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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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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31:06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肯讓步

  點染穿著嶄新的棉襖,帶著緞面的六合帽,腰間還掛了個清白玉珮,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門外,手裡甩著馬鞭,抽得門邊的樹幹上一道道的稜子。聽到腳步聲,他回頭皺著眉看了一眼,然後對春瑛道:「三少爺要見你呢,快跟我來,別耽擱了!」

  春瑛愣了愣,立刻轉頭去看十兒。無論怎麼說,十兒跟三少爺的關係更親近些,難道三少爺來了,卻不見十兒?

  十兒眼中閃過疑慮,便問點染:「三少爺在哪兒?這大冷天的,這麼遠的路,怎麼就跑來了?只帶了你一個麼?怎麼不好生攬著?不管三少爺有什麼事要吩咐春英,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往家裡坐吧。屋裡暖和些。」

  雖然她是照著從前的習慣說這番話的,但現在她已經不能算是三少爺院裡的人了,點染的性子卻向來有些勢利,更因為自詡三少爺的親信,便對十兒的話有些不滿:「囉嗦什麼?!三少爺怎麼說,你們怎麼做就是了!唧唧歪歪,磨磨蹭蹭,回頭耽誤了三少爺和我回京的時辰,看誰會饒了你們!」

  春瑛心中冷笑。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們是偷偷來的。也是,大冬天的,又才下了雪,哪家長輩會放十幾歲的寶貝公子哥兒跑這麼遠到鄉下地方來?萬一被發現了,挨打挨罵的也是隨身服侍的人,跟她們什麼相干?!看情形他們還是騎馬來的,要趕在關城門前回到京師內城,中間根本沒多少時間可以糟蹋。

  於是她淡淡地道:「十兒也是擔心三少爺受寒罷了,原是她細心處。你既然不當一回事,那就算了,橫豎如今跟三少爺出來的人又不是我們,不勸著他的也不是我們,老太太、侯爺和太太要追究,也有人先領罰了!」

  點染一聽,臉瞬間時臉紅了。十兒原本為他的話有些生氣,現在卻強忍住笑意,昂起下巴:「說得也是,既然三少爺用不著,咱也就不多事了!春瑛,你去吧。」

  春瑛和她對視一眼,便朝點染點點頭:「帶路。」點染忿忿地一甩鞭子轉身走了,春瑛跟上。十兒收起笑意,神色陰沉地站在門上,半晌才冷笑一聲,甩手回屋。

  春瑛跟著點染,一直走到以前住過的小院門前。大門開著,門也拴了兩匹馬,其中一匹的馬鞍十分華貴,吸引了四五個莊戶人家的孩子圍著看。點染衝上去吆喝幾聲把人趕跑了,才對春瑛指了指院裡。春瑛走進去,便看到三少爺李攸坐在院中的圈椅上,四周沒有一個人,連房子裡也沒有人影。

  「來了?坐。」李攸指了指旁邊的小板凳。春瑛的目光在半濕的鄧面上停留一下,才向他行了個禮,往旁邊一站,恭敬地低頭道:「請三少爺吩咐。」

  「在莊上過得可好嗎?我聽王二家的說,你們家搬出去了?搬去哪兒了?」

  「是,奴婢姐夫在莊子東邊買了舊處房子,問過了莊頭,才讓一家人搬過去的。這院子雖好,奈何太小了些,三家人住在一起的,委實太擠了。」

  「是嗎?」李攸盯著面前地上的積雪,「可我怎麼聽說,那房子是別人孝敬你爹娘的?」

  春瑛心中一跳,心想難道他知道胡飛的事了?她迅速瞥了李攸一眼,見他面無表情,拿不準他的態度,便仍舊一臉平靜地答道:「那是別人弄錯了,是奴婢姊夫托朋友買下的,房契上寫的也是奴婢姐夫的名字,倒也算是孝敬奴婢爹娘了。」頓了頓,笑問:「安少爺是從哪裡聽來的留言?這莊上的人家都知道實情的。」

  李攸沒有回答,只是仍舊盯著雪地:「這些日子過得可好?瞧你氣色不錯。」

  你壓根兒就沒正眼看我,怎知道我氣色不錯?!

  春瑛心下腹誹,繼續笑道:「托三少爺洪福,奴婢一家子都好。十兒倒是常常念著您呢,三少爺要不要往她家去坐坐?這裡地方雖大,卻太冷了,三少爺受了風可不好。」

  李攸笑了笑,神色放輕鬆了些,也抬頭看人了:「我說呢,你們兩個都是好丫頭,斷不可能因為被攆到這裡來,就心生怨懟的!難為你們還想著我,我也不會虧待你們。這回十兒她老子成了莊頭,估計你們的日子能過得不錯吧?」他站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腕:「這次來,我主要是為了兩件事。一嘛,就是來看看你們。我知道你們受了委屈,但那時母親在氣頭上,我總不能為了丫頭跟母親生氣吧?只好叫你們到莊上略休養幾天,過後再想法子調回去。瞧,我這不是來看你們了麼?」

  春瑛笑笑,仍舊一派和氣:「不知道第二件事是什麼?」

  「第二件麼……」李攸猶豫了一下,才道,「我都聽說了,你跟一位胡公子似乎是熟人?他常來你們家做客?」

  他果然是知道的!春瑛忙道:「是,他是我二叔好友,又跟我姐夫交好,加上最近正打算在附近置產,因此常到家裡來用飯。」

  李攸笑了:「你用不著這樣防著,我方才說過,我都聽說了。王家人都說,那是你相好兒。」

  春瑛臉都拉下來了,心中暗罵王家人私下傳自己的八卦,面上皮笑肉不笑地應道:「三少爺可不能胡說,這是事關名節的大事!」

  「我知道此事事關名節,所以特地來助你一臂之力!」李攸看了門外一眼,壓低了聲音,「那位胡公子也是我們家的朋友,雖然出身略遜些,卻是前程似錦!父親很欣賞他的才能,便打算把六房的慧君妹妹許給他為妻。」

  春瑛臉色一白,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什麼?!」

  「六房的慧君妹妹今年十六歲,性情賢良,正是出嫁的年紀。父親打聽胡公子尚未娶妻,豈不正是慧君的良配?!只是我聽說他與你們家相厚,才有了個主意:「慧君妹妹家裡並不富裕,想來出嫁的一應物事都要族裡幫襯,除了她自家用慣了一個丫頭外,還要再添一個才好。你既然與胡公子相好,不如就順勢當上這個陪嫁丫頭,隨慧君妹妹進了門,再過一年,就名正言順地開了臉。胡公子聽說待你甚厚,想必將來也會抬舉你。你不就能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了麼?!」

  春瑛越聽越氣,她現在也一樣能光明正大地和胡飛在一起!明明是在約定了要成夫妻的,三少爺忽然跑來插一腳,叫她做妾,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於是她便冷了臉:「三少爺這話好沒道理!想來胡公子跟您也不是太熟,哪能您想他娶誰,他就娶誰?!更何況,我自問行事光明正大,三少爺的說法,倒像是我在偷雞摸狗?!這話我卻是不認的!」

  李攸怔了怔,便皺了眉:「你在生什麼氣?我這在幫你!他如今雖不顯,卻也是個正經良家子地,你一個丫頭想要跟他有結果,本就難了,光明正大地陪嫁進去,不就過了明路了麼?!慧君妹妹性子最適賢惠,也不會為難你。你是侯府的家生丫頭,將來兩家作了親,有我們替你撐腰,那胡公子也不敢怠慢你,將來有的是福氣你享呢。你拿這些話回我,是個什麼意思?!」

  春瑛冷笑:「我倒沒有什麼意思,也不敢享這樣大的福氣,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胡公子雖是良家子弟,如今卻不過是個尋常商人罷了,憑他人品再好,又何德何能,能配得上李氏一族裡的小姐?!六房我也知道,只有一位嫡女,雖然他家沒有官職,卻也是世家出身,三少爺不覺得這樁婚事太不般配了麼?!」

  李攸不悅地道:「你這話說得不對,他如今雖然身份卑微些,可等明年……」猛覺自己失言,忙閉了口,「總之,他將來前途似錦,父親並不嫌棄他如今的身份,只盼著能助他一臂之力,好為朝廷培養良材美玉。這些事你不懂,就別多問了,我會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你充任慧君的陪嫁丫頭,跟她一起過門,我會跟慧君說好,不讓他為難你,你也當用心侍候她,將來在胡公子那裡得了體面,記得要多多提醒他,咱們侯府跟他可是自己人!」

  春瑛一直聽,心下越來越沉。她猜想,侯府不知從哪裡聽說了胡飛明年會參與協理船務的消息,便想趁早結成姻親,好確保將來不會受外洋司制手肘吧?不知道是宮裡的人洩漏了風聲,還是大小姐靖王妃聽到些什麼?

  只是這件事她卻不能答應。她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如果答應了三少爺,那她就會永遠失去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到時候,她就不再是她了。

  李攸見春瑛一直閉口不言,有些不太高興:「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是不情願?!你跟胡公子不是互相有意麼?!」

  春瑛抿抿唇,瞟了他一眼。

  李攸似有所覺:「難道說……你是打算跟他作正頭夫妻?!」他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這怎麼可能呢?!若他是個平庸的小商人,便也罷了。可他如今……」皺緊了眉頭,「總之,你們身份差得太遠了,不可能的!」

  春瑛淡淡地道:「我記得胡公子曾提過……侯府因為太過關心別家的船務了,所以皇帝有些不高興,怎麼說胡公子也跟船隊有些關係,要是跟侯府成了姻親,三少爺就不怕,皇帝更不高興嗎?」

  李攸目光一閃,意外地看著春瑛:「那胡望山……連這種事都跟你說?!」春瑛不答,他便笑了笑:「也罷,其實也沒什麼關係,六房與我們家隔得有點遠,已經快出五服了,反倒是跟四房血緣近些。胡望山與四房的敘哥交好,這門親事並沒有什麼避諱的地方。再擇,你雖說是侯府的丫頭,但畢竟跟小姐差得遠了,咱們心裡知道你是自己人,可那些貴人卻不會把你放在眼裡,你就放心好了。」

  她有什麼不放心的?!春瑛心裡明鏡似的,徹底明白三少爺的打算了。因為她只是丫頭,嫁給胡飛,不能在胡飛與侯府之連結起足夠堅實緊密的關係,所以一定要嫁一位正經小姐進去,好落實「姻親」的名分嗎?!可是他可曾問過她的意願?!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春瑛深吸一口氣,道:「對不住,三少爺,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我不會嫁給別人做小妾的!若我是這種人,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的!」

  李攸兩眼盯著她,聲音裡透著陰沉:「為什麼?!你不是與胡飛相好麼?你不想嫁給他麼?!既然你們身份不相配,那我就給你一個身份!若你不是我院裡出來的人,我何必這樣處處為你著想?!你是不喜慧君小姐佔了正房的名頭?!我告訴你,若胡望山娶了別家的女兒,你別想有好日子過!我是先定下了你,才從族裡姊妹中挑出她來的,就是篤定她不會因嫉妒壞事!結果反而是你叫我失望了!」

  春瑛冷笑:「那真是奴婢的罪過了!」說罷朝他行了個大禮,「請您不要再為我這個不知好歹的人費心了!」

  李攸氣得在院裡轉了幾圈,才衝到她面前怒道:「你這丫頭,怎的這般牛脾氣?!我又不是在害你!我知道你一家被攆到這裡來,是受了冤枉,才想趁這個機會,把你全家都調回去。你嫁到胡家,自有你的福氣,你爹的差事,我也安排好了,雖然沒法回綢緞鋪,但珍寶軒還有空缺!你爹去了那裡,又體面又實惠,你臉上也有光。加上胡望山對南洋也熟,有他照應著,你爹在珍寶軒很快就能立穩腳跟了。我想得這樣周到,處處為你們著想,你居然要回絕我?!你太不知好歹了!」

  春瑛咬著唇,板著臉不說話。李攸見了更生氣:「我可是把這件事埋到肚子裡不告訴人,怕父親知道了,直接拿你作筏,可沒想到你居然不領情!我可警告你,如今遇著我還好,若是有一日叫父親知道了,你連個不字都別想說!聽話便罷,不聽話了,天南地北的,遠遠地丟了,你才知道後悔呢!」

  春瑛吸吸鼻子,心裡不是不害怕的,但她牛脾氣發作,就是咬緊了牙關不肯鬆口。

  李攸反手一鞭甩在木桌椅上,忿忿地丟下狠話:「我不管,這件事正月裡就得定了,過了元宵我會派人來問你,若到時候你還是這樣頑固,就別怪我不顧多年主僕情份了!別忘了,你一家子都是我們家的家生奴,別想逃得出我們的手掌心!」說罷大聲叫點染牽馬,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春瑛一把擦掉眼角的淚跡,瞥見王二嬸在對門探頭探腦的,便逕自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回到家,也不進門,先跑去後院,抽起柴刀便大力劈起柴來。

  她絕不會答應的!她是喜歡胡飛,甚至是愛他的,可那並不意味著,她就願意嫁給他當小妾!

  妾是什麼?妾是附庸,妾通買賣。如果她為了「形勢所迫」這四個字,或是三少爺提出的那些所謂的優惠條款,又或是為了能跟胡飛在一起,而在困難面前屈服了,那她算是什麼呢?她連做人的自尊都沒了,還談什麼愛人?!

  她一根根劈著柴,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只覺得心裡痛極。

  她真的要放棄胡飛嗎?寧可不嫁給他,也不願意做妾?她的心告訴她,這個決定是對的,可為什麼她的眼淚沒法停下來?

  「春瑛?」身後傳來胡飛遲疑的叫喚,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一把擦去淚水,才回過頭,胡飛大驚失色:「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春瑛沒回答,只是站起身,丟開柴刀,哽咽著問:「侯府的人……是不是跟你提親了?!」

  胡飛怔了怔,慢慢地道:「你都聽說了?誰告訴你的?」

  「自然有人告訴我!」春瑛有些激動,「我問你,這樣的大事,若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沒跟我提?!你覺得我沒必要知道嗎?!」

  胡飛抿抿嘴:「我不願意叫你傷心,我……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你一直就是這樣……」春瑛盯著他,有些傷心,「什麼事都不跟我說……也不讓我知道你冒了多大的險,受了多少委屈,只是一直在背後幫我……可是,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真想知道,你……你把我當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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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並肩的樹

  胡飛直直地看向春瑛,目光起初有些茫然,但漸漸變得堅定:「你是我……一生的珍寶……」

  春瑛怔了怔:「什……什麼?!」

  「你是我一生的珍寶。」胡飛的心情平靜下來,「我想要讓你一生順逐、平安,永遠沒有煩惱的事,可惜我能做的事還很有限,因此不能時時護你周全,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願意為你去做,我不希望……你有一絲傷心,受一點委屈。」

  春瑛覺得臉上發熱,心中的傷痛少了幾分,神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胡飛仍舊看著她,話越說越順:「那位李小姐,我是不願意娶的,不管她容貌多美,性情多賢淑,出身多高貴,在我眼裡,都比不上你當年攔著我放火的那一番話。若不是你,哪裡有今天的我?我只知道「患難之交」這四個字,或是「貧賤之交不敢忘」……」他頓了頓,嚥下後面那一句,將心裡話和盤托出,「興許我也是怕了……一時富貴又如何?今日我穿金戴銀,焉知明日我不會一無所有?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能甘心陪我過清貧日子麼?既便是堅守婦道隨我去了,也未必能撐過幾年。可是你不一樣……你聰明,有本事,可以陪在我身邊,助我東山再起。哪怕是我一蹶不振了,你也會把我打醒……我不是那些因為過多了窮日子便巴望著向上爬的小戶子弟……也不是出身富貴瞧不起尋常人家女兒的公子哥兒,我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妻子。」

  春瑛聽得有些悶悶的:「若我不是這樣的人……或是當初沒攔著你,沒幫你做生意、過日子,你是不是就不那麼想了?你究竟是……真心喜歡我,還是只因為感激我當年做過的事?」她必須要問清楚,如果胡飛並不是愛她,而只是為了報恩的話……

  「你這傻丫頭,說什麼呢?!」胡飛忍不住笑了笑,耳根有些發紅,抬手擋住自己的雙眼,「如果沒有當初,又怎會有今日?若你當初沒有幫我,我又如何與你相識、相知?只怕骨頭都化成灰了!我喜歡你,就是因為過去與你一同經歷的事,讓我知道了你是這樣的人。再說,我雖然感激你,但若不是對你有意,何必非要娶你為妻?只需要讓你一家子過上富裕安穩的日子,又或是為你尋個好人家嫁了,便是報恩了。我想娶你,自然是真心喜歡你了。」

  春瑛紅著臉低下頭,胡飛放下手,走到她面前,輕聲道:「好春兒,你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別為了那些煩心事,就獨自躲在這裡傷心,有什麼煩惱,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解決的,絕不叫你為難!」

  春瑛苦笑,抬起頭望他:「你方才說……我是你一生的珍寶,因此,你想要護著我,不叫我傷心難過?」

  「是!」

  「可我……不願意做你的珍寶。」

  「……什麼?!」胡飛愕然,「春瑛……你……」他有些傷心,移開了視線。

  春瑛卻仍舊盯著他:「我不願意做你的珍寶,總是要你護著我。我情願跟你站在一起,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共同面對。如果說,你是一棵樹,那我也要當一棵樹,與你並肩而立。我不要當只會攀附大樹的凌霄花,一輩子只能依賴你,一遇到風吹雨打,除了緊緊地纏著你,便什麼都做不了!」

  胡飛震動地看著她,她臉一紅,便略低了頭,輕聲道:「我知道……我對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不瞭解的地方,我也知道自己有時候的想法太天真、太不實際了,甚至還會犯傻。可是……跟以前相比,我已經進步很多了,我學會了許多技能,有知道人際交往的訣竅,還懂得了賠小心……我會更努力的。你……不要把我當成是嬌弱的花朵,處處護著,不叫我受一點風雨侵襲。我不喜歡這樣,我不願意當珍寶,情願自己是一顆十頭,風吹雨打都不怕。我希望我們還像當年一般……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能有商有量,共同面對……」

  胡飛放軟了目光,眼中隱隱有些閃爍:「是我錯了……我不該把你當成其他女子一樣。你向來聰明,想事兒又周到細緻,還常有奇思妙想,我卻總以為自己什麼事都能辦成,便把你的聰明給忽略了。」回想起來,當初在狗尾巴胡同的日子,雖然清苦些,但兩個人在一起,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能一起想法子解決。那時候的他,什麼都不懂,是一點一點地在春瑛的幫助下學會了如何靠自己謀生,學會如何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覺會了如何買東西、做飯、收拾房屋、僱車、餵馬,甚至是縫補衣服。那時候的春瑛同樣稚嫩,卻什麼事都懂一點、聽說過一點,然後靠著這一點,兩人跌跌撞撞的,倒也支撐下來了,如果沒有當年她和他一起打下的基礎,他既便得到了下南洋的機會,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可為什麼當他爭下了一份家業回來後,便把春瑛的本是給忘了?只想著要替她把一切事都安排好……

  是了,因為他覺得自己是男人,天生就該站在前頭擋風雨的,女人只要留在家裡打理好家務就好了。可是,這是春瑛!春瑛是不同的!

  他握住春瑛的手,懇切地道:「我錯了,我向你賠不是……我不該把事情瞞著你,你是我認定的妻子,應該知道我所有的事,不管我遇到什麼困難,只要與你我相干,我就應該告訴你。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你能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

  春瑛咬咬唇:「我不需要知道你所有的事,只要你別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埋在心底,只把好事兒告訴我,就行了。我……我喜歡你,想要跟你過一輩子,可不是只為了享受你帶來的富貴安樂,卻什麼都不為你做的!」

  胡飛臉上神采飛揚,雙手握得更緊些了:「放心,我再不會那樣了。」

  春瑛笑笑,掙開他的手,移開視線:「我問你,侯府跟你提了親,你既不願,又打算怎麼應對呢?」

  胡飛道:「他們只是跟我提了提,並未正式提親。若是正式提了,我卻回絕,便一點回寰餘地都沒有了。

  我倒巴不得呢!可惜他們狡猾得緊!如今只讓大公子跟我略提了提,又讓李敘來勸我,他二人都願意跟我結成姻親的,我這一腔苦水,卻不知道找誰倒去!」

  春瑛想了想,道:「我猜他們一定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知道你明年要出任船務總管的事,因此想趕在聖旨下爬前拉隆你。你以前不是說話,那位……胡內監是吧?他勸過你,不要與高門大戶來往過密,免得招了皇帝的忌。那皇帝也是不願意看到侯府跟你結親的吧?拿這個當理由回絕如何?」

  胡飛習慣性地要回一句「好法子,就這麼辦」,可馬上就想起了方才說過的話,忙改口說出實情:「據大公子所說,他們屬意的那位小姐跟侯府差不多出五服了,算不上正經姻親。可是我自已心裡惴度著,他們必是有法子讓這位小姐……」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路媽媽打斷了:「你倆站在這裡說什麼話?都下雪了!難道你們不覺得冷?!」她站在屋簷下,雙手舉著一個包袱擋雪,「還不進屋來?!」

  春瑛與胡飛抬頭一看,果然看到有稀稀拉拉的雪片自空中撒下,胡飛肩頭上已經鋪了薄薄一層了,都沒想到兩人說話一時過於專注,竟沒注意到這件事。春瑛忙道:「咱們快回屋去吧,在屋裡說!」胡飛點點頭,拉起春瑛的手便走。路媽媽走在前面,偶然回頭,看到這個情形,先是一怔,繼而又掩口輕笑。

  待進了屋,路有貴正在炕上自斟自飲,見他們進來便抬眼問:「方纔在屋後頭嘀咕了半日,都說了些什麼?」目光掃過春瑛與胡飛緊握的手,略停了停,「胡小哥啊,過來陪我喝酒。」

  胡飛只好放開春瑛,走了過去,給路有貴倒茶。路有貴抬眼望望他,一仰脖喝了。春瑛便勸他:「爹!少喝點吧!這柴火就夠暖和的了,你又不用出門,酒喝多了沒好處!」

  路媽媽一邊揀著包袱裡的料子,一邊道:「可不是麼?總是勸他都不聽!──春兒,方才三少爺是不是來過?我聽王二家的說,三少爺特地帶了一個人來,就為了跟你說話。他都說了些啥?可是要把你爹調回去?!」

  春瑛一想到三少爺說的話,心便往下沉。胡飛的情意綿綿讓她一時忽視了,三少爺威脅到的,可不僅僅是她自己。

  她有些艱難地把三少爺的話都說了出來,誠懇地道:「對不起,爹、娘,我又連累你們了,可我真的不能答應他!」抬眼望了望胡飛,「我只願意嫁給小飛哥為妻,卻不願意當他的妾,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我真的……不願意!」

  胡飛淡淡笑道:「我也不願意。你回絕得好,若你真答應了,就不是我認得的春瑛了。」春瑛回了他一個微笑。

  路媽媽都快聽呆了,聞言忙叫起來:「唉喲!這都叫什麼事兒呀!好好的女婿,眼看就快要成事兒了,卻忽然變成了……」忽然住了嘴,也沒心情挑揀料子了,把東西一推,便盤腿坐上炕去生悶氣。

  一時間,屋中一片寂靜。

  路有貴只是皺著眉,盯著那酒杯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道:「六房的慧君小姐……我記得六老爺前年沒的?正房只生了這位小姐,倒是有個妾生了個兒子,今年才七歲吧?他家的祖產都是族裡監管著,只是每年給一定數額,說好了要等到他家兒子滿十六歲才把產業交還呢。侯爺和三少爺打得好算盤!這位小姐,不管心裡樂不樂意,都只有應承的份!若真的嫁給了胡小哥,也會處處幫著侯府的。」

  胡飛冷笑道:「別人家如何,我不想知道,我是絕不會跟侯府結親的!我若真想成就一番事業,就不能叫人以為我成了侯府附庸,但憑是誰,我都只認春瑛一個!」

  春瑛忍住鼻間酸意,笑道:「我也只認你一個……」胡飛轉眸望過來,兩人相視而笑。

  路有貴伸手倒酒,淡淡地道:「只可惜……我們家也是侯府的人,若你真娶了春瑛,那又有什麼區別?反而因為你娶的是丫頭而不是小姐,會叫人看不起呢!」

  春瑛抿抿唇:「只要脫離了侯府就好。我只煩惱,三少爺要我在元宵節後給答覆,可我不管如何,都是不肯的。就怕到時候,我們還沒成功脫籍,就要被三少爺束縛住了。

  如今想想,倒真有些後悔,若是當年青姨娘提出要你們過霍家去時,我們答應了,也就沒這些事了,霍家表小姐已出嫁,小少爺又小,青姨娘管家名不正言不順,霍二老爺夫妻倆更是避嫌,只要打點好大管家,咱們脫身就容易多了。」

  胡飛笑道:「哪有這個道理?若是上人人都這麼想,哪有這麼多窮人?」

  路媽媽更是嗤笑道:「到了那邊,只怕連如今這樣的逍遙日子都未必能有呢!他家人手不足,還不知道會累成什麼樣子!」又拉過女兒的手,猶豫再三,才勸她:「你也別倔強了,三少爺的話雖氣人,但他是主人,咱們卻是沒法違抗的。你答應了也好,將來再想法子扶正也是一樣的……」

  春瑛掙開她的手,生氣地道:「娘!你在說什麼呢?!」

  路有貴也罵道:「你難道願意叫閨女給人做妾?!」

  路媽媽忙辯解:「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的!但是胡小哥我卻信得過!」她朝胡飛笑笑,「不論春兒嫁你是妻是妾,你都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是不是?」

  春瑛扭頭要出去,路媽媽忙一步上前拉住她:「跑什麼?!你也當為家裡人想一想!若是三少爺翻了臉,叫爹娘怎麼辦?叫你弟弟怎麼辦?!一樣嫁給胡小哥,不過是名分上差些,那六小姐身份再高,怎比得過你們患難真情?當她是個擺設也就罷了!這種是在大戶人家裡也常見。」

  春瑛冷笑道:「休想我會答應!這樣不但是小看了我自己,也小看了他,更害了不相干的人!我管六小姐將來會嫁到什麼人家去呢,總之,小飛哥是我的,我才不要讓給別人!」

  路媽媽忙道:「哎喲,你這丫頭,這樣羞人的話,怎麼敢說出來?!」

  春瑛臉一紅,咬著唇撇開頭,卻能感覺胡飛雙眼在盯著自己。

  路有貴大喝一聲:「好了!」瞪了妻子一眼:「自家女婿,成了別家的女婿,你心裡不憋屈?!到時候你就不是胡小哥的岳母了!成日家笑話別人把女兒許人做妾,現在自己豈不是打了嘴?!你肯丟這臉,我還不肯呢!」路媽媽訕訕地閉了嘴,盤腿坐回炕上。

  春瑛上前對父親道:「方纔我想了一想,小飛哥不肯應親,三少爺就有可能威脅我們,小飛哥反倒是投鼠忌器了,說到底,都是因為我們家是奴籍!若能趕早兒把這身皮脫了,也就沒這些煩惱了!爹,我記得……如今正是大少奶奶當家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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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31:40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三章 計將安出?

  路有貴有些疑惑:「聽王家人說,是這樣沒錯,但這又跟我們……」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你可是打算求她賞我們家一個恩典?有你二叔幫著說話,倒還真有可能成功。」

  只是你方才說,三少爺已經發了話,大少奶奶雖然暫理家務,到底是分了家的,若叫三少爺知道她放了我們,豈不是給大少爺大少奶奶添麻煩了?」他原本並不太在意大少爺一家子,但受兄弟影響,幾年下來,對那一家人也是頗有好感的,加上兄弟又在那邊當總管,實在不願意連累他們。

  春瑛忙道:「前些日子,小飛哥不是跟大少爺提過,讓侯爺以積德的名頭放些閒散奴僕麼?拿這個當理由如何?一次性放一大批人出去,哪怕是二三十個呢!人一多,咱們就不顯了。我正盤算著,是不是裝裝病,然後拿「體弱多病、不堪使役」為由,求恩典出府。有二叔在,他一定會幫我們說話的,索性就把全家都弄出去!橫豎現在咱們一家子都沒有差事在身,弟弟又還不到年紀,既是為行善積德才放的人,說不定連身價銀子都能省下來呢!」

  「嗯」路有貴沉思。

  春瑛繼續道:「至於三少爺,他是少爺,萬沒有天天盯著家務的道理,何況他與大少爺交好,至少是表面上交好,大少奶奶接管家務,他若是表現得太關心了,就容易叫人誤會。他還沒笨到這個地步。我是想著,放奴的名單從起意到確定,總要花上十天半月,一兩個月也是有的。剛開始時,名單上不需要寫上咱們家的名字,三少爺即便真的想知道名單上有誰,也不會發現我們。等到要送去官府上檔前,才讓二叔出面,求大少奶奶一個恩典,把我們家的名字加上去,就說我們離京城遠,消息不靈通,直到這會子才聽說,因此來晚了。」

  路有貴眉頭一皺:「這不好吧?叫你二叔幫著騙大少奶奶,將來事發,你二叔可就難做了。」

  春瑛笑道:「我們怎麼會騙大少奶奶了?自然有我們的道理。明面上冠冕堂皇那一套,大可以說一家子病的病,丟差事的丟差事,只是吃閒飯,沒臉待在侯府裡了。私底下嘛,可以讓二叔對大少奶奶說,我們家是新揮了,也有些害怕,想當初爹也做過太太陪房家小陳管事的下屬,如今太太的人被貶的也多,我們家因惹惱了太太,才躲過一劫,但將來未必沒有人想起來,胡亂攀扯。若是落得個淨身出戶的下場,就實在太丟臉了,還不如趁年紀不算大,求了恩典出府謀生,大少奶奶看在二叔的面上,不好強留下咱們的。只要趕上送檔,等官府那邊一登記,就算三少爺知道了,他也無可奈何!也不用怕他會怪大少奶奶。他親口說的,我和小飛哥的事都埋在他肚子裡呢,若是我不聽話,叫侯爺知道,就沒我好果子吃了,既然連侯爺都不知道,大少奶奶如何知道?」

  路媽媽高興地一擊掌:「就這麼辦!當家的,你也不用擔心二叔,他那樣的伶俐人,還不懂得將自己摘出來麼?若侯府真要放奴,向咱們這樣的,人口少,又沒壯勞力,還是因犯了錯被攆出府的,體弱多病什麼的,正是該放的人呢!也省得在府裡耗費銀米!大少奶奶是完全公事公辦!若你不放心,我去找二弟妹說說,她是大少奶奶跟前的得力人兒,她去說,必定十拿九穩的!」

  路有貴瞪她一眼,又對女兒道:「你這法子倒還罷了,就是擔心三少爺攔著。他也不用專程去看那放出府去的奴婢名冊,只要事先跟管家大聲招呼,說明有哪些人是絕不能放的,當中若有我們家的名字,就算我們費盡心思,也是白搭!」說罷又看了胡飛一眼,「更何況,侯府向胡小哥提親的事,還沒解決呢!即便我們真能出了府,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二叔二嬸,你外婆,你舅舅舅母,你表兄弟姊妹們,都還在府裡當差呢,哪個是能放下的?就怕三少爺生氣,撕破了臉,大家都不好過!」

  春瑛張張嘴,又閉上了。除了二叔二嬸以外,其他人她都沒怎麼放在心裡,對現在的父母,因為相貌相似,又相處了很多年很容易產生感情,可是對於一年見不到兩三回的母親娘家親眷,她卻是沒什麼好感的。過去家裡窮時,他們總是給她白眼,等家裡富裕起來了,又常聽到母親埋怨舅母來作客時順手牽羊了什麼值錢東西,或是父親嘀咕舅舅沒本事卻想當綢緞鋪的賬房,因此頂多是逢年過節得了假回家時,探望一回外祖母,送典禮物就算了,連話都少說,這回自家被攆到莊上,他們家的人一個也沒露面,休想她為了這種親戚而改變自己的計劃!

  不過,這些話她不能明白說出來,只能道:「什麼大事兒?三少爺再壞,也不會因為生我們的氣,就變成了惡霸,對家裡的僕人喊打喊殺,他向來是個慣會裝樣子的人,明明一肚子壞水,當著人面兒還要扮成個清純少年的模樣來。」

  路媽媽啐了她一口:「少胡說八道了!要讓人知道你這麼編排三少爺,又是一場風波!」說罷轉向丈夫:「春兒的法子似乎不錯,咱們就照著辦吧?說起來我哥哥最是沒用的一個人,又沒有正經差事,說不定這回放奴也有他的份呢!」

  路有貴思慮再三,才歎道:「這樣做也行,只是時間來得及麼?府中上下,雖然有人想要出府,但也有人貪圖府中安逸的,到時候互相推委 ,這名單只怕沒有一個月都出不來,我看是趕不上年下放人了,年夜前放人,也有些不好聽。但過了元宵,又怕三少爺來催。」

  一直沒出聲的胡飛忽然道:「這件事,我倒有個主意。」他對春瑛笑笑,「你方才不是說要裝病麼?依我看,索性裝得像些,回頭我打發個大夫來,只說你是被三公子的一番話氣病的,都躺在床上下不來了,自然沒法嫁人。而我呢?就在京城裡到處轉,也不讓他有機會說話,只要他沒明言提親,我便裝不知道,他若出言試探,我就當他開玩笑,說是這樣高貴嫻淑的世家女,怎會看得上我這樣的平民小子?然後請李敘幫著露此風聲出去,說我心裡惱了,覺得侯府仗勢逼婚!他家既是打算籠絡我,自然不敢逼得太過,這件事自然就緩下來了。你們這邊加緊行事,我在京裡,也可以勸大公子盡快辦好放奴的事,至於其他的……」他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果請胡內監幫著做戲,叫侯府以為自己選擇的是下西洋,看他們還會不會上趕著來纏他!

  春瑛猜不到他沒說完的那句是什麼意思,但聽他的法子,倒也是可行的,有些驚喜:「這樣也好,若他們息了聯姻的心思,我們的法子也成功了,自然是兩全其美的,但就算有一邊失敗了,咱們也不一定就一敗塗地。」如果能脫籍成功,胡飛就不需要顧全他們家,而不敢直言拒絕聯姻;如果侯府不再打算與胡飛聯姻,那他們家就算一時脫籍失敗,也還有時間再想法子,而且到時候她對三少爺的作用更小了,搞不好報了病上去,再努力一把,就能脫身了呢!

  路有貴一口乾了杯中的酒,便猛拍一把桌子:「好!都被逼到這份上了,咱總不能再走老祖宗的老路,是死是活,也要是這一遭!」

  路媽媽猶豫了一會兒,也深吸一口氣,便爬下炕:「我去問問,這幾天莊上有沒有人進京,有就托人捎個口信給秋玉,叫她來,把詳情說一說,好讓她去找她二叔二嬸。這種事,還是要交給自己人才放心!」

  胡飛忙道:「我去說一聲就好,路嬸就不用忙了。待會兒我先回京,明日便打發一位醫術平平的大夫來,管教他看不出春兒妹子是裝的!若有喬裝病容的脂粉等物,你們也最好預備上一份,以防有人上門查看。這幾日我興許不能常來,若有事,你們就往清潤店鎮去,我在那裡賃了座小宅,就在鎮南,門前有七株榆樹,門上掛著「胡宅」的牌子。我買了兩個小廝在那裡,有事就讓他們回京給我報信。」

  清潤店離李家莊也不算遠,尚在路家人可以自由來去的區域內,春瑛便把地址細細記下了,又與胡飛說了一會兒話。路媽媽催著讓胡飛趁雪停了快些起程,免得被堵在半道上,胡飛便依依不捨地告辭去了。

  春瑛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回過頭來,卻忽然想起一件事:「爹,娘,你先回家去,我還要去十兒家一趟。」

  路媽媽皺眉道:「不是要裝病麼?你跑她家做什麼?」

  春瑛笑了笑:「我既然病了,總要有人告訴三少爺才好。不然等他再派人來,發現我忽然病了,豈不疑心的?自然是由小病開始,慢慢變成大病,這才可信嘛。王家……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傳話人了。」她固然信得過十兒,可是對其他王家人卻不能完全信任。三少爺會知道她和胡飛的事,王家的洩密嫌疑最大!她道不是怨些什麼,當初她雖是幫過王家的忙,可是上回被太太打板子,王家已經出過力了,到了莊上,也一直照應著她家人。她並不認為,對方還欠自己什麼,再說,十兒家裡也不過是王家大族的一支罷了,多留個心眼並沒壞處。

  路有貴盯了她幾眼,便攔住要說話的妻子:「我們先回去,你在外頭也別待太久,不然真的病了,可就是自找罪受了!」

  春瑛笑著點點頭,便轉身往莊頭的宅子走去,半路上遇到王二嬸打招呼:「春瑛丫頭這是上哪兒去呀?胡小哥可是走了?今兒倒是走得早。」她心想做戲要做全套,便「慘然一笑」:「是呀,可不得早些走麼……」便抬袖揩揩眼角,逕自繼續前行,看得王二嬸一臉莫名奇妙。

  到了莊頭的宅子,春瑛正打算叫十兒,卻忽然聽見廳裡有個陌生的女聲在說話:「……不是沒見過,那樣的模樣兒,那樣的人品,又伶俐又會說話,還有真本事!小小年紀,就當上了掌櫃,除了平安,還真沒別人能比得上呢!大嫂子,這著實是樁好親事!你家十兒也到年紀了,與其再回府裡當差,還不如早早嫁了人呢!」

  春瑛吃了一驚,忙走進屋,見是一個眼聲的婦人坐在王大嬸對面,年紀大約三十來歲,打扮得就像是體面的僕婦。十兒坐在她們下手,低頭不說話。

  春瑛忙向她們行禮問好,王大嬸笑道:「方纔還在家裡的,怎的從外面進來?這是十兒的五嬸,專程到莊上來看我們的。」

  春瑛又向那位王五嬸行禮,偷偷瞥了十兒一眼,十兒對著她苦笑,便起身對母親和五嬸道:「五嬸說的這些,固然動聽,但我可不會光聽你說說,就答應這樁親事。我是見過他,可只見一面有什麼用?五嬸,你替我帶個話給他家裡人,就說……若是真有心求親,就叫他本人來見我,我有話要問他,他答得好,我才答應!」

  王五嬸十分詫異:「喲……這……沒這個規矩呀!」

  十兒冷笑:「什麼規矩?!他要向我求親,難道還不許我問他話?他有膽子向侯爺告狀,就怕我一個小女子麼?!」說罷也不理王五嬸的反應,逕自福了一福,便拉著春瑛回房間去了。

  春瑛進了房,把送茶的小丫頭打發走了,才小聲問她:「方纔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求起親來?你五嬸說的……莫非是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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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四章 婚事難為

  十兒臉微微一紅,小聲嘀咕:「可不正是他麼?誰知道他發什麼瘋?忽然找到我們家的人,說要向我提親,我五嬸就巴巴兒地跑來說了。」

  春瑛盯了她幾眼,挑挑眉:「哦?我聽你這說話的口氣,似乎也有意動?」

  十兒臉更紅了,羞惱地啐了她一口:「胡說什麼呢?!我才見過他一面,意什麼動?!若我真的意動,方才就答應了!」

  春瑛笑道:「可你若是沒那意思,方才直接回絕就是了,還要見什麼面?」

  十兒咬咬唇,有些落寞地走到炕邊坐下,苦笑道:「我也是心裡不安,才見一面,能說過幾句話?他忽然來提親,到底是打了什麼主意?本來……我覺得他還不錯,但細心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聽五嬸說,他如今已是綢緞鋪的掌櫃,前程似錦,可你和我心知肚明,上回他鬧得這樣大,雖然出面的不是他,但人多嘴雜,誰知道有沒有洩漏風聲?說不定他早就被主人家盯上了!如今他看似得意,實際上都是虛的,你爹當了幾年掌櫃,還不是說革就革了?!況且這一回他得罪的是太太,三少爺豈有不惱的?將來等三少爺繼承了家業,他還有活路麼?我們王家如今已經算是三少爺的人了,誰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與我們家結親,好彌補彌補,至不濟,也能賺到一大堆親戚。」

  春瑛皺了皺眉,慢慢地在炕邊落座:「你這麼想……也有道理……只是你叫他來見面,難道是打算當面問他?他能說實話麼?」

  「他就算撒謊,我也能從他的臉色上看出點端倪來。」十兒淡淡一笑,「我長了這麼大,也算是經歷過不少事了,憑他再伶俐圓滑,也不過比我大兩三歲,想要在我面前騙人,可沒那麼容易!」

  春瑛心理喀噔一聲,低了頭慢慢喫茶,心裡卻在猶豫:借十兒的嘴傳話,似乎不大厚道,反正外面大廳裡就有一位京城來的王五嬸,不如找她算了,不過事情大概還是要跟十兒說一聲。於是春瑛便緩緩地道:「今兒……三少爺教了我去,跟我說了一件事。侯爺打算把六房的慧君小姐許配給小飛哥,因此三少爺想讓我去做陪嫁丫頭,說將來若……小飛哥把我收房做妾,就讓我多幫侯府說好話。」

  十兒愕然:「什麼?!侯爺糊塗了?!你跟胡公子都快談婚論嫁了,怎的又鬧出位小姐來?!還要你由妻變妾?!」她越想越不對勁:「這沒道理!若是六太太自己看中了胡公子,想要結這門親,倒還罷了,他家沒男人支撐門戶,想找個有本事的女婿也不出奇,可是侯爺親自插手這種事,卻再奇怪不過了!這又不是什麼體面的親事,他犯得著麼?!三少爺還親自來跟你說這件事?!」她冷笑:「不是我說,三少爺如今也越發不著調了!」

  「可不是麼?」春瑛苦笑,「三少爺還說,這樁婚事是十拿九穩的,我不肯,他就生氣,說我不知好歹,還說若我不聽他的話,他有的是法子折騰我們一家人!我都快氣死了!」

  十兒忙問:「那胡公子怎麼說的?我方才聽人說他今兒又來了。他該不會答應了吧?!」

  「他怎麼會答應?還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春瑛抬眼望望十兒,「你也知道,他比不得我們,從小兒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向來有些牛脾氣。三少爺若真的逼得緊了,他寧可魚死網破,也不肯受人脅迫呢。最近他可能不會來了,我家裡也是頭眉苦臉的……我真不知道改怎麼辦才好……」

  十兒張張嘴,歎了口氣,安慰道:「我瞧他不是無情的人,你們都好了這麼久了,他消了氣,就會回來的。只是三少爺真是太過了,咱們如今雖沒再侍候他,好歹也是舊僕,他就一點舊情都不念麼?!」

  「三少爺怎麼不念舊情了?!」王大少一掀簾子走了進來,「他對咱們家算不錯了,你少說兩句吧,你五嬸還在外頭呢!你二嬸正陪她說話,叫她們聽見可怎麼好?」

  十兒撇撇嘴:「她又不回去告狀!說我的壞話,她難道就臉上有光了?」

  王大嬸瞪了她一眼,才對春瑛笑道:「好孩子,叫你笑話了,十兒今天是在鬧彆扭呢!她姐姐九兒快要回京了,因九兒從小就許給了她五嬸的娘家侄兒,兩家孩子年紀都不小了,他家打算等人一回來給孩子們辦喜事。十兒因此不高興呢。」

  十兒冷笑道:「那黑小吉不是什麼好東西,成日在家在外頭閒晃,不肯幹活,還吃酒賭錢,姐姐嫁了他,這輩子還有什麼指望?!去年你們不是還說他是個好吃懶做的,打算退婚麼?若不是五嬸拚命攔著,這會兒早沒這樁事了,如今見人家的伯父成了大管家,又上趕著巴結

  「怎麼說話呢?!」王大嬸聽得渾身不自在,有些尷尬地朝春瑛那邊望了一眼,春瑛只裝作埋頭嗑瓜子,好像完全沒聽見,她偷偷鬆了口氣,又罵女兒:「你小吉哥哪裡就壞到這個地步了?!不過是因得不到主人家賞識,沒覓得好差事,才會到處閒逛罷了。他如今已經得了一個正經差事,專管府裡粗使僕役和二三等僕婦的衣料採買,手頭上有點積蓄,又是將近二十歲的人了,為著二房在南邊待了這麼多年,耽擱了婚事,也不見他跟別的女子糾纏,我們在京裡時,他還常常問你姐姐的事,可見是個有心的。偏你這樣多話!」

  十兒嗤笑一聲,也抓起一把瓜子嗑起來。春瑛在旁邊卻對她們話中提到的一件事留了心:「九兒姐姐不是聽說在二房四小姐跟前侍候麼?難道二老爺 家要回來了?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到明年秋天呢。」

  王大嬸笑道:「原本是這樣,只是近來北邊不太平,說是清國的軍隊有些異動什麼的,我也說不清楚。二老爺原是在邊城當了許多年的文官,人都說他在那裡威望高著呢,把地方治理得安安穩穩的,皇帝為了獎賞他,才特地調到將他到江南富庶的地方去。如今邊城又亂了,皇帝只好再把二老爺調回北邊,橫豎還差幾個月就滿任了,也沒什麼要緊。」

  春瑛眨眨眼,心到這位二老爺應該是被皇帝提防了吧?在邊疆重地任官時間長一些,這不算什麼,但威望太高就很有問題,加上出身侯府,想必在軍隊那邊也能說上幾句話。她記得二老爺是閤家在任上的,這種邊疆守臣,把家屬留在京師當人質,不是常識麼?」

  如今這位皇帝,單從她打別人那裡聽到的話分析,應該是個疑心挺重的人,像慶國府這樣本就是世代勳爵的人家,又是國戚,還一門心思追隨他,不惜跟梁太師一派撕破臉,可是等梁太師的勢力被打壓下去,還沒完全剷除呢,他就已經開始提防侯府了。這樣的皇帝,怎麼會放心讓一個大臣長期在邊疆地區驅守,並享有威名?

    想了想,春瑛又試探地問王大嬸:「二老爺既是要調回北方邊城去,那太太小姐們也要跟著去吧?九兒姐姐還怎麼成親呀?時間來得及麼?」

  王大嬸笑道:「怎會來不及?二老爺是直接往北邊兒去,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少爺小姐們都要回京裡住的,二老爺前兒送信回京時,已經囑咐徐總管打掃房屋了。想來四少爺年紀不小了,正該進學,四小姐明年也滿十二了,很該學著理事,再看看合適的人家,回京理才方便呢。我聽她五嬸說,侯爺打算等二老爺在邊城的差事辦好了,就求皇帝讓二老爺留在京城做官呢!」

  看來這位二老爺已經有覺悟了,應該不算晚,如果這回立了功,以後在皇帝面前也算有面子了。春瑛乎蘭又想到,過去侯府的人仗著爵位,在族裡說一不二,別人都要看他們的臉色,如今族裡有了第二位大人物,還是有實權有名望的官兒,不知侯爺和三少爺會有什麼感想?

  春瑛暗暗冷笑,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原本的脫籍計畫雖然不錯,可是上總有意外,為防萬一,還是要預備第二套方案的好。

  東府的二房老爺一家,是這座田莊的主人,他們手下的奴僕,是不歸侯府管的。能不能找個法子,讓自己一家跳槽到東府去呢?反正現在她全家都在二房的莊子裡住著,身上沒有差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想到這裡,她便笑問王大嬸:「嬸娘,二老爺一家子回來,應該要添人手吧?他們家在外地做官,想來不如在家裡方便,使喚的人手一定沒家裡多的。

  若是九姐姐回來後,說起他們需要人手,你好歹給我們家送個信,說不定我爹能碰碰運氣呢,總比如今無所事事的好。」

  王大嬸笑道:「橫豎是在這莊上,有什麼不成的?不過你們也算不上無所事事,你爹不是還有那差事麼?」頓了頓,忽然望向女兒,「倒提醒我了!東府的主人回來了,徐總管兩口子說話就硬氣多了,木晨是他們的親外孫,將來咱們跟東府的關係就更親近了。這可是大好事!你這丫頭,方才就不該說什麼要先見面再說的話,萬一見面是惹惱了人家,這門好親是不就吹了麼?!」

  十兒冷笑道:「我說呢,你們果然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也不打聽打聽清楚那是什麼人,就竄唆著我點頭。沒門!」

  王大嬸跺腳道:「難道娘會害你不成?!你五嬸也說了,他是那次來時見了你,覺得你說話爽利,心思卻細,是個好姑娘,才來提親的。你怎麼總把人想得這樣壞?!」

  十兒撇撇嘴:「那時春兒也在,為啥他就光看上我了?!」

  春瑛忙道:「他與我爹相熟,早就和我見過面了,想來是沒那心思。」

  王大嬸也道:「春兒都這麼說了。你還磨磯什麼?!就算我們有攀附的心思,他也有利用的心思,那又如何?只要你將來過好就行了!」說爸又歎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形……木晨不怕三少爺惱他,是因為他還有徐總管這條後路,咱們家……如今除了三少爺,還能靠誰?多條路子總是好的,你嫁到木家去,將來日子是不用愁的,總比管事門胡亂配人的好,就算三少爺肯為你著想,替你尋個好去處,你也未必喜歡呀!」

  這話說到春瑛心裡去了,她也勸道:「十兒,你好好考慮吧,千萬別給三少爺拿主意的機會,不然……」她掏帕子捂了臉,「像我一樣,就太慘了……」

  王大嬸嚇了一跳:「好好的這是怎麼了?」十兒知道實情,忙勸她:「事情總會有轉機的,別傷心了。」又抱怨三少爺:「都是他多管閒事!」

  春瑛搖搖頭,左手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眼裡立刻閃起了淚花,便道:「我好像有些頭暈,可能是方才受了風,先告辭了,明兒再來看嬸娘。」說罷行了禮,低頭掀了簾子出門去,穿過大廳,遇到王家兩位媳婦,還特意多掐一把大腿,明晃晃地頂著淚花向她們告別,才一路衝回家去了。

  以王二嬸的八卦性子,想必一定會去打聽她淚花閃爍的緣故,而為自己報不平的十兒,也有可能在那位王五嬸面前抱怨幾句,消息很快就會傳回經成了吧?

  就在她躲在自己房間的炕上蒙頭大睡,特意每天只喝稀粥水,又往臉上塗沒有香味的米粉,裝成個臉色憔悴清白手腳發軟說話無力的病人,並有位蒙古大夫來確診後的第五日,莊上已經人人皆知她了重病,病得快死了。這時,三少爺終於派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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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五章 裝病與探病

  三少爺派來的不是別人,卻是梅香。她梳著婦人的髮式,穿戴卻比上回見面時要樸素多了,頭上也只插了根銀鎏金的素簪,並兩朵絳紫色絹花,耳墜子和手鐲俱是銀的,連最外頭的棉比甲都是布面的。

  路家剛被貶時,梅香跟丈夫平安一起到路家安撫春瑛家人,因此路有貴夫妻對她甚是客氣,見她的打扮,都暗暗吃驚,便試探著問她,是不是因為太太失勢的緣故,受了連累?

  梅香黯然笑了笑,平靜地道:「也不過是這麼著,橫豎候爺還用得著我們,我們夫妻自當盡忠就是。只是外院的帳目叫新總管查出好幾處虧空來,公公要避嫌,不好插手,我們夫妻只好戴罪立功吧。且不說這些了,三少爺聽說瑛妹子得了重病,特地讓我來瞧瞧,如今春瑛妹子怎麼樣了?可有看大夫?吃的什麼藥?大夫怎麼說?」

  路媽媽偷偷看了丈夫一眼。按理說,梅香也算是他們家熟人了,又幫過大忙,女兒裝病的事,瞞著她,顯得不夠厚道,但不瞞著,自家女兒的盤算就落空了,可要她對著對方說瞎話,她又覺得面上過不去。

  這時路有貴很淡定地歎了口氣:「自從這丫頭幾日前受了風寒,病情便越來越重,特意從京裡請了大夫來看,藥也吃了,也不見有什麼起色。大夫說,是心病的緣故,我們也是沒法子了,只看她的造化吧!」

  梅香吃了一驚:「這才幾日,怎的就到這地步了?我得去瞧瞧她。」

  路有貴點點頭:「您瞧吧,若有法子,也教我們一教,只是需得小心些,別靠太近了,免得過了病氣。」又叫妻子帶梅香過去。

  梅香一路走到春瑛的屋子門口,便聞到一股重重的藥味。她雖不懂醫,但做慣丫頭的,熬藥次數也不少了,認得其中幾味藥正是得了風寒的病人所用,而且聞起來大多是普通藥材,份量還挺重,不由得又添了一分擔憂。

  春瑛早在聽到馬車聲響時,便躲回被窩裡裝病人了,但一聽到母親在外頭喊:「陳嫂子」,又認出了梅香的聲音,便知道這關不易過。梅香是女眷,可以靠近了細看,那米粉是騙不了她的,忙拿帕子沾水洗乾淨臉,又趁著他們在正屋裡說話的機會,湊到窗邊,打量得外頭沒人看見,便爬上櫃面把窗外的冰稜掰了半根下來,哆嗦著回到炕上,拿它來擦臉、額頭,凍得臉上發青,又拿雙手去握它,還從床邊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瓷瓶來,把裡面的液體往一塊白手帕上倒了幾滴,聽見外頭響起腳步聲,正往她這邊來,她忙將瓶子放回原處,又將冰拿布包了,往櫃子裡一塞,才躺回被窩去。

  梅香一進門,便看到春瑛臉色發青地躺在炕上,頭髮凌亂,兩眼無神,茫茫然地轉過頭來,聲音細若柔絲:「是誰來了。。。。。。」她心中不由得產生了幾分傷感。

  路媽媽知道女兒是裝的,怕自己會露餡,忙裝著一臉難過的樣子說:「是你陳嫂子來看你了。陳家的,你慢坐,我先出去了。」

  梅香忙應了,送了她出門,回轉來看春瑛,伸手進被窩裡握了握春瑛的手,冰一樣地冷,嚇了一跳,又摸摸額頭,也是冷冰冰的,連汗都是冷的,可身上卻溫熱得很,心中大奇,忙問:「你到底是得了什麼病?怎的症狀這般奇怪?」

  春瑛怕被她看穿,便沙啞著聲音道:「我也不知道。。。。。。大夫說是。。。。。。受了風寒。。。。。。。我也覺得身上。。。。。。時冷時熱。。。。。。難受得緊。。。。。。」說罷咳了幾聲,從枕頭下摸出手帕,捂著嘴又咳了幾聲,擦擦嘴,然後放下,半掩半現地,讓梅香看到手帕上的暗紅血跡。

  梅香一見,心中一陣哀痛,搶了手帕過來細看,春瑛還特地問:「怎麼了?可是帕子有什麼不對?我怎的覺得方才喉嚨有些發甜?」梅香還以為知道自己「吐血」,忙把帕子拽在手裡,勉強笑道:「沒什麼,我是瞧著這上頭的花樣新鮮,是妹妹繡的麼?」

  春瑛「慘然」一笑:「如今。。。。。。哪裡有什麼繡花帕子使?不過是隨便栽的布頭罷了。」梅香一看那帕子果然是素色的,不由得一陣尷尬。

  春瑛心想,也該進入正題了,便問:「姐姐特地來這一遭。。。。。。不會是專門來看我的吧?」說罷冷冷一笑,「難道我都病成這樣了。。。。。。三少爺還有什麼吩咐不成。。。。。。」

  梅香忙道:「沒有的事!三少爺知道你病了,不放心,特地讓我來瞧瞧你,還怕你手頭不便,讓我捎了十兩銀子和幾包藥材過來。好妹妹,我看你這樣不行,不如再找一位好大夫來瞧瞧,指不定便好了。」

  春瑛閉上眼喘了幾口氣,才「艱難」地道:「都一樣。。。。。。鎮上的大夫瞧過了,鄰村的大夫瞧過了。。。。。。連京裡的大夫。。。。。。。我姐夫也請了一位來,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說,我這是心病,因此總是好不了。」

  梅香眼圈一紅:「你有什麼心事,竟到了命都不要的地步?」

  「還有什麼?自然是三少爺的吩咐了。。。。。。」春瑛又咳了幾聲,「姐姐,你把帕子還我,我只有兩塊,另一塊正晾著呢。。。。。。。」

  梅香猶豫了一下,只好把帕子還回去。本來她打算拿回京給三少爺瞧的。

  春瑛緊緊握住手帕,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那日三少爺一走。。。。。。胡公子便來了,我才說了幾句,他就氣得不行。。。。。。說三少爺這是要壞他的前程。。。。。。我哄了半天,他還是走了。。。。。。我這幾日病成這樣,他都沒來瞧我一眼。。。。。。三少爺一番好意,卻是壞了我的前程,我這輩子還有什麼指望呢?沒能辦成三少爺的事,三少爺定要罰我的,我父母弟弟已經受我牽累,丟了差事,如今我又害了他們,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呀!」說到這裡,她心裡就一陣氣憤和委屈,眼淚說來就來了,她擦了淚水,又咳了兩聲,不料一時嗆住了,竟大咳起來。

  梅香急得又是拍背,又是倒茶,好不容易等春瑛止了咳,才哭道:「好妹子,你放寬心,那樣的男子不要也罷。三少爺心會為你尋個好姻緣,你就快好了吧!」

  春瑛搖搖頭:「我氣的不是胡公子,而是家裡人又要受我連累了。。。。。。我爹是個能幹人,若不是我,他還穩穩當當地做著掌櫃呢。而胡公子這邊,若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怎會鬧成這樣?」悄悄打量梅香一眼,轉念一想,便繼續道:「姐姐今日既來了,就替我傳幾句給三少爺,說我笨,沒法做到三少爺吩咐的事,自知有罪,只是好歹侍候過他,又替他辦過幾件事,如今我雖沒用處了,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求三少爺就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只當我死了,放我一家子自生自滅!。。。。。。若他真的有心。。。。。。賞我一個恩典,就請他。。。。。。趁我還沒斷氣。。。。。。叫我也做兩天良民。。。。。。讓我父母弟弟。。。。。。將來不用再被人說是奴才。。。。。。」說罷又咳,不過這一回小心些了,免得再被嗆到。

  梅香一邊擦眼淚,一邊哭道:「你說的什麼傻話哪裡就到這地步了?」

  春瑛猛地抓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千萬幫我把話帶到!不然我就是死都不能瞑目!我就是壞在身份低微上了,好歹叫我遂了這個心願!」

  梅香只得哭著連連點頭,春瑛這才鬆開她的手,「力竭」暈了過去。梅香又是一番慌亂,待確認她只是睡著了,才小聲哭了一回,離開了房間,不一會兒,便坐著馬車回京城了。

  春瑛在窗邊看著她遠去,才鬆了口氣。方纔如果梅香遲一點摸她的手和額頭,溫度也許就熱回去了,還好一切順利。不知道三少爺聽到這番話,會不會心軟地放了她呢?希望胡飛那邊做出的假狀足夠真實,能把三少爺騙到吧。

  只要她一家子脫了身,才不管他將來知道實情後會怎麼生氣呢!

  門簾掀起了一條縫,有人在外頭笑了兩聲,嚇了春瑛一跳,回頭看了,才發現是十兒,鬆了一大口氣:「原來是你,我還當是誰呢!」

  十兒摔了簾子進來,坐到炕邊就開始咬牙:「你這丫頭,果然是裝的!我那日被你騙著了,後來還以為你真的生了病,特地來看你,你卻說怕過了病氣,不叫我近前。我就奇怪了,你除了臉色差些,哪裡像是快死的人?」拉過茶壺,見裡面茶水還熱著,便要給自己倒一杯。

  春瑛忙搶上去倒了,諂笑著送到她面前,討好地道:「好姐姐,你原諒我吧,我也不是得已。其實剛開始我是真的受了點寒氣,只不過發了汗就好了,我也是臨時起意,想著裝得病情重些,免得三少爺把我許人做了小妾罷了。」

  十兒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還不快回被窩裡去!你穿著這樣伶伶俐俐的,要是真病了,看你怎麼辦?」嗅嗅鼻子,皺了眉頭,「你不會真的喝了那些藥吧?就是裝病,也太過了,萬一喝出毛病來呢?」

  春瑛一邊鑽回被窩,打著冷戰,一邊笑道:「不過是拿那氣味來騙人的,我一口都沒喝過!都是些便宜藥材,倒了了不可惜。你昨兒不是見了那木晨麼?我正想找你來問呢,結果如何?」

  十兒臉一紅,便目光閃爍,兩手還無意識地揉起了衣角。春瑛見狀,便知道她有五分肯了,笑道:「瞧著不錯,你想法子跟他多見幾面,瞭解瞭解,要是覺得還行的話,就答應了吧。免得再回候府去幹侍候人的活,不過一兩年,又要嫁人了。」

  十兒冷笑道:「你放心,我是真不會回去了,就是想回去也回不了!」她越想越氣憤,「你知道前天我四哥來時,跟我說了什麼?原來他們又從族裡選了兩位妹妹,送到浣花軒做小丫頭去了!他說我年紀大了,就算回去,也侍候不了幾年,倒不如趁著在外頭,找個好人家嫁了!妹妹們年紀小些,模樣更好,主子也喜歡,在府裡侍候幾年,說不定將來會有大造化,哪怕是嫁個管事,也是好的。我說呢,從前再三地囑咐我,要我給三少爺做這個做那個,說是把人奉承好了,將來差事也能拿回來,如今差事有人頂了,就用不著我了,還說什麼。。。。。。若對木家的婚事不滿意,他們就再找別的好人家。呸!我寧可嫁木晨那個惹禍星,也不要聽他們的話!」說罷眼圈一紅,便伏在炕邊哽咽。

  春瑛聽得眉頭大皺,也為她氣憤不已,伸出手拍著她的肩:「別傷心了,橫豎你也沒打算回去。別人說什麼在,就當放屁,你只要照自己心意去做就好。」

  十兒吸吸鼻子,隨手拽過她的手帕要擦臉,看了帕心腥紅,嚇了一跳:「這是什麼?」

  春瑛笑著搶回手帕:「這是假的,拿來騙梅香姐姐的,她方才好不難過,想必晚上三少爺就知道我病得快死啦!」

  十兒狠狠地戳了她腦門一記:「哪裡學來的歪門邪道!你就這麼想擺脫三少爺?」

  春瑛冷冷一笑:「那是自然!他都不拿我們當回事了,我幹嘛還要犯賤地留在他身邊?」

  十兒皺皺眉:「我不知道你這法子能不能成事。照三少爺的性子,他若認為你病得快死了,未必會放你出府的,興許還會在你死訊報上去以後,拿私房銀子來發送你,還會多賞你父母幾兩銀子 。他對我們這些丫頭,多少會念點舊情,哪怕是求個心安。只是他覺得對我們好的事,我們自己未必喜歡罷了。」

  春瑛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若真是這樣,少不得要想別的法子了。」

  她等了兩天,先等到了姐姐秋玉傳來的消息。路二叔才試了一試口風,便立刻回頭來叫他們別再提這件事,說是三少爺特地跟陳管事打過招呼,有幾家人和一些丫頭小廝是他得用的,不能放出去,其中就有路家四口。如今大少奶奶管家,有許多為難處,不敢擅自做主,管事們也各有,萬一打草驚蛇,以後就麻煩了。

  春瑛心裡急得不行,等梅香再次來時,幾乎立刻就問起她三少爺的回復。

  梅香說,三少爺知道她「病重」,心裡很難過,特地叫梅香捎話說,先前是他耽誤了她,本來要她辦的事,現在才發現,沒必要,讓她好生養病,等她病好了,他會安排她回府裡當差的,還有她父親,他也會找機會安排個好差事。

  春瑛幾乎咬碎銀牙,只是當著梅香的面不好顯露。梅香還安慰她說:「你瞧,三少爺心裡還是念著你往日的好處的。他年紀小,有時候說話太沖了,難免會叫人想不開,如今說開就好了。你將來見了他,也別提起,他既有心彌補,你便安安心心受了。只是,需得先把身體養好。」又拿過幾包藥材和一個裝得滿銀錁子的荷包:「這是三少爺特地賞你的,藥材都是治風寒或癆症的必備好藥,你再請一位好大夫來,正正經經把病治好了,將來有你的好日子!」

  春瑛有氣無力地謝過了,等人一走,便翻身起床,冷笑幾聲,叫了母親來:「十兒可是在正屋裡說話?娘替我喊一聲吧。」

  「什麼事?」十兒磕著瓜子進來了,「梅香姐姐走了?還好,我怕見到她,她也不好意思見我,都說什麼了?」

  「你果然猜中了!三少爺不耐煩當壞人了,如今改行當聖母呢!」春瑛冷笑著,下了決心 ,「十兒,你昨兒說三少爺已經啟程從陸路趕赴北地了?那二老太太和二太太幾時進京?他們家應該會挑新僕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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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另起爐灶

  十兒一怔,想了想,便道:「總得要等開春氣暖了,運河重新開航才能北上呢。我聽木晨說,二老太太年紀大了,又多病,帕她受不了陸路顛簸,再說,如今北方又是冰天雪地的,倒不如等天暖了再起程。徐總管那邊,倒是已經開始挑僕人了。

  二房一家在外地任上,自然不比在家中自在,使喚的奴僕人數要少得多。原本在北方邊境,連二老太太都只有兩個丫頭,還是到了江南富庶之地,才增加到四個,但與侯府老太太那八個一等大丫頭、八個二等丫頭和一大幫小丫頭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二太太和少爺小姐們就不用說了。然而,二老爺既有機會高昇,全家又回京里長住,這生活水準自然也要上調的,就算比不上侯府,也不能差得太多。

  春瑛聽完十兒的介紹,心裡便在琢磨。二房的奴僕人數不多,除去年紀太小為上名冊的家聲子,全部加起來也就一百多個,當中隨主人在外的應該有幾十人,在江南也許還買了些,但剩下的要滿足二房回京長住後的需要,恐怕是遠遠不夠的。光是丫頭的數量,每位主人那裡就至少要添兩到四個人。二老太太、二太太、四少爺、四小姐,也不知道有沒有姨娘,這麼一算就至少八個,多的十幾二十人都有可能,小丫頭和婆子媳婦另算。東府的幾十個家生子,能生出多少個適齡的女兒來?到最後徐總管不是要從侯府那邊找,就是從人伢子手上買。考慮到二老爺擔任的是邊境重地的官員,侯府的家生子又有人員過剩現象,應該是從侯府挑的可能性更大些。而不管是新挑的還是買來的,熟練工都是極少見的,那就是自己的機會了。

  只是……就算她能選上,老爹老娘卻比較麻煩。她不知道二房是否會接受父親這樣明面上有污點的原管事級僕人。如果她過了二房,父母卻還在侯府名下,行事還是會有所顧忌的。

  春瑛逕自在那裡沉思,路媽媽早已出去了,十兒在旁邊漫不經心地嗑完了身上的瓜子,便問道:「你是真的想到東府去麼?」

  春瑛抬頭向她苦笑了下:「難道還有別的法子?那天梅香姐姐來,我裝成重病的樣子,連遺願都發了。照理說,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若沒什麼要緊的,應該都會答應吧?三少爺待我也就是平平,我又只侍候他一年不到的時間,也沒什麼特別的本事,他沒道理無視我的遺願,硬是要留我下來呀?!我是真沒想到,他會忽然發了慈悲,要補償我一家子!我倒情願他仍舊無情無意呢!」也許她當日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提了那個要求,但是一般人對別人臨死前的請求,不是都會盡量滿足嗎?就像姑太太李氏臨死前要女兒把船隊交上去,霍家表小姐雖不願意,但還是照做了,怎麼到三少爺身上就不一樣了呢?真是倒霉透頂!

  十兒歎了口氣,道:「誰讓你沒摸清楚他的脾氣?他這人,有時候真是叫人恨得牙癢癢,但又常常做出些心軟的事。其實呀,他只是想讓別人覺得他是個好人罷了。因此,我們受了冤枉被攆到莊上,他可以忍心不救,只叫人安慰我們幾句,便是體恤下情了;有了機會,把我爹提拔上去當個莊頭,便是補償了;他說的話做的事把你氣病了,過後叫人來看一看你,再賞你點東西,或是答應給你爹一個好差事,便能將他先前的錯是一筆勾銷。若我們還有怨言,就是我們不識抬舉了。總是這樣的,只要事後給點甜頭就好,哪怕是人死了,只要多賞家屬幾兩銀子就好……」十兒冷冷一笑,「他哪裡知道,我們不稀罕那點甜頭,寧可他當時就為我們說幾句好話,救我們一救。可惜,我們只是丫頭罷了,哪裡比得上太太是他親娘?!」

  春瑛默默在將乾淨的手帕遞給她,她接過胡亂擦了擦臉,勉強笑道:「你別笑話,我是這些日子想得多了,才想清楚的。」

  春瑛點點頭:「我雖沒你想得明白,但也知道,他不是個好主人,我實在是不想再繼續跟他歪纏下去了,誰知道他幾時會發瘋,自以為是給我恩典,便把我許給哪個阿貓阿狗?他又是小主人,整個侯府,不管我在哪裡當差,都免不了受他控制的。如今既然沒法子走人,只好另起爐灶了。東府是我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若真的成了東府的人,三少爺也好,太太也罷,都不能再隨便處置我們。你不是說,二太太是個和氣人麼?想來她總比太太要好相處些。」

  十兒微微一笑:「雖聽說二太太是個和氣人,但手腕也是不差的。她是原配,又有兒子,說話自然比咱們的太太底氣足些。你可知道,二老爺從前曾有過姬妾,一個小產,一屍兩命,另一個病死了,在南邊也有人送美人給二老爺,可是從沒有人生下過一兒半女,更沒人敢對二太太不客氣!你說這樣的人,真是好相處的麼?」

  春瑛擺手道:「那是她對付小妾手段狠些罷了,與我什麼相干?光看她做了這些事,合族裡說起,都只說她是個和氣人,便知道她的心計了,比太太可是好了不只一點半點。我寧可在聰明人手下幹活,也強似被一個糊塗人差來去。」 「既然如此,我就幫你問問。」十兒頓了頓,有些遲疑,「只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到了東府,沒個一兩年功夫,是出不來的。胡公子不是想娶你麼?他年紀不小了吧?能等到那時候?」

  春瑛默然,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她一天脫不去這個身份,想要嫁給胡飛,只是天方夜談罷了。不管她是不是嫁給胡飛,對自由的追求是始終不變的。

  最後她淡笑道:「先問問吧,離春天還有好些日子呢,問清楚了,要不要去還在我,若是去不成,也不過是另想法子罷了。」

  十兒心想也是,便應了,自回家裡去。

  春瑛這邊,卻是冥思苦想了一夜,第二天秉著個黑眼圈去見父母,把自己的計畫和盤托出,才道:「就是這樣,我還沒問過小飛哥的意思,只是脫籍是一定要爭取的,我只是不知道爹娘的意思如何,若我去東府,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

  路媽媽哂道:「去什麼東府呀?如今這樣就挺好的!我只愁你的終身大事,再來就是你弟弟的前程!只要這兩件事都辦好了,我跟你爹留在這裡養老也不錯!」

  路有貴瞪了她一眼,才對女兒道:「若能當個正經老百姓,自然是最好不過。只是如今你二叔已經叫我們小心了,還是得三思才好。咱們求脫籍,不是什麼大罪,但顯得太急迫了,在別人眼裡看來,就是不忠,叫主人知道,可沒我們的好。你別太急切了。如今你弟弟年紀還小,先把你自己弄出去再說。」

  春瑛想了想,鄭重點了點頭。

  她托父親捎了信到清潤店鎮上胡飛的宅子,讓小廝通知胡飛前來。第二天,後者便風塵僕僕地趕到了,瞧上去倒瘦了一圈,只是精神還好,不知為什麼,春瑛總覺得他眼裡有些別樣的神采。

  她試探地問了句:「你還好麼?這些日子過得怎樣?」

  「我很好。你放心吧。」胡飛笑著遞過一個小包,春瑛打開看了,發現裡面是幾樣補藥,又聽得胡飛道:「我在京裡聽說你病得很重,還吐了血,也不知倒是真是假,倒嚇了一跳,這是我托胡內監弄到的,都是各地進獻宮裡的好藥。你好好收著,慢慢吃了,總是對你身體有好處的。」

  春瑛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我那日明明告訴你要裝病的,你怎麼也上了當?還弄了這些東西來?貢品豈是好弄的?別叫人發現!」

  胡飛笑了:「我又沒有親眼看見,聽別人說得這樣嚴重,心裡總是不安穩,如今見你沒事,才算放心了。你別擔心我,藥材什麼的,太醫院只用固定的皇商採買的東西,這些外頭進的,皇帝向來不吃,都便宜了宮裡侍候的人。我是拿一個巴掌大的珊瑚換回來的,不值什麼。你既然沒生病,就收著,當中那人參、燕窩、白茯苓等幾樣,補身最好,你自己斟酌著吃吧,孝敬你爹娘也使得。」

  春瑛嗔他一眼,把藥仔細收好了,才重新放下,正色道:「我找你,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你知道我先前已經請二叔幫著在大少奶奶那裡說項,放我們一家人出來的,沒想到三少爺事先對管家發過話,把我們算在他得用的人裡,不許放出去。大少奶奶不好違她的意,是斷不可能答應了。我裝成重病,也是為了哄他心軟,放我一馬,沒想到他忽然慈悲起來,不但不答應,還叫我養好身體,他日後必會給我們一家安排好差事呢。我實在是沒法子了!」

  胡飛冷冷一笑:「這事我早猜到幾分了。那日回去後,我便在大公子那裡見了你的舊主一回,放話說,我這樣資歷淺薄的後生小子,能得皇帝看重,不過是因為在京中無根無基,還算是個可用的人罷了。若我真的與哪家豪門大族成了姻親,就連這點好處都沒了,皇帝還怎麼會用我?我沒了前程,哪家高門大戶會把我放在眼裡?想來我是與兄長不睦,但好歹也是皇商家的子弟,我前後兩位嫂子都是世家官宦出身,哪位比侯府的那位小姐差了?我若出人頭地,也不怕娶不到名門閨秀,何必要為了一門不情願的婚事,把自己的前途葬送?我要他們再別提起什麼婚姻的話,就算大公子對我有恩,我也已經還了,如今再沒有比我自己前程更重要的事,他們要是糾纏不清,我就翻臉了。」他沖春瑛笑了笑,「你可知道我說完這些話後,你那舊主說了什麼?他問我難道連故人都不顧了?我說,就算有故人,我也報過恩了,自然是顧自己為重。他當時便氣急了,甩袖而去,還說我是無情無義的人,配不上他的丫頭。我聽他這麼一說,就想到,他興許要補償你的。只是沒想到,他是這麼個補償法。」

  春瑛只覺得好笑:「他這時候扮什麼好人?!明明是他自己鬧出來的!真真是賊喊捉賊了!」

  胡飛搖搖頭:「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只道自己都是對的,哪裡懂得為人著想?你說有事拿不定主意,可是有了別的脫籍法子?」

  春瑛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東府的二老爺家眷要回京,我估計是要增加人手的……我知道服侍,也知道規矩,比小丫頭強些,若是爭取一下,說不定能被選上。到了東府,侯府的主人就沒法做我的主了,只是……一時半會兒是脫不了身的……」見胡飛面露異色,忙補充一句:「你放心,不會耽擱很久的,我年紀也不小了,頂多是一兩年,仍舊要放出府的……」

  胡飛身手止住她的話,張張嘴,又覺得不知怎麼說才好,春瑛心裡七上八下的,低頭道:「要是你不贊成,就算了吧,我們再想別的法子……」

  「不是這樣的。」胡飛躊躇了一下,「其實是我……有一件為難的事……也拿不定主意……」

  春瑛怔了怔:「是什麼?」

  「南洋的船務……不知是我烏鴉嘴,還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怕是真不成了。胡內監那日問我,願不願意往西洋走一遭。」

  春瑛猛地站起,心中恐慌:「什麼?!這怎麼行?!那太危險了!」

  「你別急,待我仔細說給你聽。」胡飛壓著她的雙肩要她坐下,春瑛看著不對,忙問:「難道你是願意的?為什麼?!」說罷有些難過,「可是因為我這邊太磨嘰了,你不耐煩?」

  「胡說什麼呢?!」胡飛斥道,「你先聽我說完,這件事並不是壞事!」

  春瑛很是意外,忙細聽他怎麼說。

  原來是皇帝打算派船隊下西洋探索商路之事,不知怎的傳出風聲來了。京中有些人家蠢蠢欲動,但因不瞭解海上的風險,大都是持觀望態度。倒是有一位郡王爺,在宗室裡很有些地位,是位好佛之人,常聽說那西洋就是古時的天竺,乃是佛教發源之地,想要去朝聖一番,因此巴巴兒地跑到皇帝面前去求,要親自跟船去一趟,不管家人如何勸阻,都不肯改口。他是皇帝的叔輩,皇帝耐不住他再三請求,只得答應了,但一再囑咐,必須隨船隊行事,不許獨自前往。」

  春瑛聽得雙眼圓瞪:「那……那也太亂來了吧?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胡飛眨眨眼:「你沒聽出來麼?這皇帝派內監領一支船務下西洋探索商陸,與一位郡王爺領船勿前往西洋,可是兩回事!」

  春瑛心中一動:「我明白了!如果是宗室帶隊,這件事完全可以上升為外交事件!」

  胡飛又眨了眨眼,猜度著春瑛的語意:「呃……是,王爺帶人去,那就是……揚威於海外了!皇帝登基至今,在文治武功上都是平平,北方清國還時時有異動,若是能在西洋做出點成績來,將來在史書上也算是留下一筆了。因此,皇帝特地下指南京寶船廠趕製大船,照前人筆記所錄,一月底出行的好時機,要是錯過了,就要到明年年底,橫豎南洋是去慣的,也不需要訓練,趕在明年初春出發,只要一年功夫,就能到達西洋諸國。在那裡逗留數月,各國都轉一轉,就能回來了,若是一切順利,三年又能來回。」

  三年……

  春瑛深吸一口氣:「你要參與進去嗎?可這件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胡飛盯著春瑛的眼,正色道:「胡內監對我說,因皇帝不放心,因此熟悉海航事務的人,要盡可能多調些跟著去,可是這樣的人,多數是各大世家的私人,聽說是下西洋,都找藉口推卻,找不到藉口的,也說對那一帶不熟悉,去了沒用處。胡內監說,皇帝很生氣,想起了我,便問我願不願意去。」

  春瑛苦笑:「皇帝都這麼問了,你還能不去麼?」

  「去就去,我也沒什麼好怕的。雖然沒去過這麼遠的地方,但前人有筆記留下,路上會遇到的風險,也都記載得清清出出,而且……跟在王爺身邊,他沒事,我自然會沒事。」他握住春瑛的手,「我只擔心你這邊……要是我去了,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可怎麼辦?」

  春瑛抿抿唇,問:「你要是跟著去,對你是不是有好處?」

  「好處自然是有的。這些日子,興許是風聲真的傳出去了,上門來找我的人不少,實在煩人至極。若是去了,這些人不會來不說,我也算是攀上郡王府了。」他笑了笑,「這位王爺,向來是不參與朝政的,皇帝這回算是得了他的支持,自然大有好處,連帶的我也沾光不少。那位王爺我已拜會過,對我不錯,這一路上我會用心巴結,讓他把我當成自己人的。我想……等我回來了,有他撐腰,不管是京裡和南邊,也沒人再敢欺我了。如果到時候你還沒能離開侯府,那我就請王爺出面向侯府討人,再請王妃替我做這個媒!」

  他深深地看著春瑛:「春瑛,你……願不願意再等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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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七章 關於未來的計劃

  她先前之所以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去東府,就是因為去了以後,沒一兩年出不來滯潃漱漪,潃漱漪漵但她總覺得,自己明年就滿十七了瘌瘊瘍瘖,煽熊熔熄一般丫頭做到十八九歲就該嫁人了,她如果幹得好睽睮睾瞅,槓槂槙樄提前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胡飛這邊是去了西洋,將來如何卻是說不准的。

  她忽然有些不安漏漭滻漷,骯髦髧髣抬眼看了看胡飛,不知道自己愛上的這個男人,在三年後回來,是不是仍然對她有情?三年後他的身份又再高了些,他是否還會堅持娶自己為妻?雖然他說,會想辦法在這段時間裡討得那位郡王爺歡心,好在日後借對方的勢向侯府討要自己一家人,可是。。。。如果那位郡王爺真的欣賞胡飛,會不會另外為胡飛安排一樁婚姻?比如。。。王府的大丫頭或是管家之女什麼的?

  胡飛對她的感情,不知是幾時開始的,而她。。。對胡飛產生男女之情,也不過是幾個月的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會一直保持對他的愛,又怎能堅信,對方會一直不變心?

  半晌,春瑛才沙啞著聲音問了句:「是不是。。。一定要去?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胡飛放柔了目光,道:「如果。。。真的無慾無求了,那自然可以不去。我回絕了胡內監,官職自然是不成的,這些日子我在京中已經露了臉,再糾纏下去,反而會惹禍,因此,最好是避居在清潤店那邊不見人,等風聲過去了再出門訪友,田產可以買,生意可以做,只是。。。沒有靠山而已。京中權貴何其多?隨便哪個都能把我們捏死。在我而言,若是你這邊能脫身,我寧願帶你回南邊去,雖然我在南邊也沒靠山,但好歹有些產業在。

  春瑛眼中一亮:「那。。那就這麼辦吧!我再想個法子,一定要成功脫了籍!咱們也不在這京城裡受氣了,到南邊去就好!」

  躲在門外偷聽的路家夫婦聽了這話,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路媽媽立刻就要衝進去發話,被丈夫死死拽住,強拉回了正屋。

  胡飛耳朵動了動,看著春瑛,歎道:「春兒,你願意跟我走,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只是。。。你爹娘怎麼辦?你姐姐姐夫怎麼辦?」

  「那就跟著一起走吧。。」春瑛忽然住了口,有些洩氣,她自然希望能跟家人在一起,可是,從沒有離開過京師範圍的母親,以及早已嫁人生子的姐姐,是不會同意的吧?如果是在現代,她與家人分隔兩地,也沒什麼,現代交通方便,想要見面,坐飛機火車就能很快到達,可是在古代,隔了這麼遠的路,一旦分別,沒個幾年都未必能再見面,有些人甚至一輩子都沒能再見到親人。她對現在的家人已經產生了感情。怎麼忍心這樣做?

  「那。。我們不去南邊。。。就在京城周邊過日子吧。。清潤店就挺好,離這莊子也近。」

  胡飛歎了口氣,坐下來,拉著春瑛的手,看著她道:「春瑛,我實話告訴你吧。若是我才剛剛回到京城,這樣做自然是沒問題的,但如今。。也不知道是有心人故意的,還是皇宮裡真的沒法保密,總之風聲是傳出去了。這些天,我光是回絕別人的招攬收買,明裡暗裡的,也算是得罪了人。仗著胡內監的面子,或者說,是仗著皇帝的面子,那些高門大戶不會對我怎麼著,只是心裡未免覺得我不識抬舉。若我連皇帝的面子都駁了,就連胡內監,也不好再明著庇護我,到時候,我已經在京中露了臉,胡家早有耳聞,官府的人也知道我有點錢,若是我那兄長想要斬草除根,或是遇上貪心的官、心胸狹窄的貴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如今這份家財。如果躲得快,興許還能平安回南邊去。」

  春瑛大吃一驚:「不至於吧?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麼?你一拒絕皇帝,就立刻躲起來好了,京師這麼大,那些夫能把你怎麼著?」

  胡飛搖搖頭:「就算我躲起來了,你卻是躲不掉的,別家還罷了,慶國候府裡,三少爺就知道你跟我的關係,李敘也是知道的,誰知道他會不會說出來?總不能叫你當逃媽,那樣一被抓回去,連命都保不住了。再說。。。。」他閃閃一笑,「我到底是姓胡,若是我死了,辛苦掙下的家產都叫胡家奪了去,我是死都不能瞑目的!」

  春瑛嘴唇一動,終究還是默然,無力地坐倒在對面椅上,只覺得精神與身體都累極了:「為什麼。。我想做成點什麼事,就這麼難。。。」

  胡飛淡淡一笑,柔聲道:「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你想想,若我們只是平常富戶,興許能過上安樂日子,但要是遇到什麼事。連個依靠也沒有!原本我曾借過霍家和慶國候府的勢,可是霍家已經沒落了,我又不想任侯府和范家擺佈,日後便再不能依靠他們幾家的臉面。我在這裡無根無基,隨便哪家權貴就能叫我吃個大虧,如今我不過是靠了胡內監的面子,別人才不敢惹我,可他終究只是個內監,世人懼的是他背後的皇帝,實際上有誰看得起他?想要安安穩穩地坐擁金銀良田過安樂日子,總要有些依靠才好。郡王府也算是個好選擇了。受制於人的滋味,著實不好受!若你我不是人卑言微,怎會被人任意搬弄而措手無策?!「

  春瑛抬眼看看他,沒做聲,心裡卻不由得點了頭。

  胡飛坐近了些,繼續道:「再說,我在外幾年,見了些世面,心裡開闊些了,再跟你好了些日子,便覺得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報復嫡母嫡兄上,實在是得不償失。然而被害死的終究是我的生身父母,我難道什麼也不做,白看著他們自行落敗麼?就算不能害了他們的性命,也要叫他們得到教訓才好!可是光憑我一個人,是做不到這件事的。我要借皇帝的勢,自然不能拂他的意。「

  春瑛再看了看他,心中暗歎。她不是胡飛,可以認為報仇不值得,但對胡飛來說,那畢竟是個血淋淋的傷口。如果一再勸他什麼都不要做,他即便嘴上應了,心裡也會有疙瘩吧?

  她淡淡地道:「你要做什麼,自然是你自己拿主意,只要你別為了別人的事,就忘了自己才好。我不在乎你將來是不是功成名就。家財萬貫,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安心和我過小日子,興許。。你們男人心裡還是會有野心的吧?」

  胡飛怔了怔,苦笑一聲:「說不上什麼野心,只是。。男兒在世,總要做點什麼,若我自甘平淡,一事無成,父親。。在泉下也會生氣吧?他常常跟我說,胡家世代皇商,即使我是不能繼承家業的庶子,也不能墮了祖先的威名。不過那時。。他是在教訓我不要學那些紈褲子弟,不知上進。」

  春瑛站起身,直直盯著他,正色問:「那我問你,要是這回真的去了西洋,你算不算是有所作為了?回來後又有什麼打算?」

  「自然算是有所作為了。」胡飛忙道,「太宗皇帝時,內監下西洋,不過是揚#我大明國威,商路為成,這一回,不但是正式出使,更是開拓新商路。我只走這一遭,已算是青史留名了。我打算……只當使團裡的隨員,身上沒有官職,等船隊回來,皇帝必有封賞的,到時候我便找個藉口回南邊過安樂日子去。屆時,我有了名聲,有了功績,也有了靠山,地方上的官兒也不敢惹我。若是出了大事,郡王爺在南京也有王府只要惹得不,是皇帝,誰還敢為難我們?」頓了頓,「那時,我的身份就不一樣了,侯府再橫,我也有底氣向他們討人。」

  「我用不著你去討。」春瑛低聲道,「我會靠自己走出來!」

  胡飛笑了:「好,我也相信你會自己走出來。春瑛是我見過最聰明、最能幹的姑娘了!」

  春瑛想笑,不知為何,卻反而有了哭的衝動:「真的是三年嗎?我告訴你,三年後我就是老姑娘了,你要是不回來……哼!」

  「真的是三年!三年後,皇上正好滿三十歲,又是他親正的第十個年頭。」胡飛討好地笑道,「就算我們想再玩兩個月,跟去的人也會催著我們回來的。不瞞你說,我心裡已經盤算好了,一路上會暗中催王爺下令走快一點,我們的目的地是西洋,沿路其他地方就不要管了,興許還用不了三年呢。」

  「也不能太快,總要看準了天氣才能出航,不然就是找死了,那裡可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遇上風險,就沒處求救去。」春瑛很是無奈,她是怎麼被他說服的?她看了看胡飛,表情忽然變得凶狠:「你要是敢不回來,或是回來娶別人,看我怎麼教訓你!」

  胡飛笑了,春瑛瞪他:「笑什麼?你覺得我不敢?!」轉身就去找剪刀,胡飛忙忙把她攔住,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扁匣來,打開匣蓋,露出裡面的幾張紙,和一串鑰匙:「這些……是我在南邊和清潤店兩處宅子的房契,還有田莊的地契,以及在南京買的十個鋪面的契書。鑰匙有兩把是南邊宅子裡庫房的,兩把是清潤店宅子的,還有一把……開的是個匣子。」他湊進春瑛耳邊低語,「在清潤店宅子後院,東邊數起第三棵石榴樹底下,正對著廊柱的位置,我埋了一個匣子,裡頭是我在南洋收羅到的一些珠寶,還有些金銀。這裡幾乎就是我全部的身家了,你替我仔細收好,我只帶了些銀子和銀票上路。」

  春瑛雙眼瞪得老大:「你給我做什麼?!自己找地方存起來呀!」

  胡飛搖搖頭:「我哪裡有地方存?再說,無論我自己是怎麼想的,出海總有風險,若我……真的回不來……」

  「胡說什麼?!」春瑛又驚又怒,「你明明說很安全的!」

  「好,我不說這個。」胡飛忙賠不是,想了想,才換了個說法,「我知道,女兒家跟我們男人不一樣,大好的年華,若是耽誤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我能做到的,只是把這些俗物交到你手上。將來若有什麼變故,你拿著這些,也能過上好日子。」

  春瑛眼圈一紅,把匣子塞回他手中:「我不要這些!你當我是什麼人?只知道貪你的錢財麼?我自己有錢!」

  胡飛卻重新把匣子交給她:「別鬧彆扭了,你就收下來吧,不給你,我還能給誰?我自然是信得過你,才這麼做的。若換了別人,我可不敢把全付身家都盡數交託。哪怕是李敘,我也只是脫他照應我的莊子,每年田租,一半歸她,但這地契,我卻不能給他,朋友不是這麼做的,他也有他的難處。」

  春瑛咬咬唇,顫手接過匣子,只覺得它陳德叫人透不過氣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過去三四年裡,拚死拚活掙下來的錢財,至少有八成是在這裡了,她想要自由的決心更加堅定,就算是為了胡飛交託的信任,她也要盡最大努力去拼。

  她深吸一口氣,問:「你身上多帶些銀子吧,路上總要用到的,或是拿來做本錢,順便有什麼便宜的貨物,捎帶出去換些東西,要不到了當地,換些土產來家也好……」

  「我已經備下了。」胡飛笑道,「活錢我大多數帶走了,這些都是死物。匣子裡還有一封信,上頭有我按的指印,言明這所有的東西都是我送你的,免得胡家的人聽到風聲,來尋你的麻煩。只是記得,別叫侯府的人知道了,免得他們尋機吞了去。高門大戶,也有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的人物,連別人一點細碎銀子都不肯放過的。」

  春瑛笑了,收摸上匣面,忍住心裡的悲痛,問:「若是明年初春就走……你會在京城逗留到什麼時候?」

  胡飛有些遲疑:「明年初春……我得從南京出發……因此,過了年就得隨團南下了。」

  春瑛吸吸鼻子:「好,那你過年時到我們家裡來,咱們一起過。」

  胡飛笑了,重重點了點頭。

  路有貴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門邊,回到正屋裡,盤腿上炕,便呆坐著不動。

  路媽媽著急地推他一把:「你咋不去勸勸?這麼好的女婿,眼看就要飛了!」

  「急什麼?」路有貴白了她一眼,想起女兒手裡的匣子,只覺得心頭大定。哪個男人會全副身家都交給還沒娶到手的心上人手裡,還跑了另娶?就算他另娶,有那些東西在,女兒三年不嫁人,也不吃虧!只是他回頭得尋機勸勸女兒,別太死心眼了,橫豎將來是一家人,這些產業,還是另找個安全的地兒藏起來才好。這樣即便將來胡飛變了心,又跑來討要,,他們家也有底氣,要他給女兒一個交待!

  路媽媽見他不動,急得直跺腳:「你到底在想什麼?!這女婿要是沒了,咱歸女要想再這麼好的,就不容易了!再說,這名聲都傳出去了,最近為著胡小哥沒來咱家,莊上就有閒話,他要是真的一走三年,咱閨女想要另尋人家,都不好找!若閨女真個犯傻,等上三年,就成老姑娘了!那時怎麼辦?!」

  路有貴不耐煩地瞪她:「胡小哥是什麼人品,你還不知道麼?!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再說了,你要把春瑛另許人家,又能找什麼人?咱閨女跟胡小哥才是天生一對!你少摻和!」他方才聽得分明,女兒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說話行事,都不大像個丫環了,那什麼西洋船隊,什麼揚國威,還有宗室、使團什麼的,他們兩人說起來一溜一溜兒的,女兒還說要自己出府,不意胡小哥去討,這也算是有志氣了吧?這樣有見識的女兒,要是許個尋常小廝,他才捨不得呢!

  三年就三年,反正他家要脫籍……,不也要花上一兩年?等他出府當上富家翁,也到外地買個莊子住著,過上一年半載,還有誰知道他家曾經是別人的奴僕?富戶家的小姐嫁個年青有為的官兒,誰敢說他閨女配不上胡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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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八章 求職前的準備

  胡飛還要在京中的活動,為南下出洋的事做準備,自然也少不得要到郡王府打幾個轉,連絡連絡感情,還要暗中托李敘多多照看路家,為了預防萬一,他還把路家的事跟胡內監提了提,只是並未明說他喜歡人家閨女,僅聲稱那是他再世恩人。

  春瑛留在莊上,也沒閒著。既然胡飛要離開,那麼她就真的要下定決心另尋辦法出府了。

  其實東府未必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她對那裡比較陌生。然而,她在侯府算是得罪了太太,是太太親自下令攆出府去的,就算如今當家的大少奶奶,後者做為晚輩,總不好明著駁名義上婆婆的面子,把她弄回去。三少爺雖然是侯府未來的繼承人,卻也是同理,他說要給春瑛一家安排好差事,這話的可信度必須打個折扣,春瑛猜想,他頂多是在一年半載後,給老爹找個閒差就算了。

  敢駁回太太命令的人,侯府裡就只剩下老太太和侯爺了,前者身邊的人已經太多了,後者身邊是火烤的地兒,況且,春瑛沒那信心,認為自己可以得到侯爺的青睞。這麼一來,兩條路都被堵上了。

  若是什麼都不做,光在莊上呆等候府放奴,也太被動了些。況且路家離京城太遠,有什麼消息,都是通過王家才知道的,甚至到了今天,王家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莊子回京辦事,而他們一家卻只能窩在莊上,連進京活動都辦不到,頂多是托路二叔或是陸姐夫他們去疏通,哪裡比得上在京裡住著方便?信息的遲緩,就意味著可能會錯過時機,她才不希望因為這種原因而一再失去獲得自由的機會呢。

  東府或許是陌生的,但她可以去打聽,先把情況摸熟了,再考慮應對的方法。她始終覺得,以自己的條件,在東府求一個職位應該是不難的。

  十兒那邊打聽到的消息,是東府要招在內院侍候的大小丫環和媳婦子,婆子已經有了,頂多添幾個,還有四少爺要添使喚的小廝,另有外院辦事的長隨、聽差、採買等僕從,足足有四五十個空缺,其中丫環一項,就需要二十多個人,除了老太太、二太太、四小姐以及四少爺房中使喚外,還有一位姨娘和一個通房。但個人需要添多少人手,又有什麼要求,就不清楚了。

  春瑛細細盤算著,自己求職的目的,是為了離開,哪個職位更適合自己呢?

  她認真回想過去幾年在侯府的經歷,發現大多數的丫頭,不管家生還是外頭買來的,在工作到十八九歲的年紀後,如果沒被主人收房,都會被管家做主配人,然後成為媳婦子,換一個崗位繼續工作,到了四五十歲以後,成了婆子,又會換一個崗位。只有不到一半的幸運兒可以自行聘嫁,而能夠贖身出府嫁人的,就更少了。

  這樣幸運的丫頭通常是什麼身份呢?第一,須得是有臉面的主人手下得寵的大丫頭,比如從前老太太身邊的琉璃,又比如自家姐姐秋玉。像當年紅玉那樣的,完全是因為遇上了大少爺這樣的好主人。

  不過秋玉姐姐是因為正好遇上有人來討老太太的丫頭,老太太一時高興,才會點頭答應的。老太太院裡的一等大丫頭,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運氣,有人被許給親戚家做妾,也有人被配給了家生子。

  而且這樣有臉面的大丫頭,也有風險,比如太太身邊的芍葯,那樣一個好姑娘,容貌才幹性情樣樣出色,卻因為知道得太多,至今過了二十歲,太太都不肯放人,她共事的其他三個大丫頭,同樣如此。再者,作為主母的丫頭,總會有被男主人收房的危險。

  少爺跟前的大丫頭也不安全,不是討主人的厭,就是被人當成姨娘候補,人事傾扎不斷,隨時都有可能丟了性命,運氣好的,不過是配了管是。而小姐的丫頭,體面就差了一截,終身大事一般都是由主姆決定的。姨娘的丫頭更不用提。

  這麼算起來,外嫁比例最高的,是老太太身邊的人。與秋玉同期的八個一等丫頭和八個二等丫頭中,有三個一等和兩個二等嫁給了外面的好人家為正妻。

  而且侍候年老的主人,有一個好處,那就體面足夠。別的奴僕輕易不敢得罪,連當家的男女主人,也會多一份客氣,若是服侍的老主人過了世,那身邊的丫頭無一例外會被放出去,以示恩典。

  春瑛在侯府幾年,已經聽說過這些老規矩了。

  再說,除了太太,她還沒聽說有哪個主人會把丫頭停到二十歲以後的。如果她進入東府後,能成為二老太太身邊的丫頭,那出府就幾乎成功了一半。

  為了確保另一半會成功,春瑛認真反省了過去幾年的所作所為,痛定思痛,得到了一個深刻的教訓。

  她一直想的都是離開,因此對服侍的主人從真正用過心。就算是一時有心討好,也僅僅是在短時間內努力而已。她從不會站在主人家的角度為他或她著想,對主人的命令也不是心甘情願地完全聽從,心裡總會時不時冒出不同的意見,說不定臉上也露了端倪。在空閒的時間裡,她會給自己做針線,給家或朋友做衣服鞋帽,卻從未給主人做過一次私活,頂多是在主人需要時,把對方的衣服當成一項工作來完成。她從不會主動跑到主人面前去說笑賣乖,也沒有把主人的利益當成最重──相比之下她更重視自己的利益。

  要她處處視另一個人為天,所思所想都要以那人的利益為先,她實在很難做到。她自問奴性不強,而且總習慣以表面上的禮敬與溫順掩蓋心中的不以為然。

  身邊的人是不是全身心忠誠於自己,每個人的心裡總是有所感覺的。說實話,如果不是她再三的向霍家表小姐進言,表小姐也不會在最後的那段時日裡把她當成了半個心腹,並且照她的心願放她出府,只可惜表小姐不是侯府的正經主人。

  春瑛決心這一回一定要改變自己,哪怕是長年累月地裝,也要裝出個忠弼婢樣子出來!想方設法討好新主人,要對方看得起自己,又不會逼自己做不願做的事。琉璃是個好榜樣,當年,本家的親戚來求親,因為琉璃堅拒,最後老太太也沒點頭,只是水晶成了替代品而已。

  前後思慮周全,春瑛便捎信回京,請了自家姐姐來。說到服侍老婦人,還有比姐姐更好的老師麼?

  秋玉帶著小虎來莊上住了兩天,一來是讓父母妹妹好聲跟兒子團圓團圓,二來是給妹妹傳授機宜,將多年來服侍老太太的心得一一告訴了妹妹。

  比如,服侍老人家的近身大丫頭應該根據主人的喜好穿著打扮。如果主人喜歡喜慶的顏色,那就穿得鮮亮些,但又不能過於正色,太過高調了;如果主人喜歡穩重些的打扮,那就盡可能穿得老成些。秋玉拿自己為例,她在老太太房中幾年,都沒穿過一回大紅裙子或是大紅繡花鞋,其實她出嫁後穿最多的就是這兩種。另外,妝容要適度,務必常日保持乾淨整潔,身上不能有刺鼻的香味,戴的首飾有不能太多。

  又比如,老人家夜裡起夜會頻繁些,睡在屋裡屋外的人要警醒一點,聽到動靜就得起身,為了確保不會睡得像死豬一樣,寧可多喝幾口茶,熬著不熟睡,等換了班再回房間補覺去。春秋兩季要小心冷暖變化,夏季要常備溫茶水,冬天湯婆子不能斷……

  再比如,老人家愛吃軟爛食物,比如燉煮的食物和好克化的點心等等,但受不得涼,新鮮瓜果、酒食、茶水,都要謹慎。最好知道些藥理,懂得飲食忌諱,按季節氣候勸主人進食。

  老人家愛熱鬧的,愛清淨的,性情不一。身邊的人要時時留意其情緒變化,適時說些趣事討她開心,她開心了,自然就記得你的好處。

  等等等等……

  秋玉足足說了一天,才說完了,喝完半壺茶水下去,才有說起了二老太太:「那年她隨二老爺回京時,偶爾也過來坐坐,妯娌間說話。我瞧著,這位是個安靜的性子,有些嚴肅,不愛說笑的,只是聽她身邊的姐姐們說,二老太太待下面的人很是寬和,從不打人掌嘴,因二老爺公務繁忙,二太太要照管家務,少爺小姐都是在二老太太跟前養大的,十分知禮懂事。若論起乖巧,四少爺可比咱們家二少爺和三少爺都強些,氣度又比大少爺強,四小姐倒有些大小姐的模樣,只是性子柔和多了。兄妹之間也極要好的。我那日在屋裡侍候,親眼見到,二小姐數落三小姐時,把茶都往三小姐潑了,四小姐就在邊上,四少爺立刻擋了,沒叫妹妹濺上一點,自己卻濕了半邊身子。他們在禮數上也極周全,全府上下,不管是遇上哪個,哪怕是姨娘們,也從不失禮,因此沒人說他們不好的。想想當年他們才幾歲?可見二好太太教管得好。她老人家又不愛熱鬧,閒了便看著孫子孫女們讀書認字,跟咱們老太太的性子大不一樣。」

  春瑛聽著聽著,心裡對這家人已經有了個大致的印象,其中對二老太太更是瞭解得最細。針對這位老太太的需要,她請姐姐幫著找找老人家合用的藥膳菜譜,又親自到鎮上唯一的小書店裡找醫書,最後連胡飛那邊也驚動了,送了兩本養生食譜和一本簡易的醫書過來,她整天翻這幾本書,從裡面選了幾樣容易做又適合老人家的點心與菜式,牢牢記住了做法,又去記藥理。

  這般準備了許久,轉眼便到了臘月。王大是莊頭,按規矩,是要運田租回侯府孝敬的,他特地帶上了兒子和女兒,打算順便跟木家談一談婚事,在打聽打聽適合兒子的媳婦人選。春瑛請了父親出面,以回京看望叔叔與姐姐的名義,央得王大同意,帶上了自己。

  十兒聽說後,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春瑛便知道她猜著了,也回了個微笑。

  出發那天,她穿了一身乾淨的淡青棉襖,藏青色的夾棉比甲,配上深棗色的裙子,添了幾分喜慶。換了髮型,又插了兩朵不起眼的絹花,銀耳墜、銀鐲子,只上了很薄的粉,用一點點胭脂塗了嘴唇,看上去幾乎就像是沒化妝的樣子,卻又讓人覺得氣色很好。就這樣,坐著十兒的車,回到了京城。

  這也許是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正式求職。過去她在現代社會,只有過一次成功求職的機會,那還是好友幫忙準備了簡歷,又告訴她該怎麼自我介紹,才過得關。今天,她要靠的就是自己了,幾年來的經歷讓她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她會成功的。

  回到後街,周圍似乎沒什麼變化,但原本屬於路家的院子,已經搬進了別的人家。春瑛盯了那扇門一會兒,便移開了視線,朝王大笑笑:「我怕叫人看見了說閒話,王大叔,我這就去了,晚上我住叔叔家裡,您可是明兒回去?我在城門口等你如何?」

  不等王大回答,十兒便強先道:「跑那麼遠做什麼?我們去你叔叔家接你就是!你快去吧!」

  春瑛笑了,朝他們行了個禮,便趕在王家人出來迎接前,先一步離開了後街,低頭往東府的方向去。

  臘月裡人人都在忙碌,即便偶爾有人望過來,也沒認出她是誰,她放心大膽地走到東府旁邊的小門,像守在那裡的家人問了句:「請問大哥,有一位木掌櫃,可是已經到了?」

  那家人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原來他等的是你?在呢,你等著!」不一會兒,便引了木晨出來。木晨也不多說,逕自對春瑛點點頭:「跟我來吧,我都說好了。」

  春瑛福了一禮,便隨他走進門去,待到了僻靜的轉角,才小聲問:「我爹自那回你寫了信去,便立刻捎信去了,不知木二哥那邊可得了回音?」

  木晨微微笑道:「已經得了,勞煩路叔與妹子費心,這幾日生意好些了,欠下的賬年前必能還上的,若不是路叔幫忙,我還不知會如何呢。」

  「木二哥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我爹雖知道不能再回鋪子裡去,卻也不想叫人糟蹋了自己的心血,木二哥能接手,是再好不過了。」

  木晨的表情輕鬆多了,一路引著春瑛到了二門,便對門上的婆子道:「越媽媽,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春瑛了,你領了去見外祖母吧。」那婆子盯了春瑛兩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且去吧。」便叫春瑛跟著她出門。

  東府的地方比侯府要小多了,前後總共四進的原子,東西也有套院,但格局要小些,也沒有正式的大花園,只在院子與院子之間點綴些花木,有些婆子正在翻土挖坑,似乎打算再栽種些花草下去。

  春瑛一眼掃過,便目不斜視地盯著前面那越婆子的裙擺,一直走到西邊第一個院子們前,進去後,並不往正屋去,卻轉向了南廂房。

  房內有個年約六十來歲的婦人正坐在炕邊看賬冊,聞聲抬眼望過來:「什麼事?」

  「徐媽媽,這就是晨哥兒要薦的那丫頭了。」

  徐娘子轉頭看向春瑛,眼中一閃:「你不是……」

  春瑛知道瞞不住她,便微笑著向前行禮:「春瑛見過徐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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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33:32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五十九章 求職與別離

  徐大娘的模樣與當年初見時相比熀熁熙熐,漘漙漥滾並沒什麼大變化,只是鬢邊的頭髮花白了些鋮銕銍鉹,蒸蒻菣萒頭上的首飾更少了,神情依然淡淡的遰遯適遭,綧綹緇綝端坐在上,隨手合上賬冊甃甂甀甄,肇膉膌膏便靜靜地打量著春瑛,也不吭聲。

  春瑛保持適度的微笑說谽豨豪,魁鬿魂鬾非常鎮定地站在她面前兩米遠的地方,眼睛盯著前方的腳踏。

  半晌,徐大娘才開口:「我聽晨哥兒說是原先路掌櫃的閨女,就在疑惑,記得路家大閨女是嫁了人的,二閨女又被攆了,哪裡又有個閨女來?原來就是你。」

  春瑛福了一福,道:「因全家人都失業在家,又住在莊裡,不過是農忙時搭把手,並無正經差事,終究不是長遠之法,因聽得遴選男女僕役,兩府的家生子俱可應選,春瑛便想著來碰碰運氣。若是能有福得一差事,也能讓家人日子好過些。」

  徐大娘笑了笑:「你哄別人倒罷了,我卻是不信的。我知道你老子原本管著一家鋪子,即便如今革了差事,也有不少積蓄。我不是當家主母,原跟你一樣是侍候的人,你哄我做什麼?」

  春瑛忙笑道:「卻叫大娘笑話了,春瑛並不是有意哄大娘,只是……我爹的差事本就油水不豐,這件是別人不知道,大娘還不知道呢麼?三年下來,雖有些財富,也只夠一兩年的花費,過後就得打饑荒了。再說,家裡還有小兄弟在,總不能不想以後的事。」

  徐大娘似乎對她的話有些興趣:「你還有小兄弟?多大年紀?」

  春瑛怕她會把小虎調去當四少爺的小廝,記起四少爺年紀似乎只比自己小兩歲,便道:「弟弟今年才五六歲年紀,還不懂事呢,整日淘氣,一刻也靜不下來的。全家人都為他操心。」

  徐大娘聽說是這麼小的孩子,也沒興趣了,只狀似無意地說了句:「你是侯府太太攆的人:「我們東府怎麼好用你?」

  春瑛心道來了,便微笑著回話道:「太太當日只是一時氣惱才攆的我,一起去的還有另一家呢,如今太太並未有後話,說要處置我一家,而另一家人又再得用,升了管事,可見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況且太太當日只說攆人,卻沒說不可以去別的地方當差呀?」

  「可她也沒說你可以到別處當差。」徐大娘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幫忙,時在是擔心會駁了侯府太太的臉面。我只是個下人,得罪了主人家的親眷,反會連累得咱們太太沒臉。」

  春瑛面上微笑不變:「大娘此言差矣。侯府的太太是什麼樣人?豈會為我一個小小的丫頭,便跟自家妯娌鬧彆扭?再說,兩家原是一家的,我是李家的家生子,在哪個府裡服侍,都是一樣的。就算是侯府的太太,不也是這麼說的麼?我曾聽別人提過,大娘要在侯府挑人手,太太可是親口發過話,凡是侯府名下的家生子,只要是身上沒有職司的,大娘僅可討要。難道太太那樣精明的人,還會想不到春瑛也是個沒有職司在身的家生子?太太既然說了,自然也就是默認的意思。大娘如何不能體會侯府太太的好意?」

  徐大娘聽她這麼說,不由得笑了。誰都知道侯府的太太安氏如今不管事,管事的是他們大少奶奶,安氏太太這麼說,不過是客氣話,也是想在本家那裡挽回點臉面的意思。沒想到這個春瑛就打蛇隨棍上了。真的用了她,將來安氏太太知道時,拿這話堵了,對方也不好意思再發火的,總不好承認是自己粗心疏忽了吧?再說,就算是得罪過安氏太太的人又如何?路家被貶是什麼緣故,外孫早就提過了,連她丈夫也在家裡感歎過一番呢。這個春瑛丫頭,既然本身並沒有過錯,用了也沒什麼要緊,

  春瑛看著她面上除了三分笑容,便沒什麼回應,眼神卻有些許變化,心中一動,笑道:「春瑛自小便有機會得大娘教導,雖說多年不見,卻也不把大娘當外人。請恕春瑛多嘴說一句,大娘要為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四少爺四小姐並姨娘們選丫頭,只怕多半只能挑小丫頭了。二房的主人多年不在府中,又事忽然接了指意回京裡來的,一時半會兒,哪裡找熟手的丫頭去?不管是侯府還是東府的人,但凡得用的人物,大都有了職司,要是借人回來暫時用著,也不是長久之法,況且又能借到多少人?外頭買來的倒好,只是又未必知道咱們這樣人家的規矩倒不如自己調教出來。然小丫頭們都是新人,還要慢慢教,等到主人家回到府裡,也未必能教好了,反倒是媳婦子和婆子裡頭,還有可能會出幾個懂服侍熟規矩的人來。只是屋裡侍候的,總補能沒有鴨頭。兩府裡,若有那一時沒差事在身,但又熟知規矩懂服侍的,太太既已發了話,您不如就選了來,正好能補上這個缺,哪怕年紀大些,也是不要緊的。等小丫頭們調教好了,大娘何愁沒人使喚?」

  徐大娘抬眼看春瑛,神色間微有所動。這話卻是說到她心坎裡了,只是還不能下決心:「你的話也有道理,只是……這樣的丫頭能有幾個?其中又有幾個是老實本份的?若不是有不妥處,也不會被革了差事,總不能一個個去查吧?」

  春瑛笑道:「焉能個個去查?況且也不是人人都在左近的,不過選那知道底細、又住得近的相看相看,若是好的,選了來,也好助大娘一把。想來主人家在外地任上,也有幾個得用的丫頭,只是到底不如京裡的人熟悉兩府人名並京中情形,二太太身邊只添小丫頭,已是委屈了,更何況是二老太太?」

  徐大娘暗暗點頭。她最愁的也是這一點,二太太的來信裡,已經提過,新添的人手別的不說,給二老太太的一定要最好的才行,別讓那些啥都不懂得生瓜蛋子來惹人生氣。她看了看春瑛一眼,忽然想起外孫木晨提過,這丫頭是想在二老太太跟前服侍的,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本事?便問:「你這些年在那邊府裡,都學了些什麼?」

  春瑛忙恭敬地答道:「我自打那年得了大娘的教導,不久就選進了三少爺院中當差,後來霍表小姐來了,又被調到表小姐院裡服侍了三年多,直到表小姐出嫁才閒置下來。從灑掃上的粗使小丫頭,再換到小廚房打下手,在道上房裡的細緻活計,凡是內院裡用得上的本事,我都上過手,表小姐身邊的姐姐們親自教過我禮儀,表小姐也指導了幾年詩書,我雖比不得別人有才,字帖兒還是能看能寫的,也抄過經書。除此之外,不怕您惱,姑太太的大事,我是親歷的,有曾打過下手,再來就是表小姐出嫁前,老太太為表小姐備嫁莊,我也跟著姐姐們見識過了。」言下之意,就是文武雙全,什麼活都會做,紅白喜事都沒問題,是個非常全面優秀的好丫環。

  徐大娘挑了挑眉:「那年我試過你的女紅……」

  春瑛忙道:「那時還小呢,如今年年做,天天做,已經大不一樣了。大娘若不信,我可以當場做給您看,指不知道您想做什麼?」

  徐大娘便叫了小丫頭拿了個繡棚和些針線來,命她做個抹額。春瑛暗忖這種東西通常都是中老年婦人比較愛載的,便挑了棕色的碎料子,做了個寬些的抹額,又繡了萬字和簡易版五福捧壽的花紋。

  徐大娘出去料理了一會兒家務,過了一個時辰回來,春瑛已經做好了。她看了覺得不錯,試戴了一下,很滿意,又問了些廚活方面的細節,春瑛一一答了,還表示可以親自做兩道菜給她嘗嘗。她只是笑笑便罷。

  接下來,徐大娘又考了春瑛服侍的水平,先是叫她泡茶,又讓她給自己梳頭、洗手洗臉,再考了幾個應對的問題。如此這般忙活了半日。春瑛早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她才停下來,看著春瑛始終不便的微笑與恭敬的神色,滿意地點點點頭,道:「我瞧你果然不錯,只是我說了不算,還得我家老太太、太太點頭才好。你如今住在莊上是不是?」

  春瑛應著,又道:「我二叔在大少爺家裡做管家,她家就在狗尾巴胡同,您有話進可往那裡傳去。」

  徐大娘點點頭,道:「那你先回去,等主人家送了信來說明起程的日子,我就叫你,你三天內必得到府,然後在府裡預備迎接老太太、太太和少爺小姐們。侯府那頭我會跟他們打招呼的。」

  春瑛心中鬆了口氣,正要屈身應下,卻聽到她忽然問:「差點忘了,你可懂得怎麼捶腿?」春瑛怔了怔,下意識地答道:「從前也捶過,大娘要不要試試?」其實並沒什麼經驗,只是幫母親捏過肩膀。還好徐大娘並不深究:「那就好,老太太腿腳沒以前利索了,正愛有人在跟前捶捶呢。」

  有人進來回話,徐大娘便命春瑛退下去了,春瑛走出二門,心裡暗暗決定回去以後就練按摩搥腿,忽然看到一個陌生的小廝站在二門外,一見她便跑,她正莫名其妙,卻看到那小廝領了木晨進來。

  木晨一邊抹著汗一邊道:「你可是好了?我還要趕著去見王伯伯呢,快走快走。」春瑛忙跟了上去,一路上為他為自己說的好話道謝,木晨倒不在意:「還請妹子在十妹面前多多美言。對了,昨兒有一位魏塘來的魯老闆,催著要九月欠下的一筆貨款……」

  春瑛心中不悅,但剛剛得了好處,沒理由立刻把人踢了,只得應道:「那位魯老闆我記得,最是小氣了,貨款能拖上兩三月,已經極難得了,興許是因為快要過年的緣故。木二哥不如備一份禮親自上門去求?他其實極好奉承的,又愛吃東四牌樓白玉齋的吉祥果,木二哥去白玉齋把每樣點心都買一份送去,他必歡喜。只是要拖,也只能拖過正月,再往後他就該翻臉了。」

  木晨暗暗一算,兩個月儘夠了,忙作揖謝過春瑛,興沖沖地領著她出了門,便丟下人逕自跑了。

  春瑛去了二叔家裡,又用老法子,請附近的孩子幫著傳話,請了胡飛見了一面,可是胡飛晚上約了人吃酒,只能匆匆見一面,臨走前把一個銀絲著子送給她,道:「你可記得那年我送你的玉珠兒?把它嵌在這鐲子上隨身帶著,可別丟了。」

  春瑛不解:「這是做什麼?」

  胡飛只是笑道:「這個你以後就知道了。」說罷塞過鐲子,急急跑了,春瑛一路追出院門,才悻悻地回轉,仔細看那鐲子,發現上頭的銀絲扭成了一朵朵小梅花,倒是精緻得緊,明明不是值錢的材料,卻透美華麗,胡飛是哪裡得來的?

  接下來,是回家、學習、練習、過年,不知是否因為胡飛立刻就要離開的緣故,春瑛總覺得打不起精神來,但又不想讓胡飛擔心,只能勉強擠出笑容,陪著他貼窗花春聯、佈置屋子、扎燈籠、放炮仗、包餃子……

  才過了年初三,胡飛就回京城,正式出發南下了。那一日,春瑛看著他走遠,便回房間悶了一日,第二天開始不停地練習給人按肩膀捶腿,直垂得路媽媽和秋玉都一見她就跑,十兒更是幾日沒冒頭,才稍稍收斂了。

  進了二月,又是春回大地。京中傳來消息,二房已經到了半路,不日就要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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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33:54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六十章 二房的女人們

  春瑛站在一旁,恭謹地低頭聽後吩咐。她旁邊還站著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瞧著眼生,雖然表面上似乎同樣鎮定,但那時不時眨眼的表現洩露了她的緊張。

  正座上頭坐的是二太太卓氏,三十多歲年紀,長相說不上美麗,但氣質很是端莊溫和,細細的長眉,淡淡的脂粉,雪白的肌膚,額頭上不見一絲皺紋,一頭青絲盤成簡潔的髮髻,包了烏綾帕,又插著兩枝碧玉簪子,除卻一對玉珠耳墜和一隻青玉鐲子,就沒別的裝飾了。她喝茶時漫不經心撥著茶碗蓋,露出纖纖十指,上頭的指甲沒塗丹蔻,卻明顯是經過精心護理的。

  徐大娘坐在腳踏上,把府中事務一一稟報卓氏,又說明了新安排的幾個近身侍候的丫頭媳婦子和四少爺出門使喚的小廝,然後指了指春瑛,道:「這是給老太太備下的,叫春瑛,年紀大些,也懂規矩,在屋裡使喚,想來還行。」又指了指春瑛旁邊,「這一個,是人伢子手裡買來的,叫良姐,前主人是位知府,因主人壞了事才被賣的。我瞧她模樣兒性情還好,也還本份,已教了些規矩,還要太太細看看。另還有兩個年紀小些的,原是西府裡茶房和針線房上使喚的人,做粗活使喚還罷了,如今在門外候著。太太要不要叫了來瞧?」

  卓氏漫不經心地掃了春瑛和良姐兩眼,淡淡地道:「既是媽媽挑的人,自然是好的,直接帶去見老太太便是了,又問我做什麼?」

  徐大娘笑道:「不怕太太笑話,我老眼昏花,看得未必仔細,況且老太太在南邊住了幾年,興許喜好也有些不同,我也是擔心挑的人不合老太太的意,才特地來請太太的示嚇。」

  卓氏笑了:「媽媽如今也跟我客氣起來。罷了,既如此,我便問幾句。」叫了春瑛上前:「姓什麼?是哪家的女兒?先前在那裡侍候?」春瑛老老實實答了,這種事瞞不了人,還不如主動說出來,還能得個坦白的好名聲。

  卓氏一聽她是侍候過霍家表小姐的大丫頭,便道:「原來是她?她出嫁後隨夫南下赴任,途經我們那兒,還特地來拜見過呢,只是我那時隨老爺出城齋戒去了,沒能得見,待我們回來,她又走了。倒是老太太留她住了一晚,聽說聊得很高興。只是她既然侍候過小姐,憑這樣的資歷,又是這般年紀,怎的還要來我們府裡尋差事?」

  春瑛有些遲疑,她倒想直接把實話說出來,好表明自己的無辜,但是,這種情況算不算是在說前任僱主的壞話?她拿不準。這位太太會不會跟現代企業的人事主管有同樣的心思,把這種行為當成大忌?

  還好徐大娘極有眼色,挨到二太太身邊耳語了一番,似乎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卓氏微微皺著眉頭,眼中隱隱有嘲弄之色。立在她身後的大丫頭,似乎聽到了幾句,掩嘴竊笑著對她小聲說:「那位往日瞧著還好,怎的這般不著調?」卓氏回頭瞥了她一眼,她忙收了笑,仍舊肅立在後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又在思索著是不是表示一下,自己對過去的僱主沒有不滿之處?再怎麼說,這新舊僱主畢竟是一家子。

  正苦惱間,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卓氏眉頭一皺,徐大娘已開口問了:「是誰在外頭吵鬧?!」

  外頭的聲音小了些,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走了進來,屈膝回話道:「回太太話,是水仙姑娘想要求見太太。」

  卓氏淡淡地道:「讓她進來吧。」徐大娘坐回腳踏上,有些不耐煩,那大丫頭更是嗤笑出聲。春瑛不由得好奇,這來的又是哪一位?

  進來的卻是個美人,也帶了個丫頭。

  這位美人長著柳葉眉,細長的鳳眼,櫻桃口,薄面微腮,上挑的眼角卻帶了幾分媚,頭上半點金銀釵環俱無,只斜插著一枝半開的桃花,早春二月的天氣分明還冷得很,她卻穿著絲綢做的衣裙,桃紅配艷紫,系的還是蔥綠的紗巾,捲著一陣香風走了進來,裊裊婷婷向卓氏福了一福:「見過太太……」聲音好像三天沒吃飯一樣柔弱無力。

  卓氏倒是很客氣:「免禮,不知水仙姑娘這會兒來,有什麼事?」

  那水仙姑娘面露哀愁,欲言又止,看得徐大娘不屑地移開了視線,結果跟著水仙進來的那個丫頭上前回話了:「太太,方才府上的管家送了兩個小丫頭過來,說是給我們小姐使喚的,可那兩小丫頭也太笨了,什麼都不懂!我們小姐是嬌客,哪裡受過這種委屈?還請您把那兩個人帶走,只叫我們帶的人進來侍候就好,缺的人手,便叫人伢子來。我們不勞煩府上安排了,自己買了人來使喚吧。」

  春瑛聽得目瞪口呆,這是哪位呀?聽起來是客人?可是上那有這樣不客氣的客人?!

  卓氏笑笑,並不吭聲,她身後的丫頭便斥道:「好沒規矩!怎的連稱呼都不懂」你們水仙姑娘的將軍大人送給我們老爺為姬妾的,如今老爺不在家,等老爺回來了,稟明老太太,給你們姑娘晉位分,才能稱呼一聲姨娘,如今只喊姑娘便罷,哪裡來的小姐?沒得叫人家笑話!再者,家裡的人,哪個不是聽憑太太分派人手侍候的?你當還是在將軍府裡,有將軍寵著,只拿自己當嬌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把當家太太放在眼裡?」

  徐大娘見那丫頭氣得滿臉通紅,也輕蔑地笑笑:「派過去的丫頭都是家生子,再老實本份不過了,做事也勤快,哪裡委屈了姑娘?男僕和粗使的媳婦子都是在外院聽差的,至於添人……咱們家可不是外頭的,隨便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能進來!

  「好了,什麼大事兒!」卓氏不鹹不淡地青斥兩人,端坐在上,對那水仙姑娘微笑道,「既然分派的人手不合你意,回頭我就叫人再派兩個丫頭去。往後就別再說什麼你們府、我們家之類的話了,你已是進了我們家的門。怎的這般外道?一路上累著了吧?你的丫頭也是不懂事的,一點小事,還要讓你親自來說?快回去歇著吧。」又叫守在門邊的丫頭:「萬福,還不快攙著水仙姑娘出去?」

  那萬福丫頭立刻笑著走上來,半拉半拽地將人拖走了,氣得水仙的丫頭直跺腳,狠狠地瞪了卓氏一眼,跟著出了門。卓氏也不在意,只命徐大娘:「回頭你再派兩個家生丫頭過去,要機靈些的。外院那兩個人,你教人好生盯著,若有劣行,就攆了吧。」徐大娘忙應了。

  立在卓氏身後的那丫頭似乎有些不滿意:「太太也未免太寬了吧?那位主兒來了才幾日?整日不消停?她那丫頭更是沒規矩!為著喜姨娘隨老爺北上,卻沒叫上她,居然連太太都不放在眼裡的,什麼阿兒物!喜姨娘可是老太太親自調教的,哪裡是她這樣不三不四的人能比的?不過是個玩意兒,老爺也沒說要怎麼處置,太太索性打發了,豈不勝過將來叫別人家知道,反笑話咱們?」

  卓氏淡淡地道:「鳳鳴,既回了京,你就不能再這樣胡鬧了。」那丫頭訕訕地閉了嘴。

  卓氏回歸正題,又望向春瑛:「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要想讓家裡過得好些,何不直接尋個好人家嫁了?也不必再進來坐侍候人的營生。」

  春瑛方才聽得清楚,有一位喜姨娘是老太太「親自調教」的,原來這位二老太太也會把丫頭給兒子做妾,為防節外生枝,她便回話道:「回太太話,奴婢家裡已經給奴婢定了親事,只是對方有事去了外地,要三年才能回轉,因此奴婢才想趁這段時間,進來當幾年差的。」

  卓氏萬想不到春瑛居然已是有了人家的,不過想想她的年紀,倒也不出奇。

  女兒身邊的大丫頭九如,就是自小有了人家,這次回京後就該出嫁的,只是春瑛年紀本就不小,又定了親事,只能侍候幾年功夫,為免有些雞肋了。

  徐大娘見狀便小聲稟道:「太太,我記得老太太屋裡的幾位姑娘,除了在任上出嫁的鴛鴦,和給了老爺的喜鵲,剩下的鸚哥和雪鶴都到了配人的年紀了吧?」

  卓氏微微點頭:「你說得是,在外頭畢竟不像府裡周全,侍候的人也少,一時半會兒的沒處合心意的人選去,這丫頭好歹能侍候個三兩年,等她要出去時,新調上來的丫頭也能使喚了。」又覺得春瑛是定了人家的,想來不會有不安份的心思,可以放心用了,便添了一分笑模樣:「你許的是哪家?若是我們家的就更好了。」

  春瑛低頭道:「是京南清潤店鎮上的一戶人家,家裡做些小生意的。他如今出遠門販貨去了。」

  卓氏點點頭:「那倒還罷了。」又轉向良姐,問了幾個問題,良姐答得小心翼翼的,但仍然很緊張。卓氏梅說滿意,也沒說不滿意,又叫了幾個粗使的丫頭進屋相看,不一會兒便道:「春瑛,良姐隨我去見老太太,徐媽媽帶其他人去找鸚哥,讓她帶著做活,先在老太太院裡試兩日,若不好了,再換。」

  說罷卓氏就站起身,命鳳鳴幫著整了整穿戴,挺直了腰肝,往三進的院子走去。春瑛連忙跟上,良姐有些腳軟,歪了歪,她忙伸手扶了一把,又托著對方的手肘往前緩行幾步,等到良姐站穩了才鬆開手,得了一個感激的眼神。鳳鳴回頭正好瞧見,特意看了春瑛幾眼。

  二老太太關氏住在正路第三進院子裡,因是剛到的關係,院子裡到處都是行李,丫頭婆子四處穿梭。卓氏瞧著不像,命徐大娘與鳳鳴留下來幫忙,靜自帶了春瑛與良姐進屋。

  二老太太正歪在榻上歇腳,聽說是兒媳婦帶了給自己使喚的丫頭來,便道:「你拿了主意就是,我這裡人也夠使喚了。在外頭和在家裡也沒什麼不同,何必非要擺那個排場?」

  卓氏忙笑道:「母親雖然省事,只是親戚們來了,看著不像。那些尋常人家,家中老母親還不止四個丫頭使喚呢,母親何必跟兒子媳婦客氣?再說,鸚哥她們家裡不是已經給她們說好親事了?等她們出去了,母親怎麼辦?自然要再添人的。母沁的日子過得安好,才是我們做晚輩的福氣。」

  二老太太揉揉額頭:「我倒忘了這回事了呢。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她們幾個說不定心裡都在怨我呢。」旁邊正在捶腳的丫頭揚起小臉笑道:「老太太這話可是冤枉我們了,我們倒恨不得留在這裡侍候老太太一輩子呢,又怕老太太閒我們粗笨。」二老太太笑道:「胡說,哪有女孩兒大了不嫁人的道理?」又問兒媳:「你帶來的就是那兩個人?」

  良姐還沒動靜,春瑛便先機靈地上前拜見:「給老太太磕頭。奴婢春瑛,院老太太長命百歲,萬事如意。」良姐慌忙跟著下拜。

  老太太笑道:「瞧著倒還機靈,是哪家的孩子?」

  卓是便指著春瑛道:「那一個良姐,是外頭買來的,這個春瑛,是老路家的女兒。母親可記得霍家外甥女兒?她在西府裡住的時候,這丫頭就是屋裡侍候的。」

  「哦?」二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麼,「姓路?路春瑛?你原本是侍候攸哥兒的吧?會廚活?」

  春瑛很是驚訝:「是,奴婢在三少爺院裡做過大半年粗使丫頭,後來因病回家養了一年,表小姐來時,才被選上去侍候的。」

  「這就是了。」二老太太笑道,「漪姐兒來見我時,就提過京中的日子,說身邊一個西府帶去侍候的丫頭極好,平時也不奉承,但見了她有不妥處,常常苦勸的。她總說當時不懂事,沒把那丫頭的話放在心上,後來想起,才知道那句句都是為了她好。她離京那日,曾經服侍過的人,也就只有這個丫頭悄悄兒跑去送她,她離京那日,曾經服侍過的人,也就只有這個丫頭悄悄兒跑去送她。想來就是這丫頭了?只是如何又跑到我們家來了?」

  春瑛從沒想過,霍家表小姐曾經在這位二老太太面前說過自己的好話,一時間心裡感激萬分,正要回答,卓氏先開了口:「外甥女兒既出了嫁,這丫頭便沒了差事,總在家閒著也不是道裡,正好徐媽媽要找人來侍候,便把她叫了來,給母親使喚,可不正好?母親既覺得她不錯,正好調理調裡,等她將來出嫁時,也多份體面。」

  二老太太笑著點頭:「這話很是。漪姐兒送了我些好藥,他女婿又薦了位好大夫來,去歲過冬時,我腿風犯了,多虧了那大夫和藥,才好過些。既然這孩子是她的丫頭,我便照應兩年,當是還了漪姐兒的情。」

  卓氏忙叫春瑛:「老太太留下你了,還不快謝恩?」春瑛沒想到自己那麼容易就過了關,忙依然拜謝,心裡都鬆了口氣。

  雖然東府裡的行情也挺複雜,不過當家太太似乎挺能壓場,而且兩代主母都對她不錯,想必今後的日子不難過吧?

  只是,沉沉浮浮,兜兜轉轉,她又重新開始了丫環生涯,今後是否能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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