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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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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妙想信手拈來

  
  「那當然啦,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刀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說它厲不厲害。」

  很奇怪,和夏潯彷彿上輩子是仇家的彭梓祺,偏偏和夏潯的貼身小丫環肖荻非常對脾氣,才兩天相處下來,兩人已十分的親近了。大清早,彭梓祺在院子裡蹲著馬步,便和一旁的小荻有說有笑地聊起了天。

  「嗯,我看彭哥哥那天一刀就砍斷了那位師傅的長槍,好快的刀啊,我都看不清楚,那幾位師傅的樣子看起來都很厲害的,怎麼那麼不濟事呢?」

  「呵呵,技擊之道,若只是身高力大就是高手,又何必拜師學藝呢?師傅教徒弟,不是什麼都要傾囊相授的,什麼樣的人可以教,什麼樣的人不可以教,什麼樣的本事可以教,什麼樣的本事不可以教,這些都是有說道的。收弟子呢,第一等的徒弟是要收來當傳人的,這樣的弟子除了救命絕招不到大限來時當師傅的不肯傳授,其它的本事是一定要認真調教的;第二等的徒弟呢,是收來賺學費束修的,這樣的徒弟也要傳些真功夫,不過就要大打折扣了。

  練武的人,大多是窮人,可是能把武藝練至大成的,家裡大多都要很富裕才成。因為練武耗錢、耗時間、還得有頭腦,一天書也沒讀過、一日三餐不繼的人哪有可能練好上乘功夫。那樣的人,你真把上乘功夫傳給他,反而是害了他,莫不如教他些基本功夫,讓他踏踏實實地練好,混口飯吃就行了。

  這樣的徒弟,大多只傳招式,不傳心法,就像你那天看到的幾個人,碰上真正的高手,當然不濟事。你要知道,功夫可不只是功夫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心法口訣的,光練招式套路而不懂心法口訣的,又不進行拆招散手訓練,其實根本不懂得運用之法,他們的身體是練的很棒,可那功夫看來虎虎生風,卻只能唬唬外行。」

  小荻恍然道:「原來如此,我聽說彭哥哥家裡好多人練武的,你們練了武藝,是像人家說的那樣,走遍天下,行俠仗義嗎?」

  彭梓祺笑道:「道聽途說的事,你不要當真啦。我家那些兄弟們,都學了一身好武藝,可他們不好勇鬥狠上街鬧事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們去行俠仗義?哼!就說我大堂哥吧,大堂兄練就一手飛針絕技,你猜他咋用?」

  小荻好奇地問道:「怎麼用?」

  彭梓祺撇撇嘴道:「有一回,他在外面惹了事,大伯大發雷霆,要找他回來吃家法,當時他不在,堂兄弟們都在廳上陪跪,沒人給他送信兒。我大堂兄叫彭瀚波,其實為人還不壞啦,對我也很好,當時我恰好在外面,就想去給他報個信兒。我打聽到大堂兄正在『怡香院』裡吃酒,就急匆匆地趕過去了,結果一進屋我就看到……,哼哼!哼哼!」

  小荻心癢難搔地道:「看到什麼了,彭哥哥,快說嘛。」

  彭梓祺臉紅紅地道:「我看到他呀,把一百文一張的寶鈔扔在空中,然後使飛針絕技將那寶鈔釘在牆上甚至房樑上,然後讓那院子裡的姑娘們去撿,誰摸到了,把針拔下來還給他,錢就歸誰了。但是不許踩凳子搬桌子,那些姑娘們就互相幫忙,爬牆的爬牆,疊羅漢的疊羅漢……」

  小荻訝然道:「一百文一張的寶鈔,好大方啊,這個法兒好玩,還能賺錢花,聽得我都想去玩了。」

  彭梓祺嘿嘿笑道:「你去吧,聽清楚了,身上不准穿衣服,要光著屁股去撿才成。」

  「啊!」小荻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羞怩地道:「你大堂兄怎麼這樣啊,太離譜了。」

  「離譜?還有更離譜的呢。不過……」

  彭梓祺乜了小荻一眼,忽然放低了聲音道:「我聽說你家少爺也不大靠譜呢,他在家裡沒有長輩看著,還不為所唯為?」

  「唯所欲為?」小荻奇怪地道:「什麼啊,怎麼為所欲為啦,我家少爺從來不幹那麼荒唐離譜的事。」

  「真的沒有?」彭梓祺狐疑地上下看小荻:「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揩你的油啊?」

  小荻紅著臉道:「怎麼可能,彭哥哥你不要亂講,少爺……一向當我是親妹妹一樣的。」

  彭梓祺瞇起了眼睛,不相信地道:「真的?那個好色無行的傢伙放著你這麼可愛的小丫頭在身邊,居然沒偷吃?貓兒不偷腥,我不信。」

  小荻紅著臉道:「真的,我沒騙你啊。我家少爺哪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一定是有人對你瞎說,彭哥哥剛才不也說,道聽途說的事當不得真嗎?你幾時見過我家少爺放浪無行了?」

  彭梓祺怔了一怔,還真被小荻問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小荻已轉移了話題,喜滋滋地道:「彭哥哥,你要照顧我家少爺三個月呢,這段時間,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彭梓祺奇道:「你學功夫幹什麼?」

  「保護少爺啊!」

  小荻理直氣壯地道:「而且,還可以保護自己。爹爹常對我說,我們家出身低,嫁不得好人家,男人會欺負你,婆婆也會欺負你,小姑子也會欺負你,要是我學了一身好本事,將來嫁個粗魯漢,他要敢欺負我,我就狠狠揍他。」

  彭梓祺失笑道:「還沒嫁人,先想著揍自己漢子啦?這樣的話,我可不敢教你。別說你了,我彭家在青州算是有名有號的人家吧?那又怎麼樣,姑娘一旦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就要乖乖聽話,要不然才真的會惹禍上身。我二姑姑要不是學了一身好武功,又怎會被人休回家,差點上吊自殺呢。」

  小荻驚道:「啊?你二姑姑怎麼啦?」

  彭梓祺收了馬步,又開始壓腿,一邊壓腿一邊嘆道:「我二姑姑嫁的是本地一戶鄉紳人家,她的婆婆很厲害的,常常尋釁滋事,變著法兒的整治她。二姑姑一開始忍了,後來實在氣不過,頂了幾句嘴,她男人就要打她,二姑姑是練過功夫的人,哪能被他打到,反而把他摔了個跟頭。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她婆家七大姑,八大姨,小叔子,小姑子全家上陣,什麼家活什兒都抄起來了,劈頭蓋臉地打她,二姑姑惱了,結果不用說,他們全讓我二姑給打趴下了,這一下可壞了,她男人一紙休書就把她打發回家了。

  城裡鄉下但凡聽說這事的,沒有一個幫她說話的,不管她婆婆如何刁鑽,不管她動手時如何留了分寸,總之,你當媳婦的敢頂婆婆的嘴,敢動男人的手,你就一萬個不對。我爺爺那個悔啊,只恨當初不該教她功夫,要不然讓她男人揍一頓也好,怎麼也不致於鬧成這樣啊。

  爺爺帶了厚禮上她婆家陪罪,好話說盡都沒有用,這樣的媳婦人家說啥也不要了,我二姑羞憤難當,在家裡上吊自盡,幸虧發現得早,把她救下來了,可是不管她如何悔過都沒用了。後來,她出家做了姑子。今年春上,我去庵裡看她,二姑只大我十四歲,以前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可現在看起來就像快五十的人,一臉皺紋……」

  兩人都沉默下來,小荻心慌慌地想:「彭家這麼大的勢力,姑娘嫁了人,也得由著人家欺負,爹爹還真沒說錯呢。我……我以後也會如此麼……」

  正想著,夏潯衣著光鮮,人五人六地晃了出來:「咳!彭公子,咱們今兒再出去走走?」

  小荻看到夏潯,突然兩眼放光:「嘿!一輩子吃定少爺啦,我就一直做少爺的小丫環好了,不嫁人還不成麼!」

  夏潯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小荻,你怎麼了?」

  小荻舔舔嘴唇,深情地看著自己內定的「長期飯票」,心虛地笑道:「沒什麼啊,少爺早上好。」

  夏潯狐疑地看看她,總覺得她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輕輕舔過水嫩櫻唇的動作,像極了捧起小魚兒正準備進餐的貓兒……

  彭大姑娘在一旁板起了俏臉,冷冰冰地問道:「今天準備去哪兒招蜂引蝶啊?」

  ※※※※※※※※※※※※※※※※※※※※※※※※※※※※※

  夏潯今天既沒招蜂,也沒引蝶,而是去看了自家的店舖。

  頭一家他就去了「林楊當鋪」,見到了他「仰慕已久」的林北夏林大掌櫃,在林大掌櫃挾槍帶棒、明捧暗損的一番接待之後,夏潯粗粗翻了翻帳目,聽了聽近來的經營情況,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離開「林楊當鋪」的時候,林北夏在夏潯的心目中嫌疑度大大減輕。因為林北夏的表現,根本不像一個對他懷有殺機、而且已經付諸行動的人。

  林北夏的確對他充滿了怨恨,可是如果林北夏是幕後兇手,他在見到夏潯的時候,絕不會把他的不滿和怨恨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從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不管林掌櫃是個城府很深、善於偽裝的人,還是一個胸無城府、喜怒形於色的粗人,只要是他策劃了對楊文軒的行刺,就絕不會再對楊文軒暴露出這麼強烈的敵意。

  如果他善於偽裝,他會隱藏自己的仇恨,那更易於他達到自己的目的,避免暴露自己;如果他不善於偽裝,他的仇恨也已找到了渲瀉口----買兇殺人,從而發生移情作用。他的注意力會放在他謀劃的行刺上,從而對自己的情緒產生安撫作用,敵意不會表現得如此明顯。只有痛恨一個人,卻並沒有對這個人有任何實質的行動時,這個人才會一逞口舌之利,發洩自己的怨氣。所以,庚員外也就上升為夏潯心中的第一懷疑對象。

  離開林楊當鋪後,夏潯又走了幾家店舖,油坊、糧米坊,最後來到了楊家作坊,這家作坊位於城郊,主要生產日用鐵器,比如鐵鍋、鋸子、錘子、菜刀、繡花針、馬掌等等,莫要小看了這些生意,尋常的鐵匠鋪子只能生產些菜刀等簡單的工具,一天打造不出兩把,只能滿足同一小部分人的生活需求,像鏽花針這樣精緻的小玩意兒他們還生產不出來。

  而楊家作坊是量產,不僅可以供應山東各地的雜貨鋪子,還遠銷朝鮮、琉球。以一枚針來說,本錢極小,技術含量卻不小,沒有相應的錘鍛技術,你就拿根鐵杵去磨吧。所以一根針賣到朝鮮琉球這樣的地方去,至少有五分銀子可賺,針本來就極輕微細小,易於攜帶,哪怕是個小行商背一口褡褳出去,換回來的也是十倍重量的白銀,這可是長期而穩定的財富來源,所以算得上是楊家的一項重要產業,他身在青州城,一次不去未免說不過去。

  到了楊家作坊,夏潯認真聽取了王掌櫃的匯報,一邊看進銷收支的各項帳目,一邊隨口問些東西,他不是虛應其事地應付,而是真的在認真瞭解自己名下的生意,因為如果他真能實現自己的計劃,這些產業都將真正的屬於他。

  等到對整個作坊有了一個全面的瞭解之後,他又在王掌櫃的陪同下,親自下到一個個工作棚子,視察生產情況。在這裡,夏潯頭一回看到了針的製作過程。

  這時候的針使用的是拉絲和滲碳熱處理技術,匠人將上好的熟鐵鍛成細條,加熱後用穿孔的鐵模具拉拔成絲,再將細細的鐵絲剪斷,搓削光滑後穿眼成為針形,放到鐵鍋裡緩慢翻炒使之退火,最後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滲碳劑拌以細泥,將針覆蓋加熱進行滲碳,最後將針在水中淬硬。

  這針是夏潯以前在生活中見慣了的東西,他卻從不知道要如何製作這些東西,想不到這時候的針居然是先拉出軟而韌的鋼絲,再通過炒熟滲碳來加硬。目擊整個操作過程,夏潯不由嘖嘖稱奇,看著那燒紅的熟鐵被抽成細細長長柔韌發亮的鐵絲,夏潯心中攸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及時捕捉住了這個想法,斟酌良久,嘴角漸漸漾起微笑。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陣兒,夏潯問正在抽絲的姜師傅:「姜師傅,這鐵絲只能抽兩尺長麼?」

  姜師傅一見東家動問,忙放下家什,起身答道:「東家,這鐵絲不只能拉兩尺,只不過做針的話,每根鍛鐵抽出兩尺長再予以截斷然後穿眼就成了,無須拉得太長。」

  夏潯捏著下巴,沉吟道:「嗯,那麼近丈長的鐵絲,也能拉出來麼?」

  姜師傅點頭道:「一丈來長的一根整絲也能拉出來,不過那就要用到上等好鋼,做針嘛,用不著那麼好的鋼鐵,也不需要拉那麼長的絲。」

  夏潯點頭道:「好,能做得出來就好,姜師傅,請你用最好的鋼,再加上你姜家的秘法,為我打製五條鋼絲,柔韌度越高越好,最遲明天打造好。王掌櫃,姜師傅打製好後,你馬上親自把它們送到我府上,我有用處。這個月……給姜師傅多加兩貫的工錢。」

  「奇怪,這傢伙又想要幹什麼了?」彭梓祺好奇地看著夏潯,在他目中閃爍著詭譎的光芒,令人望人生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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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推還是不推?


  在楊家作坊用過午膳之後,王掌櫃把東家親自送出了門外。離開作坊,站在十字街頭,夏潯心中一陣猶豫:「這個時間……,快到妙弋姑娘約我相見的時辰了,我去,還是不去?」

  從本心裡來說,夏潯不想見她,那日短短的接觸中,夏潯已經察覺到,庚家這對母女和楊文軒都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現在他唯一還沒有搞清楚的只是這對母女是否知道彼此的存在,以及……孫家小姐和楊文軒已經發展到了什麼程度。

  至於那位孫夫人……,不用說了,想起她那副飢渴難捺的模樣,夏潯便暗暗打了一個冷戰,瞎子都能感覺出來他們兩人的關係已經親密到了何種地步,這個楊文軒啊,還真是……

  如果有可能,夏潯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和這對母女再有任何瓜葛,可是眼下庚員外的嫌疑越來越重,要找出那個潛在的威脅,先要查清此人的根底,正面著手不易突破,從孫夫人那裡著手,百分百得與那婦人發生關係,或許從孫小姐處下手會奏奇效……

  見,亦或不見?很難決定啊。

  彭梓祺有些狐疑地問道:「你不會連要去哪兒都沒想好吧?」

  「應付不了孫夫人那種熟透了的嫵媚婦人,還應付不了一個妙齡少女麼?伸頭一頭,縮頭也是一刀,拼了!」

  夏潯吸了口氣,挺起胸膛道:「走,去玉皇廟。」

  彭梓祺曬然道:「你們讀書人不去拜孔廟,拜玉帝做甚麼?」

  夏潯嘆道:「只是有一個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人在那裡等我罷了。」

  彭梓祺正想再問個清楚,夏潯已舉步向前走去。

  城南玉皇廟,香火並不十分興旺,山門處進出的信徒遊客稀稀落落,夏潯帶著彭梓祺趕到玉皇廟前,抬頭看了看那高大的山門匾額,正要走進去,一旁忽有人叫道:「啊,原來楊公子在此。」

  夏潯佇足看去,就見右側碑廊後面閃出一個青衣老者,笑容可掬地迎過來,向他深施一禮道:「小老兒朱洞,見過楊公子。」

  夏潯瞧這人一身家僕打扮,容貌有些面熟,微微錯愕道:「你是……」

  老人笑道:「小老兒是朱府管家。前兩日在十字街頭,我家公子與人起了衝突,公子曾經從中斡旋勸和……」

  「啊!」他這一說,夏潯便想了起來,拍拍額頭道:「對對對,我記起來了,老管家今兒怎麼也到這來了?」

  朱洞道:「哦,我家小姐到廟裡上香,小老兒陪同前來,年紀大了,不中用,路走多了就會氣喘,所以候在這廟外面,小老兒正在廊下歇涼,恰好看見公子,便來打個招呼,再致謝意。」

  說著,他瞟了眼站在夏潯身側比大姑娘還俊俏幾分的伴當,笑道:「公子也來廟裡進香?」

  「呃……,是啊,正好走到這兒,便到廟中拜拜,這便進去了,老管家回見。」

  答對完了朱府管家,夏潯向彭梓祺微一頷首,舉步進了山門,繼而再入儀門,過了成湯殿,繞過獻亭、玉皇殿,忽見左廡二十八宿殿裡兩個人影有些熟悉,夏潯定睛一看,只見虛目鼠神像下面,站著一對男女。男的眉清目秀,女的娟麗俊俏,竟然是朱家小姐朱善碧和前兩日剛剛結識的崔元烈。

  眼見二人談笑甚歡,一個談笑風生、神采飛揚,一個眉目傳情,掩唇嫣然,竟似彼此有了幾分情意,夏潯不覺微笑起來:「才短短幾日功夫,他們竟然……,這還真是緣到自然來啊。」

  彭梓祺一旁看著,說道:「你不上前打聲招呼麼?」

  夏潯莞爾搖頭:「不要了吧,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正說著,就見崔元烈和朱姑娘說了幾句什麼,順手掏出一張寶鈔,遞給朱姑娘的貼身小婢,似乎要她去買什麼東西。小丫環接了寶鈔歡歡喜喜地離開了,崔元烈則向朱姑娘束手揖讓,朱姑娘含羞點頭,兩人相傍著轉向了殿宇深處,一邊走崔元烈一邊指指點點,似乎給她介紹著廟中神仙的傳說故事。

  夏潯微微一笑,轉向了另外一側的廡殿:「走吧,咱們走這邊,莫要驚擾了人家這對有情人。」

  彭梓祺跟著他行去,回頭看了一眼,故意說道:「那位朱姑娘很漂亮啊,若是當日你便有意接近她,憑你家世相貌,說不定她的一顆芳心就屬於你了。」

  夏潯道:「天下美人何止萬千,難道只要美麗的,我就要想方設法弄到手麼?」

  「難道你不就是這樣的人麼?」

  夏潯意味深長地一笑:「緣如風,風不定。雲聚是緣,雲散是緣。緣是不可求的,只能候其自來,來也是緣,去也是緣。已得是緣,未得亦是緣,我要的人,一定要和我有緣才行。我是什麼樣的人,你真的瞭解嗎?」

  彭梓祺冷哼一聲道:「裝神弄鬼,打什麼機鋒!」

  夏潯笑道:「自與公子相識,聽你說的最多的一個字就是『哼』,你說咱們這是什麼緣?」

  彭梓祺脫口說道:「孽緣!」

  夏潯擊掌笑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哈哈哈……」

  夏潯大笑而去,彭梓祺這才省覺此話大有語病,欲待分辯,夏潯已轉入十二辰殿,只得恨恨一跺腳,紅著臉追了上去。

  「啊,彭公子,有勞你在這裡相候,我去見一個人。」

  過了關帝殿,見到不太起眼的蠶神殿匾額之後,夏潯突然止步,對彭梓祺道。

  彭梓祺狐疑地道:「你要見什麼人?」

  夏潯道:「這人麼,要和我談一筆很大的生意,所以實在不方便有人在側。」

  彭梓祺眨眨眼道:「不需我護在左右?你不怕那刺客出現害你麼?」

  夏潯道:「怕,當然怕,不過我這一天來行蹤不定,那刺客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再說,我就去那蠶神殿與之一唔,並不往別處去,呵呵,請公子在此稍候。」

  「鬼鬼祟祟的,見的一定是女人!你若真是與女人在此幽會,卻要本姑娘給你望門把風,我絕饒不了你,一柱香,我就等你一柱香時間,到時你不出來……,哼!哼哼!」

  彭梓祺暗暗想著,往石階上一坐,橫刀於膝,冷笑等候。

  夏潯走到蠶神殿前,鬼鬼祟祟地左右一看,飄身閃進殿去

  蠶神殿並不大,單獨供奉著蠶神娘娘,玉皇廟香火本來就不旺盛,青州地面上蠶桑之業不夠興旺,拜蠶神的更是寥寥無幾,此時小殿中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頭梳雙丫髻的小侍婢,年約十二三,長相清秀,另一個正是孫家小姐妙弋。

  「咳!孫姑娘,小生……」

  「文軒哥哥,你可來了!」

  一見夏潯,孫妙弋喜出望外,縱身便撲到他的懷裡,軟綿綿的少女嬌軀,又兼夏日穿得單薄,夏潯可以感覺得到她肌體的彈性和柔軟,乃至由內而外的青春活力,唬得他連忙雙手高舉,說道:「孫姑娘,請住手,這裡……這裡……」

  「啊!」

  孫妙弋這才省覺自己喜極忘形,連忙臉紅紅地離開他的懷抱,先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又對那小丫環道:「小玉,去廟外攤子上看看,給我選個荷包兒回來。」

  「是,小姐。」

  小丫頭答應一聲,瞄了夏潯一眼,只見這位爺呆頭鵝一般在那兒站著,什麼表示都沒有,登時撅起了小嘴,很不高興地向殿外走去,倒是孫小姐反應快,抿嘴一笑,自袖中摸出張兩百文面額的寶鈔來塞給她,小姑娘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夏潯看到這裡,忽地明白了方才崔元烈使錢讓那朱小姐身邊小婢去買東西的用意來,崔元烈買東西是假,十有八九是藉機賞賜,讓那電燈泡自己消失。

  原來那時貴介公子與大家小姐倒也不是全不得交往,私下交往者大有人在,許多明清話本中便常說起大家閨秀後花園幽會情郎、亦或閨中少婦與男子私相交往的風流韻事,可見風氣一斑。只是要想做成這些事兒,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頭是必須要使好處打點過的。

  因為貼身丫頭與小姐幾乎是寸步不離,不把她們打點好了,給足了甜頭,你哪有機會與她家小姐做親密接觸?所以有錢你得使錢,沒錢就只好使美男計,如張生對紅娘甜言蜜語的那番話兒:「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教你疊被鋪床?」更有些人是先偷了丫環,才有機會染指小姐的。

  可惜此「楊文軒」非彼楊文軒,對這種古代泡女規則全然不懂,那小玉丫頭本來收慣了他的好處,見他今日如此小氣,心中當然不滿,若她存心使壞,也不需要張揚他們的事,只等他們兩人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到了緊要關頭的時候,找個藉口跑來請小姐回府,那也無趣的很了。

  幸好孫家小姐機靈,還道情郎忘了帶錢,自己替他掏了荷包,又搭身子又搭錢,還心甘情願歡歡喜喜的,這楊文軒勾搭女人的手段還當真高明。

  小玉丫頭乖乖地出去,殿門卻還敞著,孫家小姐再度撲到他的懷中,夏潯又叫:「孫姑娘,光天化日,神佛面前,人多眼雜,千萬小心。」

  孫妙弋「嗤」地一笑,還以為他是有意戲弄自己,含羞帶笑地嗔道:「討厭,好久不見人家,一見了就裝佯兒,你膽子小啊?那你當初你怎麼就敢……就敢……哼!」

  說著她先紅了臉,氣不過地在夏潯胸口捶了一記粉拳,拉起他的手道:「來!」

  蠶神殿前邊有窗,後面是山牆,左面也是一堵牆壁,右面卻有一個門口,走進去,是一處小小的配殿,配殿空空一無所有,牆角又有一道門戶,卻是鎖著的,孫妙弋自懷中摸出一枚鑰匙,打開門鎖拉開小門兒,外邊立刻有光透進來。

  孫妙弋一貓腰鑽了出去,向夏潯招手道:「來!」

  夏潯莫名其妙,硬著頭皮跟上去,一俟過了小門兒,就見這是一個四面山牆形成的天井,不算很大,五尺見方的天井,裡邊長滿了野草,高處有樹幹斜探過來,掩住了半角天空。東西兩側的山牆有些傾斜,因此築了兩道斜坡的磚牆,抵住了牆壁,天井便更顯狹小了。

  孫小姐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而且居然有這個地方的鑰匙,其中定有一番緣故,但是夏潯很聰明地沒有問起,這裡既然是「他」和她的幽會之所,「他」本應該知道其中緣故的,說不定就是他使錢打點了廟中僧人,才得了這麼一個隱秘的地方。

  他正四下打量的功夫,孫姑娘已自外面鎖好了門,自後面抱住了他,臉頰貼著他寬廣結實的後背,暱聲道:「沒良心的小冤家,你說,你有多久沒見人家了?人家一個閨女家,又無法跑去找你,沒良心,你好沒良心……」

  夏潯暗暗叫苦,只能硬著頭皮道:「小姐……」

  「叫我妙妙!」

  孫姑娘不悅地捶了他一下,夏潯苦笑著改口:「妙妙,我們……我們好像並沒有很久不見啊,前天我們不還見過一次麼。」

  「少裝,那也算呀!」

  孫妙弋嬌嗔道:「我聽說你從泰州買回一個妾,打從那天起,你就沒登過我家的門吧?哼!當初花言巧語的,一騙了人家的身子去,你就變了模樣,你說,心裡頭倒底有沒有人家?」

  「糟糕,楊文軒已經把人家吃掉了?」

  夏潯頓時頭大無比,猛地想起了張十三囑咐他的那番話:「若是未曾嫁人的姑娘小姐,你還是虛與委蛇的好,要不然,一旦她鐵下心來,寧肯身敗名烈,也要把姦情張揚開來,十有八久官府要判你們成親的,若不肯成親,那便一生一世不得再另行婚嫁。」

  楊文軒給自己留下的麻煩,還真不小啊……

  其實眼前這個「小麻煩」,長得還真是可愛,一身翠羅衫子,青絲烏黑髮亮,精緻的五官,彷彿一朵清新淡雅的蘭花,只要他願意,這朵美麗的花將任由他採擷,在這隱蔽的地方,發生一場浪漫的野合。可夏潯雖非道德君子,卻也有自己為人的原則。

  這位姑娘就算是愛,愛的也是楊文軒,而不是形貌相同的他,兩廂情願的歡好,和利用他人的誤會騙到對方的身子,那是兩碼事,尤其是自己所冒充的那個楊文軒,居然同這位姑娘的母親也……,這已觸及了夏潯的道德底限,他絕不能同這女孩兒發生關係。

  只不過,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沒有得到他的回答,貼著他的後背緊緊抱著他的妙弋已幽幽地道:「冤家,我娘說,最遲明年,就要讓我嫁過去了,人家好捨不得你,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沒有多少了,你就不能多憐惜人家幾回麼?」

  「什麼?這位孫姑娘還是有了婆家的?」

  夏潯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緊接著,妙弋姑娘本來環在他胸前的小手潑辣地向下一探,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緊要之處。

  「嘶……」夏潯倒抽一口冷氣,被她素手一探,登時一陣心猿意馬,剛剛還信誓旦旦的決心,被小美人兒這一撩撥,竟有些動搖起來。

  推,還是不推,這真是個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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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以生命守護


  黎大隱拖著一條殘腿,慢慢走到孫雪蓮榻前,畢恭畢敬地喚道:「小姐。」

  正是午後,夏天已過了最炎熱的時段,稍顯清涼,孫夫人只穿一件緋色花綾小襖,下繫著紅紗褲兒,一手做枕託了香腮斜倚在榻上,那成熟曼妙的身子凹凸有致,曲線玲瓏,如同一幅跌宕起伏的美麗山水。黎大隱的目光落在孫雪蓮解了兩個扣兒的胸前,瞄了眼那高聳渾圓的雙峰,悄悄吞了口唾沫,又垂下頭去。

  孫夫人側了側身,淡淡問道:「妙弋又到玉皇廟去了?」

  「是!」黎大隱答應一聲,孫夫人的雙腿突然繃直了,纖巧的金蓮繃得筆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黎大隱很熟悉小姐的習慣性動作,知道小姐在忍耐,不管是痛苦還是憤怒,她在忍耐。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小姐忍耐痛苦的習慣性動作。那時小姐還很小,不只他喚她小姐,孫府裡的家丁夥計們,都還叫她小姐。

  纏足的風氣這個年代還不是十分的流行,官吏貴族家庭的女子少有纏足的,就是宮中選妃嬪也很少選擇纏足女子,若是普通宮女,即便入宮前纏了足的,也要令其恢復天足以利宮中行走;普通百姓家庭,女人要維持家計,同樣少有纏足,只有中間階層,家境富有,又非貴族官吏的家庭,選擇纏足的閨女較多。

  黎大隱清楚地記得,那是小姐第一次纏足,他就在暗處看著,小姐坐在床上,那一雙白生生的秀氣的腳兒,纖纖如筍,小而精緻,皮膚如同剛出生的小白鼠般晶瑩粉嫩,那十趾臥蠶,望而生香,美得驚心動魄。

  那美麗,只應為天上所有,而不該存於人間。

  於是,那雙腳兒被長長的布布裹起來,布帶一層層纏起,小姐深深蹙起了秀氣的眉毛,眸中溢著淚花兒,看得他的心也好疼好疼。那一夜,在夢中,他一直匍匐在小姐腳下,一直舔著她那雙美妙絕倫的腳兒,舒緩她的痛苦,聽她咯咯嬌笑。

  很多年過去了,小姐已由當初稚純可愛的少女,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婦人,已經嫁過兩個丈夫,有過三個男人,但是在他眼中,小姐還是小姐,始終是他當初看到的,那個深深蹙起了眉頭,眸中溢著淚花兒,楚楚可憐的小小姐,讓他願意用一生來呵護。

  孫雪蓮沒有注意他盯著自己雙腳時的癡迷,她的心正被嫉妒和憤怒噬咬著:「他……還在和弋兒來往……」

  「小姐,我看他未必是真的楊旭,那一夜在雲河鎮,小人絕沒有失手,楊旭,必定死了。」

  「住嘴!」

  孫夫人突然尖叫起來,她跳下地,一個耳光摑到黎大隱的臉頰上,五道指印殷然,黎大隱一動沒動。雖然他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也能輕易地把孫雪蓮置於死地,可他根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躺閃,硬生生地挨了一記耳光,他的腰彎得更深了,溫馴地道:「小姐息怒,都是小人的錯。」

  很久以前,他是江湖道上響噹噹的爺字輩人物,那時,他是一個江洋大盜,是一夥山賊的二頭目,他的綽號叫「二把刀」,並不是說他的本事低劣,而是因為他擅使一把長刀、一柄短刃,攻守兼備,殺招犀利,才在兄弟伙裡搏得了這麼一個看似戲謔的綽號。有一次,山寨內訌,他做為失敗的一方,死裡逃生,逃出了山去。

  就是在那一次火拚中,他傷了一足,從此變成了跛子,他被販藥經過的孫家老掌櫃給救了,那時大明剛剛立國,江山還未一治,沒有完整嚴密的戶藉。他說自己是個被山賊劫擄了的良民,騙得了孫老掌櫃的信任,從此留在了孫家,直到今天。

  他的恩人孫老掌櫃已經過世了,可他的小小姐還在,不管是剛見到她時,她是那個粉妝玉琢的可愛小丫頭,還是今日已成長為風情萬種的成熟婦人,她永遠是他的小姐,他心中的神,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人。誰敢對他有所污辱,他都會拔刀相向,以命相搏。但是在小姐面前,他卻甘願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無論打罵侮辱,只要能守在她身邊,守一輩子,他也甘之若飴。

  他從不敢對小姐說出他的感情,小姐招贅了夫婿,他只能默默地看著;姑爺病死了,小姐再嫁了庚薪,他還是默默地看著;小姐喜歡了楊文軒,兩人勾搭成奸,他仍然只能默默地看著,甚至還得幫著小姐遮掩行蹤,只要小姐開心、快樂,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楊文軒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起孫家祖產的主意;更不該有了小姐的青睞還不知足,居然把小姐的女兒也勾搭到手,害得小姐如此傷心。小姐終於認清那個負心人的真面目,黎大隱很開心,他自告奮勇,趕去為小姐除掉那個喪盡天良的混蛋。

  他成功了!他本來是成功了!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個混蛋居然活蹦亂跳地再次出現了。

  孫雪蓮扇了他一巴掌,似乎怒氣有些消了,她蹙著眉頭,在房中踱起步來:「他的樣子,和楊文軒一模一樣,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楊文軒剛死,就找得到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來冒充?誰有這般本事,又是誰出於何種目的?我那天故意對他**,本想誘他脫了衣衫,看看他胸前有無刀創,還有他大腿處有無楊文軒的那顆青痣,可惜……」

  黎大隱踏前一步,說道:「小姐,何必這麼費事呢,小人再動一次手,管他真的假的,只是一刀殺了,不就一了百了?」

  孫雪蓮仰起頭,神色變幻,久久沒有言語。

  看著她微昂間露出的那段粉嫩的頸肉,還有那豐滿堅挺的酥胸,即使隔著薄薄的春衫,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兩團肉峰強大的誘惑力,黎大隱難遏心中的渴欲,又嫉又恨地道:「莫非小姐又不忍心下手了?小姐別忘了,他不止圖謀咱孫家的財產,還把小小姐也騙到了手……」

  「住口!」

  孫雪蓮霍然轉身,揚手又欲他扇他耳光,黎大隱倔強地揚起了頭,孫雪蓮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嘆息一聲躺倒在榻上,喃喃地道:「你出去,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黎大隱咬了咬牙,像一條受傷的狼似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孫夫人兩眼無神,癡癡仰望,心中一片迷亂。

  她的第一個丈夫,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夫妻,兩人雖談不上多麼深厚的感情,卻也相敬如賓,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誰知天不從人願,弋兒還小,丈夫就重病過世了,孫家是開藥鋪的,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卻救不了自己的丈夫。

  緊接著,爹爹給她選擇了第二個丈夫,庚薪。

  他本來是官宦人家,還是有功名的讀書人,雖說因為父親犯案被削了功名,可是配她一個商賈之女,而且是再蘸之婦,也配得過了。可是這個庚薪爹爹的官職被剝奪了,自己的功名被剝奪了,似乎他的陽剛之氣也被一起剝奪了。

  他,不是她的良人……

  成親這麼多年來,兩人始終沒有生下一子半女,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後宅裡,他從來就沒有給過她一個男人的感覺,她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只有守著女兒,這樣空虛無聊地度過,直到遇到了他————風度翩翩、談吐優雅,但是在床笫前卻知情識趣、溫柔體貼的楊文軒。

  就像孤苦無依的溺水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她不管不顧地愛上了這個男人。精神上的出軌,肉體上的征服,讓她的一顆芳心牢牢地繫在了這個叫楊旭的男人身上,她本以為苦盡甘來,卻沒想到是引狼入室。

  他不止圖謀孫家的財產,還無恥地勾引了她年幼無知的女兒,她恨極了,恨不得殺死這個喪盡天良的混蛋,於是她授意黎大隱下手除掉他。結果,黎大隱竟然失手了,或許是失手了吧?不知怎地,她心中竟又盼著真是黎大隱沒敢出手,或者沒有得手……

  她希望楊旭良心發現,不再利用借貸給孫家的錢來脅迫孫家出讓股份,不再勾引她那早已許了婆家的寶貝女兒,只要……只要他肯悔過,她願意原諒他以前的一切作為,可她現在甚至搞不清這個男人倒底還是不是那個冤家。

  是他吧……,應該是他,要不然,他怎麼可能知道弋兒與他有私,如果不是他,他怎麼知道與弋兒幽會的地方?

  尖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他終於還是叫自己失望了,要不要讓黎大隱再對他下一次手呢?

  殺,還是不殺?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孫雪蓮的一顆芳心,很糾結很糾結……

  ※※※※※※※※※※※※※※※※※※※※※※※※※※※

  夏潯克制著自己本能的慾望,將他的大手從那嬌彈彈、圓聳聳,無比誘惑的胸部抽離出來,按住了她在自己身上蠢動的雙手,正色道:「妙妙,我有話對你說。」

  「怎麼?」

  妙妙詫異地睜開雙眸,迷迷濛朦的神情漸顯清明。

  「妙妙,這些天我之所以避而不見,是因為……我覺得令尊對我們的關係似乎起了疑心……」

  「他?」

  妙弋的神色頓顯不屑:「他有什麼資格管我?」

  「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如果他說給你娘知道……」

  妙弋的臉色一變,果然有些擔心起來:「不會吧……,我們行事如此小心,娘怎麼會察覺?」

  「我這些天沒去你家,就是想看看你爹是否真的有所發現,你有沒有發覺他最近有什麼異樣?」

  「沒有吧,我還真沒注意過他,不過他又能有什麼異樣,還不是那副樣子,在下人面前就耀武揚威,一回到後宅就像見了貓的老鼠,有事沒事的就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除此之外還會幹什麼。」

  夏潯試探著問道:「他不會武功吧,或者說結交過什麼江湖人物?」

  妙弋道:「姓庚的讀書人出身,拳腳功夫還不及你呢,至於江湖人?他哪能認識什麼江湖人,上上下下的誰真把他當成我孫家的主人啊,他就是在我孫家混吃混喝的一個廢物罷了。要說武功,我們家就只有黎叔有一身好武功。」

  夏潯茫然道:「黎叔?」

  妙弋道:「是啊,就是我家那個跛了一足的人,你見過的,哼,你要是薄情負義,我就告訴黎叔,讓他閹了你這個壞傢伙,黎叔很疼我,他的武功很厲害的……

  夏潯心中怦然一動:「黎叔很厲害麼,他擅長什麼武功?」

  「我哪兒知道啊,練武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個武師,在你諸生老爺面前還不是得點頭哈腰的,敢冒犯你不成,我見過他練武,不過懶得看啊。」

  「不,你不明白,你沒聽說這幾天我府上發生過什麼事情?」

  妙弋奇道:「事情?有什麼事情?哦,我想起來了,聽說你家遭了賊,被發現後急於逃命,還殺了你府上一個下人?」

  夏潯一怔,心道:「怎麼傳成這樣了?莫非官府為了避免影響,故意放出的風聲?」

  一時無瑕多想,夏潯便道:「並非如此,那賊不是入府行竊,而是為了殺我,死掉的是我的貼身伴當,他是為救我而死的。」

  妙弋驚呼一聲,花容失色,關切地道:「那賊是衝你去的,你惹了什麼仇家竟要殺你?」

  夏潯緩緩地道:「我曾懷疑過一些人,其中最可疑的,就在你們家。」

  妙弋叫起來:「我家是良善本份的人家,怎麼能……」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遲疑道:「你懷疑……黎叔?」

  夏潯暗讚一聲,點頭道:「很有可能是他。」

  妙弋茫然道:「黎叔……為什麼要殺你?」

  夏潯斟酌著道:「我方才不是說了麼,懷疑庚員外發現了咱們的事。如果庚員外發現了咱們的事,又告訴了你的母親,為了避免此事敗露壞了你家名聲,他們……會不會讓這個對你孫家忠心耿耿的黎叔來殺我呢?」

  妙弋的臉色蒼白起來,夏潯柔聲道:「你放心,就算是他們幹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我只想弄清真相才能自保啊。」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怎麼可以……」

  妙弋擔心地抓住他的雙手:「文軒哥哥,我該怎麼做?」

  夏潯道:「我想要你幫我注意黎大隱和庚員外的一舉一動,一個人但凡有所圖謀,就不可能不露出半點蹤跡,你又是他們絕不會懷疑的人,我想讓你幫我盯著,如果發現任何異樣,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嗯,這個容易。」妙弋忙不迭答應。

  夏潯讚許地一笑:「好,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我那個伴當是託人請來的高手,不是我府中的護院,不便讓他久候。」

  「哦……」妙弋雖然依依不捨,事涉愛郎生死,卻也不敢挽留,只得依依不捨隨他出去。

  利用了這位少女對楊文軒的感情,夏潯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不忍歸不忍,該如何去做,他依然會循理智而行。

  項羽重情義,劉邦得民心。有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非大丈夫!

  虧欠孫家的,是楊文軒,受到生命威脅的,是他夏潯。楊旭的破爛攤子,他願盡其所能去收拾,楊旭欠別人的,他願意幫著儘可能的補償,但是,讓他用命去還,不成!

  這個世上,還沒有人值得他以命相報,以後會不會有呢?他不知道,他希望會有,如果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只有自己的性命,那將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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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預謀殺人


  夏潯走出蠶神殿,來到關帝殿前,只見彭梓棋盤膝坐在殿角一株青松下,正在閉目養神。

  夏潯笑道:「勞公子久候了,我們走吧。」

  彭梓祺睜開雙眼,有些訝然:「談完了?」

  夏潯道:「不錯,咱們回去吧。公子隨我四處奔走,一天下來勞累了,回去之後楊某設宴作謝如何?公子是習武之人,酒量一定不錯。」

  「不必了!」

  彭梓祺淡淡地道:「你若喜歡吃酒,儘管飲酒便是,我並不好酒,和小荻姑娘的口味,有七八分相似,喜歡吃的清淡一些。」

  「哦?」

  夏潯笑起來:「說起小荻,公子對她似乎很有好感啊。小荻是我的貼身丫頭,但我一向把她當成親妹子看待。公子若是真對我家小荻有好感的話,楊某倒是願見其成。」

  彭梓祺臉上露出些好笑的意味,狡黠地道:「我確實很喜歡小荻姑娘,公子捨得割愛?」

  夏潯道:「你若要我把她當成美婢相贈,那是絕不可能的,我說的可是明媒正娶。你若能擄獲我家小荻的芳心,我就認她做了義妹,送一份厚厚的嫁妝,把她風風光光地嫁去你家。」

  彭梓祺眸中的笑意更濃了:「當真?」

  「當真!」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哈哈哈哈……」兩個人同聲大笑起來。

  「一百斤面蒸個壽桃----廢物點心,讀書讀傻了都!」

  「這小姑娘挺好玩的,大明朝不流行腐女吧?」

  兩個人各懷鬼胎,又是幾聲奸笑……

  夏潯其實並不好酒,沒人陪他喝,這晚膳自然還是吃飯,葷素搭配、水陸八珍,吃飽了事。

  第二天一早,楊家作坊的王掌櫃便親自登門了。東家親**待的東西誰不上心?夏潯一走,作坊馬上調了成色最好的精鋼,加熱抽絲,按照夏潯的要求製作起鋼絲來,到了晚間,五條丈餘長的鋼絲已經製作完成,只是天色已晚,不便登門打擾東家,所以天一亮,王掌櫃的就來獻寶了。

  五根亮閃閃的鋼絲細細密密地纏在一個紡綞上,夏潯從王掌櫃手中接過紡綞,放開一段鋼絲,試了試韌度,登時大讚不已。王掌櫃的被東家一讚,骨頭都輕了幾分,臨走時腳步輕快,飄飄然的好像剛從洞房裡邊鑽出來。

  送走了王掌櫃,夏潯回到書房,從那紡綞上解下一根鋼絲,纏在一件小物件上,揣進自己袖中,那隻紡綞連著剩下的四根鋼絲則放到了書桌最底下的抽匣中,並加了鎖,然後坐在椅上,微闔雙目,狀若養神,暗暗思考著心事:「時間、地點、工具,還缺什麼?」

  他的手指輕輕叩著桌案,發出鼓點一般密密低沉的響聲,忽爾手指一停,叩擊的動作變得緩慢下來:「唔……,還缺點東西,不能完美無暇,也得叫人捉不住痛腳……」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裡,小獲正興致勃勃地隨彭梓祺學武,夏潯站在廊下看到一會兒,以彭梓祺「因材施教」的本事和夏潯的眼力,他認為小荻如果吃得了苦,堅持不懈地練上幾年的話,她有成為一名「舞術高手」的潛力。

  彭梓祺看到了夏潯,她糾正了小荻的一個動作,轉身走到廊下:「要出去麼?」

  「不,今天哪兒也不去,你和小荻練武吧,我在院子裡四處走走。」

  夏潯溜到了後花園去,吩咐所有的人不得進入花園,一個人在裡邊鬼鬼祟祟地不知忙活些什麼,彭梓祺和小荻趕來的時候,被家丁阻住,二人遠遠看去,就見夏潯一個人漫步花木之間,忽而望天、忽爾看地,忽爾疾行,忽爾慢走,忙活了好半天,才施施然地走回來。

  小荻好奇地問道:「少爺,你在做什麼?」

  彭梓祺也很好奇,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尋問,於是她就支起耳朵仔細聽,夏潯悠然答道:「少爺在作詩。」

  「哇!少爺都好久不做詩了,那你做出來了麼?」

  夏潯摸摸鼻子道:「唔,做出三句半……」

  小荻興沖沖地道:「說來聽聽。」小荻可不是睜眼瞎,雖然讀書不多,不過從小跟著少爺一起讀書,字還是識得的。

  夏潯微笑道:「老遠環珮響叮噹,一雙佳人到後堂,奇在金蓮三寸小,橫量。」

  夏潯呵呵笑著從她們身邊走開了,彭梓祺莫名其妙地道:「他在說什麼?」

  小荻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說道:「少爺好像是說我們的腳大,奇怪,一雙佳人,你又不是女人……」

  彭梓祺臉糗糗地沒有說話。

  ※※※※※※※※※※※※※※※※※※※※※※※※※※※

  第二天一早,楊家又來訪客了,這一次來的是馮檢校。夏潯把馮檢校迎入小書房,兩個人在房中聊了一個多時辰,夏潯才起身送客。一俟送走了馮檢校,便馬上張羅著趕去齊王府。

  彭梓祺發現這位楊大少爺和齊王府確實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這一次夏潯走的是王府側門兒,叩開側門兒,夏潯與那開門的王府侍衛低語幾句,過不多時就見壽宴那日見過的承奉太監親自迎了出來,府門打開,居然容他們的車子進了王府。

  彭梓祺這還是頭一次到了王府這樣的地方,以前她可是連知府衙門都不曾去過的,只是雖進了王府,她也只能候在那長長的甬道上,只能看見高高的宮牆和上面狹長的一線天空。

  夏潯則在舒公公的陪同下趕去見王爺了。齊王召見他的地方還是「安善堂」,進了大殿,舒公公向他擺了擺手略作示意,夏潯點點頭,會意地站住了腳步,舒公公便躡手躡腳地向屏風後面走去。

  夏潯側耳傾聽,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

  緊接著就聽齊王道:「孤治理藩國,事務繁雜,又常需領軍靖軍,殺戮無算,就是這宮闈之中,也是妃嬪眾多,清靜無為而達長生怕是辦不到的,道長可有其他的仙家法門麼?」

  那清朗聲音道:「如此,則只有練丹一途。丹道有上中下三乘,難易不同,各具妙用,不知國主欲學哪一門?」

  齊王忙問道:「未知這練丹的上中下三途,又有什麼門道?」

  道人道:「下乘者,以身心為鼎爐,精氣為藥物……,此為安樂延年之法。中乘者以乾坤為鼎器,坎離為水火……,此屬養命之法。上乘麼,以天地為鼎爐,日月為水火,陰陽為化機,鉛汞銀砂土為五行……,此為上乘延生之道,可證仙果。

  三者之中,中乘下乘都需靜坐養氣,吸納天地精華,對常人來說這是最容易辦到的,只需長年修行,潛心天道,自有功成之日。而上乘丹道需采五行之寶,練制仙丹服用,此法功效最大,一旦功成可以一直了性,自然了命,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無須經年累月,日日潛修,不經修命之漸道,然而對普通人來說,反而是最難的。」

  齊王屏息聽著,急急問道:「此法聽來最容易啊,為何反而是最難的?」

  道人呵呵一笑,說道:「因為此法需要服丹者根骨上佳,有仙家潛質;而練丹所用之物更需天材地寶,人間罕有,普通人哪有這等財力供給練丹所需。」

  夏潯聽得心中暗笑:「圖窮匕現,說來說去,最終還是要著落在一個錢字上,可笑這些皇家貴冑,鳳子龍孫,無所不有,無所不能,為了這唯一與普通百姓一般無二的生死結局,也要被這些神棍忽悠。到時候弄些鉛汞熱毒之物給你服下,弄得你飄飄欲仙,神經兮兮,最後一命嗚呼了事。」

  齊王聽了果然大喜:「什麼天材地寶,只要世上有此物,孤便能得到,這不是問題,只是不知,孤可有修仙長生之根骨?」

  道人說道:「國主殿下乃真龍之子,這根骨自然是上佳的,若能不惜錢財,籌集天材地寶,讓貧道練製成丹,日服一丸,待滌清凡質,自然羽化成仙,長生不老。」

  齊王大笑:「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哈哈,就依道長,道長需要些什麼,只管提出來,孤無不應允,只望仙丹早早練成。」

  室中二人又對話一番,那道人便告辭而出,夏潯候在外邊,恰與那道人碰個正著,只見這道人五旬上下,容貌清瞿,二目炯炯,氣度雅然。頭戴青布道巾,身穿一領極樸素的道袍,腰下一雙草履,腰繫黃絲雙穗絳,手執羽扇,飄然而出。

  看見夏潯,這道人目不斜視,逕自出去,果然是有道之士的氣派。

  夏潯微微搖頭,隨即入殿,就見齊王自席上興奮地站起,夏潯連忙伏地拜見,那齊王今日脾氣極好,笑容可掬地制止了他,問道:「本王要你做的事,可有著落了?」

  夏潯恭謹地道:「是,門下已經找到了一位甚有門路的賣家,現在陽谷縣,門下這幾天就趕去與他一唔。」

  「好,越快越好。」

  夏潯道:「是,不過門下雖然通過一些朋友和此人搭上了關係,但是一下子進這麼一大批貨,恐怕對方對我的誠意和能力,還會有所懷疑。王爺急於有錢,門下若循序漸進,那是拖延不起的,因此……門下需要王爺賜下一件信物,要讓那人相信我有足夠的本錢吃下他的貨,相信門下可以成為他信賴的主顧……」

  齊王恍然笑道:「原來如此,何必拐彎抹腳,小舒子,取一枚我王府裡的穿宮牌給他,要像牙的。」

  「是,王爺。」舒公公急忙領命退下,不一會兒功夫,便托著一枚腰牌走回來。這枚象牙腰牌上雕臥虎雲紋,中間穿孔,可系絲絳,下邊是「齊王府宮衛」五個大字,背面則鐫刻著:「凡守衛官軍攜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與借與者罪同。」

  沉甸甸的腰牌一入手,夏潯心中便是一輕:「大事成矣!」

  ※※※※※※※※※※※※※※※※※※※※※※※※※※※※※※

  離開齊王府,行至半路,忽聽路邊人聲嘈雜,夏潯自窗口探頭向外一看,只見一群王府侍衛和宦官服飾的人,正提著漆桶貼牆走過,手中舉著刷子,所過之處牆上便留下一道刺目的紅色,幾位衣著光鮮的富紳員外提著袍裾氣極敗壞地跟在後面,大聲嚷嚷道:「我家這宅子都起了幾十年了,怎麼說拆就拆?」

  「少廢話,皇上旨意可是恩准了王爺擇地重建王府的,王爺就選中這塊地兒啦,凡是被我們圈中的地方,都在拆遷之列,延誤不得。」

  「公公,公公留步,軍爺,這位軍爺……,您行行好兒……」

  「別追啦,跟我們說沒用,去跟我們工正大人聊聊,或許大人還會網開一面……」

  前邊的人走,後邊的人追,七嘴八舌的,夏潯的車子一路跟行,彭梓祺聽明白了大概,不禁憤憤然道:「這不就是變著法兒撈錢嗎?堂堂齊王,怎麼這般……這般……,不對,一位王爺深居簡出,怎麼可能想出這樣的法子,這一定是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給王爺出了損主意,也不怕生孩子沒……,哼!」

  雖說出身豪霸人家,到底是個女孩兒,有些話她雖聽得,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夏潯一陣心虛,趕緊扮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附和著她聲討了一番那缺德帶冒煙兒、生孩子沒……的混帳傢伙,然後縮回頭去,暗暗嘆了口氣:「攤上這麼個王爺,兄弟也是沒辦法啊,坑你們的是馮總旗,可不是我,兄弟我只是死道友莫死貧道罷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回到府中,夏潯馬上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取出那隻紡綞,紡綞上,五根鋼絲纏得整整齊齊,夏潯把象牙腰牌和紡綞放在一起,用一方布帕包好,重新放進抽屜鎖好,向門外喚道:「來人,請肖叔過來一趟。」

  肖管事來了,當肖管事再出去的時候,府裡的人都知道了一個消息:少爺又要出門了,這一次少爺要去陽谷縣,見一位生意人,來回大約得一個月的時間。

  「你要離開青州?」彭梓祺趕到書房,對夏潯道。

  「是,去陽谷縣一趟。」

  彭梓棋皺了皺眉,她本以為就在青州城裡保護他三個月就好,沒想到還要陪他走南闖北,孤男寡女,實在不太方便。

  「去哪裡?」

  「陽谷縣。」

  「要多久?」

  「一個月左右。」

  彭梓棋的眉頭挑了挑:「什麼時候出發?」

  夏潯道:「今天是初二吧?明日一早,咱們就走,怎麼,有什麼問題?」

  彭梓祺很想問問他昨天做那首詩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是,她會用這欠揍的小子所說的那對大腳,在他身上留下幾個鮮明的鞋印。不過一看到夏潯臉上那耐人尋味的笑容,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她毅然、決然、斷然地一轉身,挺起胸膛、揚起下巴,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般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他可惡的低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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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曖昧的雨

  
  楊家主人經常出門在外,府上的下人早已習慣了,小荻一早起身,給少爺梳洗打扮,準備換洗衣物和各種旅途用具,裝了滿滿一個大馬包,最後又給他貼身衣袋中塞一疊寶鈔,細緻體貼,像一個溫柔的小妻子,平時毛毛燥燥的樣子全然不見了。

  彭梓祺也準備了自己的東西,她是女扮男裝,有些女性使用的東西不宜被人看見,所以只能自己動手、自力更生,也裝了一個馬包,叫人提出去綁在馬背上,一切準備停當,夏潯和彭梓祺便告別家人,出了府門。

  平素楊文軒出門,都只帶一個伴當,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過以前是楊文軒帶著張十三,這一次是夏潯帶著彭梓祺。兩人離開府邸,先去了一趟知府衙門,夏潯見到馮總旗後,只說王爺急於斂財,要他馬上聯繫貨源,至於那開礦採金之計等他回來就會獻上。

  馮總旗算算行程,來回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便點了點頭,又囑咐道:「你去吧,我告訴你的那個人,本官也沒有和他打過交道,不過消息來源絕對準確,你找到他之後,只須按我所說的方法與他取得聯繫,他自會著手幫你聯繫貨源。」

  那位陽谷縣商人,夏潯已認定了必然也是錦衣衛中人,這麼龐大而嚴密的一個間諜組織,秘諜們之間沒有橫向聯繫、彼此毫不知情,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他倒不認為馮總旗對他有所隱瞞。當下隨口答應一聲道:「是,小人明白,彭公子還在外面候著,小人不便久耽,這就告辭了。」

  馮西輝臉上微微露出古怪的神氣:「這小子與那位彭姑娘朝夕相處,居然還沒看出對方是女扮男裝麼?」口中卻道:「好,雖說那彭公子武藝了得,不過一路還是小心為上。你放心,官府這邊沒有放鬆,三班六房的捕頭,都在緝捕兇手。」

  夏潯答應著,由馮西輝親自送出府衙,與彭梓祺扳鞍上馬,揚鞭而去。

  「你要見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生意的,能讓你楊公子不辭路遠,看來這筆生意利潤豐厚呀。」

  二人離開青州一路西行,已經走了幾天,幾天下來,二人同處日久,厭感漸去,趕路沉悶時,彭梓祺也會主動和他聊天了。

  「那個人……」

  夏潯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氣:「那個人生意做的很雜,在陽谷縣很有能力,他叫……西門慶……」

  第一次聽馮西輝說出要他聯絡的人時,夏潯就嚇了一跳,當時強自保持鎮定,才沒在馮西輝面前露出異樣的神情。西門慶,而且是陽谷縣商人,這巧合也強大了吧?還是說施耐庵施大爺偷懶,寫《水滸傳》時隨手把他聽來的一些人物塞進小說裡跑龍套了?說不定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好像施耐庵就是元末明初的人。

  既然有西門慶,不知會不會有潘金蓮、武大郎和李瓶兒……,呵呵,這趟出行還是很叫人期待的。

  彭梓祺見他不說要和那西門慶合作什麼生意,也沒有多做追問,做大生意的人很少事事循規蹈矩,有些不好向人透露的穩秘也屬正常,她卻沒有發覺,以往只要夏潯稍露古怪、稍顯猶豫,她就會馬上想到女人這方面去,可是自從她跟在夏潯身邊,就沒見過他在這方面有過任何不堪的行為,對他的觀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轉變。

  她抬頭看看天色,此時已是傍晚,天色陰沉,鉛雲如墨,空氣也潮濕沉悶,看樣子將有大雨,便道:「走快些吧,不要吝於馬力了,看這樣子,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夏潯瞧瞧天色,便也揮鞭加快了速度,二人緊趕慢趕,剛剛進了蒲台縣城,瓢潑大雨便傾盆而下,二人無奈只得到民居屋簷下避雨。

  打開馬包看了看,夏潯馬包裡有一把傘,而彭梓祺出遠門的經驗少得可憐,根本沒有準備雨具。風吹雨絲,斜斜吹落,若是打傘,在這樣的大雨中估計行不多遠也要全身淋透了,夏潯苦著臉道:「這下遭了,看這情形,一時半晌是停不下來的。」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還用你說,現在怎麼辦?」

  夏潯苦笑道:「還能怎麼辦,你看著馬匹,我去找客棧,找到了客棧借了蓑衣再來接你。」

  彭梓祺道:「大雨茫茫,無人問路,天色這麼晚了,你得轉悠到什麼時候才找得到客棧。」

  夏潯攤開雙手,無奈地道:「那你有何高見啊,馬兒能站著睡覺,要不咱們倆也在屋簷底下湊合一宿?」

  彭梓祺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嘀咕道:「誰跟你湊和?」

  她一轉身,便叩起了房門,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子,耳朵有點背,外面大雨傾盆,老頭子攏著耳朵聽彭梓祺大聲說了半天,才咧開掉光了牙齒的嘴巴一笑,大聲說道:「哦,哦哦,有地方,有地方,我兒陪媳婦回娘家去了,家裡就老漢一個人兒。」

  彭梓祺得意地瞟了夏潯一眼,對老頭兒大聲道:「老人家,我們兩人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可以嗎?」

  老頭兒顫巍巍地道:「哦哦,這麼大的雨,我看你們也沒地兒去。想在我家借宿一晚,成,成啊,不過只有一間房,成嗎?」

  「這個……」彭梓祺略一猶豫,夏潯立即上前一步,大聲道:「成啊成啊,多謝老人家啦。」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推脫,只得氣鼓鼓地站在一旁。

  「哦,好好好,那兩位小哥兒就進來吧。」老漢說著客氣話兒,卻仍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神秘莫測的笑容,一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夏潯有些莫名其妙,彭梓祺在一旁惡狠狠地道:「給錢!」

  夏潯恍然大悟,忙從衣袋中抽出幾張寶鈔來,正想辨認面額,彭梓祺已一把搶過去,統統塞到了老漢手中,然後報復似地睨了他一眼,讓夏潯哭笑不得。老漢大喜,連忙閃身將他們讓進屋去,老漢湊到桌前就著燈光將那寶鈔面額看看清楚,再轉身時,那張臉已經從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變成了梵高的「向日葵」,笑得無比燦爛。

  「呵呵,呵呵呵,兩位小哥兒,一會兒老漢就給你們拾掇拾掇房間,家裡有現成的飯菜,也給你們熱熱。不過……,老漢是本份人家,可不敢胡亂收容身份不明的人物,你們的路引籍證,還須拿出來驗看一下……」

  彭梓祺掏出巡檢司給她開出的路引,夏潯則拿出了學政頒發的秀才身份證明,秀才功名不是永久不變的,考中秀才的人每三年歲考一次,考的最不好的人會革去秀才功名,而楊文軒剛剛考中秀才一年,這證件自然是有效的。有這秀才身份,按大明律法,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巡遊天下,並不需要各地巡檢司一一核准。

  那老漢在燈下驗過了證件路條的官印花押,又還給他們,熱情地道:「哎喲,這位還是諸生老爺,失敬失敬,諸生老爺能借宿我家,那是小老兒的大福氣。」

  老頭用袖子蹭了蹭椅子,慇勤地道:「諸生老爺,您坐,那位小哥兒,牆旮旯有個凳子,歇歇乏兒吧。」說著轉向夏潯,又慇勤致致地道:「小老兒家剛剛辦過喜事,我那兒子成親才三天,今兒跟媳婦兒回門,正好房間空著。老漢去把他們小兩口兒的房間收拾收拾,給你們換套新被褥子……」

  老漢嘮叨著一掀門簾進了右屋,夏潯搓搓手,在桌邊大模大樣地坐下,看看坐在牆角的彭梓祺,笑吟吟地道:「啊哈,新郎新娘的房間啊,這可好,也能沾點兒喜氣了。」

  彭梓祺乜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心道:「想跟本姑娘同房,美得你,咱們走著瞧,哼!」

  夏潯也不見外,自己斟了杯冷茶,慢慢喝著,彭梓祺氣鼓鼓地起身,又走出了門去,把馬兒在廊下拴好,又去卸馬包和馬鞍,夏潯見了一拍額頭,忙也趕出去和她一塊兒卸馬。彭梓祺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位大少爺居然還肯動手幹這種活兒。那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她是見識過的,一個個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以天下為己任的德性,可真要他們動手做一點事情,就好像奇恥大辱似的,這楊旭倒是一個異類。

  兩人卸了馬包抱進房中,又把兩具馬鞍解下,放到了堂屋門後,彭梓祺又從馬包中取出些豆餅,掰碎了餵馬料,這邊忙活完了,老漢也把兒子兒媳的房間收拾好了,走出來笑瞇瞇地道:「老漢去給你們熱熱飯菜,家裡現成的,你兩位先就和一口……」

  夜深了,雨還在下。

  老漢回房了,夏潯和彭梓祺端著燈,肩並著肩,神氣古怪地邁進了新房。

  雖說老漢已經收拾過了,房間裡仍然充滿喜氣,紅色的雙喜字兒,紅色的窗紙、紅色的被面兒,將一間小屋映得紅通通的,兩個人的臉色便也因此映上了一層緋紅。

  彭梓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打量著這間新房。

  夏潯看看炕上那並排放著的兩個枕頭,撫掌笑道:「幸虧彭公子聰明啊,哈哈哈,要不然我現在還頂風冒雨地滿大街轉悠呢。」

  彭梓祺咬了咬櫻唇,櫻唇淺淺的雖沒咬紅,卻也滋潤潤嬌嫩嫩的,在燈光下微微閃爍著動人的光:「我不習慣和人睡在一起。」

  夏潯道:「只是遷就一晚嘛。」

  彭梓祺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不語,一張俏面如霜。

  夏潯搓搓手,又故意問道:「你睡裡邊,還是外邊?」

  彭梓祺的小臉就像雨後的桃花,綻放出了兩抹嫣紅,有些羞,有些惱,還有些……不自在。

  夏潯乾咳一聲,改口道:「那麼你睡床上,還是地上?」

  彭梓祺橫了他一眼,眉眼間自有一股嬌嗔,很是叫人愛看。只不過……,只不過她那修長的五指,正一根一根地搭在刀柄上,然後慢慢握緊,一股凜凜殺氣慢慢升起。

  夏潯馬上摸摸鼻子,乾笑道:「我看,我還是去堂屋地上湊和一晚好了。」

  彭梓祺下巴微揚,仰視屋頂,做不屑與之言狀。

  夏大少爺抱著一套被褥枕頭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道:「今兒下雨,天有些涼,晚上記得蓋被子。」

  彭梓祺被他異常溫柔的語氣而弄愣了,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夏潯又道:「睡覺不要蹬被子,還有,不要開窗,今兒有風,會往裡邊潲雨的。」

  彭梓祺被他體貼關懷得汗毛都豎起來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還用你關照?出去吧。」

  夏潯一本正經地點頭:「嗯,還有啊,晚上要起夜的話,聲音小一點,人家有點動靜就睡不著的……」

  他還沒說完,一個枕頭便迎面飛來,夏潯飛快地逃出去,竊笑著在地上鋪開被褥。

  閒來無事逗逗這個傲嬌的小丫頭,是件很快樂的事。從本質上來說,他是一個積極的樂天派,雖說艱難險阻,殺機重重,但他從不放棄在生活中尋找歡樂,正如他聽過的那個「一滴蜜糖」的寓言:一人孤懸井中,上有群狼環伺,下有毒蛇吐信,他緊緊攀住得以保命的樹枝,卻正被一群老鼠啃噬著,死亡彈指之間,這時他要做的,只是舐嘗樹枝上那滴蜜糖的美味,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房間裡,彭梓祺看看床頭的喜字,再看看丟在地上的枕頭,臊眉搭眼地走過去撿起來,側耳聽聽外邊動靜,忽覺一股難言的曖昧包裹了全身,禁不住熱了兩頰……

  街上,幾個詭異的人影披著蓑衣,手中提著防雨的燈籠,趕著一輛騾車輕輕地走過,那頭前的人走到一處巷口,警覺地四處看看,輕輕一擺手,帶著那幾個人,趕著一輛車,消失在小巷中。騾車經過時,屋簷下的馬兒打了個鼻息,不安地動了幾下蹄子,彭梓祺抬起頭,側耳傾聽片刻,見沒有什麼動靜,這才重新躺回了枕上。

  悉悉瀝瀝的水聲從窗外傳來,這個雨夜,著實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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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夜救


  夜深,雨小了些,躺在硬梆梆的地上,聽著那晰晰瀝瀝的聲音,夏潯總覺得渾身濕粘粘的不舒服。他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半天,忽爾想起了在小葉兒村度過的那段艱苦歲月,想起身在破廟時躺在稻草堆上也睡的香甜的那段日子,不由啞然失笑:這才當了幾天大少爺?當真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吶。

  心態平和了,也就不覺得那硬梆梆的地面是如何難過了,靜靜躺了一陣兒,夏潯漸漸發出了甜睡的酣聲。

  東城牆根下有一幢小院落,茅屋矮牆。夜色已深,房中的燈火已經熄滅了,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有人拍打著門環,大聲向裡邊叫嚷著。

  過了片刻,一個老婆子舉著燈火走出來應門,腿腳倒還利索,旁邊又跟著一個少婦,為她撐著油紙傘。燈光微亮,映著那少婦的容顏,青絲如墨,眉目宛然,纖腰一束,舉手投足間頗有一種女兒家的嫵媚,小戶人家能有個俊俏的媳婦兒卻也容易,可是風情韻味如此出色的著實少見。

  婆媳倆走到門下,婆婆隔著門兒問道:「是誰啊,三更半夜的敲門?」

  門外有人急聲道:「是唐婆婆嗎?我姓嚴,叫嚴望,是陸老爺家裡的使喚人。唐婆婆,我家老爺的七夫人今夜生產,折騰了一晚上啦,結果到現在孩子都生不下來,人命關天啊唐婆婆,求您老和小娘子跟小的去看看。」

  唐婆婆聽了說道:「哎喲,生孩子那是大事兒,怎麼到現在才想起請產婆子?」

  嚴望頓足道:「產婆請了哇,從下晚兒一直折騰到現在,孩子就露出來一隻腳,那婆子忙活久了,自己先累暈了過去,好不容易掐人中救活過來,要不然又是一條人命啊。」

  唐婆婆聽了大驚道:「腳先出來了?這可糟糕,我老婆子也不敢保證去了就成啊。」

  嚴望手提著燈籠團團亂轉,帶著哭音兒哀求道:「成不成的,總得試過了才知道啊,保不住小的,也的想法子保住大的呀。唐婆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黑燈瞎火陰雨連天的,一時半晌兒我是實在找不到高明的產婆了,求您幫忙,千萬幫忙啊,不管救活哪個,我家老爺都有重金酬謝。」

  「錢不錢的倒沒啥,一身兩命啊,」唐婆婆念了聲佛,扭頭對那少婦小聲道:「媳婦兒,你這兩天身子不舒服,就歇著吧,老身去走一趟。」

  小婦人道:「婆婆年事已高,這麼晚了,還是媳婦兒去吧。」

  唐婆婆搖頭道:「不成,這是難產呢,你怕應付不來。」

  「那媳婦兒陪婆婆一起去。」小婦人說著,貼著門縫兒向外看了看,只見兩個家丁打著火把分列左右,台階上還站著一個打燈籠的青衣小帽老家人,頜下一撇山羊鬍子。台階下邊還有一乘驢轎,的確是大戶人家的排場,便向婆婆點了點頭,說道:「婆婆稍等,媳婦兒去取東西,再給婆婆捎件外衣。」

  唐婆婆答應一聲,那小婦人便返回房間,一會兒功夫提了包袱出來,先給唐婆婆加了衣服,二人打開院門,那叫嚴望的老家丁便急匆匆地道:「哎呀,唐婆婆,你老終於出來了,快快快,快把唐婆婆扶上車去。」

  兩個打著燈籠的家丁七手八腳地把唐婆婆扶上了車,那小娘子正想登車,嚴望道:「小娘子,我們出來的匆忙,車上還堆著些東西沒有搬出去,坐不下兩人,勞煩娘子隨行一路吧,我們家不遠,到了前門大街往右一拐,第三條巷子就是。」

  驢車棚子本就不大,再擱上點東西確實坐不下兩人了,小婦人也沒多想,便答應一聲隨在了車後。車子從胡同裡出來,到了前邊大街上,往城中方向一拐,剛剛駛出不遠,嚴望突然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追上悶頭趕路的小婦人,往她嘴上一堵,便拖向旁邊小巷。

  「嗚!嗚嗚~~~」小婦人驚駭不已,竭力掙扎,廝扯中一把扯掉了嚴望的鬍子,原來他的鬍子也是粘上去的,看他身手和力氣,分明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小婦人哪裡是這男人的對手,被他一手捂嘴,一手攬著腰肢,強行拖進了小巷。

  唐婆婆掛唸著媳婦兒,時不時的回頭看看,猛一回頭,見道上空空如野,媳婦兒和那老管家蹤影全無,不由驚道:「媳婦兒?停車,停車,我那兒媳婦怎麼走散了?」

  趕車的漢子本來還在裝模作樣,一見已經被她發現,急急抽了一鞭了,騾車向前疾馳,唐婆婆常在鄉間坊裡行走為人接生,一輩子見多識廣,一見這般情形如何還不知道著了人家的道兒,立即駭聲高呼:「救人吶,救人吶,強搶民女啦!」

  「堵上那老虔婆的嘴!」車下隨行的那人低低咒罵一聲,車把式馬上返身鑽進車廂,唐婆婆只喊了一聲就被他堵住了嘴,車下那人則跳上了車子,接過長鞭,狠狠地又抽了一鞭,騾子放開四蹄向前急奔,四蹄踏在地上,「得得」直響。

  唐婆婆驚呼的時候,騾車恰好經過夏潯借宿的那戶人家,唐婆婆驚呼的聲音不算大,而且只有一聲,很難驚醒熟睡中的人。夏潯此時正睡在堂屋地上,他……睡的很香。

  事實上,沒有人要求做臥底工作連睡覺也得保持高度警覺,那完全沒有必要,在賊窩裡身份一旦敗露,人家不會耐心等到晚上才動手。睡覺總是保持輕度睡眠的話,不但會影響白天的警覺和反應,還容易做夢,使臥底人在睡夢中洩露自己的底細,因此選擇臥底人員的條件就包括睡眠質量要好、不常做夢、不說夢話。

  如今借宿民居,一時疾馳,就算那個刺客從青州一直輟下來,也不可能追蹤得上,所以夏潯睡得非常踏實,根本沒有聽到這聲驚呼。可是覺很淺的彭姑娘卻被這聲喊給驚醒了。她是女孩兒家,如今和個男人內外間的睡著,睡覺時也穿著一身軟靠,這時聞警而起,側耳一聽,便立即抓起鬼眼刀閃出了臥室。

  「呼~~~呼~~~」夏潯傳出均勻的呼聲。

  「這頭豬!」彭梓祺沒好氣地罵了一聲,縱身向前掠去。

  「縮地成寸!」好輕功!雖然黑燈瞎火的,可是身姿那個飄逸,動作那個動靈,行動那個敏捷,人在情急之時,果然能發揮出遠超平常的實力,彭梓祺很滿意自己這動若脫兔的一躍。

  好,腳尖落地,飄然無聲。咦?怎麼又有些軟?

  身下傳出夏潯殺豬般一聲慘叫:「啊!誰踩我?」

  彭梓祺臉上一熱,暗暗一吐舌頭,趕緊起了門栓,身影一晃便追了出去。

  夏潯睡得雖沉,一被驚醒,卻迅速恢復了狀態,他一睜眼,便見彭梓祺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沒,忙也翻身爬起追了出去。屋裡老漢聽到動靜,把著油燈出來一看,只見房中空空,這一驚非同小可,還當那兩人是賊,可是仔細瞧瞧,不但行李馬包俱在,就連門口廊下的兩匹馬兒都在,不禁望著大開的房門發怔。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彭梓祺快步追上馬車,擋在車前冷冷問道。

  車把式一驚,勒住韁繩,色厲內茬地喝道:「兄弟,大道通天,各走半邊,我勸你少管閒事,沒你的好處。」

  彭梓祺格格一笑,握緊了刀柄,冷笑著道:「這麼說我不必問了,果然是雞鳴狗盜之輩,而非良善人家。」

  車子裡制住了唐婆婆的人低吼一聲:「打發了他,趕緊上路!」

  路邊另一個扮家丁的歹徒棄了燈籠,合傘為槍,向彭梓祺猛地刺來,與此同時,車把式也縱身下車,揚起了長鞭。彭梓祺身形一錯,腰桿兒奇異地一扭,一個斜插柳大彎腰,避過迎面整來的傘尖,手中刀詭異地揮動,舉傘刺來的歹徒哎喲一聲,肋下被戳了一記,一頭仆倒在雨水裡,蝦米似的蜷成一團爬不起來了,另一個手中一空,長鞭脫手飛去,緊接著喉頭一疼,摔倒在地上,喘息都困難,痛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車裡扼住唐婆婆喉嚨的歹徒見此情形,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剛要縱下車來,可他剛一露頭,旁邊便伸出一隻鐵臂,冷不防箍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外一拖,一記掌刀在他後頸上狠狠一砍,那人立即昏了過去。

  「呵呵,你這繡花枕頭倒還有點本事。」彭梓祺向及時出現的夏潯微笑著讚道。

  唐婆婆脫去控制,急叫道:「兩位壯士救命啊,老婆子那兒媳婦兒,那兒媳婦兒被人擄走了,求兩位壯士相救啊。」

  彭梓祺吃了一驚,忙追問道:「你媳婦被歹人擄走了?」

  唐婆婆急道:「是啊,就在前邊不遠,老身只一回頭,就不見了兒媳婦兒,一定是被歹人拖進了小巷,蒼天吶,我那媳婦兒若是受人侮辱……」

  「我去救人,你帶婆婆回去!」彭梓祺身形一閃,快逾奔馬。

  騾車被趕回了老漢的住處,彭梓祺不是官差,不敢貿下殺手,只是用刀鞘擊昏了兩人,加上被夏潯掌刀砍昏的那人,三個歹徒都被夏潯用繩子牢牢地捆了起來。

  那老漢與唐婆婆住的雖然不遠,彼此卻不認得,等他掌燈走到三個歹人面前一看,認出這三人是本城有名的潑皮無賴,不禁暗暗叫苦,只怕惹禍上身,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多話,只得遠遠地避了開去,讓夏潯反客為主,暫時利用了堂屋。

  夏潯向唐婆婆仔細詢問了一番,原來這唐婆婆並非本地人氏,而是淮西人氏,是此次北遷的百姓,她家剛剛落戶蒲台縣不過個把月。唐婆婆有一子一媳,一家三口。兒子叫唐姚舉,讀過幾天私塾,卻沒讀出什麼成就,現如今是磨刀補鍋的一個匠人,故蒙巡檢司批准,可在本縣各鄉鎮村寨中走街竄巷做些小本生意,這兩天正好不在家。

  唐婆婆則是以接生為業,媳婦嫁過來後,也跟她學到了這門手藝,兩人今晚是因為有人冒雨登門,請為主人侍妾接生,因見那戶人家排場甚大,不像為非作歹的人,再加上這是在城裡頭,兩人沒有多想,很放心地跟著出了門,誰知竟遇上了這麼一檔子事兒。

  夏潯剛剛問到這兒,彭梓祺已閃身出現在門口,一路急奔,衣衫盡濕,兩頰泛起緋紅,仿若兩朵桃花。夏潯以目示意,彭梓祺微微搖頭,唐婆婆問清沒有找到兒媳,不禁放聲大哭,夏潯卻是默然不語。

  他早估計彭梓祺是不大可能找到那婦人下落的,此刻正下著雨,那歹人縱是謀色,也不可能把那婦人拐進巷子就迫不及待地「就地正法」,再者看他們為了誑騙一個婦人竟然用了這許多手段,顯然也不是個普通的淫賊,否則只須破門而入……,何必這麼麻煩。

  彭梓祺怒沖沖地道:「這蒲台縣是怎麼治理的,在城中居然會發生強擄民女的事情。」轉眼看到那三個昏迷不醒的男子,彭梓祺又問道:「可盤問過他們了?」

  夏潯搖頭道:「還沒有,我剛向老人家問清經過。」

  彭梓祺取了水來,潑醒三個混混,大馬金刀往上頭一坐,扮起了升堂問案的大老爺,一番詢問之下,三人也不說自己身份,只是冷笑以待,若想動刑,他們便道:「你敢私動大刑,進了官府,老子先告你一狀。」

  彭梓祺怒不可遏,可她有家有業的,又不是江湖亡命,還真不敢把這三個混混兒怎麼樣,夏潯冷眼旁觀,總覺得這三人似有所恃,心中不由一動,說道:「算了,你扶老太太回房歇息一下,明天一早,咱們把他們送官究辦!」

  那混混頭兒陰陰笑道:「過路人,強龍不壓地頭蛇,識相的話你們還是早早放我們離去,老子開恩放你們一馬,若是不然……,恐怕你們是離不開我蒲台縣了……」

  夏潯眉頭一挑,冷笑道:「哦?本少爺有身份、有地位,行走天下,那是朝廷特許之權,但凡我大明疆域,就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小小一座蒲台縣,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恐怕……你們還沒有留住我的本事!」

  這句話彭梓祺聽得甚合胃口,脫口讚道:「好,姓楊的,你總算說了一句人話,你放心,水裡火裡,上天入地,我都陪著你,生死與共!」

  夏潯微笑道:「若是生同衾,死同穴,那就更感人了。」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心中卻道:「這個大混蛋,莫非識破我的女兒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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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私奔


  唐家娘子被擄進小巷,原來巷中早有人等候,兩三個大漢迅速矇住了她的口鼻,抬起她快步如飛地遁去。唐家娘子只覺左轉右轉,頭都快要被轉悠了,然後雨聲漸稀,似乎進了一個院落,又過片刻,只聽「吱軋軋」一陣響,似乎又沿著台階向下走去。

  隨即蒙面的黑巾被揭開,唐家娘子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很靜謐的所在,完全聽不到雷聲、雨聲,面前是一條通道,左右是對門兒的一幢幢房間,房間都沒有門,只掛著簾子,這種格局緊湊的房舍非常少見,顯得有些古怪。

  她被兩個大漢架著往前走,匆忙間發現有些房間的簾子掀著,裡邊錦幄繡帳,佈置得十分華麗,每間房中總有一個身著難以蔽體的薄紗春衫、胴體妙相畢露的美貌女子,或坐或站,正呆呆地看著自己,她們的膚色都有些蒼白,面上了無生氣,彷彿幽幽的鬼魂,看得唐小娘子更增恐懼:「這倒底是個什麼地方?」

  她被架進一間空置的房間丟在床上,唐小娘子雙手反綁,很費勁地拱起腰肢,渾圓的臀部翹起,還未等完全轉過身來,就覺一支大手在自己臀上使勁地擰了一把,唐家娘子大吃一驚,趕緊側身滾開,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穿紫銅紋員外袍的男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兒,這人五旬上下,身材魁梧,五官相貌端正威嚴,頜下三綹微鬚,顯得頗有氣度。

  唐家娘子驚恐地睜大一雙嫵媚的杏眼,困惑地看著他,那人微微一笑,俯身拿出了塞在她口中的那團布,唐家娘子立即驚恐地叫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擒我到此?」

  「嘿嘿,唐小娘子,你說老夫擒你來,還能做些什麼呢?」

  那位員外笑得很邪氣,頓時破壞了他的氣度:「嘖嘖嘖,瞧瞧這妖嬈的身段兒,瞧瞧這迷人的模樣兒,老爺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良家女子,那種風情氣質,風月場中的女子是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嘿嘿,唐小娘子,你不要怕,你那男人不過是個臭破爛匠人,怎麼配養著你這麼一朵嬌美的鮮花兒呢,從此以後你就隨了老爺我,老爺叫你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員外淫笑著便向她撲過來,「你滾開!」唐小娘子氣紅了臉,抬腿去踢,卻被那員外一把捉在手中,手掌貼著她的大腿淫邪地滑向腴潤動人的大腿,色瞇瞇地道:「好有力的一雙大腿,纏在爺腰間抵死纏綿時,一定銷魂的很,小娘子,你就不要白費氣力了,被老爺我弄回來的女人,哪一個當初不是尋死妥活的,現在還不個個任由老爺擺佈。」

  說著一個餓狗撲食,壓到唐小娘子身上,就去撕扯她的衣衫,唐小娘子縱然雙手沒有被綁,也不是他對手,片刻功夫,衣衫被撕得稀爛,衣衫一去,唐小娘子哪敢再挺身掙扎,只能白羊兒一般蜷縮在床上,儘量遮掩自己的要害,可那晶瑩的酥胸,腴潤的玉股,粉彎玉股,半遮半露,更加誘人。

  員外看直了眼,連忙揮一揮手,一旁幾個看得口誕直流的護院家丁立即退了出去,給他放下了門簾,員外淫笑道:「小娘子,陪老爺我快活一番吧。」

  站在簾外的幾個護院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都露出只可意會的猥褻笑容,可笑容還未斂去,就聽裡邊那員外「呸」了一聲,連聲道:「晦氣,真他娘的晦氣!」緊接著門簾一掀,那員外滿臉懊惱地走了出來。

  幾個護院連忙斂了笑容,躬身道:「老爺。」

  員外悻悻地道:「娘的,偏偏這時來了紅,真他娘的晦氣,叫個丫環來,給她穿戴整齊,侍候飲食,等她月事盡了,老爺我再好好受用一番。」

  「是是是……」幾個護院連忙答應,員外慾火已生,又不得發洩,扭頭看見另一幢房中坐著一個穿著寢裝的妙齡女子,水紅色繡鴛鴦的胸圍子,緊裹著那聳挺飽滿的酥胸,讓人想入非非,不由淫笑一聲,興沖沖地闖了進去……

  ※※※※※※※※※※※※※※※※※※※※※※※※※※※※※※

  天亮了,夏潯和彭梓祺把三個混混拖上騾車,攙著唐婆婆趕往縣衙,一路上許多百姓看了蹊蹺,不免有些好事者跟上來,到了縣衙門口時已聚集了數十人,縣衙門口的衙役見此情況連忙橫了水火棍來攔,夏潯放開唐婆婆,舉步上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地敲起了鳴冤鼓。

  片刻功夫,三班衙役紛紛上堂,蒲台縣正堂單生龍單老爺腳步匆匆地從後堂鑽出來,威風凜凜地往「碧海紅日圖」下一站,抓過驚堂木,狠狠一拍,大喝道:「何人擊鼓鳴冤,速速帶上堂來!」

  一行人等被帶上公堂,夏潯是秀才功名,無須下跪的,他表明了身份一旁站過,唐婆婆哭天抹淚地道:「大老爺要替民婦申冤吶,我那媳婦兒姓黃名吟荷,洪武二十六年嫁入我家……」

  唐婆婆雖不識字,口才卻極了得,片刻功夫便把一樁案子說的清清楚楚,單大人臉色一沉,立即喝問三個潑皮:「爾等三人,各自報上名姓、身份,說明犯案經過,如何擄走唐家婦人黃氏,否則,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冤枉啊老爺!」

  三個潑皮異口同聲地喊冤,他們自報了名姓,分別叫徐亮、陳成、廖良才。領頭的那個就是寥良才,寥良才叫苦連天地道:「昨兒晚上,有人找到我們哥三兒,答應付一筆錢,叫我們幫忙去接個人,我們哥三兒苦哈哈的,只要有錢賺,哪管他是什麼人吶,接個人而已,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們就答應了……」

  三人你一語我一句,說出一套與唐婆婆完全不同的說辭來,按他們說法,他們並不認識僱傭他們的人,他們只是拿錢辦事,騾車也是那人以他們的名義從本縣騾馬行裡租借來的。本來按照那人吩咐,是要把人送往西城去為主人妾室接生的,誰料剛剛拐上大街,那人和少婦便不見了人影,唐婆婆見了驚叫起來,他們哥三也不知緣由,正莫名其妙的當口兒,就被跑出來幫忙的彭梓祺給打暈了。

  「喔?」單大人手撫鬍鬚沉吟道:「那人你們並不識得?」

  彭梓祺聽了忍不住說道:「大人,草民所知並非……」

  單大人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本官尚未問話,豈容你胡亂插嘴。再敢亂了規矩,就掌你的嘴!」

  彭梓祺大怒,肩頭一聳就要起身,夏潯伸手一按,輕輕壓住了她的肩頭。

  單大人又轉向那混混頭兒問道:「爾等將那人形貌、前後情形仔細說來。」

  寥良才道:「回大老爺,那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生得一表人才,穿著打扮,像是個有錢的主兒,小的們在本縣從沒見過這人面孔,聽他說話,那語氣有些怪,也不像是本地口音。」

  徐亮插嘴道:「對對對,和這位唐婆婆的口音倒是有些相像。」

  陳成道:「可也怪了,在唐婆婆家叫門的時候,他說的卻是地道的本地口音。」

  單大人沉吟半晌,說道:「擄人?未免不合情理。你唐家只有一老一少兩個婦人,那人若要擄人,何必如此大費周意,只須闖進門去,制住你這老嫗,你那媳婦兒還不乖乖任他擺佈?再說你那媳婦兒本來跟在車後,怎會無聲無息地便不見了?

  依本官看來,那人既與唐婆子口音相似,當是淮西人氏。如果本官揣測無誤,擄奪民女未必是真,十有八九是你家媳婦不守婦道,在淮西時便與那人勾搭成奸,如今你家遷來蒲台,那人戀姦情熱,追尋而來,與你媳婦合謀,施計調開了你,與那人私奔去了。」

  三個潑皮異口同聲地道:「大人英明!」

  唐婆婆叫屈道:「大老爺,不是這樣的,我家媳婦端莊本份,怎麼會做出這般不守婦道的事來?再說,昨晚那人老婆子從未見過,說話的口音也不是淮西口音吶。」

  單大人道:「這人既能獨自一人追到蒲台來,想必是個走南闖北的行商、赤腳郎中一類的人物,這人懂些各地方言有甚稀奇,為掩你耳目,誑你出門,自然要做些矯飾。」

  夏潯聽到這裡,心頭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如果本地縣太爺和那掌握著本地蛇鼠的惡霸同流合污,我一個外鄉人會怎麼樣?難怪那三個潑皮如此篤定,昨夜竟然出言威脅,若再多管此事,恐怕我要無聲無息地喪命於此了。」一直以來,夏潯為了做好楊文軒,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下去,潛在意識中就是把所有人都當成對他有威脅的人物,心中一萌此念,立即起了明哲保身的念頭。

  彭梓祺卻氣憤難平,插嘴道:「大人如此斷案,小民不服,這三人說只是受人僱傭,並不知其中詳情,可昨夜小民攔住他們去路時,這三人曾經與我動手,若說他們不是那惡人同黨,豈非不合情理?」

  寥良才嚷道:「這位小哥兒,黑燈瞎火的,你突然冒出來,手裡還提了一把刀,我們哪曉得你是什麼人物?還道是個劫道兒的,能不反抗麼?」

  單大人捋鬚道:「唔,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唐婆婆大叫:「大人,他們與那歹人分明是同夥,在車上,老婆子看見媳婦兒被人擄走時,曾大聲驚呼救命,他們不但不聽,還摀住老婆子口鼻,驅車疾行……」

  廖良才叫道:「唐婆婆,你莫要為了追回媳婦兒就謊報案情啊,我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本份人家,只為賺點辛苦錢,無端被你媳婦那姦夫利用而已,婆婆可不要坑了我們。我們一聽你喊,就驚得不知所措,自始至終,何曾動手?」

  唐婆婆大哭喊冤,單縣令又問彭梓祺:「彭壯士,你趕去巷中,可曾見過唐婆子的媳婦兒,地上可曾遺留什麼痕跡?」

  彭梓祺道:「草民趕去時,巷中空空不見人影兒,天色昏暗,又下著雨,並未發現什麼痕跡。」

  單縣令又問:「那條巷子多長?」

  彭梓祺略一估量,說道:「百十步總是的有的。」

  單縣令道:「這就是了,雨夜泥地,巷長數百尺,如果那婦人不是與之早有苟合,互相串通,那歹人怎能這麼快將她擄走。」

  彭梓祺急道:「大人……」

  單縣令一擺手,睿智英明地道:「此案疑點重重,唐婆子所告者乃強擄民女,從寥良才三人所供來看,倒是與人私奔,真相未曾查明之前,本官也不好妄作決斷,這樣吧,寥良才、徐亮、陳成三人不管是受人利用,幫閒惹禍,還是與奸人同謀,擄奪民女,案情未查明之前,暫時收押,不容走動。」

  三人一聽,連連叩頭喊冤,站堂班頭一揮手,立即衝上一幫衙役,把他們押下去。單縣令又對唐婆婆和顏悅色地道:「唐婆子,你也不要著急,此案案情未明,本官不能聽你一面之言,貿然定個強擄民女,本官會吩咐巡檢衙差,鄉官裡正們四處查訪,尋找你家媳婦下落,你也可以求助於鄉鄰親友,一俟確定是強擄民女,本官才好稟報州府,畫影圖形,遍張文榜,通緝天下。來啊,退堂。」

  ※※※※※※※※※※※※※※※※※※※※※※※※※※※※※※※

  「這個狗官,竟然如此糊塗辦案。」

  將哭天抹淚的唐婆婆送回家去,好言安撫一番之後,二人離開唐家,彭梓祺立即憤憤然地道。

  「糊塗麼?」夏潯淡淡地道:「這位縣太爺似乎並沒有做錯啊,三個無賴已經收監了,唐婆婆說媳婦是被人擄走的,縣太爺也吩咐三班六房的衙役和鄉官裡正們尋找了,還要怎麼樣呢?」

  「那幾個潑皮無賴明明與那擄人行奸的歹徒是一夥,他若用上大刑,怕他不招。」

  「用刑?就不怕屈打成招?」

  「哼!難說這狗官與賊人不是狼狽為奸。」

  夏潯道:「也許是,也許只是那縣官做事慎重,站在你的角度,當然恨不得打那幾個無賴一頓,叫他們乖乖吐實,可是主審官不應該感情用事,不管你說的多麼可憐,他應該只看證據。何況,治內若出現一樁私奔案,不過是有傷風化的小事情,如果出了擄人案子,那就是大事了,為他自己頭上烏紗考慮,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人之常情,不可驟下結論。」

  彭梓祺勃然道:「昨晚經過,你親眼目睹,難道你不知道那分明就是強擄民女?」

  夏潯沉默片刻,輕輕說道:「此事已經經官,不是我們兩個小民可以左右的,離開這兒吧,馬上走!」

  「我不走!」彭梓祺目欲噴火:「你若貪生怕死,你走,那唐婆婆好生可憐,我既然看到了,就一定要幫她!」

  「你倒是個熱心腸。」夏潯淡淡地道:「這天下有許多不平事,我們管不過來。這天下的不平事,以前有,現在有,以後還會有,我們拼上了性命,能幫幾人呢?你不走,我走!」

  彭梓祺冷笑:「我不是讀聖賢書、理天下事的讀書人,沒有你那麼聰明的腦筋。我也不知道過去未來,不知道天下事,我只知道,這件事就發生在我眼前,我只知道,如果我肯去管,就有希望救回這個可憐的女人!天下事我管不了,力所能及,管得了的事也不去做,那就枉稱為人!」

  夏潯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在他印象中一向只有冷漠和霸道的姑娘,沉聲道:「那人敢強擄民女,勢力一定不小,官府如此辦案,十有八九與之勾結,官匪兩方面,明裡暗裡凶險處處,一著不慎,不但救不得人,自己也要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你真的願意幫助他們?」

  「我願意!」

  夏潯點點頭,向她走過來:「走吧。」

  「哪裡去?」

  「看看唐家娘子被擄走的地方,想個擒賊的法子出來。」

  彭梓祺有些意外,有些驚喜,遲疑道:「你……你不怕其中凶險了?」

  夏潯微微一笑,柔聲道:「好歹我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你願以身涉險,楊某慚惜自身。你既願意,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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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夏潯探案


  這是一條幽仄狹長的小巷,雖不甚寬,卻也行得一輛車子。小巷中沒有鋪設石板,因為昨夜下過雨,地面十分泥濘,行人雜亂的腳印仍然清晰地印在上面。夏潯看看兩旁長著青苔的牆面,又看看那條狹長的小巷,說道:「地面已經被行人破壞了,可是如果歹人在巷中備有車輛,車轍不會全然不見,所以那婦人應該是被恐嚇挾迫而行或者被抬走的。」

  「看出這些,有什麼用麼?」

  現代人也許不覺得什麼,那時候的人才明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同一個當地的豪霸作對,對方很可能還有官府的袒護和支持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因此夏潯答應留下,令彭梓祺對他的惡感進一步減輕了,甚至有些淡淡的歡喜。可是聽他誇誇其談,講這些沒用的東西,還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氣。

  夏潯微微一笑,耐心地道:「這說明一件事,擄走唐家娘子的歹人,其居處其實並不遠。」

  「哦?」

  「第一,如果住處甚遠,那麼他們完全可以仗著唐家婆媳倆對蒲台縣城還不熟悉,帶著她們離居處近些時再擄走婦人,然後帶著那婆婆東轉西轉,待到天明,那婆婆連媳婦是從什麼地方被擄走的都說不清了,豈不更妙?第二,這條巷子裡可以停車,而對面大街上也是石板路,巷中縱有車轍,到了大路上也會全部消滅,有什麼泥痕也會被雨水沖刷掉,因此如果路遠,擄人的車子完全可以停在巷內,只有那歹人住得並不遠,就在這東城區,才沒必要動用車子,那樣一旦被人看見反而不美。」

  「喔,似乎有道理。」彭梓祺的臉色開始變化。

  夏潯又道:「唐家貧窮,而擄人者僱車馬、使潑皮,花錢打點,所需不菲,所以擄人絕不會是為了財帛;唐家剛到蒲台,她兒子補鍋鋦碗磨刀為業,時常遊走四方,婆媳二人又深居簡出,短短時日當不致與人結怨,所以也不可能是為仇,那麼,就只有謀色了。好色者縱然為了名聲有所遮掩,日常之中總會傳出些風流韻事,要找嫌疑人,這可以做為一條線索。」

  彭梓祺的目光開始有些驚訝,雖然她也隱隱猜出了些緣由,卻無法說得這般有條理,眼前站著的「楊文軒」和她認知中的那個無行浪子似乎有著天壤之別,他臉上那種認真、自信的神情……很迷人。

  夏潯並沒察覺她的心思,繼續思索著說道:「唐家婆媳倆雖是以穩婆為業,因為剛來,知道的人不多,只能通過街坊鄰居代為揚名,知道她們婆媳執業的人並不多,見過唐家小娘子的人就更少了,所以,那見色起意者,必是左近的住戶,甚或在唐家婆媳倆曾經接生過的人家見到過唐家小娘子。

  這是一個小縣城,那三個混混潑皮都是本地人,真兇既在蒲台縣,那三個混混既為其所用,就斷無不認得的道理,可他們居然有恃無恐,可見必有所恃,或者那幕後真兇是此地豪強,他們不敢得罪,寧願頂缸入獄。或者真如你所說,那幕後之人有強硬的後台,可以交通官府,一俟風頭過去就能把他們放出來。不管哪一樣,都可以證明,這戶人家甚有勢力。」

  夏潯總結道:「因此,我們要找出那歹人,地點可以鎖定在東城一帶,此人一定甚有地位,非富即貴,而且在本縣有些風流名聲,這樣的話,要找兇手是不是容易多了?」

  彭梓祺嫣然道:「原來讀過書的人,果然明白許多道理,我還以為你……你……,唔,那麼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夏潯眨眨眼道:「是你執意要留下的,想必你早已有了法子,我正想問問,你有什麼辦法?」

  彭梓祺挺起了胸脯兒:「我肚子裡可沒有你這麼多彎彎繞兒,我想的很簡單,今晚我蒙面潛入縣獄,找到那三個潑皮,一番嚴刑拷打,不怕他們不招!」

  夏潯茫然道:「然後呢?」

  彭梓祺被他的表情也弄得茫然起來:「然後沒有了呀。」

  夏潯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很簡單。」

  彭梓祺得意洋洋地道:「那當然。」

  夏潯問道:「潛進縣獄很容易麼?」

  彭梓祺道:「州縣衙門的牢獄都比較簡陋,除了死囚和重刑犯的所在,看管非常寬鬆,要和獄中人通風報信,甚至潛入進去並不困難,在青州的時候我家……」

  她忽然意識到說漏了嘴,忙吐了吐舌頭,改口道:「憑我的身手,潛進看管如此稀鬆的地方,輕而易舉。」

  夏潯道:「很好,你一番嚴刑拷打,歹徒乖乖招供,招出一個張大爺或者李老爺出來,接著呢,你怎麼辦?」

  「接著……接著……」彭梓祺的臉蛋迅速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夏潯道:「就算你用刑時一個獄卒都看不到,三個潑皮都老老實實招供,沒有誣攀他人,然後你就亮出鬼眼神刀,衝進那位張大爺或者李老爺家,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面對一群土雞瓦狗,殺他個七進七出,然後懷抱唐家小娘子凱旋而歸?」

  夏潯挪揄嘲笑的語氣何等明顯,彭梓祺臉蛋燙得已經能煎雞蛋,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夏潯給瞪死。

  夏潯還在喋喋不休:「以武犯禁,本身就是在破壞秩序,即便是沒有得天下時鼓勵你以武犯禁的人,一旦掌握了控制天下的權力,也絕不容許有人去破壞他立下的秩序規矩。何況,以武犯禁者就能保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所做的事就一定是有益的麼?

  如果你找到了那歹人,衝進他家裡時誤傷了無辜怎麼辦?如果你單槍匹馬,沒有找到唐家娘子,反而打草驚蛇,讓那歹人把她移走,再也找不到人證怎麼辦?如果官匪真的有所勾結,反而把你弄進大獄,辦你個江洋大盜,砍你的頭,怎麼辦?如果你非常非常之幸運,這些問題全都沒有發生,你順順利利地把人救出來了,難道官府就不治你個僭制逾法之罪?到時候我挎個小籃子,到大牢裡去給你彭大英雄探監不成?」

  彭梓祺被他說得像一隻進了鍋的蝦子,連耳朵根兒都紅了,她凶巴巴地吼道:「說這麼多廢話,你口不幹嗎?」

  「謝謝,我口不幹。」

  彭梓祺腳尖動了動,很想踹他一腳,又強自忍住,沒好氣地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夏潯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的辦法……很危險……」

  彭梓祺馬上找到了佔據上風的感覺,冷笑道:「怎麼,你怕了?」

  夏潯微微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尖道:「我不危險。」又一指彭梓祺道:「是你危險……」

  ※※※※※※※※※※※※※※※※※※※※※※※※※

  唐姚舉挑著擔子,興沖沖地趕回蒲台縣城。

  這一趟出去大有收穫,遣置各地的許多教友都找到了,馬老四還大老遠的從卸石棚寨趕來,與他取得了聯繫,他今後就要在山東府安家落戶了,有這麼多教友分置各地,又及時取得了聯繫,假以時日他就可以在山東重開教壇,把他父祖傳下的這一脈白蓮香火傳下去。

  不料他高高興興地剛回到家,就如晴天霹靂一般,聽到了媳婦被人擄走的消息,唐姚舉素知娘子端莊嫻淑,謹守婦道,斷無與人私奔的可能,摞下挑子就氣吼吼地趕到知縣衙門,敲起了鳴冤鼓。

  他一個無根無底的外來戶,單縣令對他可就不像對夏潯那麼客氣了,隨意搪塞幾句便趕他離開,唐姚舉哪肯罷休,言語衝撞幾句,單大老爺勃然大怒,擎出一支黑簽拋下來,以咆哮公堂之罪,打了他四十大板,打得唐姚舉屁股開花,站著進去,躺著出來。

  遣置蒲台縣城的淮西人有百十來口,其中有十來戶都是唐姚舉香堂下的信徒弟子,聽說唐家出事,他們都趕到唐家探問,這些人是陪著他一起去縣衙公堂的,眼見單大老爺大發淫威,他們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唐掌教受完了刑,這才忍怒扶他回家。

  有人去張羅了金創藥來,給他小心地敷上。一大堆人圍著他,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有擔心唐家娘子安危的,有咒罵知縣老爺混帳的,卻始終討論不出個眉目來。唐姚舉趴在炕頭兒,想著媳婦黃氏已被擄走一夜,清白恐已難保,不由心如刀割,又想娘子向來貞烈,一旦受辱,恐怕是要尋短見的,更是激憤若狂。

  可他現在縱想豁出一死、捨了老娘去與人拚命,都找不到仇家的影子。趴在炕上臉色鐵青地沉吟半晌,唐姚舉咬著牙,狠狠地說道:「王宏光、楊彩,卸了門板,抬我出去。羅歷,頭前帶路,咱們去見林老掌櫃。」

  他點名的這三人也是同樣遷移到蒲台縣的淮西人,都在他香堂裡擔任一定職司,乃是他的心腹,一聽他這麼吩咐,羅歷立即緊張起來:「掌教,你想……借助林老掌櫃的勢力?」

  唐姚舉道:「不然……又怎麼辦?」

  羅歷道:「掌教,那林老掌櫃對咱們可沒懷什麼好心吶,上一次他登門拜訪……」

  唐姚舉黯然道:「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今時不同往日,咱們是外來人,還沒站住腳,你嫂子如今吉凶未卜,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抬我走!」

  羅歷無奈,只得恨恨地一跺腳,低吼道:「還愣著幹什麼,去卸門板!」

  ※※※※※※※※※※※※※※※※※※※※※※※※

  夏潯帶著彭梓祺離開借宿的那戶人家,找了一家客棧入住,放好行李來到前廳酒店,在牆角隱蔽處坐下,點了幾樣酒菜,剛剛落座,彭梓祺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有什麼打算,快說來聽聽,救人如救火啊。」

  夏潯幽幽地道:「人是昨夜被擄走的,現在都大晌午了,若是有火,早燒光了……」

  「你……」彭梓祺有種拿起酒壺敲他腦袋的衝動,卻聽夏潯又道:「現在這個時辰,該發生的都已發生了,我們能做的,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沉住氣,先吃點東西再說。不過,我要再說一遍,我這主意,你很危險。」

  彭梓祺柳眉一挑,毅然道:「你說,要我怎麼做?上刀山下火海,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好漢。」

  夏潯道:「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必,只不過……需要你冒險引那歹人自露馬腳。」

  彭梓祺愕然道:「我?我如何引那歹人出來?」

  夏潯道:「那歹人只為唐家娘子有幾分姿色,便不惜代價,做出如此行徑來,顯見是個好色如命之人,如果蒲台縣裡突然出現一個俊俏可愛的大姑娘,又是個外地趕來投親靠友,卻不幸沒有找到親戚,一旦失蹤也無人理會的女孩兒,你說他會不會再度出手呢。」

  「那還用說,窩邊草他都吃了,會放過一個外地姑娘麼?不過,咱們上哪兒找一位俊俏可愛的姑娘家來?就算找了來,一個尋常女兒家,一旦進了那狼窩淫窟,要是……要是……豈不害了人家?」

  看著夏潯望著自己有些古怪的眼神,彭梓祺漸漸明白過來,遲遲疑疑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不是說我吧?」

  夏潯趕緊道:「我是說女扮男裝、女扮男裝,不是不是,我是說男扮女裝、男扮女裝……」

  彭梓祺剛要發作,就聽有人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蒲台縣裡竟然發生強擄民女的事來,當真叫人難以置信!」

  夏潯和彭梓祺扭頭一看,只見臨窗剛剛坐下兩人,說話的這人二十三四歲年紀,一身儒衫,臉龐方正,濃眉如墨,二目有神,雖是一身儒生打扮,但那氣憤惱怒的樣子卻頗有幾分剛毅果敢的氣概。

  在他對面坐著的人也是一身儒衫,年紀與他相仿,國字臉,一字眉,清秀的面龐,氣質儒雅,開口說道:「紀兄,眼下案情未明,也未必就是強擄民女,從堂上訊問的情況看,也難說不是那婦人不守婦道,在淮西有了相好,如今找上門來,勾她棄家俬奔。」

  紀姓書生仰天大笑:「哈哈,賢寧啊賢寧,你為人太方正、太天真了。那縣太爺的一番鬼話,能騙得了你,卻騙不過我紀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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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女扮女裝去釣魚


  對面坐的書生不以為然地道:「紀兄,你這人啊,就是性喜多疑。為官者,心中當秉持一個公字,本就不可看一方言辭切切,形貌可憐,便感情用事,若是斷案如此簡單,豈非公堂上誰說的可憐、誰哭得厲害,誰便打贏官司了?你看縣尊老爺,已將三個潑皮拘押起來,又命三班六房的衙役皂隸們滿城尋索,處斷不可謂不公。畫影圖形,緝捕天下,並非一件小事,沒有憑據之前,僅憑那唐婆婆一面之言,豈可擅動國器。」

  紀姓書生曬然道:「荒謬!那唐家婦人若果然有姦夫,她丈夫不在家,婆婆年老行動不便,日常採買都是她來出頭,如果她與姦夫私奔,選個什麼時辰不好行走,偏要選在雨夜,還要大動干戈,又是僱人又是僱車的把她婆婆也引出來?夜間宵禁,四城緊閉,她又住何處逃?這麼多不合情理之處,你還相信有私奔的可能麼?」

  高姓書生憬然道:「哎呀,我怎麼沒有想到?紀兄這番話大有道理,不若我等去拜見縣尊,把紀兄這番見解相告,以助縣尊大人破案吧。」

  「可別!」

  紀姓書生攔住他道:「賢寧啊,你也太過方正了,豈不知人心險惡。堂上那位姓楊的書生,可比你高明多了,為兄冷眼旁觀,縣太爺那番話,那位姓楊的書生也是絕計不信的,可他在堂上就不曾說過隻字片語。能考中進士,外放一縣的人物,會像你高賢弟一般不諳世事人情麼?那些當官兒的哪個不是人精?」

  他端起酒來,冷冷笑道:「只怕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高賢弟,這浦台縣的水深的很,你這麼天真的人,還是不要亂趟的好,一個不慎,咱們兄弟都得栽進去。」

  高姓書生脹紅著臉道:「你說……縣尊大人有意枉縱兇手?這怎麼可能?縣尊老爺十年寒窗,受得是孔孟教化、學得是道德文章,如今為國當差,食朝廷俸祿,怎麼可能幹出縱枉歹徒的事來?」

  紀姓書生一仰脖將杯中酒飲盡,不屑道:「要是學過道德文章的人,就一定知書達禮,當今皇上也用不著峻法懲貪了,胡惟庸想出個『剝皮塞草』的刑罰來,各級官吏但有貪污超過六十貫的,剝其皮,充草以實,仍留原衙,新官上任,都要去看看前任的草人,以為傚尤,這等令人觸目心驚的教訓,該可遏阻貪污了吧,可你看那貪官前仆後繼,因此禁絕了麼?

  初生之兒,便知吮母之乳,孿生兄弟搶之,必啼哭拂卻,人性本惡也,唯知有我,不知有人而已。道德文章,詩禮教化,雖可教人,卻不可能使得人人向善,更有那禁不住酒色財氣之誘惑者,今日向善,明日向惡,要治天下,唯有法家。」

  這一下可就說到「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以及「以法治國」還是「以儒教化」兩個爭議極大的命題了,高姓書生不由勃然變色,沉聲道:「我看那單大人一身正氣,絕不像個貪污受賄、貪髒枉法的貪官。紀兄啊,你就是因為憤世嫉俗,常作驚人之言,才被縣學開除出革,怎麼就不知悔改呢?」

  這句話把那紀姓書生激怒了,他好不容易考中諸生,卻因常作驚人之語,甚至對至聖先師的訓導也常有不同見解,被教諭訓導們斥之為妄自邪說,開革削藉,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如今被好友揭開傷疤,不由勃然大怒,兩隻眼睛都紅了,他瞪著高姓書生,惡狠狠地道:「賢寧既這麼說,可敢與為兄一賭?」

  高姓書生詫然道:「賭什麼?」

  紀姓書生道:「我來想辦法,抓出那強擄民女的奸人來,若果證實他與縣太爺有所勾結……」

  高姓書生追問道:「那便怎樣?」

  紀姓書生道:「你便站在街頭,大呼三聲:『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如何?」

  高姓書生攸然變色,『人性本善』可是亞聖孟子說的,身為儒家弟子,又是縣學諸生,他豈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紀姓書生見他遲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你不用說了,你的遲疑,已經證明『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啦,哈哈哈……」

  高姓書生脹紅著臉,咬一咬牙,正要接受他的賭注,坐在牆角的彭梓祺忍不住問道:「看你如此篤定,莫非你有辦法?」

  紀、高二人聊得興起,此時又非飯時,而夏潯和彭梓祺又是先住了店,從後門進來的,一進門就坐在了牆角,兩人竟未注意,這時聽到有人說話,方才悟到自己二人說話有些肆無忌憚,待仔細一看,他們馬上認出這兩人就是制住三個潑皮、救下唐婆婆的楊、彭二人,不由又驚又喜。

  方纔許多人到衙門口圍觀,這兩位書生也曾跟去,是以認得他們模樣,二人連忙離開座位,高姓書生遙遙一揖,說道:「原來是仗義救人的楊公子、彭公子,失禮失禮。」

  紀姓書生則豪爽的多,大笑起身道:「相逢即是有緣,兩位兄台還請移座,咱們共謀一醉如何?」

  他這一說,高姓書生忙也出言相請,夏潯盛情難卻,彭梓祺更想知道紀姓書生是否有比夏潯更高明的好主意,二人便移了酒菜過去,兩桌人並坐一桌,相互揖禮,通報身份。

  原來這紀姓書生叫紀綱,高姓書生叫高賢寧,都是臨邑人氏,兩人曾同是縣學的諸生,交情深厚。紀綱被縣學開除後,兩人的交情並沒有因此斷了,後來高賢寧想離開家鄉遊學一番,一則好友情深,不忍相離,二來這紀綱自幼習武,一身拳腳功夫極為了得,有他相伴,路上也安全,於是便約他同行。

  二人在山東各州府縣遊學訪問,昨日逛到了蒲台縣,被大雨留客,今早恰好看見夏潯和彭梓祺護著那唐婆婆去縣衙,二人閒來無事,跟了去把整個過程都看在眼裡。

  夏潯隱約記得以前看武俠小說,似乎明朝初年有個錦衣衛指揮使就叫紀綱,可這名字實在普通,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夏潯只知那位紀指揮使十分霸道威風,卻並不瞭解他的生平,也不知道他是哪裡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秀才能和那個權傾天下的紀綱有什麼關聯,因此雖覺姓名熟悉,卻也沒有多想。

  彼此通報姓名,一俟落座,彭梓祺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紀兄,你有什麼好辦法,能捉住那歹人?」

  「這個……」,紀綱有些猶豫。

  彭梓祺道:「不瞞紀兄,我們也恨那歹人實在猖狂,方纔正在商議辦法,如果紀兄有好辦法,說不定咱們可以聯起手來,為地方除此一害。」

  她輕輕一拍掌中刀,傲然道:「論學識,小弟不及各位,可若論武功,小弟自信可以助一臂力。」

  紀綱略一沉吟,爽快地道:「方纔我的確想了個法子,只是要做起來,還有許多難處。」

  彭梓祺忙道:「紀兄請講,我們一起商量一下。」

  紀綱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那歹人強擄民女,十之八九,是謀其色。既然如此,要引他入彀,就須投其所好,攻擊短處。我的意思,可往其他府縣,使重金聘一位青樓中才貌雙全的姑娘,扮做投親靠友的村姑,到這蒲台縣裡招搖過市,那歹人只要見了,自然生了邪念,只要他一出手……」

  彭梓祺吃了一驚:「怎麼他的法子與楊文軒一個模樣?」

  彭梓祺定了定神,說道:「此事十分凶險,那姑娘豈肯答應?」

  紀綱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況且,此事如此重大,豈可實言相告之?」

  彭梓祺有些不悅地道:「這樣的話,不就是利用她了?萬一有個閃失……」

  紀綱不以為然地道:「彭兄弟,婆婆媽媽,如何做得大事?那樣的女子,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有個閃失……呵呵,她又能失了甚麼東西?」

  夏潯緩緩開口道:「引蛇出動容易,如何捉賊捉髒?」

  紀綱微笑道:「楊兄所慮甚是,所以欲行此計,最最緊要處不是引蛇出洞,而是如何拿賊擒髒。故而,若行此計的話,我須先趕去青州核桃園見一個人,得此人相助,這一計方才可行。」

  夏潯納罕地道:「青州核桃園?那裡有什麼了得的人物?」

  紀綱笑道:「啊,我倒忘了,楊兄和彭兄就是青州人呀,呵呵,你們可曾聽說過核桃園崔家麼?」

  夏潯隱約覺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還沒等他想起來,彭梓祺已「啊」地一聲輕呼,失聲道:「青州核桃園崔家,我知道了,紀兄說的想必是崔迪崔老太公家?」

  紀綱道:「正是,原來彭兄弟也聽說過崔家。紀某與崔家有些親戚關係,崔家這一輩兒長房長子崔元烈,那是紀某的遠房表弟。」

  「崔元烈?」

  這一下夏潯也想起來了,崔元烈可不就是那日街頭騎驢,與朱家少爺撞車,後來又與朱家小姐情投意合、眉來眼去的的那個少年書生嗎,他還曾邀請那崔元烈過府拜訪,這才幾天的功夫他就離開青州了,也不知崔元烈有沒有去過。

  紀綱道:「這山東地面上,權勢最大的三家,是齊王、魯王和孔聖人家,再接下來,就是核桃園崔家了。」

  夏潯暗吃一驚,有些不敢置信。記得那崔元烈曾向他介紹過自家的身世,似乎他的爹爹只是個沒有功名的鄉紳地主,爺爺也只做過八品的府學教諭,哪有什麼權勢了?

  紀綱道:「崔太公這輩子最高只做過八品的府學教諭,官兒的確不大,可是崔太公就算見到了三公六卿當朝一品,那也是平起平坐的人物,這位老太公,手裡頭可有當今皇上親手所賜的白金文綺龍頭枴杖,皇上下過特旨,崔老太公出入著一品服色,享一品儀仗,只是這位老太公一向謹慎自省,從不仗勢炫耀,所以知者不多。」

  夏潯動容道:「這位崔老太爺到底什麼身份,竟蒙皇上如此恩寵?」

  紀綱笑道:「倒也沒有甚麼,只是當今皇上昔年還做放牛娃兒的時候,曾經流落到山東地面,當時就是在青州府核桃園給崔家放牛,那時候崔老太公還是崔家的小少爺,他對皇上非常友好,從無打罵,還時常揣些吃食賙濟皇上,後來皇上坐了天下,知恩圖報,對崔家的封賞自然極重了。」

  紀綱不無豔羨地說完,又道:「紀某與這位遠房表弟只打過一兩回交道,卻知他為人素來耿直,若他知道此地發生的事情,必肯相助的。我這表弟是崔老太公的心頭肉、命根子,只要他肯相助,必能請動老太公的龍頭枴杖,有此物在身,蒲台知縣縱然受了那歹人再多好處,也不敢公然偏袒,事情一旦張揚開來,他也就保不得那人了。」

  彭梓祺蹙起眉頭道:「這個辦法自然是妥當的,可是先去其他州府擇一女子、再往青州去請崔公子,來來回回,也不知需要幾日功夫,待那歹人被捉,恐怕唐家小娘子早已經……」

  紀綱淡淡地道:「身居險境,圖謀大事,自然要謀而後動,務求一擊必中,我們能除一害,避免再有人為其所害,已是功德無量。至於那位唐家娘子,明知救不得,怎求盡善盡美?」

  夏潯瞟了他一眼,心道:「謀者無心,是個狠角色!」

  彭梓祺不忿地道:「女兒家名節是何等樣大事?豈可如此輕描淡寫,但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該袖手旁觀的。再說,若讓一不知真相的女子牽連進來,縱然是個青樓女子,手段也不光明。這樣吧,誘引歹人現身的人,我來想辦法。青州那邊卻須紀兄馬上著手了,咱們能多搶一天時間也是好的。」

  紀綱詫異地道:「彭兄弟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彭梓祺紅著臉蛋道:「我……我男扮女裝,不行麼?」

  紀綱和高賢寧齊刷刷地看向彭梓祺,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樑,小巧的嘴巴,白嫩的皮膚,比女孩子還要精緻,還要可人,這時羞暈滿暈,婉若兩瓣桃花,這樣的美貌少年要是換上女裝……,

  「行!當然行!」紀綱和高賢寧立即點頭如搗蒜。

  夏潯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道:「青州核桃園,也不必去了,高兄、紀兄若肯相助,在這蒲台縣裡,咱們就能借來足夠的力量以抗知縣,如此……,咱們是不是可以馬上執行釣魚大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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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0:38:49 |只看該作者
第039章 八仙過海


  「太白居酒家」是蒲台縣最大的一家酒樓,座落在蒲台縣東城最繁華的街市上,高達三層的大酒樓,氣派恢宏。蒲台縣城牆高有三丈三,站在「太白居」頂樓上卻可以把城外的山水景色一覽無餘,可見這幢樓是如何的高大宏偉。

  太白居酒樓場面大、氣派大、菜餚口味好,價錢又公道,每日裡來來往往的食客川流不息,座無虛席,生意紅火的很。太白居酒樓的東主叫林羽七,今年剛三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前年冬天,太白居的老東家林老爺子哮喘病發作,一口痰火堵住了喉嚨,救治不及,就此駕鶴西去,林羽七便接掌了家業,林老爺子是個做事低調的人,而林羽七不同,他年輕,年輕人總是志向更高,也更有想法,自從他接掌了太白居酒樓,在他的經營之下,太白居的生意更加紅火,林家的聲名地位在蒲台縣也越來越高,稱得上有字號的大爺了。

  林家的宅子就在太白居酒樓的後進院落裡,不過另外開的有門。整個建築橫跨兩條大街,左大街就是太白居酒樓的門臉入口,右大街朱門白牆、雙獅踞坐,就是林家人出入的門戶。

  夏潯和紀綱等人正在客棧自帶的小酒店裡商議大事的時候,唐姚舉讓王宏光和楊彩抬著,羅歷頭前帶路,已來到了林府門前,羅歷回頭看了一眼,唐姚舉向他點點頭,咬著牙在門板上坐了起來,羅歷嘆一口氣,舉步升階,扣響了門上的銅環。

  「誰呀?」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門縫,一個家人探出頭來看了看他們,懶洋洋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羅歷沉聲道:「我們要見你們老掌櫃的。」

  那家丁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說道:「找錯人了,這裡沒有什麼老掌櫃的。」說著伸手就要關門。

  「慢!」羅歷一把撐住門戶,那手臂鐵鑄的一般,家丁竟沒推動,不由變色道:「怎麼著,上我們林家來找是非?老子只要一聲吼,就能喚出十幾條壯漢,外加七八條惡狗,就憑你們仨兒夠塞牙縫的麼?哼!」

  唐姚舉忍痛道:「羅歷,不要多說廢話,報堂口。」

  羅歷忍了忍怒氣,漫聲道:「淤泥源自混沌啟。」

  那家丁一怔,下意識地應道:「白蓮一現盛世舉。」

  羅歷打了個手勢,那家丁神色一緩,問道:「兄弟自何處來?」

  「淮西。」

  家丁臉色微微一變道:「白蓮開處千萬朵,不知生就哪一枝?」

  兩人一邊說著,手上也不斷地變幻著手勢,彷彿密宗僧人在練大手印一道,羅歷手結蓮花,沉聲說道:「在家不敢言父名,出外不敢言師姓,既然兄弟問起,不敢有所隱晦,敝掌教姓唐。」

  那家丁又看看他們,把大門打開,向裡面急急一招手,王宏光和楊彩便抬著唐姚舉閃進了院去,待羅歷也閃進大門,那家丁又警覺地往門外看看,趕緊掩上了房門。

  ※※※※※※※※※※※※※※※※※※※※※※※※※※

  「唐某見過林老掌櫃!」

  一見林羽七從後堂走出來,唐姚舉便勉強站起,顫巍巍地拱手見禮。

  林羽七並不老,但「老掌櫃」並不是指他的年紀,而是北派明教中對堂口老大的稱呼,南派明教則稱堂口老大為掌教。白蓮教分支眾多,還有些教派稱首領為「祖師」、「師父」、「大師兄」、「掌教元帥」等等,不一而足,而南北明教則是白蓮教中最大的兩個支派。

  林羽七連忙搶步上前把他扶起,驚疑不定地道:「唐掌教莫要多禮,你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唐姚舉重重嘆了口氣,黯然道:「一言難盡,兄弟此來,是來向老掌櫃的求助的。」

  林羽七連忙扶他到椅邊,扯過另外幾張椅上的軟墊,都墊在一起讓他坐下,說道:「唐兄別急,大家一脈所傳,同氣連枝,如有用得到兄弟的地方,唐兄只管開口。」

  唐姚舉便把自己外出做買賣,雨夜有人登門,假托家中有人生產,誘走了他的娘子,縣太爺處斷不公,他擊鼓鳴冤反被痛打四十大棍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老掌櫃的,這歹人分明就是蒲台縣中人,可兄弟兩眼茫茫,無處尋他,拙荊自昨夜被擄走,迄今全無消息,兄弟五內俱焚啊。」

  林羽七隻是沉吟,唐姚舉忍耐不住,問道:「老掌櫃的,此事……很為難麼?」

  林羽七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瞞唐兄,其實這幾年,我蒲台縣以及鄰近府縣,先後發生過幾次良家女子被人擄走的事情了,最後全都成了無頭公案,丟失人口的人家要麼貧窮不堪告不起狀,要麼家裡人丁不旺拖不起官司,事情最後都不了了之。

  兄弟當初就覺得事有蹊蹺,不過事不關己,我也料到那幕後之人必定是個有頭有臉的權勢人物,為免衝突一直吩咐門下弟子有意避讓。沒想到,如今這事兒竟落到你的頭上,這個人恐怕不好得罪啊,尤其是他在官府方面一定很有背景。兄弟有家有業,又有這麼多壇下弟子在這裡混口食,一舉一動,不能不小心……」

  唐姚舉早估計到幕後真兇的勢力不會小,明教南北兩支說是同源,其實也不過是在朝廷的打擊下有些同病相憐罷了,說回幾十年前,南北明教還是生死仇敵呢,要林羽七為了他這個不相干的南宗弟子拋家捨業,他當然不肯答應。

  不過唐姚舉心中也早有決定,一聽他這麼說,唐姚舉雙手一撐扶手,雙腿一屈,便跪到了地上,說道:「老掌櫃……」

  林羽七大吃一驚,趕緊閃身避開,急道:「唐掌教,你這是做甚麼?」

  唐姚舉慘然道:「我也知道,此事難為了老掌櫃,老掌櫃要為我一個外鄉人擔上偌大風險,就算貴壇的弟兄們也不會答應的。我……」

  他一咬,俯身下去,沉聲道:「我願意答應老掌櫃前番提過的那件事,率本壇……本壇所有北遷弟子,投入老掌櫃的門下。」

  林羽七手足無措地道:「這……這……,唐掌教,你這不是讓林某做了小人嗎,林某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只是……」

  唐姚舉毅然道:「我知道,老掌櫃把持著這麼大一份家業,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該以貴堂口為重,不能意氣用事,壞了規矩。唐某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若連自己的娘子都護不得,還有什麼臉面開壇授徒?唐某自願率本壇所有兄弟投入老掌櫃門下,大家成了一家人,老掌櫃幫我就理所當然了。」

  「好!」

  林羽七把牙一咬,上前扶起唐姚舉,真誠地道:「唐兄,那兄弟就答應你了,不管這人什麼背景,多大的勢力,我林羽七都要跟他碰一碰,自己兄弟,自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

  蒲台縣北黃河岸邊,駐紮有一支衛所官軍,這是一個千戶所,千戶所的主將姓杜名龍。杜千戶四十出頭,正當壯年。這位千戶大人打了半輩子仗,憑著驍勇善戰、悍不畏死,累積軍功而升為遷戶,成為這處千戶所的駐營將領。

  杜千戶這官兒當得輕鬆,往北去有寧王和燕王這兩頭猛虎把守著大明的北大門,蒙古人只要露露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胖揍,山東距關外雖近,可蒙古人根本沒膽子過來,所以他這個衛所除了兼理一下黃河道的日常瑣事,基本上是沒甚麼大事可做的。

  杜千戶每日除了練練兵,再也沒有別的事做,對他這種打了一輩子仗的人來,真是閒得兩膀難受,可他又不敢擅離軍營去找樂子,只好每日與軍中較技高手搏鬥為樂,這杜千戶是個好勇鬥狠的角色,又兼一身武功,每日比武較技,便漸漸成了他唯一的娛樂活動,一些較技高手漸漸被他提拔起來,拉到自己身邊做了親兵,以便陪他消遣時光。

  這一天,杜千戶接連擊敗六個技擊高手,心懷大暢,他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住處,光著膀子赤著雙腳往炕上一坐,摸出自己私藏的半罈美酒,正要美美地喝上一碗,忽然有人來報,說是有位姓楊的諸生老爺求見千戶大人。

  明初時候,武將在朝堂上的實際力量,要比文臣大得多,但朱元璋雖然重武,卻也絕不輕文,明初文治三十年,為整個大明江山奠定了厚實的基礎,正是他文武並用的結果,所以文臣武將,還少有相鄙相薄的風氣。

  夏潯有諸生功名在身,一個大頭兵是成萬不敢輕辱的,他被讓進了軍營門口的哨樓,奉了大碗茶給他,這才急急趕來稟報千戶。

  「唔?一位諸生……」

  杜龍摸摸後腦勺,有些納悶兒:「老子字都不認識一個,哪認得什麼念字的秀才,這些讀書人,見我一個大老粗做甚麼?」

  杜龍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擺手道:「叫他進來。」說完像饞嘴的貓兒似的,美美的抿了口酒,兩隻眼睛瞇縫了起來。

  「千戶大人,諸生楊旭帶到。」

  「唔,請進來。」

  杜龍趕緊把喝乾的大碗甩到炕尾,又把酒罈子蓋好塞到被褥裡面,盤膝往炕上一坐,一邊起勁地捏著自己的腳丫子,一邊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夏潯一進屋兒,就聞到一股汗味、酒味摻著臭腳丫子的怪味,差點兒把他熏個跟頭,夏潯微微一皺眉,趕緊屏住了呼吸,欠身施禮道:「學生楊旭,見過千戶大人。」

  「嗯,啊,楊生員,你……找本官有什麼事啊?」杜龍一邊呲牙咧嘴地捏著腳丫子,一邊問道。

  夏潯道:「還請大人摒退左右,學生有要事稟告。」

  「左右,哪有什麼左右,前後還差不多。」

  杜龍捏著腳,臉上的表情既似痛苦,又似舒服,他無所謂地向夏潯身後的親兵揮揮手:「你出去,楊生員,現在可以說了吧。」

  「是!」夏潯自懷中摸出那面象牙牌子遞了過去,沉聲道:「學生還請千戶大人先看看這個牌子。」

  「嗯?」杜千戶一把抓住象牙牌子,剛一接在手中神色便是一動,臉上滿不在乎的神情馬上消失了,再一看清那塊牌子,杜龍騰地一下就從炕上跳下來,驚疑不定地道:「楊生員,你……你是……」

  文武官員,俱有腰牌,質地作工各有不同,杜千戶雖不識字,並不代表他不認得腰牌,所以那牌子一入手,他馬上就知道來人非同一般,因為武官用金牌,所謂金牌,是指五金所鑄,倒不一定是金子鑄的。而文官所用的腰牌,則質地區別更大,能用象牙腰牌的只有三種人:一是高級文官;二是皇宮、王府的心腹要人;三麼,就是武官中的另類----錦衣衛高級武官了。

  而杜千戶所在的軍營是青州都指揮使司轄下的衛所,他豈有不認識齊王府腰牌的道理,所以一見這牌子,就曉得是齊王殿下的人了。齊王的人可不是他一個小小千戶能大剌剌地盤坐在那兒接見的,杜千戶人雖粗,心可不粗,立即跳下地來。

  夏潯泰然道:「千戶大人,學生在替齊王爺辦一些事,路經此地。路見一樁不平事,想請千戶大人幫個忙。」

  杜千戶動容道:「既是齊王府的貴人,若有什麼事情,本官自該傾力相助的,只是不知楊生員……楊公子有什麼事需要本官相助?」

  夏潯把發生在蒲台縣的強擄民女一事說了一遍,又道:「學生擔心那蒲台知縣與擄人的歹徒暗中有所勾結,這裡尚屬青州治境,乃是齊王爺的藩國,轄境內發生這樣的事情,於王爺的令譽可是有損的。因為事情緊急,又來不及回青州請示王爺,所以學生便想到了千戶大人,學生也知軍營自有軍營的規矩,不敢要千戶大人調動大軍,但……派出三五十個壯漢,著便服出去協助捕盜,想必不會令千戶大人過於為難吧。」

  「不為難,當然不為難。」

  杜千戶非常爽快,一邊嗵嗵地拍著胸口做保證,一邊把牌子遞了回來:「楊公子請放心,本官馬上去挑人,親自隨公子去蒲台縣裡走一遭。」

  「如此,多謝千戶大人。」

  夏潯微笑致謝,然後不動聲色地伸出兩指,如佛祖拈花,將那象牙腰牌輕輕拈起,優雅地丟進袖中口袋,趁機藏手於袖,使勁地蹭了蹭手指。

  杜千戶看了夏潯的表情動作,不禁心中暗讚:「到底是讀書人,瞧瞧人家這作派,比個娘們兒還娘們,我老杜打死都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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