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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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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0:58:48 |只看該作者
第060章楊少爺、紫衣籐,算計算計

    「我……」

    紫衣籐那雙顛倒眾生的眼睛立即漾起了閃閃的淚光,她凝視著曹玉廣,幽幽地道:「梳櫳之禮比照婚嫁,也要拜堂,也要宴客,也要送入洞房的。奴家籍在教坊司,以公子的能力,也是無法為紫衣脫籍的,奴不能常侍公子左右,只希望能把這梳櫳之禮當成自己的洞房花燭夜,把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兒身交給你。」

    說到這裡,她清麗的臉蛋上兩行淚水簌簌而下,用無比深情的聲音道:「從此以後,不管生張熟魏,迎送何人,紫衣心中只記著,她唯一的男人,唯一的夫君,是曹郎……」

    紫衣籐一番話,把個曹玉廣感動得一塌糊塗,滿腔怒氣一掃而空:「曹某何德何能,能得紫衣姑娘情深意重、一至於斯啊」

    曹玉廣慾念頓消,豪氣大生,他站起身,握住紫姑娘的手,沉聲道:「我這就出去,今晚不管有多少人矚意與你,為你掀開紅蓋頭的,一定是我曹玉廣」

    曹玉廣說出一番擲地有聲的話,便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走出去了,彷彿一位要走上戰場的將軍,雄赳赳氣昂昂。

    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紫衣籐眸中還有依稀的淚光,唇邊便已露出如狐的媚氣,她站起身,姍姍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門口的小丫環已知機進來,開始清撤酒席。

    拔下翠瑩瑩的玉簪,噙在艷若花瓣的兩片唇間,一頭青絲如瀑般披下,嫵媚的臉蛋在青絲的掩映下顯得更加精緻。紫衣籐拿起方才扔到桌上的那支牛角質地的麻姑獻壽梳,輕輕梳起了柔順的長髮。

    「自濟南府來的這個曹玉廣,總是一副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德性,我還以為他在風月場中打滾多年,有多麼高的道行呢,原來不過如此,本姑娘略施手段,就讓他俯首貼耳,為我所有。」

    紫衣籐得意地一笑,想到楊文軒,一雙蛾眉又微微地蹙了起來:「可這楊文軒,卻是大大不同。他是青州有名的花花公子,怎麼對本姑娘毫無垂涎之意呢?貓兒不吃腥,忒也古怪。」

    紫姑娘對著可鑒纖毫的銅鏡微微側過臉兒,鏡中呈現的是一張標緻精美到了極點的臉龐,眉若遠山,鼻如膩脂,唇瓣如花,嫵媚的雙眸就像一對亮晶晶的黑寶石,那白皙嬌嫩的肌膚,富有彈性的青春活力……

    「我紫衣籐真的比不上那個叫聽香的女人?」紫姑娘恨恨地梳了一把,暗道:「楊文軒既沒有被我所迷,要想激得他與曹玉廣誇豪斗富,一擲千金,就不能誘之以色了。他對自己身邊一個丫頭那般縱容,能被那聽香邀了歡心便為她贖身,顯見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他並不矚意於我,卻因為曹玉廣一言相激,便決定赴今夜之會,說明他是個好勇鬥狠,不肯服輸的男人。

    這樣的話,我可以示之以弱,動之以情,再向他透露透露那曹玉廣和江之卿是如何的瞧不起他,他為了賭注,本就是志在必得的,再經我這一煽風點火兒,呵呵……」

    小丫環收拾了桌子,回來見她坐在鏡前發怔,忙湊到她身邊道:「姑娘,快點梳妝打扮呀,其他幾位姑娘都裝扮了快一個時辰了。」

    「急什麼?」

    紫衣籐瞪了她一眼,向鏡中的自已得意地一揚眉毛:「都是些沒出息的,只知道邀歡取媚,本姑娘略施小計,不但做定了這『鏡花水榭』的頭牌姑娘,說不定還能誘他們拼出個大明最高的身價,那樣的話,本姑娘的名聲一定傳遍天下,說不定還能被教坊司調入應天府……」

    紫衣籐臉上淚痕未拭,把頭髮匆匆挽個有些凌亂的髮髻,將那麻姑獻壽梳做簪,插在了頭上,收起玉簪,對鏡看看,滿意地一笑,吩咐道:「去,看看楊文軒公子到了沒有,如果到了,將他悄悄引來,我有話說。」

    「是」小丫環應了一聲,急急退了下去。紫衣籐撫著臉頰,手指輕輕從腮旁滑到頜下,忽然想:「若論人品相貌,楊文軒比那姓曹的實在高出太多,年輕俊俏、英氣勃勃,今夜若他勝出,人家這珍藏了十七年的女兒紅叫他嘗了,也不冤枉呢……」

    想著,那笑頰粲然,就像兩瓣初綻的桃花……

    ※※※※※※※※※※※※※※※※※※※※※※※

    一位『鏡花水榭』的管事走上台去,團團一個羅圈揖,唱個肥喏道:「各位老爺們請了,我們院子裡今兒梳櫳的六位新娘子正在精心打扮著,再過一會兒就出來啦。今晚是個喜日子,不管是哪位老爺有福氣做了我們姑娘的新郎倌,這都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我家姑娘們梳櫳,各位老爺自然是價高者得了。您想怎麼快活,這一宿都由著您,可有一樣,姑娘們都是嬌滴滴、柔怯怯的新娘子,頭一遭兒破瓜,新郎倌們也得憐香惜玉不是,姑娘們承您的情,自然是曲意奉迎,老爺您體貼一些,也就成全了她。」

    尋歡客們亂哄哄地叫:「別說那麼多廢話,老子抻著脖子等了一晚上了,新娘子呢,快請出來啊,再等下去老子就成吊鴨子了……」

    夏潯走進「鏡花水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亂烘烘的局面,迎面還有一股酒氣,夏潯微微皺眉。

    一個*公慇勤地迎上來問道:「公子爺貴姓,可是約了朋友一起來的?」

    夏潯搖搖頭,順手丟了幾文錢給他,吩咐道:「給我在樓上安排個雅間,本公子好靜。」

    「好勒好勒。」

    那*公曉得這是個有身份的人物,連忙點頭哈腰地引著他往樓上走,一邊陪笑道:「一看公子這身份氣度,和廳裡面那些位爺就截然不同。公子爺請跟小的來,您的名姓還請通報一下,今兒晚上各位爺都是衝著紫衣姑娘來的,一會兒要競價搶梳櫳,公子爺把名字示下,小的好把您的名字把座席記在一塊兒……」

    夏潯淡淡地道:「楊旭、楊文軒」

    「哎喲,你就是楊公子?快請,快請,小的早給您留好位子了,公子爺,這邊請。」

    一聽他自報身份,那個*公臉上的讒笑更濃了,楊文軒和一位濟南府來的曹公子今晚要揮金誇富,爭奪紫衣姑娘第一夜梳櫳權的事,經過有心人的宣傳,現在已經在青州府傳遍了。台上台下的尋歡客們聽說有兩個年少多金的敗家子們打賭爭女人,已經自動自覺地把這位紫姑娘從自己的採花名單上劃了去,這兩頭公牛都要拼紅眼了,誰肯跟他們一起揮金如土呀。

    夏潯在眾尋芳客的竊竊私語中被引到二樓一個雅間,剛剛坐下,一杯茶水端起來還未就唇,就有一個青衣小丫環悄悄走了進來,向他見過了禮,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紫姑娘要見我?」

    夏潯皺皺眉,看著面前的小丫頭道:「你家姑娘尚未梳櫳,與我私相約見,這似乎……有些不合規矩吧?」

    小丫環道:「我家小姐心慕公子久矣,聞聽公子前來,不勝之喜,所以想邀公子一唔,請公子隨婢子行去,不會引人注意的……」

    夏潯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就坐在這兒,一會兒還怕看不到她嗎?」

    「是,但……但是……我家小姐說……」

    「她說什麼並不重要。」

    夏潯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重要的是,在這個地方,主人說的不算,客人才能作主」

    「婢子……婢子……」

    那小丫頭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夏潯輕輕抿了口茶,頭不抬眼不睜地道:「去吧。」

    小丫環一見這位楊公子神情冷漠,不敢再說,急忙答應一聲,施禮退下。

    門外偷聽的彭梓祺立即閃身避開,心中暗暗納罕:「奇怪,美人相邀,私下幽會,偷香的好機會呀,以他的為人品性,竟然拒絕了?」

    彭梓祺聽不通,非常想不通。這正是她想看到的結果,真的看到了,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樓對面正中的雅間推開了窗子,憑窗坐著兩人,赫然正是曹玉廣和江之卿,兩人看到夏潯,臉上立即露出輕蔑的笑容。江之卿揚聲招呼道:「楊公子,來的好早啊,可是心中不安嗎?」

    夏潯一翹二郎腿,吹一口茶葉,悠然道:「本公子剛到,這才坐下,二位便推窗問候了,不是早就扒著窗縫等我出現吧?」

    樓下頓時傳出一陣大笑,左右那些雅間裡也有些有身份的縉紳竊笑不已,還真讓夏潯說著了,江之卿臉色一紅,惱羞成怒地道:「楊旭,莫說大話,你的如意算盤注定不能成功,我們今晚是志在必得」

    夏潯微微笑道:「彼此彼此,楊某今晚也是志在必得」

    是的,他是志在必得,他今天根本就不想贏,而是想輸。兩個人對賭,一個一心要贏,一個一心想輸,還能不心想事成嗎?

    可旁人哪知就裡,只覺一股硝煙味兒在『鏡花水榭』瀰漫開來,喜得老鴇管事們心花怒放,等著看他們敗家的尋芳客們更是鼓噪不已。

    喧鬧聲中,絲竹聲起,六個美人兒風拂柳枝般地走出來,重頭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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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驚人身價

    六個美人兒有的苗條、有的豐腴、有的柔媚、有的清純,風姿各異,各擅勝場,只一亮相,便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原本喧鬧不堪的大廳突然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屏著呼吸,貪婪地欣賞著她們各具特色的美麗。

    紫衣籐和其他女孩兒一樣,擺出最美麗的姿勢、露出最溫柔的笑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微微一掃,好像同每一個人都打了聲招呼,可她那雙眸子看向夏潯的時候,卻露出了一絲幽怨,雖然時間很短,卻足以讓夏潯看得清楚。

    夏潯微微一笑,*子無情,戲子無義,雖然不能一概而論,卻也是這一行當裡大多數人的真實寫照。他才不相信只見過一面,說過寥寥幾句話,眼前這個女子就把一顆芳心繫在了他的身上,她的深情表演,只是讓夏潯覺得好笑。

    不過,管她打著什麼主意呢,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夏潯和曹玉廣打了賭,用自己楊家作坊等幾處最賺錢的店舖做賭注,和曹玉廣拼紫衣姑娘的第一夜權,一場豪賭但他根本就不想贏。

    雖說賭局並不是輸掉的人要把自己的產業無償地拱手奉上,而是盤點資產,再按市價加兩成轉讓,可是誰願意把自己下金蛋的雞讓給旁人?當時一聽這賭注之高,目中無人的曹公子也不禁大吃一驚,他是很有錢,也的確很有勢,可他如果敢這麼賭,把自己家的產業都輸掉的話,他老爹能打斷他的一雙腿。

    他老爹是山東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山東承宣佈政使司負責一省政務、山東都指揮使司負責一省軍事,山東提刑案察使司負責山東全省的刑獄、訟訴,論勢,在山東地面上當然是跺一腳四處亂顫的人物。論財,曹家也是有幾處產業的,可要他為了一個女人這麼賭……,他做不到。

    然而他剛一出現,就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這時要是慫了,真比殺了他還難受,丟不起這人啊。曹公子欲拒不能,欲應不敢,真是難為死了他。關鍵時刻,還是江之卿幫了他的忙。江之卿很想找回自己在楊旭手中丟掉的面子,更重要的是,他這次把遠房表哥從濟南請來,是有求於他。

    楊旭的財富能如此迅速地增長,雖然他盡量的隱藏真相,但是在商場上是沒有絕對的秘密的,諸多的跡象都表明,他有一個強硬的後台,諸多的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齊王府,只不過這層窗戶紙沒人敢去捅破罷了。

    江之卿也想攀上齊王這條線,以便飛黃騰達,卻苦無門路,想不到打聽來打聽去,卻聽說齊王的一位寵妃,正是自己遠房舅舅曹按察使的外甥女兒,也就是自己這位曹表兄的表妹。

    雖說這親戚關係七繞八繞的有點遠,可他使足了本錢,很快就和這位表兄打得火熱,最後還把他請來青州作客,到自己家做客的最終目的,當然是為他做說客。有這個原因在,他自然得竭盡全力地巴結,所以他一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兩家綢緞莊做了賭注。

    曹玉廣本來正騎虎難下,卻見表弟這般義氣,便也一咬牙,硬著頭皮拿出自家名下一處皮貨莊的產業做了綵頭,雙方簽訂契約,畫了押,豪賭一場。

    一個老鴇走上台去,逐個介紹各位姑娘擅長的技藝,再就她的姿容特點誇讚一番,然後直到了最右側,想從最右側的這位姑娘開始。台上的六位姑娘,紫姑娘是站在最左邊的,老鴇子已經知道她成了楊文軒和那位濟南來的曹公子志在必得的目標,其他人不可能再與他們競爭,今晚身價最高的姑娘也注定了是她,所以想把她放在最後一位,以便給今晚的梳櫳儀式製造一個輝煌的**。

    因此說道:「這一位呢,就是老身要介紹給各位老爺的最後一位,柳歆姑娘了,柳姑娘是江南水鄉女子,有飛燕之容,則天之貌,昭君之才,尤以一雙三寸金蓮最是誘人,諢號就叫「小腳柳」了。」

    這位柳姑娘生得嬌小玲瓏,粉嫩可愛,身著湖水綠的小衣,外罩淡粉色罩衣,精心梳理過的頭髮俏皮地梳成了一個微微上翹的心形髮髻,一張俏皮可愛的瓜子臉薄粉黛,嘴角還有一顆美人痣,攝魄勾魂。至於她那一雙特別出名的小腳兒,只在裙下露出那麼細細一寸的鞋尖,叫人欲看不得,那風情相貌,正是有資格與紫衣籐一較高下的三個姑娘之一。

    老鴇子手中蒲扇貼著柳小腳的細腰往翹臀上一劃,說道:「姑娘們的梳櫳之姿,起價均為二十貫,各位想做新郎倌兒的老爺們,可以開價了。」這個價倒也公道,是目前大明各大城阜給紅姑娘**的標準底價了,問題是,放眼整個大明,競爭到最後,可沒有一個紅姑娘的身價低於一百貫的。

    「紫衣籐,二十五貫」

    眾人剛要喊價,二樓便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看老鴇那架勢,分明是先要推銷這位姿色身段皆屬上乘的小腳柳,搏一個開門紅,這人竟然迫不及待地喊起了紫姑娘的身價。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竟然是坐在二樓的楊文軒。

    楊文軒看著廳中眾人彷彿逐臭之蠅,對這種仗著幾個臭錢把嫖女人當樂事的舉動很是反感,他只想快些做好自己的事,把產業輸個精光,方便他脫手走人,哪有閒情逸致看他們在這裡扯淡,故而直接喊出了紫衣籐的身價。

    這輸也是有技巧的,他不能直接喊個低價,然後認輸走人,那樣的話,齊王再蠢也知道有問題了,他只能在一個恰當的時候收手,但是不管怎麼做,今晚肯定會產生一個驚人的身價,或許是大明開國以來破記錄的超級身價,大出血那是一定的了,可是比起他要達到的目的,還是物超所值的。

    台下許多貴客本來就是看熱鬧來的,尤其是事先聽說了曹公子和楊公子對賭,對紫姑娘是志在必得,沒人願意和他們做無謂的爭鬥,早把紫姑娘放棄了,所以巴不得看他們兩人鬥個你死我活,一聽楊旭直接喊價了,這些人頓時興奮起來。

    前些年青州城曾有過一場類似的賭局,雙方也是由於意氣之爭,為了一件小事拿出家產對賭,最後「霽雲樓」的掌櫃董澤鋒輸了,把自己那家頗為賺錢的大酒樓三年的經營權輸給了他的酒肉朋友王彥稀,直到上個月期限到了,才把酒樓收回。

    僅這三年,王顏稀借雞生蛋,用董家的酒樓和廚子,給自己賺了四千五百貫巨利。想不到今晚有幸能再次目睹一場豪賭,而且賭注比昔年的「董王之爭」更加驚人,看客們瘋狂起來,拚命地叫著:

    「曹公子,人家出價了,是個爺們跟他拼吶。」

    「***,這個時候誰敢當縮頭烏龜,以後把腦袋藏褲襠裡再上街吧」

    「江公子,曹公子,楊家少爺這是虛張聲勢啊,別叫他唬住了,上啊上啊。」

    「慫了不是?慫了不是?我就知道,他姓曹的濟南人不帶種,看看咱們青州楊公子那是何等氣概,呀呀個呸的姓曹的,你也算個戴頭巾的漢子」

    看客們奚落、嘲笑、鼓勵……,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拚命慫恿曹玉廣和楊文軒對賭,一身男裝打扮,混在人堆裡的彭大姑娘氣得七竅生煙,她真想拔腿就走,可是雙腿卻仍牢牢地釘在那兒,她想知道結果,如果楊文軒真的勝了,今夜留宿「鏡花水榭」,她回去收拾鋪蓋就走,管他這個敗類是死是活

    曹玉廣雖也心中忐忑,可是一見對方這麼沉不住氣,居然迫不及待地叫價,他反而笑了:「看起來對方比自己還要緊張啊……」

    這樣想著,曹玉廣心頭大定,很沉穩地坐定,舉起茶盞,輕撥茶沫兒,淡定地道:「三十貫」

    「轟」眾人又一齊看向對面樓的楊家大少,桌椅板凳一陣響,等著他出價。夏潯剛要開口,忽然有一個長得人高馬大,方方正正一張大臉,牛眼稜稜,穿短褐系青頭巾的大漢跑進了夏潯的雅間,彭梓祺在樓下看見,不由一怔:「二愣子他來幹什麼?」

    二愣子滿頭大汗地對夏潯低語幾句,夏潯臉色大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甚麼?」

    「少爺,小荻……小荻不見了,到處都找遍了,王員外、趙郎中家的丫頭都說早就回去了,咱家的小狗也跑回來了,可是小荻哪兒都找不到。」

    夏潯登時臉色鐵青,轉身就往外走,樓上樓下的客人登時一片嘩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夏潯蹬蹬蹬跑下了樓梯,一個青樓管事茫茫然地迎上來問道:「楊公子,你這是……往哪兒去?」

    夏潯滿面焦灼,腳下不停,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本公子家中有事,告辭了。」

    「楊旭」

    江之卿和曹玉廣都站起來,扶著欄杆探出了身子,曹玉廣大聲道:「賭局未定,你往哪去?」

    夏潯霍地止步,一旋身,抱拳一推,喝道:「我輸了」說完轉身就走,一陣風兒地消失在大門口,滿堂男女人人愕然,相顧無語。

    因為賭局的一方楊旭臨時退場,而另一方的曹玉廣只有得到了紫衣籐姑娘才算贏了賭局,其他豪客都很明智地放棄了往裡邊瞎摻和,這一夜,一個驚人的梳櫳價在青州「鏡花水榭」誕生了:大明寶鈔三十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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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只要點頭

    「少爺……」

    一見夏潯,肖敬堂和妻子便抹著眼淚迎上來。

    夏潯額頭已沁出汗來,可還得強作鎮定,如果他也慌了,這一大家人可就六神無主了:「別急,肖叔,小荻不會有事的,快跟我說說,小荻是怎麼失蹤的?」

    肖管事噙淚道:「我剛剛打聽過,今兒傍晚,小荻和王員外家的丫頭夏荷還有趙郎中家的閨女抱著小狗在巷子裡玩,等到天黑,夏荷她們才和她分手,也就這麼會兒功夫,因為小荻她娘正好出門去尋她,撞見夏荷,問過了她的所在,去那裡尋她時,便已不見了蹤影。」

    肖家娘子泣不成聲地迎上來,跪倒在夏潯腳下,哭道:「少爺,少爺,您千萬想辦法找到小荻呀,我那丫頭要是落到歹人手裡,這一輩子可就完了呀,我的女兒呀,我那可憐的女兒呀……」

    肖敬堂一把扯過女人,喝道:「別哭了,讓少爺靜一靜。」

    夏潯思索良久不得,一抬眼,就見肖氏夫婦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便問道:「已經派了人手去找麼?」

    肖管事忙不迭點頭道:「已經打發了府中的家丁出去尋找了,知府衙門也報備了,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時彭梓祺也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一進門她就從下人那裡聽說了經過,夏潯知道自己今晚去「鏡花水榭」的事令她很不滿,他出門前彭姑娘就閃開了,所以也沒問她從哪兒冒出來的,只道:「彭公子,小荻失蹤了,不曉得是不是人販子做的事,你有沒有辦法?」

    彭梓祺和小荻這個毫無機心的丫頭很對脾氣,聽說她失蹤了,彭梓祺也非常著急,立即道:「你們繼續找,我回家一趟,請家裡派人幫忙。」

    夏潯道:「現在天色已晚,你還來得及出城嗎?」

    彭梓祺道:「距閉城還有點時間,我騎馬去,或許來得及趕回。」

    夏潯一聽,忙讓二愣子去給彭梓祺備馬,片刻之後,彭梓祺翻身上馬,風馳電掣地離去。

    夏潯安慰肖管事夫婦道:「彭公子家的勢力十分龐大,在這青州城裡,衙差巡捕們辦不成的事、查不到的消息,彭家一樣有辦法。如果走失了人連彭家都找不到,那放眼整個青州也就休想有第二人能找得出來了,彭公子既肯幫忙,那就沒問題了。」

    肖家娘子半信半疑地道:「真是這樣嗎?彭家……有這麼大的本事?」

    「當然,肖嬸兒,我的話你還信不過嗎?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急也急不來的。翠雲,你陪肖嬸兒回房去……」

    肖家娘子欲言又止,終究不敢違拗少爺的意思,只得向夏潯施了一禮,由翠雲扶著走到門口,又依依不捨地回頭,眼淚汪汪地對自己的男人用哀求的語氣道:「當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荻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我能不急嗎?你先回去吧,一個婦道人家,別跟著添亂。」

    肖管事故作冷靜地打發了婆娘出去,馬上垮下臉來,哭兮兮地對夏潯道:「少爺,怎麼辦啊……」

    「給我準備燈籠,我出去找她。」

    夏潯只說了這一句話,嗓子忽然有點發哽。

    ※※※※※※※※※※※※※※※※※※※※※※※※※

    肖荻被梆在房柱上,有些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她不認識他,綁匪麼?可他看起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她嘴裡的布團已經被取下來了,只是看到掖在這男人腰間的牛耳尖刀,她很明智地沒有用她那驚人的大嗓門喊救命。

    她是被裝在車子裡運出來的,不知道現在何方,只從時間上判斷,離開自己的家應該不是很遠,也許明天少爺就會拿錢來贖她的,這讓她安心不少。

    眼前這個人是一個中年人,長著一副非常憨厚老實的相貌,穿一身打補丁的青粗布直掇,襟角掖在腰帶裡,他臉上的皺紋像刀削斧刻的一般,紋路很深。尤其是在燈光下,那皺紋更深了,以致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苦。

    劉旭把燈放在桌上,掀開炕席,從炕洞裡摸出一口箱子,輕輕放在桌上,摸挲了幾下,打開,燈光映得箱中銀光閃閃,不知放了些什麼東西。

    然後他轉過身,對肖荻說道:「我有些事想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得有一絲隱瞞。」

    肖荻乖巧地應道:「大叔要問我什麼事?」

    她很聰明,叫聲大叔,扮乖乖小女孩,或許會讓他生起些惻隱之心吧,那麼在少爺救自己回去之前,就能少受一些苦頭,肖荻如是想。

    劉旭陰沉沉地道:「我想知道你家少爺自從卸石棚寨回來,所有的一切言行,但凡你聽到的、看到的,不得有一字遺漏,統統告訴我。」

    肖荻訝然道:「你問這些幹什麼,難道你不是綁匪嗎?」

    劉旭黑著臉道:「我很像綁匪嗎?」

    肖荻忽然又驚道:「啊我明白了,你……你就是想要殺死我家少爺的那個刺客,那個大惡人,是不是?」

    劉旭無語,半晌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沉聲喝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從頭說起。」

    小荻道:「人家只是一個小丫環,怎麼可能知道少爺的事。」

    「小姑娘細皮嫩肉的,不要吃了苦頭再乖乖求饒,你說不說?」

    劉旭陰笑著轉身,從箱子裡拿出一枝明晃晃的銀針,針尖鋒利,半寸之後是傘骨狀的分岔,尾部卻很粗,可以很輕鬆地拈在手裡。劉旭抓起小荻的手臂,將那銀針慢慢探向她的細皮嫩肉,眼中露出冷酷的神色。

    鋒利的針尖一解她的手臂,肖荻馬上叫道:「我說,我說,少爺……少爺那天從卸石棚寨回來,先去沖了個澡,然後就去吃飯,吃過晚飯又在院子裡散了會步,緊接著就去睡覺了。」

    「第二天呢?」

    「第二天,少爺起床,梳洗打扮,然後讓我陪著上街,在小飯館兒吃過午飯,回到府裡時一身大汗,他就去沐浴,緊接著你就闖進來刺殺我家少爺,卻只殺了張十三,你逃掉了,少爺和我去了府衙……」

    劉旭額頭青筋暴起,低吼道:「我不是要你說這些。」

    小荻可憐兮兮地道:「我……我只知道這些……」

    劉旭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冷哼道:「你是他的貼身丫環,縱然他有意避著你,也不可能不露半點蛛絲馬跡。你既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換我來問,你來答。」

    「好啊好啊,要不人家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大叔……」

    看到劉旭要殺人的目光,小荻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閉嘴。

    劉旭哼道:「你們府上有一座冰窖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你問冰窖幹什麼?你不會那麼沒出息,連冰窖都想搶吧,我只聽說……」

    「閉嘴」

    劉旭被她聒噪的腦瓜仁兒直痛:「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小荻怯生生地道:「你……」

    「嗯,知道就好,你們少爺知不知道這處冰窖的存在?」

    小荻像看一個白癡似的看著他,很同情地解釋道:「少爺自己府裡的東西,你說我們少爺知不知道?」

    劉旭一窒,惱羞成怒地道:「你只要回答是還是不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是……是啊,少爺知道。」

    劉旭一拍額頭,感覺有點發昏,他當年在詔獄裡面,多少王公大臣都審過,現在卻被一個小姑娘弄得頭暈,令他頗有一種無力感,難道是多年不再詔獄用刑了,審訊的功夫有點退步?

    他平靜了一下情緒,捋清了自己的思路,這才繼續說道:「你家少爺從卸石棚寨回來那天,洗了澡、用過晚餐,都去過哪些地方?冰窖的所在去沒去過?我打聽過了,楊府的冰窖是由你掌管的,鑰匙是否一直在你身上?第二天你和你們少爺從外面回來,是否直接去的浴室?中間你可曾離開過他,大概多長時間?」

    劉旭雖然在錦衣衛裡面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就憑他問的這幾句話,立即就顯示出了比治安衙門的官員巡檢們高明多多的素質。小荻不知道他問這些幹什麼,卻直覺地感到他問的這些必然對少爺非常不利,不期然的,她便想起了少爺那晚悄悄潛入冰窖的詭異舉動。

    少爺當時為什麼要去冰窖,而且偷偷摸摸的,不對勁呀。這個人為什麼一直在問這些事情?他在打什麼壞主意?不行,我不能說

    劉旭看她有些走神,不由提高了嗓門,怒道:「聽清沒有?說」

    「啊少爺……少爺哪兒也沒去呀,他就在後花園裡走了走。冰窖一直由我管著,鑰匙一直在我身上,從來不曾離身,少爺第二天和我逛街回來,熱的一身大汗,他……他是和我一起去的浴室,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

    小荻慌張地回答,劉旭盯著她微微有些飄忽的眼神,冷笑道:「你說謊」

    「我沒有」

    「小姑娘,和我鬥,你太嫩了些,告訴我真相,把你所知道的統統說出來,我馬上放你走。不然的話,你會吃很多苦頭。」

    「大叔,人家說的都是實話……唔……」

    小荻話未說完,嘴裡就被塞了一團破布,劉旭又舉起了那根式樣古怪的銀針,陰惻惻地道:「看來不給你點苦頭,你是不肯招了,禁受不住肯招供時,你就點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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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誓不低頭

    銀針猛地刺進小荻的手臂,小荻身子一顫,一雙杏眼猛地睜大了,她沒想到那細細的一根銀針刺進身體,居然是這麼的痛。

    劉旭捏著針尾,嘴角噙著冷笑,看看她的表情,手指用力捻動起來。

    「嗚……」

    鮮血汩汩流出,迅速滲透了衣袖,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那傘骨狀的銀針把她的皮下肌肉硬生生絞碎了,銀針轉動著,搖、轉、擺、搓……,反覆地破壞著能碰觸到的每一寸肌肉,小荻渾身急劇地顫抖著,臉上的肌肉也扭曲抽搐起來。

    痛真的好痛

    鮮血不斷地流出,難言的痛楚持續不斷地衝擊著她,這種痛苦就是一個意志堅強的戰士也禁受不起,何況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

    「招不招?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會放過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你只是楊府一個下人,你死掉了又能怎樣?誰會記得你?楊文軒會在乎你的死活嗎?別傻了,你只要點點頭……」

    小荻二目圓睜,眼前一陣陣發黑,五顏六色的光斑在她眼前飛舞著,痛得她幾乎陷入暈迷,可那浪潮一般持續不斷的痛苦,卻又讓她始終保持著清醒的狀態。

    她的一口銀牙緊緊地咬著,幾乎已咬透了那團布,可她繃得緊緊的心弦上,只是迴響著一個聲音:「他是壞人,他問少爺的事,一定是對少爺打著什麼惡毒的主意,不能說,我什麼不能說,亂說話會害了少爺。」

    她的身子劇顫著,痛苦的身子都扭曲起來,可她的脖子卻梗得筆直,彷彿就算有一塊千斤重的磐石落下來,她那稚嫩的身軀也頂得住,絕不向這個要害少爺的大惡人低一下頭。

    「不說是麼?看不出,你這小丫頭很能忍啊」

    劉旭獰笑著拔出針,小荻身子一軟,剛剛鬆了口氣,猛地又繃緊起來,一雙腳尖也拚命地並起,緊緊地扣著地面,由於用力,捆綁的繩索深深地勒進了她的肌膚。劉旭手中那枚帶刺的銀針又無情地刺進了她另一條手臂,痛苦再度湧來。

    劉旭在詔獄待過很多年,他知道再劇烈的痛苦,都有意志堅強的人支撐得住,但他同樣知道,意志再堅強的人也支撐不住連續不斷的痛苦。人的意志力是有極限的,只要能任他放手施為,總有一刻,痛苦會摧毀那個極限,讓受刑的人徹底崩潰。

    那時候,他會乖乖聽從你的吩咐,把他所有的秘密都交待出來。哪怕是無中生有的證據,攀咬同僚的、誣蔑好友的、拖親戚下水的,每一樁大案都牽連甚廣,這些人若是不肯「招供」,哪來的成千上萬人受之株連?他們也許不怕死,但是求死也死不成的時候,為了避免比死還可怕的痛苦,他們會屈服。

    在劉旭手中,曾經有無數的硬漢最後變得比一條鼻涕蟲還要軟弱,乖得就像一條狗,能夠熬過最慘酷刑罰而不肯吐實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他們根本不需要逼問什麼供詞,也不需要這個人的供詞,他們得到的授意就是用無間地獄一般的痛苦折磨這個人的人,無論這個人是否忍得住,他只能忍下去,如同身在無間地獄;另一種,是未等熬刑完畢,就已氣絕身亡的人。

    能夠熬完所有酷刑,依然不肯折腰的,他劉旭還一個也不曾見過。那麼多自詡鐵骨錚錚的文臣武將都屈服了,他不信一個小姑娘能熬得住。

    殷紅的鮮血,一滴滴濺落在他的鞋幫上,艷如桃花。小荻淚眼模糊,俏麗的面孔已痛苦地扭曲起來,她仍強自忍著,始終不肯低頭。

    夜還很長,劉旭有足夠的耐心……

    ※※※※※※※※※※※※※※※※※※※※※※※※※※※※※※

    漫長的一夜過去,夏潯和肖管事筋疲力盡地回到家門,剛一回府,徹夜未眠的肖家娘子便急匆匆地迎上來,聽說女兒一點消息也沒有,忍不住又是淚流滿面。

    趙推官也帶來了人來,他是真的惱了,三番五次有人針對楊家,行刺、擄人,各種案件層出不窮,再這麼下去他頭頂上這頂烏紗帽也戴不穩了,所以這意圖加害楊文軒的人,對他而言已不僅僅是一個緝捕對象,簡直就是毀他前程的仇人,生死不共戴天。

    他咬牙切齒地問了問情況,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只得向困獸般趕回府衙,把一腔怒火出在班頭捕頭巡檢們身上,不斷向他們施加壓力,逼迫他們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把人找回來,一時間鬧得整個青州府衙雞飛狗跳。

    夏潯心力憔悴,一碗粥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推開飯碗,他不斷地說服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人被擄走,最忌手忙腳亂,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闖與事無補,要靜下心來,一定要靜下心來。」

    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可他的心卻像一團亂麻,絞來絞去。他已經習慣了一回到府中,就整天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那隻小麻雀,習慣了每天一起床,她就睜著惺忪的睡著,打著慵懶的哈欠,在半夢半醒之間給他梳頭。她的存在,就像空氣那麼自然,從來感覺不到她的珍貴和不可或缺,可是等她真的不在了,心裡卻空蕩蕩的,一種窒息的感覺,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怎麼可能就失蹤了,難道是像蒲台縣那樣,有那色中惡鬼將她擄走?不可能這是青州,不是小小的蒲台縣,藩王腳下,衙門眾多,沒有哪個人敢冒這麼大的風險,以前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

    強擄婦人賣入煙花之地?更不可能,到了這個時代他才知道,什麼強迫良家婦女跳入火坑之類的話都是扯淡,青樓ji院有足夠的自願從業的女人來源,根本不可能冒著封門大吉的危險,收受來歷不明的女子。一旦被人告發,那可是要封門抓人的,至少在承平年代,官府會維護社會的基本秩序,青樓根本沒必要冒這風險。

    可小荻除了一個女兒家的姿色本錢,還能有什麼被人垂涎的,為什麼要擄走她呢?如果是為了販賣人口,那擄走她的人為什麼不把那幾個小丫頭一起擄走?當時天色已經黑了,她們又在一條僻靜少人行的小巷,難道擄人者就是專門針對楊家的麼?

    夏潯寧願這人是有所針對的,因為如果小荻只是被人擄到外地賣作黑戶,那麼能找回她的希望基本上就是徹底不可能了,就算是在現代,搜救一個被拐賣的少女都是極其困難的事,何況是在那個年代。然而如果不是的話……

    夏潯霍地站了起來,肖管事趕緊迎上來:「少爺」

    夏潯擺擺手:「肖叔,你在府中坐鎮,免得萬一有了消息來不及應對。」

    「少爺,你去哪兒?」

    「我去生春堂藥鋪和其他幾位朋友那裡走走,請他們幫幫忙。」

    夏潯走到廳口,忽又轉頭道:「對了,滿城給我貼出告示去,有能提供小荻線索得以證實者,賞一千貫,循其線索救回小荻的,再加賞一千貫誰能救回小荻,賞五千貫」

    肖管事目瞪口呆:「五千貫?」

    當初少爺從泰州謫凡苑贖回紅姑娘聽香,也不過花了兩百貫,給他的幕後老闆當今齊王送壽禮,也不過花了一千五百貫,五千貫肖管事想都不敢想,這可是夏潯全部財產的十分之一啊。

    就算以少爺的富有,這筆錢款也已達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而且這麼大的一筆現款,平常時候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湊齊的,也虧得現在,因為想要遷回江南,而且還得去北平為齊王購買大宗皮貨,所以出售了一些產業,回籠了一些資金。可如果把這麼一筆巨款花在女兒身上,那少爺怎麼向齊王交待?

    肖家娘子驚喜交集地撲上來:「當家的,快照少爺說的,把懸賞榜貼出去,女兒一定給被人送回來的。」

    「住口」

    肖管事一把甩開女人,臉頰抽搐了幾下,強忍悲痛道:「我……我向少爺借兩百貫吧,把咱們家積攢的那一百五十貫錢都拿出來,提供消息者給五十貫,據以救回小荻的,給一百五十貫,如果有人能送回小荻,便加上向少爺借的兩百貫,給他三百五十貫」

    他甩開婆娘,便要去寫懸賞榜單,三百五十貫,這是一個縣太爺八年的俸祿,如果有救回女兒的可能,這筆錢已經足夠打動人心了。這時彭梓祺風塵僕僕地闖進門來,她昨晚先去拜託了武館的幾位師傅,把武館的弟子們都撒了出去,然後再趕回彭家莊。

    彭家二爺聽侄女兒說要搜救楊家的一個婢女,雖然不以為然,還是答應下來,可是等彭梓祺想要趕回來時,城門已經關了,無奈之下只好在家裡住了一晚,今天一早才趕回來。

    「肖管事,小荻還沒有消息吧?」

    「哦,彭公子,還沒有消息,我正要去寫懸賞榜單,爭取更多的人幫著尋找。」

    「好,我二叔已經放出消息了,彭家名下的車船店腳牙各個行當,以及青州府的潑皮閒漢,已經全都發動起來了,你放心吧,他們幹別的不成,尋人打探消息,沒有人比他們更在行了,如果真有人擄走小荻想賣去外地,絕難逃過他們耳目。」

    肖管事感激地道:「多謝彭公子。」

    「不必客氣,小荻這丫頭那麼可愛,我也不想要她出事的。楊文軒呢?」

    「我家公子去了生春堂,說是請庚員外幫忙,發動他的夥計們打聽小荻的下落。」

    「生春堂?」

    彭梓祺勃然大怒:「生春堂能查個屁的消息,這又不是尋找受傷歹人的下落,需要注意買藥看病的客人。這個沒情沒義的混蛋,這種時候他還要去與情人幽會麼?」

    彭梓祺一緊腰間寶刀,掉頭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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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好日子

    彭梓祺剛剛走出楊府大門,就看見曹玉廣和江之卿一狼一狽,穿得跟情侶裝似的,歡天喜地的走發過來,曹大少爺腳下發飄,好似雲中漫步。一見他從府中出來,江之卿立即耀武揚威地叫道:「你是楊府的人麼?叫楊旭出來,本公子是來收賬的。」

    「啪」

    他的後腦勺馬上挨了一記扇子,曹玉廣笑罵道:「收什麼帳啊,表哥又不是放印子錢的,我們是來收他的店舖的。」

    江之卿馬上改口道:「對對對,收店的。」

    說著就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捆紮起來的寶鈔,叫囂道:「喏,錢我們已經帶來了,你們什麼時候交割店舖?」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滾不想死的,給我滾遠點兒。」

    「喲嗬,還挺神氣」

    江之卿獰笑道:「這幾家店舖一到手,本公子一定能取代楊旭,成為……」

    那個公開的秘密,他終究是沒敢說出來,只是哈哈一笑,說道:「小子,你還跟著楊旭幹什麼?還有什麼前途啊,不如機靈點兒,投到我的門下,做我江之卿的伴當好了。」

    他打量了一下彭梓祺,嘿嘿yin笑道:「本公子看你細皮嫩肉、俊眉大眼的,挺適合當兔子的,本公子水道旱道一視同仁,你若雌伏於本公子胯下,定比我那妻妾還要受寵,到時候……」

    他說的這些葷話,換個女人未必明白,可彭梓祺雖不曾經歷過男女之事,但她是在什麼環境長大的?這些話說的甚麼哪能聽不懂,彭大姑娘登時臊了個滿臉桃花,她腳下微微一抬,一個箭步便閃到了江之卿面前,一揚手就是電光霹靂般的一個大嘴巴,「啪」地一聲響,江之卿被她這一掌扇成了滾地葫蘆,差點兒沒滾到牆邊的排水溝裡去。

    「哎喲,哎喲,你們……你們想賴賬不成。啊本公子的門牙,你不要走……」

    江之卿滿口是血,牙齒露風地喊,彭梓祺都沒正眼看,早已風風火火地走開了。

    曹玉廣被這白袍俊公子火爆的脾氣、俐落的身手,嚇得早已遠遠躲開,百忙之中他還沒有忘了撿起那一大捆錢。眼見彭梓祺離去,他才壯著膽子回來,也不去扶自己表弟,只是翹著腳兒衝門裡喊:「姓楊的,你出來,欠債不還,本公子要告你一狀。你曉得本公子是什麼身份,本公子非讓你蹲大獄不可。」

    正喊著,門裡又走出一個身材高大,臉龐方方正正的壯漢,右手提著只桶,右手夾著一捆紙卷。曹玉廣趕緊跳身閃開,躲到剛剛站起的表弟身後,那壯漢沒理他們,逕自走到門側,刷刷刷地在牆上貼了一張告示,然後提起桶走到他們身邊,粗聲大氣地道:「別喊啦,我家少爺不在家。」

    曹玉廣從江之卿肩膀後面探出頭來,問道:「楊旭去哪裡了?」

    二楞子憨聲道:「我家少爺的貼身丫頭小荻走失了,少爺叫我張榜尋人呢,少爺自己也出去找朋友幫忙了。」

    江之卿手裡托著兩顆帶血的大門牙,眼珠轉一轉,漏著風問道:「昨晚你家少爺被你匆匆喚回來,就為了這事兒?」

    「是啊。」

    江之卿扭頭和曹玉廣互相看看,一臉的不敢置信,曹玉廣忍不住問道:「你是說,你家少爺的貼身丫頭丟了,他就跑回來尋人了?連本公子的賭約也不管了?」

    二愣子理所當然地點頭道:「是啊,我家少爺一向最疼小荻,當她親妹子一樣的,青州城裡誰不知道啊?小荻丟了,我家少爺當然著急。」說完提著桶走了。

    曹玉廣兩眼發直,抱著那捆錢唏噓半晌,才感動地道:「怎麼可能?這太……太……,這他娘的太感人啦」

    江之卿緊張地道:「表哥」

    曹玉廣擺手道:「噯,感人歸感人,收店歸收店,這是兩碼事。走,咱先回去,回頭帶了裡正、保人一塊兒來,那時再收店不遲。」

    江之卿苦著臉道:「要早知道不急,我借什麼印子錢吶,利息很高的表哥。」

    曹玉廣瞪他一眼道:「沒出息,等店舖到手,三兩天不就掙出利息了?現在上門,你找誰要去?你沒看老楊家現在個個都跟火德星君似的?就差鼻孔冒煙了,現在闖進去辦交割,那不是找死嗎?」

    他把錢往江之卿懷裡一塞,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乏了,昨兒這一宿,折騰得我呀,嘿嘿……,不過那飄飄欲仙的滋味兒……真他娘的快活呀……」

    曹玉廣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地道:「走,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今晚我再光顧『鏡花水榭』,我現在是食髓知味啦,哈哈……」

    江之卿托著倆門牙,含著一口血,懷裡挾著一捆錢,苦喪著臉跟他那倒霉大表哥走開了,兩個人剛走,又有一男一女急匆匆跑來,男的十**歲,臉上尚存一絲稚氣,女的明眸皓齒,嬌靨如花。

    兩個人跑到大門口兒,也顧不得看看旁邊牆上貼的什麼,便使勁扣響了門環,門子趕來迎門,剛一開門,那年輕人便急匆匆地問道:「楊旭公子可在家麼?」

    老門子應道:「少爺出門去了,公子有什麼事?」

    「出門去了?」

    那公子頓足道:「我有要緊事,這個……肖管事可在麼,見見他也成,他認得我的。」

    門子看看這對男女的穿著打扮,忙進去送信兒了,一會兒功夫肖管事急匆匆趕來,他還以為是有了小荻的消息,一聽二人來意,不由大失所望。

    原來,這對男女就是崔元烈和朱善碧。兩人情竇初開,彼此有了情意,很快就打得火熱,結果被朱大人聽到了些風聲,把女兒喚來一問,得知對方不過是個鄉紳之子,小小生員,頓時就不樂意了。這樣的人家怎麼配得上他朱大人?

    崔家與皇帝有恩的這層淵源,崔元烈並沒有告訴朱小姐,本來就是嘛,皇帝感你的恩,是皇帝的事,你要是自己不識相,走哪兒張揚到哪兒,說皇帝當初落魄,受過你家的周濟,那就太不上道兒了,這正是崔家一向很低調的主因。

    再說這種恩情,也就限於皇帝對崔家老爺子崔迪的感激之情,一旦老人去世,皇上所賜之物、皇帝給予崔家的殊榮,也不過就是一段光榮歷史罷了,不可能依仗持久,皇帝的這份恩寵,並不能為崔家的子侄帶來什麼,朱元璋可不會因為感念崔老爺子的恩德,就濫施權力給他來個雞犬升天。所以崔元烈不想在心愛的姑娘面前賣弄這些事情。

    朱大人這一出面干涉,正與崔元烈你儂我儂,情深意重的朱大小姐如何忍得,她偷偷溜出府來與心上人商議對策,不想卻被父親派來監視她的人發現,回去告訴了朱大人,朱善碧的兩個哥哥馬上帶了一大票家丁護院跑來抓人,二人見勢不妙立即逃走,可是到了城門口卻發現早有朱家的人守在那兒,無奈之下,崔元烈想起了好友楊旭,便來向他求助了。

    肖管事正心繫女兒,也無心去聽他到底有什麼事情求助,崔元烈曾經登門拜訪過,少爺當時不在,後來聽說後曾吩咐過他,說這位崔公子乃是交情極好的朋友,他若再次登門,一定要好好款待,如今聽他說只是要暫借府中住上兩日,避什麼風頭,便一口答應下來,吩咐翠雲把兩個人帶去廂房,其他的事等少爺回來再說。

    楊府門外有個小丫環遠遠地綴著崔元烈、朱善碧二人,見他二人進了楊府許久不再出來,歪著頭想想,便轉身跑開了……

    ※※※※※※※※※※※※※※※※※※※※※※※※※※※※※

    夏潯急匆匆地趕到孫府,就見孫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孫府家人進進出出十分忙碌,夏潯納罕不已,走進藥堂對那掌櫃的說道:「老掌櫃,楊某想見見庚員外,還請代為通傳一下。」

    「哎喲,是楊公子來了。」

    老掌櫃的一見是他,忙從櫃檯後面走出來,陪著笑道:「實在抱歉,今兒怕是不太方便,我們孫家今天娶媳婦,親家都來了,正在簽訂婚書呢。」

    夏潯一臉茫然:「娶媳婦兒?孫家就只有一個女兒,娶的什麼兒媳婦?」

    原來今天正是孫雪蓮為女兒妙弋訂婚之期。因為孫家是招贅上門,所以禮同娶媳,一般的家庭不會為此大事鋪張,等到成親之日,新郎倌兒登門成親就行。但是也有家境富裕的人家,不想少了禮儀,因此會讓女婿到府上居住,如同兒子一般,卻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親戚家去住,當成媳婦兒。

    然後納吉問彩,六禮不缺,一切比照給兒子娶媳婦兒辦理,到了婚娶吉期,照樣有花轎到親戚家去迎親,照樣擔嫁妝和鼓樂伴行,家中照樣安排等新人的隊列,照古例踢轎門、請出轎、牽新人上廳堂行交拜禮,同樣鼓樂喧天炮聲震地,大宴親友和賓客,用熱鬧的場面把入贅形式加以掩蓋,使男子堂而皇之地娶親,女兒照樣坐花轎「出嫁」做新娘。

    只不過這也就是個形式,並不能改變男方地位,成親之後,男方的名字要寫入女方族譜,並且改跟女方姓氏。一般的姑爺子到了娘家,那是客人,要隆重接待的,入贅的女婿就沒地位了,他的娘子若是寵他還罷了,若是不然,叫他滾去睡門房,他也得受著,娘子若有兄弟姐妹,大抵如同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欺侮媳婦兒一般,排擠冷落也屬尋常。

    孫家是有錢的人家,自然不想女兒成親這樣的大事平平淡淡地過去。同時孫雪蓮也想避免女兒再與楊旭有所往來壞了名聲,所以上次孫妙弋從玉皇廟回來不久,孫雪蓮就以成親為由,把她送到表姑家去住,把上門女婿招到家來,直到今天才把女兒接回來。

    今天,正是孫妙弋和上門女婿杜天偉換婚貼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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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 問心

    若是孫家不想大操大辦,今天就無需把男方父母請卜博罕甲給他家一筆錢後,直接寫定契書,如同買了個男人回來也就是了

    「小子無圞能,姓改名」,入贅的男子社圞會地位低下,被人視為下圞賤,尤其是富貴人家最為輕視之,男方父母的地位就加可想而知了,根本不被當作親家公、親家母的,大多是從此不相往來

    可是因為孫雪蓮想把女兒的婚事辦得風光一些,所以各種成親的禮儀都奉行無誤,雙方父母、三媒六證,全都一絲不芶,因此今天破例把男方的親生父母也喚了來,在孫府簽訂婚約

    孫家的上門女婿叫杜天偉,名字很大,卻是小門小戶出身,家裡有兄弟四個,他最小,很老實的一個孩子,只比孫妙戈大了一歲,看他站在長輩們面前那副木訥靦腆的樣子,恐怕婚後比他的前輩庚員外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

    招贅現成的格式,那媒人筆走龍蛇,匆匆寫就:「立入贅合同文書人杜多利,系青州府博山縣上馬石村住人,其四子天偉,年方二十歲,無有娶過,今因請媒中證入贅青州孫家,乃究為夫,婚配成圞人,以抵為子,接受禮錢三十貫整

    杜家天偉,自入贅之日起,一入永入,一贅永贅,永為孫氏之圞子此後管業入藉,擋差應遣,改名換姓,生不歸宗,死不歸祖,入笈擔差

    聽伊教育,孝養圞父母,合好妻子,如若不遵,東逃西走,飲酒滋事賭膊嫖遙,延時誤工,皆受孫家懲治

    倘有親族內外人等異言翻悔,有其父杜多利一律承擔,罰銀入官聽憑制裁此系爾彼情願,恐後無憑,立此人贅合同文書為據

    這一紙類似於賣圞身契的婚書寫罷,媒人簽字又含笑遞於本坊裡正蕭暮雨,蕭暮雨提起筆來寫上「某年月日,主婚人瀟暮雨」,又遞與杜多利夫婦等到杜氏夫婦和孫雪蓮、庚薪夫婦簽罷,就是兩位當事人簽字畫押了

    照理說,娘郎這時還不得見面婚書寫罷應該各自送到他們所在的房間親筆簽字畫押可這兒就是孫家,孫妙戈又是自幼嬌縱她肯聽話嫁人孫雪蓮就謝天謝地了,這些小節上又哪會逆她因此她也在場

    看著這個叫杜天偉的木訥後生畏畏縮縮,既不天也不偉,與心中那個風圞流侗儻、英俊瀟灑的楊大少爺一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孫妙戈是越比越洩氣,直把他作了糞土一般,哪裡還給他好臉色看了

    孫妙戈面沉似水,匆匆揮筆也就,也不遞與自己未來的丈夫,把筆往桌上狠狠一摜,便拂袖起身道:「表姑,咱們走」

    夏潯向生春堂藥鋪的老掌櫃告辭出來,站在街頭心中茫然,一時蜘踴不前

    旁邊兩個閒漢站在那兒說話,其中一人道:「嘿,又他娘的是個賣大燈的,是哪兒人吶,聽說是博山縣人氏?」

    這「賣大燈的」是民間百圞姓嘲諷入贅女婿的一種稱呼,因為古人逢年過節,喜慶佳期,都會在門前掛盞燈籠,寫上自家的姓氏,可入贅女婿連姓兒都跟了女方,哪有資格在燈上寫自己祖圞宗的姓氏,只能寫女家的姓氏,所以即便是窮漢,自覺也比他們這種男人有骨氣,便譏諷他們為「賣大燈」,的,意思是賣了祖圞宗

    另一個懶洋洋地道:「還成啦,孫家有錢,孫小圞姐又生得千嬌百媚,要不是這上門女婿不好聽,讓祖圞宗蒙圞羞,也容易受氣,我都要上趕著去了這姓曹的再不濟,上的也是個黃花閨女呀,不比老庚那個接腳夫強?」

    頭一個閒漢便吃吃地笑起來:「說的是呢,接腳夫兼賣大燈的,還他娘在老圞子面前擺譜充員外,我呸,你是不知道,上一回他人五人六地在我面前過去,我瞧他那德性不順眼,馬上高喊了一句:「孫員外,好久不見吶當著他老圞子的面叫的,臊得這爺倆兒都脹圞紅了臉皮,偏就屁也放不得一咋,,老圞子叫錯了麼?哈哈……」

    兩個人得意洋洋地說笑著走遠了,夏潯聽得暗暗搖頭,就在這時,孫妙戈怒氣沖沖地從府裡面走出來,正要走向騾車,忽地看見夏潯,登時喜極忘形,高聲叫道:「楊公子」,

    夏潯一轉身,就見孫妙戈提著裙裾興沖沖地跑過來,激動的小圞臉緋紅,那雙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低聲道:「你……你是來找我的麼?」

    夏潯望著姑娘那雙深情的眼睛,只能吱唔道:「唔,是啊,你……」

    「還不是我娘,不知發了什麼瘋,非逼我現在就嫁」

    孫妙戈說完,那雙眼睛火圞辣辣地看著夏潯,柔聲道:「不過沒關係,有出息的男人誰肯入贅?那個廢物我方才見過了,哼,他敢管我才怪人家人家以後還能和文軒哥哥常常相會的,只是最近一直住在表姑家裡,實在不太方便

    夏潯聽的頭皮發圞麻,隨口應道:「你現在住在表姑家裡?」

    「是啊」

    孫妙戈有些不安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文軒哥哥,你吩咐我看著黎叔和庚薪的,因為我剛一回府,就被娘打發到了表姑家裡,所以也沒做成現在那個入贅我家的廢物又住到了府上,娘說是為了給我風風光光的操辦婚事,讓我坐一回婚轎,披一回嫁裳可人家.人家寧願與文軒哥哥在那四下無人的寺圞廟天井裡幽會,也不願意要與那呆頭鵝的風光」

    「妙戈……」

    夏潯對這位癡情的姑娘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說少了她難免傷心,說多了豈不是讓她越陷越深,還沒想好得體的說辭,孫妙戈的表姑走到車前,見她與一位公子聊了半天,已經引起路人側目,忍不住揚聲喚她:「妙戈,該走啦」

    「哦」

    妙戈答應一聲,又復看向夏潯,一語雙關地道:「文軒哥哥,我走了,你要自己小心,妙戈……等著哥哥還我《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的那一天,那時…….你我……你我……」

    她紅著臉瞟了夏潯一眼,返身奔去

    夏潯凝視著她的背影,心中忖道:「這件事和庚薪恐怕是沒有多大關係的,孫府正在籌辦婚事,他想對付我,現在也走不開,孫府上下正在到處清掃佈署,下人們來來往往,平日裡只有過年才能清掃到的地方這時也必常去,不可能用以藏圞人,庚薪如果想對付我,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下手?可要不是庚薪,還有誰要對我不利?尤其他為什麼不對我下手,卻對我的貼身丫頭動手,那是想知道什麼?」

    夏潯對自己的判斷動圞搖起來,他解下馬韁,扳鞍上鐙策馬馳出不遠,一陣風來,捲來一枚紙錢,也不知是誰家辦喪事撒在街頭的夏潯側身避過,看著那紙錢翻飛著遠去,一踹馬鐙,便要去府衙問問消息,剛剛馳出丈餘遠,身圞子忽地一震,一把勒住了韁繩

    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睛,隨即一張面孔漸漸地清晰起來,看著是那麼老實憨厚的一副面孔:「劉旭,劉旭會是他麼?」

    小荻被反綁在柱上,衣衫凌圞亂,遍體血污,鮮血已在她身上乾涸成了淺黑色

    她的頭終於垂了下來,她沒有屈服,自始至終都咬緊牙關,經受住了慘烈的折磨,她已昏迷過去

    劉旭嚴圞刑拷圞問了她半宿,也不知使盡了多少手段,累得他筋疲力盡,現在已在旁邊的鋪上睡下,小荻因此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她還在暈迷之中,身圞體綁在那兒,彷彿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體,只有偶爾發出的幾下抽圞搐和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顯示著她曾受過怎麼樣的折磨,已至在昏迷中,身圞體也會不自覺地做出反應

    夏潯憂急如焚,一出城門便打馬如飛,使出了以他的騎術能駕取的最快度

    他不是主圞宰人間善惡的神祇,也不是高風亮節的道圞德君子,他本來與這小女孩毫無休戚相關的責任,理智的做法,他應該對小荻的失蹤無圞動圞於圞衷,頂多做做姿態,安撫一下忠僕肖敬堂的心情小荻不可能知道他的任何秘密,就算她肯招供,也不可能對人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他無需擔心什麼,如果擄走她的人真是劉旭,他越是漠不關心,越能證明他的無辜和清白

    可他還是來了,他既不知道劉旭是否另有幫手,也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讓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

    他來了,沒有任何理由,沒想任何後患,沒計較任何得失,完全是出自於一種本能,一種對自己想要維護保衛的人本能的關心

    在這個時空,那種焦急憂慮的心情,之前只有在胡大叔病重期間他才有過胡大叔過世後,他輾轉來到青州,因為他冒充了楊旭,所以這裡所有的人都是他潛在的敵人,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慢,不敢走進任何人心裡,也不敢讓任何人走進自己心裡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早已有人不知不覺就已住進了他的心裡那個可愛的小侍女,那個像妹子一樣時常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小丫頭,那個親人一般細心照料他起居飲食的小姑娘。

    不知不覺間,他已習慣了小荻的存在,習慣了一回到府中就看到她那歡喜的笑靨。

    現在,他只想要小荻好好地活著,不計利害。

《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1-7-21 11: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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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我來了!

    劉旭不在小酒館。

    老遠看見門前旗桿上沒有茶旗酒幡的時候,夏潯並沒有多想,反而萌生了希望。如果真是劉旭擄走了小荻,他今天的確不可能再開張的。

    可是等他趕到那家小酒館,卻見一道鐵將軍把門,夏潯下了馬前前後後搜索一番,最後撬開窗子鑽入室內搜了個底朝天,卻根本不見一個人影兒,他能確定,這裡是不存在秘室地窟一類的東西的。

    馮西輝已經死了,張十三也死了,在四個人中,劉旭幾乎可以說是地位最低的一個人,他不可能返回應天府,如果他想走,早在馮西輝死掉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走掉了。那麼他能去哪兒?小荻的失蹤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夏潯繞著那座小酒店轉了許久,開始暴燥起來。

    「他**的,到底去哪了?」

    夏潯狠狠一拳捶在牆上,手上傳來的痛楚讓他的頭腦猛地清醒過來。他在原地慢慢轉了兩圈,緩緩在台階上坐下,輕輕搓著自己的臉,喃喃地道:「不能急,好好想一想,劉旭能去哪兒,他為什麼恰於此時離開了?此事與他是否真有關聯?」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夏潯心中一動,又換了一個思路:「劉旭被安排在這兒,作用是什麼?」

    他馬上順著這個思路分析下去:「張十三做楊文軒的伴當,是為了就近監視他,也是為了方便行事;馮西輝呢,顯然是利用官方身份,盡可能地為他們的任務提供便利和保護;安立桐那個胖子,本來是他們最初選擇用以和齊王拉關係的人,可惜此人實在不堪造就,便順勢成了楊文軒在生意場上的夥伴,配合他行事。劉旭呢?劉旭在這南陽河畔開一家小店,對他們的任務能有什麼幫助?」

    夏潯苦苦思索著,遠處草叢中,循蹤追來的彭梓祺彎著腰,像一隻獵豹似的伏在草叢中,悄悄地窺視著他的動靜。

    想了許久,夏潯因為熬夜和焦慮而發紅的雙眸漸漸亮起來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猛地跳了起來。

    小酒店周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被他轉悠遍了,沒有再檢查的價值。他向後退了退,四下張望著,小店前頭不遠處是一個小碼頭,碼頭右側有一排垂柳,柳下水面上拴著幾艘小船兒。酒館後面兩里多地,就是一個小村莊。河邊的沙灘路由此下去,大約五里地外就是一座橋,拐過那座橋就是一條官道,南下的官道。

    夏潯瞇了瞇眼睛,舉步就要走向那座小村子,可他發現碼頭右側的垂柳樹下有一個垂釣者,又改變了主意,向他走了過去。

    垂楊柳下,有一截腐朽的樹幹半躺在水中,一個老漢就坐在那枯乾上垂釣,河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浪花兒堪堪吻到他的鞋底。夏潯走過去,在老漢身旁不遠處蹲下,拾起一片石子彈到水裡,狀似無聊地看了片刻,才道:「老丈是這村子裡的人麼?」

    垂釣老者瞟了他一眼,答道:「是啊,公子從哪兒來?」

    夏潯道:「哦,我住在城裡,出來隨便走走。」

    老漢笑笑說:「我們這個村子不在官道邊上,水路的行商客旅呢,因為馬上就進青州城了,也少有在這打尖的,所以有些冷清,難得公子興致好,跑到這兒來散心。」

    夏潯應道:「是啊,我這人好靜,到這裡隨便走走,也不圖什麼,就是看看水、看看樹,看出一個心平氣和來也就是了。」

    他探頭看看老人的魚簍,又道:「老丈釣了多久了,我瞧你這簍子裡才兩條巴掌大的小魚兒呀。」

    老頭咧開沒牙的嘴巴笑起來:「嗨,一樣的,這不也是圖個清閒嘛,釣得著大魚是運氣,釣不著也就算了,這小魚兒拿回去讓老婆子燉口鮮湯,品個滋味兒也挺不錯的。」

    「老丈豁達。」

    夏潯讚了一聲,這才引入正題:「這小村子不大啊,你們都是靠種地過活嗎?」

    老頭覺得這位公子挺對胃口,便咂巴咂巴嘴兒,跟他聊起來:「那可不成,這兒離城太近了,沒有地呀。你看見沒有,就那邊一小片地兒,平時種個菜什麼的還成。我們這村子,也就十幾戶人家,有一戶是專門種菜的,其他的,有的在城裡挑腳趕車,有的隨船跑貨,剩下幾戶兒,都是兒娶媳,媳生孫,孫再娶媳,家裡實在住不下,就近搬到這兒來,也好,山清水秀,清閒。」

    「看老丈你身子骨還好,現在還做些事嗎?」

    「呵呵,不做事吃什麼呀?我替衙門裡養著牲口呢,替官府養馬,不易呀,幸好老漢年輕的時候,是騾馬行裡專門侍弄牲口的,懂得門道,我養的馬不說驃肥體壯吧,也是精精神神的。」

    夏潯精神一振:「養馬?老丈還真是有本事,馬要是養得好,也能賺回不少花銷,老丈養了幾匹馬?」

    老漢笑道:「就一匹母馬,一匹馬駒,我這小門小戶的,養匹馬兒賺點小錢,只要侍弄好了,喂些新鮮草料就能應付,養多了照顧不過來,那得時不時的喂點豆餅兒才行,花費一下子就上去了,養不起呀。不過你還別說,我們村裡有個能人,人家養了四匹健馬,個個驃肥體壯的。」

    夏潯雙眼一亮,急忙問道:「哦?那是什麼人家呀?」

    老丈道:「村西頭老李家,老李頭又聾又啞,脾氣也古怪,不喜與人來往,住得和我們鄰居都遠,單獨圈了挺大一個院子。我瞧人家馬養的好,還特意想學學有啥門道,他是啞的,問不來啥,我就跟著看,看了一溜十三遭,嗨,哪有啥門道啊,人家就是有錢,喂的好,天天鮮草料兒外加豆餅子,每天早晚再遛遛馬,還能養不好?」

    「哦,那倒是的,老丈養馬憑的本事,可本事再大也比不得人家用錢砸呀」

    老人頓生知音之感,連聲道:「就是,可不說呢。」

    夏潯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容:「我去別處走走,老丈別急,我相信你一定能釣到大魚」

    老漢笑起來:「呵呵,那就借你吉言嘍。」

    夏潯轉身,向那小村莊走去,老漢甩鉤入水,魚漂幾度沉浮。

    ※※※※※※※※※※※※※※※※※※※※※※※※※※※※※※

    一片指甲硬生生地拔了下來,指端血肉模糊,小荻痛苦地蜷曲著手指,鮮紅的血和已乾涸變黑的血痂讓她那本來蔥嫩的小手看起來就像一截變形的樹根。

    她的額頭髮絲凌亂,豆粒大的汗珠順著打綹的頭髮一顆顆地落下來,迅速被她臉頰上的血跡染成了紅色,可她已漸漸失去神韻的雙眸,卻只有倔強和仇恨的目光。

    劉旭氣極敗壞,再用酷刑的話,這個稚弱的小姑娘很可能就沒命撐下去了,可她居然仍不肯低頭。

    劉旭像只困獸似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突然,他返身撲到小荻身邊,一把揪住她的依領,嘶聲吼道:「你不說?你還不說?你這個蠢女人,你以為你維護的是誰?嘿嘿,你真以為他是你家少爺?」

    小荻冷冷地看著他,好像看著一個瘋子。

    劉旭唾沫橫飛地道:「蠢丫頭,你的少爺,上次帶著聽香去雲河鎮避暑的時候,就已死在刺客刀下了,現在這個楊文軒是冒牌貨,冒牌貨,你懂嗎?因為他和楊文軒長得一模一樣,張十三、馮檢校才與我等合計,把他弄了來冒充你家少爺。」

    小荻的雙眸驀地張大了,用驚駭不信的目光看著他。

    劉旭冷笑道:「我告訴你吧,我是錦衣衛錦衣衛你聽說過吧?張十三、馮檢校,和我一樣,我們都是錦衣衛,我們到青州秘密辦差,需要一個本地人幫忙,這才選擇了你家少爺,因為有我們的幫助,你家少爺才在短短幾年間大發橫財。可他死了,莫名其妙地讓人宰了,沒辦法,我們只好弄來一個假貨」

    小荻的雙眼越睜越大,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看得出,她很想問個究竟,或者反駁劉旭的荒唐,可她塞著嘴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劉旭咬牙切齒地獰笑:「你以為楊文軒為什麼匆匆從雲河鎮離開去了卸石棚?因為張十三需要時間教這個假貨真正的楊文軒應該知道的事情你以為聽香為什麼落水而死?因為她知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了,所以她得死,否則我們找來的這個冒牌貨就沒辦法騙人。」

    小荻的臉色本來就一片灰敗,這是氣色更是差到了極點,她想起了少爺從卸石棚寨剛回來時,她心中攸然閃過的那種陌生人的感覺;她想起了她第二天陪少爺逛街時,少爺一反常態的沒有走在她的前面,反而常常落在她的後面,不時開玩笑地問起各條街巷的名稱,好像他根本不認識路;她想起從那以後和少爺相處時,少爺時不時會露出的一些生疏;還有……還有他愛吃的菜,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口味與以前大不同了……

    看著小荻震駭的表情,劉旭冷笑道:「你相信了是麼?你知道這個假楊文軒叫什麼?他叫夏潯,他本來只是湖州南潯小葉兒村的一個普通百姓我們本來是想利用他給我們辦事的,可是蹊蹺的很,他剛回青州,第二天張十三就死了……」

    小荻腦海中攸然閃過夏潯鬼鬼祟祟潛入冰窖的畫面,儘管她仍然沒有想到這和張十三的死有什麼關聯,但是少爺這樣反常的行為,再加上劉旭這番話……

    劉旭惡狠狠地道:「張十三死了,他就得受馮檢校指揮,馮檢校是我錦衣衛的總旗官,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他手裡還握有夏潯冒名頂替楊文軒的證據,結果……馮總旗也死了,人死了不說,他的家還被燒成了灰燼,那證據就算是鐵鑄的都燒化了,何況是一張紙。誰有理由做這些事?只有夏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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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哥,你是少爺?

    劉旭的聲音柔和下來,誘惑地道:「小丫頭,你有什麼理由護著這麼一個冒牌貨呢?如果殺死十三郎和馮總旗的人真的是他,那麼他就是想把所有阻礙他變成楊文軒的人統統殺掉,才好放心地享用那榮華富貴。那麼,你,還有你爹、你母親,你們早晚也會死在他的手上」

    小荻拚命地搖頭,她不相信,她不願相信,不願相信親哥哥一般的少爺竟已死了,不願意相信現在這個對她很好的少爺竟是個假貨,他對自己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他只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狼。

    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小荻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她就是想哭,也許是因為悲傷,也許是因為恐懼。

    淚眼模糊,以致眼前的人物景象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她沒有注意到,有個身影已悄悄閃進房來,鬼魅般地站到了劉旭的身後。

    模糊之中,她忽然發現劉旭的一個頭變成了兩個頭,然後就聽呃地一聲,劉旭的雙手揮舞起來,好像要拂去什麼。小荻眨眨眼,眨去淚水,就見少爺正站在那個惡人身後,胳膊緊緊地箍住了那個惡人的喉嚨,勒得他臉色發紫。

    小荻忍不住驚喜地叫道:「少爺」

    剛剛叫完,她忽地想起劉旭剛剛說過的話,禁不住心頭一寒,又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本應是她少爺的男人。

    「劉掌櫃的,你說完了麼?」

    夏潯站在劉掌櫃身後冷冷地說道,他的目光落在小荻身上,一看到小荻渾身血污的樣子,夏潯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好心疼他的眸中迅速溢起憤怒的火焰,那隻手臂勒得更緊了,他的手更向劉掌櫃腰間探去,那裡插著一柄牛耳尖刀。

    劉旭拚命地掰著夏潯鋼鐵般有力的臂膀,雙眼突出,嘶聲叫道:「你……是你?你怎麼可能……懷疑我?怎麼可能……找到這兒來……」

    「我懷疑你,是因為你太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懷疑,或者說,是因為你根本沒把我放到眼裡。找到這兒來,是因為你比豬還蠢。」

    夏潯說著,從劉旭腰間慢慢抽出了那柄鋒利的牛耳尖刀,二話不說便往他腰間狠狠一攮,一捅到底。

    劉旭的雙眼驀然凸了出來,眼中露出了驚恐絕望的神色……

    馮西輝在這裡開店,把劉旭安排在這兒,倒底能起什麼作用?

    夏潯站在馮西輝的角度思考了許久,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預埋退路。」

    既然他們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一定會擔心被人識破,以馮西輝的小心和沉穩,他一定會安排退路。既然要安排退路,他們就需要一個匿身之所,還需要便捷的逃跑工具。南地多乘船,北地多乘馬,想要逃得快,他們就需要馬。

    循著這個分析結果,夏潯就想問問村中有沒有養馬的人家,當他聽到河畔垂釣老漢的一番話後,立即趕到村子裡來,繞過被馮總旗他們雇來養馬的、那個住在前院的又聾又啞的老李頭,再趕到後院馬房,不出所料,果然找到了。

    這一刀深深地攮至柄部,夏潯慢慢鬆開刀柄,掀起劉旭短褐的後擺,纏在刀柄上,握緊,然後慢慢旋動刀柄,劉旭就像上緊了發條的機器人,雙眼驀地張大,雙手、雙腳、腰部,都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拚命地抽搐起來。

    由於喉嚨被夏潯緊緊地扼著,他叫不出聲音,只能嘶嘶地出氣,然後又變成呃呃的抽氣,最後一股股的鮮血從嘴裡汩汩地向外湧,他的腹腔內部被夏潯手中的刀一點點地攪動著,五腑六髒、心肝脾肺腎,被一點點攪得稀爛。

    他終於知道一柄刀子在身體裡攪來攪去的是什麼滋味兒了,他施刑在小荻身上時,只知道她痛苦不堪,直到這種酷刑施之於他的身上時,他才知道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到底是什麼樣的,他寧可馬上死,也不願受這樣的罪,可他偏偏沒有那麼快斷氣。

    小荻驚恐地瞪大眼睛,被夏潯施虐般的殘酷手段給嚇住了。

    刀子旋轉了一圈又一圈,劉旭的腹腔內部已經被絞成了一團肉泥,就連後腰都旋出了一個大洞,血浸透了他的衣袍,在他雙腿之間淅淅瀝瀝地往下淌,迅速積成了一個小血窪,劉旭的脖子機械性地抽搐了幾下,軟軟地向旁邊一歪,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夏潯像丟一截破麻袋似的,把他的屍體狠狠搡到一邊,趕到小荻身邊,惶恐而心疼地叫:「小荻」

    他一把扯下小荻口中已被咬爛的那團布,接著就要去解她身上的繩索,為了忍受痛楚,小荻竭力地掙扎,繩索已經陷入肉中,夏潯看了竟然不敢下手,他扭頭一望,忙去劉旭腰間拔出了那柄刀,盯著那柄血淋淋的尖刀,小荻忽然虛弱而清晰地問道:「少爺,你……是來救我的?」

    夏潯詫然止步,說道:「當然」

    小荻的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臉上,緩緩地道:「那現在呢,你是不是該殺了我?」

    夏潯的臉色一下子灰敗下來,默然許久,他才澀然問道:「你……相信他說的話?」

    小荻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一字字地道:「我不信,我要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少爺?你說是,我、就、信」

    夏潯慢慢抬起眼睛,與小荻對視著,漸漸的,他的目光游移起來。

    他說不出口,他本以為說一個「是」很容易,可他就是說不出口。為了保住這個身份,他可以冒著奇險,一連殺了兩個錦衣衛,可是面對著小荻那雙滿是血絲和淚痕的眼睛,面對著她那憔悴的模樣,他根本沒有撒謊的勇氣。

    「要冒充一個人,原來竟是這麼難,終於,我在青州的這段日子要結束了。」

    夏潯黯然想著,黯然舉起了刀。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的動作,小荻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帶血的刀舉起來,卻並沒有刺進她的身體,刀鋒閃落,割斷的是綁住她身體上的繩索。

    繩索一斷,小荻便雙膝一軟向地上滑去,夏潯趕緊架住她,看到她身上的傷勢,痛惜地道:「我背你回去。」

    矮身藏在窗外,只是微微探頭窺視著室內動靜的彭梓祺,慢慢鬆開了攥緊刀柄的手,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夏潯。

    小荻也在盯著夏潯,很意外地看著他,然後問道:「我家少爺,是不是真的死了?」

    「是」

    「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小荻抽泣著問「那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們真的是錦衣衛?」

    「是」

    「那你……你真是他們找來的……」

    「是」

    夏潯吁了口氣,澀然道:「你傷的很重,不要問那麼多了,我……送你回去,你爹娘很擔心你。」

    小荻低下頭,又微微揚起,含淚的眸子凝睇著他,問道:「然後呢?你打算什麼辦?」

    「我?」

    夏潯沉默片刻,苦笑一聲道:「錦衣衛會追殺我,官府也會行文通緝我。我自然是要走的,改頭換面,逃之夭夭。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羨游僧處處家,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

    小荻執著地問:「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現在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殺了我,還可以推到那個惡人身上,你還是楊家少爺,他不是說,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已經燒掉了麼?」

    夏潯不說話,小荻又問:「你不殺我,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肯出面指證,你就會被官府抓去砍頭?」

    夏潯苦笑著伸出手,小荻微動,想要閃避,卻最終沒有動彈。夏潯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憐惜而溫柔。他輕輕拂開小荻臉頰上一綹被血水和汗水粘住的頭髮,柔聲道:「真是個喜歡糾結的孩子,傻兮兮的小丫頭,你倒底想證明什麼呢?」

    小荻不說話,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流。

    夏潯頹然道:「好吧,你既然不喜歡我碰你……,要不……你先歇在這兒,我去送信,馬上就會有人來接你。」

    他向小荻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慢慢放開手,低聲道:「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走了,你保重。」

    小荻的眼淚流得更快、更急,她淚眼模糊地看著夏潯,看著他倒退著,一步一步走到門口,眼看就要邁出門去,忽然尖叫一聲道:「你不要走」

    她想追上去,結果卻是一個踉蹌,險險摔在地上,就差那麼一剎,她的身子穩穩地落在了夏潯的臂膀之中,這一碰,身上的傷處讓她疼得又是一聲呻吟。

    夏潯急道:「小荻,你怎麼樣。」

    小荻搖搖頭,那雙滿是血污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衫,她的雙臂滿是傷痕,皮下肌肉都被那種古怪的刑器破壞了,稍稍使力就痛楚難當,可她仍然揪得相當用力,似乎一撒手他就會跑掉。

    小荻哭泣道:「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誰去找出那個兇手,為我家少爺報仇?你走了,誰為少爺衣錦還鄉,完成老爺和少爺一生的夙願!你走了,我家怎麼辦?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能走」

    夏潯呆住,呆了許久許久,那呆滯的表情變成了不可置信的狂喜:「小荻,你……你是說……」

    看著夏潯背著小荻走遠,彭梓祺從房山牆處慢慢閃了出來:「他不是楊文軒他竟然是個冒牌貨」

    這個消息震撼著她的心靈,回想著她與夏潯相識以來種種,彭梓祺有種做夢般的感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突然變得很輕鬆,很愉快。

    「我該怎麼辦?」

    只想了不到一秒鐘,她就找到了答案,彭梓祺用掌背一蹭鼻子,理直氣壯地想:「只要他不是楊旭,只要他不幹傷天害理的事,管他殺人放火呢,我們家不就是殺人放火的世家麼?」

    彭梓祺舉步欲走,一扭頭看看剛被夏潯草草佈置過的現場,想起方才二人在房中計議的那番說辭,不禁搖了搖頭:「到底不是江湖人,還是嫩了些,這樣的佈置怎能瞞得住那些公門循吏,還得本姑娘幫忙。」

    彭大姑娘抬腿進門,歡歡喜喜地給夏潯揩屁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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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蜜意柔情

    「少爺,不用啦……」

    小荻害羞的叫,還是那個從小叫慣了的稱呼,可是不知怎地,叫的還是一模一樣的那個人,以前叫他少爺,其實心裡是當成哥哥,現在叫他少爺,他……似乎就是少爺。

    「那怎麼成,你現在不方便,就由我來給你梳櫳,等你養好了傷,再天天給我梳櫳吧。」

    夏潯拿著梳子,輕輕給她梳理著頭髮,一句話沒說完,他的唇邊已經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小荻現在已經知道梳櫳的另一層含意是什麼了,聽夏潯這麼一說,窘得她只想躲到被單底下。只是她要動動身子實在困難的很,已經過了好幾天,她的傷勢離癒合還早得很。

    她的雙臂被白色的繃帶纏得細細密密的,那是夏潯親手為她包紮的,每天換藥也都是夏潯親手去做。她身上到處都有傷痕,雙臂的傷勢尤其嚴重,那種傘骨狀的銀針,把她的皮下肌肉組織徹底破壞了,只能剜出爛肉,敷上藥膏,等著重新長出新肌,要不然裡邊的碎肉會凝結成肌肉瘤,不止影響美觀,甚至影響她今後的活動。

    這樣的痛苦,她都忍受下來了,可是已經過了七八天了,她還是適應不了夏潯對她的侍候,她忸怩地道:「梳什麼櫳呀,是……是梳頭。」

    夏潯眨眨眼,逗她道:「不是你說的麼,梳頭就是梳櫳。」

    小荻紅著臉吃吃地強辯:「平……平時口頭語,都只說梳頭的。」

    夏潯笑道:「好吧,咱們說的時候就是梳頭,寫在紙上再叫梳櫳。」

    小荻輕啐一口道:「賴皮,人家不跟你說了。」

    她的臉頰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原本粉嫩的嘴唇顏色也淡淡的,只是因為夏潯的逗弄,臉頰上微微泛起些血色,那一頭長髮打散了披在肩上,額前劉海淺遮細眉,身上一襲寬鬆柔軟的月白色小衣,看起來柔婉可愛,楚楚可憐。

    肖家娘子在窗外探頭探腦地往裡邊看看,欣喜地一笑,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好啦,頭髮梳好了,看,現在可愛多了。」

    夏潯一讚,小荻便露出了甜笑,但是一看到夏潯端起了藥碗,她的小臉立即垮下來,亮晶晶的大眼睛用一種哀求的目光乞憐地看向夏潯,夏潯不為所動,板起臉道:「你說要放糖,糖已經放了。你說要涼了以後再說,現在已經涼了,還找什麼借口,張嘴」

    「少爺……」

    「張嘴」

    小荻委曲地扁扁嘴,無可奈何地張開,讓他把一勺苦苦的湯藥遞進嘴裡。

    「好苦……」

    小荻痛不欲生地叫,在夏潯軟硬兼施的哄騙之下,這一碗藥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喝光。

    「好啦,你先躺下歇歇。」夏潯放下藥碗,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就要出去。

    小荻明亮的大眼看著他,忽然說道:「少爺……」

    「唔?」

    「我聽爹說……」

    小荻把下巴埋進被子,身子往下縮,只露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我聽爹說,我失蹤以後,少爺懸賞五千貫找我的下落?」

    夏潯挑了挑眉:「怎麼?」

    「沒……沒什麼……」

    小荻期期地說,輕輕垂下眼簾,長長的眼睫毛覆住了眼睛,柔柔地歎息:「五千貫啊,人家……人家哪值那麼多錢,都能買下好幾百個小荻了……」

    夏潯好笑地道:「那你說,你值多少錢?」

    小荻很認真地計算一番,答道:「十……十五貫,應該賣得出去吧?」

    夏潯看著她沒有說話,小荻心虛起來:「唔……,雖……雖然我不會做飯,不會做女紅,可我……我做事很勤快啊,總不至於連十五貫的價錢都賣不上吧?要不……要不十三貫,不能再低了……」

    夏潯噗哧一笑,俯下身,在她鼻頭上輕輕一刮,柔聲道:「你呀,是我心裡的無價之寶,別人出多少錢,我都不賣的。」

    小荻的臉又紅了,心裡卻甜滋滋的。

    夏潯轉身走到門口,小荻又叫:「少爺」

    「嗯?」

    小荻擔心地看著他:「那個人……,會不會還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夏潯的臉色迅速地暗了一下,隨即又變成了輕鬆的微笑:「這些日子,守在你旁邊時,我一直在看書。我在書裡面看到了這樣一句話,很有道理。」

    「什麼話?」

    「為人驅使者為奴,為人尊處者為客,不能立足者為暫客,能立足者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為賤客,能主事則可漸握機要,而為主矣。故反客為主之局:第—步須爭客位;第二步須乘隙;第三步須插足;第四步須握機;第五步乃為主。為主,則並人之軍矣;此漸進之謀也。」

    小荻茫然道:「什麼意思?」

    夏潯微笑道:「意思就是說,客人做得好,就能凌駕於主人之上。」

    夏潯舉步出門,剛邁出一條腿,小荻又叫:「少爺」

    「嗯?」

    小荻露出一口小白牙,甜甜一笑:「沒事啦,少爺。」

    夏潯也是一笑。

    ※※※※※※※※※※※※※※※※※※※※※※※※※※※※※※

    殺死劉旭,救回小荻。

    小荻失蹤的消息此前已傳遍青州,她被救回來了,對劉旭之死就得有個交待,不管他交待了什麼,官府肯定是要去查證的,倉促之前想胡亂編個消息怎麼能夠瞞人,這一回是突發事件,救人要緊,不能瞻前顧後左思右想,所以也就注定了不能如張十三、馮西輝之死那般遮掩過去。

    既然如此,夏潯乾脆把事情鬧大,帶了小荻回青州後,一口咬定就是這個劉掌櫃綁架了小荻勒索錢財,他趕去救人,爭鬥之際把劉旭殺死。

    知府老爺、判官老爺很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因為這兩位老爺正要忙著去濟南。

    青州近來發生的一連串重大治安案件,把濟南布政使司、濟南提刑按察使司的兩位大老爺都激怒了,兩位大人聯合下達命令,勒令知府和州判兩位大人立即滾去濟南府聽候垂詢,如今案子既然在案發第二天就破了,多少也算一樁功勞。

    搪塞了官府這邊,夏潯馬上去找安立桐。他已經打好了腹稿,決定對安立桐說一番半真半假的話。假中有真,才能迷惑人。他準備告訴安立桐,劉旭懷疑他與十三郎、馮總旗之死有關,因此綁架了小荻,想要抓他的痛腳。他趕去解救小荻,劉旭不聽解釋,反而想要殺了他,爭鬥之中錯手殺了劉旭。

    至於這番鬼話安立桐信不信他就不管了,反正關於張十三、馮西輝之死,安立桐是絕對找不到證據來證明是他做的,而劉旭之死,既然是內部衝突、錯手殺人,那麼在錦衣衛正倚重他的時候,也是絕對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他現在也不是目前狀況的錦衣衛想捏就捏,想搓就搓的人。

    他的倚仗如今並不少:首先,他已經在楊文軒這個身份上站住了腳,青州府上上下下已經都承認了他的身份,就連小荻這個楊文軒的貼身丫頭,業已承認了他的存在;其次,他在整個山東府已名聲大噪,隨著蒲台縣事件的傳揚,現在就連江南應天府都有人在傳播他的故事,張揚他的名聲。

    有時候,身份、名望,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敢妄動的護身符武器,以錦衣衛現在的勢力,至少在公開場合是絕不敢動他的,何況必要的時候他還可以把齊王這塊虎皮扯出來做大旗。不過齊王這塊虎皮扯不了多久了,他一場豪賭輸掉了自己大部分產業的事業已傳開,老楊家的敗家子兒已經成了青州城裡父母教育子女的頭號反面教材。

    最近青州城裡有兩位姑娘聲名鵲起,一個是三十貫梳櫳價的「鏡花水榭」紫衣姑娘,她已淪為了青州城的頭號笑柄,就連去院子裡尋歡作樂的客人們見了她也都要取笑一番,年僅十七妙齡如花的紫衣籐姑娘,整天處於羞惱和臉孔漲紅狀態,已經有點得腦溢血英年早逝的跡象,她現在已經恨死了楊旭。

    另一位就是懸賞五千貫巨款尋其下落的肖荻姑娘了,雖說肖管事最終貼出的懸賞價格只有三百五十貫,但是楊家大少爺欲以五千貫巨款贖回貼身小丫頭的事情已經通過楊府下人之口傳遍了青州。如果人們對這個消息的事實性本來還有所懷疑的話,那麼當他們得知楊家大少單槍匹馬跑到城郊與歹人一場血戰救回肖荻的時候,便再無懷疑了。

    老楊家的敗家子兒馬上成了青州城裡大姑娘小媳婦尤其是豪門大院裡的丫環侍女們心目中第一號有情有義的奇男子,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夏潯趕去見安員外的時候,奈何他算盤打得雖好,安胖子卻拒絕見他,據說安員外患了瘧疾,不想傳染好友,所以堅決不肯相見。楊旭和安員外是好友,安府上下也都認得他的,在他的堅決要求下,安府老管家來回傳了十幾回話,安員外終於勉為其難地請他進去,隔著簾子見了他一面。

    是時,安員外裹著三層被子,滿頭大汗卻臉色發青,不停地打著擺子,廳中至少站了十個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們,夏潯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沒辦法和他交談,只能稍稍問候了下病情,便拱手告退。事後,夏潯把他的解釋寫成了一封信,著人送到了安府,可安立桐毫無反應,夏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態度,如今只好以不變應萬變,等著安胖子出招了。

    夏潯一進前院,就聽嘰嘰喳喳一陣鶯聲燕語傳來,不由一陣頭疼,這幾天他府上一直這樣。夏潯快步向前趕去,一進前廳,扒著屏風沿兒偷偷一看,果然看見幾個家丁使棍棒橫在門前,外面有很多粉底打得很厚的婦人、亦或水靈靈的姑娘,揮舞著手臂,肖管事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解釋著什麼。

    夏潯沒敢出去,站在屏風後面探頭看了看,正要喚肖管事過來,外面那些婦人和少女忽然尖叫著東倒西歪,一時間波分浪裂,脂粉堆裡殺出兩個丟盔卸甲的公子哥,帽子也歪了,衣帶也開了,兩個人好不容易衝進來,推開了擋門的家丁,站在大廳裡呼呼直喘粗氣。

    夏潯一看不由笑了:「朱稚厚、朱稚純,估摸著他們也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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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1:09:07 |只看該作者
第069章 哼哈二將

    夏潯往旁邊閃了閃,避開門口那堆瘋狂女人的視線,向朱家兩兄弟招了招手,兩人看見他,忙整理著衣衫、繫著腰帶向他走過去。

    朱稚厚正了正帽子,氣極敗壞地道:「楊公子,你家門前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比菜場還熱鬧啊。」

    夏潯苦笑道:「我也不想啊,門前那堆人有保媒的,有介紹良家閨女給我作妾的,還有人牙子來推銷丫環婢女的。我也沒想到,怎麼就連到我家做丫環都成了青州最熱門的職業呢……」

    朱稚純沒好氣地「呸」了一聲道:「把自己最賺錢的店舖都賠進去了,這麼敗家,還換來一個好名聲跟誰說理去啊」

    「二弟」

    朱稚厚斥喝一聲,又向弟弟使個眼色,朱稚純這才悻悻然地住口。

    朱稚厚換了副笑模樣,對夏潯道:「楊公子,這一次,我們兄弟是奉家父之命而來的。」

    夏潯不動聲色地道:「哦?」

    朱稚厚有些難以啟齒地道:「這個……關於上次……,咳咳,我們兄弟也是情急之下有些蠻撞……」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否莽撞,對我來說倒不打緊,問題是在齊王爺那裡,要是王爺沒意見,我自然不為己甚……」

    朱稚厚臉上攸地閃過一絲怒氣,強忍了忍,才道:「依著楊公子的話,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當日夏潯背著小荻回家,剛一進門就看見朱稚厚、朱稚純兩兄弟帶著一幫家丁打上門來,二人是得了小丫環報信,上門來捉妹妹朱善碧和勾引她逃傢俬奔的崔元烈的,因為肖管事率人阻攔了一下,這些人便大打出手,稀哩嘩啦,打碎了不少東西。不過趁著這會兒功夫的耽擱,肖管事叫人把崔元烈和朱善碧先領走了,沒有被朱氏兄弟抓個正著。

    夏潯回來時肖管事正要叫人去府衙告他們個強闖民居之罪,夏潯正因為小荻的傷勢心情焦慮,見此情景勃然大怒,他喝住了要去府衙告狀的家人,先把小荻送進房去,又叫人速請郎中開藥診治,然後親自出去處理此事。夏潯也不與他們爭吵,也不與他們打鬥,他在自己府裡轉悠了一圈,看看都打碎了什麼東西,便一轉身進了書房。

    半個時辰之後,一份可怕的索賠名單就隆重出籠了:秦檜用過的筆、狄青使過的刀、楊貴妃用過的臉盆、安祿山坐過的板凳、霍去病家牆頭的青磚、李斯被腰斬時提過的他家那隻小黃狗脖子上系的皮套子……

    全是古董啊

    你不信?

    不信沒關係,這都是替齊王爺購置回來的古董,還沒來得及送去呢,你不信,不信去問齊王爺。

    這張賬單送到朱府,朱文浩大人看了差點背過氣去。

    齊王他得罪不起他明知道這是楊旭在訛人,偏偏沒有一點辦法。前些天齊王剛剛當了一回無賴,假意圈遷土地,向青州的富紳豪賈勒索了一大筆錢,朱文浩怎麼敢相信齊王的人品?這官司真要打到齊王駕前,齊王鐵定就坡上驢,一口咬定這些打爛的破爛就是古董,而且就是他出錢買回來的古董,非弄得他朱文浩傾家蕩產不可。

    養了十多年的大閨女跟人家跑了,又給人訛了一屁股爛賬,朱大人憋氣帶窩火,偏偏拿夏潯這麼明目張膽的訛詐沒辦法。氣極之下,朱大人先打了兩個兒子一頓,然後領著兩個惹禍精直奔青州核桃園村,去找崔家的長輩算帳。

    不想崔元烈這幾天帶著朱家小姐躲在楊家,連門也不敢出,崔老太爺正愁找不著自己的寶貝大孫子呢。只聽朱大人說了幾句,崔老太爺就跑回屋取出了他的龍頭枴杖,吹鬍子瞪眼地朝朱大人打去,只說是朱家養女不肖,勾搭了他的寶貝孫子離家出走,要朱家還他孫子,不然就要扯著他上金鑾殿告御狀去。

    朱大人這才曉得撞上了鐵板,沒想到崔家老兒竟然大有來頭,崔老頭兒一舉御賜拐仗,他連還手都不敢,只得抱頭鼠竄。朱大人灰頭土臉地回了家,仔細盤算了好幾天,終於認清了兩個事實:第一,如果楊旭不肯放手,這筆錢他欠定了,傾家蕩產也還不上;第二,就算崔家那個小王八羔子把他寶貝女兒拐走,將來生個大胖小子再回來,只要崔家那個老不死的還不死,他也不能把人家崔元烈怎麼樣。

    於是,朱大人終於決定: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了只要楊旭能高抬貴手,把那張荒唐透頂不知所謂的索賠單子扯了,只要能把那個吃裡扒外的丫頭完完整整地找回來,這事兒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於是朱稚厚兄弟再度來到了楊家。

    等這兩個根本不像說客的說客吭吭吃吃說明了來意,夏潯笑了:「二位,那些古董,的確是在下替齊王爺採買的東西。不過,齊王只說新王府正在起造,一旦建成,得擺些像樣的古董進去,可沒指定要放哪些東西,元烈和我交情甚篤,可以說有過命的交情。俗話說,兄弟如手足,錢財嘛,身外之物,如果朱家和崔家成了親家,我自然也不好為了區區之物讓我好友的岳父和舅兄為難,你們說是不是?」

    朱稚純氣沖斗牛,瞪眼道:「你……」

    朱稚厚一把拉住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我明白了,楊公子的意思,想來就是崔元烈的意思了?」

    夏潯笑而不答,朱稚厚頷首道:「好,回去後我會稟明家父,此事還需家父決定。」

    夏潯含笑道:「如此那就不送了,在下靜候佳音。」

    等朱稚厚兄弟一走,夏潯忙也離開了大廳,留下肖管事繼續招架那些熱情洋溢的女人,他從楊府側門兒溜了出去。暗處,朱稚厚兄弟偷偷地看著,一見夏潯鬼鬼祟祟地出了門,朱稚純拳掌一碰,恨聲道:「我就說,小妹和那姓崔的小子一定被他藏了起來,你看,他肯定是給崔元烈報信去的。」

    朱稚厚道:「沉住氣,爹爹教訓你的話都忘了?上一回要不是你太過衝動,咱們怎麼能叫姓楊的給坑了,閉上你的嘴,只管跟去摸清小妹藏身所在,回去稟明爹爹,由爹爹作主。」

    兄弟兩個說著,悄悄地躡了上去,夏潯渾未注意有人跟著,七拐八繞地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子,牆側有一戶人家,夏潯左右看看,一推門就閃了進去,藏在牆角的朱家兄弟趕緊跟了上去。

    房內,崔元烈和夏潯站在堂屋裡說話,崔元烈道:「多謝文軒兄了,要不是文軒兄幫忙,兄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潯笑道:「常言道:寧毀十座廟,不拆一門親。能玉成賢弟的好事,也是一樁功德嘛,呵呵。我聽他們口風,已經有所鬆動,說不定朱大人會回心轉意,再說你崔家雖不比朱家,卻也差得不遠。你是身家清白的生員,前途不可限量。你的祖父又極受當今聖上寵幸,光說門第,也算般配,何況你與朱家小姐又是兩情相悅呢。」

    門外,朱家兄弟貼著門縫聽得咬牙切齒,要不是朱稚厚一再使眼色示意,朱稚純早就抬腿踹門了。

    崔元烈問道:「那……要不要告訴我祖父一聲,求祖父使人上門求親呢?」

    夏潯沉吟了一聲,說道:「也好,這樣你的岳父大人才好有個台階下。」

    崔元烈患得患失地道:「文軒兄,你說朱家會同意嗎?要是他不答應……」

    夏潯沉聲道:「元烈,裹挾良家女子私奔,可是一樁罪過呀,弄不好會削了你的功名。如果他不答應,朱家小姐必須得送回去了。」

    門外兩人聽了剛剛一喜,夏潯冷笑一聲又道:「本來將來要做一家人的,你該給他朱大人留個體面,但他若不答應,我看你也不必求他了。反正朱姑娘已經成了你的人,生米煮成了熟飯,幾番恩愛下來,說不定已經珠胎暗結。你乾脆狠狠心把朱家小姐送回去,到時候看他是上趕著求你娶了他的女兒,還是你委委曲曲地上門求親。」

    門外朱氏兄弟一聽,一個踉蹌,兩個腦袋登時撞在一起。二人臉都黑了,卻一聲也不敢吭,只是摀住腦袋傾聽,就聽崔元烈道:「這樣……這樣不太好吧?一旦張揚開來,我岳父可是臉面丟盡了。」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他不仁,你不義嘛。」

    朱稚厚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急急向弟弟打個手勢調頭就走。房間裡夏潯和崔元烈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門外忽然一聲輕咳,彭梓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在二人身上微微一掃,說道:「行啦,不用演戲啦,那對寶貝已經走了。」

    崔元烈聽了長吁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夏潯則舉起了一杯涼茶,彭梓祺噗哧一笑,媚麗的眼波向夏潯輕輕一蕩,嗔道:「你呀,忒也缺德,竟使這樣的法兒,朱老爺若是不上當,你讓朱家小姐可如何自處?」

    唉這小妮子,明明仍是一身男裝打扮,可那神情語氣,已經越來越不掩飾她是女兒身的事實了,再這樣下去,也不知早已在青州毀譽參半的夏潯會不會再落一個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的壞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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