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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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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0:53:40 |只看該作者
第050章 夜青州

    青州城頭,姜哲和葛秋文兩個老兵油子抱著槍遛達了一陣,踱到城樓位置時,見小旗官不在,便貼著碟牆坐下,開始享用夜宵。姜哲從懷裡掏出媳婦兒給他烙的大糖餅,扯開一半分給葛秋文,葛秋文也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邊是兩個饅頭,還有些鹹菜以及碎肉沫兒,兩個人就著衣襟擦擦手,一口餅一口菜地吃起來。

    姜哲嚼了口大餅,幸災樂禍地道:「噯,我聽說齊王爺前天把咱們青州都指揮分司、布政使分司和青州府衙門的幾位大老爺喚了去,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聽說是因為前些天本城秀才楊旭在家中遇刺的事被王爺知道了,王爺大怒,訓斥眾位大人說青州府境乃是他的藩國,若是諸司衙門治理不力,連青州府城裡面都匪患橫行,王爺就要調三護衛的兵馬來負責青州治安啦。嘿,這可好,要是王爺來真格的,咱們就不用整晚站在這兒嗆風了,也能回家摟著婆娘快活夠了美美地睡大覺嘍。」

    葛秋文撇嘴道:「屁!這是齊王爺藉機發作而已,真要是由王爺派兵負責青州治安,動動腦子好好想想,會有你的好處嗎?」

    姜哲納罕地道:「這怎麼不是好事呢?有三護衛的兵馬巡城守城,咱們輕輕鬆鬆干拿餉錢,還不是好事?」

    「你傻啊!」

    姜哲啃了口大餅,翻著白眼訓斥自己的老夥伴:「別的咱不知道,就說這城門稅吧,要是三護衛守了城,還有你的事嗎?人家想收多少收多少,收上來多少是多少,還能分給你不成?咱們兄弟站夜崗時是辛苦,可守城門時也有油水啊,真要換了王府護衛兵馬,你喝西北風去啊?光指著軍餉,你媳婦兒捨得給你烙白麵饃饃夾肉沫兒?」

    葛秋文摸摸腦袋,嘟囔道:「敢情你有兩兒子,飽漢子不吃餓漢饑了。我家可就三個丫頭片子,我寧可趁著年輕力壯多跟老婆膩著,怎麼著也得生個兒子出來,要不然賺了錢給他娘的誰用啊?」

    一說到兒子,姜哲眉開眼笑起來:「要說兒子啊,我那兩個兒子都出息著呢,噯,老薑啊,再過一年功夫,我家老大和你家二丫頭的歲數就都到了婚嫁之齡了,咱們拉個親家怎麼樣?我那婆娘你是知道的,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老實人,你家二丫頭要是嫁到我們家來,絕不會受婆婆欺負。」

    葛秋文哼哼唧唧地道:「嫁你們家?成啊,彩禮呢?你能出多少,我家大丫頭嫁了北城汪家油鋪老掌櫃的小小子,那聘禮可是……」

    姜哲氣道:「你怎麼就認錢吶,咱們哥倆談錢多傷感情,你光說汪家給的彩禮多,你咋不說你家大丫頭在汪家多受氣呢?婆婆厲害、妯娌擠兌……」

    葛秋文哼道:「那也比窮受氣強。」

    正說著,城下有人叫道:「開門!開門!」

    兩個人一開始沒搭理,可城下那人仍然在喊,姜哲站起來,趴在城頭上沒好氣地向下喊:「夜間閉城,不曉得規矩嗎?蹲著吧你,明早再開城。」

    城下那人厲喝道:「馬上開城,放我進去,我是齊王府的人,有要事報與王爺,耽擱了王爺的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齊王府的人?」

    葛秋文吃了一驚,忙收起吃食站起來,往城下看看,隱約可見一條人影,形貌五官全看不清楚,便道:「你有什麼憑據說是齊王府的人?」

    城下那人道:「我身上有齊王府的穿宮牌子為證!」

    姜哲和葛秋文對視一眼,忙去取了個筐子,用繩子系下去,葛秋文向下面喊道:「勞您駕,把牌子放在筐裡,我們得先驗過了你的身份才成。」

    那人依言把腰牌放進筐中,二人把筐提回來,就著燈光看那腰牌,果然是齊王府的穿宮牌,還是象牙制的,沉甸甸的摸著十分的光滑細膩,看這樣子,城下這位爺在齊王府裡職司官階不低。

    雖說夜間閉城,禁絕出入,可規矩是人定的,就算是天子腳下的金陵城,也不是鐵打的規矩絲毫不得通融,更何況是這山東地面上的青州府。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達官權貴夜間出入的事情,此刻驗過了腰牌,葛秋文忙把筐子又放下去,說道:「這位老爺,要開城門,那得請了總旗大人的令才行,小的不敢作主,老爺請坐到筐裡,我們拉您上來。」

    說著趕緊向姜哲招呼:「快點,快點,過來幫把手,怠慢了貴人,少不了挨一頓排頭。」

    那人依言坐在筐裡,讓兩個人用轱轆架兒拉著,緩緩升上城頭。

    這青州城此前千餘年來一直是山東地面上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每次中原大戰,青州都是戰事最頻繁的地區,所以歷經千百年的經營建設,青州城池高大堅固,易守難攻。城牆高有五丈六,上半部分是微微向外傾斜的,極難攀爬,那筐升高一半,就已不再貼著城牆,微風吹來,稍稍有些動盪。

    筐提到城頭,未等姜哲和葛秋文伸手相拉,那人就一攀城牆,俐落地跳了進去。城頭二人一瞧,這夜入青州的人頭戴一頂瓦愣帽,直壓至眉際,頜下一部鬍鬚,看模樣該有三十五六歲上下,身上穿一件短褐,腳下是一雙抓虎的百納布鞋,正是步行趕長趟的打扮。

    這人上了城頭把手一伸,葛秋文忙畢恭畢敬地把象牙腰牌遞過去,那人揣在懷中,一言不發便大搖大擺地走開了。姜哲衝著他的背影輕輕呸了一聲,低聲罵道:「神氣什麼,鳥人一個,不仗著齊王府的勢,爺們都不正眼看你。」

    兩個人收好了筐子,又貼著牆根坐下來,繼續吃著東西,談他們的兒女親事。至於今夜的城頭來客,不過是他們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他們扛槍站崗僅僅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懶得多加理會。

    ※※※※※※※※※※※※※※※※※※※※※※※※※

    夜深了,馮西輝已經睡下。

    馮西輝不嗜酒,不好色,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因為堅持不懈地勤練武功,雖已年逾四旬,他的體能卻是剛剛達到一個男人的巔峰狀態。

    「咚咚咚!」窗上傳來一陣叩擊聲,馮西輝猛地醒過來,這一醒立即發覺有些不對。劉旭和安員外沒有資格主動與他取得聯繫,只有張十三……,而張十三早已化作一坯黃土。深更半夜,這是誰在敲窗?

    馮西輝霍地坐起,低聲喝道:「什麼人?」

    「馮兄出來一見,不就知道了?」

    窗外那人說話的口音很怪,馮西輝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從未聽過這樣的口音。他當然沒有聽過,因為這口音是六百多年後的普通話,與這時候的吐字發音自然有著一定的區別。馮西輝還待再問,只聽腳步聲悉索響起,那人已然向外走去,馮西輝無暇多想,急急起身穿了衣裳,便向外追去。

    馮西輝沒有攜帶兵器,他的繡春刀藏得極為穩秘,取用並不方便,而且他不是巡檢官,沒有隨身的佩刀,不過馮西輝藝高人膽大,就憑一雙肉掌,自信也沒有幾個人能把他怎麼樣,所以他夷然不懼。

    馮西輝取下門閘的橫木,打開房門立即向旁邊一閃,看看沒有異樣,這才閃身出去,就見一道人影直挺挺地立在他家院前的矮牆頭上,見他出來,向他招一招手,便縱身跳了下去。

    馮西輝沒有再開院門,立即縱身過去,伸手一按牆頭,騰身飛掠出去,這一刻他雙腿蓄力,已然做了防備,只恐那人伏在牆下偷襲,不想竟是安安穩穩地落地,稍一定神,銳利的目光一掃,就見那人已在淡淡的月光下向遠處奔去,馮西輝懊惱不已,立即拔足追趕。

    馮西輝懊惱,是因為有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他又不能不追上去,他的心中藏著太多的秘密,不搞清這個人的身份來歷和目的,他真要寢食難安了。

    馮西輝的住處本就偏僻,那人拔足所逃的方向更加偏僻,這倒正合馮西輝的心意,因為他也不想被巡夜更夫看到他夜間行動的身影,只是如此一來,馮西輝也更加警覺。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追,很快到了西城一片極空曠的地方,這裡本來是一片樹林,拜齊王所賜,為了建新王府,最近在這裡又是掘土、又是移樹的,挖的地面坑坑窪窪。

    那人在林邊站定,負手等著馮西輝,馮西輝追到近處,先放慢了腳步,機警地左右看看。因為挖掘和砍伐的原因,這裡的林木已變得極稀疏了,而且那些樹沒有合抱的大叔,如果藏了人,是難以逃脫他耳目的。馮西輝細細一察,確定只有眼前一人,登時心中大定。

    馮西輝隔著兩丈多遠站定身子,沉聲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深夜引本官至此?」

    「本官?」

    那人輕輕一笑,扶了扶瓦楞帽沿兒,挪揄地道:「不知你這位官,到底是青州府的檢校官呢,還是錦衣衛的總旗官?」

    馮西輝一聽攸然變色,他在青州已潛伏四年多,時至今日,卻突然被人一口叫破身份,揭開了藏在他心裡的最大秘密,這一驚幾乎駭得馮西輝跳起來,他鐵拳一緊,顫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道:「想知道我是什麼人?接著!」一揚手,一件東西便向馮西輝拋來。

    那東西是呈拋物線的角度揚過來的,縱是暗器也難傷人,可馮西輝仍然十分小心,他一甩袖子纏在手上,隔著衣袍將那東西接住。這時正是月初時分,天空雖然晴朗,卻只有一彎弦月,馮西輝將那東西接在手中籍那稀薄的月光仔細看看,又輕輕一摸上面的字跡,不由駭然叫道:「齊王府?」

    那人慢條斯理地道:「我已去過知府衙門,仔細查勘過了你的房間……」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頓,卻沒發現馮西輝露出什麼驚慌異樣的神態,心中頓時大定:「果然,所有機密要害的東西,都藏在他的住處。」

    既已探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所在,這人便呵呵一笑,說道:「馮總旗,你很小心啊,在你的簽押房裡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捉住你把柄的東西。」

    馮西輝心中暗暗泛起殺機,獰笑道:「你是怎麼查到我身份的?是齊王令你前來的麼?你既是齊王府的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為何不率大隊人馬前來,卻把我叫到這裡問東問西?」

    「哦?我該喚人來擒你麼……」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隨即輕啊一聲,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遲疑著說道:「馮總旗,你好大的膽子!皇上早有明諭頒下:錦衣衛除儀仗、宿值之責外,其他職司全部終止,你竟然改頭換面,潛赴青州,圖謀不軌,該當何罪呀?」

    馮西輝何等老辣,窺其神態,聽他說話,不由心中大恨:「***!原來這個混賬東西只是知道了我是錦衣衛,並不知道我來青州的真正目的。可恨!我竟自己說漏嘴了。」

    從眼前這古怪口音的人表現出來的反應和試探性的問話,馮西輝已判斷出這人定是不知從什麼門路查到了他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當初在應天府時認識他的人,因為識破了他的身份,所以對他就職青州檢校感到事有蹊蹺,這才引他出來相見。

    此人想必正打著主意,套出他的目的以奉迎齊王,甚至從他身上撈取什麼好處,可恨自己一時不察說漏了嘴,簡直是擺明了告訴對方,自己此來青州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對方肯就此善罷甘休才怪。

    「且慢!」馮西輝心中一動,忽然想::「這人既然不知我來青州的真正目的,半夜引我出來詐問消息,那麼此刻就應該只有他才知道我的身份,不會已然稟報了齊王,從他別無幫手只有一人來看也是如此,他不是還拿不定主意如何對我,也是想獨吞這份好處,如果我殺了他……」

    心念一動,馮西輝雙足立刻開始凝力,一面有意無意地向前靠近,一面答道:「馮某在青州待了整整四年,想不到今天竟被這位朋友看破了身份,實在是天意。可是,識破了我的身份,對閣下實無半點好處,你要知道,我來青州,乃是朝廷的一個大秘密……」

    那人急道:「什麼秘密?」

    馮西輝陰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就不應該叫人知道,否則,那還是秘密麼?」

    那人忽有察覺,驚叫道:「站住說話,不要過……」

    他還沒說完,馮西輝縱身一躍,五指箕張如爪,便向他狠狠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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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1 10:54:15 |只看該作者
第051章 殺人不用刀

    那人一見馮西輝縱身撲來,大驚之下拔足便逃,儘管他逃得十分迅疾,可馮西輝的掌緣還是觸到了他的肩頭,那人向前一個踉蹌,只覺肩頭好似被烙鐵燙了一下似的,又熱又疼,半邊臂膀都沒了力氣,不由為之大駭。

    他早知馮西輝的武功了得,可是直到真正交手,才知道馮西輝的武功竟已高明到了如此地步,根本不是他能正面抵敵的,因此立即放棄了繼續撩撥馮西輝殺機的想法,他「哎喲」一聲,拔足飛奔,一個身子在土坑林木間彈跳如丸,速度竟也快得驚人。

    馮西輝咬緊牙關,自後緊追不捨,那人似乎比較熟悉這裡的地理,仗著地面坑窪不平,不時又有各種樹木甚至裸露的樹根可以阻礙追兵,東奔西竄動如脫兔,馮西輝恨得牙根癢癢,卻始終抓不到他。二個人在林中穿梭往來,馮西輝漸漸追出了真火,他雙眼緊盯前邊那個身影,只想把他斃在掌下,除此之外再不做他想。

    那人逃著逃著漸漸感動力竭,不敢再在林中周旋,開始向林外逃去,眼看前邊出現一塊空曠的平地,孤零零生著幾棵樹木,由此穿過去,斜坡下就是一片破破爛爛的民宅,若被他逃進那裡,藏身之處甚多,再想捉他就難如登天了,馮西輝不禁大急。

    那人似乎也發現逃生有望,一矮身加快了腳步,同時得意笑道:「馮總旗,只要被我逃走,把你的身份張揚開去,哈哈……」

    馮總旗聽他語含威脅,又見前方出現一片空曠的土地,機會難得,猛地一提氣,疾喝一聲,竟然使出了「八步趕蟬」的輕身功夫,身影快若飄風疾如飛鳥,一雙鐵掌向他背心狠狠拍去。

    「八步趕蟬」要在短時間內快逾奔馬,確實是辦得到的。不過那主要是靠練武之人的奔跑技巧和剎那間的爆發力,八步之內他的速度或許真能追上飛蟬,但你若讓他用同樣的速度跑上八十步,他累癱了也辦不到。這正如一個力士驟然發力,可以舉得起千斤巨石,但你若讓他平舉一柄三斤重的鐵劍,舉上兩個時辰,打死他都辦不到。

    不過短時間內的這種爆發力著實驚人,淡淡月色下,馮西輝的身子幾乎變成了一道虛影,有如離弦之箭,兩人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就在這緊要關頭,就聽「噗」地一聲悶響,正在狂奔的馮西輝身首分離,一顆大好頭顱在半空中停了一停,「嗵」地一聲落在地上,他的身子只剩下平平的肩頭,腔子裡一團血霧狂噴,可他的身體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向前衝出兩丈多遠,雙掌擊在那人背上,這才「嗵」地一聲栽到地上。

    雖然因為馮西輝身首分離,掌勁已懈,可是驟然受他一擊,那人後背還是如同中了兩記鐵錘,悶哼一聲向前仆去。他在地上滾了幾圈,卸去了掌勁單膝跪地撐起了身子,只覺喉頭腥甜,兩眼金星亂冒,一口鮮血湧到嘴邊,被他緊緊地抿住。

    風來,樹影婆娑,一切重歸靜謐。

    那人緊閉著嘴,急促地呼吸了幾下,硬生生嚥下口中鮮血,這才慢慢地站起身子,輕輕摘下了那頂瓦愣帽。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雖然頜下有須,可是看他那剪影般清晰的五官曲線,分明就是夏潯。

    ※※※※※※※※※※※※※※※※※※※※※※※※※※

    這個人正是夏潯,他事先勘探好了地點、算計好了時間,早在一個月前便策劃了今夜這場謀殺。

    夏潯慢慢走到馮西輝身邊,從他懷裡找出了腰牌,檢視一番揣回了自己的腰包。這枚玉牌的作用不僅僅是用來進城的,他事先把腰牌拋給馮西輝,就是預防行刺失敗,一旦失敗,這枚腰牌的作用就是洗清他的嫌疑,同時讓馮西輝疑神疑鬼不敢聲張,甚至就此逃之夭夭,現在顯然是用不著了。

    他沒有去看馮西輝的屍體,身首已經分家,還用管他死活麼?夏潯的時間很緊。

    他在林間迅速忙碌了起來,因為考慮到馮西輝武功很高,追逐中行動路線很難按照事先確定的唯一路線行走,所以他準備了五根鋼絲,在五個不同的地點設置了埋伏,無論他把馮西輝引向哪裡,或者被馮西輝追向哪裡,都能確保馮西輝人頭搬家。

    找回這五根鋼絲費了他一番功夫,等他辦完這一切,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疾步走到一塊巨石旁的土坑裡,片刻功夫,他又鑽出來,懷裡揣著一件東西,提起馮西輝的人頭,拖起他的屍身,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深夜,正是城池巡弋防禦最鬆懈的時候,一道人影悄悄地出現在城頭,一條繩索折成雙股,用了一個巧妙的扣兒套在牆垛上,那人飛身躍出城頭,沿索疾下。

    五丈高的城牆,高處又是微微向外傾斜的,縱然有飛抓在手,沒有專門訓練過且有足夠體力的人,站在城下也是掛不住城牆爬不上去的,而且時間一長極易被城頭的巡視者發現,但是要下去就容易多了。他飛快地向下滑去,每滑出一丈左右的距離便微微頓一頓身子,等他到了城下,立即向草叢中一伏。

    兩個抱著大槍的巡城士兵打著哈欠走了過去,他悄悄站起,輕輕一抖繩索,繩索飄然落下,這人將繩索急急收起,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動靜,隨即以一種蛇伏鼠竄的古怪動作,很隱蔽地離開了城池監視範圍,悄悄遁進了兩里地外的一片小樹林。

    樹林中拴著一匹黑馬,馬嚼頭勒住了馬嘴,夏潯解開繩索,撕下鬍鬚揣在懷中,扭頭望向青州城。這時候,城中正有一處房舍火頭剛剛竄上房梁,熊熊烈火映紅了半邊天空,他在城外也看的清清楚楚,夏潯不由微微一笑。

    他潛回馮西輝的住處後並沒有進行仔細的搜索,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挖出事先埋在荒地的一壇桐油,趕到馮西輝家裡,放了一把撲不滅的熊熊烈火。他雖已確定了當初簽字畫押的那份狀紙就在馮西輝的家中,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深更半夜的要想尋找的話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

    放一把火足夠了,就算那張紙藏在什麼鐵匣中,埋在炕底下,不能直接被燒掉,也會被熊熊烈火的高溫烘成灰燼,只要能把它毀掉就好。

    夏潯鞭馬如飛,疾如星火地趕回他住宿的小鎮。涼爽的風撲面而來,讓人心懷大暢。當他趕回客棧的時候,天邊剛剛露出一線魚肚白,在那個時代,是沒有人起這麼早的。夏潯早在進入鎮子前就下了馬,他將馬牽回馬廊,重新插好後門,躡手躡腳地趕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的房間和彭梓祺的房間是緊挨著的,夏潯躡手躡腳地走到彭梓祺窗外,側耳傾聽一陣,裡邊只有隱隱的呼吸聲,此外並沒有什麼動靜。夏潯微微一笑,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該處理掉的東西他在路上就已全部處理掉了,那塊腰牌也被他暫時埋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現在他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夏潯長吁了一口氣,仰面倒在床上。一夜奔波,他已汗透重衣,這時卻覺乏力的很,也無心去換了。這一躺下,他才感到從肺腑處傳來的陣陣隱痛。夏潯不由暗暗後怕:「厲害呀,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技擊高手,這兩掌若是被他擊實了,就算不死我也丟了半條命,那種情況下怕是不能安然回來了。

    幸好……,一切都沒有出乎預料之外。鋼絲已經收回,桐油是利用府中修繕的機會,偷偷從工料中偷取的,那枚象牙腰牌也被他拿了回來。齊王府的人半夜進城,按常理,放行的巡弋士兵是不會言與他人知道的,更不可能在馮總旗死訊傳開之後,想到此事與馮西輝之死有關,想到了也不會多事去府衙提供線索,給自己找麻煩;就算那兩個卒子真的去了,府衙也不會把此事與齊王府聯繫起來,進而向齊王府求證……

    總之,雖然驚險,天衣無縫。只有安立桐和劉旭,那兩個人會不會因為張十三和馮西輝的先後離奇死亡對他產生懷疑,眼下還是一個未知數。但這兩個小卒子,既便起了疑心又能如何呢?

    夏潯思來想去,對今晚的行動從頭到尾仔細回想了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什麼痛腳,這才放心地睡去。

    夏潯有傷在身,又奔波勞累了一夜,這一睡當真香甜,他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覺得身邊似乎有人。是的,一定有人,脖子上癢癢的,好像有一縷髮絲在輕輕地撩撥,臉上甚至感覺到了輕輕的呼吸……

    夏潯霍然張開眼睛,這一睜眼,就看到一張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般的美麗面孔,夏潯突然一睜眼,似乎把那人也嚇了一跳,急忙的一挺腰肢,拉開彼此的距離,白玉無暇的臉蛋兒微微有些羞紅。

    咦?好漂亮的妞兒

    柳眉杏眼,粉腮如桃,秀美的臉頰,尖尖的鼻子,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五官彷彿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無一處不巧到極處,美到極處。那一頭濕潤發亮的秀髮披在她的削肩上,更增幾味柔媚可人的味道,這位姑娘清麗的就像一隻剛剛洗得乾乾淨淨的香水梨子。

    夏潯瞪大眼睛,正想再看個清楚,忽然覺得這美人兒有點面熟,仔細一看,不由身子一縮,失聲叫道:「啊彭姑……公子,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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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彭大姐的推理

    看到夏潯的動作,彭梓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暈著臉嗔道:「你怕個鬼啊,我能吃了你不成?」

    夏潯訕訕地道:「啊啊……,我睡懵了,才醒過神來。」

    昨夜那場*夢,可真把彭姑娘折磨苦了,等到天光大亮藥勁兒過去,她悠悠醒來,只覺身上汗出如漿,酸軟乏力,登時起了疑心。其實若只是讓她服下使人沉睡不醒的藥,一覺來神清氣爽的,她也就不會發現什麼異樣了,誰料西門慶自作聰明地加了料兒,反而讓細心的彭梓祺察覺有異了。

    一俟發現不對勁兒,彭姑娘迅速檢查了自己的衣衫和身體,並未發覺被人**的跡象,既然不是劫色,想必就是求財了,於是她又趕緊起身檢查自己的包裹,結果包裹也是紋絲沒動,這一來彭姑娘可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她隱隱感覺到似乎是被人下了藥,可是人沒事,財也沒事,這未免……

    忽地想起夏潯,她又趕緊跑到夏潯的房間,夏潯雖然關著門,可是以她的手段,想要悄無聲息地打開門戶實在容易之至,她進了夏潯的房間,發現夏潯還在呼呼大睡,這才放下心來,轉念一想,又去檢查了他的馬包,一應財物樣樣不缺。

    百思不得其解的彭梓祺便回了自己房間,打回水來清洗打扮,等她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換了一套貼身小衣,重新著裝再次來到夏潯的房間,發現他仍然在呼呼大睡,心中疑竇又起。

    女兒家洗浴總是很麻煩的,她本來起的就晚,這一番收拾又不知耗費了多少功夫,看看天色,再有一個時辰就該到中午了,可夏潯還在大睡,這就不尋常了。兩個人一齊往陽谷走了一遭,她已經知道夏潯習慣早起,每次她起床時,夏潯都早已收拾停當,今天這是怎麼了?

    有此疑慮,她才湊到夏潯身邊,仔細打量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一陣兒,她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那場旖旎香艷的夢境,夢中讓人耳熱心跳的羞人情境,與眼前這個熟睡的男人不斷地交織融合起來,一時間神思恍惚,浮想聯翩,心頭小鹿亂撞的彭姑娘竟未發現自己的頭髮灑在了夏潯的頸上,竟爾把他驚醒。

    夏潯坐起來,抓過袍子披在肩上,心虛地對彭梓祺道:「早啊」

    彭梓祺道:「早。」

    她答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著夏潯,看得夏潯心裡發毛,忍不住問道:「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噓……」彭梓祺豎指於唇,示意他噤聲,彭梓祺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看看院中無人,又折返回來,湊到夏潯身邊,鄭重地問道:「你有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

    夏潯茫然道:「沒……啊……」

    彭梓祺輕輕吸了吸鼻子,肯定地道:「你出了很多汗」

    「呃……是啊。」

    「我昨夜也出了很多汗」

    「哦?」

    彭梓祺的臉色更加嚴肅了:「你有沒有感覺一覺醒來很累?」

    「啊……,唔……」

    「我從你的臉色上看得出來,你非常疲倦。我一覺醒來,也覺得非常疲倦,嗯……腰還有點酸。」

    夏潯鬆了口氣,趕緊道:「啊,是啊,是啊,我也……我也覺得很累。」

    彭梓祺神色一緊,急忙又問:「那你有沒有做夢?」

    「啊?」

    彭梓祺臉蛋一紅,趕緊擺手道:「算了算了,當我沒問。」

    夏潯一臉茫然地苦笑道:「彭姑娘,你倒底想說什麼啊?」

    彭梓祺直起腰來,開始在房中踱步,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有問題,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夏潯被她弄得忐忑不安,連忙問道:「有……什麼問題?」

    彭梓祺停下腳步,很認真地道:「咱們喝的酒有問題」

    夏潯心中嗵地一跳,臉色已經有些變了,他勉強笑道:「酒……酒的味道很好啊,能有什麼問題?」

    彭梓祺盯著他的眼睛,忽然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我懷疑……咱們喝的是假酒」

    「啊?假酒」

    「對,假酒」

    彭梓祺沉著地分析道:「我平時喝了酒,絕不會睡得這麼死,更不會醒後這般疲倦,可我昨夜居然睡得死死的,到現在還週身乏力,非常睏倦,還有你,平時比我起的還早,今天竟然一覺睡到現在,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這個……,嗯,的確有問題。」

    「這就對了」

    彭梓祺「啪」地打了個響指,做出了分析結論:「本來,我疑心這裡開的是一家黑店,可我已經仔細檢查過,我們沒有任何損失,那麼就只剩下一個解釋了,這店不是黑店,這店主卻是奸商,他們賣的是假酒」

    夏潯訥訥地道:「這個……彭公子分析的……很有道理。那你打算怎麼辦?」

    彭梓祺抱著肩膀,捏著下巴沉吟起來:「我還沒有想好,你說咱們是把掌櫃的叫來臭罵一頓,然後叫他免了咱們的店錢和飯錢呢?還是乾脆拆了他這家店?」

    夏潯嚇了一跳,趕緊道:「依我看,還是算了吧。」

    「怎麼?」

    「好歹我也是青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啊,俗話說幫親不幫理,反正咱們也沒啥損失,要是在這裡大吵大鬧的話,這鎮上的人還能傳咱們的好話嗎?有損名聲的。」

    彭梓祺搖頭歎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夏潯乾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彭梓祺白了他一眼道:「你算什麼江湖人吶,口口聲聲講什麼江湖。你還不起來麼?」

    夏潯看看天色,說道:「都快晌午了,咱們就別頂著日頭走了,乾脆歇個晌兒,下午回城。」

    彭梓祺頷首道:「也好,我也覺得有些乏,那我回去再歇一會兒。」

    「好……」

    彭梓祺走到門口,遲疑了一下,又扭頭問道:「你昨晚……真的沒做夢吧?」

    「嗯?我為什麼要做夢?」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

    彭梓祺趕緊溜出門去,閃到廊下又羞又惱地頓了頓腳:「傻丫頭,你做夢,人家就也得跟著你做夢?做夢就能和你做一樣的夢?還一直問一直問的,真是沒羞沒臊」

    彭梓祺自怨自艾地說著,院子裡一個恰好經過的店小二,見這位客官一身男裝,卻是一副十足的女兒嬌態,不禁看直了眼,彭梓祺一眼瞧見他,立即惡聲惡氣地喝道:「看看什麼看,奸商哼」

    彭大小姐一甩長髮,很傲嬌地回房補覺去了,丟下那店小二一臉茫然。

    ※※※※※※※※※※※※※※※※※※※※※※※※※※※※※

    馮西輝死了,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他不是本地人,葬禮是由他的好友兼上司趙溪沫趙推官會同知府衙門裡幾位與馮西輝談得來的同僚們出資操辦的。七天後,馮西輝的棺材被埋在了青州城西的玲瓏山。

    因為他的家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多年積蓄毀於一旦,幾位同僚湊份子辦喪事的錢有限,所以只請了當地小廟的一個半吊子和尚給他操持葬禮,參加葬禮的人除了幾個府衙的同僚,就只有夏潯和幾個自認為與馮檢校關係比較親密的商賈富紳了。

    南陽河畔的劉掌櫃也在,他今天扮的是安員外的下人,兩個人就在夏潯的側首,隔著四五個人,夏潯一手撐傘,目不斜視,但他眼角的餘光已注意到,有一雙陰冷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看。

    天陰沉沉的,雨絲淒迷如霧,打濕了靜夜和尚那套唯一拿得出手的七成新的架裟,他手裡搖著法鈴,正在為馮西輝頌念「大悲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眈婆毗,阿彌利哆威哥蘭諦,阿彌利哆威哥蘭諦……」

    一遍遍的誦念,低沉莊嚴,再配著這晰瀝的雨絲和陰沉的天色,構成了一篇哀傷感人的送行曲。夏潯站在人群中,不言不動,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情感波動。

    「和尚,念錯了」

    聽見靜夜和尚誦經的聲音卡在那裡,含含糊糊的始終在誦念那句「阿彌利哆威哥蘭諦」,而且其中有兩個字的讀音還是錯的,穿著一身皂青色長袍的青州府照磨官吳輝光實在忍不住了。

    靜夜和尚的老臉紅了一下,假裝沒有聽見,繼續墨嘰他那句「阿彌利哆威哥蘭諦」,吳輝光咳嗽一聲,按捺不住提高了嗓門:「和尚,你念錯了,不是威哥,是毗迦,這一句應該讀作阿彌利哆毗迦蘭諦。」

    當著自己的徒弟和眾多的客人,被一個世俗人指出自己念的經咒是錯的,靜夜和尚登時下不來台了,他脹紅著臉辯解道:「這位施主,貧僧一直念的就是阿彌利哆威哥蘭諦,就是威哥,沒錯的,貧僧的師傅就是這麼教的。」

    吳輝光是個八品官兒,進士正途出身,在州府衙門幹的是磨勘審計的活兒,大概是因為職業病的緣故,為人剛正,性子卻有些愚,是個拘泥不化的主兒,他哪裡看得出這位大師是個半吊子和尚,不願就此含糊過去,立即反駁道:「不對,你念的就是不對,要麼是你師傅教的不對,這裡應該念做阿彌利哆毗迦蘭諦,是毗迦,不是威哥。」

    「是威哥,不是毗迦」

    「是毗迦,不是威哥」

    看著這搞笑的一幕,夏潯心裡忽然湧起一種荒誕絕倫的感覺:抬頭看著面前那座新墳,原本因為側翼那雙眼睛的逼視,令他如芒在背的感覺,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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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要拖!要脫!

    靜夜和尚與吳輝光你一言我一語,就在馮西輝的墳前指手劃腳地理論起來,送別的人群即便真有些淡淡的傷感,也被這對活寶兒的爭吵給弄沒了,許多人都忍著笑,看著二人爭辯,原來依稀的悲壯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好了,不要爭辯了,請大師接著念下去吧。」眼見二人鬧得實在是不像話,趙推官皺了皺眉,出聲制止道。

    書獃子吳輝光臉紅脖子粗地道:「大人,這個和尚念的明明就是錯的。」

    趙推官淡淡地道:「佛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心誠則靈」

    吳輝光聽了若有所思,想想也是道理,自己總不能替那和尚唸經吧,乾脆依著大人,「心誠則靈」罷了,於是忍著怒氣點點頭,退回了人群。

    靜夜和尚大為歡喜,只覺趙推官這句話說的極妙,以後若是碰上不通不明的經咒念出來卻被人家當場識破時,大可用這句話來搪塞一番,他怕回頭便把這句話給忘了,所以心裡不斷進行記憶,而他嘴裡卻正念著「大悲往生咒」……

    結果他又出了紕漏,本來翻來覆去的念的是那句「悉眈婆毗,阿彌利哆威哥蘭諦,阿彌利哆威哥蘭諦……」結果念著念著就念成了:「佛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心誠則靈」

    吳輝光聽了氣不過,上前一步,又要出來指錯,幸好有個同僚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拉他的腰帶把他又扯了回來,吳照磨這才省悟過來,只好閉口不言。只是以他愛挑毛病的性子,要他如此隱忍,受在難受之極。

    一場近乎鬧劇的葬禮在半吊子和尚的主持下好不容易結束了,撐著傘披蓑衣的各人紛紛作鳥獸散,夏潯故意慢了一步,候著劉旭和安立桐到了面前,立即低聲道:「兩位大人,你說馮總旗怎麼就暴病死了?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說到馮西輝的死訊,夏潯原以為一定會在青州府引起一場軒然大*,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有關馮總旗的死竟然是波瀾不驚,直到第三天才陸續傳來:青州府檢校官馮西輝得了絞腸痧,暴病身亡。

    得絞腸痧是絕不可能身首分離的,馮總旗的屍身雖然在大火中燒得不成樣子,可是忤作怎麼也不至於連屍體是否完整都看不出來吧?

    夏潯不知道官府為什麼要隱瞞馮西輝的真正死因,難道是因為馮總旗的錦衣衛腰牌沒有燒盡?亦或是有人認出了被大火燒得變形的繡春刀?官府發現內藏蹊蹺,因為有所顧忌才不敢聲張?

    夏潯始終沒弄明白真正的緣由,不過官府越是不敢大張旗鼓地調查,對他越是有利,他樂得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他不相信安立桐和劉旭也相信馮總旗是暴病身亡的,他們在青州已經四年了,一定還有些人脈關係,可以幫助他們查到馮西輝的真正死因。

    一聽夏潯問起,安胖子立即哭喪著臉道:「你問我,我問誰呀?我現在也是六神無主……」

    劉旭喝道:「住嘴」

    喝住了這個沒出息的同僚,劉旭向夏潯陰沉沉地一笑,說道:「你不必擔心,上頭會派人過來的,馮總旗生前吩咐了你什麼事,你就一心一意地去做你的事,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夏潯恭馴地低下了頭:「是,那我知道怎麼做了。」

    劉旭道:「你先走吧,有關馮總旗的後事,我與安兄還有話說。」

    「好,那麼,我告辭了。」

    夏潯向他們點點頭,返身向遠處停靠著的自家的馬車走去,劉旭陰沉的目光從他的肩上慢慢落到他的腳下,夏潯的腳步很沉穩,在泥濘的鄉間土道上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步的距離幾乎都是一樣的。

    夏潯沉著地走到自家車前,先跺了跺腳,這才舉步登車,夏潯上了車子,回頭向劉旭和安立桐一望,見他們正遠遠地注視著他,便微微頷首以作示意,隨即合攏了雨傘,輕輕一甩。雨滴濺在青草葉上,草葉被壓得微微一彎,隨即便奮力甩脫了那顆水珠,重又揚起。

    夏潯已進入了車廂……

    ※※※※※※※※※※※※※※※※※※※※※※※※※※※

    彭梓祺正坐在車裡,夏潯上了車子便往座位上一坐,閉起了眼睛。彭梓祺以為他是剛從墳地出來,心情有些壓抑,所以靜靜地坐在那兒,並沒有打擾他。

    夏潯緊張地思索著,方才劉旭在觀察他的時候,他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劉旭和安立桐的反應。現在看來,安立桐毫無一個情報人員應有的素質和覺悟,他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而劉旭……

    夏潯微微皺起了眉,劉旭顯然是對他產生了懷疑,畢竟張十三和馮總旗都是在他出現之後離奇死亡的,如果他是真正的楊文軒,劉旭未必會疑心他,而他偏偏又是個冒牌貨,他有動機。

    「怎麼辦?」夏潯緊張地思索著,許久許久,緊緊擰起的眉頭又漸漸地舒展開來,劉旭縱有疑心,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張十三和馮西輝這樣的人物,都神不知鬼不覺地交待在我的手中,區區一個劉旭,能把我怎麼樣?

    快了,就快了

    他從陽谷縣回來,在黃河渡船上的時候就已經聽人說過,當今皇上龍體欠安,已經著皇太孫署理政務了。夏潯不記得朱元璋的確切死期,卻知道皇太孫朱允炆監國攝政,也就意味著朱元璋的死期不遠了。而朱元璋一旦駕崩,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削藩馬上開始。

    朱允炆對他的叔父們一直心懷忌憚,他還沒有繼位的時候,就在考慮怎麼收拾這些叔父,他甚至同自己的皇爺爺探討過這個問題,可惜朱元璋並沒有給他一個想要的答案,反而問他如果叔叔們起了野心,他要怎麼辦,朱允炆的回答非常機警,符合他一貫給人的孝悌仁厚的印象,他說:「以德懷之,以禮制之。如不可,則削其封地,又不可,則廢置其人,又甚則舉兵伐之。」

    朱元璋很滿意,可惜,這番話只是朱允炆在爺爺面前扮乖孩子的鬼話,事實是:朱元璋剛死一個月,屍骨未寒,未見諸王有絲毫反跡,朱允炆就迫不及待地對叔父們動手了。他既沒有展示他的德行,施展他的禮制,也沒有採取「削減藩地、裁撤護衛、留其王爵」的溫柔手段,而是直接下手拿人。

    一道詔書,賢良的周王朱橚入獄;又一道詔書,代王朱桂被貶成了庶人。緊接著齊王、岷王也都全家貶成了庶人,湘王性子倔,不肯接受被侄子流放窮荒僻壤的結局,全家舉火自?焚。朱允炆擺明了除了他這一房,皇爺爺的其他子孫要統統貶為庶民了。

    收拾了五個叔叔,建文帝信心大增,磨刀霍霍,開始劍指北平。燕王見勢不妙,把自己所有的兒子全部送進京去做人質以示忠心,朱允炆仍不罷休,按照幾位心腹大臣的計劃,步步緊逼。終於,不甘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朱老四小宇宙爆發了,領著八百個親兵同富有四海,兵馬數十萬的皇帝開始了一場任誰看來都絕無勝算的戰爭,靖難之役由是打響。

    戰爭中,錦衣衛這柄鋒利無比的刀本該是大有用處的,但是夏潯知道,一旦建文帝登基,錦衣衛更不可能東山再起,因為建文帝從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他喜歡重用的是文臣。

    如果他重用的是楊溥、楊士奇、楊榮、夏原吉、金幼孜、王偁、解縉這些真正胸懷韜略的實幹家,那麼當燕王朱棣一步步走向強大的時候,這些重視結果勝過重視手段的政治家或許會勸他啟用錦衣衛,可惜的是,他重用的是黃澄、齊泰、方孝孺這一類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只會抱著道德大義誇誇其談的庸臣,他們固然忠心,可他們只有忠心,而無能力。

    因此,夏潯清楚地知道,只要拖到朱元璋歸天,建文帝馬上就會對諸王下手,而且根本不需要錦衣衛製造什麼犯罪事實,他隨意編排一些罪名,下一道詔書,就把齊王貶為庶人了,錦衣衛的計劃屆時將失去執行目標。在緊隨而來的靖難大戰之中,朝廷勢力將不斷重新組合,錦衣衛將再也顧不上扔在青州的這幾枚棋子。

    那時候,自己或許會像西門慶那樣,在這裡潛伏下去,潛伏一輩子。

    這個結果很不錯,能夠潛著不起來,也是一種幸福。

    因此,他現在要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拖,拖到朱元璋歸天,朱允炆發難;二是脫,盡快脫離,和齊王劃清界限,免得建文帝削藩時,把他這個齊王心腹也一股腦兒地抓進去。劉旭此人不足為慮,那麼他接下來的主要精力就要放在:

    把錦衣衛用了四年時間,才給楊文軒爭取來的齊王代理人的身份,用半年的時間轉讓出去,這樣的話,他得找一個幫手,一個肯幫他背黑鍋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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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雨中謎

    「老安,馮總旗之死,大有蹊蹺。」

    劉旭低聲道,安立桐呼呼地喘著粗氣,奮力地從泥濘中拔著自己沉重的鞋子,擦一把汗,沒好氣地道:「你這不廢話麼?馮總旗的腦袋都和身子分家了,這叫蹊蹺嗎?這叫謀殺你見過得了絞腸痧會掉腦袋的?我現在睡覺都不踏實,走到哪兒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

    他站住腳,緊張地道:「老劉啊,賣消息給咱們的那個忤作說,府衙的幾位大人都很緊張,好像還有什麼事兒是他也不知道的,你說會不會是……府衙的人在馮總旗的住處發現了什麼代表馮總旗錦衣衛身份的東西?」

    劉旭沉著臉道:「發現了又能怎麼樣?錦衣衛那本公開的花名冊上,根本沒有我們的名字,官司打到應天府,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夏潯非常可疑。」

    「夏潯?那個鄉巴佬兒?」

    安立桐立刻嗤之以鼻:「馮總旗一身功夫何等了得你不知道嗎?就憑夏潯那小子,他有本事碰掉馮總旗一根毛,我就算他了不起。」

    劉旭沉聲道:「那你說,咱們潛伏青州四年,一直安然無恙,怎麼夏潯一來,張十三、馮總旗就先後死了?這也未免太巧了吧。再者,馮總旗死就死了,他的住處為何被燒成了一片廢墟?你不覺得,他是唯一一個有理由殺掉馮總旗的人麼?」

    安員外道:「馮總旗死的時候,他可不在城裡。」

    劉旭立即道:「但是馮總旗死的第二天,他就回來了,這個巧合,不讓人生疑麼。」

    安員外又道:「那十三郎呢?整個案情經過,馮總旗可是瞭解的詳詳細細,十三郎死時身邊並沒有凶器,夏潯根本沒有機會藏起凶器」

    「這……」

    安員外把一個肥胖的圓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所以說,夏潯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四下看看,又緊張地道:「老劉啊,我總覺得,咱們潛伏青州的事,應該是被人發覺了。當初楊文軒遇刺,咱們一直以為和咱們的大事無關,現在看來,未必如此,楊文軒、張十三、馮總旗,如果是被同一夥人幹掉的呢?」

    他四處看看,彷彿那兇手就在一旁窺伺似的,有些膽怯地縮了縮脖子:「馮總旗死了,張十三死了,真正的楊文軒也死了,現在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看咱們這差事夠他娘的嗆了,可這不是咱們的錯呀,馮總旗和張十三都已殉職了,咱們兩個只是聽話跑腿的小人物,待在這兒還有什麼用,依我說,咱們回金陵吧,僉事大人沒理由難為咱們的。」

    劉旭絕望地搖了搖頭:這個腦滿腸肥的傢伙,根本不可與謀

    其實安立桐固然膽小怕事,也不想任事,可他也不致於蠢得一塌糊塗。他也有他的打算,他同其他三個人不同,那三個人都是職業軍戶,從小就在錦衣衛裡當差,唯一的職業就是錦衣衛,想要出人頭地只能寄望於錦衣衛,而他呢?他有萬貫家產,他有嬌妻美妾,他憑什麼要跟著他們去出生入死?

    楊文軒、張十三、馮西輝,接二連三的離奇死亡,固然令他心驚膽戰,但是同時心裡面又有一種解脫般的輕鬆和喜悅,他希望因為馮西輝和張十三的死,能讓僉事大人改變主意,放棄青州計劃,那麼他就可以回應天府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所以他的態度非常消極,他只盼著應天府那邊盡快收到消息,盡快做出「英明決策」:令其撤離。當然,他也確實不相信馮總旗的死與夏潯有什麼關係,馮西輝、張十三看不起他,甚至連劉旭都看不起他,他何嘗不是根本看不起夏潯那個窮叫化呢。

    安員外見墳場的人已經不多了,有些擔心起來,忙道:「老劉啊,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那刺客神出鬼沒的,兄弟我心裡不安吶。」

    他說著,便轉過手,喃喃歎道:「唉,yin雨霏霏,卻如冰刀雪劍啊,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

    劉旭看著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氣得肝火大旺,他口不擇言地低罵道:「真是塊塗不上牆的糞土,冰什麼刀雪什麼劍吶,一個臭生意人還拽什麼文,真他**的」

    劉旭轉身欲走,忽又站住,眼珠慢慢轉動了兩圈,慢慢放出光來:「冰刀?冰刀如果是冰刀的話,那就不需要藏了,它會自己走掉的……」

    ※※※※※※※※※※※※※※※※※※※※※※※※※※※※

    馬車入城,到了十字路口忽然停了下來,耳邊傳來一陣嘀嘀嗒嗒的鎖吶聲。

    計議已定的夏潯掀開轎簾兒探頭一看,只見一隊迎親隊伍正經過街頭。天上雖然下著小雨,可是吉期已定,迎親和送親的隊伍仍然按時上路,或許這細雨有些惱人,不過仍然可以看得出他們臉上那歡天喜地的神情。

    夏潯看著送親隊伍熱熱鬧鬧地在面前走過,臉上忽然露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笑容,向彭梓祺問道:「彭公子,你可知道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嗎?」

    「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

    彭梓祺認真的想了想,答道:「我知道,相同之處就是有人歡喜有人傷悲。」

    「哦,這話怎麼說?」

    彭梓祺胸有成竹地道:「嫁女兒,爹娘雖然為她歡喜,可是總會有些捨不得的,難免又要歡喜又要傷心。再者,如果那新婚的男女,另有旁人喜歡了他(她),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自然也是有人歡喜,有人傷心。而不管是什麼人,總會有人喜歡他,有人不喜歡他,所以當他死掉的時候,一樣是有人歡喜有人傷悲……」

    夏潯微笑道:「嗯,似乎有些道理。」

    彭梓祺不服氣地道:「似乎?那你說,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

    夏潯慢條斯理地道:「相同之處就是:都有人躺下」

    彭梓祺騰地一下紅了臉,啐道:「流氓」

    夏潯歎道:「我只不過說了一句大實話而已。」

    迎親隊伍走過去了,夏潯看著遠去的迎親隊伍,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若有所思地道:「成親……,楊某已至及冠之年,似乎也該成親了。」

    「哦?」

    彭梓祺的心忽然不爭氣地跳起來:「你有……有了喜歡的女子麼?」

    夏潯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她。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小定下的親事。也許,明年春天,我該回江南老家完婚才是……」

    這就是夏潯想要撇清和齊王的關係想出的辦法。今冬他要去北平,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兩個多月,回來之後又要去江南完婚,加起來半年都不止,齊王那麼多生意,總要有人照料的。這是一個肥缺,只要他稍稍放出風聲,一定有人打破了頭的搶著來接他的班,替他背起這口黑鍋,那時他磨磨蹭蹭地留在江南,齊王也不會催他了。

    等到朱允炆對齊王一下手,他就可以徹底擺脫控制,鯉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再不來!當然,這裡面有一個變數,那就是錦衣衛方面是否會採取什麼措施,男大當婚這個理由,在那位錦衣位幕後首腦面前怕是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只能見招拆招了。

    彭梓祺的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憑著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什麼不快,她絕不會嫁給這個勾搭兩母女的無恥小子,他娶不娶親,干卿何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一顆心就是亂如雨絲,糾結的很……

    夏潯看看雨絲飄搖的長街,卻是興致大發:「怎麼樣?我們下車走走,咱們雨中漫步,走回府去?」

    「我不……好吧。」

    彭梓祺想要拒絕,卻又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兩個人各撐一把傘下了車。

    馬車打發走了,兩個人安步當車,緩緩前行。

    「哎呀」彭梓祺忽然閃了一下身子,差點兒跌倒。

    夏潯扭頭一看,忍不住笑道:「鞋帶開了?幸好只是走路,要不然……,拿著。」

    他的手一遞,彭梓祺下意識地接過了他手中的傘,然後夏潯便很自然地蹲下去,開始為她繫鞋帶。彭梓祺呆住了,哪怕她是他的娘子,她的男人也絕不可能蹲下身來為她繫鞋帶,只因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這個世界一直是這樣的。

    但他……,他很自然地就俯下身去,做得那麼理所當然。彭梓祺的眼睛有些濕潤,手中撐著的傘不知不覺地有些歪了,雨絲開始飄落在夏潯的衣服後擺上,彭梓祺注意到了,連忙舉正了雨傘,悄悄的、悄悄的向前移動,把夏潯完全罩在傘下。

    纏綿的雨絲飄搖頭,打濕了她的肩頭。

    微風細雨中,巷角一家小酒店。一壺濁酒,兩碟小菜,劉府老僕黎大隱獨據一桌,正在自斟自飲。當他看到夏潯和彭梓祺撐一把油紙傘,雨中漫步聲,先是一愕,隨即目中便迸出了凌厲的殺氣,握住酒杯的手指也攸地收緊了。

    就在前天,小姐已經見過了兒女親家,為小小姐定下了婚期。小姐已經下定決心,決不讓楊文軒毀了劉家,她要對楊文軒下手了。黎大隱十分歡喜,這才跑到街頭,自斟自飲,想不到恰在此處看到那人。

    黎大隱恨不能馬上撲上去,把他一刀殺掉。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楊文軒一定要死,但是楊文軒的死必須和劉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所以他只能等,必須等,等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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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娃娃親

    天下著雨,生春堂藥鋪的顧客不多。今天那位坐堂郎中去參加晚輩的婚禮了,庚員外挽起袖子,親自到前廳為病人坐堂切脈。他的醫術是入贅孫府後學的,不算特別高明,也還過得去。

    來看病抓藥的是青州府衙的照磨官吳輝光吳大人,吳大人把手墊在一塊毛巾上,一邊讓庚員外給他號脈,一邊發著牢騷:「剛從馮檢校的葬禮上回來,這兩天天陰,我心口兒有點悶得慌,你給好好瞧瞧。」

    「大人請寬心,還是老毛病,您這病有年頭了,要一下子治好不大可能,不過舒緩病痛還是容易的,大人遇著什麼事兒心且放寬一些,這病自然先就好了一半了。」

    「省得省得,這道理我自然省得。」

    吳大人道:「可我這人就愛較真兒,一旦真遇上了事兒,忍不住。就說今天吧,今天在馮檢校的葬禮上,碰上個根本不會唸經的和尚,我實在氣不過,還跟他理論了一番。唉想起來真叫人心酸吶,馮檢校做事沉穩練達,在任上時一向與人和氣,是個好人吶說死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葬禮又這般寒酸,和尚連往生咒都念錯了,如何投胎轉世喲。」

    庚薪抽回手,開始提筆寫字,一邊寫著藥方兒,一邊頭也不抬地道:「聽說馮檢校是患了急性絞腸痧,夜間掙扎起來,又不慎打翻了油燈,引起大火死的?唉,多年的積蓄,連著傢伙什兒全燒光了,虧得大人和幾位同僚幫襯,要不然買口棺材都難哇。大人也不容易,盡了心意就好啦,正所謂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吶。」

    吳輝光撇撇嘴道:「絞腸痧嘿絞腸痧」

    他左右看看,探頭過去,低聲道:「老庚啊,你是個實在人,我就透露給你知道,可別往外張揚,馮檢校,是被人給……」

    他並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剁,嘖嘖地道:「卡嚓狠吶,一下子就身首兩段,一個大活人,就這一下子,說沒就沒了。」

    「什麼?」

    庚薪筆下一顫,連忙停了筆,驚訝地道:「馮檢校是叫人給殺了的?天老爺,這可是殺人命案吶,馮檢校是官吶,殺官如同造反,怎麼就有人敢做這樣的事?噯,既然是被人殺的,怎麼都說是得了急病死的呢?」

    「咳還不是讓齊王爺給鬧的」

    吳照磨探過頭來,神秘地道:「因為上次楊文軒遇刺的事兒,王爺把府衙的幾位大人都找了去,嚴厲訓斥了一番,說再這麼下去,王爺就要替咱們州府衙門管管青州地面上的事兒。得,上一次是青州縉紳遇刺,這一回更不得了,連州府衙門的官員都叫人給殺了?這樣傳揚出去那還得了?大人們不敢張揚啊,這事兒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可千萬別再叫旁人知道了。」

    「是是是,大人您放心,我老庚的嘴巴一向嚴,再大的事兒我心裡都藏得住,絕不會對人張揚的。」

    庚薪滿口答應著,把藥方子遞給小夥計。小夥計去抓了藥來,包成三包,用線捆了送回來。庚薪雙手奉上,遞給吳照磨,親自把他送到滴水簷下,陪笑道:「吳大人,您好走,遇事千萬寬心。」

    吳輝光撐起傘道:「知道了,今兒往玲瓏山一行,我是感慨良多啊,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啊,活著的時候,還是好好活著吧……」

    庚員外攏著袖子站在滴水簷下,看著吳照磨一步三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動:「殺人?殺人麼……,別人可以殺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殺人?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啊」

    庚員外攏在袖中的雙手忽地握緊了,他被自己從未有過的想法刺激的臉龐脹紅,鼻息都粗重起來:「馮檢校是官,為了逃避齊王的斥責,府衙連馮檢校的死因都能瞞下來,更何況是楊旭一介生員呢。不光是他,還有那個賤人,還有那個小賤人,如果我把他們都一股腦兒地殺了……」

    庚員外激動的開始簌簌發抖:「我不但可以一雪奇恥大辱,也可以從此嘗嘗真正當家作主的滋味了,現在青州有個無影無蹤的刺客,官府又諱於張揚令人不安的消息,這……這是天賜良機啊……」

    庚員外越想越激動,嘴角漸漸綻起一抹有些猙獰的笑容,這時黎大隱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看到他的身影,庚員外馬上耷下了眼皮,重新恢復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樣,慢悠悠地轉回了藥堂。

    ※※※※※※※※※※※※※※※※※※※※※※※※※※※

    對夏潯來說,接下來的日子非常平靜。他除了打理自己的生意,就是開始著手物色黑鍋接替人,同時盡可能地轉讓、售賣自己的產業,而這一切都是對外打著要回江南完婚,對齊王則大表忠心,說是為了給齊王去北平採買毛皮、獸筋等貨物。

    夏潯已把陽谷之行的經過向齊王詳細稟報了,在蒲台縣出手救人的時他也沒有隱瞞,還順口提起了打碎腰牌的事。一塊牌子齊王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只是聽說要等到數九寒冬,才能解決皮毛獸筋的來源問題,他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他的圈地運動正進行的如火如荼,從這上面弄到了大筆的銀錢,暫時不虞支付方面的問題。他沒想到採辦毛皮獸筋等物的本錢,夏潯會主動為他代墊,感動之下,對於夏潯要回江南完婚的事情,齊王很慷慨地答應下來,這樣一來,夏潯要挑選一個人在他不在的時候為齊王打理生意的要求自然也順利通過了。

    應付的齊王滿意了,接下來的幾天夏潯就開始張羅生熟鐵的銷路,好在他以前雖未經過商,卻也不至於對生意是個完全的門外漢,再有肖敬堂這個理財高手從旁協助,經過幾天的忙碌,這件事終於理出了眉目,楊文軒的生意已經上了軌道,手下幾個大掌櫃都是人精,根本不需要他事必躬親,有了章程、有了門路,自然有人把他的生意打理的妥妥當當。

    隨即,夏潯便在與生意場上的朋友一起飲酒時放出了自己要明年春天回鄉成親的消息。肖敬堂輾轉從外人口中聽說了這個消息,登時驚喜若狂,立即飛也似地趕來見大少爺。一見他便老淚縱橫地道:「少爺終於肯回故鄉了,少爺肯成家立業,老肖也就放心了。多少年,多少年沒有回去了呀……」

    在此之前,通過張十三的描述,夏潯感覺到,似乎楊鼎坤、楊旭父子和他們的家族有著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恩怨,他又清楚地記得,他正式頂替楊文軒來到楊府的時候,肖管事曾對他說過,要他盡快解決終身大事,衣錦還鄉,迎娶娘子,看起來楊旭與故鄉那邊的關係非常的複雜。

    而這一切的真相,只有眼前這個肖管事才可能知道的比較詳細,夏潯既然要去江南,對於楊家的恩恩怨怨就得先有個瞭解才行,對於他那個到現在還一無所知的未婚妻,他心裡也充滿了好奇,於是他馬上溫言解勸道:「肖叔,不要哭了,這是好事啊,你何必傷心呢。」

    肖敬堂擦擦眼淚道:「是啊是啊,老肖這是高興,高興的。」

    夏潯按他坐下,說道:「肖叔,父親以前和我說起過家鄉的事,只是語蔫不詳,那時文軒年幼,也記不住許多,如今既然打算回去,文軒想聽肖叔仔細說說咱們家的事兒,咱們回了家鄉,總要見見族中父老的,到時候,如何相待才能拿捏準了分寸。還有我那未婚妻子,以前也……」

    夏潯這麼說,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楊文軒的父親是五年前去世的,就算他臨死那一年才對兒子交待過與家族的恩怨,當時楊文軒也不過十六歲,說一句年紀幼小,不諳世事勉強也能搪塞過去,肖管事現在已經認定了他就是自家少爺,此處說話縱然有所閃失,也不致因此讓他生起疑心。

    肖敬堂果然沒有懷疑,實際上楊旭是在幼年時聽父親說起過與家族的恩怨,後來漸漸長大,父親反而不再提起此事,只不過雖然不明白其中詳細情形,楊文軒卻也明白自己父子在家族那邊受了極大的委曲,因此一向不喜歡提起家鄉的事來。

    一聽夏潯問起,肖敬堂又是辛酸又是激動地道:「是啊,少爺還是小時候聽老爺喝醉了酒時,偶爾講講故鄉的事。少爺從小就懂事兒,知道老爺在故鄉受了族人的大委曲,從此絕口不提家鄉事,連回鄉娶親也耽擱了,少爺這樣做可不該啊,以後該好好對待少夫人才是。」

    說到這兒,他歎了口氣道:「少爺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故鄉,這麼多年都沒和那邊有一絲一毫的聯繫,少夫人家裡都不知道少爺您是生是死,現在何處呢。還好,老肖記得少爺是六歲離開家鄉,五歲時訂的親事,那時候少夫人才剛剛出生,算起來今年正是及笄之年。有婚書在呢,少夫人家裡不會這麼早就為她另擇夫婿的。」

    夏潯忍不住問道:「肖叔,我那位未過門的妻子,你瞭解多少?」

    肖敬堂破啼為笑道:「老肖隨老爺來青州時,少夫人還是個吃奶的娃娃,老肖哪能瞭解少夫人的事呀,不過少夫人的娘家,老肖卻是知道的。咱們家少夫人,是真真正正的大姓世家閨女。」

    肖敬堂抿抿嘴兒,一臉榮光地道:「那可是陳郡陽夏謝氏的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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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家族恩怨

    「陳郡陽夏謝氏」

    夏潯忙作大吃一驚狀,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這個陳郡陽夏謝氏到底是什麼東東,只不過肖敬堂一副打了雞血的樣子,滿面紅光大作,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這戶人家一定是大有來頭的,他不得不配合一下。

    肖敬堂滿面崇敬地道:「不錯,陳郡陽夏謝氏烏衣巷中第一家的謝氏,謝安、謝石、謝玄、謝琰、謝靈運、謝道韞……,名士輩出的陳郡陽夏謝氏,雖說自隋末以來,謝氏家族已然敗落,可是人家的身份那可是傳承千年的名門世家,出身高貴,這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自隋末以來就敗落了?」

    夏潯實在想不通既然如此,肖管事還有什麼好吹噓的,他卻不知舊時候的人對於歷史的繼承和延續幾乎沒有什麼時間上的概念,數千年的傳承,彷彿就是昨天的事。

    就如在現代的時候,八十年代初,一位外國教授寫了本中國遊記,其中提到,他到了一個偏僻邊遠的小山村時,當地的人因為好奇,都趕來看他這個金髮藍眼的怪人,他笑著問村裡的人:「你們是頭一回看到我這樣的人吧?」

    誰知村裡的老人卻答道:「不,以前也曾有過長著金頭髮藍眼睛的人到過我們村子。」教授好奇地問起,老人很自然地回答:「元朝的時候,有過你這樣的人到我們這兒。」教授頓時啞然,老人答的是那麼理所當然,千餘年前的事情,對這個歷史悠久的古國,對這個世代相傳的小村莊來說,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樣。

    除了這個原因,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是當時的人經過了異族百餘年的統治剛剛恢復漢人江山,從心理上有一種很迫切的與祖先重新聯繫起來的願望,就連當今皇帝修家譜,都有一幫子大臣穿鑿附會地考據一番,給朱元璋弄出了一個朱熹後人的結論,除了是為皇帝臉上貼金,未嘗不是這種心理因素作怪。

    要不是朱元璋一口否認,老朱家的族譜就得從宋代的朱熹開始寫起了。那些馬屁大臣低估了朱元璋的氣魄和胸襟,朱元璋根本不想給認一個如何了得的祖宗,他朱元璋就是一個窮放牛的,就是淮右一介布衣,既沒有高貴的血脈,也沒有斬白蛇的傳奇,他從不認為要贏得別人的尊敬是靠其血脈,而是靠他的行為和成就。

    可是普天下又有幾個人有朱元璋這樣的自信和膽魄?夏潯雖不以為然,可要提起陳郡陽夏謝氏,當時的豪門權貴還是大多心生傾慕的,尤其是在應天府一帶,謝家的影響更大。今人若到金陵,又有幾個不去看看烏衣巷?只要去烏衣巷的,誰不吟一句「昔日王榭庭前燕,今飛尋常百姓家」以憑弔昔日仕族第一家?

    肖管事沾沾自喜地道:「說起來,還是因為老爺當年經商途中,救下了這位姑娘的父親,為了報救命之恩,人家才答應了與咱們結親,要不然以咱家當時的模樣,可高攀不起。人家只要亮出謝家的字號,不知多少公卿豪門願意與謝家結親呢。」

    夏潯本以為自己那個便宜娘子大不了是個中等殷實家庭的女兒,因為十多年前的楊家也算不上多麼了得的人家,這時代的人家都講究個門當戶對,對方的家世自然也該差不多才是,想不到還是名門之後,不禁生起幾分好奇。

    他既然要取代楊文軒的身份,又想以此為借口回轉江南,這位謝姑娘就一定要娶的。休妻很麻煩,沒有正當理由,想休了人家不可能,除非她犯了七出之例,或者她也不願嫁給自己,兩人協商解決。在他想來,如果這個妻子不是面目可憎、性情乖戾,還是可以娶進門的,可他沒想到自己這個未婚妻子竟然大有來頭,一時有點發懵。

    肖敬堂只道自家少爺是歡喜忘形,又歡喜地講述了一番他道聽途說的有關謝家的情況,這才講起了自家老爺與楊氏家族的恩怨,一說起楊氏家族,肖管事的情緒馬上低落下來。

    原來,楊旭的老家在應天府秣陵鎮,與江寧鎮、金陵鎮,合稱金陵三鎮,地當往來要衝,市面繁榮。楊家是秣陵鎮第一大家族,家族以務農為業。楊旭的父親楊鼎坤在家族中只是個小人物,因為他的父祖輩是楊家老幾輩上庶出的一支,所以在家族中地位並不高,再加上祖上分下的田地不多,所以在當地只能算是中下人家。

    不過秣陵鎮地處交通要衝,常有南來北往的旅客經過,所以楊鼎坤從小就見多識廣,他讀過書,腦瓜靈活,漸漸不安份於那幾畝薄田了。他發覺守著這幾畝,雖然餓不死,卻也難求富貴,而以當地的條件,如果能開設旅館客棧,或者沿江做些運輸販賣的生意,必定財源廣進,便想棄農經商。

    他的舉動立即引起了楊氏族長楊嶸的強烈不滿,要知道經商是賤業,而楊家是秣陵鎮的頭一號大家族,是當地的大地主,一直務農讀書,讀書有成則謀取功名,讀書不成就做個體面的鄉紳。族長楊嶸掌握著楊家最多的田地,他不缺錢,楊鼎坤如果去經商,無疑是給他臉上抹黑,他更擔心其他各房的子弟有樣學樣,最終讓自己這個一族之長失去對家族的控制力。

    因此楊嶸堅決反對,利用家族的勢力對他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但楊鼎坤是個意志很堅定的人,他不顧家族的阻攔,執意做起了生意。這一來在家族中本來就是比較受排擠的他,處境更是難堪。族長不待見的人,族人哪有不去欺負的?

    那都是些無法具體羅列的,生活中的種種瑣碎小事,就連肖管事也沒辦法講的清楚明白,可是它積累起來的欺凌和傷害,對一戶人家卻是一種無休止的折磨,這種精神上沒完沒了的折磨,很傷人。

    隨著楊鼎坤這一房與整個家族關係越來越緊張,族裡的小孩子們也開始學著大人欺侮起年幼的楊旭來,楊旭每次出門總是被堂兄弟們打哭了回來,而他的母親去找妯娌們講理,也常常被人氣得臉色煞白的回來。

    再後來,楊鼎坤因為正是創業階段,需要常常出門在外,鄉下人家最喜歡用的也是最惡毒的攻擊手段出籠了,鎮子裡漸漸傳起了有關楊家娘子的風言風語。敗壞名節,這是最叫人無法容忍,偏偏又無法辯白的事。這個柔弱女子,以一己之力硬捱著整個家族對她施加的**和欺侮,忍受著他們的冷嘲熱諷、污言穢語,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她投了井。

    楊鼎坤悲痛欲絕,經商這幾年,為了修補與家族的裂痕,兄弟們排擠他,他忍氣吞聲;家族要修祠堂,他捐最多的錢;家族出了幾個讀書苗子,他承擔全部的費用,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一切的努力,都換不來他們的善意,妻子竟被他們的唾沫星子活活逼死了。

    楊鼎坤大哭一場,埋葬妻子之後,便帶著幼子和唯一的忠僕肖敬堂一家人離開了故鄉。他變賣了自己剛剛紅火起來的店舖,只留下了那幢祖上傳下來的宅子。他最後一次給父母雙親的牌位上了香,第一次給自己的夫人上了香,親手給大門上了鎖,發誓總有一天,要以凌駕整個家族所有人之上的權勢地位,風風光光地返回故鄉……

    肖敬堂含著眼淚把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敘說了一遍,夏潯聽得激憤不已,雖然他不是楊文軒,但他感同身受,他能想像得出,那些人是如何的卑劣,是以一副怎樣醜惡的嘴臉,欺侮著善良軟弱的一家人。

    「楊旭的這份責任,我替他扛了」

    夏潯的雙眉漸漸剔起,神色鄭重地對肖敬堂道:「肖叔,不要傷心了,咱們會回去的,咱們會錦衣還鄉,咱們會重修老宅,咱們會叫那些心胸狹隘、鼠目寸光的小人,從此只能仰視著咱們,連說怪話的資格都沒有」

    肖敬堂欣然點頭:「老肖相信,少爺一定會讓老爺和夫人含笑九泉的。」

    「還有楊旭」夏潯在心裡又悄悄補充了一句。

    ※※※※※※※※※※※※※※※※※※※※※※※※※※※

    窗外,肖荻和彭梓祺靜靜地蹲在葡萄秧下,兩個人本來是對那位楊家未來的少夫人有些好奇才跑來偷聽,想不到竟聽到這麼一段故事。肖獲雙手托著下巴,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彭梓祺的臉上則帶著一種古怪的神氣,過了許久,她才向肖荻打個手勢,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夜深了,今晚是個月圓夜。

    明月當空,滿地清霜,草叢中唧唧蟲鳴。

    夏潯慢悠悠地踱過葡萄架,在涼亭旁憑欄站住,低頭望著烏亮亮的池水,水中有他的倒影,卻看不清他的模樣。

    一道人影慢慢從葡萄架旁閃出來,在他不遠處輕輕站定,靜靜地凝視他半晌,忽然說道:「人世間,最莫測的就是人心。物有不齊,人有賢愚,有些人,用感情道義是打動不了他的,所以,你爹用錯了辦法;對這樣的小人,你用金錢權勢,只能讓他羨慕,而羨慕之餘更多的卻是嫉恨和讒毀,要讓他們乖乖低頭,就得擺出一套霸王嘴臉來,那些小人只敬畏拳頭」

    夏潯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看著自己在水中輕輕搖曳的倒影,說道:「可以這樣麼?你也是出身於一個龐大的家族,你該知道,一個家族不管做了什麼,家族的子弟都是很難反抗的,因為一旦他想反抗,他要對抗的就不再只是一個家族的勢力,而是視忠孝仁悌為不可觸犯的整個世俗的力量。」

    夏潯幽幽一歎道:「親親父為首,尊尊君為首,君父一體,故忠孝合一,成為整個天下評價一個人的標準。宗族擴而泛之,那就是國家了,故而冒犯家族、無視長幼尊卑者,與國之逆臣也就一般無二了,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彭梓祺冷笑道:「只要有足夠的力量,什麼事不可為?國若不可易,那現在還是大夏朝呢,哪來的大明江山?國尚可易,一個家族很了不起麼?我聽說譽滿天下謗滿天下,沒有人能讓所有的人都誇你讚你,有人讚你,必然有人謗你,無謗無無譽者,必定是平庸到了極點,旁人懶得評價你。」

    「哦?」夏潯有些意外地笑道:「彭公子一介武人,想不到竟能說出這番道理。」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你以為我是個粗人不成?誰告訴你練武的人就不習文了?不習文的人哪能練得了上乘武功?我只是沒有窮究那些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的閒功夫罷了」

    夏潯笑了:「說的也是,只是一看到你那柄從不離身的刀,我就忘了你也是個識文斷字的人,呵呵,遇到事情,你本能的反應就是拔刀啊。不過……,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該拔刀的時候,就得拔刀,該強勢的時候,就絕不該示弱」

    「這才對」彭梓祺微笑起來:「孺子可教也」

    她的腳下意識地磨了一下,聲音忽然放低了:「我……嗯……,三月之期快要到了。」

    夏潯被她提醒,這才想起當初馮西輝與她的三月之期的約定,心中忽也生起些不捨的感覺,她輕輕應了一聲「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不肯說,彭梓祺便鼓起勇氣說了:「那個行刺你的兇手依然下落不明。」

    夏潯趕緊道:「是啊,這人忒狡猾了些,他不出手,想刨出他的根底,實是難如登天。」

    彭梓祺猶豫了一下,突然展顏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出重金與我家裡商量一下,雇我送你還鄉如何?」

    夏潯有些意外地道:「你隨我還鄉?」

    彭梓祺有些不自在起來,她並不冀望自己的夫君是個蓋世英雄,但也絕不可以是楊文軒這種有著嚴重道德瑕疵的人,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與眼前這個男人有什麼結果,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不服氣,她想知道那個什麼什麼謝家的姑娘,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她謝家的筆,是不是真就強過自己彭家的刀

    她有一種衝動,她想看看那個從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成為楊文軒妻子的女人。

    可是夏潯一問,她又心慌起來,夜色的掩飾下,她的臉上有一絲窘態、一絲狼狽,她掙扎著,故作輕鬆地道:「是啊,好歹保護了你三個月,我可不希望你最終還是被人殺掉。另外嘛,我從來沒有去過金陵,六朝繁華地,我很想去見識見識。」

    「她是個姑娘家,其實她早已經知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為什麼願意……」

    月白風清,夏潯凝視著月光下這個玉一般的人兒,眸中漸漸露出一絲了然與感動。彭梓祺被他看得吃不清了,她一刀在手,本來是什麼都不怕的,現在對著楊家大少這樣一個文弱書生,卻有一種招架不住的感覺,她忽然「哈」了一聲,佯作輕鬆地道:「我說笑的,你還當真了不成?天色不早,睡了睡了。」

    彭梓祺說著,左一閃右一閃,已經飛快地消失在夏潯的視線之內。夏潯看著她消失處搖曳的花枝,喃喃地道:「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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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金蟬欲脫殼

    第二天,夏潯與肖敬堂又進行了一番長談,知道了楊旭父子與家族的恩怨之後,夏潯更加胸有成竹了,他開始把自己的打算對肖管事合盤托出:「肖叔,我這幾年在青州,生意做的紅紅火火,一方面是肖叔你經營有方,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咱們傍上了齊王這棵大樹。

    可是傍上這樣的強權人物,有利,也有弊,齊王爺為了籌措資金建造王府,現在開始鋌而走險了,人家是王爺,真出了事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到那時十有**咱們就成了替罪樣。咱們現在家大業大,犯不著冒這個險。再說,我打算成親之後留在老家,咱們家的老宅子,不能永遠荒棄在那兒。

    我們要回去,齊王那裡怎麼辦?想攀上這棵大樹不容易,想離開它,一樣不容易。我已經對齊王爺說過,去北平,來回得幾個月時間,回老家成親,又得幾個月,得到王爺允許,可以找一個人來幫我打理他的生意。我想趁這個機會,把咱們的主要產業和資金,全部移回江南,慢慢與齊王拉開距離。」

    肖敬堂是個踏踏實實的本份商人,當初楊文軒急功近利走齊王路子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妥,曾經勸諫過楊旭,現在一聽夏潯這麼說,肖敬堂不禁喜出望外:「難怪人家說,男人要成了親才像個男人,看看我家少爺,這才剛剛打算成親,做事想法就比以前紮實穩重的多了。」

    肖敬堂連聲讚許,主僕二人籌劃一番,便開始動作起來,楊家的一些往來帳目開始進行清理,一些不虧不賺的產業開始公開盤售。

    林楊當鋪的林北夏林大掌櫃很開心,因為那個楊文軒竟然善心大發,願意讓他贖買回現在由楊文軒佔有的股份,退出林楊當鋪的經營。林掌櫃的興奮之下喝了半罈子美酒,跑到祖宗祠堂又哭又笑地跪了半宿,第二天就興高采烈地張羅起錢財來。

    原屬於楊文軒名下的產業裡面最為賺錢的幾家店舖,可不能用普通的手法出售了,楊文軒再忠心,也沒道理把自己的產業全都賣掉,來為齊王湊齊往北平交易的錢款,再說那筆款子雖然巨大,也不至於讓楊文軒傾家蕩產。如果這般大張旗鼓,必然引人懷疑,可是用什麼妥當的辦法,才能把這幾塊燙手山芋送出去,兩個人計議許久,也沒有想出辦法。

    這天下午,夏潯正坐在書房裡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把自己的主要產業用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讓與他人,忽然有人來報,從卸石棚寨運來了大批的石料,請東家與王府交接,夏潯只得暫且拋下心事,帶著彭梓祺和小獲趕往新齊王府。

    最近青州城裡什麼事兒最引人矚目?

    不是州府衙門的馮檢校得絞腸痧暴病身亡,也不是黃金王老五的楊文軒楊大少爺決定明年春上回祖籍完婚,更不是生春堂藥鋪的少東家妙弋小姐準備招贅上門。

    馮檢校暴死,傷感的只是他那欲哭無淚的房東以及寥寥無幾的州府同僚;楊文軒要成親,失落的只有妙弋小姐還有某些與他有著情感糾葛,卻因一直不敢主動與他聯絡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有浮出水面的大家閨秀;而孫妙弋小姐招贅上門,最在意的只有孫家的掌櫃和夥計們。

    孫家的掌櫃和夥計們已經暗中設賭了,賭小姐成親後會不會生個兒子,改變孫家連續兩代母雞司晨、招婿上門的命運,在這場賭局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庚員外,話說雪蓮夫人能生下妙弋小姐,說明夫人是能生的,可是夫人招贅庚薪後卻一無所出,這明顯就是庚薪有問題了。

    於是,庚員外又被他府上的下人們暗中嘲笑了一回,庚薪對這些事並非一無所知,他心中那突然萌生的殺意更濃了。他想報復多年來孫家給予他的羞辱,他要揚眉吐氣地做一回男人

    犯罪的念頭一旦萌生,就像一粒富有生命力的種子,很快地生根發芽,成長起來。

    對整個青州來說,現在最引人矚目的,卻是齊王爺修房子。

    齊王修房子,弄得許多人要拆房子。房子當然沒拆成,那些豪紳富戶經營家宅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一旦宅子被夷為平地,損失之大可想而知,而要付齊王爺一筆錢,求王爺高招貴手,這筆賬還是合得來的。

    於是齊王府繼續轟轟烈烈地起造著,周圍的住戶眼看那高樓起,花的都是他們的錢,心都在滴血,不過青州城的普通百姓卻是興高采烈,起造齊王府不但給他們直接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機會,給青州的許多行業提供了大筆收入,就連做小買賣的都跟著沾光,新王府周圍到處都是賣小吃和各種日用品的攤販。

    夏潯來到新王府的所在,先見了自家管事,然後忙著與王府點收驗貨,交接,等這些事兒都幹完了,看看那已初見規模的王府,索性帶著彭梓祺與小獲,在附近遊逛起來。

    王府在建築風格、內部裝飾以及人員配備上,與北京城裡的皇宮極其相似,只是規模小些,定員少些。王府內有長史司、審理所、典膳所、奉祀所、典寶所、紀善所、良醫所、典代所、公正所,還有伴讀、教授、引禮、典服、承奉、宮女、內監等等,一應俱全,故而佔地之廣可想而知。

    不過齊王先天不足,再怎麼建造,他這王府的規格氣勢也無法同燕王的元皇宮一較高下,所以盡量在富麗堂皇上下功夫。整個新齊王府計劃佔地十五公頃,,建築殿宇樓台千餘處,規模宏大。

    如今王府已經初具雛形,王府門前甬道上的兩座四柱三門牌樓式的石坊,也就是百姓們俗稱的「午朝門」用料就來自楊家的卸石棚寨石料廠,那些雕刻好的石柱、石台、石坊剛一運到,就被工正所的人指揮著力工們搭建起來。

    這兩座石坊各由二十八塊巨石組建而成,底座呈須彌狀,分上中下三層,下層刻獸足狀案底紋和仰蓮紋,中層刻牡丹、荷花圖案,上層刻飾花紋為獅子、麒麟、纏枝牡丹、蓮花,拐角處刻有鑽獅圖案。底座上的石柱高有兩丈,透雕蟠龍,柱頂橫匾是浮雕二龍戲珠圖案。

    橫匾上「樂善遺風」、「像賢永譽」、「孝友寬仁」、「大雅不群」一類的吉祥話兒,據說是特意去陝西漢中府請了府學教授方孝孺給題的字兒,拿回來之後拓刻到石匾上去的。一道石坊都如此講究,整個王府各處建築的工程是如何浩大便可想而知了。

    夏潯站在「午朝門」外,看著那氣勢恢宏、精美大方的石坊搭建起來的時候,恰有青州府小吏李拱、曾名深也站在那裡看熱鬧,李拱氣憤地道:「齊王府建造不到二十年,這就耗費民脂民膏重新起造了,我大明立國不久,有多少家底可以供得皇子們如此揮霍?」

    曾名深歎道:「僅是如此那也罷了,王爺還巧立名目,收斂民財,弄得民怨沸騰,可惜你我人微言輕,不能上達天聽,那些有資格上書朝廷的官兒們又個個只知明哲保身,否則,一定要參他一本」

    李拱冷哼道:「怎麼參?若不是皇上恩准,齊王敢重造王府麼?」

    曾見深苦笑道:「說的也是,皇上勤儉節約,一向沒有奢侈之舉,以天子之尊,皇上一日三餐不過就是米飯一碗,小菜兩樣,外加大蒜一頭,從無山珍海味。我聽金華府的好友說,去年他們那裡向皇上進貢了香米一袋,皇上吃了非常喜歡,可皇上擔心列此米為貢米會滋擾地方百姓,因此只吃了一頓,就把那袋余米退回了金華,只叫金華的地方官給弄了些種子來,皇上帶著內侍在皇家苑林裡邊開水田自己種植,以作食用。皇上如此嚴於律己,堪為天下皆模,只是對皇子們……怎麼就這般寵溺呢。」

    兩個小吏歎息不已,夏潯在一旁聽著有些心虛,雖說他不獻計的話齊王還指不定幹出些什麼荒唐離譜的事來,這次利用圈遷勒索的也都是富人,對地方普通百姓並沒有影響,可是聽到兩個官兒當面議論,他還是有種始作俑者的負罪感。

    這一來他也沒心情繼續看下去了,忙向彭梓祺和小荻打聲招呼,離開了王府工地。出了前門右拐,不遠處臨街就是一溜兒的綵棚攤子,賣小吃的、賣衣服的、賣各種首飾頭面的應有盡有。

    「咦?好漂亮」

    剛剛走到一處攤位前,小荻兩眼一亮,突然撲了過去。這個攤位賣的都是女兒家的頭面飾物,小本經營自然談不上什麼名貴的質料,因此便在花式顏色上巧用心思,那些首飾頭面看著都非常鮮艷。

    小荻相中的是一枚櫛,也就是梳篦,篦子是不管男女都要使用的潔發工具,但是對女子來說,它還有另一個功用,那就是可以做為頭髮的飾物,因此女性使用的篦子花樣翻新,式樣奇多。

    小荻看到的這枚梳篦,製作成了蝴蝶狀,十分的精妙,一眼望去栩栩如生,梳篦上邊依著蝴蝶的模樣繪製了花紋色彩,而蝴蝶展開的兩翼就是用來梳理頭髮的,巧思妙手,令人拍手叫絕。

    可是小荻剛剛伸出手去,恰好也有潤白如玉琢、纖秀若蘭花的柔荑伸過來,兩隻手同時摸到了那枚梳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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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一把梳子引起的戰爭

    兩位姑娘各執蝴蝶梳子的一邊翅膀,互相打量對方,小荻一身丫環裝束,頭梳三丫髻,眉眼之間還帶著幾分少女的稚氣。而那個女子大約比她大著兩歲,頭戴一頂角冠,穿一襲淡綠色的裳子,外邊又套一件薄薄的赤褐色褙子,手執一紈團扇。

    雖說只大著兩歲,可這位姑娘粉面桃腮,已具十分的嫵媚風情,如果說小荻還是一隻青澀未熟的果子,這位姑娘就是一枚剛剛散發出成熟香味兒的蜜桃兒了。

    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和打扮,兩個女孩眼中同時閃過一抹鄙夷,手上開始較力。

    「喂,是我先看到的。」較力一番未分勝負,小荻忍不住說道。

    那位姑娘輕笑道:「好霸道的女子,你先看到,就是你的。」

    賣首飾頭面的老闆忙打圓場道:「兩位姑娘,何必爭執呢,小老兒這裡還有很多種款式,兩位姑娘可以挑選一下,樣子都很漂亮啊。」

    小荻繃著俏臉,很認真地道:「我就要這一隻」

    那位姑娘莞爾一笑,笑得綿裡藏針:「不巧的很,我也是」

    兩隻手再度同時使力,攥緊了那只「蝴蝶」的翅膀,兩雙眼神狠狠地碰撞在一起,登時迸起了一串火花。

    夏潯有些好笑,至於麼,不過是一柄梳子。

    夏潯雖然到了這個時代已一年有餘,但是有很多東西仍然不是他已瞭解的,比如這位姑娘的裝扮,他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兒容顏嫵媚,衣著卻稍顯樸素,卻不知道這種裝扮實是一種制服,是青樓中人外出時必須穿的衣服。

    按照大明律,伶人出門須戴綠頭巾,腰繫紅褡膊,不容許在街正中行走,只能走在道路兩旁。青樓女子出門時不許戴金銀首飾,只能帶一頂皂角冠,身上必須穿赤褐色的褙子,以此與常人區別,因為這個有些羞辱性的規定,所以青樓中的女子很少出門,這一來卻也使得夏潯這個半吊子大少爺根本沒從這位姑娘的穿著上看出她的身份。

    夏潯不以為然地搖頭勸道:「小荻,不過是一柄梳篦而已,莫要與人意氣相爭,你另選一隻吧,多選幾個也無妨,我買給你,你瞧,這只琵琶狀的就不錯。」

    小荻很不喜歡眼前這個女人,沒有什麼理由,只是一種本能的感覺,她不想向眼前這個女人讓步,執拗地道:「我不我就喜歡這一隻,就要這一隻」

    彭梓祺也是女人,女人可是幫親不幫理的,她想也不想,立即走到兩人中間,伸出兩指一拈,那女子和小荻都覺手腕一震,手指拿捏不住,蝴蝶梳子便到了彭梓祺的手中。

    彭梓祺微笑道:「青絲纓絡結齊眉,可可年華十五時,窺面已知儂未嫁,鬢邊猶見發雙垂。我看這蝴蝶梳子鮮艷活潑,正適合小荻,喏,拿去吧。」

    小荻歡喜地的接過梳子,向彭梓祺甜甜笑道:「謝謝彭家哥哥。」然後向那女子示威地一皺鼻子。

    那女子冷哼一聲,頓時有些慍意,但她瞟了夏潯一眼,看清了他的英俊模樣,雙眼一亮,慍怒的神色頓時散去,那雙杏眼含煙籠霧地再仔細餳了一餳,在他腰間那枚極其昂貴的上等好玉上定了一定,神情便變得更加溫柔了:「這位公子,你怎麼說?」

    夏潯攤手苦笑道:「抱歉的很,自家的丫頭在下管得,可這位朋友,我可管不得,不過是一件小玩意兒,姑娘就不要與她計較了,不如姑娘另選一把,權做在下送與姑娘的賠禮。」

    那女子眼波欲流地挪揄道:「公子好大方呢,使這幾文錢的東西,便想打發了人家。好吧,奴家也不想占公子的便宜,既然如此,就請公子幫人家選上一個中意的梳子好了。」

    她一邊說著,便輕移蓮步,款款走向夏潯,小荻腳下一閃,立即插到了二人中間,雙手插腰,努力挺起嬌小的胸脯兒,凶巴巴地道:「離我家少爺遠一點。」

    那女子吃吃笑道:「喲,大老遠的,我怎麼聞到一股酸味兒啊,小姑娘幾歲啦?胸脯兒平平的還是一塊未開墾的田,這就急著找牛來犁了?」

    小荻被她這番大膽的話羞得小臉通紅,這種話,她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來的,有心反唇相譏一番,可是瞄一眼人家挺拔壯觀的胸部,再偷偷一瞧自己胸前的小籠包,小荻頓時有些洩氣。彭梓祺把她拉到身邊,沉著臉說道:「與這種人爭吵,沒得折了咱們的身份,走」

    夏潯看那女子煙視媚行,說話又是這般潑辣,也覺出不似良家女子,便拱拱手,轉身欲走,那女子卻不依不饒地道:「公子剛說要送人一把梳子,這麼快就忘了麼?」

    夏潯無奈,只好停下腳步,往攤上一瞅,隨意拿起一把梳子遞過去道:「這支如何?」

    夏潯隨手拿起的這把梳子,是牛角制的「麻姑獻壽」梳子。這柄梳子是將牛角雕刻成麻姑獻壽的圖案,麻姑一手執仙杖,杖端繫著寶葫蘆,另一手執玉盤,衣服的花紋工細勻整,素雅華麗,梳齒利用裙裾部分鏤刻出來,比那枚蝴蝶梳少了幾分活潑,卻多了幾分優雅,雖是隨意拿起,卻很適合那女子的年齡和形貌體態。

    那女子並不介意他有些敷衍的態度,向他福了一禮,笑靨如花地道:「多謝公子賜梳,奴家姓紫,紫衣籐,未敢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姓紫?這姓氏倒是少見啊。」夏潯心裡想著,隨口答道:「在下楊旭,紫姑娘,楊某尚有要事在身,告辭了。」

    一聽夏潯自報姓名,那女子驚訝地道:「啊楊旭,公子可是楊文軒楊公子?」

    夏潯奇道:「你認識我?」

    紫衣籐欣然道:「奴家雖不識得公子,卻是久仰大名,想不到竟是楊公子當面,奴家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公子恕罪。承蒙楊公子惠賜,小女子一定……」

    她還沒有說完,就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喲,這不是楊文軒楊公子嗎?」

    聲音是從紫姑娘背後傳來的,夏潯抬頭一看,就見兩個公子哥兒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走過來。這兩個人一色的交領右衽雲紋公子袍,腳下著靴,手持一柄滿庭荷花白玉扇,頭挽道髻,橫插玉簪。

    看年紀,說話的那位約在二十五六,長臉,淡眉,右頰上有個暗瘡。另一個比他似乎還年長著幾歲,長相比他差了許多,國字臉,八字鬍,濃重的眉毛,狹長的眼睛,嘴叉子挺大,雖說一身書生裝扮,臉蛋子上卻有幾條橫肉,看起來有些粗鄙,偏偏神情中卻帶著十分明顯的矜持和據傲。

    「紫姑娘」

    說話的這人收了扇子,向紫衣籐拱拱手:「勞姑娘久等了,這位就是我表兄。」

    他那表兄矜持地點點頭,傲然道:「鄙姓曹,曹玉廣。」

    長臉書生又向他討好地道:「表兄,這位就是『鏡花水榭』的紫衣籐紫姑娘。」

    那人方才看清紫衣籐的模樣,已然兩眼發亮,這時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果然不錯,擱在濟南府,這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紅姑娘了。」

    「哈哈,表弟沒有說錯吧,表兄喜歡就好。」

    說到這兒,那長臉書生不屑地瞪了夏潯一眼,陰陽怪氣地道:「楊公子消息很靈通嘛,原來你也聽說紫衣姑娘近日掛牌梳櫳的事了,怎麼著?這就開始私相接觸,想要來個近水樓台,捷足先登?不好意思,我表兄也很喜歡紫姑娘,楊公子此番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夏潯自他出現,就在瞇著眼看他,隱約覺得此人似曾相識,立即警覺到這人必是張十三曾給自己繪過畫像的人物,可他做楊文軒已經有一段時日了,當初那段記憶已經有些弱化,這時才隱約想起眼前這人的身份,不禁恍然道:「你是江之卿?」

    「這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現在才認出江某麼?」

    江之卿只道他是故示輕蔑,有些羞憤地道:「上一次在瀟湘館,依依姑娘掛牌梳櫳,本公子因是臨時應酬被朋友拉去,所以錢沒有帶夠,才被你楊文軒拔了頭籌。這一回可不能如你的意了,我表哥看上了紫衣姑娘,你還是趁早走人吧。」

    夏潯聽他說掛牌梳攏,就已曉得眼前這位紫姑娘的身份了,所謂掛牌梳櫳,就是青樓裡的清倌人長大成*人,正式掛牌接客的**儀式。因為是第一次,尋歡客們趨之若鶩,各自競價,勝者就能成為這個女孩兒的第一位入幕之賓。

    夏潯曾聽張十三說過楊文軒在瀟湘館與綢緞莊員外江之卿爭奪依依姑娘的梳櫳權,各自揮金斗富,最後楊文軒勝出,還大大地奚落了江之卿一番,兩人從此結下仇冤,這人也因此曾被夏潯列為刺客懷疑人之一,想不到時至今日,二人才頭一次相見。

    明白了這位紫姑娘的身份,再聽江之卿的說話,夏潯已經忖測出了幾分真相:想必是這位紫姑娘梳櫳在即,而江之卿的表哥從濟南來做客,聽說了消息,想先看看貨色,以便決定是否爭奪她的第一夜權。青樓梳櫳之日,不會只有一個姑娘,而是一群初長成的美人兒同時亮相,參加競爭的男人也是形形色色,背景複雜,所以其中有點黑幕實屬尋常。

    夏潯一俟明白了事由,便想抽身離開,可他還沒說話,那位曹公子把折肩一收,向前一點,已經指到了他的鼻子尖上:「這個女人,我要了,你走吧。你要是也看上了她,嘿嘿等本公子玩膩了,你再來喝本公子的涮鍋水也不遲。」

    紫姑娘的俏臉頓時一紅,雖然她是青樓中長大的姑娘,注定了要生張熟魏,以身娛人,本沒什麼羞恥可言,但是被眼前的男人當成貨物一般爭來奪去,說的又是這般不堪,其情其狀還不及方纔那把被人爭來奪去的梳子,叫人情何以堪吶,可這羞辱她只能藏在心裡。

    夏潯皺了皺眉,說道:「曹公子,在下並不想……」

    曹玉廣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我不想知道你想什麼,你只要知道,論財,我比你多;論勢,我比你大。和我搶女人,你會死得很難看識相點,趕快滾」

    夏潯本來就要走,聽他這話卻不禁暗生怒氣,他站住腳步,冷冷地看向曹玉廣,紫衣籐一旁冷眼旁觀,見此情景忽然心頭一動,眼前這幾個男人對她雖然毫無心頭忽地一動,登時大喜,眼前這個對她來說滿是羞辱的場面,似乎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呢。

    「楊公子……」紫姑娘背對著江之卿兩個人,喚了夏潯一聲,她沒有再說別的話,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經把她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她的眼睛裡面滿是哀求、依戀、委曲、傾慕,這目光足以激起一個男人的豪氣,足以激起一個男人的護花之心。

    這一刻,紫姑娘簡直就是一個最出色的演員,用最生動的肢體語言,演繹出了一個身不由己、被人所逼,需要人去憐惜、去愛護的無助女子的角色。夏潯看電影很少感動,他對表演並不感冒,紫姑娘出色的表演沒有打動他,倒是曹玉廣兩眼望天,下巴揚起的樣子,似乎讓他很有興趣。

    他端詳著曹玉廣兩隻鼻孔裡蜷曲的鼻毛,忽然不想走了。

    曹玉廣睜開那對狹長的眼睛,喝道:「還不走?」

    夏潯笑笑,很愉快地道:「曹公子也喜歡紫姑娘?啊哈,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本來遠來是客,兄弟本該禮讓曹公子才是,不過很不好意思,在下對紫姑娘也是一見鍾情。就算你是強龍,壓得住我這條地頭蛇麼?所以……該走的是你」

    夏潯一語方罷,旁邊立即「咻咻」地射來兩道殺人的目光,儘管那兩位姑娘似乎根本沒資格管他的事。

    曹玉廣好像聽到了最荒唐不經的笑話,指著夏潯捧腹大笑起來:「哈哈,之卿,你聽到了麼,他想跟我爭他叫我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江之卿陪著笑了兩聲,曹玉廣突然笑臉一收,冷聲道:「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想跟我曹某人搶女人?小心你輸得家都找不著」

    一絲詭譎迅速掠過夏潯的眼底,他微笑著,很親切地道:「既然曹公子如此自信,咱們打一個賭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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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擄人

    一個頭梳三丫髻的小丫頭緊張地瞪著大眼睛,漂亮的臉蛋上滿是細細的汗珠,一片潮紅,彷彿一朵可愛的小紅花。她的手中捏著一朵小手絹,雙眼放著緊張、興奮的光,快樂地喊道:「準備準備,我要喊開始啦」

    小荻和一個青衣小丫環都緊張地蹲在地上,兩人都是雙手合攏,卡住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狗兒,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

    「開始」

    做裁判的小丫環使勁一揮小手絹,小荻和那個青衣小丫頭同時放手,兩隻小狗兒立即拚命地向前跑去。

    「小黑,加把勁兒」

    「小花,要爭第一啊」

    狗兒還小,肥嘟嘟的像個小肉球兒,它們拚命地倒騰著一雙小短腿兒,跑得倒還很快,幾個小丫頭一開始還興高采烈地追在後頭,後來實在跟不上了,乾脆散起步來。反正她們是抱了小狗跑到外邊來,一放開狗兒,它們選擇的唯一路線就是跑回家去,也不怕跑丟了。

    整整一個下午,幾個小丫頭就是反反覆覆在玩這種很沒營養的遊戲,居然樂此不疲。

    青衣小丫頭道:「小荻呀,再玩兩把咱們就回府吧,天色晚了。」

    小荻說:「再玩一會兒嘛,不願意回家,沒意思。」

    那青衣小丫頭吃吃地笑:「怎麼會沒意思?你整天少爺長少爺短的,你家少爺一回來,你就不陪我們玩啦,成天膩在家裡,現在不喜歡了麼?」

    小荻氣鼓鼓地道:「不喜歡啦,以後不想在家陪著他了。」她撅起小嘴走了一陣兒,一腳踢飛了顆小石子,對那個小丫頭道:「你說我家少爺壞不壞,先還騙人家說根本不喜歡那個什麼院的紫姑娘,結果今天晚上卻偷偷跑去給人家梳攏了,哼,騙人的大壞蛋。」

    「梳櫳?」

    「是啊」一說這個小荻就氣不打一處來:「這位大少爺啊,天天早上都要人家給他梳櫳,他卻跑去給別人梳櫳,獻慇勤嗎?梳吧梳吧,從明天早上起,人家不給他梳攏頭髮了,讓他自己梳攏去。」

    那個小丫頭聽的大汗,跟另一個成熟些的小姑娘互相擠擠眼睛,「咭咭「地笑了起來。

    楊家後院裡,彭梓祺一個人坐在小亭下,面對修竹,雙手抱膝,彷彿她也是這景觀的一部分,一動不動。

    一想到那個好色的傢伙,她就忍不住生氣。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麼?大堂哥是這樣,他也是這樣,天下的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彭梓祺咬著嘴唇恨恨地想:「去吧去吧,最好那刺客現在跳出來,嚇死你個大色鬼」

    「如果那刺客真的這時候出現怎麼辦?」

    彭梓祺心中一緊,站了起來,向前走出兩步,她又堅決地轉回了身:「我說過,如果他去青樓ji院,絕不去給他把門望風,他色膽包天,自己都不怕死,我替他操什麼心」

    彭梓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轉念又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怎麼辦?如果他被刺客宰了,趙推官會找我家的麻煩吧,我暗中跟去,不叫他看見不就行了?」

    一邊想著,她已站了起來,雙腳不知不覺地向前院移去……

    小荻不想回家,她玩到很晚,把王員外、趙郎中幾個人家裡的小丫環都耗走了,這才沒精打彩地抱著自己的小狗狗往家走。

    走出小巷,剛一拐彎兒,迎面就撞上一個戴著竹笠的灰衣漢子,小荻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一步,拍著胸脯嗔道:「你這人真是的,怎麼抽冷子就鑽出來了,嚇死人了。」

    那人手扶竹笠輕輕抬頭,向她啟齒一笑:「對不住」說完一隻大手便抻出來,迅速摀住了她的嘴巴。

    「唔」夜色中傳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街頭沒有行人,那只無主的小花狗站在巷口左看右看,過了一會兒,它忽然搖搖尾巴,朝著楊府起勁兒地跑去。

    ※※※※※※※※※※※※※※※※※※※※※※※※※※※※※

    『鏡花水榭』今天張燈結綵,賓客如雲。

    天氣漸漸涼爽起來,男人們開始有心思尋花問柳了,但是今晚賓客如此之多,卻十有**都是為了今晚掛牌梳櫳的幾位姑娘而來。

    『鏡花水榭』是隸屬於教坊司的官辦ji院,今天要掛牌梳櫳的一共有六位姑娘,個個都有一番身世來歷,論資色才氣也是各有千秋。

    其中的紫衣籐紫姑娘是北元貴族,她的祖父曾官至大元棣州府的達魯花赤。朱元璋做了皇帝後,把天下四等人顛倒了個兒,往日裡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北元貴族,但凡來不及逃走的統統貶成了賤民,並且命令他們改了姓氏名字,拋充蒙元姓氏,一律擇取漢名。

    這些北元貴族被迫改姓,卻又不願認了漢人祖宗,於是亂七八糟亂挑怪字作姓,以致什麼稀奇古怪的名稱姓氏都有,紫姑娘的祖父取的姓氏就是紫。只不過他誤打誤撞,蒙上了一個確實存在的姓氏,只不過這個姓氏比較少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獨創呢。

    因為敗退之際心有不甘,曾下令手下士卒燒殺搶掠,盡情破壞,紫衣籐的祖父受到了更嚴厲的制裁,其妻子兒女也都充入了教坊司,世襲賤籍,永不變更。紫姑娘是在教坊司出生的,因她眉清目秀,根骨甚佳,所以被院子裡的媽媽慧眼識珠,精心培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直至今日才亮出她的牌子待價而沽。

    今日掛牌的六位姑娘中,有資格同紫姑娘一爭高下的就在三個,這是當然的,並不是每一個姑娘長大成*人正是操持此業,院子裡都要為她舉辦梳櫳儀式的,有這個資格的品貌才華當然都是上品。

    雖說掛牌梳櫳就意味著從此得以皮肉色相侍人,是誰也不願的事,可是她們都是教坊司的姑娘,是從小就在青樓裡長大,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大後將要走上一條什麼樣的人生道路的人。既然根本無從選擇,那麼她們唯一能爭取的,就是名氣。

    院子裡第一等的紅姑娘,可是連媽媽、管事們也不敢輕易得罪的,她們不但可以享受最好的房間、衣飾、食物,擁有一定的地位,有比較大的自由度,在大部分時候,甚至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是否接受客人。尤其是頭牌姑娘身價高,可以比別人擁有更多的積蓄,這樣的話等到年老色衰之後,日子就會好過的多。

    因為這樣的原因,她們自然要全力以赴。此刻,各位姑娘都在自己的房間裡精心打扮,務必自己能以最美麗動人的姿態出現,如果在梳櫳的時候,能成為身價最高的姑娘,也就意味著她贏在了起跑線上,今後想要力壓群雌,成為『鏡花水榭』的頭牌,那就要容易多了。

    可紫姑娘的閨房內卻有些與眾不同,紫姑娘沒有梳妝打扮,竟在陪一個男人飲酒。

    曹玉廣眉開眼笑,渾身舒泰。他見識過許多青樓中有名的紅姑娘,還沒見過其中一個像紫衣姑娘這般可心,你想吃什麼菜,不等你說,她已妖妖嬈嬈地替你挾到了嘴邊;你想喝酒,未等舉杯,她已斟得滿滿,雙手捧到你的唇邊。

    你要是沒了話題,根本不用擔心冷場,她馬上就能找到一個話頭兒與你打情罵俏地纏綿下去。你不想談的東西,心裡剛剛有點不快或厭煩,她早已乖巧地換了說話。直把你侍候的如沐春風,週身舒泰,往日裡找過的那些姑娘,與乖巧可愛的紫衣姑娘一比,簡直就是一砣狗屎了。

    可是滿桌美味佳餚,終不及身旁的秀色可餐,幾杯美酒下肚,他那雙手一開始只是矜持地拿著酒杯的手便滑到了紫姑娘那軟彈彈、滑溜溜的嬌軀上。紫姑娘膩在他的身上,就像懷春的少女見了久別的情郎,一味的癡纏**,迎合著他的愛撫,一個青衫小婢就在門口看著,她也渾不在意。

    「曹公子,那個姓楊的好討厭啊,人家正在那兒候著您,他就上來動手動腳的,還要送人家禮物。」

    她拿過那枝麻姑獻壽的牛角梳子,輕蔑地道:「喏,您瞧,好歹他也是青州城裡有名的士紳呢,這般小氣。」

    「嘿嘿嘿……」曹玉廣一鬆一緊地捏著那富有彈性的臀肉,笑瞇瞇地道:「是不是他若送你一支名貴的釵子,你就肯給他走了?」

    「才沒有,你冤枉人家」

    紫衣籐委曲地道,她把梳子隨手一拋,貼在曹玉廣懷裡,眸波瀲灩,暱聲道:「姓楊的哪能及曹公子風采之萬一。人家雖是青樓女子,可也是守了十七年的清白之身。今夜只想……只想把它交給一個自己傾心仰慕的男人,奴家只希望那男人……是曹公子……」

    曹玉廣被這小妖精香香軟軟的身子、風騷嫵媚的表情撩撥得yu火如焚,抓住紫姑娘渾圓挺翹臀部的雙手猛地一緊,鼻息咻咻地道:「紫衣,給了我吧。」

    「不可以」紫衣籐吃了一驚,趕緊離開他的懷抱。

    曹玉廣登時不悅,拉長了臉道:「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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