳的形態而為人們
所知的事實,呈現在光天白日之下。
  同盟軍的退役元帥楊威利本來立志要成為一名歷史學家,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卻因為父
親的過世,受制於經濟上的窘境,只得在這個現實的地面上過著毫無卓越可言的人生。這樣
的他,如果看到帝國學藝省那些每天在未公開的資料寶山裡過日子的研究人員,只怕會羨慕
得全身的水分都化成口水如湧泉般地流出來罷。
  皇帝萊因哈特並沒有指示學藝省要刻意將高登巴姆王朝所造的惡罪挖出來。這是沒有必
要的事情。任何一個王朝、任何一個權力體制,一定都是把自己的善行加以公開宣傳,罪惡
的一面則加以隱瞞。所謂未公開的資料絕大部分都是罪惡與不法行為的證據。他縱使沒有說
,那些研究家們也一定會從這個豐富的礦藏當中,把高登巴姆王朝所有的惡行醜聞全部挖掘
出來。下這道多餘的指示,只會傷及一個君主的雅量。
  不過高登巴姆王朝的始祖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在五個世紀以前,可沒有和萊因哈特
一樣的想法。他是一個絕對主觀主義者的代表,他那堅定得令人驚異的信念,就好像是他雙
胞胎兄弟地,在同一個時候一起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他最初是一名軍人,後來是以作為一個
政治家獲得了成功。他無論是在肉體上或是在精神上,都有著揮霍不盡的過人精力,他的樣
子就像是一個固執在初級方程式上的中學數學教師一般,凡是沒有與自己抱持著相同的思想
、相同的價值觀的人,最初他會先予以一記鐵拳,最後再給予死亡。因此死在他個人所謂的
正義之下的歷史學家真是不計其數。
  萊因哈特並不想做出這樣的事情。
  ***
  王朝的始祖魯道夫大帝就好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巨人一樣,憑著他無與倫比的威嚴感君
臨在全人類的頭上。第二代吉斯穆特一世雖稱不上開朗,但也還是一個有能力的專制君主,
對於共和主義者的叛亂予以嚴厲的痛懲,另一方面則給予所謂的「良民」比較公平的施政,
也正因為他懂得如何巧妙運用糖果與皮鞭,而得以穩固他的祖父所建立的帝國基礎。第三代
的利夏爾一世是一個愛好美女、狩獵和音樂勝過一切的皇帝,不過卻也從未曾踏出一個最高
權力者所應該要遵循的範圍。他氣勢凌人的皇后與其他約有六十人之多的寵妾就好像一張錯
綜複雜的網子,而他搖搖晃晃地在繩子上頭來來往往,一直到最後也都沒有摔下來,終其一
生並無大難。
  第四代的歐佛瑞一世比起他的父親要嚴肅許多,他是一個極度重視健康、禁欲、平淡無
味的人,在這一方面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像一樣令所有古往今來的學者都感到無趣。從他所
有的行為看起來,好像他活著唯一的目標就是要消化那毫無情趣而且精密的行程表。無論是
音樂、美術或是文藝,他一概沒有興趣,而他自己自動去看的書,據說只有始祖魯道夫大帝
的回憶錄,以及有關家庭醫學的書,也就因為如此他得到了一個「灰顏色的人」這樣的稱號
。而他同時也是一個陰暗憂鬱的保守主義者,所有的改革和變化都好像是病菌一樣的可怕與
忌諱,他一味遵循著前例,就好像在緊緊地抱住他所崇拜的魯道夫大帝的大腿似地,有關於
他的軼聞並不多,其中有一則是這樣的:
  有一天,皇帝依照醫師和營養師的指示,吃完了包括蔬菜、乳製品和海菜的午餐,然後
依照行程表的規定,正打算到庭園作十五分鐘散步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緊急報告,說軍隊
基地發生了大規模爆炸事故,死亡的將官士兵在一萬名以上。
  這位皇帝陛下聽了之後,張了張他的金口毫無感動地說道:「今天的行程表裡頭,沒有
聽取這種報告的項目。」
  對他來說,行程表是一種極度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但他本身卻沒有為自己訂定行程表
的創造力與構想能力,所以可以想見的是,擔任此項任務的皇帝政務秘書官耶庫哈爾特子爵
所擁有的責任和許可權將如砂計時器的砂一樣愈堆愈高,愈來愈膨大。不知不覺之間他同時
又兼任了樞密顧問官和皇宮事務總長,甚至連御前會議的書記官也被他所辭退了。這個時候
,就算沒有特別銳利眼光的人也能夠看出「灰色的」皇帝只不過是伴隨著耶庫哈爾特子爵所
吹奏的笛聲而有所動作的廉價機器人罷了。皇帝死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表示對於
他生前的特質表示敬意,所有的人也都是毫無感動的。
  銀河帝國第五代的皇帝卡司帕,在他還是皇太子的時候,曾經表現出一般水準以上的聰
明智慧,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聰慧的色彩卻愈來愈淡薄。這或許是他為了要抗拒耶庫哈爾
特的專制,所以才故意隱藏自己的才氣罷。有部分的朝廷重臣私下批評說:「先帝像是一篇
灰色的散文,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則像是一篇灰色的韻文」,因為他不像他的父親,反而像他
的祖父一樣愛好藝術與美好的事物。但是在走鋼絲的本事上就比他祖父差得多了。
  而讓母后和朝中重臣皺起眉頭的是,這位皇太子對於異性可說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受到
皇太子寵愛的反而是皇室專屬合唱團裡的卡司托拉特。所謂「卡司托拉特」所指的就是已經
去勢的少年歌手。從古代以來,就可以在宮廷或是宗教組織的合唱團當中,看到這種為了永
久保留男童高音而去勢的男子。
  卡司帕在廿六歲的時候,戴上了至尊的皇冠,而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便愛著一名十四
歲名叫夫羅利安的俊美少年歌手,甚至連母后所勸說的親事都不肯。
  魯道夫大帝生前曾指向同性戀者將傳流毒害於後世,而對同性戀者趕盡殺絕,如今在他
的子孫裡面出現了同性戀者,這或許算是一種報應吧。
  這時國政的實權仍然繼續掌握在耶庫哈爾特的手中,他此時已經是一個伯爵,威勢之顯
赫無人可比,追隨他的人甚至還半開玩笑地稱呼是「準皇帝陛下」。整個國庫已經成為他私
人的財產,年輕時的精悍已經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他那連灰塵都沾不住油滑肥滿的身體,
在酒池肉林裡笨重地四處移動著。雖然作為一個國政的掌管者應該要有的責任感和手腕,在
他身上都已經被磨滅了,但是他所給人的好像是一個權力病患者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少。他
刻意安排希望能讓自己的女兒取得新帝皇后的寶座,而他的女兒也十分像她的父親,不過像
的不是她父親年輕時代的樣子而是現在的模樣。
  耶庫哈爾特也曾經企圖強迫皇帝和夫羅利安分開,不過這位在其他方面都很順從的皇帝
,這一回地不肯接受他的勸說和威脅。耶庫哈爾特千方百計想要使自己的女兒當上皇后,為
的就是要使女兒生下來的兒子能成為下一任皇帝寶座的接替人,在勸說威脅都無效的情況下
,最後他終於興起了要殺害這個卡在中間作梗的少年羅夫羅利安的念頭。於是他帶領著士兵
趕到皇宮,當他走進「野玫瑰廳」的那一剎那,里斯納男爵立即下令早已埋伏在裡面的士兵
開槍射殺,這個獨佔政權的伯爵終於被剷除了。原來里斯納男爵一直對耶庫哈爾特的專橫感
到極度的憎恨,這次得到皇帝的授意,得以發動「誅殺奸臣」的行動。到此為止,一切看起
來似乎都非常順利,但是就在這一場混亂平息之後,皇帝卻留下了退位宣言書,帶了些許寶
石,和夫羅利安出走,之後就下落不明了,至此即位剛好滿一年。
  皇帝的寶座空懸了一百四十天之久,由前二任皇帝的弟弟優利烏斯大公坐上了皇帝的寶
座。而朝廷的重臣所真期待能夠有一番作為的並不是即位的本人,而是大公的兒子佛朗茲.
歐特所展現出來的實力與名聲。
  登上至尊寶座的優利烏斯皇帝當時雖已七十六歲了,但是身體的健康狀況仍非常地良好
。在他即位後的第五天,後宮裡就納入二十個美女,甚至在一個月後,又再度追加了二十人
之多。
  而朝廷的國政就全部委由已近中年的皇太子佛朗茲.歐特大公來掌理。在他的管理之下
,耶庫哈爾特時代的弊病得以改進、綱紀得到肅清、平民們在他的施政下獲得減稅,而朝廷
的重臣也因此為當初所作的正確選擇而感到高興。唯一出人意料的是當初優利烏斯皇帝即位
的時候,眾人都以為他年事已高不可能長久於人世,讓出皇帝寶座是早晚的事情,孰料他不
但活過了八十歲,甚至到了九十歲也還安穩地坐在皇位上。
  皇帝老而不死,使得整個政局的發展變成怎樣的一個情形呢?就是當這位高齡的皇帝優
利烏斯一世依然健壯地活到九十五歲的時候,這位「人類歷史上最年長的皇太子」佛朗茲.
歐特大公卻以七十五歲的年齡病逝了。而因為大公的兒子也早死,所以便由他廿四歲的孫子
卡爾接替成為「皇太曾孫」。
  事實上,卡爾如果能夠等個幾年的話,應該是可以在他還時值青年期的時候戴上至尊的
皇冠吧。不過他卻把這個老而不死的高齡皇帝視為一種絕對難以想像的存在。從卡爾懂事以
來,優利烏斯就已經是一個老人。這個「永遠的老人」似乎正像吸血鬼似地吸取著後世一個
又一個繼位者的生命力,皇帝寶座就好像是他會發光的棺柩,而他將在裡頭一直老而不死的
活下去吧。
  卡爾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迷信的少年,但是他仰望皇帝的瞳孔上卻鑲著具有些許迷信及
充滿恐怖與嫌惡的透鏡。也正因為如此,卡爾加害於老皇帝的意念,在些許野心以及更多自
我防禦的意識的培育之下,就像一顆施加了肥料的幼苗快速地增強茁壯。而銀河帝國史上第
一次弒殺皇帝的行動就於此開始了。
  舊帝國曆一四四年四月六日那一天,九十六歲的皇帝優利烏斯一世,正與後宮五名年輕
貌美的寵妾在一起共進晚餐,這五名後宮美女的年齡全部加起來,甚至還不及皇帝一個人所
經歷的人生歲月。進餐的時候,皇帝的食欲之大讓發育期的少年都要驚嘆萬分,他將鹿肉料
理全部一掃而空之後,接著舉起冰涼的白酒一飲而盡,就在冰涼的酒流進他的咽喉之際後,
呼吸忽然急遽地急促起來,接著愈形困難,並將所吃進的食物全部反吐出來,如此折騰一番
之後,這位高齡的皇帝便嘴咬著白絹餐巾氣絕而死了。
  老皇帝暴斃的訊息傳來,著實讓朝廷的重臣驚異不已,但他們的驚異並不是因為心中產
生疑惑,而是因為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老實說,這些朝廷重臣沒有一個不對這個老
不死的皇帝感到極度厭煩。於是一個盛大但沒有任何哀悼之意的葬禮在卡爾大公的指揮之下
進行。喪期結束之後,朝廷重臣便開始期待新皇帝就任之後能夠有一個政治清明的新時代,
然而人民並不敢抱著任何的期望。因為他們仍沒有賦予任何的政治權力,過多的勞動已經佔
去了他們太多的時間,再加上一點點的娛樂,就已經足夠使他們精疲力盡了。不過在五月一
日舉行皇帝戴冠儀式的那一天,他們與多數朝廷重臣同樣只能驚訝地望著天。因為正式戴上
皇冠的並不是卡爾大公,而是已故歐特大公的次子,也就是卡爾的堂兄吉斯穆特.馮.弗洛
聶侯爵。
  新上任的皇帝吉斯穆特二世即位的內幕,當然沒有被公佈就不了了之了。整個經過的實
情在被隱瞞三百多年之後,終於得以經由那些未公開的資料,向人們訴說當時的經過情形。
當初老皇帝暴斃的時候,當時和皇帝同席的五名宮女,被卡爾大公強迫要一起為皇帝殉死。
理由是她們身為老皇帝的侍奉者,在老皇帝危急的時候,卻只是一味地驚惶失惜,怠忽了對
皇帝的照顧,所以現在皇帝不幸身亡,這五名宮女應該以死對老皇帝謝罪。
  這五名宮女於是被監禁在後宮的一個房間內,強迫她們以服毒的方式來皇帝殉死。其中
一名則於臨死之前,將整個事情的真相,用口紅寫在手鐲的內側,託人帶給她在近衛旅團擔
任軍官的哥哥。她的哥哥看到了用口紅所寫下的文字之後,也就明白了老皇帝之所以暴斃,
原來是因為卡爾大公將毒藥塗在酒杯內側,然後把那個酒杯獻給老皇帝喝酒。這種毒藥其實
是一種化合物,在經由胃壁吸收之後會快速地破壞紅血球對於氧的攝取能力,而他的妹妹正
是被卡爾所買通的共犯。為了替自己的妹妹報仇,這位軍官於是選擇了一個最有效的辦法,
他將這個證據呈給了繼卡爾之後第一順位的皇位繼承人吉斯穆特。吉斯穆特得到了這個得以
名正言順地將卡爾逐出皇位繼承的理由之後,真是喜出望外。經過一番宮廷內部作業的結果
,終於地迫使卡爾將皇位的繼承權交出來。但他也並未將老皇帝是被曾皇太孫毒殺才暴斃的
內幕經過加以公開,一切政變的經過都是在秘密狀態下進行的。
  卡爾被拘禁在宮廷的一個房間,經過一段日子之後,被移送到近帝都郊外的一處精神病
院,在那厚厚的牆內部,仍然受到相等禮節的待遇。他也頗為長壽,活到了九十七歲,甚至
超過了他的曾祖父。當他死去的時候,吉斯穆特二世以及歐佛瑞二世的時候都已經過去,取
而代之的的歐特.亥因茲一世的時代了。這個在七十幾年前,毒殺了先皇以繼承帝位,最後
卻慘遭失敗的老人,宮廷內已經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卡爾死去的當時是帝國曆二一七年,
而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之間爆發「達貢星域會戰」是帝國曆三三一年,在這一段時間內,高
登巴姆王家共計有八個皇帝,在他們繼承皇位與掌管國政的期間,同時又發生了各式各樣善
惡美醜的故事,在時光交替的洪流中,默默地向人們訴說衷曲。
  ***
  萊因哈特瀏覽著由學藝省所提出尚未經過正式公佈的研究中間報告書,時而冷笑、時而
靜靜沉思。他雖不若楊威利對歷史抱持著那麼樣濃厚的興趣,但是作為一個放眼馳聘於未來
的人,是不能夠不知道過去的事情。
  儘管如此,並不是所有未來的指標都可以從過去所發生過的事例當中找到。萊因哈特也
不可能會去追隨某一個人的腳步。
  因為他本身就是所有人追隨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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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37: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Ⅰ
  在宇宙曆七九九年、新帝國曆一年的後半年裡,整個宇宙情勢發生了劇烈改變,在這些
歷史性的變化產生之前,是否已有人已經正確地預料到了呢?隨著在這一年的五月裡「巴拉
特和約」的訂定,以及六月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正式加冕、登上至尊的皇位,長達
兩個半世紀的戰亂大致上都已經平息了,而整個宇宙也應該在新秩序的統治之下恢復和平。
儘管如此,若有人將眼前的秩序視為永久不變的和平,那麼這免也太過於樂天了,不論「新
王朝目前正專心致力於體制的整備,而同盟在這個時候還無法恢復復仇的實力。無論如何這
幾年應該能為世人帶來短暫的和平吧,儘管這和平只是表面上的--」這種見解倒也不是俗
論而是常識。即使是皇帝萊因哈特或楊威利,都無法脫離常識的地面,而遨遊在自己獨自構
想與虛無的夢想所構成的宇宙中。
  帝國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一直被視為這個歷史劇場的演出者之一,他回答菲爾納准
將的疑問說道--自己只不過是用心地看著整個情況所產生的急劇演變,然後加以利用而已。
  「不過,對於我所說的話,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
  在宇宙曆七九九年後半年所產生的混亂狀況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或許是這場混亂明顯
地是人為的,但是所有相關的人卻都主張「自己不是主導者」,甚至是以最大限度的積極態
度來進行所有行動的人,即使承認自己的確是舞臺上的演員,但也會否認自己是監製人或編
劇。毫無條件地相信神明或是命運的人,大概會嘆嘆氣說聲「這是神的旨意」或者「命運的
捉弄」,然後逃進停止思考的溫室裡去就算了。不過,如果像是楊威利這種曾經當著眾人面
前公開說過「如果從明天開始,退休金突然增加十倍的話,那麼就算叫我去信神也可以啊!
」這種應該要遭天譴的無神論者,就會為了在人類理性和思維的範圍內找出解答,而頻添了
不必要的辛勞。每當他提到與神相關的一些言論時,他新婚的妻子總是會很出乎意料地重新
再看看他的臉,她的丈夫這一番將神明與通貨膨脹視為同一件事的言論,讓她不得不多少感
到有一些不安。
  楊的結論是「最後這一場混亂的歷史劇場,是由死去的編劇家和活著的演員雙方共同創
作的作品」,不過當有人問到真正的編劇到底是誰的時候,或許楊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也說不
定。儘管如此,他卻可以很明顯地指出那個「相信自己的編腳本的編劇」的演員姓名。那個
人就是菲爾姆特.雷內肯普--帝國派駐在同盟的高等事務官、一級上將。
  雷內肯普之所以出任這個職務,固然是因為皇帝萊因哈特的安排,不過他並不是在閱讀
過整個劇本內容之後才決定角色分配的,當然也就因此留下了一個憤怒與悔恨的結局。
  雷內肯普現年才卅六歲,僅僅比楊年長了四歲,不過從外表看起來卻好像有將近二十歲
左右的差距。那是因為楊是那種從外表上看不出他在戰場上歷經過辛勞的那種軍人,凡是可
抗拒風雪的那種剛毅、或是千錘百練出來的精悍,這些隨軍記者所喜歡的形容詞,這輩子大
概都和他無緣了。楊的外表看起來讓人感覺他好像是一個資淺而沒有氣魄的菜鳥,過去曾經
因為他的緣故而一敗塗地的舒坦梅茲在見到楊的時候,曾經悵然地喃喃自語地說道:「我真
的是敗給了那樣的人嗎?」
  當然,舒坦梅茲絕對是明白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是非常愚蠢的,不過或許自己這樣的一
種想法與自己失敗的原因是共通的也說不定,舒坦梅茲這麼地想著。
  雷內肯普一直無法摒除他那狹小拘泥的心胸「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也曾經指出過這一
點,不過,如果說雷內肯普是唯一應該要負起所有責任的人,那麼像是華爾特.馮.先寇布
這種善於挖苦的人,恐怕會說:「那傢伙有那麼了不起嗎?」
  一些微小而不負責任的謠傳,便是事情發生的開端。
  「梅爾卡茲提督還活著。」
  像這種謠言就是導致紛亂的起源,在這種話的後面往往會接著「聽說好像是--」這樣
的字眼,而當追問到謠傳的發起人或是根據的時候,回答總是含糊不清,甚至比酒後亂性者
的記憶還要曖昧不明。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之所以置之一笑,就是因為這種謠傳屬於這一類
的。
  梅克林格在私人的記錄當中這麼地寫道:「雖然沒有多久之後,就證實了這項謠言真的
是事實,不過第二個事實到現在還沒有真相大白,到底是誰刻意地散佈這個謠言,目的到底
在哪?」
  在群眾的心中,永遠存在一種心理形態就是「但願英雄永遠不死」,雖然梅克林格這麼
地斷言,卻也感受到以「命中註定」這個詞句來形容主君的誘惑倍感強烈。
  梅克林格發揮了他的自制心,寫成了這樣的文章。
  ***
  無論如何,從這一年的六月起,那謠傳就好像是漂染在宇宙當中的稀薄的物質群似地,
在人與人之間散佈流傳著。而使得這樣的謠傳更加繪聲繪影的,是七月十六日那一天發生的
事情。那一天,按照計劃要在雷薩維庫星域進行爆破、解體的同盟軍軍艦一千艘,竟不知被
何人給強奪了。
  執行這個計劃的負責人是馬斯喀尼少將。其實,如果只是艦艇被搶走的話,那麼他大可
若無其事地閉口不提。不過在艦艇被搶的同時,竟然有四千名的士兵和搶奪艦艇的犯人一起
銷聲匿跡,這當然就不可能把責任轉嫁給單純的作夢或是幻想了。
  在統合作戰本部的審查會接受偵訊的時候,他極力為自己辯解,全身幾乎被汗水濕透。
  「當時我方眾人,正根據巴拉特和約裡所定下的條件,打算對那些已經被放棄所有權的
戰艦和宇宙母艦進行爆破作業。不料,突然出現了大約有五百艘來路不明的艦艇--」
  這個數字當然是太過於誇張了,不過在士兵當中,竟也有宣稱「來路不明的艦艇有五千
艘之多」,所以相對的馬斯喀尼所說的話就被當成了較為客觀的證詞。而根據這個較為「客
觀」的證詞,當時那些艦隊是在經過通信聯絡之後,以支援爆破作業的姿態大搖大擺地出現
的。因為戰爭已經結束了,所以絲毫沒有會遭敵軍欺騙的警戒心,而且對方艦艇的外型也與
同盟軍的沒有什麼不一樣,所以便安心地迎接他們過來。哪知那些「卑鄙而且令人冷不防的
」槍口竟然威脅地在他們面前擺開來,而且強奪了那些原本要接受爆破的艦艇群。當時擔任
爆破作業的旗艦被搶劫集團當作人質(也就是馬斯喀尼提督被押作人質),而其他的艦艇在
一旁也使不上力。這個「強盜集團」自稱是反抗帝國專制的義勇兵集團,並且透過通信設備
呼籲與他們有志一同且無後顧之憂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而當時竟有四千人左右的「牆頭草
」與他們共同行動,跟著他們一起消失了。
  這個事件之後,人們也頗有興趣地猜測到底是誰在指揮那個「強盜集團」。「八成是梅
爾卡茲提督吧」,這樣的說法雖然是沒有根據,不過卻是大多數人的共識。
  如果真的是梅爾卡茲提督的話,那麼當時他以楊威利軍事幕僚的身分參加「巴米利恩會
戰」以後就宣告失蹤一事,也一定是在楊的理解之下作成的--
  整個謠傳的過程,只有這個部分不管是事實上或是理論推理上都是正確的。當然楊也一
定聽過這個謠傳,不過他並沒有妄下任何的評論。
  Ⅱ
  或許楊威利並沒預料到這個對他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謠傳竟然會這樣子廣為流傳吧。
  不過,如果按照他的說法,大概會說「即使事先預想到的話,也不能避免事態這樣的發
展」吧。要他將梅爾卡茲當作是犧牲的羔羊交給帝國來處置,當然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一次
要他逃走之後,楊也不可能就此和梅爾卡茲斷絕關係。事先沒有預想到整個事態只因為一個
沒有事實根據的謠傳而產生波動,或許也有些太過天真了。但無論如何,楊畢竟不是全知全
能的。
  卡介倫夫人就曾經對楊的妻子菲列特利加這麼地說道:「雖然楊年紀輕輕就被賦予了崇
高的地位,不過這是因為戰爭所使然。如果是在和平時代的話,那麼他大概會是一個擔任閒
職的職員吧。唉,或許這樣楊還比較能夠滿足,你說是不是呢?」
  事實上菲列特利加也是抱持這樣的想法。根據她對楊的了解,楊從不曾將自己看成是一
個處於權力集團中心的人,而屬於權力集團當中的人大概也不曾把楊當作是他們其中的一份
子吧。楊之所以能夠有今日這樣崇高的地位,並不是因為他的政治力量或是他志在得到絕對
權力,而是因為他在整個作戰指揮營運上獨特的藝術般手腕,以及憑著他的手腕所建立累積
起來的功勳。
  所謂的權力集團,就那些獨善其身的指導者意識以及對於特權的分配有著共通執著且具
有排他性的自大狂集團,所以就算這個權力集團的門為他敞開,楊也不會樂於鑽進那扇門吧。
  這麼一來,楊就成了一個異形的怪胎。不管是在軍官學校裡也好,在軍隊裡也好,在國
家權力機構的中樞也好,他總是一貫地坐在角落的位子,儘管舞台中央的人裝模作樣、高談
闊論著正統及冠冕堂皇的各種言論,他一概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所喜歡的書,他
所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的一個青年。當這個異形的怪胎,建立了正統派之中任何人都無法追
趕得上的耀眼功勳時,正統派的人儘管心中狠狠地啐著舌頭,還是不得不獎賞他,而且給予
厚待。
  不過那些正統派的權力集團卻也因此而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對楊的憤怒與憎惡。而對於這
種情形,楊也多少知道一些,不過若因此而感到憂慮的話,那也未免太過於愚蠢,所以他一
直是這麼視若無睹地走過來。
  最後正統派的人經由他們的本能而不是智慧,終於覺悟了楊絕對不可能成為他們中間的
一份子。因為那樣的一個身為軍人,卻否定戰爭的意義、否定國家的尊嚴、否定「軍隊存在
的理由並不是為了要守護市民,而是為了要守衛那些寄生於國家的權力集團能夠享有他們的
特權」的想法的這個人,沒有道理會成為他們的同夥。不過他們這夥人為了自身的安全,卻
不得不依賴這個異形怪胎的才幹與手腕。這些權力集團的中堅份子曾經有一次利用非法的地
下審查會對楊施加政治私刑,然而就在他們對楊大肆批鬥的時候,傳來了帝國軍大舉入侵伊
謝爾倫要塞的消息。在極為狼狽的情況下,不得不直接從審查會的會場派遣楊出發上戰場,
因為只有這個他們最忌諱討厭的男子,才能夠守護他們。
  他們授與了楊「元帥」的地位,讓楊成為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而頒發給楊的勳章
獎狀,幾乎已經可以用千位數來計算。不過這個桀驁不馴乳臭未乾的小子居然一點都不領情
,絲毫感謝或是感激的意思都沒有。他們對楊如此地厚待,說來楊應該極為謙卑地搓著手、
低著頭、卑躬屈膝地請求加入他們的行列,那知道這小子竟然將神聖的勳章擱在木箱的箱底
,還把木箱放在地下室裡面。甚至像他們討論特權分配這種重要內容的宴席,他竟然也缺席
,自己一個人跑到湖邊去釣魚。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莫過於如何支配他人,讓他們來服侍自
己,如何使稅金這種他人勞動的成果,公然成為自己揮霍的資產,以及如何擁有足夠的權力
可以制定法律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但這些最重要的東西,在楊的眼裡,就好像是路邊的一顆
小石頭,他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在乎地把它踢開,這真是一個罪該萬死的異形怪胎。
  正因為對楊來說,權力根本就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所以之前雖然曾經有過無數次的機
會,但楊卻未曾想要用武力來強奪權力。而這種行為表現對於汲汲於權力的人來說,是一種
絕大的侮辱,等於是在對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們的存在發出不屑的冷笑。
  這些權力在握的人對楊真的是憎恨到極點,他們沒有辦法不去憎惡他,因為如果肯定了
他生活的方式,就等於否定了他們自己本身。
  無論如何,他們都在找尋一個機會,把楊從國民英雄的座椅上給拖下來,將他打進萬劫
不復的無底沼澤。當初有銀河帝國威脅存在時沒有辦法這麼做。而現在,銀河帝國固然還是
存在,不過存在的意義已經改變了。過去互相是敵對的國家,現在已經是騎到在他們頭頂上
的支配者了。曾經是他們的同僚當中最閃耀的那一顆星--優布.特留尼西特,不就已經投
身到帝國軍,過著安樂的生活嗎?儘管有幾千幾百萬的官兵因為他一篇極為煽動的演說而戰
死了,但擁有權力的最大快樂就是可以將國民生命這種廉價的商品恣意地浪費,所以就算再
多一些人去送命也是無所謂的。那些因為特留尼西特的一番甜言蜜語就去送死的人,只能怪
他們自己太低能了。特留尼西特將同盟的獨立和民主主義賣給了帝國,得到了他自身的安全
。如果現在我們這些人把從前曾讓帝國軍吃過苦頭的楊威利出賣掉的話,也應該能夠獲得自
身的安全罷。反正同盟也早就完蛋了。國家是永遠不滅的存在這種傻話,只要那些愚蠢的國
民相信就可以了。而我們這些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這次可以攜帶家當抱
著財產換搭到另一條船的機會從身邊溜過。
  ***
  就這樣,幾個寡廉鮮恥的「商人」為了要把這個叫做楊威利的商品賣給帝國而開始了接
二連三的行動。幾封密告函送到了帝國最高事務官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一級上將的手上。內
容大多是大同小異的東西。
  「楊威利為了日後對帝國發起叛變,謊稱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並且幫助他逃亡。一
旦時機成熟,楊也會起兵和他相呼應吧。」
  「楊集結了同盟國內反帝國的強硬派與偏激派,正打算要對帝國舉起反叛的旗幟。」
  「楊是帝國的敵人,和平與秩序的破壞者。他企圖支配同盟成為獨裁者,然後進一步侵
略帝國,將整個宇宙踩在他的軍靴底下--」
  負責監視楊威利的拉傑爾上校,曾經在高級飯店的事務官府大樓看著這些由雷內肯普出
示給他看的密告信函,看著看著,拉傑爾臉上的由驚愕轉變為憤怒的表情,事務官在一旁用
冷眼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這些密告信函所寫的內容是正確的話,那麼我不得不說,上校你的監視網未免太
過於鬆散了。」
  「不過,閣下。」拉傑爾上校鼓起了全身的勇氣,為那一位曾經是已方敵人的將領抗辯
。「這些密告信函沒有一點值得信賴的地方。如果楊提督真是有企圖要成為一個獨裁者的話
,那麼又何必選擇像現在這麼困難的時間點,早在以前就曾經有過好幾次的機會了。」
  「--」
  「甚至那些密告的人,應該都曾經好幾次在危急的時候,獲得楊提督的拯救。現在政治
情況改變了,就反臉出賣自己的恩人,這真是現實醜陋到了極點。如果楊提督真像他們所說
的一樣,成了一個獨佔權力的獨裁者的時候,那麼他們大概又會改變立場,立刻匍匐在楊提
督的腳下吧。像這樣恬不知恥的惡意中傷,閣下您會相信嗎?」
  雷內肯普無言地點點頭,在他看似平靜毫無表情的外表下,心中的不悅好像是風平浪靜
時的暗濤,一直偶爾不斷地浮現出來,最後,他令上校退出他的辦公室。
  不過,拉傑爾畢竟無法了解上司的心理。
  事實上,雷內肯普並不是基於理智的判斷才去相信那些密告信函的內容,應該是說他「
想要去相信」。他排除了拉傑爾的諫言,對同盟政府提出勸告,要對退役的楊威利元帥,以
涉嫌觸犯和平活動防止法為由加以逮捕,這是在七月二十日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同盟他還對
事務官府所屬的裝甲擲彈兵連隊下達武裝待命的命令。
  第二階段的混亂到此揭開了序幕。
  這時楊的頸上等於已經套上了一個無形的桎梏。事實上,同盟權力集團的那些權力分子
和雷內肯普內心真正的動機,楊並不是不能預測或是警覺不到的。只不過到最後,只要楊還
在世上呼吸著空氣的一天,就沒有辦法不叫他們心生忌諱。而如果真的要完全避免的話,就
得要對這些權力分子哈腰磕頭,來博取他們的歡心,並且在戰場上輸給雷內肯普,除此之外
別無他法。但是以楊的個性而言,要他去給那些利欲薰心的權力分子哈腰磕頭,是絕對不可
能的事情,至於說在戰場上敗給雷內肯普,除非說能夠任時光倒流,追溯到當初兩軍交手的
那一刻,否則也是無法變更的事實了。
  ***
  帝國高等事務官的首席副官,名叫伍德.迪塔.芬梅爾。芬梅爾這個人缺乏獨創性,但
是對於法律非常地熟悉,而且處理行政事務的效率極高。這固然是因為他本身具有優越的秩
序整頓以及行政處理能力,但是他的勤勉也是原因之一,所以這樣的一個人對於雷內肯普來
說,的確是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輔佐人才。因為,如果是一個稍微具有一點獨創性以及豐富
藝術感性的人,對於軍事佔領行政這種工作來說,不但沒有必要反而只是有害的。
  話又說回來,這世上有所謂「形式」這種東西的存在。在這種形式上,自由行星同盟仍
然還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雷內肯普也並不是殖民地上的總督。他的許可權僅限於「巴拉特
和約」當中有明白記載的範圍內,不得再超出記載的範圍之外。為了在規定的範圍內發揮最
大的權力限度,芬梅爾的輔佐是不可缺少的。
  而事實上,芬梅爾也不時為雷內肯普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背地裡完成一些更重要的任
務。那就是直接對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提出有關雷內肯普一切言行以及執行勤務中種種狀況的
報告。
  在二十日那一天晚上,雷內肯普又把芬梅爾叫到辦公室裡共同會商。
  「楊元帥並不是帝國的臣民,所以對他的處罰必須要根據同盟的國內法。」
  「我明白。根據反和平活動防止法。」
  「不,這太過於牽強了。他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是在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
法訂定之前,我們不能夠用法律條文追溯的方式,用這些法律來追究他的刑責。依卑職之淺
見,應該可以適用同盟的國防基本法。」
  芬梅爾在剛上任的時候,就對同盟國內為數眾多的法律以及政令做過一番全面性的調查
,以便能夠研究出合法中傷或是剷除帝國公敵的手段。他對上司揭露的這一項是針對智慧型
犯罪者的作法。
  「楊元帥唆使梅爾卡茲提督逃亡的時候,一定有提供軍用艦艇給他使用,而軍用艦艇是
屬於國家的資產,便可以濫用職權擅自動用國家資產的罪名來予以起訴。就算依照一般刑法
,也可以適用瀆職侵佔罪,這項罪名比觸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更加不名譽。」
  「確實是這樣--」
  雷內肯普稍微牽動著他那在過度濃密的鬍子下的嘴角,咧著嘴笑了。他之所以四處找尋
藉口想要處斷楊威利,是因為他自始至終一直將楊視為新王朝以及新皇帝的最大公敵,而不
是意圖了卻過去慘遭敗北的私人恩怨。若會遭到「誤解」,則非他的本意了。
  楊威利的名聲之所以會如此響亮,除了因為他在戰場上的不敗記錄、年輕之外,最主要
的還是他身邊就政治層面而言非常地清廉。一旦蒙上了瀆職侵佔這種不名譽的罪名,那麼促
使他名聲如日中天的第三條件將會受到輕蔑,而楊的名聲、地位也會因此而被視為是愚弄世
人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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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37:09 |只看該作者
  正當雷內肯普正咧嘴得意的笑著的時候,秘書長走了進來,對他行禮之後報告說:「事
務官閣下,有您一個超光速通信的訊息,是直接從軍務尚書那兒發過來的。」
  「軍務尚書?哦,奧貝斯坦嗎?」
  雷內肯普故作態勢地說道,然後走著沒有任何喜悅的步伐,將腳步移向通信室。
  透過中繼傳送的方式,從一萬多光年以外的距離所傳送過來的畫面,整個輪廓看起來有
些模糊不清,不過對雷內肯普來說,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因為不管是奧貝斯坦那個幾乎沒有
什麼血色的臉,或是他那不時放出異樣光芒的義眼,本來就沒有什麼美感可言,激不起人想
要看清楚的興趣。
  軍務尚書似乎不想浪費時間在禮儀客套上,立刻單刀直入切入話題中心。
  「根據我所聽到的消息,你好像對同盟政府提出了要處斷楊威利的要求,這難道是你想
要報復過去他曾經讓你吃敗仗嗎?」
  雷內肯普的臉色因為憤怒和屈辱而變得鐵青。因為對方最初的一擊便擊中了他的內心深
處,他甚至都無法從容地反問對方,到底是從誰那裡得到這種謠言的。
  「這與個人私事完全無關。本官之所以對同盟政府提出處斷楊威利的報告,完全是基於
一片為帝國以及皇帝陛下除去後患之憂的忠誠。認為本官是為了想要了結過去敗給楊的私人
恩怨才這麼做,是一種下流卑劣的想法。」
  「那麼就和我是相同的想法了。剛才我說的話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奧貝斯坦的聲音裡並沒有冷笑的意味。聽起來完全是事務的性質,不過雷內肯普所接收
到的負面感受卻沒有因此而稍稍減輕一些。畫面上軍務尚書的嘴部緩慢地一開一合地動著。
  「我教你一個可以將楊威利與梅爾卡茲這兩個人同時解決的方法吧。如果你能夠憑你的
手腕將帝國未來的禍根予以斬除的話,那麼你的功績大概就要凌駕在羅嚴塔爾、米達麥亞這
兩位元帥之上了。」
  聽到這一番話,雷內肯普感到非常地不愉快。因為奧貝斯坦從正面直接想挑起他的競爭
意識,這種作法讓他感到不愉快,更過分的是對方甚至連先行肯定之後再進而挑逗的意圖都
沒有,這更讓他感到不愉快。
  「請務必指教。」
  在深刻的心理交戰的最後,雷內肯普向對方屈膝了。但軍務尚書並沒有流露出一點獲勝
的驕傲。
  「並不需要什麼複雜的手段。要讓同盟政府明白你知道自己並沒有那樣的權力,但還是
要求他們要求將楊提督交出來,然後你就公開宣布要把楊帶到帝國的本土去。如此一來,梅
爾卡茲那一夥人為了要拯救他們的恩人楊威利,一定會從他們的藏身之處出來吧。而你到時
只要去攻擊他們的藏身之處就可以了。」
  「--事情真的會像你所想的這樣進展嗎?」
  「試試看知道了。如果梅爾卡茲沒有出現的話,頂多也只有楊提督這個人的身體被遣送
到帝國本土之內罷了。至於他的生殺予奪要如何,就看我們這邊是怎麼的一個想法了。」
  「--」
  「為了激起同盟內的反帝國強硬派有所行動,必須要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將楊予
以逮捕。只有這樣才能夠激怒反帝國派的人,讓他們產生暴動。這種方法看起來是有些蠻幹
,不過偶爾試試也未嘗不可。」
  雷內肯普的臉色顯得非常的陰鬱,而陷入一片沉思當中。當軍務尚書說「也未嘗不可」
的時候,他並無法因此而狂喜亂舞。
  「請教軍務尚書,關於這件事,皇帝萊因哈特陛下是否知情呢?」
  這時奧貝斯坦那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所顯露出來的表情,經過影像化的處理之後可說是
微乎其微。
  「這個嘛,怎麼樣呢?如果你有些介意的話,就直接去問皇帝好了,就說你想把楊威利
除掉,請問陛下的看法如何?」
  雷內肯普再一次感到不悅了。因為他根本不可能去向皇帝萊因哈特說這種話。再者,令
雷內肯普很難理解的是,年輕的皇帝似乎還對楊威利相當具有好感的樣子。甚至雷內肯普真
的這麼做的話,或許更會招來皇帝的不悅也說不定。
  不過事情已經演變到這步田地,雷內肯普已經沒有理由放棄這一場競賽。就好像一個人
身在水裡,如果放棄繼續游下去,那麼就要沉在水底下了。他完全就像是一個市井小鎮裡的
道德家,看一件事情只看它光明的那一面。反正不管怎麼樣,同盟都是要加以完全征服的,
而且最好還是盡可能提早完成統一全宇宙、建立新秩序的千秋大業,以免夜長夢多。因為楊
是一個危險人物,除了將他除去之外,雖無其他選擇。說不定可以坐上帝國元帥,甚至是帝
國軍三長官這個席位也未可知。這個地位並不是規定讓羅嚴塔爾或是米達麥亞所終身佔有的。
  ***
  切斷通信之後,奧貝斯坦毫無任何感動地望著那一片灰白並帶著些微混濁的畫面,然後
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對狗要餵狗食,對貓就需要餵貓食了。」
  隨侍在一旁的菲爾納准將輕輕咳了幾聲,然後說道:「不過,雷內肯普並不一定會成功
。一旦他失敗的話,那麼同盟政府全體或許都會成為和楊提督站在同一陣線上也說不定。如
果真的演變到了那種地步也沒有關係嗎?」
  菲爾納准將這句話是將強壓制住自己內心的擔心所說出來的,不過奧貝斯坦並沒有因此
而動怒。
  「如果雷內肯普失敗的話,那就算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因為唯一有影響的事情就是還
要另外派一個人去接替他的職務而已。闢道斬棘的人與鋪設道路的人不見得要是同一個人吧
,是不是?」
  沒錯,如果加害於皇帝代理人的話,那麼很明顯就是一種違反和約的行為。這麼一來,
帝國就可以得到一個可以對同盟再度出兵,然後予以完全征服的藉口。菲爾納將軍務尚書所
說的話,作了這樣的詮釋。軍務尚書不僅要利用楊提督,甚至把已方的雷內肯普也當作是代
罪羔羊一般地犧牲,他所想要的難道就是完全征服同盟嗎?
  「但是,軍務尚書閣下您不覺得要完全征服同盟,現在還嫌時機太早了嗎?」
  「即使是現在,這樣的想法也沒有改變。不過如果就此袖手旁觀,從目的地那一頭看來
就算是退步了。就算沒有辦法立即採取首善的對策,至少也得要採取一個次善的積極對策,
是不是呢?」
  「誠如閣下您所言--」
  「雷內肯普這個人活著,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晉陞到元帥,但他若殉職的話就可能升為元
帥。要報效國家倒也並非只有活著一途。」
  菲爾納聽了軍務尚書這一番話,此時此刻仍不免要感到毛骨悚然。奧貝斯坦對於雷內肯
普的評價或許應該是正確的吧。不只這一次,奧貝斯坦所說的話在道理上的正確性為講,一
直都佔有壓倒性的多數,菲爾納心裡這麼地想道。只不過人這種動物存在的唯一要素並不是
為了要將方程式或是公式加以具體化,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還得要有所謂的感情,這不是可以
用方程式或是公式計算的。一想到這裡,菲爾納不得不從心中升起一股反駁與嫌惡的感覺。
而且最主要的,什麼時候或許自己也會被放在與雷內肯普相同的處境也未可知。軍務尚書應
該也曾經想過這一點,菲爾納心裡面這麼地想著,不過,於義於理他都沒有道理要去對他的
上司提出任何的勸告。
  Ⅲ
  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在接到雷內肯普所提出的「勸告」時,可說是陷入了一
種極度為難的立場。因為對他來說,就算可以不管帝國方面的故意挑釁,對於總是成為焦點
人物的楊,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
  「楊是不是自恃自己是一個受到全體國民敬仰的國民英雄,所以就怠忽應有的注意,藐
視了國家整體的存在呢。」
  列貝羅的心時有這樣的一個疑慮。楊當時若聽到有關於他自己的這個謠傳時,一定是煩
不勝煩,連自我辯白的興趣都沒有吧。不過,如果觀察一件事情的時候,只是一味地在外面
兜兜圈子而不去深入事情核心的話,那麼列貝羅的心中會產生這樣的疑惑也不是什麼不自然
的事情了。就一般社會的常識而論,年紀輕輕地就願意捨棄這樣一個具有殊榮的地位,只要
他使點力就唾手可得的最高權力,竟然會毫不眷戀地一腳踢開,而甘於過著那種平淡無味的
靠支領退休金渡日的生活,這樣的男人在世人的眼裡看來,如果不是精神不正常,那又會是
什麼?如果他是悄悄地藏在社會裡的一個角落,暗自地策劃著什麼計劃的話,還比較有一些
說服力。
  或許楊是把他自己的形象看得太過於微不足道了。就算他其實是懶懶散散地在睡午覺,
只怕那些得了英雄崇拜症的人也會對他產生一些過度好意的誤解。比如說他們會認為楊其實
是「一代智慧將領正在為國家以及全人類設想著千年大計」。所以依照楊的個性,他有時候
就會稍微吹牛一番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一些眼光透徹的有識之士存在,他們非常了解
我,我其實並不是以懶散的心在睡午覺,而是為了整體人類的未來在苦心地鑽研著」,但是
有些人不明白這其實是楊在開玩笑。親近且了解楊的人,比如像尤里安.敏茲聽到楊的這一
番話時就會說:「提督,您的未來我也都給您預測到了。今天晚上七點的時候,您大概會配
著豬肉清燉的料理一面喝著酒吧?」然後就這樣一語帶過了。
  列貝羅現在所被迫面臨的抉擇有二,其一是保護楊一個人,招惹帝國的憤怒,然後使同
盟陷入存續或滅亡的危機當中,其二是犧牲掉楊以挽救同盟全體的未來。至少列貝羅認為他
所面臨的抉擇就只有這兩條路。如果他臉皮厚一點的話,無論是帝國政府或是雷內肯普所提
出的無理要求,他都應該據理駁斥,以爭取更多的緩衝時間才對。可惜的是,列貝羅把事務
官的意思原原本本地當成了皇帝的意思。他在左思右想之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為了找個
人來分攤他的苦惱,他決定要將已經下野的友人荷旺.路易找來。
  「要逮捕楊提督?你是說真的嗎?」
  也許荷旺.路易真正想問的是「你的神智還正常嗎?」也說不定。
  「你要明白我的立場,不,其實你應該早就明白了。我們不能夠給帝國軍任何再度舉兵
攻擊同盟的藉口啊。就算是國民英雄,一旦有可能會危害到國家的安全,也不得不將他處決
。」
  「不過,這不太合乎情理吧。就算楊元帥幫助梅爾卡茲逃亡真的是事實,不過就時間而
言,那時候『巴拉特和約』以及『反和平活動防止法』都還沒有成立。追溯法律的適用效力
,這在同盟憲章裡是被嚴格禁止的喔!」
  「不,如果是楊唆使梅爾卡茲強奪戰艦的話,那麼這當然就是在和約成立以後的事情了
。絕不是追溯法律適用效力的作法。」
  「不過,你要考慮到首先,根本沒有什麼證據。楊元帥本身,以及楊元帥的部下也不可
能會接受這樣的說法,或許會用他們的擁有的實力將楊元帥劫回去也說不定,不,應該是一
定會這麼做的。如果整個情況又再度演變成兩年前同盟軍彼此攻擊的局面,那時又該當如何
?」
  「如果真的是演變成那種局面的話,那麼自然不能不給他們一些懲罰。因為他們並不是
楊元帥個人的部下。他們所必須要守衛的不是楊一個人,他們的立場是必須要保衛整個國家
的命運。」
  「他們難道會接受嗎?」
  荷旺.路易又重複說了這句話,藉此對列貝羅表明連他都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而且,列貝羅,我個人認為真正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不曉得帝國軍所真正覬覦的是什麼
?恐怕他們所真正期待的是希望藉由激怒楊提督的部下,然後再進一步挑起同盟內部陷入內
亂的狀態。如此一來便給了他們一個介入同盟內亂的絕好藉口。不管怎麼樣,沒有道理因為
他們怎麼講,我們就必須要跟著怎麼做吧?」
  列貝羅點了點頭,不過他並不認為還有其他什麼可以挽救國家危機的好方法。
  如果將命運這種微妙的因素加以擬人化,只要命運的手腳不聽使喚地亂動的話,中樞神
經為了要收拾混亂的醜態,真的是困惑到了極點。無論如何,緊張的情勢一直加速地在日漸
升高。
  隔天,也就是廿一日「國立中央自治大學」的校長亞林克.馬爾奇諾.伯傑斯.迪.愛
倫提斯.艾.奧里貝拉前來拜訪議長列貝羅。
  「國立中央自治大學」基本上是政府官僚的養成學校,過去二十年來,同盟政府重要的
智囊團及幕僚幾乎都是畢業於這個學校。奧里貝拉和議長作了一次長達三小時的密談。當密
談結束,兩人從議長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幾個輪值的警衛士兵親眼目睹了他們臉上的表
情。列貝羅緊閉著嘴,一副敗者的表情,而奧里貝拉的臉上則佈滿了虛偽的笑容。因為方才
在室內,產生了一個比列貝羅原先的決斷還要犀利的提案內容。
  ***
  又隔了一天,也就是廿二日,楊威利在家裡開始了一個和平的早晨。在菲列特利加不斷
地努力之下,終於有了回報,那就是起司夾肉捲的味道總算能夠讓夫妻倆都覺得滿意,而紅
茶的沖泡方法也獲得了相當進步的肯定。一陣陣的微風飄過林木之間,彷彿是摻有葉綠素與
日光的香水似地將人的皮膚洗得舒舒服服。楊把桌子和椅子都搬到了陽臺上,讓他的全身都
倘佯在由夏日所譜曲的陽光和風華爾茲裡。楊又蠢蠢欲動地想把蘊藏在他心中的一部分知知
性活動寫成文章。因為他有一股預感,或許是一種錯覺,認為一篇千古佳作就可以寫出來了。
  「戰爭百分之九十的起因,是一些愚蠢得令後世人會為之一愣的理由,其餘的百分之十
,則是一些愚蠢得連現代人都會為之一愣的理由。」
  寫到這兒的時候,他突然聽到門口玄關的地方有一些嘈雜的聲響,趕走了令人滿心舒暢
的夏日華爾茲,將所有的音符都吹得無影無蹤。楊皺起眉頭,往玄關方向一看,映在他黑色
眼眸裡的是菲列特利加緊張的身影,另外還有將近半打左右,穿著上下成套深色西裝的男人
朝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這些外表裹著顯示法律秩序鎧甲的人,毫無誠心地對楊說了幾句開
場白之後,一個看起來像是代表的男子,用他那遲鈍的眼光望著楊,然後宣告:「楊元帥閣
下,我等僅以中央檢察廳之名義,以涉嫌觸犯反和平活動防止法之理由,必須要將您拘留。
請您現在就和我們一起走,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聯絡您的律師。」
  「真不巧,我沒有什麼熟識的律師。」
  楊用惋惜的聲音說道,並且要求這些人出示證明其身分的證件。而菲列特利加則替她丈
夫更仔細地確認了這些證件的真假,另外還打TV電話到中央檢察廳,確定這些使者確實沒
有說謊。確認的結果,讓菲列特利加心中的不安感在質及量上都愈來愈大。根據她過去許許
多多的經驗,她非常清楚國家或者是政府並不一定都是正確的。楊知道即使自己拒絕和這些
人一起前往也是徒勞無益的,所以安慰妻子說道:「你不要擔心,我又沒有犯罪,總不會就
平白無故地被處死刑吧。這裡是民主國家,至少政治家們都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其實這些安慰菲列特利加的話有一半是說給這些不請自來的使者們聽的。楊於是和菲列
特利加作了一個離別的親吻,結婚以來,他接吻的技術還是看不出有什麼進步。於是,同盟
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就這樣穿著一件純白的獵裝和一件T恤,踏上了不得不與新婚妻子離別
的路。
  目送著丈夫被那群討厭的人們帶走之後,菲列特利加立即轉身回頭快速地走進家裡面,
將身上的圍裙脫下扔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打開放置家用電腦那張桌子的抽屜,拿出了手槍
,又順手抓了半打的能源彈夾,跑向樓梯衝到樓上的臥室。
  經過了十分鐘,當她下樓來的時候,服役當時的軍服又再度裹緊了她勻整的肢體。本來
同盟軍的制服在實際作戰的時候是沒有男女之別的。黑色的扁帽、夾克、短靴子、象牙白顏
色的圍巾以及女式西服褲,一般女性在後方執行勤務的場合也有穿裙子的。不管怎麼樣,現
在的菲列特利加不管在精神上、肉體上或是在服裝上都已經是處於全副武裝的狀態了。
  她站在剛剛下樓梯的地方,一面與人一般高的鏡子前面,調整那頂戴在她金褐色頭髮上
扁帽的角度,確認繫在腰上手槍的位置。從軍官學校畢業的時候,她的她的丈夫不一樣,是
所有科目的優等生,而且也從未穿過裙子。因為不管可能性是如何的低,一旦有敵人侵入司
令部的話,她必須隨時都有可以手持武器應戰的準備。
  當所有準備都完成之後,菲列特利加對著鏡子大聲地說道:「如果以為我們一直乖乖地
任人宰割,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就算是某一方一直不斷地痛毆別人,總有一天也會手痛的,
等著瞧吧!」
  菲列特利加就這樣發表了她的宣戰公告。
  Ⅳ
  雖然手上並沒有手銬,但楊還是以被收押的方式來到中央檢察廳。中央檢察廳是由幾棟
低層的大樓所構成的,而楊被押解進去的地方被稱為「忘卻之場」,是專門用來對具有社會
地位之嫌疑犯進行長時間拘留以及訊問的建築,裡面拘留室的大小或設備並不比宇宙戰艦當
中供高級軍官專用的個別室來得差。比起兩年前,楊被拘提出席審查會之前,被扔進去的那
個房間可以說是好多了。不過就算是再好,楊的心裡並不會因此而得到安慰或者好過一些。
  檢察官是一位容貌端正略顯老態的男子,如果再稱他是一位紳士的話,眉宇之間兇氣則
略嫌太重了些。因為對檢察官來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已經犯了罪的人,另一
種就是想要犯罪的人。檢察官形式上和楊打過招呼之後,用一種廚師正在看著料理材料的眼
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位黑髮的年輕元帥。
  「其實呢,最近我們都聽到了一些奇妙的謠傳。」
  「是嗎?」
  楊的反應好像讓這位檢察官很意外似地。因為檢察官所期待的回答是楊的反問他們所聽
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謠傳。
  「您知道是什麼樣的謠傳嗎?」
  「不知道。」
  檢察官把他的眼睛瞇成細細的兩條縫,從那縫裡面好像要射出充滿惡意的針來扎人似地
。但是楊則表現得漠不關心,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楊過去曾經被一些擁有更高地位的同僚
包圍,被施以單方面的審問,就算是那個時候,楊也未曾退縮過。或許是因為對楊的名聲和
地位有所顧忌的緣故吧,檢察官好不容易壓抑住怒吼的聲音。
  「就是在巴米利恩會戰中應該戰死的梅爾卡茲提督,事實上還活著的這個謠傳。」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哦?第一次聽到?這個世界對閣下來說,好像總是充滿了新鮮的驚奇哪!」
  「托您的福,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呀!」
  檢察官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微微地顫動著,對他來說,被嘲弄這種事情是很不習慣的。
因為從過去到現在,他的對手所處的立場一直都遠比他來得弱小。
  「那麼這件事大概也是您第一次聽到吧。關於捏造梅爾卡茲提督已經戰死的消息,並且
唆使他逃亡的人正是閣下啊?」
  「哦?難不成就是因為這種毫無證據的風聲而被逮捕嗎?」
  楊好像在對這件事情予以譴責似地提高了說話的聲調,不過有一半也是正經的。他是因
為對方出示了逮捕狀竟然沒有什麼物證的根據,而其拘提行動本身所蘊藏的就是不合法的話
,那麼政府在做出這項決議的時候,背後所隱藏的那個因素就太可怕了。這時的檢察官默默
無言,好像強調著那可怕的程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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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楊被逮捕的時候,幾乎是同時有道命令被下達了。「由於逮捕楊提督這一件事情,將
可能會導致他的舊部下觸犯法律秩序,藉以武力來救出楊元帥。由現在起,不論是現役或是
已經退役,一律對楊艦隊的舊幹部加以嚴密監視,以使可能產生的危機能夠防患於未然。」
  這道命令等於是一把雙刃的劍。事實上,像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或是達斯提.亞典
波羅中將這些已經退役成為一般平民的人,一些本來是他們不可能會知道的情報,在監視的
人出現在他們的窗外時,卻也可以因之而洞察到某種程度。其實像先寇布者,他的觸角遠比
政府所了解的還要長而敏銳。而他以比楊更為週全的陰謀家的姿態,一直在從事著地下活動。
  那一天晚上八點,亞典波羅接到先寇布的聯絡,來到了「三月兔」餐廳。在路上,他曾
經好幾次回頭看看他的背後,以顯示他對後面尾隨的監視人員的厭惡。來到餐廳的時候,一
名臉上留有濃密鬍鬚的侍者帶領他來到位於角落的位子。看到酒菜都已經準備好了,而一派
紳士風格的先寇布正衝著自己笑著。
  「亞典波羅中將,看來您的隨從也不少哪!」
  「是啊,退役之後反而被當成重要人物看待,真是太榮幸了。」
  距離他們約有十公尺左右的牆,可以看到雙方的監視人員已經湊在一起變成一群了。
  以同盟政府的情況來說,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餘力來監視全體已退役的軍事幹部,即使是
帝國軍也同樣是不可能的。所以照情形看來,恐怕是帶有偏見與警戒的透鏡,將焦點對準了
楊艦隊的幕僚人員,亞典波羅這麼想。
  「楊提督被逮捕了是真的嗎?先寇布中將。」
  「這是格林希爾少校--不對,應該是說楊夫人聯絡過來的消息。不會錯!」
  「不過,逮捕的名義還沒有發佈,到底會是用什麼樣的藉口呢--」
  亞典波羅說到一半,忍不住要狠狠地咋舌一番。因為不管要用什麼樣的藉口,全都看那
些掌握權力的人怎麼決定,什麼樣的藉口都是有可能的。那些人認為他們獨佔有如何解釋「
正義」這一詞的權利,只要他們高興,要怎麼修改字典都是可以的,不是嗎?
  「不過儘管如此,在這個時候處決楊提督的話,不難想像許久以來一直瀰漫不去的反帝
國聲浪,恐怕會因此得到一個借題發揮的機會而大肆爆發,這應該是那些傢伙都想得到的事
情啊--」
  對於先寇布的回答,亞典波羅吸了一口氣,發出了好像還沒吹出就已經結束的口哨。
  「也就是說,他們企圖以這個理由將反帝國派一網打盡,是嗎?」
  「沒錯,楊提督就是這個陷阱的誘餌。」
  「真是陰狠狡猾!」
  亞典波羅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咋舌聲。帝國如果沒有完全支配同盟是一定不會滿足的,不
過就算想到了這一點--當敵人竟然使用這種陰險的手段來陷害他們的司令官時,就感覺到
皮膚上好像有千萬隻的螞蟻在爬一樣。
  「同盟政府難道會上這個當嗎?」
  「這個嘛--這雖然是一個狡猾的陷阱,不過同盟政府裡面還不至於完全沒有任何能夠
看出這種陷阱的人才,可是是他們明明知道這陷阱的毒辣程度,不過卻利用這樣的陷阱而想
要採取其他的應變方法也說不定。」
  先寇布的話裡有一些不想要說出來的地方,不過亞典波羅仍然能夠體會到。
  「沒錯,同盟政府如果拒絕處決楊提督的話,馬上就算是違反巴拉特和約的行為--」
  這麼一來,帝國就可以獲得對同盟二度開啟戰端的一個絕好藉口。以同盟政府的立場,
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避免任何藉口產生的。如果依照那些人的理論來推想的話,他們應該是
會說:「與其讓二億個人死於非命,不如讓一千人死於非命」。
  這時亞典波羅突然皺緊眉頭,輕聲叫了一聲。
  「啊,我明白了。同盟政府唯一能夠做的選擇就是不給予帝國軍任何介入或是干涉的空
間,所以處決楊提督的這件事,就用自己的手來--」
  沒錯,聰明的傢伙,先寇布對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同僚發出讚賞的聲音。當他接到菲列
特利加.G.楊的聯絡--大概一直都是在被監聽中的吧--之後,就一直嘗試著去理解這
部同盟政府所趕編出來,以作為未來處理事態發展之用的劇本結構。在他腦子裡面的填字遊
戲已經完成如下了。
  「在這裡有所謂的『反帝國過激派』的存在,他們完全不了解同盟政府為了免於遭受帝
國軍完全的征服所作的努力以及所面臨的苦惱,只知道一味大聲地伸張民主政治的原理。這
夥人現在將國民英雄抬舉出來,企圖顛覆現在的同盟政府,不知自身輕重地正計劃向帝國挑
戰。」
  先寇布低聲地解說。
  「不過,身為民主主義之先鋒的楊提督,拒絕使用暴力來顛覆政府,這些過激分子反而
因之產生憤怒的情緒,遂將楊提督當作是背叛者,而企圖加以殺害,當政府軍接到這樣的消
息,立即趕去前往搶救楊提督,無奈晚了一步,過激分子已經先對楊提督下毒手了。楊提督
是守衛祖國民主主義一個重要人才支柱--怎麼樣,這樣的一個劇本確實是煞費苦心了是不
是?」
  亞典波羅接著先寇布之後作了這樣的說明,他說完之後,先寇布極為辛辣地笑了笑。亞
典波羅用指尖輕輕地按住自己的額頭,顆粒狀的冷汗從額頭滑落到他的手指頭上。
  「不過,同盟政府是不是有足夠的毅力與膽量能夠把這個劇本演完呢?倒是有些值得懷
疑--」
  先寇布那輕蔑的視線正注視著某一個並不在他眼前的人。
  「什麼專制政治啦、民主政治啦,就算他們所披的外衣不一樣,權力者的本質還不是都
一樣。挑起戰爭的責任全部都絕口不提,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而戰爭是因為他們而結束的
話,就大肆自吹自擂自己的功績。先把他們以外的其他人犧牲掉,然後再流淚給別人看,這
不是那些骯髒的傢伙最擅長的演技嗎?」
  亞典波羅無奈地點點頭,伸手將裝有威士忌的酒杯送到自己的嘴邊,好像想到什麼似地
,手停在半空中,然後壓低聲音說道:「--那麼,我們這些被榮稱為『激進派軍事領導者
』的人,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呢?」
  先寇布好像對這個年輕同僚聰明快速的反應感到極為默契似地接著說:
  「哦,您也是這麼想的嗎?我們在那些傢伙所編寫的劇本裡面是擔任這樣的角色嗎?」
  「是啊,大致上可以看出是這樣的。那些傢伙竟然連楊提督都像是消耗品一般地利用了
,更何況我們這些身為部下的人,當然也會想好好有效地利用一番了。」
  先寇布點點頭地笑了,並且以冷笑的視線瞄了那些在另一個地方熱衷地觀察著他們兩人
的那群便衣監視人員。
  「那些傢伙一定是在猜想說,或許應該說他們正期待著我們是在商談著如何對政府進行
造反的事情吧。所以說,我們這些作演員的人,有義務要去滿足這些觀眾的期待,是不是呢
?」
  離開餐廳之後,亞典波羅乘著先寇布的地上車,上了夜間高速公路,往他郊外的家裡的
方向駛去。在這個時候,倆人的身體裡都已經加進了些許酒精,所以地上車當然是以自動駕
駛來運轉的。在車內,當被問及心裡頭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值得牽掛的時候,亞典波羅立即回
答說:「我一來是單身,而且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無事一身輕哪。您也是這樣吧?」
  「我有一個女兒哪。」
  說的人雖然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對亞典波羅來說,這或許可說是一個最大的驚奇了。
  「您有一個女兒?」
  「大概--是十五歲了吧!」
  亞典波羅本來想說,可是您不是還沒有結婚嗎?不過,後來又立刻覺得這樣說不但太愚
蠢,而且也覺得自己這樣了的驚訝有些惹人嫌。先寇布雖然不像奧利比.波布蘭那樣「每到
一個行星上就有不同的女兒」,不過如果要論女性關係的話,那麼其多彩多姿的程度也可以
足足用完一個畫家畫箱裡面所有的繪畫材料吧。
  「叫什麼名字知道嗎?」
  「她姓她母親的姓,叫做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好像人家都叫她卡琳罷。」
  「從名字上看起來,她母親也是和您一樣,是從帝國過來的亡命者?」
  「大概是吧!」
  難道沒有記憶嗎?亞典波羅用稍微帶有責備的口氣說道,先寇布竟然很無情地說,哪可
能每一個都記得呢?
  「那時候,大概是十九、二十歲,一想起那時的荒唐行為--」
  「就要冒冷汗?」
  「不是,不是,我很想回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女人的存在看起來真的是太新鮮了。」
  「--你是怎麼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的?」
  亞典波羅知道先寇布這個話題一旦打開就會無法停止所以便將話題轉移開來。
  「巴米利恩會戰要開始的前一刻,她寫了一封信通知我--她母親已經死了的消息,寄
信人的住址並沒有寫上去。到底對這樣的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她可能讓他知道這些也就夠
了。」
  「沒見過面嗎?」
  「見了以後又怎麼樣?難道要告訴她說,孩子,你的母親是個美人?」
  第一次先寇布的臉上出現苦笑。這時候,從側面來的一道閃光忽然出現在他苦笑的臉上。
  「我們是警察,那一部地上車立刻停下來。」
  那一道光線閃過之後,傳來這樣的聲音。車內兩人的視線立即掃過車內的計速器,確定
自己沒有任何違規的時候,看到了後方螢幕暗暗的畫面上,出現了好幾道光線。亞典波羅吹
了一聲不愉快的口哨,轉向比自己年長的那個人徵詢他的意見。
  「對方吩咐我們要停下來,怎麼辦好呢?」
  「我這個人喜歡發佈命令,可是很討厭別人命令我。」
  「這真是性格喔!」
  於是兩人無視於警察要求自己停車的命令,仍飛快地駛去。而警車也響起了氣勢凌人的
警笛,咆哮地朝著地上車逼近過來。在警車的背後,幾輛不屬於警方的車也同時逼近過來了
。全副武裝的士兵的身影浮現在強化玻璃的上面。
  Ⅴ
  當被通知有人前來會面的時候,正巧是楊將那毫無氣氛的晚餐原封不動地自面前推開的
時候。
  大概是菲列特利加吧,不過就在這個想法浮現的那一剎間,楊就放棄了這樣的期待。因
為就算菲列特利加提出會面申請的話,有關當局也會予以拒絕的,這不用想也知道。那麼大
概就是那個男的吧,楊在心裡面猜測著,不過就算這樣的猜測是正確的,也是不會有任何喜
悅產生的。
  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戴著沉痛表情的面具,出現在這個遭到逮捕的黑髮年輕元帥
的面前。當門一打開,可以看到他的身後,跟隨著大概將近有一打左右的警衛士兵。
  「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和你見面,真的是太令人惋惜了啊,楊元帥。」
  雖然說話的聲音完全與他的表情相合,不過卻不是楊會為之所有感動的對象。
  「真的是惶恐之至,不過我並沒有邀請您過來啊。」
  「確實是沒有,嗯,我可以坐下來嗎?」
  「請便--」
  比楊的姿態還要端正地,列貝羅坐在另一邊面對面的沙發上,然後回答了楊無言的質疑。
  「帝國事務官府那一方面主張說,你觸犯了反和平活動防止法,甚至危及到國家的存在
。」
  「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議長也是這麼認為嗎?」
  「我不曉得,我希望能由你來否定這樣的一個想法。」
  「只要我否定,別人就會相信嗎?」
  楊一面這麼地回答,一面已經感覺到這一番對話不會有什麼成果了。而列貝羅的表情愈
顯得深沉。
  「以我個人來說,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不過,整個事態的處理,並不是憑藉個人感情
或是個人的道德標準就可以的。而且整個國家的存在與安全,並不是你我之間一對一的關係
所可以左右的--」
  楊嘆了一口氣。
  「請等一下,議長,從以前一直到現在,所有的輿論都認為您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
而且從您過去幾次實際行動當中也都證明了這個說法。所以依照您的想法是認為說,為了國
家整體的利益,而犧牲個人的人權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此時列貝羅的表情看起來讓人以為他是一個呼吸器官有障礙的患者。
  「我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在所有人類的行為當中
,最崇高的就是自我犧牲。你到現在為止,也確實為國家做了不少的奉獻犧牲,如果你能夠
將過去所做的犧牲奉獻持續下去做到最後的話,那麼後世對於你的評價也會相對地提高吧!」
  聽了這些話,楊又想要說「等一下、等一下」了。
  對列貝羅來說,確實是有他的苦惱和立場,不過對楊來說,多少應該也要有些主張自我
的權利。雖然仔細看起來,並不足以作為公務員的典範,不過他所立下的功績總是在他所支
領的薪水之上,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且應該要繳納的稅金也一直都是按規矩繳納。同時
還不得不忍受部下戰死之後,其遺族指著自己叫罵是「殺人兇手」或者是被人丟石頭。不過
一個對楊下命令的人又有什麼立場來說教?如果要說的卑鄙一點或是毫無忌憚的話,他又輕
輕地嘆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的姿勢。
  「那麼,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呢?」
  楊所說的這句話,當然沒有要虛心討教的意思,而是他想要知道對方內心真正想說的話
是什麼。因為列貝羅所說的話太過於抽象化,在話裡有某些模糊的東西強烈地刺激了楊腦子
裡的警戒信號。
  「你年紀輕輕就擁有了名聲與地位。和強大的敵人作戰的時候,從沒有任何一次敗北的
記錄,屢次挽救了國家的危機,使得民主主義能夠留存至今不至於遭到毀滅。後世的人對於
你一定會極度稱頌。」
  楊凝視著對方的臉。他感覺到對方這一些過度流於形式的話有些不尋常,沒有辦法把它
當作耳邊風聽過就算了。難不成列貝羅現在「正在念某人的墓誌銘」?或者列貝羅現在並不
是在對楊說話,而是在對「當代以及後代」的人在作自我辯護。
  楊的思考回路急速地運作著。事實上,在他知性的果園中,已經有很多的果實已經結果
了。在那些果實當中,和先寇布有著相同結論的已經成熟。他真的不願意去相信這樣的事情
,不過事態的演變已經超越了他所能夠左右的階段。自己真的甘於受到這樣的對待嗎?楊並
不這麼認為。雖然是不安定,這個狀況不也已經了五、六年了嗎?自己一直默然地不當一回
事,不過事態的發展卻好像是壓路機,正全速朝自己衝過來,而權力者的羞恥心卻完全沒有
發揮煞車的效能。
  「遵守法律的規定對公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當國家違反了自己所制定的法律,
而企圖侵害個人權利的時候,如果公民還去盲從的話,那麼就是一項罪惡了。因為當國家有
犯罪或是謬誤行為產生的時候,身為民主國家的公民,得有對這樣的行為提出異議、批判、
抵抗的權利與義務。」
  過去楊曾對尤里安說過這樣的話。他並不對所有的鬥爭抱持否定的態度。當受到不當的
待遇,或者是權力者有不正當的行為時,還不加以抵抗的人根本就是奴隸而不是公民。連在
已身正當的權利受到侵害的時候都不能站起來抵抗的人,當然更表示不可能為他人的權利站
起來奮鬥。
  如果同盟政府以「任意處置同盟軍所擁有的艦艇與兵器」為由來將楊訴諸於裁決的話,
他或許會甘心接受這樣的裁決吧。因為事實上,如果有觸犯的話,那麼被拘提到法庭上也是
罪有應得的事情。但是楊現在的處境卻無法那麼達觀。
  現在的他好像是要被謀殺了似的,被謀殺和蒙受不白之冤一樣是應該要反抗的。按照正
當的程式來制定法律,然後依法來處決人,是政府的權力,但是謀殺這種行為就不是正當權
力所應該行使的範圍了。這種行為本身正好證明了其背後動機的醜惡。
  而更讓他感到無情的是,企圖對他施予這種不當待遇的,竟然就是他過去也曾為之貢獻
過一些心力、為之苦戰沙場上的祖國政府。這竟然是一個事實!到這裡,楊不禁趕忙搖搖頭
,這根本是不合情理的想法,因為無論其殺人動機為何,被謀殺者理應是更值得同情的。
  就算再退一百步、一萬步,就算政府有謀殺他的權利,楊都沒有要默默任其宰割的義務
。楊並不是那種對自己懷有強烈自我陶醉情懷的人,自然不會接受列貝羅那種「墓誌銘」,
認為唯有完成自我犧牲才對自我實現最有意義,因為那根本就是有被虐待狂的人才會有的行
為。透過這個不請自來的悲劇演員,楊在他的背後看到了菲列特利加那一對淡褐色的眼眸。
她是不可能任由楊被強行帶走、甚或是在這種不當的情況下毫無意義地死去而袖手旁觀的。
她為了救出這個沒什麼積極性的丈夫,一定會竭盡所有的勇氣與思考能力,在她趕來之前,
一定要多爭取一些時間。楊很專心地思考著,甚至連遭列貝羅站起來表示要走了也一點都沒
察覺到。
  ***
  當列貝羅政權開始的時候,就坐上統合作戰本部部長位子的洛克維爾上將,這一天一直
到深夜還沒有回家,在辦公室裡等著部下傳回來的報告。統合作戰本部的大樓因遭到帝國軍
米達麥亞艦隊的飛彈攻擊,地面上的部分已經被夷為平地,現在只剩下地下的幾間辦公室,
繼續營運著日常的業務。
  午夜過後一點十分,特遣隊指揮官賈瓦夫上校的通信影像傳了回來。拘禁先寇布、亞典
波羅兩名中將的任務失敗。上將忍不住露骨地表現出失望的神情,責問賈瓦夫上校說道:「
先寇布中將是肉搏戰技的佼佼者,而亞典波羅中將在這方面也是相當有心得的人,不過再怎
麼說也不過是兩個人,更何況我不是派給你兩個中隊的人力嗎?」
  「對方不是兩個人。」
  賈瓦夫上校以稍微有些粗暴而且陰鬱的口氣糾正上司所說的話。
  「薔薇騎士連隊的士兵突然出現襲擊我方,他們才得以脫逃。現在第八高速公路上都是
火燒車輛以及屍體,從您那兒也可以看得到--」
  上校改變了一下上半身的姿勢,只見到像是一塊深藍色的畫布,火焰好像是橘紅色的顏
料正在上面緩慢地流動,來來往往的人影正穿梭在其中。洛克維爾的心好像作三級跳似地快
要衝出來了。
  「你是說薔薇騎士連隊全體的人掩護他們逃走,是嗎?」
  賈瓦夫上校用手掌一面揉著臉頰上被染成紫色的痣,好像在對他的上司說他已經盡力了。
  「雖然巴米利恩會戰之後,人員就沒有再補充,不過有一千名都是身手非凡的士兵啊。」
  洛克維爾上將聽到這裡,不禁要打一個哆嗦。沒有必要繼續聽他的解釋了。因為他早聽
說「薔薇騎士」連隊的戰鬥力可與普通一個師團相匹敵,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誇張,但絕不
是平白虛構出來的。
  「閣下,要點起這場火災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不過滅火的準備是不是已經萬全了呢?」
  賈瓦夫上校好像是挖苦似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當他聽到了上司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
就不得不覺悟到這場大火的延燒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了。洛克維爾上將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有一
堆壞蟲子正在蛀蝕他似地愁眉苦臉,他無力地呻吟道:
  「我不知道,你去問政府吧!」[siz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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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個標高四千公尺的高原,充滿了過剩的陽光、以及缺乏豐富水氣滋潤而極為乾燥稀薄
的大氣。尤里安.敏茲坐在一片不是經由風也不是不而是歷經歲月侵蝕的大地上,眼睛注視
著那緩緩地湧過來退回去的波浪,極為規律地運動。他將視線向水準面望過去,但是對岸的
景象仍然為他的視線所不及。狂亂且缺乏溫柔的風彷彿在嘲弄著尤里安那亞麻色的頭髮似的
,無秩序地翻弄他的髮梢。
  這個叫做納姆.舟的湖,位於這片浩瀚大陸偏南邊的內陸,距離最靠近的南方海岸大約
一千公里,面積將近二千平方公里。來此交易的商人或是參拜的人,一般都是把宇宙降落在
這個湖面上,經過一段高度適應的時間之後,再以搭乘地上車或是以徒步的方式朝地球教總
部的所在地,也就是那一座名為坎千穹格,高度八千公尺的高山前進。身穿黑衣的人在這一
片大地上緩慢地行進著,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個黑色的小點,這一幅景象看在尤里安的眼裡已
經有三天之久了。
  每當尤里安望著那一片藍紫色的、好像具有磁力似地能將人的視線吸引過去的天空,就
情不自禁地會想起在波利斯星域的補給基地塔陽汗上,波布蘭介紹給自己認識的那名少女的
眼睛。那對眼睛的深處所蘊藏的生氣,好像是在高壓狀態下的氣體,當有人和她對視的時候
,會將對方的視線給彈回去似地。正確的名字叫卡特羅捷,暱稱叫卡琳,姓什麼來著呢?總
之,她那張臉一定是某張在過去人生旅程中曾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臉孔。相當的漂亮,而且留
給自己的印象還不只有這些,這樣的一個女孩所讓人留下的記憶自然不可能會隨風而逝--
  這時,尤里安感覺到好像有個人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於是調整了視線的角落,看到了
奧利比.波布蘭佈滿笑容的臉。
  「會不會頭痛呢?」
  「不要緊的,我比中校年輕些,所以適應力也更強些。」
  「哈,還有力氣耍嘴皮子,大概就不要緊了。」
  波布蘭將他長長的兩條腿往前一伸,然後兩眼瞇瞇地仰望著頭頂那片藍紫色的巨大頂。
只有在那片叫做「天空」以外的事情才是他所關心的,從降落到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
行星」地表上不過三天,他似乎就已經患了思鄉病,而對大氣圈以外的那一方感到無限地思
念。雖然這位年輕的擊墜王老早就說自己註定了不是活在地面上的人,不過這當然是有些許
自誇的說法。此時此刻,奧利比.波布蘭心中並沒有什麼所謂的鄉愁,不過大概與波布蘭有
些同感罷,少年的心中這麼地想著。
  七月十三日,尤里安和四名同行的人,搭乘事先就已經備妥的地上車,朝南方三百五十
公里的坎千穹格出發了。同行的人就是奧利比.波布蘭中校、波利斯.高尼夫船長、路易.
馬遜少尉、以及一名姓名極為冗長的乘務員拿破侖.安頓瓦奴.德.歐特爾。另外宇宙船的
事務長馬利涅斯克以及宇宙航行士維洛克則在「親不孝」號上留守,以防萬一有任何事態發
生必須要從地球上逃亡的時候可以立刻出發。
  在留守人員的目送下,他們離開了湖畔,翻過了一個從大地上隆起的土丘之後,整個世
界的色調彷彿都被控制在黑白底片之下,水的顏色已經從視線裡消失了。
  大地的顏色是單調的。前面和左右三個方向的地平線、以及南方的高山帶,在灰白當中
夾雜著一些棕色。想必造物者當初在創造這片土地的時候,調色盤裡的顏料差不多已經用光
了,才使得這片土地顯得如此荒涼。
  周圍的大氣以及陽光接觸到皮膚時,給人的感覺並不柔和。放眼望去,山稜線的輪廓就
像是用畫筆描繪出來的一般明顯,或許只有在這樣的土地上,才能夠嚴格地區分出彼此,藉
著拒絕與否認其他的個體,才能主張自我的存在。
  從出發到抵達坎千穹格山,需要十二個小時的時間。不過在這樣的高地上,是不能夠對
自己的體力太過度自信的。這樣子千里迢迢地經過了一萬光年的旅途才到地球上來,如果在
最後卻因患了高山病而倒下的話,大概會淪為眾人笑柄吧。
  地上車的後面裝載了所需的宇宙食物和藥品,以及少許用來作為佈施之用的銀塊。經由
過去幾次載送朝拜者的經驗,這種佈施物比商品所具有的貨幣價值還有效用,高尼夫更明快
清楚地說,沒有人不喜歡平白接受禮物的。
  尤里安等人一路上遇到在回程路上的朝拜信徒時,便若無其事地互相打招呼。在路途上
高尼夫發表了一些有關於地球的知識。
  「反地球聯合軍稱作是黑旗軍,在他們全面無差別攻擊之後,也還有大約十億人口左右
的居民,不過卻在一眨眼之間,人口就急遽減少了。」
  這大部分的人口幾乎都是捨棄了這個已經變成不毛之地的母星而移居到其他星球上,不
過據說地面上所剩下的人,最初是為了生存,接著卻投注於信仰,使得流血事件又延續下去
。有關具體的事情,波利斯.高尼夫也並不曉得。不過確實存在的事實是已經失去人類社會
支配者之地位的地球居民,仍然充滿了支配欲以及鬥爭的心理,最後只得和身邊的同胞互相
殘殺,這樣的事實令聽者不得不為之鼻酸。
  「地球現在這所以會這麼地衰退萎靡,這場無意義的爭鬥應該就是主因吧!」
  「啊--,西歷結束已八百年,這個社會不但孤立而且閉鎖,不衰退才是不可思議,不
是嗎?」
  這確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真正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應該已經衰退到極點的地球
,竟然利用極端異常的方法,使它的勢力再度滲透到人類社會裡去。
  「地球教的本部如果有什麼資料庫之類的就好了。」
  「就算有的話,也不一定能夠暗中侵入啊。」
  「如果警戒森嚴的話,那麼我們企圖要侵入的時候,一定會遭到相當程度的反應吧。不
過或許可以抓住什麼機會也說不定。」
  尤里安不得不認為自己這樣的主張,與其說是大膽,不如說是粗劣無章。如果不靠著事
先收集更多有用的資料,更正確地加以判斷,然後更有效率地採取行動的話,事實上真的是
行不通的。楊提督應該早就已經領悟到這一點了。而楊之所以會允許自己這樣草率魯莽的計
劃,大概他已經設身處地考慮過在尤里安目前所能夠做到的範圍內,應該會有一些有意義事
情吧--
  在隔天的下午,尤里安等人抵達了地球教的本部。地球教本部所在的這個坎千穹格山,
過去應該曾經有著高聳入雲的山峰,不過卻因為飛彈從距離山峰約一千公尺處加以攻擊,使
得這座山看起來就像是在建造途中忽然被永遠中止了的金字塔。高原與山峰之間,被深邃的
山谷切割開來。尤里安等人放棄了地上車,必須趕在黃昏時刻之前下到山崖底下。
  在那道厚達六十公分,由鋼鐵與鉛金屬板嵌合成的巨大門扇裡面,是一個四周由未經粉
刷的水泥牆所包圍起來的大廳,一群在原本身上所穿的各式各樣衣服的外面又加罩黑衣的信
徒,正靜坐在裡面等著人帶領。尤里安一邊用目視的方式算出裡頭大約有五百人左右,一邊
也像裡面其他人一樣地靜坐下來。坐在他身旁的是個白髮老婦,用毛毯鋪在地上坐著,看起
來好像已經等待多時的樣子。那老婦人滿臉善良的笑容,拿出了她提籃裡的黑麥麵包,尤里
安突然間不曉得該不該拿,最後他還是向老婦人道謝,伸手拿了一片之後,便請教老婦人是
打從哪來的。
  老婦人於是說了一個尤里安所不知道的行星名字。
  「年輕人,你從哪兒來呢?」
  「從費沙來的。」
  「哦,那就更遠了,真令人佩服。年紀輕輕就這麼了不起,一定是雙親教養有方。」
  「謝謝您--」
  利用這樣善良樸素的人們單純的信仰虔誠,從事陰謀的策劃,企圖要恢復權力的那些地
球教幹部,尤里安實在無法對他們產生任何的好感。
  正當尤里安又再度環視周圍環境的時候,較深處的一個小門打開了,大約有五、六個大
概是最基層、或者是還正在修業當中的聖職人員,穿著和信徒一樣質地粗糙的黑衣,從那裡
面走出來開始繞著人群來回走動著。他們一邊手拿著用防水布所做成的布袋收受信徒所捐贈
的佈施物,一邊在嘴裡頌念著像是祝福的詞句,然後將說明書分發給信徒們。尤里安也學著
其他信徒的樣子,一面則儘量不要讓人看到他的臉。
  「這裡就是地下的防空避難所。過去地球政府軍幹部們就是潛伏在這個要塞裡面指揮和
各殖民星球之間的戰鬥。說來是很有名的--」
  進到大廳裡面的時候,波利斯.高尼夫就曾以侮蔑的口吻說道。軍事幹部們自己躲在這
個用厚厚的岩壁、強大的槍砲火力、和設有空氣淨化裝置的堅固要塞裡面,好像在看戲似地
觀看著地面上一幕又一幕的悲劇。不要說是糧食,甚至連酒或是女人也都不虞缺乏,根本就
打算在這個地下天堂歌頌屬於他們自己的太平。被他們這種極其卑劣的作法所激怒的黑旗軍
司令官,在知道了硬攻無用之後,便將一部分貫穿喜瑪拉雅山脈地下的巨大灌溉用水渠爆破
,讓幾億噸的水流進這個地下要塞。當時躲在裡面的男女大約有二萬四千多人,而沒有遭到
溺死的人還不到一百名。
  尤里安仔細地閱讀著分發給每個人的說明書,心想要塞的全貌大概沒有完全記載在這裡
面吧。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宗教團體,會公佈其所有的內幕,不管是宗教
本部本身的建築或是財政狀態。不過有記載的部分應該就不是虛構的。
  說明書當中記載了大禮拜堂、靈骨塔、主教集會所、大主教集會所、總大主教謁見室、
懺悔室、冥想室、審問室--等等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房間。其中當然也有專供朝拜信徒使
用宿舍的餐廳,不過就是找不到資料室。
  「喂,有沒有尼姑的休息室啊?」
  「嗯,好像沒有的樣子耶,中校。」
  「那麼難道會是男女雜居在一起嗎?」
  「--能有這樣的見解可真讓人羨慕。」
  尤里安半認真地回答道,將旅行衣掛在一隻手上面然後站了起來。這時所有的朝拜者信
徒已經在聖職人員的促使之下,順從地排著隊慢慢像流水般進門內。一進到門內的時候,立
即有人遞過來一個小牌子,上面所寫的號碼好像是每個人住宿的房間號碼。
  於是尤里安、波布蘭、高尼夫、馬遜和歐特爾五個人很快地互相確認了彼此的房間號碼
。除了馬遜和歐特爾是同一個房間之外,其他的人都各自不同。這是偶然呢?還是刻意的安
排?尤里安認真地想著。就在這時候,一陣感激和興奮的低語聲,迴盪在這個螢光燈照明的
通路上。所有的信徒紛紛退到牆邊,雙膝跪在臺階上。理由很快就明白了,原來前方出現了
看來很是陰森的黑衣行列,教徒口中傳出了「總大主教閣下」的驚喜聲。
  尤里安學著其他人的樣子跪拜在地下,用心深重地觀察著那個位於行列中央的人物。
  那個人物看起來非常的虛無飄渺,身上同樣裹著黑衣,但感覺上卻好像是一個幾乎不存
在這世上的老人,彷彿要藉由黑衣才能讓人感受他的存在似的,尤里安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
立體影像。這個總大主教走路時也幾乎沒有任何的腳步聲,皮膚像是整個融進螢光燈的光線
裡似地令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而視線看起來則好像根本不是停留在現世裡。這個老人的體
內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東西呢?尤里安非常想知道,而且也非知道不可。
  站在波布蘭身邊的一名老信徒一面流著感動的眼淚,濡濕了他的下半個臉,一面低聲喃
喃自語地說:
  「想要拜見總大主教閣下的尊容,一輩子裡都不見得能夠有一次機會。這次真是太讓人
喜出望外--」
  「如果能夠的話,我這一生當中都不想參拜。」
  波布蘭在一旁則悻悻地說,在他眼裡看來,那個黑衣老人不過是一團皺紋和瘦弱筋骨湊
合在一起而已。而且看起來像是乾枯沒有水分的樣子,如果把他放在火葬場裡面的話,大概
很容易就會燃燒起來了吧,這個年輕的擊墜王心裡面有著這種比楊威利還要無神論的想法--
  走在黑衣老人旁邊的是一位大主教。這名大主教很年輕,不過才三十歲左右。他之所以
能被特別提拔,並不是因為他對教義非常地精曉或是因為信仰的深遠,而只是凡夫俗子。地
球上如果有官僚社會的話,那麼他應該會是一個頂尖的人物,不過因為地球上沒有這樣的一
個社會體制,所以他進入了地球教團,並且在十二年當中確保住總書記代理的地位。他的性
格聰明圓滑,所以沒有任何人對他有微詞,不過在這些狂信者當中,他認為只有自己的才能
才是眾人信仰的對象。
  ***
  「奧丁的支部潰滅了,是嗎?」
  「非常可惜,確實是這樣的,德.維利大主教。」
  這個人生閱歷比上司還要多出一倍的老主教,沒什麼臉見人似地垂下了頭。
  「邱梅爾男爵死亡,支部所有人員都全部殉教了。」
  「邱梅爾男爵是嗎?這個沒用的傢伙,到底是為什麼而生為什麼而死呢--」
  大主教的臉籠罩在一片陰沉失望的雲霧當中。他的辦公室是一間天花板極低的大房間,
有人傳說九世紀前那些遭溺斃的靈魂會在這個房間裡面,不過靈異現象對他而言(當然絕不
是可以公開談論的),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雖然這次失敗是邱梅爾男爵的過失,不過這是不是因為事態的進展太過於性急了呢?」
  老主教這幾句話,有著批判上階層戰術判斷錯誤的意味。至少大主教是這樣解釋這幾句
話的,於是他注視著這個遠比自己年長的部下的眼光當中,充滿了兇惡狠毒的因子。不過他
已經習慣不將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放在嘴巴上的表現方式。
  「帝國軍的攻擊已經迫在眉梢了。光是悔恨已經失敗的過去也是無濟於事。必須將眼前
為害去除之後,再進行暗殺皇帝的行動。」
  「您說的是--必須要守住我們的聖地,以免落入邪惡的異教徒手中。」
  大主教將他的嘴唇彎成半月型,笑著說:「我們連皇帝身邊都有辦法靠近了,沒道理連
區區一個提督的身邊都靠近不了吧?」
  Ⅱ
  在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的指揮之下,一支由五四四零艘艦艇所組成的地
球討伐軍,於七月廿四日出現在太陽系的外緣。接受皇帝的任命之後,他日以繼夜地編排這
一支全由高速戰艦所組成的部隊,終於成功地完成了在航行中同時加以組織編列這一件高難
度的初步工作。
  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是羅嚴克拉姆王朝創立的功臣。在他所經歷的戰役當中,當
然也有幾次敗戰的記錄,不過屬於勝利的一方則是具有壓倒性多數的。由於他用兵巧妙果敢
,為人剛毅,所以深得士兵們的信任。
  對他來說,最為屈辱的一場敗戰,就是這一年的三月,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地達希利星
域附近因為中了楊威利的詭計,而不得不淪為單方面挨打的那一次戰役吧。當時那種強烈的
悔恨,雖然灼燒著他全身的血管,不過他在給與敵人評價的時候,所表現出的寬容性,比起
同僚的雷內肯普可好得太多了。現在的他對於當時楊所採用的智謀,雖然會發出夾雜著苦笑
的感嘆,不過並沒有絲毫怨恨的心理,只是很堅定地下定決心絕對不再「第二次被耍了」。
  當皇帝萊因哈特對自己下達這個攻略地球教本部的決定時,對他來說是件相當令人高興
的事情,因為他並未期待這麼快就能夠有恢復名譽的機會。尤其皇帝是特地排除掉畢典菲爾
特的志願之後,才派給他這樣的一個任務,無論如何一定得要報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事實上,如果地球教單純只是一個宗教狂信者的集團,那麼或許可以採取和八世紀之前
銀河聯邦相同的方法,將他們集中關閉在邊境的一個行星上就算了。不過,一旦當他們對於
政治權力產生野心,並且也具有相當組織力量和財力的時候,就不能夠再置之不理。
  更何況他們還是一個企圖要弒殺皇帝的組織。對於這樣一個假借宗教之名進行恐怖行動
的集團,是不需要任何寬恕的。
  瓦列和楊威利、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同樣都是卅二歲,身材高大,頭髮像是經脫色處
理以後的銅線。五年前結了婚,婚後一年生有一子,妻子因為難產而去世,所生下的兒子則
由瓦列的父母親照顧。同僚勸他再婚的建議,大約有兩手兩腳全部的指頭加起來那麼多次,
不過他始終沒有那個心思。
  旗艦艦橋的主螢幕上此時出現了九百年前,那個位於邊境上,被人類所拋棄了的行星。
參謀長萊博爾中將、情報主任參謀克萊巴准將等人圍繞在司令官的周圍,在三次元顯示器前
商討著攻擊作戰的對策。
  「原來如此,在喜瑪拉雅山脈的地下,是嗎?」
  「地下本部的上面,有超過一百兆噸的土塊和岩壁保護著,就算是用極低周波飛彈攻擊
,打中一發兩發的,對事態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幫助。」
  「那麼是不是要經由陸路以裝甲擲彈兵來攻擊呢?不過會比較花時間就是了。」
  聽到參謀長所說的話,瓦列稍微地歪著頭說道:
  「地下本部有幾個出入口呢?如果事先沒有加以確認的話,那麼我們的攻擊會變成追著
那些傢伙跑,我們攻到哪,他們就逃到哪。如果我們只是破壞了本部,殺了一些泛泛的狂信
者,讓最重要的魁首逃掉的話,就不符合皇帝陛下的要求了。」
  「那麼--」
  「先不要慌。」
  瓦列制止了參謀長的性急。
  「地球是不會跑掉的,而且那些傢伙也不會逃到地球以外的地方。抵達行星軌道以前,
得想出比較好的對策來。把密藏的那瓶四一零年分的白酒拿出來,慰勞大家一下吧!」
  指示幕僚人員先暫時解散之後,瓦列佇立在靠牆邊的地方,兩手在胸前交叉,從指揮席
以外的其他角度注視著螢幕。這是他從新任軍官時代就培養成的一個稱不上是癖好的癖好。
這時有一名士官用像是游泳一般的步伐向他靠近過來,不過他卻沒有察覺。
  「提督!」
  為了讓他知道危險,幕僚從旁邊所發出的叫聲幾乎近似哀號。
  瓦列一個反射動作將他那高大的身材扭轉過來,一道閃光斜著穿過他急遽轉過來的視野
。那道光穿過之後,打在牆壁上又彈了回來,變成了像是戰鬥刀的形狀。
  瓦列立刻舉起了左手腕,保護住他的喉嚨。這道光線打在他的手腕上,軍服的布料發出
異樣的聲音然後裂了開來,一股灼熱的感覺在他的皮膚上和筋肉上急遽地擴散,一瞬間之後
,那股灼熱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徹底的疼痛感。
  瓦列看著暗殺者的眼眸--那一對充滿著暗紅色的殺意以及好像要噴職烈火似的眼眸。
他立即按住了由他的手臂上噴湧出來的血,然後用右手扣上手槍的扳機,迸裂出來的光線正
確地打中了暗殺者的右肩的右胸接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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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37:21 |只看該作者
  被光線擊中之後,那名暗殺才拿戰鬥刀的手仍然高高地舉著,整個身體向後仰,發出了
痛苦的慘叫聲。這時,在旁邊因為害怕傷到司令官而一直不敢開槍,不知所措的幕僚們,立
刻丟開了一片空白的腦筋,將暗殺者拖倒在臺階上。
  「不要殺他!留下活口,問問他幕後主使!」
  儘管他因為過度的出血和強烈的痛苦,整個臉看起來蒼白得嚇人,不過瓦列仍然靠著自
己的力量站起來,並且發出這樣的命令。但是隨即,他的意識裡突然出現一道白光在他的腦
子裡炸裂開來,這名地球討伐軍的司令官終於不支地沿著牆壁摔落到臺階上。
  軍醫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確認了刀子上塗有植物鹼基的毒性物質。最後並且宣布,如果
不切除左手臂的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於是手術立即展開了,瓦列用他的左手臂換取了他的生命。手術完成之後,仍有部分少
量的毒素在他體內發作,使得他不停地發燒,看著司令官遭到如此的不幸,幕僚們都忍不住
要感到心寒。
  如果是一般常人的話,在這樣劇烈的重傷和高燒煎熬之下,恐怕早就和死神言和去了。
瓦列雖然熬過來了,不過到他清醒為止,卻是六十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瓦列對著部門的解釋點點頭,然後正視著這名暗殺者。
  「是誰指使你來暗殺我的?你打算要說了嗎?」
  暗殺者那一雙已經為灰色的塵霧所掩蓋起來的眼眸,這時又開始要噴出那種暗紅色的火
焰。
  「沒有任何人指使我。地球是我們的母親,任何人只要侵犯到母親的神聖,就會受到統
治全宇宙超乎一切的旨意所給予他的懲罰。」
  瓦列疲倦的臉上此時浮現出些許笑容。
  「我所想知道的不是你的哲學,而是什麼人指使你來暗殺我,他叫做什麼名字?或者這
艦上是不是還有其他和地球教相關的人?」
  緊張的情緒抓住了病房內的每一個人。暗殺者發出了一種瘋狂怪異的叫聲,並且開始狂
暴地想要掙脫開來。瓦列無奈地搖搖頭,舉起了他所僅剩的右手,示意部下將這名暗殺者帶
回到單人的牢房。參謀長擔心地注視著司令官。
  「是不是要再度進行詢問呢?閣下。」
  「算了,反正他是不會說的。所謂的狂信者不就是這種人嗎?對了,義肢什麼時候會做
好呢?」
  被問到的軍醫回答說在這兩天內。瓦列於是點點頭,低頭看著他垂在被單上的左手袖子
,袖子裡面空無一物,為了不表現出感傷,他立刻將視線岔開來。
  「對了,說到義肢,這個艦上好像也有一個裝著義肢的軍官,對吧?」
  司令官這樣不經意地提起來,其他的幕僚人員紛紛彼此交換著視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只有以記憶力見長的克萊巴准將回答說:
  「艦隊航法操作員當中有一名。就是肯拉特.林查中校。」
  「對對對,就是肯拉特.林查。奇霍伊薩會戰剛剛結束的時候,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幫
我介紹過--好,就叫他來吧。」
  就這樣,帝國軍中校肯拉持.林查接受了瓦列一級上將的命令,在主軍之前先行降落到
地球上,前往地球教本部進行偵查,並且為友軍開闢一條進攻的道路。
  Ⅱ
  在地球教總部的地面上--其實應該說是在地下--已經無所事事地度過了一段時間。
自從七月十四日潛入地球教的地下總部以來,尤里安已經過了十天身為一個信徒的生活,不
過在這一段期間當中,並沒有任何的收穫。
  這個地下部門到處都設有監視器和攝影機,根本不可能輕易地採取行動,而通往下層的
樓梯或是升降機也一定都有好幾名監視人員在看守。自己又和其他一道而來的同伴住在不同
的寢室,想要彼此聯絡也非常不方便。尤里安心想,如此一來,只得盡力去爭取他人對於自
己的信任了。所以他便努力地參加所謂「自發性奉獻」的勞動服務,並且趁禮拜、祈禱或是
講道空閒的時間,和其他的信徒們一起清掃大廳,整理糧食倉庫,將地下本部的圖面記在腦
子裡面。不過事實上這些天來,連尤里安自己都不免要感到這樣的作法真的是太愚蠢了。更
何況對於根本沒有任何目的的波布蘭和波利斯.高尼夫而言更感到無比的痛苦罷。
  廿六日的晚上(其實在地下根本就沒有白晝或是夜晚的區分),尤里安好不容易終於有
了一個機會,在自助式的餐廳裡,坐在波布蘭對面的座位上,可以低聲地交談。
  「怎麼樣,有沒有發現什麼中意的美女呢?」
  「算了算了,全部都是一些古董,年紀都超過半個世紀了。」
  波布蘭滿臉難以下嚥的表情,喝著那些難喝的豆子湯。在餐廳裡,可以錯過混雜的時間
帶,同時周圍的人影較少,兩人一面提高警覺,一面交談了許久。
  「撇開這個不談,你是不是已經找到資料室或者是資料庫之類的地方。」
  「還沒有。我想應該是在更下層的地方,最近應該可以找到才對。」
  「你可不要意氣用事喔,要沉住氣。」
  「我知道。」
  「另外還有一點,是我到現在為止一直都沒有提過的。就算找到了資料室,裡面也不見
得一定有你所想要的東西。或許這些傢伙根本就只是一個誇大妄想的狂信者集團也說不定。」
  波布蘭說完之後,視線突然變得極為銳利,和平常談論女人時的他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
地,隔著尤里安的肩膀,注視著他身後的變化。尤里安於是也回過頭去,在他還沒有完全轉
頭過去之前,一種尖銳的聲音早已經響了起來,刺激著人的耳膜。
  映在他視線裡面的是一張連餐具都跟著翻倒的桌子,和站在不遠之處揮舞著兩隻手臂的
一名男信徒,以及一名桌子底下掙扎著的信徒。在那周圍的老人以及女信徒發出了慘叫聲並
紛紛向旁邊逃散開來。在那名男信徒黑色頭巾的底下,那雙已經失去控制的眼睛閃爍著怪異
的光芒,他的臂力大得叫人驚異不已,此時又再度舉起了一張桌子,將之拋入人群中。於是
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破壞聲響以及眾人的驚叫聲。
  這時,可能是有人去通報的樣子,五、六個持著高壓電槍的基層神職人員從門外奔進來
,將那名發狂的男信徒團團包圍住。一條細細的電線從槍口射出,尖端扎進了那名男信徒的
身體裡面,低出力、高電壓的電流使得那名男信徒的身體彈起來飛向空中,在一聲短促淒厲
的慘叫聲之後,便撞向臺階一動也不動了。
  看到這幕景象,波布蘭整個藏在黑頭巾下面的臉完全變了一個臉色,原本藏在心中不吉
利的疑慮,好像得到了什麼印證似地。
  「畜生,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
  波布蘭低聲地說著,接著突然抓住尤里安的手腕往餐廳外面走去。這時,一些聽到騷動
的群眾紛紛向餐廳靠過來,而波布蘭則抓著尤里安的手腕逆著人群往外面快步地走出去。尤
里安好不容易才得以問說為什麼,波布蘭用那種深刻的視線注視著他說。
  「馬上到廁所去,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難道那裡面有下毒嗎?」
  擊墜王立刻回答道。
  「算是毒藥的堂兄弟吧!剛剛在餐廳裡面不是有一名男子發狂嗎?那就是身體對於塞奧
奇辛麻藥所產生的一種抗拒反應。」
  尤里安驚訝地咽了一口氣,這時他所感受到的驚愕,就好像是有人在他腦子裡用力地敲
打著銅鈸,不過,另外有個聲音告訴了他真正的事實。原來這十天當中,他們在教團裡所吃
進去的食物全部被滲進了麻藥。而且這種質地極為惡劣的合成藥物,竟是曾使帝國和同盟暗
地合作進行緝毒工作的塞奧奇辛--
  「地球教徒為什麼會像奴隸一般的順從,這應該就是原因之一了。」
  當這個問題超過了個人層次的時候,在兩人心中逐漸擴大的不安,已經到了無法無視於
存在的地步了。波布蘭看起來很不高興地聳了聳肩說道:「從前的革命家曾經說過:『宗教
是人類精神上的麻藥』,當他們看到這種事的時候,不知道有什麼話說。」
  於是兩上人進到廁所裡面,將手指伸進嘴巴裡面摳著咽喉,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
了出來,在漱口的時候,尤里安也被提醒要小心不要把水喝進去,因為水道裡面的水本身可
能也被摻進了麻藥。
  「今天還有明天都不可以吃東西。不過萬一麻藥成癮性症狀出現的話,大概也不會有什
麼食欲了吧。」
  「我們還必須去通知其他三人。」
  「我知道,無論如何要儘早讓他們知道。」
  於是兩人之間產生了共識。如果行動讓監視器發現的話,或許會招來地球教團方面的不
信任和猜疑。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也只好賭一賭了。因為,如果還繼續食用教團所提供的食
物,那麼除了讓自己變成麻藥中毒患者,淪為地球教所飼養的家畜以外,就別無選擇了。
  「中校,您懂得事情還真不少呢!」
  在尤里安的讚美之下,波布蘭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我啊,可不是一天到晚只為女人的事情煩心的人,對那些為青春苦惱的傢伙來說,我
可是一個會走路的博物館喔!」
  ***
  當晚,好歹算是平安無事地度過了。那些用裸露的岩壁來作為牆壁的大房間大概是官兵
的宿舍吧,裡面都是三層的床,有五十張之多,而信徒所住宿的地方,就只有破爛的帳幕是
唯一能夠保障個人私生活的東西。尤里安躺在床上,一面忍受著肚子裡真實的空腹感,同時
也對不久的未來將要併發的麻藥成癮性症狀感到不安,在兩種感覺交互地作用這下,尤里安
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從隔天的早上開始,尤里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情緒已經開始惡化了。他一面感受
到一股惡寒從體內不斷地升起,皮膚表面被冒出的冷汗所濡濕,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愈加
擴大。這一天,他沒有參加「奉獻」的勞動服務,因為在沒有進食的狀況下,實在也沒有力
氣去作任何勞動工作。
  完全的毒癮症狀在這一天夜裡來臨了。
  終於出現了。這樣的預感在精神的地平線上急遽地擴散開來,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捲動似地聲音從身體的深處響起的同時,一種搖搖晃晃的感覺侵襲了全身。惡寒沿著脊椎骨
直逼而上,心臟的律動一時間全部都亂了。到這裡為止,尤里安還是一直冷靜地觀察著自己
,不過當畢生最嚴重的,從孩提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未曾有過劇烈咳嗽產生的時候,就已經沒
有辦法如此從容了。
  從其他的床上傳來了斥責的聲音,不過咳嗽並不是用人的意志力所能夠控制得了的。尤
里安只好把頭埋在被單裡面,盡他最大的努力不要讓咳嗽聲傳到外面來。好不容易那一股咳
嗽的刺激終於暫時消退了一些,正當尤里安努力地調整著自己呼吸的時候,從他上面的床傳
來了老信徒親切的聲音。
  「年輕人,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我帶你到醫務室呢?」
  「不用了,我不要緊的,謝謝您。」
  尤里安好不容易才勉強地發出聲音答道。身體所冒出的冷汗幾乎完全濕透了他的脖子的
胸部,身上所穿的襯衫也因為冷汗的關係濕濕地黏在皮膚上。
  「不要太勉強喔!」
  「不要緊的,我真的不要緊--」
  事實上,尤里安並不是因為客氣才婉拒了老信徒的好意,而是因為自己如果隨隨便便接
受醫師的診斷,那麼一旦被發現是患了麻藥成癮性的症狀,只怕會被注射更強力的麻藥,而
不得不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中毒者,因為教團人士全都是同謀。
  在劇烈的咳嗽之後,取而代之的嘔吐感,從胃部到嘴巴,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身體裡劇烈
地跳動著,而真正所吐出來的東西其實也只有胃液。尤里安立刻用床單按住自己的嘴巴,讓
床單吸收那苦苦的液體,當痛苦的嘔吐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剛才那種幾乎要讓自己喘不過
氣來的咳嗽再度向自己侵襲過來,這一次甚至比剛才還要劇烈,尤里安竟然咳得整個胸部發
疼。
  而其他的四個人--波布蘭、高尼夫、馬遜及歐特爾此時也一定同樣在忍受著這種痛苦
的煎熬罷,不會只有尤里安一個人是特別的。而無論如何,這種狂猛地抓住全身,蹂躪著整
個肉體的痛苦與不舒服感,是極為讓人無法忍受的。感覺上就好像是一個人罹患了惡性感冒
,正在最嚴重的時期,還被強迫參加最為苛酷的耐力訓練。皮膚外面不但穿著為冷汗所沾濕
的襯衫,而皮膚下面的筋肉細胞更開始任性地往各個方向狂亂奔竄,所有的內臟與神經網路
同時一起歇斯底里地嘶喊著抗議的歌曲,尤里安的自我意識在這場狂亂的暴風雷鳴當中被不
斷地刺戳著。這種痛苦與不快感從身體的中心向四方放射,在皮膚內側一陣胡亂反射之後,
又全部往身體中心激烈地敲打,就好像是一陣流星在陰鬱的眼瞼當中飛來飛去,炸碎之後又
變成了更多流星,瘋狂地打擊著尤里安的意識--
  「你怎麼了?喂。」
  當這種假扮成柔和的聲音流進耳裡的時候,尤里安把他蒼白的臉龐從被單當中探出來。
不知道痛苦已經持續了多久,此時尤里安體內的狂濤竟然正在緩慢、卻是真實地將它所佔據
的位子讓出來,身體的狀況正逐漸在恢復平穩。兩名男子正用有禮貌而且同情的眼光注視著
尤里安。
  「其他的信徒通知我們,說你好像非常痛苦的樣子。我們都有著相同的信仰,分享著彼
此的喜怒哀樂,你不需要覺得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到醫務室來吧。」
  這兩名男子所穿的黑衣,袖口上縫有白色方形的布塊,那就是醫療小隊的記號。
  加以拒絕吧,尤里安本能地產生出這個反應,不過隨即又想到對方這種動作不正是自己
應該要加以利用的嗎?這麼一想之後,尤里安於是乖乖地點點頭,順從地站了起來。原有的
痛苦與不快感好像事先作過暗號似地,已經完全消退到過去的領域裡去了。這時,為了要讓
自己的步伐顯得非常地虛弱,還多少需要一些演技。
  Ⅳ
  來到醫務室的時候,尤里安才知道阿里巴巴的山洞,在自己還沒有來到之前就已經開門
了。醫務室裡面已經有兩個比自己還要早到的客人,一個是有著綠色眼眸、外型給與人一種
瀟灑印象的青年,另外一個則是像黑色牡牛一般健壯的巨人。這兩個人看起來好像非常憔悴
的樣子,不過當他們將視線集中在尤里安身上時,卻可以感覺到其中有一股銳氣。尤里安在
這一瞬間發現自己正逐漸在恢復自信與活力。對他來說,命運所展示出來的,仍然是一個老
婦人那柔和的側臉。
  「怎麼今天身體不舒服的信徒好像特別多?」
  在這個黑衣集團當中,例外地裹著白衣的中年醫生,用陰沉的聲音說道。這醫生看起來
根本不像是畢生奉獻給醫道的人,不過這或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所致吧--
  「身體不舒服以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這名醫生一面一一地盤點著排列在銀色的盤子上大約有一打左右的注射器,一面問道。
波布蘭於是使勁踢了一下地板之後,發出隱藏著低氣壓的聲音說:
  「有啊。」
  「哦,什麼狀況呢?」
  「因為有人讓我們吃下拌有塞奧奇辛的蕃茄醬啊,你們這些小混帳!」
  這時,這名被揭穿假面具的醫生,手裡抓起一把雷射手術刀便撲了過來,不過無論如何
也比不上波布蘭的靈敏。年輕的擊墜王將他那強韌的手腕一閃,一隻注射針筒刺進了那名醫
生的右眼珠,於是他發出了淒厲得好像是要吐出什麼固體物質的慘叫聲,方才那兩名醫療小
隊的男子,聽到聲音之後,便立即打開門衝了進來。
  就在他們要用電擊槍射擊的時候,尤里安的右腳比他們更快一步,用全身的體重踢進了
黑衣人的腹部,這名男子連聲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來就倒地了。而另一名男子也在馬遜強大
的手腕之下,以每秒十公尺的速度,跟牆壁接吻去了。
  波布蘭從桌子的抽屜當中拿出白色的粉末,倒在杯子裡面溶解之後,拿了一支最大型的
針筒,把溶解了的液體吸進注射器裡面,然後來到那個摔倒在臺階上,因痛苦和憤怒而喘氣
不已的醫生面前,他用一隻膝蓋跪在地上,指示馬遜按住醫生的一隻手,並且用橡皮管綁住
醫生的手臂之後,用非常柔和的聲音說道:
  「你不明白嗎?只要這麼一點點的塞奧奇辛麻藥注射到血管裡面,你一分鐘之內就會休
克死了。」
  「住、住手!」
  醫生大叫了起來。
  「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麼都說。請你住手!」
  波布蘭特意地使他的臉上表現出一種人類所特有的邪惡微笑,然後回頭看著尤里安。於
是尤里安同樣也用一隻膝蓋跪在擊墜王的旁邊,對著醫生問道:「我們想知道地球教的秘密
。具體一點的話,你先告訴我們地球教的財政基礎是什麼?」
  醫生左邊的眼珠往尤里安的方向移動,眼球裡面充滿了恐懼與狼狽。尤里安用若無其事
的口吻所提出的要求,使得醫生的意志力產生了最大程度的動搖。
  「這種事情--我不知道,沒有道理會知道--」
  「如果你不知道的話,那麼我要你告訴我們知道的方法,或是知道的人。」
  「我不過是區區一個醫生--」
  波布蘭嗤之以鼻地笑道:「是嗎?也就是說沒有什麼用處嘍。那麼就讓你變成區區一具
屍體吧!」
  醫生對著波布蘭所說的話發出了慘叫聲,不過就在這時候,駭人的警報聲好像要壓過他
的慘叫聲似地充滿了整個空間。一股緊張的電流頓時貫穿了他們三人的身體。接著在一陣警
報聲中,又夾雜了槍聲和爆炸聲。
  這時門又再度被打開了,踉蹌著衝進來的是一個主教級的神職人員,當他一看到了室內
的光景,便立即扯開喉嚨大叫。
  「異教徒入侵了!這裡也有,把侵犯地球之神聖的人全部殺掉--」
  話都還沒有說完,馬遜那巨大的拳頭已經揮向主教的下巴,主教的身體在空中飛了起來
,騰空大約三公尺之後,猛力地撞向了牆壁。但對面的牆壁好像拒絕與他擁抱似地,主教整
個身體便一聲不響地滑落到地板上。
  「身為神職人員,竟想出賣無辜的人,到神的面前去懺悔你的缺德吧!」
  波布蘭一面說著,一面動手將主教的上衣給剝了下來,打算作喬裝之用。
  「男人的衣服真是不好脫。最主要的是脫下來也沒有什麼用處啊。我這樣千辛萬苦千里
迢迢來到地球,難道就是為了要來作這種事情嗎?楊元帥這個時候,正和美人過著甜美的新
婚生活呢,真是不公平。」
  波布蘭無視於被脫衣者的無奈,一面還冷嘲熱諷地賣弄唇舌。突然他不經意地往門外一
看,對著門外的景象吹出了沒有聲音的口哨,抱著衣服往後退了二、三步,很厭煩地搖著頭
說:「喏,尤里安,有很多事情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一帆風順,不是嗎?」
  「如果我們再繼續觀望的話呢?」
  「只怕,情況會更為不妙。」
  波布蘭的手指頭指的正是一群在交錯的槍砲聲中,持重軍火的威力打開通路並往前邁進
的帝國軍士兵。[size=-2]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1-3-27 00:1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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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3-26 23:37: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Ⅰ
  燃燒的火焰使得高速公路上的一角變成一幅橘紅色的油彩畫。消防隊員和急救隊員在散
亂的屍體與車體的殘骸當中來回地穿梭著,警笛的聲音增添著人們心中的不安。蘊藏著緊張
氣氛的夜晚,此時正籠罩著同盟的首都海尼森。
  在遠離街區一個微高的山丘上,一支武裝士兵的集團佇立在那裡,用肉眼和望遠鏡,注
視著遠處充滿死亡和火焰的景象。
  身穿同盟軍制服的三名退役軍官,佇立在這個武裝集團的中心,他們分別是退役中將華
爾特.馮.先寇布,退役中將達斯提.亞典波羅以及退役少校菲列特利加.G.楊。現在這
個時候,他們的身分彷彿已經變成了對同盟政府發動叛亂的部隊指揮官。想想過去,當菲列
特利加與楊結婚,另外兩個人在遞出辭呈下野的時候,在楊威利和同盟政府之間究竟要如何
取捨,或許心中早就已經決定了。
  如果依照「戰略就是製造情況的技術,而戰術就是利用情況的技術」這個定義來看的話
,那麼先寇布和亞典波羅在這個晚上所採取的,應該可說是一流戰術家的行動了。
  「第一、使騷動擴大。」
  同盟政府企圖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秘密地殺害楊,因為同盟政府害怕帝國軍的介
入,已陷入了過於恐慌的狀態,甚至產生一種錯覺,認為必須要楊提督不存在,國家的安全
才能夠得到保障。在這個時候,如果將騷動的程度擴大,讓帝國軍的勢力介入到某一個程度
,如此便可以順應他們救出楊的目的。
  「第二、控制擴大的騷動。」
  如果這場混亂無限制地擴大的話,相對的,帝國軍所採取的因應行動也會大規模化,如
此一來,所招致可能不是雷內肯普事務官這隻狐狸,而是皇帝萊因哈特那隻虎了。這場混亂
必須要在雷內肯普所能夠處理的範圍就把它結束掉,也就是說,將雷內肯普當作是一面擋箭
牌。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爭取時間。
  救出楊之後,便讓他逃出海尼森,然後與梅爾卡茲等人會合。然後呢?然後就是楊威利
所要思考、構想的事情了。為了這個目的,所以必須將他救出來。
  「問題是楊提督會說YES嗎?」
  「就算我們逼他,可能還是會回答NO也說不定。不過,如果夫人來勸說的話,自然就
不一樣了。最主要的是,如果他說NO,然後獄中死去的話,那麼任何人都不會得救。」
  先寇布這麼說道,而亞典波羅則對他聳聳肩膀。
  「楊提督也真是可憐。好不容易脫離了軍隊,總算可以過著一手擁著新娘一手持有退休
金,在花園裡過著美滿的生活哪。」
  先寇布對著菲列特利加眨著眼睛說道:「不過花園已經被盜賊給糟蹋了,而獨佔美麗的
花朵總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哎呀,真是謝謝你們。不過我倒想要被獨佔哪。」
  菲列特利加若無其事地回答道。這時候旁邊的這兩個中將發現了菲列特利加的腳邊,放
著一隻手提箱。
  「少校,這個手提箱是?」
  亞典波羅問道,於是菲列特利加大方地對他露出笑臉,然後回答道:「是他的軍服。我
想軍服還是比其他任何禮服更適合他--」
  「也就是說,其他不管穿什麼衣服都不適合他。」先寇布心裡這麼地想著,不過並沒有
說出口來。
  「我也想要放棄單身主義了哪。」亞典波羅對著夜空低聲地說道。
  先寇布對武裝的士兵吹出了尖銳的口哨聲,示意他們開始行動。同盟政府因為害怕帝國
軍知道事態的變化,頭腦再怎麼糊塗,也很難下定決心讓軍隊出動吧。只有乘著這樣的一個
空隙「叛亂部隊」才會有勝算。
  ***
  自由行星同盟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接獲報告,是在他正打算要從評議會大樓的辦公室
離開的時候。通信螢幕上所出現的是洛克維爾上將僵硬的臉孔,當看到議長因為聽到「薔薇
騎士」連隊反叛的報告而恐懼地呆立不動的時候,洛克維爾結束了他的報告。
  「屬下願意接受任務失敗的批評,不過從一開始,屬下就反對採取這種卑劣且不登大雅
之堂的策略。」
  「這個時候你還說這種話?」
  列貝羅好不容易抵制住自己差一點就要爆發的怒吼聲。當初對自己保證拘捕階段的技術
層面沒有問題,而現在又說什麼政治性的行動過多的,就是這個軍事官僚。在迴避責任之前
,總得先把「叛亂部隊」鎮壓下來。
  「屬下當然會予以鎮壓。不過,一旦事態擴大被帝國軍知悉的話,那麼就很難不給他們
一個介入的藉口。有關於這一點還請您多多費心。」
  洛克維爾大概覺得對議長已經不需要再表示任何的尊敬,於是就這樣毫無表情地從畫面
上消失了。
  經過幾秒鐘的思考之後,列貝羅找來了當初教授他採用這樣一個「卑劣且不登大雅之堂
的策略」的國立中央自治大學校長奧里貝拉。當時他已經回到了住宅,經由列貝羅的嘴巴,
知道了先寇布等人不但從逮捕網裡逃走,而且更傾全力反擊的事情。對方責難地說你的策略
失敗了的時候,原先因為白蘭地酒所產生的醉意,已經一掃而空。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還被你這麼說--」
  這次輪到這位御用學者要發出不平之鳴了。他一直都是根據權力者的意向來解釋法律條
文,以使特權能夠正當地合法化,他所扮演的一直是這樣的角色,而且不負任何的社會責任
。對他來說,他所負責的只有提案和企劃,決斷和實施全部是他人的責任。他只要褒獎自己
的企劃能力,然後貶低他人的執行能力就行了。
  「議長,我不記得我曾經強制您一定要採用我的提案。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您本身判斷的
結果。此外,我必須要請您替我加派護衛,以使這一切不危及我本身。」
  列貝羅這時已經覺悟到不管是軍部或是智囊團都是不值得信賴的,於是一言不發地走出
評議會大樓,坐上了地上車。他看來就像是一艘即將要開始沉沒的破船。不,應該是說同盟
政府是一艘船,而他則是一名無能的船長。
  雖然對列貝羅來說,這一切充滿了苦澀,不過這一個晚上,他得要和帝國高等事務官雷
內肯普同席,欣賞歌劇的演出。如果缺席的話,對方就會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為了要
渡過這一段超過兩小時的時間,他不得不趕往國立歌劇院。
  一般在議長座車的前後只有各一輛的警衛車護衛,而這一個晚上,在列貝羅座車的前後
卻各有兩輛警衛官的地上車跟隨著。警衛的強化與統治能力的衰退是呈對比的,等到了明年
或許還會變成各四輛、各八輛也說不定。坐在地上車內的列貝羅,兩隻手臂此時正為不安和
焦躁所擁抱著,而一股悔恨的感覺坐在他的兩邊膝蓋上正一秒一秒地逐漸擴大。他兩手抱在
胸前,瞪視著司機的後腦部。而與他同席的秘書官則一言不發,為了儘量避免看到上司的面
孔,他將視線固定在車窗外的景象,不過卻不經意地叫了起來,而列貝羅向著窗外的視線也
被凍結了。因為從相反方向行駛過來的幾輛地上車,竟然無視於法規的存在,突然逕自作了
一個U字型的轉彎,地面上的自動交通管制系統彷彿已經被切斷,轉換成完全手動的運作。
  駕駛員高聲地罵著,而秘書官則高聲地驚呼著。這些胡亂駕駛的地上車當中有一部向著
議長的座車逼近過來,一名手上持有圓型武器--手提式加農砲的軍人,從搖下來的車窗裡
將他的上半身探了出來。
  那名肩上扛著手提式加農砲的軍官,將視線對準列貝羅的視線,然後露出了沒有聲音的
笑容。這時列貝羅感到一股寒意從他的脊椎竄起,好像有冰塊從他的背部滑落下去似地。雖
然他已經覺悟,只要從在權力位子上的一天,就會成為恐怖主義者下手的對象,但是加農砲
的砲口卻將他這些觀念性的決意壓倒,喚起了他心中恐怖的念頭。
  火箭飛馳,轟隆的砲聲擊碎了整個夜晚的寧靜。警衛官的地上車瞬間成了塊狀的金黃色
火焰,在路面上連續回轉了好幾個圈。所產生的塊狀金黃色火焰同時有四個,在列貝羅座車
的前後打轉,轉得人頭暈眼花。
  「不要停!繼續前進!」
  議長發出了近似瘋狂的聲音高聲地叫著,但是駕駛員最後仍然無視於權威的命令,選擇
向武力的屈服。窗外的景色也隨著速度的變化而後靜止。此時議長的座車已經被來歷不明的
車給包圍,只得停在路上的一個角落。列貝羅下了車,用自己的腳走下來,是他差強人意的
矜持。評議會議長的兩肩因為沉重的挫敗感而下垂著,不知所措地佇立在原地,這時一名軍
官向他走了過來,也就是方才用加農砲打中警衛車車體的高大男子。當然,他的肩膀上現在
已經沒有任何的武器了。
  「您是最高評議會議長列貝羅吧?」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華爾特.馮.先寇布,在這裡是要將您押作我們的人質。」
  「你英勇的名字倒是很耳熟。」
  「那真是太令我感到惶恐了。」
  先寇布以毫無熱忱的聲音回答道。
  「為什麼你會參加這樣的暴動呢?」
  「說話的時候可要小心了,『暴動』這個字眼可是你自己說的。姑且不論我們這次的行
動要稱作什麼,對於楊威利這次所遭受的待遇,你敢挺身出來說那是絕對光明正大的嗎?」
  「這件事很難說,因為國家的存亡並不是以一個人的權力層次就可以談論的。」
  「能夠全力來守護個人人權的國家,才能夠稱得上民主國家吧。況且你難道都沒有想想
看楊威利過去對於你們這些人所作的貢獻嗎?」
  「難道你覺得我一點也不心痛嗎?我了解這是很不人道的事情,但是為了要謀求國家的
生存,我必須要忍受良心的譴責。」
  「沒錯,在你良心所及的範圍內,似乎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辛辣的笑容使得先寇
布原本端整的面容顯得有點扭曲。「不過,每到最後,你們這些權力者總是站在將別人割捨
的那一邊。要一個人將自己的手足切去,這的確是痛苦的事情,不過以那些遭切除手足的人
看來,自己為這一切所流下的眼淚都只不過是過度地自我陶醉。自己為了國家,捨棄了私情
來完成道義,做了如此犧牲雖然有些可憐,但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情操偉大的堂堂男子,你是
這樣想的嗎?這算什麼?哼!只要不輪到自己來犧牲的話,不曉得你還要流下多少高興的眼
淚哪!」
  列貝羅的舌頭已經沒有辦法再編織出使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言詞,因為對方已經明確地
指責說,像是甘願承受污名什麼的說法,事實上只是權力者一廂情願而且驕傲自大的表現。
  「先寇布中將,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當然是做合乎常理的事情。」這位退役中將沉穩地說。「楊威利這個男子並
不適合悲劇英雄這樣的角色。我只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要求修改一下劇本而已,然後視
情況需要盡一點力。」
  先寇布又笑著補充一句話說,事實現在的做法已經是「情況需要」的領域了。列貝羅從
他的笑容當中,領悟到已經沒有絲毫妥協或讓步的機會。再沒有任何事情,讓他更深刻地體
會到自己只不過是其他人玩弄在股掌上的道具。
  Ⅱ
  在優布.特留尼西特放棄了他原先所擁有的地位,由姜.列貝羅頂替自由行星同盟最高
評議會議長位置之前,眾人對於列貝羅所展現出來的政治手腕和個人的人格都有著相當程度
的評價。宇宙曆七九九年這一年,他正好滿五十歲,曾經兩度出任內閣幕僚人員,特別是在
財政、經濟方面,無論是政策立案的能力或是行政處理的能力,表現得可圈可點。他一向反
對向外作無益無謀的征討,反對軍隊的肥大化,在外交方面,則一向主張與帝國改善彼此間
的關係。他的政敵優布.特留尼西特屢次被批評為「巧言令色」,但列貝羅在人格方面從未
遭受任何的攻擊。
  這樣一個政治家,在接替最高評議會議長職務之後,不但屈服在帝國高等事務官雷內肯
普的壓力之下,甚至在帝國提出要求之前,就搶先將楊予以逮捕,企圖將其抹殺,這種種行
為自然成了眾人大肆批評的對象,而且也因為這些事端,讓人看出他「在平時確實是一個人
才,不過在緊急危難的時候,身上的鍍金就全脫落了。」
  不過,這樣的批評很容易誤導人們產生一種錯誤的偏見,認為「平時有用的人才」沒有
「非常時期的人才」來得有價值。如果要從某一個觀點來看的話,楊威利可說是一個和列貝
羅完全是兩個極端的人才典型,如果他們倆人早半個世紀出生的半個世紀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的話,列貝羅可能會是一個清高有能、對自由行星同盟極為貢獻的從政者,而楊則可能是一
個還算不上是二流的歷史學者而且還可能會在學校舉行母姊會的時候,遭到家長「那個老師
一天到晚叫學生們自習,都不認真上課」的批評吧。不過或許這樣的生活方式才是楊真心想
要的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無庸置疑的的是此時此刻的列貝羅,確實是作為人質的重要人物,特別對先
寇布和亞典波羅來說,這一點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先寇布從軍用地上車上,將通訊頻道切入了軍部專用的TV電話回路。在這具攜帶型T
V電話白濁的畫面上,彩色與黑白的影像急速且有秩序的變化著,最後出現的是一名濃眉、
方下巴、神情愕然的中年男子。電話的回路已經成功地和統合作戰本部長的洛克維爾上將的
辦公室連接起來了。
  「我們是不法而兇惡的叛亂部隊。秉持誠意和禮節,向統合作戰本部長洛克維爾上將您
,宣讀威脅恐嚇的文告,請您仔細聽好。」
  先寇布所具備的特技之一,就是可以用一本正經的唇舌和態度,讓他所看不順眼的對方
氣得腦充血。此時的洛克維爾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血管和神經網路遭受對方的傲慢而氣得吱吱
作響了。他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人,但是對身體的健康狀況感到非常滿足,血壓有點偏高是唯
一令他感到不安的原因。
  「原來是薔薇騎士的連隊長先寇布,不要在那裡亂嚼舌根,你們這些造反的傢伙!」
  「真是抱歉,我個人並不擅長腹語術,所以不得不嚼舌根哪。那麼接下來,我要開始宣
讀脅迫的內容了,好嗎?」
  先寇布一面刻意地徵求對方的許可,但是卻又不等對方的回答,就朗朗宣讀了出來。
  「吾等所尊敬的同盟元首姜.列貝羅閣下,此刻正在設備良好的牢獄當中接受款待。倘
若吾等之要求不能被接受的話,吾等只好請列貝羅閣下先前往天國避難,然後自暴自棄地以
同盟軍之名闖入帝國境內,邀請帝國的國民和吾等一起展開一場光輝燦爛的街頭戰。」
  一場帝國裝甲擲彈兵與「薔薇騎士」連隊共同展開的街頭戰。
  這樣的一種想像,使得洛克維爾上將全身顫慄起來。一部分是因為軍人所共有的一種「
流血浪漫主義」通病,而大部分則是由於恐懼與不安已經支配了的思緒。
  「你們,為了自己能夠獲救,難道要將無辜的人民捲入戰火之中嗎?」
  「應該說是你們自己為了自己能夠獲救,而企圖殺害無辜的人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不要作這種沒有根據的惡意中傷。」
  「那麼我們繼續脅迫的宣言吧。如果您不想要出席列貝羅議長的國葬儀式,那麼就請將
楊提督毫髮無傷地釋放出來。對了、對了,順便再請您附贈上好酒一百打。」
  「這不是本官憑個人意見所能夠決定的。」
  「那麼就請您快點作決定。如果同盟政府沒有當事者的能力,那麼我們直接去向帝國高
等事務官府交涉也是可以的。」
  「千萬不要貿然行事,我會儘快回覆。你所有的交涉必須要以同盟政府和軍部為對象,
這是我的命令,不,是我的希望。」
  這位習慣以高姿態發佈命令的本部長,在情急這下修正了他說話的口氣。先寇布以冷笑
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之後,便切斷了TV電話。洛克維爾原本一直瞪視著畫面的視線,轉到了
副官的身上,這名副官的姿態完全是絕望的樣子,因為他未能成功地查出對方一直在移動的
電波發射源。洛克維爾大聲地啐著舌頭,氣得好像要丟石頭過去似地,對著白濁的畫面大罵。
  「賣國賊!非我族類!我當然不能夠相信你們這些從帝國來的亡命徒。梅爾卡茲也好、
先寇布也好--」
  當然,重用這些人的楊威利也是一樣。空有才能,但忠誠心和國家意識低落的敗類不值
得信賴,為戰鬥而活的人也是不需要的。只有那些沒有疑問、沒有反駁、完全順從命令的人
,命令他死,他就高高興興地去死的精神家畜,才是國家和軍隊有用的人才。因為重要的不
是守護民主主義,而是守護民主國家。
  洛克維爾想到這裡,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一個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機,有些不穩當、不過
卻是正確的對策,此時正以難以抗拒的甜美在誘惑著他。要救出已經是俘虜之身的列貝羅議
長是非常困難的。如果將俘虜的存在加以忽視,同盟軍應該就可以親手將這些叛亂軍隊予以
擺平了,不是嗎?就這樣了,重要的是守護國家。為了這個目的,無論是在質的方面或是在
量的方面,所有的一切犧牲都將不是問題--
  ***
  就在洛克維爾的精神體溫正在上下急遽跳動的時候,帝國的高等事務官雷內肯普正穿著
刻板拘謹的軍服,坐在那極盡奢華的國立歌劇院貴賓席上,整個情緒不斷地往下沉。
  他對於藝術這種玩意的愛好,甚且及不上僚友梅克林格的萬分之一,不過他也懂得所謂
的社交禮節,所以在受邀時刻前的五秒鐘到達了歌劇院。不過當他到達的時候,讓他理所當
然要感到憤怒的是,招待自己的主人竟然遲到了。
  「為什麼沒有看到議長本人?難道是因為不屑於和穿著軍服的野蠻人同席嗎?」
  「不,議長應該已經離開評議會大樓往這裡來了--」
  列貝羅的文官房長卑屈地搓揉著兩隻手。他是那種有著官僚惡性的人,只能夠以上下方
向的軸承來掌握所有的人際關係。在這樣的一個軸承當中,列貝羅在他之上,而雷內肯普更
在列貝羅之上。對於在他之上的人,再怎麼彎腰低頭,都不會損傷他一點點的人性矜持。
  雷內肯普於是很不高興地重新拿起了觀賞歌劇用的望遠鏡,就在這個時候,一通TV電
話打到了貴賓室裡來。於是除了高等事務官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像是僕人似地恭恭敬敬地
退到走廊上,之後雷內肯普才開始聽取事務官事務所首席武官薩姆中將所作的報告。這時候
,高等事務官知道了列貝羅議長可能被楊的部下綁架的消息。
  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雷內肯普原本藏在鼻下鬍鬚內的兩片嘴唇不可一世地往上翹起,畫
出了一個圓弧型。再沒有比這個更好、更求之不得的藉口了。一個可以公然對同盟政府指責
其缺乏處理能力,將楊予以處決,一步一步蠶食同盟內政自治權的機會飛到他的口袋裡來了。
  雷內肯普於是小心地從貴賓席那過度柔軟的椅子上站起來,已經沒有必要再掩飾自己低
落的藝術修養了。雷內肯普傲然無視那些驚慌失惜的同盟政府和劇場工作人員的存在,大踏
步走出了歌劇院。因為他所主演的流血歌劇將會更豪華亮麗。
  Ⅲ
  「那個時候,在彼此對立的陣營當中,究竟哪一方能夠對事態有更好的掌握,大家自己
都不明白。但是海尼森全土已經沸騰了起來,人們好像就在那一片濃重的蒸氣當中,什麼都
看不見地四處走來走去,一次又一次重複著毫無意義的衝突。」
  日後,達斯提.亞典波羅好像歷史證人似地說了這樣的幾句話,不過當時的他確實正與
僚友先寇布聯合起來,忙著在那一片錯亂的火焰當中添加油料。假裝自己是第三者對當時的
情勢加以評論的說法,或許應該要稱之為厚顏無恥吧。
  當時被添加油料的那一方可說是氣憤到了極點。不管是銀河帝國高等事務官府也好、自
由行星同盟政府也好,都是一面在周圍掛起陰謀的蜘蛛網,一面企圖要找出對方的弱點來加
以利用,對於眼前混亂的事態卻沒能夠有一個整體的掌握。首先,同盟政府對帝國軍集結起
來蠢蠢欲動的作法提出抗議。當時因為議長不在,國務委員長夏儂便成了同盟政府的發言人。
  「這應該是同盟內部自己解決的問題。請帝國軍不要過度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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