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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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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魚兒上鉤


  徐亮、陳成、廖良才三個混混兒在大牢裡關了一宿,第二天便被人悄悄帶出了大獄,獄門口有人接應著,那人把他們帶到一條隱秘的巷子,遞過三個小包裹,低聲道:「包袱裡有衣服,換上,還有老爺答應給你們的賞錢,也都放在裡邊了,拿了錢趕快滾蛋,先去別處風流快活一陣兒,待風平浪靜再回來。老規矩,要是不慎現了蹤跡……」

  「那自然是小的們越獄逃跑了,了不起再回來吃幾天牢飯,謝花管家的賞,謝大老爺的賞。」

  三個混混兒眉開眼笑,連忙換了衣服,又將包袱裡疊放的寶鈔掖在腰帶裡貼身藏好,點頭哈腰地向花管家道謝一番,便戴上頭笠鬼鬼祟祟地離開了蒲臺縣城。那被稱做花管家的男人抬頭看看四周,也飛快地走掉了。

  寥良才三個人是蒲臺縣的地頭蛇,穿街走巷,熟稔無比,這兒穿過一家店舖,那兒爬過一個狗洞,就算你身手再高明,也跟不住這三個滑溜如蛇的傢伙,可是偏就有人盯得住,因為林羽七也是地頭蛇,而且是一群地頭蛇的龍頭老大。

  林羽七黑白兩道都沾手,旁人不知道的規矩門路他知道,手中又有足夠的人手,他的人盯牢了這三個混混,始終沒讓他們走脫。三個混混出了蒲臺縣城,立即加快腳步向遠處走去,離城不遠,也就七八里路,三人繞過大路,拐進一片樹林,正要抄小路住鄰縣去,七八條手持棗木短棍的蒙面大漢突然鬼魅一般閃出身形,將他們圍在當中。

  廖良才臉色一變,狡獪的目光四下一掃,試探著哀求道:「好漢爺,各位好漢爺,我們哥仨兒都是苦哈哈的窮把式,身無分文,有上頓沒下頓的,各位好漢要替天行道,殺富濟貧,也不該找上我們哥仨兒呀。」

  領頭大漢厲聲道:「少廢話!寥賴子,識相點,老實招認,唐家小娘子是被誰家擄了去?」

  寥良才臉色大變,立喝道:「走!」一矮身便往草叢中鑽去,其他兩個混混兒打爛架的經驗也是豐富無比,登時錯身,各取一個方向逃竄出去,可他們再快,也快不過七八條棗木棍子。只聽棗木棍兒揮舞帶風,嗚咽作響,猶如打落水狗一般,專挑三人的足踝掃去,被這棍子挨著一下,痛澈入骨,片刻功夫,三人就被摞倒在地,抱著小腿慘嚎翻滾,叫得沒有人聲。

  領頭大漢冷笑:「不給你們點厲害,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現在肯招了?」

  寥良才慘叫道:「好漢爺,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只是受人利用,我們……」

  「噗!」

  一條棗木棍子狠狠抽在他的嘴上,幾顆門牙登時飛落,寥良才滿口鮮血,嘴唇破爛,慘叫著連聲音都喊不出來了,看得其他兩個混混面無人色,蒙面大漢走到徐亮面前,大眼中帶著冷厲的笑意,喝道:「你說!」

  「好漢,我不知道你說……」

  「噗!」沾血的棗木棍狠狠敲在他的臏骨上,徐亮嗷地一聲慘叫,痛得渾身都抽搐起來。

  「招不招?」

  「我……我不知……」

  「噗!」

  另一條腿也被棗木棍狠狠掃中,徐亮蜷縮著身子,鼻涕眼淚一齊往下淌,慘呼道:「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

  「有骨氣,真他娘的有骨氣!」那大漢陰笑:「把他們拖過去,埋嘍!」

  幾個大漢撲上來,拖死狗一般扯起他們就走,樹林中已經挖了個大坑,坑不夠大,三個人胡亂捆了塞進去,感覺有點擠,大漢們拿腳一通亂踹,然後便往裡揚土,三個人張嘴大呼救命,可是一張嘴就吃了一口黃土,只得閉口不言。

  七八個人一齊動手,很快就把三個人活埋了,只是坑淺,三個人猛一掙扎,還能自土裡抬起頭來,但是他們只要一露頭,當頭就是一棍子,打得他們頭破血流,如是者三五次,三個人氣也喘不上來,腦袋跟血葫蘆似的,眼見這些蒙面漢子心狠手辣,目無王法,這一遭硬捱著不招,他們真敢宰了自己,三人終於崩潰了,寥良才猛一抻脖子,血和著泥巴一頭一臉,好像剛扒出來的小鬼兒似的,慘嚎道:「我們招,我們招啊……」

  ※※※※※※※※※※※※※※※※※※※※※※※※※※※※※※

  與此同時,有位書生去本地縣學拜見了教諭、訓導和各位夫子,這位秀才是遊學到此的外縣書生,名叫高賢寧,高秀才家裡很富裕,遊學至此,到縣學拜訪,帶來了幾方好硯,還有一些地方特產做禮物,禮多人不怪,高秀才又是個斯文知禮的人,很快就和他們熟稔起來,更和縣學的生員們稱兄道弟,成了好友。

  這天早上,有個漂亮的小村姑也到了蒲臺縣,老話說:「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用在這位小姑娘身上當真再正確不過,雖說是布衣釵裙,可那俊俏模樣兒著實好看。

  姑娘梳著活潑可愛的三丫髻,額前覆著劉海,臉色微黃,五官靈秀,一雙大眼晶亮醉人。光看那模樣就是個標緻之極的美麗小女人,更難得的是她身材修長婀娜,玲瓏浮凸。小姑娘穿了打補丁的兩截村姑常服,兩截衫褲最能體現女孩子的身體曲線,看那身材,該大的大,該細的細,大概是家裡窮置換不起衣服,打了補丁的碎花衫褲繃著一雙修長圓潤的大腿,好像能把那褲子撐破了似的。

  她在縣城裡一露面,過路的行人莫不多瞧兩眼,等她大街小巷的轉悠的半天,知道的人就更多了。過了晌午,這位漂亮的小村姑站在一條巷弄口兒,掩面啼哭起來,這一下就更引人注目了,呼啦啦便圍上一大圈人,熱心人七嘴八舌地一問,不免也替她唏噓起來。

  這個小村姑叫春村兒,是個苦命的女娃兒。父母早喪,獨自一人靠給人做針線女工過活,不巧家裡又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無奈之下,這才歷盡辛苦從兗州府跑到蒲臺縣來投奔她的遠房舅舅,誰知打聽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舅舅家,卻是鐵將軍把門。

  原來她的遠房舅舅去年就去了金陵,因為她這個遠房舅舅是個泥瓦匠戶,被朝廷召到金陵營造宮殿去了,也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小姑娘盤纏用盡,走投無路,只能在舅舅生了銹的鐵鎖門前掩面痛哭。街坊們看著不免生起惻隱之心,可是他們也不是多麼富有的人家,誰捨得賙濟太多?頂多好心送幾個饃,不讓這小村姑餓死街頭罷了。

  善人還是有的,這不,今兒仇秋仇大老爺興致正好,輕擺摺扇,一步三搖地偏巧經過這條多是窮人居住的巷子,見一群人圍著個妙齡少女,仇大老員驚訝之下連忙上前問起,得知經過情形之過,心善的仇大老爺不由一掬同情之淚。

  仇大善人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心軟,最受不得這個,陪著掉了會兒眼淚,又瞧瞧這姑娘的模樣兒,仇大老爺便道:「可憐見的,姑娘若是無處可去,本老爺府上倒是還缺幾個使喚丫頭,你可願到我府上做事麼?一來麼,有口飯吃,二來麼,也可以候著你舅舅,他早晚是要回來的嘛。」

  春村兒膽怯地道:「謝謝大老爺,小女子……還有一個親姨,現居河北霸州,小女子想去……想去投奔我姨。」

  「哦……」仇秋用摺扇輕捶掌心,又問:「那你可有盤纏?」

  春村兒搖搖頭,忍不住以袖掩面,又嚶嚶地哭起來。

  「好啦好啦,小娘子不要哭啦。」仇員外從懷裡掏出一把銀鈔,遞過去,和顏悅色地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幫襯你一把,喏,拿著,不要害羞。」

  把錢塞到小姑娘手裡,仇員外又扭頭吩咐道:「小魚兒,小魚兒。」

  仇府管家花小魚兒連忙趕上前來:「老爺。」

  仇員外以扇一指,吩咐道:「安排這位姑娘住店歇息,明兒一早搭騾馬行的長途客車送去渡口。唔……,一個單身女子,在本地又無人照應,把她安排到林家的『太白居』住下吧,宿店錢老爺替她拿了,『太白居』是咱們縣最大最規矩的客棧,安全。」

  鄉鄰街坊們交口稱讚,自己家鄉出了這麼一個樂施好善的紳士,能救助苦命的外鄉人,大家也臉上有光不是?春村兒眨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仇員外,有點不知所措,旁邊忙有人喊:「小娘子,還不謝過仇員外,那是你的大善人吶。」

  「啊,啊啊,小女子謝過員外,謝過仇老爺。」

  「噯,不用客氣,不用客氣,老夫這是行善事,結善果啊,呵呵……」仇秋一雙眼睛深深地凝注了姑娘一眼,一展扇子,舉走向前走去。

  仇大老爺要去縣衙拜訪知縣單老爺了。仇大老爺的本家堂兄,在濟南府做參贊,他本人又是蒲臺縣裡財大氣粗的鄉紳地主,和知縣單大老爺走動十分親密,兩個人都好酒,也都好棋,時不時的就在縣衙後院兒擺開棋盤殺上幾局,這時候他正要往縣衙去會老友。

  ※※※※※※※※※※※※※※※※※※※※※※※※※※※※※

  第二天一大早,花總管便趕到了太白居,林家的掌櫃、店小二們,客客氣氣地把那位苦命的小姑娘送出了門,花總管領著她,又去了趙家騾馬行。趙家騾馬行有一條長途線路,正好經過西去的渡口,每日一班車,清晨起行。花總管付了錢,囑咐趙家車馬行的夥計,把人家姑娘送到渡口下,方便她登船往河北去,這才告辭離開。

  小姑娘千恩萬謝,挎著小包袱,登上騾馬行的遠途客車,踏上了西去霸州的道路。早起的許多城中百姓,都目睹了她的離去,有那昨日見過的,老遠還要打聲招呼,獻上自己的祝福,祝她一路平安。

  蒲臺是個小縣,這又是早上,往渡口的路上車馬絕跡,行旅稀少,只有趙家騾馬行的這輛遠途客車。騾車到了桑西渡口的時候,出現了三岔路口,往前翻過小山崗就是河渡,左右則是分別通向南北的道路,其中往南的是官道,最為寬敞平坦,這輛長途客車就是往南去的,往北的是一條小道,通往一個小村落,距此十多里地。

  路口有幾個人,是從渡口和小村莊趕來準備乘車的客人,幾個人蹲在樹蔭下乘涼聊天,等著騾車過來,車子停下,車把式先把春村兒攙下車子,指著小山崗笑道:「喏,翻過這道崗,就是河渡口了,那兒有兩艘渡船,大的渡車馬和挑貨的行旅,小的只擺渡徒步的客人,姑娘你上那小船便可,要不然大船收的渡船費可比小船貴著三文呢。」

  「謝謝這位大哥。」

  春村兒斂衽福了一禮,緊了緊身上的小包袱,候在此處的客人們次第登車,車把式向她道了別,揚鞭南去。

  「奇怪,怎麼全無動靜,是沒引起那歹人注意,還是他色鬼看不上本姑娘的模樣?」

  易名春村兒的彭梓祺眼珠轉了轉,四下無人,不由暗自猶豫。她在蒲臺縣從早上摺騰到午後,又是打聽又是問路,又是當街痛哭,如果真有那覬覦美色、不懷好意的人,一定能聽到風聲,可是從昨夜到現在,都不見有人動手,以那人連定居本縣的婦人都不肯放過的貪婪勁兒,怎麼可能?難道真如那縣太爺所猜測,唐家小婦人是與情夫私奔了?

  沉吟片刻,彭梓祺暗下決心:「且不管他,沉住了氣,到渡口看看再說,如無異狀我就換了男裝再改回蒲臺縣與他們匯合。」

  想到這裡,彭梓祺舉步上山崗,平地走路也罷了,這一往上走,雙腿邁動,可就感覺到了那褲子有些緊,彭梓祺臉上微紅,心中暗罵:「楊文軒那個大混蛋,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衫褲,還是……還是故意整我?等這事了了,我一定找回這個場子,哼!」

  好不容易走到一半兒,在一棵樹下站定,正想歇歇汗的當口兒,樹林中「嘩啦啦」一陣響,走出兩個手提繩索的大漢,中間站著一人,正是仇府總管花小魚。

  「啊!」彭梓祺失聲驚呼,掩住櫻桃小口道:「花管家,你……你怎麼在這兒?」

  花小魚滿臉莫測高深的陰笑:「嘿嘿,小娘子,我花小魚兒可是等了你很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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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玫瑰有刺


  徐亮、陳成、廖良才三個混混被些蒙面大漢從土坑裡拖出來,分開進行盤問,得到一致的口供之後,三人被蒙上眼睛,帶到了一個地方囚禁起來。自始至終,他們也不知道這些心狠手辣的傢伙來自何處,他們如今身在何方,今後是生是死……

  消息在傍晚時分送到了林家大院兒,林羽七聽說那擄奪良家女子的幕後真兇竟是仇秋仇員外,不由攸然變色。

  唐姚舉一口鋼牙咬得咯嘣直響,怒不可遏地道:「仇秋?我聽說過這個人,他是本縣有名的鄉紳,修橋補路、捐學助殘,從不落人後,素有善人之名,想不到背地裡竟是男盜女娼,無惡不做!老掌櫃的,我要馬上殺進仇府,救我娘子!」

  「且慢!」

  林羽七一把抓住他:「唐兄莫急,你家娘子眼下是否還藏在仇府殊未可知,那姓仇的財雄勢大,與縣太爺單生龍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他本家哥哥又在濟南府做參贊,背景不凡。如果咱們強行闖入仇府,卻不能人臟並獲,那時如何是好?」

  唐姚舉目眥欲裂:「老掌櫃的,被擄的人不是你家娘子,你當然可以這麼說,我那娘子被那姓仇的惡賊擄走至今已一日一夜,清白恐已不保。我娘子一向貞潔烈性,我若救得晚了,只怕連她性命也保全不得。大丈夫頂天立地,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連欺辱她的淫賊都殺不了,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老掌櫃,我知道你有難處,能幫唐某找出真兇,唐某就已感激不盡了,此事不必假手他人,我自己去。」

  說著他艱難站起,向林羽七重重一抱拳:「老掌櫃的,兄弟死後,我這一壇的兄弟,都要託付給老掌櫃的了,請老掌櫃的把他們當成自家兄弟,善待他們。還有我那老娘……」說到這兒,他微微有些哽咽地道:「也請……也請老掌櫃的給予照拂,告辭!」

  「掌教,我們跟你去!」羅歷、王宏光、楊彩怒目圓睜,異口同聲地道。

  「唐兄!」

  林羽七再度攔住了他:「行走江湖,義氣為先,只要能抓住真憑實據,我林某人為了自家兄弟,又何懼那仇員外?唐兄心憂愛妻,林某感同身受。可你這麼莽撞地衝去,是能救下嫂子還是害了嫂子可很難說。仇秋下莊別業甚多,天知道他擄了人是否藏在縣城裡面,你冒冒失失地闖去,枉然送了自己性命不說,姓仇的若生起戒心,銷毀一切人證物證,那不是害了嫂嫂性命麼?」

  唐姚舉貫血的瞳仁微微清明了一些,反問道:「那依老掌櫃的,該怎麼辦?」

  林羽七道:「唐兄不要著急,容我發動所有人手,查探仇家這兩天有沒有車輛離開縣城往各處下莊別業裡去,最好掌握了仇府的準確消息,一擊而中,只要當場搜出嫂夫人,這衝擊士紳府邸便算不得罪過了。」

  唐姚舉陰晴不定地琢磨半晌,才勉強點頭道:「好吧,那就麻煩老掌櫃了,兄弟……回家等你消息。」

  林羽七欣然道:「自家兄弟,還客氣什麼,來人啊,馬上把本堂掌香火的兄弟都給我叫來,我有話說。」

  一俟離開林府,羅歷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掌教,咱們真的要等下去嗎?天都黑了,又是一天過去了,嫂子她……」

  唐姚舉臉頰重重地抽搐了一下,他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臉色比天色更加陰沉,他咬著牙根道:「林老掌櫃的有家有業,顧忌重重,可老子沒有顧忌,自家婆娘都被人擄走了,老子還顧忌什麼,我一刻都忍不得!」

  羅歷摩拳擦掌地道:「有掌教這句話就成了,我去叫人!」

  「慢!」

  唐姚舉陰沉著臉道:「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咱們初來乍到,人地兩生,硬拚不得。你從挑幾個身手好的兄弟來,趁夜摸進林府,先找到你嫂子的下落,再定行止。還有,別告訴我娘,免得老人家擔心。」

  「是,我曉得!」羅歷答應著,匆匆跑開了。

  ※※※※※※※※※※※※※※※※※※※※※※※※※※※※

  花總管押著一輛大車回城的時候,馬上就要城禁了,他剛進城才一刻鐘,城門就轟隆隆地關上了。

  大車上堆著各種菜蔬瓜果、還有宰好的肥豬一口,這都是從仇秋自家莊子裡運來的。

  車子到了仇府,自角門兒進去,花總管立即發覺府中戒備森嚴,家丁們都執著刀槍棍棒,明裡暗裡都有許多人影活動,他的馬車剛一進院子,大門也轟隆一聲緊緊閉起,好像出了什麼事。

  花小魚喚過一個家丁,奇怪地問道:「府上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副模樣?」

  那家丁道:「管家,今晚有一夥強人摸進了咱們府裡,鬼鬼祟祟不知道想幹什麼,幸虧被咱府上養的狗兒察覺了,那伙強人已經逃了,只被咱們捉住了一個,老爺大為光火,正在水牢裡審問呢。」

  「哦?」花小魚忙道:「快點,把車上的人弄下來,押進美人窩裡去,我去找老爺報信兒。」

  那家丁喜道:「管家得手了?」

  花小魚傲然道:「我老花出馬,還能失手不成?把她帶進去,老爺聽了信兒,一定非常開心。」

  幾個家丁聚攏到馬車前,搬開各種瓜果菜蔬,裡邊赫然綁著一位姑娘,嘴裡塞著一團布,睜著一雙驚恐中不失動人的大眼睛看著他們。這是老爺要的女人,幾個家丁看得心癢癢的,卻不敢佔她一點便宜,忙解開她腿上的繩子,把她拖下車,匆匆押往後院。

  ※※※※※※※※※※※※※※※※※※※※※※※※※※

  仇府外面,鬼鬼祟祟跟蹤至此的紀綱親眼看著那輛車子進了仇府,立即撒腿飛奔,趕往「太白居酒家」。他這一路可辛苦極了,靠著一雙肉腿,跟著騾車來回走了幾十里路,虧他自幼習武,身體強健,這才支撐下來,可是到了此刻,也覺雙腿灌鉛一般沉重。

  可他的心裡卻是無比興奮,事情不出他之所料,如今魚兒已經上鉤,蒲臺縣頭一號人物仇大老爺馬上就要被他扳倒了,大丈夫揚名立萬,正當今日。

  紀綱氣喘吁吁地趕到太白居酒店,這家酒店地處蒲臺縣東城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方,東城的豪紳地主大多居住在這附近。夏潯他們事先無法確定懷疑目標,而自告奮勇充當魚餌的彭梓祺深入虎穴又未免太過危險,救應不及時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他們選擇了太白居酒樓做聯絡點,這裡地處東城核心,無論趕往誰家都是最快的。

  太白居是蒲臺最大的酒樓,酒客如雲,雖不致通宵達旦,喝到夜裡兩三更才興盡散去的酒客還是大有人在的,畢竟是承平世界嘛,雖有城禁卻無宵禁,自當及時行樂。

  杜千戶帶來的那三十多個大漢都穿便服,暗藏短兵,三五成群地進了太白居酒樓分散在各桌飲酒等候。雖說生面孔比往日多了些,可就算太白居的店小二中有幾個是白蓮教的信徒,他們也只是私下結社,秘密集會而已,林羽七又不想造反,哪可能時刻繃緊戰鬥神經,見了生客便小心提防?因此上並未發覺什麼異樣。

  此時夏潯與杜龍還有他的兩個親兵一桌,正在啖肉飲酒。杜龍是千戶所的千戶,按道理來說他是不能擅離職守的,可他在軍營裡早就憋壞了,這次是替齊王爺的親信辦事,雖是擅離職守,上司知道了也得裝聾作啞,要不然可就是打了齊王爺的臉了,這樣一個可以堂而皇之離開軍營解悶的機會,又能討好了齊王,縱然他是個大老粗,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因此他親自來了。

  杜龍嫌酒杯太小,換了大碗,正自喝得爽快,夏潯則滴酒不沾,一箸不動,只在一旁諄諄教誨:「千戶大人,若是今晚沒有消息,咱們就按原定計劃,分散住進各處客棧,如果有了消息,千萬要依著兄弟的囑咐,要你動手時再動手,切莫一時莽撞壞了大事……」

  杜龍鯨吞海飲,一碗美酒咕咚咚灌下肚去,把嘴唇一抹,大咧咧地一拍夏潯肩膀,說道:「楊公子,你就放心吧,你是個讀書人,我老杜是粗人,力氣活兒我來,動腦筋的事你做,到時候兄弟一定唯你馬首是瞻,你叫我向東,我不向西,你叫我閉嘴,我不說話……」

  正說著,紀綱跑進了酒店,四下一尋摸,看到了夏潯,連忙跑過來道:「楊兄弟。」

  夏潯一見是他,急忙跳起來問道:「紀兄到了,這位是杜千戶,紀兄,怎麼樣了?」

  紀綱向杜千戶拱拱手,急急答道:「那奸人乃是本縣有名的士紳仇秋,我方才親眼看見押著彭兄弟的車子進了他的府門,咱們得馬上行動,遲恐生變。」

  夏潯面色一緊,轉身道:「千戶大人,趕快集合你們的人,咱們悄無聲息地潛去,殺他個措手……」

  夏潯還沒說完,杜千戶已一躍而起,把酒碗往地上狠狠一摔,「啪」地一聲碎片四濺,他又一腳踢開了凳子,振臂高呼道:「兄弟們,抄傢伙,動手啦!」

  「卑職遵命!」

  四下裡轟然一聲應喏,那些扮成士紳商賈、江湖豪客的精壯士兵們忽啦啦一下站起身,紛紛摔了手中酒碗,探手從衣袍下面擎出了短刀短匕,明晃晃地揮舞著衝了過來。

  整個太白居的酒客一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夏潯和紀綱也像中了風似的作聲不得……

  ※※※※※※※※※※※※※※※※※※※※※※※※

  仇老爺家的宅子很大,江北的地主和江南的地主不同,江南的地主鄉紳,府宅並不很大,在有限的空間裡,房舍亭池錯落有致,美倫美奐。而江北的地主,房屋建築大多中規中矩,看不出什麼獨具匠心的設計,唯其一個大字是南方的豪宅不能比的。那一進進的院落走進去,到處都給人一種寬敞宏大的感覺。

  仇秋在本地有善人之稱,可是在仇家的宅子裡,卻設有兩處秘密的所在,一是水牢,一是美人窟。那水牢是仇傢俬動刑罰,囚禁處置觸犯仇家權威的人用的,而那美人窟深建地下,窟中房屋十餘間,綺羅綢緞,佈置華麗,卻是仇秋藏匿被他擄騙而來的美貌女子的所在。

  被仇秋抓住的人正是羅歷,因為唐姚舉被打了四十大棍,身有創傷,行動不便,所以羅歷自告奮勇,挑選了些有武藝在身的漢子,一共六人,由他帶領秘密潛入了仇府。他們成功地避過了兩道崗哨,還打暈了一個過路的家丁,拖到暗處正要詢問消息的時候,被仇府豢養的猛犬發現了,以致功敗垂成。

  蹤跡洩露以後,仇府家丁蜂擁而至,幾人且戰且退,為了掩護眾家兄弟逃走,羅歷孤身死戰,被仇府的家丁護院生擒活捉,羅歷是一條硬漢子,任你如何用刑,就是不肯吐實。他剛剛遷來本地不久,又是個貌不驚人的普通百姓,不大引人注目,仇府裡的家丁竟沒一個認出他來。

  仇秋正在嚴刑拷問羅歷的來歷和潛入自己府邸的用意,忽聽花小魚來報,說已把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擄回了府中,登時淫心大動,一時也顧不上羅歷了,急急的離開水牢,便往他的美人窟趕去。

  昨天聽府中家人回報,在街上看見一個美貌村姑,當時他還不大相信手下的眼光,恰好他正要去縣衙見單縣令,這才繞了路去看,一見那個叫春村兒的小妞,仇秋立即起了染指之心,他的妻妾,以及這些年陸續被他擄回府中的女子,沒有一個及得那妞兒嬌俏,只是看著,便讓人銷魂了。

  可惜大庭廣眾之下不便動手,尤其是頭一晚他剛剛用計擄走了唐家小娘子,在這小縣裡惹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雖說有縣令單大老爺庇護,那淫棍也曾享用過他進獻的女人,與他可謂一丘之貉,可是如果在單生龍治下接二連三的走失人口,老單必定不悅,那時不免又要拿許多好處去安撫。

  因此仇秋強捺色心,放長線釣大魚,先假充善人,出面安頓了春村兒的住處,第二天一早又讓她在全城百姓的見證下由趙家騾馬行送離了蒲臺縣。

  如今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又回來了,可不喜煞個人兒。

  仇員外心花朵朵開,兩腿輕如燕,興沖沖地扎進了美人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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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仇秋喜歡女人,卻不喜歡風塵女子。他有錢,卻只能買得來風塵女子,於是在某年的某一天,他第一次壯著膽子擄了個良家女子回府大施淫威,過了些日子卻安然無事後,他的慾望開始膨脹起來。嘗到了甜頭,他再也無法收手。

  這麼些年來,清白毀於其手的女人有很多,不過仇秋做事很小心,他只選擇那些走失了人口也打不起官司掀不起風浪的人家,像這次擄走唐家小娘子,就是考慮再三,覺得一個剛剛遷至本縣的外來戶無根無底,激不起什麼風浪,如果他早知道唐姚舉另有一層身份的話,他就不會幹出擄人的的事來了。

  現在這個叫春村兒的小美人兒簡直是更加理想的擄奪目標,她身世孤苦,老家又在袞州府,就算走丟了也不會有人替她出面打官司,簡直是送到嘴邊的肥肉,豈有放過的道理。如今美人已經入了他的美人窩,可以任他享用了,仇秋慾火攻心,立即把強人夜侵的不快拋到了九宵雲外,興沖沖地奔向他的地下淫窟。

  彭梓祺沒受什麼罪,花小魚也知道憑這姑娘的花容月貌,很快就能成為老爺的愛寵,雖說她來了就得長住地下,永無再見天日的機會,可是吹枕頭風與地上地下無關,在床上就能做了,因此捆綁她手腳的繩索都是柔軟的布條,生怕勒傷了她嬌嫩的肌膚,影響了老爺採花的興致不說,還多得罪了她一重。

  仇秋的「美人窩」建在地下,入口在書房裡。推開裝滿了書的那排書架,就是一個秘密通道。彭梓祺被捆住後,試了試綁住手腳的繩索,有把握運力掙開,便放心地任由他們擺佈。

  在計劃中,並沒有要求她一定深入虎穴,很多事情是無法事先判斷的,只能隨機應變。如果她覺得不妥,可以在確定擄奪良家女子的歹人身份時就暴起發難,不過那樣的話仍有打草驚蛇之虞,彭梓祺察覺那繩索捆不住她,又想一個土豪家中的護院武師不過是些土雞瓦狗,根本不堪一提,便一直忍耐下來,豪門大戶人家總有些隱秘的所在,她想深入虎穴,摸清根底。

  從書架的地窟入口進去,傾斜的通道到底,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左右有十多幢房間,每間屋子都懸掛著門簾,有的掀著,被反綁雙手的彭梓祺發現那些房間裡大多都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穿著輕薄惹火的羅衫,胴體若隱若現,卻絲毫不知掩飾,只是神情木然地看著她走過。

  彭梓祺被押進一間房,拿掉了塞口布,但是手仍然反綁著,隨即,仇員外就興沖沖地闖了進來:「小美人兒呢,我的小美人兒在哪?」

  「哈哈哈哈……」一看見彭梓祺,仇員外心花怒放地道:「小美人兒,咱們又見面啦。」說著猴急地向她胸前抓去。

  彭梓祺本來還想捱些時間,候到援兵趕來,沒想到仇員外一進房便伸出了祿山之爪,彭梓祺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家,哪肯讓他挨著自己身子,急急一個「兔子蹬鷹」,雙足狠狠踢在仇員外胸口,將他偌大一個身子踢得反跌出去,雙臂一掙,裂帛聲起,捆住她手腳的布帶寸寸斷裂。

  仇員外胸口劇震,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跌入兩個家僕懷中,他身旁兩個身材彪悍、面色陰沉,而且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大漢立即錯身讓過仇員外,向彭梓祺撲過來。

  這兩個人叫葉無憂、葉無慮,是一對孿生兄弟。山東人尚武,大多數人都會幾手功夫,能被仇秋聘為教頭的,武藝自然更加出色。其實他們武功雖高,比起彭梓祺這樣的武術世家子弟還要差了許多,但是這對孿生兄弟心意相通,善於合縱連擊相互配合,再加上他們身高力沉,這一點上是遠勝彭梓祺的。

  而彭梓祺最厲害的武功是刀法,一個大姑娘家,粉拳繡腿,和男人較力氣是吃虧的,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她輾轉騰挪的輕身小巧功夫又沒有多大用武之地,以致和二人拳腳一番,竟然還稍稍落了下風。

  拳腳對撞,十餘招下來,彭梓祺只覺雙臂發麻,不由暗生憂慮。仇秋被人護著逃進另一間房,咆哮道:「抓住她,給我抓住她!」

  「不好,久戰下去我要吃虧,反正已經探明所在,還是溜之大吉吧。」

  見此情形,彭梓祺立萌退意,這就多虧彭瑩玉對重孫女兒的諄諄教導了。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其實這個膽小並非真的膽怯,而是經歷了太多兇險之後養成的一種謹慎,一個老江湖絕不會一時衝動不計利害地與人拚命。彭梓祺沒有行走過江湖,這些江湖經驗都是老太公告訴她的,這時想起太公的囑咐,彭梓祺一式連環腿逼開葉氏兄弟,便往外面逃去。

  美人窟中有警鈴與外面相連,鈴聲響起,已有仇府內宅的心腹家人向裡面衝來,可是他們的功夫比起葉氏兄弟遜色許多,不但沒有堵住彭梓祺,被她逃出書房後,還讓她奪了一柄單刀在手。雖說這刀不是她慣用的武器,可一刀在手,彭姑娘還是如虎添翼,除了追在她屁股後面的葉氏兄弟,竟無一人是她三合之敵。

  眼看圍追堵截的人越來越多,彭梓祺心道:「未能擒賊擒王,還是先逃出去與楊旭他們匯合吧,有我指點,可直搗淫窟,抓住了證據,就算那狗官與他有所勾結,也包庇不得了。」

  想到這裡,彭梓祺便一步步向外衝去,待她殺進兩幢高屋形成的一條狹長小巷,忽然聽見一聲鑼響,緊跟著前堵後追的仇府家丁竟然向外避去,葉氏兄弟手中提著烏沉沉一條鐵棍,也只在巷口虎視眈眈,卻並不上前廝殺,彭梓祺心中一怔,登時有種不祥的感覺。

  她馬上橫刀當胸,小心戒備,只聽空中蓬地一聲響,彭姑娘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就見空中白霧茫茫,迅速瀰漫了整條長巷,那白霧一入口鼻雙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覺。

  「不好,是生石灰。」

  彭姑娘暗吃一驚,立即摒住了呼吸,雙眼瞇起,手中刀舞一個「夜戰八方」,護住週身上下要害,向前猛衝過去。虧她見機得早,搶得剎那先機,手中一口刀舞得風雨不透,竟然殺了出去。這位五虎斷門刀彭家的傳人,沒有碰上一個可以在刀法上與她一較高下的人物,偏拿這彌天漫地的石灰毫無辦法,那生石灰無孔不入,任你本領了得,也得灰頭土臉。

  彭梓祺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她緊閉雙眼舞著單刀,雙目流著眼淚微微窺見一點方向,迅速向前衝去,待她殺出重圍,躍出仇府高墻,因為這一路上始終施展這一招極為耗損體力的「夜戰八方」,已是鬢亂釵橫、汗濕衣衫。

  雙腳剛一沾地,她便發足狂奔,衝出半條街去,就聽整整齊齊的跑步聲傳來,淚眼微睜,便見影影綽綽數十條人影,彭梓祺大吃一驚,她現在已是賊去樓空,體力耗盡,手中一口刀都要提不住了,如何與這數十條大漢再戰,腳下微一遲疑,那些人也已發現了她,立時有人高喝一聲:「備戰!」

  七八條大漢齊刷刷地頓住身形,緊接著向側翼一展,擺開了合撲之勢,他們身手雖然矯健,其實都算不得什麼技擊高手,可是七八個人默契如同一人,這一展勢,已然封住了彭梓祺上下左右所有出路,一旦同時舉刃刺來,就如一個人同時自七八個角度發起攻擊,真正練了一輩子技擊術的人也沒有這麼高明的身手,這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可怕之處了。

  「住手!彭公子!」有人發出一聲驚叫,彭梓祺聽了喜道:「楊公子。」緊接著就覺手臂被人扶住,彭梓祺手中一寬,單刀當唧落地,一跤便軟倒在他的懷中……

  「不對勁兒,不對勁兒!」仇秋撫著胸口跌坐在床上,沉吟道:「這女子一身武功如此了得,為何甘被捆縛,直到此時才發難脫逃?」

  想了一想,仇員外暴怒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突然露出了驚懼的神色:「這是一個陷阱……,他媽的!」

  花小魚慌忙湊上前來問道:「老爺,您說什麼陷阱?」

  仇秋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咆哮道:「不開眼的混帳東西,你把禍事招到咱們家來了。」

  「啊?啊……」

  「白癡,還愣著幹什麼?」仇秋跳腳道:「快,馬上備車,把不該留在府中的人全部送走。」

  花小魚茫然道:「送走?老爺,如今這時辰已經關了城門,小的……小的把人送去哪兒?」

  「送去哪兒?」

  仇秋臉色數變,突然獰笑一聲:「送去縣府後衙,叫單生龍給老子看著!他吃我的、喝我的,大難臨頭,他不拉我一把怎麼成?快,馬上去辦,把這裡所有的女人全都送走,還有水牢裡的那個人,統統送走,把這裡清理干凈,不能留下一件可以叫人抓的把柄!」

  他臉上帶著令人心悸的獰笑,惡狠狠地道:「誰想要害我,儘管放馬過來,鹿死誰手,殊未可知!」

  ※※※※※※※※※※※※※※※※※※※※※※※※※※※

  PS:關於最近的救人事件,有位書友認為是節外生枝,脫離主線,東一下西一下沒有主題。這裡解釋一下,你既然這麼說,那麼我這本書的主線是什麼?主題是什麼?你可以告訴我嗎?或者我把將來主角的發展路線,我想表示的意圖,現在就向你合盤托出,以此讓你知道並沒有脫離主題?

  整個故事,寫的就是主角的人生和經歷,這一生中,有大事、有小事,無數個小事,構成大事。在青州,主角要做的是什麼?保住身份,除掉威脅。這就是主角這一小段人生中的主題,一個個小主題,是要為一個個大主題服務的,在蒲臺縣這一段,所講的僅僅是救唐家娘子這一段嗎?

  通過這條線,引出了多少人?這些人、這些勢力,在揭示靖難之戰這個階段性的大主題時,是要發生作用的!由人來推動故事的進展,和由情節來推動故事的發展,後者更自然。一條經、一條緯,交織一個節點,無數個節點蔓延開來,就是一張天羅地網。

  這不是西遊記那種章回體小說,一章打死一個妖怪,結束一個故事,再遇到一個妖怪,再結束一個故事,每個故事之間可以沒有任何聯繫。非章回體小說,只有駕馭不了複雜的情節才那麼寫,我覺得一個地方的故事情節發展到一半,外延出去引入新的情節,把新舊情節交織在一起,舊的情節結束後,順理成章地代入新情節,交織成網環環相扣,比過地圖打通關,然後換地圖換對手重新來過,再打一張地圖再通關要複雜一些,也精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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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群英會


  夏潯扶住彭梓祺,驚問道:「彭公子,你怎麼了?」

  彭梓祺雙目難以視物,勉強說道:「我被潑了石灰,眼睛難受,仇府建有秘窟,入口在書房,推開書架可入。」

  「潑了石灰?」

  夏潯臉色大變,轉身道:「杜大人……」

  杜千戶道:「我省得,兄弟們,衝!」領著三十多個大漢,手執各種兵器,好像午夜街頭混戰的古惑仔一般,殺氣騰騰衝向仇府,夏潯彎腰一抄彭梓祺的腿彎,便把她抱了起來。

  彭梓祺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嚷道:「你幹什麼?」

  夏潯並不回答,左右看看,窺中一家門戶還像點樣兒的,衝上前去抬腿踢門:「開門,快開門!」

  喊了兩聲等不及裡邊答應,夏潯用力狠踹,一連三腳,硬生生踹開了門戶,裡邊燈光亮起,一個赤著上身的黑壯男子提著搟麵杖衝出來,戰戰兢兢問道:「你……你做什麼?」

  「菜油,快拿菜油來!」夏潯抱著彭梓祺登堂如室,如入無人之境,只是大叫。

  那戶人家的老少都衣衫不整地跑出來,見是一個儒生打扮的公子,攙著一個姑娘,並不像是搶匪上門,這才反應過來,當家的漢子忙吩咐自己婆娘:「快些,把菜油拿過來。」

  夏潯把彭梓祺放在椅上,從那婆娘手中一把搶過菜油,沖洗彭梓祺的眼睛,菜油橫淌,只當水用,看得那一家人好不心疼。待到眼睛稍能視物,彭梓祺心中頓覺輕快,這才醒覺自己披頭散髮,滿臉菜油,那副醜樣子全被楊大少看在眼裡,不覺羞窘難當,連忙向那戶人家的男人問道:「大叔,你家裡可有清水?」

  「喔……,那邊,後院裡有一缸……」

  那人到現在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茫然一答,彭梓祺已飛身跳起,穿過堂屋直入後院,夏潯不便跟去,只能在廳中等候,他向這戶人家老少解釋了幾句,又翹腳兒看看仇府方向,不知道杜千戶那邊情況如何,真是兩面著急。

  杜千戶沿路狂奔,跑出百餘步距離,見路旁一座很大的府邸,門口有燈桿兒,照著門楣上「仇府」兩個大字,有人叫道:「大人,這兒,就是這兒,這就是仇府。」

  杜千戶倒是個爽快人,把手一揮,便命令道:「破門!」

  話音剛落,就見街道另一端也衝過來一群人,頭前一人一瘸一拐的,這群人手中拿著叉子棒子五花八門各色武器,嘴裡喊打喊殺的比他們還兇,杜千戶不由一怔。

  他還沒有問話,那些人已經看到他們在強攻仇府了,那一瘸一拐的漢子就是唐姚舉,他聽說媳婦沒找到,倒搭了一個兄弟進去,真急瘋了心,親自帶來跑來拚命了,不想一到此地,恰看到杜千戶一夥人強攻仇府,唐姚舉大喜過望,大街上不便叫破對方真實身份,他便喊道:「你們是從太白居來的兄弟嗎?」

  杜千戶一怔:「他們怎麼知道我從太白居來的?」口中應了一聲:「正是,怎樣?」

  唐姚舉喜道:「兄弟錯怪你們了,果真是義氣好漢!」他向自己帶來的人振臂高呼道:「幫手來了,咱們併肩子上啊。」說著便領那些人衝向仇府,杜千戶恍然大悟:「這就是楊公子說的援兵了吧?嘖嘖嘖,一群烏合之眾,真難為了楊公子從哪兒找來的。」

  情勢緊急,杜千戶也不多話,兩下裡合兵一處,便合力攻打仇府。仇府雖已有了準備,哪裡是杜千戶這些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對手,再加上唐姚舉領著那些江湖亡命全力配合,被他們突入仇府,往縱深裡殺去,一時間鬧得仇府雞飛狗跳,婦幼號啕。

  這麼大的聲勢早把街坊四鄰都驚動了,許多人家住戶都已驚醒,只是不知就裡,不敢現身觀看,都藏在暗處觀察動靜。有那巡夜的、打更的老遠發現動靜,跑過來一瞧也是掉頭便逃,一路高喊:「土匪進城啦,土匪打劫仇家大院啦……」

  ※※※※※※※※※※※※※※※※※※※※※※※※※※※

  夏潯隱隱聽著從仇府傳來的喊殺聲,只恨不得立即衝過去,就在這時,彭梓祺慢慢走了出來,衣服盡濕,裹在身上,在微弱的燈光下那曼妙玲瓏的體態若隱若現,她走到夏潯身邊,有些難為情地道:「我……我沒事了……」

  夏潯忙又問道:「眼睛怎樣?」

  彭梓祺雙目紅腫若桃,不願叫他看見,所以一直都低著頭,這時聽出他的關切,心中不覺一暖,輕輕嗯道:「還好,救治及時,只是微腫,並無大礙。」

  夏潯心中頓安,這才有心情看她模樣,螓首微頷,膚色白皙如同精美的瓷器,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沿著那仍然帶著潮紅的粉腮輕輕滑落,在燈光下漾出迷離瀲灩。不知怎地,竟令他想起了「未曾錦帳風雲會,先沐金盆玉露恩」那句詩來。

  「你看什麼?哪裡不妥了?」

  彭梓祺雖不抬頭,也注意到他灼灼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掠了掠頭髮。

  「哦,沒什麼。」夏潯收拾心情,說道:「你沒事就好,仇府那邊不知如何了,我得趕快去看看。」

  「我也去!」

  彭梓祺咬牙切齒地道:「他們竟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我一定要把他們碎屍萬段……」話未說完她已衝了出去。夏潯連忙掏出一卷寶鈔放在桌上,告罪道:「情急之下,多有得罪,略作賠償,還請笑納」,說著已一陣風兒似的衝了出去,留下一家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夏潯和彭梓祺趕到的時候,杜千戶和唐姚舉已衝到了仇府主宅,仇員外領著些忠心精幹的家人守在書房門口,雙方都打起了燈籠火把,照得通明如晝。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彭梓祺搶過一把刀便衝了上去,可她沒想到夏潯這位少爺秧子竟也有膽子往前衝,夏潯似模似樣的揮拳動腳打了沒幾下,就哎喲一聲倒跌出來,似乎被人擊中了。彭梓祺一見他衝進去,便在注意他的行蹤,見此情形連忙飛掠過來,生怕齊王府貴人出事的杜千戶業已衝過來,扶住了夏潯另一條臂膀。

  兩人扶起夏潯,異口同聲問道:「楊公子,你沒事吧?」

  夏潯道:「這些仇府家丁好兇悍,我沒事,只是……只是……」

  他在袖中摸了一陣,摸出一把碎片,懊惱地道:「可惜了,我的穿宮牌被抽碎了。」

  彭梓祺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東西,詫異地問道:「什麼穿宮牌?」

  杜千戶卻不以為然地笑道:「虧得這牌子擋了一下,公子無恙就好,一塊牌子嘛,回青州後公子再請領一塊不就得了。」

  夏潯轉嗔為喜道:「杜兄所言甚是!」說著把手中象牙碎片順手丟在地上,這時唐姚舉聞訊一瘸一拐地走來,起初他還以為是杜羽七派人相助,待圍住仇秋書房,雙方有了時間再作接觸,才知道這是一位位楊公子請來的幫手。

  夏潯幫助他老娘上縣衙打官,他的手下中有人見過夏潯,這時忙向他說明夏潯身份,唐姚舉感激涕零,到了夏潯面前納頭便拜:「嗯公大情大義,唐姚舉無以為報,請受恩受唐某一拜。」

  夏潯這才知道丟了媳婦的那個唐姚舉也來了,連忙上前扶起他來,正要寬慰幾句,一隊隊弓手捕快便鼓噪而來,迅速在他們外圍又佈置了一個包圍圈,縣丞楚邁寇一身官衣,面寒似水,走上前來,高聲喝道:「什麼人明火執仗,夜入縉紳人家,速速繳械投降,本官可依律問罪,否則以盜寇論,當場格殺勿論!」

  在他左右,各有一名佩刀巡檢,前面又有兩名籐牌手,身後一溜兒弓手,弓張矢待,殺氣騰騰,在這利箭之下,還真沒有人敢妄動一下,否則一個誤會,引得亂箭攢射,身手再好,怕也難以逃過那弦上利箭。

  唐姚舉不能讓恩人為他受傷,忙掙紮上前,張開雙臂,高呼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娘子被人強行擄走,小民已打聽的清楚,擄走我娘子的正是此宅主人仇秋,小民請老爺……」

  「大膽刁民,目無王法!」

  楚邁寇聲若雷霆,戟指大喝道:「若有冤情,你當稟告官府……」

  「小民確曾擊鼓鳴冤,但知縣大人……」

  「住口!證據不足,知縣大人豈能聽你一面之詞,你今既有了消息,為何不稟報於縣衙,卻糾結一群亡命之徒,明火執仗,攻入仇府?天下沒有王法了嗎?」

  「小民擔心人多口雜,一旦消息洩露,再難抓住他的把柄,是以……」

  楚縣丞厲聲吼道:「是以你目無王法,行此匪寇之舉?如此行止行同造反,你知道嗎?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否則本官亂箭攢射,立即結果你們的性命!」

  「大人……」

  楚縣丞一揮手,斬釘截鐵地道:「準備放箭!」

  「他媽的,衣角子掃死人,你好大的威風,老子倒想看看,哪個敢放箭殺人!」

  人群中一聲笑罵,杜千戶懶洋洋地踱著步子走了出來,斜眼睨著楚縣丞。

  楚縣丞怒目圓睜,瞪著他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杜千戶順手一拋,一枚漆金的腰牌「噹」地一聲拋到了楚縣丞腳下:「我是誰,你自己看個清楚。」

  一個籐牌手退了兩步,拾起腰牌遞到楚縣丞手中,楚縣丞藉著火把定晴一看,不由攸然變色,連忙一揚手,制止弓箭手的蠢動,望著杜千戶,驚訝地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杜千戶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推開兩個籐牌手,一直走到楚縣丞面前,傲然道:「爺們是蒲臺衛杜千戶,今番是受了齊王府貴人的拜託,來此擒賊的,哪個敢殺官兵?」

  楚縣丞臉色微變,沉聲道:「杜大人這不是越疱代俎嗎?」

  剛說到這兒,又有人氣極敗壞地叫道:「是誰膽大包大,糾眾攻打仇府,楚縣丞何在,為何還不把一眾人犯緝拿歸案?」

  人群閃開,就見蒲臺知縣單生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見楚邁寇,他的神色登時一緩,楚邁寇是負責本縣緝捕匪盜的主官,有他在,說明大隊弓手捕快已經就位,大事定矣。

  單縣令喘了幾口大氣,說道:「楚大人原來已經到了,本縣剛剛收到消息,到底是誰目無王法,夜攻仇府,怎麼還不把他們緝拿歸案?」

  楚縣丞目光微微一閃,上前施禮道:「大人,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單縣令一怔,怒道:「棘手?有甚麼棘手?」

  楚縣令湊過去,對他低語幾句,楚縣令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起來,他看看杜千戶,漸漸露出遲疑的神色。

  這時,守在書房裡邊的人也知道外邊救兵到了,仇員外讓人扶著從窗口探出頭來,大喊道:「單大人,單兄,救命啊,這些暴民是強盜、是土匪啊,單兄千萬救我,千萬救我啊……」

  聽到叫喊,單縣令猶豫的神情不見了,他臉色一沉,說道:「朝廷自有朝廷的體制,地方上的事,什麼時候輪到衛所官兵出面了?念在你我同在一地為官,一文一武,牧守地方,本官不為己甚,今天的事本官只當沒有發生過,請千戶大人帶了你的人,立刻離開此地,其他人一概不許走,統統帶回縣衙審問。」

  夏潯排眾而出,朗聲道:「大人,我們握有實據,這仇家主人,暗中擄奪有姿色的民女,藏入淫窟一呈獸慾,我等激於義憤,為民除暴,乃是該受表彰的義舉。縱有觸犯刑律之處,事有輕重緩急,大人是否也該先派人到這書房中一探究竟呢?」

  「楊公子,又是你!」

  單縣令沉著臉道:「楊公子,仇員外是我蒲臺縣有名望的士紳,若無憑據,本官可是不能刁難的,現在本官只看到你糾結人眾,強入仇府,你所說的實據在哪裡?」

  夏潯一指彭梓祺道:「這位就是人證,她被仇府總管花小魚擄入府中,在這書房之中,藏有一個洞口,直通地下洞窟,裡邊關著許多婦人,這位姑娘逃出魔窟,我等得到確切消息,為恐仇老賊生起警覺,銷毀證據,這才強行攻入仇府,大人若是不信,進去一查便知。」

  「哦?」單縣令暗吃一驚,硬著頭皮道:「好,既然如此,你等可為人證,先去縣衙等候,本官會親自搜查仇府,待拿到憑據,便公開審理此案。」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閃出一個人來,這人氣喘吁吁,跑得滿頭大汗,一眼看見楊軒,立即向他招招手,翹起了大指,正是久未露面的紀綱。

  夏潯一見他打出手勢,心中頓時大定,也不想再與單縣令敷衍下去了,便似笑非笑地道:「學生只怕我等一走,知縣大人你什麼證據也搜不出來了!「

  單縣令目中兇光一閃,登時泛起殺機,他上前一步,陰陰笑道:「楊公子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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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收網


  對單縣令飽含威脅的語氣,夏潯絲毫不以為意,說道:「仇員外在蒲臺縣為非作歹這麼多年,居然平安無事,楊某擔心是官府中有人收了他的好處,為虎作倀、有意包庇。如今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知縣大人何不下令,我等一同打將進去,把那些可憐女子都拯救出來,豈非一樁莫大的功德?由此也可證實縣衙的清白啊。」

  這時因為官府已經出動了大批弓手捕快,街坊鄰居們膽子大起來,紛紛走出家門,趕來圍觀,眾目睽睽之下,單縣令更是緊張,色厲內茬地喝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動用民壯,須由主管緝盜事的楚縣丞頒下火籤,要搜查仇府,也須持有本官或楚縣丞頒下的簽牌,這是法制,豈能由得爾等自作主張?楊公子是讀書人,難道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麼?速速遵囑退開!」

  夏潯冷笑道:「如果我不肯呢?」

  單縣令臉色一厲,獰笑道:「那本官就行文青州府,削了你的功名!楚大人,把他們抓起來!」

  「慢著,慢著……」

  有人氣喘吁吁地喊起來,眾人循聲看去,就見數十支火把匯成一條長龍擁進了仇府,頭前兩個老夫子鬍鬚花白,腳步踉蹌,若非左右有學生扶著,幾乎已邁不動步子了。

  單縣令失聲道:「常教諭、王訓導,您……您二位這是幹什麼來了?」

  縣學的常教誨喘著粗氣道:「單大人,老夫聽說本縣士紳仇秋貪淫好色,強擄民女,被人告發猶負隅頑抗,是以率本縣生員趕來,協助大人緝拿兇頑!」

  單縣令大驚失色,夏潯是個外地的生員,杜千戶是踰越本職狗拿耗子,他要是橫下一條心來,得罪了也就得罪了,這事硬著頭皮也能瞞過去,只要及時銷毀證據,他們說自己通匪便通匪麼?光是武官干涉政事這一條,就夠上頭的文武高官兒們去吵架了。

  就算惹得齊王不快,齊王也沒那個本事左右吏部的決定,他單生龍在蒲臺縣若是呆不下去了,換個地方依舊做官,怕他何來?可本縣的教諭、訓導也到了,對這兩個老傢伙,又該如何是好?

  單縣令把心一橫,也顧不得如何周全行事了,硬著頭皮道:「本官正要搜捕仇府,以索證據。但刀槍無眼,若是不慎傷了兩位夫子,本縣可吃罪不起,來人吶,快扶兩位夫子到安全處候著。弓手捕快們,把這些趁火打劫的亂民拘捕起來,有持械反抗者,以匪盜論,就地格殺!」

  「慢!」楚縣丞冷眼旁觀,已知單縣令大勢已去,立即張開雙臂大喝一聲,制止了部下的蠢動,緩緩退開幾步。

  單縣令又驚又怒:「楚縣丞,你這是何意?」

  楚邁寇道:「大人,書生們議政論政,可是皇上允許的特權。良民百姓協助官府緝匪捕盜,這是朝廷教化之功,地方應予提倡和表彰的事,這些百姓們肯協助官差緝盜,正是此地民風純樸,人人向善之舉,大人又何必拒之千里之外,妄以匪盜論處呢?

  單縣令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楚縣丞道:「你……你好!你好!」

  楚縣丞是專司緝盜的現管,這個現管不許抓人,他這個縣官還真支不動那些弓手捕快,把個單縣令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楚縣丞淡淡一笑,一指杜千戶和唐姚舉等人,揚聲喝道:「本官蒲臺縣丞楚邁寇,專司本縣緝匪捕盜之責,現在本官徵調爾等,協助官差捉拿仇府上下人等,搜索仇府尋找證據,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杜千戶哈哈大笑,一揚手中刀,大聲道:「都聽清楚了麼,殺進去,有敢反抗的,給老子往死裡打!」眾人轟然答應,刀槍並舉,衝向書房……

  ※※※※※※※※※※※※※※※※※※※※※※※※※※※※※

  「啟稟大人,仇府書房書架後面設有一處秘密通道,地下有房舍十餘間,每間房舍都做閨房打扮,其中並沒有人,只有繡床錦榻、女子衣服、胭脂水粉若干。」

  那巡檢說罷,杜千戶和唐姚舉齊齊變色,被五花大綁的仇員外冷笑不語,本來坐在椅上如待死之囚的單縣令突然精神起來,縱身一跳,囂張地叫道:「爾等污陷良紳,強行攻入仇府,打傷善良百姓無數,本官要治你們的罪!楊諸生,本官要行文青州府,削你的功名!常教諭、王訓導,你們不好好教授學生,卻聽信風聞,擅參政事,本官要行文濟南學政,彈劾你們!楚縣丞,你……」

  楚邁寇心中也是暗驚,可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和頂頭上司撕破臉,那就再沒迴旋餘地了,他青著臉向仇秋問道:「地下何以建有秘窟,內有錦幄繡帳、胭指水粉,俱是婦人所有之物,這是什麼道理?」

  仇秋仰天大笑:「我喜歡、我樂意!地窟之中冬暖夏涼,我仇秋樂意攜嬌妻美妾住到地下去,圖個清靜自在,犯了哪一條王法?楚大人,你是負責緝匪捕盜事的官兒,你來說說看,我仇某人犯了哪一條王法?」

  夏潯又睨了紀綱一眼,紀綱肯定地點了點頭,於是夏潯微微一笑道:「若是仇員外攜自家妻妾匿居洞穴,自然是你仇員外的個人喜好,算不得罪責,可那些女子若非你的妻妾,又該什麼說?」

  仇秋怨毒地看向夏潯,冷笑道:「楊秀才,仇某與你無緣無仇,你卻糾眾與我為難,你這功名,馬上就要保不住了,還在這兒充的什麼人物?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了,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仇員外笑得這麼開心,哎喲,各位大人都在呀。」

  隨著聲音,一個男子排眾而出,團團一個羅圈揖,笑吟吟地站起了身子。

  仇秋笑容一停,愕然道:「林員外,你……你到我家來做什麼?」

  林羽七笑容可掬地道:「仇員外,你這話可問著了,其實是這麼回事,今天晚上林某店裡的夥計來報訊兒,說有幾桌吃霸王餐的客人,飯菜不付不說,還砸盤子摔碗的揚長而去,店裡夥計看他們人多勢眾,就沒敢攔著,你說過不過份?」

  夏潯和杜千戶聽了,齊齊汗顏一把。

  林羽七又道:「咱們蒲臺縣,在縣尊大人治理下,一向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如今竟有這般狂徒,林某實在氣不過,就集合了家丁護院、店裡夥計,操了傢伙什兒追出來。可巧,追到你家附近時,就看見本縣的生員老爺們堵住了六七輛大車,正在那裡廝打。

  林某一問,便聽那些生員老爺說,這車上有許多被綁住手腳的婦人,此乃一夥擄人的強盜,林某既然見著了,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便幫著生員老爺們拿下了這班賊徒。一問之下,這些賊徒異口同聲都說是你家的護院,被梆的婦人也說是受你劫擄。

  哎呀呀,林某覺得很蹊蹺呀,我尋思著,十有八九這是有人設局陷害仇大員外,可是他們說的這些話不但我聽到了,我那些店夥護院們聽到了,縣學的生員老爺們聽到了,就連跑過來看熱鬧的街坊們也聽到了,林某實在是壓不住啊,所以小弟把他們全都帶來了,讓他們與仇兄當場對質,還仇兄一個清白。仇兄,兄弟這麼做夠意思吧?」

  仇秋一聽,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楚縣丞大喜若狂,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林羽七的手臂,大叫道:「那些人現在何處?」

  林羽七扭頭喊道:「大人有命,各位生員老爺,請把一干人證帶上來。」

  「大老爺,我冤枉啊……」

  「娘子!」

  「相公!」

  「唐大哥!」

  「仇秋狗賊,罪無可赦!」

  亂烘烘衝上來一群人,七嘴八舌這麼一嚷,夏潯和楚縣丞、常教諭等人就聽身旁一聲嗚咽,急忙扭頭一看,就見單縣令躺在地上,雙眼翻白,胯下一灘濕潤……

  ※※※※※※※※※※※※※※※※※※※※※※※※※※※※※※

  原來,夏潯早料到轉移罪證的可能了,他還知道北方的地主人家,尤其是小城小縣的豪紳地主,一旦戰亂或鬧了匪患,最容易受到衝擊,所以府宅建築大多具有一部分軍事防禦功能,擔心衝擊未果,不能直搗腹心,也有意敲山震虎,迫使歹人轉移罪證,以便在更方便的條件下一舉擒獲。

  他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官府又靠不住,這守在外圍的人手,自然就要靠縣學那群生員了。這些生員都是壯小夥子,而且都練過拳腳射御的功夫,緊要關頭,是能派上用場的,高賢寧往縣學拜訪,與他們結交,正是預先埋下伏棋。

  等到這邊確定了兇手,夏潯和杜千戶帶人趕來,紀綱又馬上停蹄地趕到了縣學。那些讀書人都是些熱血青年,哪怕是其中有些誇誇其談其實不干實事的,也都是一副以天下為己任的心思,紀綱口才又好,他和高賢寧一唱一和地一陣忽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口號一喊,生員老爺們登時熱血沸騰,立即鼓噪起來,摩拳擦掌地要隨他二人趕來除賊。

  本已睡下的兩位老夫子不知出了什麼事兒,連忙穿戴整齊趕到學生們的宿處,被生員們七嘴八舌解釋一番,也不等他們表態,便挽著二位老師腳不沾地的趕來了。半路上紀綱才向兩位教諭老爺獻計說,已經有人打入仇府,恐那仇府悄悄轉移罪證,與其讓各位生員入府同那莊丁護院們搏鬥,不如守在外圍,說不定能奏奇效。

  兩位老夫子都是正義感超強的人,但是他們也擔心自己的學生有個好歹,不好向學政和生員家裡交待,幾十個生員守在外面抓漏網之魚,危險比闖進仇府顯然要小得多,當然從善如流,立即應允,不想被紀綱一言命中,仇府側門果然逃出來幾輛大車。

  唐姚舉第一次派羅歷潛入仇府,林羽七並不知道,但是等到羅歷被擒,其餘諸人鎩羽而歸,唐姚舉孤注一擲殺上門去,林羽七就已經知道了,可他只是派人暗中窺視動靜,並不想派人相助,在他看來,唐姚舉如此蠻幹,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沒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緊跟著他就聽說太白居幾十條壯漢明火執仗殺向仇府的消息,這才覺得事有蹊蹺,忙吩咐人打探仇府消息,自己更帶了些心腹潛到近處就近窺伺動靜。夏潯、杜千戶等人殺進仇府,與仇秋隔窗對峙,縣衙的弓手捕快紛紛趕到,雙方僵持不下,這些消息他都一清二楚。

  就在這時,縣學的生員們堵住了從仇府逃出來的那幾輛大車,雙方大打出手,林羽七知道風向終於變了,今天仇員外十有八九要栽大跟頭,於是當機立斷,出手相助。其實他不出手,那些小老虎似的生員老爺們也足以對付那幾個押車的護院,只不過有他相助,生員們一方實力大增,無人因此受重傷,也算功德一件。

  一俟擒住了那些歹徒,紀綱擔心憑杜千戶的官身壓不住單縣令,又想快些把消息告訴夏潯,便趕緊把常教諭、王訓導兩位老夫子給請了來,林羽七則協助生員們捆綁頑匪,解縛難女,耽擱了一會兒功夫,這時才剛剛趕到。

  羅歷遍體鱗傷,正是仇府私設公堂的罪證;唐家小娘子和丈夫相擁大哭,聽說妻子因月事而幸保清白,唐姚舉又是慶幸又是後怕;那些被擄的民女有幾個就是這幾年蒲臺縣走失的人口,可謂罪證確鑿。

  這些姑娘們哭倒在地,向恩人和官老爺們連連叩頭,號啕大哭著自訴經歷,聽得民怨沸騰,尤其是當那些趕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中有一個老頭兒,竟從被解救的婦人中認出一個是自己失走了的外甥女兒,現場情緒更是高漲到了極點。

  憤怒的百姓們隨手抓起磚頭瓦塊土旮旯,打得仇秋和那些被綁起來的打手一個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幾位苦主兒當場揭發的罪行越來越多,聽說有幾位姑娘因不堪受辱自盡或因被仇秋淫辱玩弄致死,有的知道名姓,有的連身份來歷也不知道,那些生員老爺們也是怒不可遏,衝上去就是一頓暴打,直打得仇秋和一眾爪牙骨斷筋折,捕快們怕出了人命這才罷手。

  儘管此時人人都已知道單縣令和仇秋是一丘之貉,但是仇秋被打暈了,還沒有指證招認,再者單縣令是本縣最大的官兒,也沒人能拘捕他,他是在眾人仇視冷漠的目光下孤零零一個人走回縣衙的。他前腳剛進縣衙,熱心百姓和林羽七的人就看住了縣衙所有出入門戶,巡檢捕快也奉楚縣丞之命,「加強了縣衙的巡邏」。

  單縣令很有自知之明,他沒等楚縣丞和縣學的兩位老夫子向濟南布政使司參劾他,也沒等蒲臺縣的士紳們向濟南府上萬民書控訴他的罪行,回到縣衙草草交待了一下後事,就解下衣帶上吊自盡了。

  單縣令死了,仇秋依然活著。

  他被百姓們暴打了一頓,又被生員學子們暴打了一頓,丟進監獄時已經奄奄一息,聽說了他那些令人不恥的罪行之後,仇大老爺又被同監的犯人們狠狠地暴打了一頓,但他依然頑強地活著,希望在省城做官的哥哥能救他一命。

  仇員外成了仇堅強,雖然生的希望是那麼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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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馬到陽谷

  
  仇員外被閤府拘押,仇府大門及府內各處都貼了封條,著巡檢看管,因案情重大,而單縣令又上吊自盡,得等新任知縣上任或者省府派專員進行審理。現在蒲臺縣是楚縣丞暫時主理政務。

  唐姚舉的娘子黃吟荷被安然救出,暫時回了唐家,但是正式審理此案時還須她出堂作證的,其他那些被擄的姑娘也都問清了籍貫身份,一一登記,暫時安置在養濟院,案情未審理完畢前,不得走散。這些姑娘清白已失,如今雖重獲自由,若以殘敗之身回鄉,鄉里間的閒言碎語自不待言。

  有鑑於此,楚縣丞已向她們承喏,案情審理完畢後,若有不願歸鄉的,可容其自擇婚嫁,不願婚嫁的,可以就此安置在養濟院以此為家。大明的養濟院是從洪武七年開始開設的,鰥寡孤獨貧病無依者,乃至工匠、軍人及其它老弱殘者,都是收養對象,院中還有醫官負責診病。但是其中也有有意出家為尼的,這就涉及僧道管理官員了,還須案子了結之後再與勾通。

  這件案子已成了山東府近年來最大的醜聞,卻成就了夏潯、紀綱和高賢寧的名聲,三個生員智救民女的事情已經通過蒲臺縣學諸位夫子、秀才們之口,通過蒲臺的普通百姓們之口迅速傳播開來,冒了最大風險的彭梓祺在這個故事中卻只是以一名義士代之,連名字也沒有傳揚開來。

  這固然是彭梓祺不願揚名,也是因為除了開始以她為餌釣出仇員外之外,那些文人士子和普通百姓親眼所見那場轟轟烈烈的大事件中完全沒有她的表現餘地。

  此間事了,夏潯就想上路,可他其實也算人證之一,好在他是生員,又向楚縣丞私下說明是為齊王辦事,耽擱不得,於是用了半天的功夫,詳細做了筆錄,簽字畫押之後,這才告辭離開。

  楚縣丞和蒲臺士紳、縣學學子將四位義士送出縣城五里,奉過了餞行酒,又依依敘話一番,這才回城。而唐姚舉和林羽七則陪同四人,一直送到渡口。

  一到渡口,夏潯等人便站住腳步,向唐姚舉和林羽七婉謝:「唐兄,林兄,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請就此止步吧,青州距此也不是甚遠,我們總有相見之期的。」

  「如此,林某就不遠送了,各位義士一路順風。」林羽七拱了拱手,唐姚舉則大禮參拜,跪倒在地,說道:「大恩不言謝,諸位恩公走好,今日之事,唐某銘記在心了。」

  唐姚舉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此前他已攜老母、愛妻向夏潯四人再三致謝了。依著他江湖人的性子,真恨不得與夏潯等人結成義姓兄弟,從此生死與共,禍福與同,只是得知諸人身份後自慚鄙薄,不敢跟人家秀才老爺攀交情。

  林羽七雖然沒有及時派人助戰,可關鍵時刻,正是林羽七出手,才捉住了仇員外的痛腳,救回了他的娘子,不管林員外是不是首鼠兩端,搖擺不定,這份恩情卻是擺在那兒的。另外,楚縣丞是執法者,雖然這一次他們站在了同一陣線,卻不可避免的,把自己的勢力暴露在了官府面前。

  對一個剛剛遷至此地,有能力糾眾強攻士紳府第的人物,楚縣丞不可能不予注意,他若仍是單槍匹馬,以後的日子恐怕將很難過,所以他順水推舟的,還是向林羽七表明了帶著自己的人併入林家香堂的意願,只是心中那絲嫌隙,還是悄然滋生出來。

  ※※※※※※※※※※※※※※※※※※※※※※※※※※

  夏潯四人與唐姚舉又敘談良久,擺渡的大船過來,四人方向唐、林二人告辭,牽馬上了渡船。

  一過河,上了岸,夏潯便道:「兄弟要往陽谷縣去辦事,不知高兄和紀兄要往哪裡去?」

  紀綱笑道:「我和高兄正要往濟南府一遊,看一看那『蛇不見,蛙不鳴;久雨不漲,久旱不涸』的大明湖。我們在濟南府有一位好友叫劉玉玦,劉賢弟是濟南府縉紳世家子弟,與我二人一向交好,許久不見,此去拜訪會在他家多住些時日,正好投書濟南府學,拉拉關係,借讀學問,以備明年鄉試。

  可惜楊兄另有要事,不然的話我們倒是可以結伴同行,往濟南求學、遊玩。我二人與楊兄一見如故,實在是不忍分手啊,我們打算在濟南待到明年鄉試結束的,如果楊兄近期有機會往濟南去,咱們還可以再見的,來日楊兄與彭兄弟有機會去臨邑時,一定要到我家去坐坐,容我和賢寧兄做個東道。」

  夏潯微笑起來,自然也要邀二人到青州做客,雙方言語一番,便拱手作別,扳鞍上馬,各奔前程。

  「彭公子,怎麼了?咱們順利把人救回來了,你該高興才是,怎麼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

  夏潯和彭梓祺策馬西行,走了一段路,見彭梓祺話語不多,精神不振,一副落落寡歡的樣子,夏潯忍不住問道。

  彭梓祺輕輕搖頭:「此番救人,全賴你等,我……很沒用。」

  夏潯訝然道:「這話怎麼說?若非是你,我們如何能將那單狗官、仇惡霸繩之以法?這一次蒲臺之行,彭公子功德無量,怎麼能說沒用?」

  彭梓祺沒精打彩地道:「就是沒用,我做的這些事,若依著紀綱的主意,隨便找個女孩兒家來,一樣辦得好。攻打仇府那樣高墻深院的所在,若沒有你借來衛所官兵,絕難做到。若不是你事先策劃,鼓動縣學諸生圍住仇府四周,被他悄然轉移的人證很難落網。還有常教諭和王訓導兩位夫子,若非他們和本縣百姓紛紛趕來,那單狗官說不定會孤注一擲,拚個兩敗俱傷,到後來再也說不清楚,大家都要吃幾天牢飯。

  我反覆思量,似乎就連官府的反應,乃至百姓們的舉動你都是早已想到了的,而且正是層層借勢,這才逼得單狗官無技可施,比較起來,我就差得太遠了,空負一身蠻力,自負一身武功,其實如果依著我的主意,只會惹事、壞事……」

  她蹭了一下鼻子,訕訕地道:「虧我自打第一眼看見你,就黑眼白眼的看不起你,到現在我才知道,就算你是個花花公子,也比我強得多,我……真是沒用……」

  夏潯聽了哭笑不得:「怎麼?她覺得讓我這個花花公子比了下去,所以怏怏不快?這話從哪兒說的,怎麼我每次聽她誇我,最後都像是在貶我。」

  他一踢馬腹,追上彭梓祺,認真地道:「彭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我敢說,這些苦命的姑娘一定救不回來。尤其難得的是,這一場事端,有人為了名、有人為了利、有人為了權,唯獨你,彭公子,唯獨你才是不折不扣、一心一意地為了救人,說起來,在你面前,我們都該感到慚愧才是。」

  彭梓祺好奇地扭過頭來問道:「唔,怎麼說?」

  夏潯道:「高賢寧、紀綱,聲名大躁,被稱為義士,我不否認他們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他們的動機其實並不純正,出發點未必就是為了救人。紀綱生起救人之心,是因為和高賢寧起了意氣之爭,他想證明自己的高明;救人之後,觀其在蒲臺士紳、生員們面前的言行,不無好名之心,他總在有意無意地炫輝自己,此人好名之心甚重。

  比起他來,他那位好友高賢寧倒是少了許多機心,卻也不過是個讀死書的愚腐之人罷了,在酒店時,你看他可有對那被擄的唐家嫂子有什麼關切惻隱之心,他之所以肯配合我們,冒著失去生員功名的危險,只是為了證明他心中所堅持的道義和理想,只是為了證明受詩禮教化者必為正人君子、享朝廷俸祿者必一心為公。你沒看事成之後,他也寡言少語的模樣?其實他沮喪的很。

  還有那楚縣丞,你看他剛剛帶人趕到時,是何等的兇橫霸道,可是後來事情急轉之下,他卻突然抗命,拒不服從單生龍的命令,何也?他與仇秋,肯定是沒有牽連的,可是對仇秋這個假善人的所作所為,他未必就不知道,以前只是明哲保身而已。正因如此,我們還沒有拿出證據,他就已經知道證據一定在那兒,等到風向大變,單縣令已不可能一手遮天的時候,他便當機立斷,立即反弋。

  你看,這一來,他不但摘清了自己,不致於受到此案牽連,還立了一樁大功,就算不能馬上由縣丞提拔為縣令,考評簿上多了這麼一條功績,捱到年頭夠了,也是必然要陞官的,這是一個很厲害的投機者。唐姚舉是為了救出自己妻子,林羽七此人眼神飄忽、言不由衷,恐怕也是別有所圖。

  說到底,真正事不關己,卻不計利害、不計一己安危的大義之士,只有你和縣學的那些生員們罷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彭公子頗具古豪俠風範,比起你來,該慚愧的是我們才對。」

  被夏潯這麼一誇,彭梓祺的嫩臉羞紅起來,好像塗了一層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她忸怩了一下,低聲問道:「那你呢?」

  「我?」

  夏潯苦笑了一下:「我麼,我就是一打醬油的……」

  「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是受你感召,這才甘冒風險,策劃救人吶。」

  彭梓祺掠了掠鬢邊髮絲,低低嗔道:「油嘴滑舌,甜言蜜言,就會哄人。」

  她全未注意,自己這個舉動已是女人味兒十足,只要不是瞎子,人人見了都曉得她是女人了。

  夏潯看到她突然露出的女兒家風情,也不由得一呆,彭梓祺睨他一眼,渾未察覺地道:「你看什麼?」

  夏潯連忙移開目光,說道:「沒甚麼,對了,一直還未問過你家的情形,只聽說彭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說說你的情形好麼?」

  彭梓祺挽著馬韁,柔柔地道:「也沒甚麼啊,其實就是人口多了些,光是堂兄弟,我就有二十多個,兄弟姊妹大排行的話,我應該排在……,嗯,算到我們這一房卻少了些,我娘親生的只有兩個。」

  「哦?你是哥哥,還是……」

  「我是……」彭梓祺忽然省起現在的身份,忙道:「我當然是哥哥,我還有個孿生妹妹。」

  「哦?你……和妹妹是龍鳳胎?你妹妹長什麼樣子,性情脾氣如何?」

  彭梓祺立刻警覺地看向他:「幹嘛?」

  「路上無聊,隨便問問麼。」

  「哦,她呀,她……」

  彭梓祺眼神閃爍了幾下,慢慢說道:「龍鳳胎不一定長得很像的,不過……不過我妹妹和我長得非常……像……」

  「她也喜歡舞刀弄棒嗎?」

  「才沒有,她……嗯,針織女紅,烹飪家務,樣樣精通。性子……也溫柔的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看我家比不得你那樣的士紳府第規矩大,可我家的女孩兒也都是知書達禮,性情賢淑的……」

  她一面大言不慚地誇著自己,一面有些心虛地瞟幾眼夏潯,夏潯強忍著笑出聲來的衝動,一本正經地道:「唔,這樣的好姑娘,媒人一定把你家門檻兒都踏破了吧,許了人麼?」

  彭梓祺吱唔道:「還……還沒有……」

  「怎麼會?不會是因為你家這個年輕貌美、溫柔嫻淑的大姑娘整天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弄得別人根本不知道你家還有這麼一個待嫁的閨女吧?」

  「當然不是!」

  彭梓祺氣極敗壞地道:「因為……因為我做哥哥的還沒娶,她……她做妹妹的當然不好議及婚嫁。走啦走啦,趕路要緊!」說著狠狠一鞭,催馬急去。

  夏潯是算準了往返陽谷與青州的時間的,回程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所以彭梓祺既然促行,夏潯便也不再多話,二人打馬如飛,這一日到了黃河岸邊,站在堤壩上望過去,河對面那座小城就是陽谷縣了。

  夏潯一馬當先,提韁上堤,縱目遠眺,心中暗想:「過了這個渡口,就能見到那位西門大官人了,此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渾未注意,行在他身後的彭梓祺一向挺拔的腰桿兒此時忽然軟了下來,彭梓祺手撫腹部,面露痛苦之色,她想縱馬上堤,一連踢了兩次馬腹,卻因雙腿無力,馬兒竟紋絲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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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西門大官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立馬長堤,只聽咆哮如殷雷滾滾,只見波濤洶湧東去,驚濤拍岸,氣勢磅礡。

  河水就像一條發了狂的蛟龍,卻被兩岸雄壯寬厚的長堤牢牢地困住,只能沿著河道奔流直下。這條堤壩修築的非常好,又寬又高,結實無比,打下了這樣堅實基礎的堤壩,只要能在維修上及時一些,百年一遇的洪水,至少在這一河段不會有問題的,不太容易出現決堤淹沒兩岸村莊、城市和農田的情形。

  這一段水利工程是在元朝宰相脫脫的主持下修繕完成的。說起這脫脫,倒也是個人物,元朝末年時,政治腐敗,經濟困頓,龐大的元帝國日薄西山,搖搖欲墜。脫脫上任後勵精圖治,廢除伯顏時期舊制,恢復科舉取士,減除鹽稅,蠲免負逋,開馬禁,恢復經筵講學,治水利,興屯田,堪稱一代賢相。

  黃河古道當時已非常破敗了,經常出現潰堤決口的事情,朝廷不能不修,但是怎麼修卻意見不一,脫脫不想再幹分段縫縫補補的事情,這位官兒只爭朝夕,想轟轟烈烈大幹一場,一步到位,修出一條至少遺惠百年的牢固長堤出來。

  可是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的,以當時的國情,朝政剛見起色,民生尚未恢復,這樣浩大的工程對百姓來說是個多麼沉重的負擔可想而知,這時是不宜大動干戈的,你想遺惠子孫後代,也不能讓當代的人過不下去啊。於是乎,明教北宗的韓山童在河泥中埋石人一隻,「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數十萬因治河而匯聚到一齊的百姓反了。

  望著眼前滾滾東去的黃河水,想著這數十年間因它而起的風雲故事,夏潯忽然覺得,這位脫脫宰相挺像一些穿越小說裡的穿越者,不顧眼前實際,一味著眼千年,恨不得把他孫子的孫子的孫子輩兒的問題都在他手裡完全解決掉,留一個萬世太平。

  殊不知大躍進是行不通的,天機難測,無人可以預料。你預見了這個災難,把它消彌了,未必就不會因而觸發另一個災難,而且是在原本的發展中本不應該出現的,恰恰因為你的強力干預而衍生。脫脫修河,想要一勞永逸,「功在千秋、患在當代」,把江山都玩沒了。

  時人當自強,祖宗難依靠啊。夏潯懷古傷今了一陣兒,聽到馬蹄聲響,扭頭一看,恰見彭梓祺剛剛提馬上了河堤,夏潯笑道:「這一路奔波,總算是到了,等過了渡口……」

  他說到這兒,忽然吃驚地住口,只見彭梓祺有些虛弱地坐在馬上,兩眼無神,額頭都是細汗,臉色灰撲撲的十分難看,不禁驚道:「你怎麼了?」

  彭梓祺這幾天一直有點不適,可是仗著身子骨兒結實,她一直強自支撐著,不願在夏潯面前示弱。上一次她去救人,卻滿身石灰地跑出來,還要夏潯抱著她去討菜油洗眼睛,只覺已經丟盡了顏面,一向要強的她自然不願在夏潯面前再露出軟弱姿態。

  可是幾天苦撐,既不服藥,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她的病情越來越重,到了此時終於支撐不住了,她勉強登上河堤,被風一吹,再一看那滾滾東去的黃河水,頓時天旋地轉,心中欲嘔,要不是以絕大毅力挾緊了雙腿,支撐著身子不倒,此刻她已從馬上滑下來了。

  夏潯慌忙翻身下馬,趕過去扶住她道:「彭公子,你怎麼樣了?」

  「我……我沒……」

  彭梓祺兩眼發黑,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本來還在強自支撐,忽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扶上來,她最後一絲力氣也消失了,一句話沒說完,便身形一晃,從馬上摔下來,昏厥過去。

  ※※※※※※※※※※※※※※※※※※※※※※※※※※※

  彭梓祺這場病來勢洶洶,並不是常見疾病。她是練武之人,練武之人不管是主修內功還是主修外功的人,其實日常的起居飲食都會比常人多了許多忌諱,並不是說他們技擊之術高明,或身輕如燕、或力大如牛,便百病不侵。

  比如說,用刀的人對腰力的要求很高,而練習腰力,需要對頸、胸、腰、骶、脊椎等部位進行不斷的伸拉、壓縮,鍛鍊平常人運動不到的肌肉、韌帶和神經,日久自然感應異常靈敏,而使肌肉、骨骼達到堅韌和有彈性,在實戰中不懼暴力擊打,動作敏捷如豹。

  可是在這鍛鍊過程中,身體的爆發力、靈敏度固然提高了,然而脊椎、關節經過成千上萬次的扭轉切削進行發力,不可避免地也會發生一定的錯位或傷損,從而誘發多種疾病。因此練武之人比常人需要更多的休養、滋補乃至通過打坐、站樁等方式校正身體歸位。

  那一晚彭梓祺雙目被石灰所迷,深恐落入仇府家人手中,她使了一式最耗體力的「夜戰八方」護住前後左右週身要害,強行殺出重圍,只累得筋疲力盡大汗淋漓,在這種情況下本來是最忌洗冷水澡的,而且她當時恰有月事將來,兩下裡湊在一起,偏又用冷水洗了個透澈,這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一路奔波始終不得休息,此時終於發作了。

  彭梓祺悠悠醒來時,只一睜眼,便看見藍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清新的風吹在臉上,令她精神微微一振。隨即她便發覺,自己整個身子都偎在夏潯的懷裡,而身子下邊正輕輕顛簸著,旁邊傳來一陣陣的「嘩嘩」搖櫓聲。

  奔跑了一天,夏潯的身上有很濃重的汗味兒,本來彭大小姐最煩男人身上的汗味兒,可是她此刻酥軟無力的身子靠在那溫曖而結實的懷抱裡,汗味兒裹著一股男人特有的陽剛之氣,直衝她的口鼻,令她暈陶陶的,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

  彭梓祺還從來沒和一個男人靠得這麼近,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禁為之大羞,趕緊又閉上了眼睛,生怕被他發覺自己醒來。夏潯根本沒有發覺她張開眼睛,他正抬頭跟那艄公說話兒:「大爺,請問這陽谷縣裡誰的醫術最好?」

  一個老者搖著櫓,慢吞吞地道:「這位客官,一看你說的就是外行話,哪有什麼包治百病的神醫吶,大方脈、小方脈、婦科、瘡瘍、針灸、接骨……,一十三科,耗上一輩子功夫,但凡精通一科,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夠吃一輩子的啦。」

  「什麼?還有婦人科麼?我想看的就是婦人科,這陽谷縣裡誰看婦人科醫術最好?」

  「呵呵,這位小哥兒,你們兩個大男人去看婦人科麼?」

  「誰說我們是兩個男人啦,你看清楚,她可是個女的,只是在外行走,扮了男裝方便一些罷了。」

  「啊!他果然認出我是女兒身了。」

  彭梓祺又羞又恨,牙根癢癢的,可惜病來如山倒,這時候額頭滾燙,渾身酥軟,迷迷糊糊的連咬牙切齒的力氣都沒有了。

  「女人?我說這位小哥兒咋就俊俏得不像話呢,她是你的……」

  「她……,咳!她是我的媳婦兒。」

  彭梓祺「轟」地一下,好像烈火上澆了油,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只是亂罵:「混蛋!大混蛋!你找不到藉口,說我……說我是你妹子也成啊,幹嘛說我是你媳婦兒,誰倒了八輩子大黴,才做你這花花公子的媳婦兒。」

  搖櫓的稍公果然再無懷疑,呵呵笑道:「我就說呢,看你這麼疼她,生怕她顛簸了,兩隻手臂一直這麼托著消卸搖來晃去的勁道,又恐她被日光曬著了,一直挺著胸脯替她遮擋陽光,小哥兒,你比我老漢可強多啦,老漢我可是等兒子娶了媳婦兒,又給我生了個大孫子,才突然開了竅,開始疼老婆。」

  船尾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爹,你和人家說這些幹什麼。」

  彭梓祺這才感覺到夏潯的雙臂果然是虛空懸著的,並沒墊在他的腿上,船行於黃河浪上時,顛簸的非常厲害,他雙臂懸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卸掉顛簸搖晃的力道,而陽光是從他背後照過來的,難怪方才一睜眼沒看到刺目的陽光,原來是……

  彭梓祺悄悄張開一隻眼睛,偷偷瞟了夏潯一眼,只見他坐在那兒,頂著火辣辣的日頭,雙臂探出去,盡最大可能抱得自己舒服一些,他的額頭已有黃豆大的汗水一顆顆地淌下來,彭梓祺趕緊又閉上眼睛,心底最柔軟處忽然湧起一陣幸福甜蜜的感覺:「如果……如果他不是那個悖天倫、縱人欲,壞了人家母女兩人名節的無恥之徒,那該多好啊……」

  夏潯苦笑道:「大爺,疼不疼老婆,有病也得治啊,你還沒告訴我呢,這陽谷縣裡誰看婦科看的好啊?」

  搖櫓的老漢道:「看婦科,那自然是『維生堂』生藥鋪的西門大老爺了。」

  夏潯呆了一呆,失聲叫道:「西門慶?」

  ※※※※※※※※※※※※※※※※※※※※※※

  西門慶在陽谷縣很有名,如果一個開著生藥鋪、鹽鋪、當鋪、綢緞莊,自家產業能佔半條街的大富翁在陽谷縣還不算名人的話,那麼替別人訴訟打官司,身為陽谷縣第一「金牌律師」,每打一場官司都是給他揚一次名,不知道他的人可就沒幾個了。

  西門大官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手段圓滑做事老成,本人還是一個婦科名醫,在陽谷縣裡名聲並不賴,至少沒人聽說過他幹過什麼欺男霸女、作姦犯科的壞事兒。

  因為西門慶名氣大,所以夏潯進了城一打聽,馬上就有人給他指明了道路,彭梓祺伏在馬上,仍是虛弱無力,腹痛如絞。她過河不久就「醒了」,執意不肯再讓夏潯抱著,夏潯只好把她扶上了馬背,牽著馬兒緩緩而行。夏潯問著路,過了十字大街,來到一條巷間,就見一間生藥鋪端端正正立在那兒,黑瓦白墻,堂堂皇皇,門楣上黑底兒金漆三個斗大的字「維生堂」。

  夏潯把馬拴在門口的拴馬樁上,又將彭梓祺扶下來,攙她走進店去,一進大廳,只見迎面一排藥匣櫃兒,直貼到房頂上去,一個個小櫃兒上都貼著藥籤,漆得黑亮的櫃臺後面有一個掌櫃的正用小秤秤著藥材,櫃臺前面貼墻角坐著一個小夥計,雙腳踩著轆轆兒賣力地輾著藥材。

  左右墻壁上則掛著許多牌匾,匆匆一看,只見什麼「妙手回春」、「杏林國手」、「德醫雙馨」、「華陀再世」、「仁心仁術」一類的錦旗牌匾琳瑯滿目,就差一塊「婦女之友」了。

  再往左看,兩根廳柱之間擺著兩椅一桌,桌右坐著一個半老徐娘,桌左坐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穿一襲青色圓領大袖衫,寬袖皂緣,皂條軟巾垂帶,身材修長,神態清雅,面如冠玉,五官俊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流光溢彩。夏潯心道:「此人莫非就是西門慶麼?」

  只見這位公子用三根手指搭在中年婦人腕上,搖頭晃腦地道:「唔,大姐頸上這病是因風濕之邪阻滯肌膚,病久耗傷陰液,營血不足,血虛生風生燥,肌膚失養而成。無妨,無妨,待我開個方子,大姐吃上幾服便好,到那時大姐你依然是膚潤如玉、肌滑如油,嘖嘖嘖,嬌嫩無比呀。」

  那婦人被他讚得眉開眼笑,卻抬起手來拍了他一記,笑罵道:「小兔崽子,少拍老娘的馬屁,什麼大姐大姐的,連你劉家嬸子都不認識了?我和你娘論姐們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襠褲呢。」

  那青年郎中作大吃一驚狀,失聲道:「哎呀,竟是劉家嬸子麼,我說瞧著這麼面熟呢,還以為是劉嬸兒家的大閨女,你要是自己不說,我還真就不敢認。」

  這人嘴裡說著,手頭也不閒著,提起筆來刷刷刷寫下個方子來:「香油1兩,全蠍7個,巴都20枚,斑蝥10個,同熬至黑色,濾去渣,入黃蠟1錢,候溶收起,朝擦暮好。」

  寫完了拿起方子來吹了吹墨跡,遞與那婦人,笑道:「大姐……,哎喲,你瞧我這張嘴,應該叫嬸兒,嬸子,去抓藥吧,街里街坊的,診資嘛就算了,藥錢我也打你個九八折。」

  那婦人被他讚得心花怒放,抓起藥方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直奔櫃臺,夏潯立即扶著彭梓祺坐到椅上,那人瞧了彭梓祺一眼,立即雙眼放光,張開油嘴便讚:「哎呀呀,小生閱人多矣,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當真是貌比西子,艷賽貂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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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暗夜之王


  「誰說我是姑娘,咳!咳咳……」彭梓祺怒氣衝衝,可剛說了半句話,便咳嗽起來。

  那郎中奇道:「這就怪了,不是姑娘,難道你是婦人不成?我看你眉鎖腰直、頸細背挺,分明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子嘛,莫非姑娘你……,喔……」

  他忽然注意到了站在彭梓祺身旁的夏潯,臉上慢慢露出有些曖昧的笑容,手指輕輕點著夏潯,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道:「我明白了,老弟,你很聰明嘛,趁著娘子生病,正好籍以掩飾,呵呵呵,不要緊,到了這裡就不要有所忌諱,病不諱醫嘛,其實像你這樣的病人我見多了,身材魁梧雄健有力,在男人堆裡比誰都男人,可是一旦到了床上,那就雄風不再嘍……」

  夏潯哭笑不得地道:「這位郎中,我是給她看病,我不……」

  那人連連搖頭,正色說道:「不然不然,本人行醫多年,據我所知,最難治癒的,就是你這種難言之隱,來來來,把手伸過來,我先給你號號脈,你家娘子的病不著急,要是我把你治好了,你娘子一開心,說不定什麼病都沒了。」

  夏潯氣極,一把叼住他的手腕,怒聲道:「你這人怎麼囉哩囉嗦的,聽我說完成不成!我不看病,是她看病。」

  那人疼得唉唉直叫:「好好好,你不看拉倒,叫我給她看病,也該是我給她號脈呀,你掐著我的手腕算是怎麼回事?」

  夏潯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那人不滿地瞪了夏潯一眼,轉頭看見彭梓祺,登時又換上一臉阿諛的神情,湊過去摸著彭姑娘的手腕,讒媚地笑道:「小娘子,不要著急,一會兒把你相公的病情跟我好好說說,閨房之中他都有些什麼反應,我最喜歡聽……不是不是,這些情況是否詳細,是關乎病情診斷是否準確的重要依據。」

  彭梓祺聽他滿嘴胡言亂語,氣得俏臉飛紅,一反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怒道:「你胡說八道甚麼,誰說……咳咳……我是女人了?」

  那人奇道:「你不是女人難道還是男人不成?這不可能!我見過的女人,下至八個月,上至八十歲,也不知看過了多少,別看你穿了一身男人衣裳,我都不用看,鼻子一嗅就知道是公是母了,你要不是女人,我西門慶三個字倒著寫!」

  夏潯動容道:「你果然是西門慶?」

  彭梓祺被他當場揭穿,氣得一躍而起,只是眼前一黑,雙膝一軟,不禁又坐了回去。西門慶搖頭嘆息道:「看看,看看,我就說吧,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欲不可禁,禁則陰陽失調,陰陽失調則肝火旺盛,肝火旺盛也就難怪會有這麼大的脾氣了……」

  彭梓祺氣得頭昏腦脹,抬手就要賞他一耳光,卻被夏潯一把攔住,夏潯望著西門慶,沉聲說道:「請教,聽說閣下是金陵人氏?」

  西門慶搖頭道:「怎麼可能,我自出生……」

  說到這兒,他忽然省起了什麼,聲音嘎然而止,上下看看夏潯,慢慢露出驚疑神色,遲疑道:「我家祖上……祖上住在金陵棲霞山。」

  夏潯目光灼灼地道:「哦,就是那出金陵北上第一站,南下金陵最後一站的棲霞山麼?」

  西門慶的臉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幾下,眼睛慢慢地瞇了起來:「不錯,兄臺也聽說過棲霞山?那麼你可知道它因何名為棲霞山?」

  夏潯道:「此山本名攝山,後有山東名士明僧紹隱居於此,自號棲霞居士,又建棲霞精舍、棲霞寺,棲霞山因而得名,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棲霞山雖然熱鬧繁華,卻是個隱居的好地方啊。」

  彭梓祺聽他二人對話,怎麼聽怎麼像是**上的切口,不禁有些警覺起來。西門慶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向夏潯拱手道:「這位兄臺,請裡邊說話。」

  夏潯一把按住他道:「且慢,先看病。」

  西門慶怔道:「你真是來看病的?」

  夏潯苦笑道:「本來只是來尋你的,不過現在麼,還請閣下先給我……我……」

  他一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眼一瞪,夏潯立即說道:「給我這位好友看看病。」

  「哦哦,好好。」

  西門慶忙又撩袍坐下,規規矩矩地伸出手,以三指搭在彭梓祺腕上,這回他也不貧嘴了,眼觀鼻鼻觀心,正經的很。認認真真地切完了脈,忙又提起筆來,匆匆寫下一個藥方,對那正在墻角輾藥的小夥計喊道:「小林子,把方子拿去,照方抓藥,三碗煎成一碗,送到西跨院兒來。」

  說著站起身來,又向夏潯肅手一揖道:「請跟我來,閣下的好友便安頓到舍下西跨院裡歇息吧。」

  夏潯扶著彭梓祺進了西跨院兒,西門慶挑了一間窗明几亮的房間,裡邊陳設床鋪一應俱全,夏潯把彭梓祺扶進去,脫鞋上炕躺好,又給她蓋了一條薄被,輕聲囑咐兩句,這才返身走出門去。

  彭梓祺一直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直等夏潯掀簾出了房門,胸膛才急劇地起伏了幾下,呼地喘了一口大氣。

  「他……他竟為我脫鞋。」

  彭梓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雖然她還穿著襪子,沒有被他直接碰觸到自己的肌膚,可女人家的腳,哪能是男人隨便摸的。從記事起,她的腳就不曾被男人摸過,當夏潯的手指碰到她的腳丫時,彭梓祺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強忍著,一直強忍著故作平靜,才沒讓夏潯發覺到她呼吸的粗重。

  她本可避免讓夏潯為她脫鞋的,只要她承認自己是個女人。其實她心中很清楚,夏潯已經知道她是女人,可是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就像一隻把頭埋進沙礫堆裡的駝鳥兒,偏要固執地用謊言欺騙著自己。

  窗外的陽光映得房間裡亮堂堂的,那雙腳被他碰觸過的地方,依然有種麻酥酥的感覺,一股熱力從那腳底一直傳到她的心裡面去,讓她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愈發無力起來……

  ※※※※※※※※※※※※※※※※※※※※※※※※※※※※

  西門慶一臉緊張地等在院裡,一見夏潯出來,立即擺手道:「請,書房說話。」

  剛一轉身,就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提著一支雞毛撢子,兇巴巴地從月亮門兒裡走出來,這女子穿一件織錦官綠的湖絲襖,外罩一件織金繡牡丹的背子,腰繫一條印花纏枝蓮的馬面裙,烏鴉鴉一頭秀髮梳個墮馬髻,臉蛋白皙秀麗,頗具嫵眉,只是一雙細眉微微吊著,透出幾分精明和厲害的味道。

  「西門慶,你又油嘴滑舌地招惹什麼人來了?怎麼診費不收、藥費不收,還把人安頓到咱們家裡來了?你是開善堂的不成!」那女人一手插腰,一手舉著雞毛撢子惡狠狠說道。

  西門慶脖子一縮,膽怯地道:「娘子不要誤會,這位……這位乃是我多年好友,久別重逢,所以請入府中一敘。」

  那女人一伸手便揪住了西門慶的耳朵,咬牙切齒地道:「放屁!還敢騙我,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哪個是我不認識的,這又是從哪兒蹦出來的酒肉朋友?我只問你,住進廂房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噯噯噯,娘子放手,放手,當著外人,多不好意思。小東啊,你給為夫多少留點面子。」西門慶打躬作揖地道:「那個女子,那個女子乃是這位仁兄的娘子,哦?」

  西門慶可憐兮兮地向夏潯遞個眼神兒,夏潯無奈,硬著頭皮點點頭,作揖道:「在下楊旭,青州人氏,見過西門大嫂。房中那個女子,確是……確是拙荊,在下此來,本是有一樁大生意要與西門兄商議,不想拙荊路上生了病,所以請西門兄為之診治,暫且在此養病。」

  西門夫人兩眼一亮,急忙問道:「大生意?很賺錢麼?」

  夏潯說道:「那是自然,非常賺錢。」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馬上鬆開丈夫的耳朵,替他整了整衣襟,溫柔體貼地道:「相公,你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請楊兄弟去書房……談生意。奴家馬上叫人給你們送兩杯好茶去,再叫廚下整治一席可口的酒菜為楊兄弟接風洗塵。對了,還得宰一隻老母雞,給弟妹燉碗雞湯補一補身子。」

  西門夫人又向夏潯溫柔賢淑地一笑,穿花拂柳地去了,西門慶揉著耳朵走到夏潯身邊,訕訕地道:「小東與我青梅竹馬,從小兒就在一起,所以……,見笑,見笑了。」

  夏潯忍著笑道:「這有什麼好笑,賢伉儷夫妻情深,令人羨慕呢,不笑,不笑,呵呵,哈哈……」

  ※※※※※※※※※※※※※※※※※※※※※※※※※※

  西門慶的書房裡滿滿一架子都是線裝本的醫書,許多書的頁邊都翻起毛了,看得出來西門慶對醫術還真的下過一番苦功。

  「沒想到西門兄竟然是我錦衣衛中人。」夏潯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位很可能就是《水滸傳》中西門慶原形的陽谷縣郎中,微笑著道。

  西門慶搖搖頭,肅然道:「我與閣下不同,你是真正的錦衣衛,而我……或許算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麼人。」

  夏潯詫異地道:「此話怎講?」

  西慶門奇怪地道:「你竟然不知道?啊,是了,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楊兄只是奉命來此,這些事你未必知道。」

  西門慶在椅上緩緩坐下,說道:「家父才是真正的錦衣衛,那時候……錦衣衛應該還叫御前拱衛司吧。家父被派到地方蒐集情報,從那時起就一直以郎中身份示人,再也不曾改變過。按我大明律例,軍民匠灶,世代相傳,不得更易,這麼算的話,我也該是錦衣衛的,不過……我從來沒去錦衣衛衙門當過差,也沒有見過錦衣衛的上官,就算是我的官袍、腰刀和腰牌,也都是從家父那裡繼承來的。

  我從來沒有接到過錦衣衛衙門下達的命令,就連方纔那接頭暗號,也是家父交待給我的,家父說,他是錦衣衛的人,我家世世代代,長子長孫都得繼承這個身份。家父還說,當年有許多和他一樣,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同僚、兄弟,曾並肩沙場的戰友,都和他一樣,隱姓埋名,潛伏於地方。

  家父說,也許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用你方纔那樣的暗語和我聯絡,那時我就要全力配合,奉迎差事。我本以為,這一輩子我也等不到那個人來,說不定會等到有一天我垂垂老矣,把這個使命再交待給我的兒子……,沒想到,竟然真的被我等到了……」

  這一瞬間,夏潯忽然想到了許多事,他想起從一些史料中看到過的記載,那上面說明朝初年的時候,曾有大批錦衣衛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潛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務,他們並不像許多間諜小說中描寫的特務們那樣錦衣玉食香車美女,他們什麼都沒有,他們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僕,而且一扮就是一輩子,只要沒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重新穿上飛魚袍,直到死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想不到這竟然是真的,錦衣衛本來就是大明親軍二十四衛中的一支,而且是最忠心、戰功最顯赫的一支軍隊,正因如此,他們才成為御用拱衛司,成為皇帝的貼身警衛團,最後又成了錦衣衛。這些忠心耿耿的戰士,經過這麼多年,已經完全融入了地方,成為三教九流中的人物,同時,由於早年間錦衣衛的莫大權勢,只要他們不是太蠢的,適當借助錦衣衛的力量,在地方上都能混成各方的頭面人物,擁有相大當的能量。

  根據大明王朝「軍民匠灶世代不易」的規定,只要錦衣衛中還有人掌握著這些人被錦衣衛遣派出來的證據,那麼不管是他們還是他們的子孫,唯一真正合法的身份只有錦衣秘探這一個,這就注定了他們即便失去了忠心,也仍然得乖乖聽憑錦衣衛的指揮,因為一旦真正的身份公開,朝廷就有權拿走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現在所擁有的,都可以算是為了執行任務,由朝廷給予他們的。

  如今遣派於天下各地,像西門慶這樣的錦衣衛秘諜還有多少?他們有些自己就是當年遣派出來的錦衣衛,有些已經過世,把這件使命又傳給了他們的兒子,開枝散葉,更形茁壯。如果這股力量能夠整合起來,將是多麼龐大的一股能量?掌握著這支秘密間諜名單的人,如果有機會運用這股力量,他簡直就是暗夜中的皇帝!

  夏潯被自己的發現震驚了,西門慶也被他提出的要求震驚了:「皮毛、獸筋、生熟鐵?這些可都是受到朝廷限制的交易物品啊。」

  夏潯道:「我知道,我只是依命行事而已,我不想問為什麼,你也不必問,你應該有辦法的,對不對?」

  西門慶猶豫了一下,點頭道:「不錯,早年間……家父利用錦衣衛的權勢,是在暗中做過這方面的生意,很是賺了些錢。漸漸的,我家便有了自己的門路,也結識了不少這方面的人脈關係。不過這些年錦衣衛已經很難幫得上忙,家父還健在的時候就已很少做這方面的生意了,所以我得找些人,才能確定貨源、貨物的數量乃至交易時間、交易地點。」

  夏潯頷首道:「成,但是要快,越快越好,因為我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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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0:52:35 |只看該作者
第048章 苦中作樂的難兄難弟

    西門慶和夏潯身著儒衫,一步三搖地從獅子樓下來,慢悠悠地行在大街面上。

    西門慶以扇掩口,剔著牙道:「楊老弟著實好運氣,難得他們手中有現成的鐵料,咱們定金交了,很快就可以起運了,你是要做長遠生意的,所以人家給的價錢還是很公道的,我曉得行情,這價錢沒有欺哄你。不過生熟鐵器有了著落,那毛皮、獸筋一類的東西卻比較麻煩……」

    西門慶把牙籤彈到地上,收扇道:「這東西想要大量購買,就只能從塞外著手,想要上等好貨,更得從塞外想辦法,本來要聯絡他們並不容易,不過今年蒙古人在燕王手中吃了大虧,一逃數百里,撇下許多缺衣少糧的老弱貧寡,糧食和壯勞力都被帶走了,他們擔心今冬熬不過去,主動派人過來尋找買家,這就成全了你了,咱們不但省了時間,還能省一大筆錢。」

    夏潯笑道:「這個,還是多虧西門兄手面廣,人脈多,要不然兄弟一個人兩眼茫茫,可就無從著手了,西門兄多費心。」

    西門慶笑道:「費心麼倒沒什麼,反正我也不白出力氣,左手進、右手出,從中還可以撈上一筆,我那娘子持家教子,端莊賢淑,其實是個極好的女人,只是喜歡吃醋,尤其是見錢眼開。這一筆錢拿回去往炕上一拍,她還不服侍得我妥妥貼貼的?」

    西門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嘿嘿地賤笑了幾聲。

    夏潯提醒道:「不知大概什麼時候能夠聯繫到貨源呢?要是沒個準譜兒,我那裡便不好交待了。再說,我確實急著回去,這事兒還是快一些好。」

    西門慶道:「這你可急不得,人是找著了,但是交貨最快也得在十月、十一月之間,我來等消息吧,一俟這邊有了消息,我馬上派人去給你送信兒,到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去北平。運輸的車輛騾馬我來想辦法,通過水陸關卡巡檢衙門的關節我也可以幫你打通,不過這打通關節的花銷……」

    夏潯會意地笑道:「那自然是我出了。」

    西門慶乾笑道:「噯,反正是齊王的錢嘛,慷他人之慨,老弟不必肉痛。對了,這一次不比往常,貨物比起我以前偷運的東西多了十餘倍不止,這麼龐大的一筆貨物,運輸起來很難遮人耳目,說不定真會出什麼岔子,那時候就得動用你齊王府的關係了。」

    夏潯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去北平的話,我帶什麼交易?金銀還是什麼?」

    西門慶笑道:「其實他們對糧食、茶葉、布匹一類的東西更感興趣,喜歡以物易物。不過我們大張旗鼓地往北平運東西有些太乍眼了,還是用錢吧,金也可、銀也可,我大明通行寶鈔也行,他們都是認賬的。」

    夏潯欣然道:「那就好。」

    西門慶睨了他一眼,感慨地道:「初見你時,我還以為你是從應天府來,想不到你卻是青州人氏,你的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莫非也和我一樣,是子繼父業,承襲錦衣?」

    夏潯搖搖頭,苦笑道:「小弟的情況比起你來可要複雜多了,一言難盡啊。錦衣錦衣,錦在哪裡呢?要是早幾年,大家打破了頭的也未必能加入錦衣衛?可現在……,錦衣衛已不是當初八面威風的時候了,自入錦衣,我做事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吶。」

    西門慶深有同感地道:「是啊。誰能想到皇上一聲令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錦衣衛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成了沒牙老虎,天威難測啊。不過……」

    他深沉地道:「我總覺著,錦衣衛不會就這麼完了。人生起落,命運無常,一朝風雲際會,誰能保證錦衣衛就不能東山再……」

    他說著下意識地抬頭往天上一看,不由一怔,失聲道:「噫!果然風雲際會!」

    「什麼?」

    夏潯也抬頭往天上看去,就見頭頂上黑壓壓一塊濃重的烏雲,掩住了半邊天空,而另一半天空卻沒有一絲雲彩,深藍色的天空澄靜深遠,澄宇萬里,不見片雲。兩半天空之間相接的部分被陽光照得彷彿鍍上了一層銀邊,不禁訝然道:「好難得的天象,瑰麗雄奇……」

    西門慶慢慢低下頭,他的鼻樑上有一顆晶瑩的水珠正緩緩滑落到鼻子尖上。西門慶彷彿突然化身為一個智者,用渾厚、沉穩的聲音道:「你沒發現,天要下雨了麼?」

    夏潯訝然道:「下雨?陽光正足,要下太陽雨麼?」

    聲音未落,天空中「喀嚓」一聲霹靂,傾盆大雨從天而降,豆粒大的雨點「噼嚦啪啦」地砸在地上,街頭百姓發一聲,狼奔豸突紛紛走散。剎那功夫,大雨扯天漫地,放眼一片迷茫,這雨真是又驟又急。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大叫一聲,提起袍裾就往前跑。這雨來得急,下得也大,真像是有個神靈站在天空中拿著大盆往下澆水一般,難得的是,另半邊天空看起來仍然是澄淨湛藍,透著明亮的陽光。

    兩個人只跑出幾十步,身上就被雨水澆透了,瞇著眼往前一看,就見大雨中有許多百姓靜悄悄地站在那兒,正抻著脖子往他們這裡看,前邊有好多人,走路的、挑擔的、抱孩子的、推小車的,摩肩接踵,沸沸揚揚,這樣的場面本來沒有什麼,可是正下著大雨,他們居然不躲不閃,這就顯得特別詭異了。

    兩個人心裡有點發毛,扭頭看看,只見後面大街上也是白茫茫一片雨霧,雨點有力地砸在地上,濺起片片水花,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蹊蹺,那些人到底在看什麼?

    一時間兩個人也顧不得多想,只是發力狂奔,等他們跑到近處,這才發現那雨竟然以那條街為界限,這邊瓢潑大雨,那邊滴水不沾,陽谷縣的百姓們正站在雨線外面好奇地欣賞著這幕難得一見的奇景,而他們兩個,就是被雨澆的倒霉蛋……

    ※※※※※※※※※※※※※※※※※※※※※※※※※※※※

    兩個人很狼狽地走在大街上,西門慶擰著衣服下擺,苦笑道:「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缺德的雨。」

    夏潯拖泥帶水地往前走,懶洋洋道:「太陽雨我見過,陰陽雨我也聽說過,不過隔著一條街,一邊雨下的那麼大,另一邊滴雨不落,這麼邪性的雨,我也是頭一回見著。」

    兩人同時乜了身旁那只落湯雞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一定是你妨的!」

    西門慶哼道:「不要放屁瞅別人啦,我和你八字犯衝啊,自打遇見你,我這倒霉事就沒斷過,以前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兒,我家娘子從來都為知道,可你一來,我就讓娘子教訓了一頓。因為你那位彭姑娘,我已經打了兩天地鋪了,還說不是你妨的?」

    夏潯甩了把臉上的雨水,奇怪地問道:「你打地鋪,與我何干?」

    西門慶道:「怎麼不相干?前天晚上,我家娘子已經上床,我寬衣解帶正要與娘子親熱一番,可我剛剛把她摟在懷裡,她忽然問我,她和你家娘子哪個漂亮些。」

    夏潯問道:「你怎麼說?」

    西門慶道:「我當然說,你家娘子更俊俏些。」

    夏潯笑道:「那你就是活該了,這事須怨不得我。」

    西門慶理直氣壯地道:「我這叫實誠!哼哼,昨天晚上,好歹哄得娘子心氣兒順了,我再度寬衣解帶,正要上床親熱,誰知我剛一抱她,她居然又問我頭一晚上的話題,問我她和你家娘子誰更漂亮一些。」

    夏潯道:「不會又說實話了吧?」

    西門慶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傻呀,我當然說我家娘子最漂亮,我家小東千嬌百媚,似玉如花,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夏潯撫掌笑道:「這就對了,女人都喜歡聽恭維話,哪怕明知你說的是假的,她也寧可你騙她。這一回嫂夫人心花怒放,西門兄應該能得償所願了吧?」

    西門慶垂頭喪氣地道:「別提了,這一回我不但又睡了地鋪,而且還是被娘子一腳踹下炕的。」

    夏潯奇道:「這又是為何?」

    西門慶委曲地道:「她說我現在不得了,都學會撒謊了……」

    夏潯默然半晌,同情地歎道:「其實吧,我覺得……嫂夫人就是在享受虐待你的過程。」

    西門慶一臉悲憤地道:「我也這麼想。」

    夏潯忍著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節哀順變!」

    西門慶很聽話,他已經垮下來的臉部曲線忽然就像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動著,一齊向上揚起,瞬間便完成了由悲痛莫名到眉開眼笑的艱難過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也瞇了起來,嘴裡嘿嘿地發出幾聲奸笑,夏潯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戒備地道:「西門兄,你怎麼了?」

    西門慶看也不看他,屁顛顛地便往路邊跑去,嘴裡叫道:「啊哈!小酒兒,幾天不見已經長得這麼水靈了啊,嘖嘖嘖,來來來,讓我瞧瞧,這身段兒,這臉蛋兒,誰要是娶了咱們家酒兒,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酒兒是柳樹底下擺攤賣梨子賣棗兒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年紀不大,十三四歲,豆蔻年華,生得嬌小玲瓏,可是胸前一雙蓓蕾已經微微挺起了誘人的弧線,她的臉蛋圓圓的,帶著健康的紅潤,就像一隻誘人的紅蘋果,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笑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甜甜的樣子就像她攤子上擺放的水靈靈的梨子。

    西門慶嬉皮笑臉地湊了過去。從小姑娘攤子上拿了一個最大的梨子,不懷好意地瞟著小姑娘開始羞紅起來的臉蛋,在那梨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汁水直流,彷彿啃的其實是人家小姑娘的嘴巴一般,連聲讚道:「甜,真甜啊……」

    小姑娘羞答答地垂下了頭,捻著衣角忸怩道:「西門大叔又來笑話人家。」

    西門慶趕緊聲明:「別別別,我才大你幾歲啊,要叫西門大哥,別叫大叔,我爹才是你大叔呢。酒兒妹子,可已找著合適的婆家了麼,要是實在沒有合適的,不如給你爹說說,乾脆嫁到我家來作妾吧,我的年紀雖然比你大了些,可是很知道疼老婆的……」

    「西門大叔又來欺負人家,不跟你說了。」

    小姑娘害羞地跑到柳樹後面,又悄悄探頭看他走沒走,西門慶幾句話一說,好像佔了人家莫大的便宜,笑得眉飛色舞,他喚了幾聲,不見酒兒出來,這才意猶未了地往攤子上丟幾文銅錢,興高采烈地走回來。

    夏潯啼笑皆非地看著西門大少,實在是無話可說。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他已瞭解到西門慶家裡的情形和他的為人。這位與史上聞名的西門大官人同名的西門慶家有悍妻,又有一子一女。平時不管是來看病的婦人,還是家裡的使喚丫頭,亦或是街頭偶遇的美貌少女,西門大少總喜歡口花花地佔人家一點便宜。

    其實他只是動口的時候多,動手也甚有分寸,西門慶長得儒雅斯文,又兼囊中多金,口雖花花卻是恭維打趣居多,夏潯發覺不管是他府上的丫頭還是就診的女病人,亦或街頭相逢的女子,並不怎麼討厭他的搭訕,只是一旦被他娘子發現,少不得要扭著他的耳朵,用雞毛撣子教訓他一番。

    可這西門慶卻是樂此不疲,也算一個異類,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就是《水滸傳》裡那個集地痞、惡霸、奸商、淫棍於一身的人物原形,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對自己的行為,西門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得意洋洋地啃著梨子,因為大雨和娘子而帶來的沮喪一掃而空,啃一口梨子,又對夏潯道:「對了,說到你那位娘子,你說她只是你的保鏢?這位姑娘很古怪啊,明明人人都知道她是女人了,偏就不肯承認,穿著一身男裝,整天在我家後花園裡晃來晃去,再這麼下去,別人都要以為我家娘子紅杏出牆了。你怎麼也隨她胡鬧,每次見了她還煞有介事,一口一個彭公子的叫?」

    夏潯臉上慢慢漾起神秘的微笑,眉頭微微一挑,輕輕笑道:「你不覺得這樣逗弄她才有意思麼?」

    西門慶看看他,撇嘴道:「你這人,很猥瑣!」

    夏潯:「……」

    兩個人回到「維生堂藥鋪」,換了衣服之後先去了西跨院兒,卻沒見到彭梓祺,再到後花園,一過月亮門,老遠就看見西門大嫂正和彭梓祺坐在小亭中聊天,彭梓祺還是一身男裝,儘管大家都已知道她是女子。

    西門慶微笑道:「這位彭姑娘很不錯,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其實是有那麼點意思的,只是不想叫你看出來,女兒家臉皮兒薄嘛,楊兄若是對她也有情意,就該主動些才是。俗話說,烈女怕郎纏,別看她現在對你若即若離不鹹不淡的,這層窗戶紙一旦捅開了,她就是百練鋼也化了繞指柔,你的快活日子也就來了,嘿嘿……」

    夏潯咳嗽一聲道:「看起來彭姑娘身子已經大好了,縱然還不能騎馬走長途,我們走水路回還是可行的,我想明日一早便啟程回青州。」

    西門慶意外地道:「這麼快?」

    夏潯道:「嗯,那邊還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嘛。對了,西門兄,你醫術高明,家裡又是開藥鋪的,我想問你,可有什麼藥物是吃了之後能令人昏睡不醒自己又很難發現異狀的?」

    西門慶道:「這樣的藥物自然是有的,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潯喜道:「真有這樣的藥物?哈哈,好極了,一客不煩二主,那就勞駕兄台送我一些吧,小弟自有用處。」

    西門慶臉色一變,失聲道:「你……你想對彭姑娘用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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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0:53:08 |只看該作者
第049章 春夢無痕

    夏潯沒想到自己索要一包****,竟被他想出如此不堪的目的,可是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只能隨意找個借口搪塞了一下。西門慶哪裡肯信,夏潯越是掩飾,西門慶越以為自己所料無誤。西門慶還以為他是拿那個冷美人兒沒有辦法,又著實地傾慕人家,所以才想用這樣的手段把生米煮成熟飯。

    西門慶頓覺重任在肩,有責任把這個誤入岐途的小兄弟領上正道,於是苦口婆心地勸道:「楊老弟,請恕為兄直言,你這個方法很蠢。要是不知道怎麼追求彭姑娘,你可以請教為兄啊。」

    「啊?」

    「老弟,為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應付女人這方面,在陽谷縣裡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實追女人嘛,很簡單的,不外乎雅容賣俏,鮮服誇豪。遠覷近觀,雙眸傳遞;捱肩擦背,健足跟隨……,假饒心似鐵,弄得意如糖……。明白了這番道理,眾香國裡,你將無往而不利。」

    聽了西門慶滔滔不絕一番說詞,夏潯奇道:「此話怎講?」

    西門慶把折扇往掌心一拍,耐心解釋道:「這雅容賣俏,鮮服誇豪,說的是相貌打扮。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若是顏如宋玉,貌比潘安,還不容易討女人喜歡麼?再說這遠覷近觀,只在雙眸傳遞,捱肩擦背,全憑健足跟隨,這就是要學會察顏觀色,有點希望,就得厚著臉皮,陪著小心,甜言蜜語,死纏爛打。

    古人說得好:欲要活受用,先下死工夫嘛。還有那訕語時,口要緊;刮涎處,臉須皮,也是一個道理,權、錢、才、氣,得其一種便可左擁右抱,如果能集四為一,恭喜閣下,那真是天賦異稟啦……」

    夏潯聽了失笑道:「簡而言之五個字,就是潘驢鄧小閒了?」

    西門慶一怔:「此話怎講?」

    夏潯把這五個字的含意細細解說一遍,西門慶只聽得抓耳撓腮,喜不自勝:「妙!妙啊,這五個字,可比我的說法更加簡練貼切了,朝聞道,夕死可矣,想不到賢弟也是此道中人,賢弟既知這個道理,為何還要用****行那下三濫的手段?」

    夏潯搖搖頭,無奈地道:「西門兄真的誤會了,我討這藥確實另有用處,西門兄只管取來便是。」

    西門慶見他執迷不悟,又語重心長地道:「賢弟,為兄年長你幾歲,有些道理說與你聽,你不要著惱。須知女人如花.花為君開,男人愛花,憐而惜之。想要抱得美人歸沒有錯,可是男歡女愛這種事,總要兩情相悅才好。若你用這般下作手段強行佔了人家身子,那不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麼?一旦彭姑娘因此恨上了你,又或尋死妥活……,楊老弟,你這是傷天害理,使不得啊!」

    夏潯只聽得淚流滿面:「苦口婆心勸我做個好男人的居然是西門慶,這叫人情何以堪吶……」

    ※※※※※※※※※※※※※※※※※※※※※※※※※※※

    西門慶唉聲歎氣地拉開藥匣,他苦勸半天,夏潯卻一意孤行,他也沒有辦法了。

    想起那位清純可愛的一位姑娘要在他的幫助下被楊文軒辣手摧花,一向憐花愛花的西門大官人就禁不住的難過。可是,楊文軒一直同錦衣衛保持著密切的關係,而且還攀上了齊王這條線,顯然比他權勢大得多,他實在不敢得罪呀。

    西門慶內疚地抓出幾味藥材,按比例合在一起,把它們倒進搗臼,仔細想想,又返身回到藥匣櫃前,搬過小梯子爬到高處,取了幾味他秘藏的能夠增加**的藥物,下了梯子一齊放進搗臼裡。

    西門慶一邊奮力搗藥,一邊自言自語:「彭姑娘,對不住,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希望我加的這幾味藥,能讓你少一些痛苦,多一些歡樂,若你能因此而回心轉意,捨了自盡的念頭委身下嫁於他,也算是我西門慶將功贖罪了。他……人品雖然不大好,論家世論相貌總還是配得上你的。」

    院子裡,大車已套上了兩匹騾子,車子裡墊了柔軟的褥子,彭梓祺與西門大嫂依依道別後,已然坐進車裡,夏潯牽著馬等在一邊,西門慶匆匆走來,手裡提著口匣子,哈哈笑道:「給楊老弟準備了幾樣小禮物,耽擱了一會功夫。」說著籍送禮匣過去的機會,自袖底將那包藥遞過去,夏潯會意地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把藥揣進懷裡。

    西門慶還想再勸,可是這場合已經無法開口了,等他把夏潯送出門去,只能站在階下望著遠去的車馬幽幽一歎,悵然回府。小丫頭春香恰從前院兒走過,一眼看見自家老爺,生怕他又瘋言瘋語,連忙快步離開,趕出幾步,卻未見老爺靦著臉追上來,扭頭一看,西門老爺一臉的鬱鬱寡歡,春香不禁納罕不已。

    車子出了維生堂藥鋪,離開陽谷縣城,便向黃河渡口趕去。當初他們逆水西來,行舟不便,現在順河東去,乘船雖然繞些路,其實更快一些,再加上彭梓祺的病情雖已趨好,身子卻還虛弱,乘船也利於她的身體恢復。

    巧的很,渡口這條遠程客船就是彭家船行的,彭梓祺上船後和船老大打聲招呼,亮明瞭身份,立即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行船的客旅很少有單人間,彭梓祺卻住進了船上唯一的單人房間,一日三餐有人專門做好給她送進房去,名義上她還是夏潯的保鏢,可在這船上,她卻成了真正的大小姐。

    夏潯對此倒沒有什麼不滿,她正生著病,得到些照顧也就好的快些,至於保鏢責任,夏潯現在是在船上,那刺客莫名其妙從旅客中蹦出來的情節只有電影和小說裡才能出現那麼戲劇化的場面,他是不擔心的。船上的客人形形色色,夏潯有時和同艙的客人們聊聊天,有時站在船頭看風景,更多的時候是到單人艙間,和彭梓祺下下棋,談談天。

    夏潯一直沒有當面點破她的女人身份,彭梓祺也樂得如此,可以在他面前輕鬆自然,只是兩個人的關係,在這過程中,漸漸變得和睦起來。彭梓祺心中雖然仍然梗著一塊重重的心病,但是對他已經沒有輕蔑鄙視、冷若冰霜的神情了。

    當船到了青州地境時,彭梓祺的身體已完全痊癒,清晨時她在船頭舞刀,身手矯健利落,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船靠碼頭之後,兩個人就得牽馬上岸了,因為這條水路是不通青州的,接下來兩個人還要走陸路。

    從這裡再往青州去就不遠了,夏潯騎著馬,時快時慢,有時還會停下來在小河邊洗把臉,在樹蔭下乘會兒涼,彭梓祺只當是他擔心自己的身體依然虛弱,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慰貼的很。不過這樣一來趕路的時間就計算不好了,若是二人一直快馬趕路的話,傍晚時分就該進了青州城了,結果等到天黑,兩人離青州還差著小半天的路程。

    如果此時繼續趕路,說不定趕到青州城時已經關了城門,那時可就無處落腳了,好在這裡距青州已近,沿路大大小小有不少村鎮,夏潯與彭梓祺一商量,徵得了她的同意,便在鎮上一家客棧落了腳。

    「當當」

    房門一響,彭梓祺趕緊把剛從馬包裡取出來的女人應用之物又塞回去,走過去打開門,就見夏潯笑吟吟地站在門口,懷裡抱著個酒罈子,另一隻手托著杯碟,說道:「這一路奔波,著實辛苦了,眼看就到青州了,今晚咱們喝幾杯如何?呵呵,我請了你幾次了,這一次你一定要賞臉才成。」

    彭梓祺心中一熱,讓開了房門,夏潯走進門來,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夥計,小夥計伸著右臂,從指尖到肩膀,一溜兒排開四個盤子,都是些豬耳朵、醬驢肉一類的下酒菜,另一隻手還著一隻小木桶,裡邊是香噴噴的米飯。小夥計把菜餚麻利地擺在桌上,向二人彎腰一笑:「兩位客官,請慢用。」

    小夥計出去,順手給他們帶上了房門,夏潯道:「鄉間沒有什麼佳餚美味,這幾道下酒小菜口味倒也不錯,請。」

    彭梓祺睨了他一眼,一彎腰便扣住了酒罈子,振腕一揚,酒罈飛起,穩穩落在她的掌心,夏潯不禁讚了一聲:「好功夫!」

    彭梓祺輕輕一笑,掌心不無賣弄地一顫,酒罈在手中便呼地轉了一圈,她拍開泥封,五指扣著壇底,給夏潯穩穩地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斟上。

    「好酒!」夏潯嗅了口酒香,端起杯來喝一大口,又挾了一筷子醬驢肉丟進嘴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夏潯欲哭無淚。

    他沒想到彭梓祺的酒量這麼好,他又是勸酒,又是行酒令,變著法兒的讓彭梓祺喝,彭梓祺倒也爽快,酒到杯乾,絕不扭捏,可是現在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了,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眸子越來越清澈,根本看不出一點要喝醉的意思。

    「看來,只能出絕招了!」

    夏潯萬般無奈,自袖中悄悄摸出那個事先準備好的小紙包兒輕輕捏破,使個口渴要喝茶水的借口支開彭梓祺,迅速把藥面兒撒進她的懷中。當彭梓祺回到座位的時候,夏潯做出不勝酒力的樣子笑道:「彭公子好酒量,再喝的話,我卻要出醜了,咱們就杯中酒吧,喝完了這杯酒,咱們就歇下吧。」

    彭梓祺聽了微微生出些不捨的感覺,她輕輕舉起酒,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情絲隨著目光在夏潯身上輕輕一繞,低聲道:「干!」

    「當當」

    夜深人靜,夏潯鬼鬼祟祟地站在彭梓祺窗外,輕輕叩了叩窗子:「彭公子?」

    房中無人回答,夏潯又輕輕叩擊了幾下,仍然沒有聽到回答,他得意地一笑,立即向客棧後院兒繞去。

    這是距青州極近的一個小鎮,地處交通要道,鎮子裡人口卻不多,這裡的住戶主要是靠給過住客商提供飲食酒水、住宿打尖的服務生活,此外就是村東頭設有一個巡檢所,那裡有兩位巡檢老爺和六七個幫閒夥計,因為有他們在,所以鎮上治安很好,雖不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卻也極少發生什麼案子。

    客棧的後院兒很大,圈了一畝多地,院子裡種著許多蔬菜,貼牆頭是一排馬廊,夏潯和彭梓祺的馬就拴在馬廊裡。夏潯住店後已經仔細觀察過這裡的情形,他四下看看,悄悄潛到馬廊裡,馬廊中拴著兩匹馬,三匹騾子,還有一頭毛驢,都是住店客人的,那兩匹馬正是他和彭梓祺的坐騎。

    夏潯捋了捋自己那匹黑馬的鬃毛,安撫了坐騎的情緒,然後解開韁繩,牽著它躡手躡腳地走出馬廊,摸到後院牆邊。那裡有個角門兒,從裡邊插著,夏潯輕輕打開後門,又虛掩上,牽著馬走出小鎮,這才翻身上馬,揚手一鞭,策馬向青州疾馳而去。

    這一夜,彭梓祺做了一個很古怪、很荒唐的夢。

    她曾經幾次做過同樣的春夢,一個很羞人的春夢,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夢中,她做了新娘子,羞怯而忐忑地坐在床邊,聽著窗外那吵得人不得安生的鎖吶聲,然後忽然就靜下來,她從蓋頭下面的縫隙間看到一雙男人的腳,一枝刻著如意星的秤桿兒伸到了蓋頭下面,貼著她發燙的臉蛋輕輕佻起,然後眼前一亮,她就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穿著狀元袍的新郎倌兒。

    可她看不清這個男人的模樣,似乎他從胸部往上,都籠罩在一團霧裡,無論她睜大眼睛如何努力地去看,都看不清他的模樣,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的夢就做到這裡。她很害羞,對誰都不敢講,怕她的娘親或者姐妹們笑話她想著要嫁人了。

    可是今夜,她又做起了那個夢,可怕的是,這一次那個男人走到她面前時,她就似乎已經知道了他是誰,那根帶著如意星的秤桿兒再一次挑起了紅蓋頭,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睜大眼睛去看,而是只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了頭,心頭小鹿亂撞。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以前怎麼就看不清他的模樣呢?原來他就是楊文軒!

    太可怕了!

    並不是楊文軒可怕,他有什麼可怕的,不也是一隻鼻子兩隻眼嘛,又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野獸。可怕的是他做的事,他竟然在脫自己的衣服,然後……然後做起了更可怕的事。而她竟然沒有反抗,真是太可怕了!

    這個夢,比她以前做過的所有的夢都更荒唐、更古怪。**如潮,一**地有力地衝擊著她的身體,梓祺很羞,臉蛋很燙,她那兩條修長腴潤的大腿有力地絞在一起,鼻腔中發出難耐的膩人的呻吟……

    繁星滿天,弦月一輪,弦月掛在樹梢上。

    一人一馬風馳電掣,馬蹄過處,敲碎了夜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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