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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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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各位,各位,請靜一靜,請大家靜一下」

    夏潯站到孫府大門前,張開雙臂,阻攔著欲衝擊府門的死者家屬,提著嗓門喊道:「你們的家人無端慘死,各位悲痛傷心在所難免,可是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這麼圍住孫家,欺負一對弱女子,能解決問題麼?大家不要衝動,有什麼事,等州府衙門來了人,一定會給大家解決的。」

    有人高聲嚷道:「就是因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才找上孫家,不是孫家,我叔會死麼?」

    夏潯道:「可你要知道,孫家也是受害者。孫家的新姑爺昨晚也中毒死了,孫夫人昨晚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來。昨晚要不是孫夫人及時派人去各位赴宴的人家送信兒,今天躺在這兒的就不是八個人,而是十七八個人了。

    下毒的人是孫家的入贅女婿庚薪,他要害的就是孫家的人,各位的親眷受了無妄之災,可孫家也不好過呀。將心比心,大家都是受害者,如果大家互相殘殺一番,那真正的兇手豈不是在九泉之下也要笑出聲來了?各位,還請理智一些、冷靜一些啊。」

    人群中竊竊私語:

    「他誰啊?」

    「他是本府生員楊旭,聽賴三兒說,就是因為他和孫夫人勾勾搭搭,庚薪戴了綠帽子,這才一怒下毒……」

    「我怎麼聽說是和孫家小姐妙弋呢?」

    「亂七八糟的,誰曉得啊。」

    人群中又有人喊:「那我舅死了就白死了?好端端去喝喜酒,卻枉送了性命,聽說那姓庚的自己也服毒自殺了?兇手死了,這事就這麼了了?」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

    夏潯打著羅圈揖道:「人死了,孫家總是難辭其咎的,可兇手已死,總不能拉無辜的人來抵命吧?人死了,孫家總還是要陪償的。我楊旭在這裡答應大家,待官府來人了結了此案,各位死者家屬一定都能得到一份厚厚的賠償,大家若是頭腦一熱幹出些過激的事兒來,賠償拿不到不說,還犯了事兒,那是何苦來哉?」

    又有人質問:「你憑什麼做此決定?孫家的事你做得了主?」

    夏潯一拍胸口,朗聲道:「做得了主孫家曾向楊某借貸了一筆款子,楊某就用這筆款子做保證,各位死難者的家屬一定能得到妥善安置孫家不出這筆錢,楊某出」

    妙弋在牆裡聽見夏潯說話,忽然跳起來,咬牙切齒地就往外衝,卻被幾個家人死死拖住,他們害怕啊,這門一開,誰知道那些死者家屬會幹些什麼出來。

    當她聽到夏潯這番話後,卻突然沒了力氣,她恨楊旭,卻突然清楚地意識到孫家現在的處境,容不得她以個人的喜怒好惡而行事,她慢慢站住腳,兩行淚水潸然而下。這個未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一夜之間似乎是長大了……

    「我不要你的臭錢,還我爹命來」

    「還我相公命來」

    死者的親屬們也是各有考慮的,古今一同。人死不能復生,有些人更關心的是經濟的賠償,擔心的是今後的生活,尤其是一些旁系親戚,思慮更加理智一些,夏潯這番話立即打動了其中許多人,但是卻也有許多悲痛欲絕的人不肯接受,眼見夏潯堵在門前,又聽有人說正是因為此人庚薪才下毒害人,這些人登時把他做了仇人一般要撲上來廝打,不過夏潯的分化已經有了效果,他們反受到了許多自己人的攔阻和勸解,現場亂成一團。

    眼見不能衝到夏潯跟前,那些挎著籃子挑著擔子來看熱鬧的商販們便倒了霉,被人一把搶去,什麼雞蛋、白菜一類的東西,劈頭蓋臉地往夏潯身上打去。

    就在這時,只聽霹靂般一聲大喝:「誰他娘的無端惹事死了人?死了人怎麼啦?誰他娘的長生不老,站出來給老子看看被人殺的?誰殺的找誰去,欺負人家一個同樣受害的老娘們,走遍天下也沒這個理誰敢再惹事,帶種的沖老子來」

    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個鐵塔般的壯漢晃著膀子衝了進來,密集的人群被他擠得左搖右晃,那股氣勢當真駭人。

    周鵬這人正是當初到楊家應聘武師的武館教頭周鵬,擅長硬氣功的那個。

    一個孝子氣憤難當,搶起哭喪棒衝過去,當頭一棒打向他的腦袋,周師傅不躲不閃,雞蛋粗的一根棍子「噗」地一聲打在頭上,「卡嚓」一聲斷成兩截,反把那孝子嚇了一跳。周師傅輕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他手中半截哭喪棒,吼道:「小子,奶沒吃足麼,就這麼點兒勁兒?」

    說著張開血盆大口,竟然「卡嚓」一聲,把那棒子當成甘蔗一般咬得粉碎,看得那位孝子目瞪口呆。

    緊接著半空中一聲怵人的鷹唳,一人大鵬一般從人群頭頂飛了進來,單足立地,雙臂屈伸,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蒼鷹,吼道:「哪個不服,同我雲萬里較量較量。」

    人群中呼啦啦又走進許多人來,看裝扮有武館的學徒,更多的卻就是這街坊裡市間的潑皮無賴,一個個歪戴帽兒,咧著胸懷,橫眉立目,不可一世。那手上更不閒著,拍拍這個漢子的肩,摸摸那個老者的頭,要看見是個年輕俊俏的美人,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

    一時間那些百姓彷彿見了瘟疫,唿啦一下退出老遠,他們不怕說理的夏潯,不怕**的官差,卻怕這些無法無天的潑皮無賴,要強衝孫府的勁頭終於被彈壓下去。

    夏潯暗暗舒了口氣,抬起來,迎面卻正對上一雙欣然的眸子。

    彭梓祺雙手抱臂,笑靨如花,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幾綹髮絲散落在她亮潔的額前,平添了幾分嫵媚。

    這時候,知府蕭大人扶著官帽一溜煙兒地跑了進來:「不要生事,不要打鬥,凡事有本官作主,本官一定秉公而斷,不要動手啊……」

    彭梓祺淺淺一笑,款款走去,拂開夏潯肩上的一片菜幫子,柔聲道:「好了,知府大人來了,這裡可以交給官府處理了,咱們走吧。」

    這時一個披麻帶孝的人氣極敗壞地衝到面前,指著夏潯的鼻子道:「你不要走這事兒你也難逃干係……」

    「小兄弟,咱們倆好好聊聊」

    彭家武館的武教頭冷無期一個虎爪扣住了這人肩膀,陰笑著把他挾走了。

    夏潯苦苦一笑,歎道:「孫家……」

    彭梓祺柔聲道:「有些事,只能自己來承擔,旁人無法替代的」

    夏潯默默點頭,望了眼仍然緊閉的孫府大門,與彭梓祺並肩走了出去。

    ※※※※※※※※※※※※※※※※※※※※※※※※※※※※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恨相見的遲,怨婦去的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屯屯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迴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一聲去也鬆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戲樓裡正唱著《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的詞兒,夏潯手中握著那卷終究沒有還回去的話本兒,幽幽地一歎。

    孫雪蓮、孫妙弋兩母女的馬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生春堂藥鋪被正野心勃勃準備在青州大展拳腳的曹玉廣給盤下了,孫家迅速變賣了全部家產,賠償了死者家屬,遣散了府中所有奴僕,然後悄然遠去。臨行前,又把欠楊旭的錢款本息讓老管家送到了他的府上,等他得到消息時,人早已不知所蹤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走的這個方向。

    哀莫大於心死。離開青州這傷心之地,與楊旭交割清楚一切恩怨,自我放逐天涯,這大概也是她們最好的選擇了。

    道上又有幾輛騾車行來,在他身邊停下。

    頭前一輛騾車掀開轎簾,胖墩墩的安員外像一尊佛似的赫然坐在裡面,安員外臉上帶著些癡癡傻傻的笑容,大著舌頭,含含糊糊地道:「楊……楊兄,我要肘啦,你……保重啊……,呵呵……」

    夏潯無言地點頭,安胖子唆了下口水,雙下巴迅速劃了個內收的半圈,下巴上的肥肉還在打著擺盪,他已揮揮手,結結巴巴地道:「開……開車……」

    安家的車隊轆轆地出了城,夏潯只能看著他的背影苦笑。

    自打安員外從方子岳方郎中那裡聽說有些中了牽機之毒的人即便救活過來,也會留下一些諸如頭痛、頭暈、耳鳴、臉麻,或者習慣性抽搐,甚至間歇性精神失常的後遺症之後,安胖子馬上具備了以上所有後遺症的特徵。

    他頭痛、他頭暈、他耳鳴、他臉麻、他時不時的會抽搐幾下,據說前幾天還神經失常,把知府衙門口兒當成了茅坑,當眾寬衣解帶方便了一番……

    總之,他這個人是廢了,徹底地廢了

    所以,安胖子可以流著口水、晃著腦袋、發著神經,理直氣壯地回金陵了……

    誰說他傻?這才是聰明人吶

    對安員外的牽機後遺症,夏潯心知肚明,對安員外的打算,他同樣一目瞭然,不過他沒想再打安員外的主意,自從他得知安員外是親口聽黎大隱招認了殺死張十三和馮西輝的全部罪名之後,這個人活著的意義就遠遠大於死去了。

    更何況,青州現在已經經不得風雨了,再出點什麼事兒,青州府衙、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都會發瘋,整個青州都會發瘋,說不定蜇伏在金陵的錦衣衛也會發瘋。過猶不及,這個道理,他當然是懂的。

    夏潯只顧想著自己的心事,全然沒有注意一旁的彭梓祺那幽怨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盤桓,三月之期馬上就到了,即便沒有到,行刺夏潯的兇手已然伏誅,她也再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他的身邊,家裡已經派了人來問她幾時回去,可這個傢伙,沒有說過一句挽留她的話,他是個木頭人不成

    夏潯終於不再想心事了,他一撥馬頭,振作精神道:「走,咱們回去。」

    彭梓祺暗暗一咬牙,一提馬韁,隨之而去。

    馬到楊府門前,迎面恰見兩個人走來,老遠看見那二人,夏潯便翻身下馬,快步迎了上去。迎面而來的頭一個人就是崔元烈,跟在後面的卻是朱府管家朱洞。崔元烈興高采烈地迎上來,長長一揖,激動非常地道:「文軒兄,大恩大德,沒齒不忘,請受小弟一拜。」

    夏潯連忙扶起他,瞟了眼一旁的朱府管家朱洞,對崔元烈笑道:「什麼事,讓你這般歡喜?」

    崔元烈手舞足蹈地道:「岳父大人答應我家的求親了,呵呵呵,小弟可以和善碧做夫妻了,還虧兄長鼎力相助,元烈終身幸福,都拜兄長所賜,這份大恩大德,元烈是終生不敢忘的。」

    「哦?恭喜,恭喜。」夏潯一聽也是喜動顏色,崔元烈又貼近他的耳朵,眉飛色舞地道:「岳父大人不但答應了我家的求親,而且……還要求我務必盡快成親呢,哈哈哈,小弟很快就要做新郎了。」

    夏潯一怔,隨即便省悟到必是自己與他胡謅的那番話起了作用,朱大人擔心女兒真個珠胎暗結,肚子大了掩飾不住,丟了朱家的面子,忍不住也吃吃地笑起來。

    彭梓祺在一旁恨恨地想:「這麼喜歡給人作媒,怎麼不知幫幫我呢……?」

    悲痛,雖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既然還有歡樂和未來,那生活就是永遠讓人期待的了。夏潯替崔元烈感到高興,本來有些消沉的心緒也重新振奮起來。

    一旁,朱府管家朱洞一直含笑看著他們說話,那雙老眼在夏潯身上摸索似的逡巡了一遍,這才從袖中摸出一頁紙,慢吞吞地遞過去,恭聲道:「楊公子,你看這份東西……」

    「這是什麼?」

    夏潯接過來展開一看,卻是自己開出的那張索賠名單,不由啞然一笑,連連點頭道:「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說完便當著朱管家的面將那份單子扯碎。

    朱洞一雙老眼深深地凝望了夏潯一眼,唇角慢慢綻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微微躬下身去,臉上那枯樹般的皺紋,便也因之顯得更深了。

    一陣風來,捲來幾片敗葉。

    秋意已深,西風起,蕭殺滿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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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濟南行

    秋風瑟瑟,黃葉飄零,枯草淒淒,人在高崗。

    一個白衫如雪的清麗少女和一個身著月白色緇衣,身材有些枯槁的女尼站在崗上,崗後不遠處的山坡上,是孤零零的一座廟宇,廟很小,顯得很是淒涼。

    少女一臉落寞,而旁邊的女尼則輕輕捻著念珠,唇邊卻帶著一絲恬淡的微笑。

    「祺祺,你真的喜歡了那個男人?」女尼微笑著問。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皺紋,但是依稀仍可看出年輕時俊俏動人的模樣。

    少女正是換回女裝的彭梓祺,她怏怏地應了一聲:「唔……」

    「你說……,他在家鄉已經訂下了親事,而且還是曾經煊赫數朝發達十餘代的烏衣謝家?」

    彭梓祺扁扁嘴唇兒,不說話了。

    女尼回轉身,注視著她道:「那樣的話,你怎麼和人家爭?就算他喜歡你,你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就算他在家鄉不曾訂過親,論起家世來,人家是家境富裕身世清白的秀才老爺,也不是你這樣出身、整天舞刀弄槍的女子配為大婦的,你懂不懂?」

    「我……」

    「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楊旭,他叫夏潯,他出身其實比你還低,對不對?這個念頭,你必須得放下,他現在就是楊旭,不管他以前是怎樣的出身,你若想不透這一點,那就是自尋煩惱」

    彭梓祺低下頭,腳尖輕輕地劃著圈圈,不說話了。

    女尼放緩了語氣,輕輕口道:「唉都是你爺爺、還有你那些叔叔大爺們不好,你是個女孩子,可他們從小教你的、說給你聽的都是些什麼事兒呀?你想寧為英雄妾、不做庸**?這英雄妾就是那麼好當的麼?這個夏潯,又算什麼大英雄了?」

    彭梓祺紅著臉爭辯道:「怎麼不是,英雄不論出身低嘛。誰說大英雄就一定要有蓋世武功了?他有擔當、講義氣,俠肝義膽,古道熱腸。為了小荻那個小丫頭,他可以不惜拋棄自己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為了孫雪蓮母女這對與他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他不惜身敗名裂為之出頭……」

    「好了好了,」女尼失笑道:「看你,姑姑只說了他一句不是,你那小嘴就吧吧吧的不依不饒起來,姑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麼維護一個人呢。」

    彭梓祺臉蛋一紅,有些忸怩起來:「姑姑……」

    女尼轉過身,望著西去的道路,又輕輕歎口氣,喃喃地道:「可是……,祺祺呀,那畢竟是與人作妾呀,這是關乎你一生的大事,你明白麼?可你想過這有多難嗎?嫁人作妾,你爹娘同意麼?你爺爺同意麼?老太公同意麼?」

    彭梓祺眼珠轉了轉,想起夏潯給崔元烈出的那些折騰老丈人的損招,信心立即膨脹起來,挺起**道:「我沒辦法,可他一定有辦法,他眼珠一轉就是一個辦法」

    女尼哭笑不得,嗔道:「你這丫頭,好就算他有辦法讓咱們彭家點頭,可你不要忘了,他那正妻可是煊赫數朝十餘代的豪門世家女,雖說現在敗落了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定也是個很講規矩的女子。你呢,毛毛躁躁,不拘小節的,到時候受得了她的約束麼?」

    彭梓祺想了想,期期艾艾地道:「他……他不會欺侮我的……」

    「唔?」

    彭梓祺挺起胸,信心十足地道:「我相信,只要他喜歡了我,就不會欺負我,也不會叫別人欺負我」

    女尼依然搖頭,搖得雲淡風輕:「你怎麼只想好的一面?這條路,不好走,一定不好走……」

    彭梓祺不服氣地道:「姑姑,你說是挑個你喜歡的好男人重要,還是衝著那張位子重要?你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幸福麼?」

    女尼白晰的臉頰忽地脹紅血,隨即蒼白如紙,接著一片鐵青,額頭青筋一根根繃了起來,彭梓祺一看說及了姑姑心中最大的傷痛,不禁暗悔失言,連忙道:「姑姑,對不起,我……」

    女尼霍地一擺手,呼地一下轉過身去,她雙拳緊握,胸膛起伏,過了許久許久,才沉聲問道:「你鐵了心,願意跟著他了?」

    彭梓祺怯怯地道:「人家……人家長這麼大,就看上這麼一個中意的男人……」

    女尼「呼」地一下轉過身來,雙眉一挑,大聲道:「既然如此,那你還等什麼?」

    這回反換了彭梓祺愕然了,遲疑道:「姑姑在說什麼?」

    女尼道:「男人看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可以死纏爛打不擇手段,直到把她追求到手。我們女兒家先天就比男人受欺負,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自己可心可意的男人就不能去努力爭取嗎」

    彭梓祺委曲地道:「他……他都沒說喜不喜歡我啊,我說刺客已經死了,我該回家了,他也不……不說一句挽留我的話,我是個女孩兒家呀,還能怎麼樣啊?」

    女尼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大聲地挑唆著自己的侄女:「那你就追上去,讓他知道你喜歡他。如果有女人和你搶,你學武功幹什麼用的?你就一腳踢開她如果那個姓夏的小混蛋不喜歡你,你就把他搶回來,生米煮成熟飯,看他喜不喜歡,他要還不喜歡,就把你那三十多個堂兄堂弟全叫出來,我看他是欠揍了」

    彭梓祺紅著臉,吃驚地道:「這……這樣也行嗎?」

    「怎麼不行?」

    女尼臉紅脖子粗地道:「當初我爹念了幾本破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啦,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啊?都混成叫花子了還一副目高於頂的樣子,我娘把他搶回來拜堂成親的,他也不情願吶,現在還不是兒孫滿堂,夫妻恩愛,我告訴你,祺祺,這天底下的男人啊,就沒一個好東西,骨子裡頭全都是犯賤的,你越客氣他越欺負你」

    看她橫眉立目、一身威風的模樣,當年那個痛毆丈夫、婆婆、大伯子、小姑子一家老少的火爆新娘似乎有點現出霸王龍的原形了。

    彭梓祺又是羞又是怕,小臉像朵大紅花:「姑,這……這真行嗎?」

    女尼瞪眼道:「你喜歡他不是麼?喜歡就去做要是不喜歡,回家練你的刀去,別跟姑姑哭哭唧唧的,聽著煩我告訴你,男人要是喜歡了你,為你流血拚命都不會皺一皺眉頭,但你別指望他無休止的等你,男人的耐性還不如一頭驢子呢你一遲疑,他就歸了別人了。」

    彭梓祺忙不迭地點頭:「哦,哦,那我該怎麼辦呢?」

    彷彿一位偉人在為大眾指明**的道路,女尼威風凜凜地向前一揮手:「追上去追到陽谷縣,孤男寡女,朝夕相處,**,我就不信他是柳下惠」

    彭梓祺擔心地問:「要是我追去了,他還是不喜歡我,那怎麼辦呢?」

    女尼沒好氣地吼道:「什麼都問,什麼都問,是你追男人,還是你姑姑我絕情師太追男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彭梓祺忙不迭應著,落荒而逃……

    ※※※※※※※※※※※※※※※※※※※※※※※※

    夏潯第一站去的是濟南,並不是陽谷。

    西門慶給他送了信來,約他在濟南府見面,夏潯馬上安頓好家裡,又去稟明齊王,便啟程上路了。

    家裡需要肖管事坐鎮,這是他最信任的人,有關財產轉移和善後事宜,交給他夏潯盡可放心。小荻到底年輕,身體正在生長發育的時候,又延請了青州名醫悉心照料,身體正在迅速康復之中,現在已經能下地做些簡單的活動了。

    看這情形,再有兩個月左右小荻就能完全康復,所以夏潯可以放心地離開,相信等他回來的時候,小荻又能恢復那副精靈古怪、活蹦亂跳的俏皮模樣了。

    夏潯這一次往濟南去,會合西門慶之後就要直接趕赴北平,信中特意囑咐他要盡量隱藏身份,而府中除了走不開的肖管事,其他下人都不知道東家在從事走私勾當,所以夏潯沒有帶隨從。

    一路無話,到了濟南,找到西門慶所住的「四海客棧」,夏潯剛一進門,就看見西門慶趴在櫃檯上,正跟裡邊的老闆娘眉飛色舞地耍貧嘴,連他走到身邊都沒注意。

    夏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剛要說話,西門慶一扭頭看到是他,立即叫道:「哎呀,楊老弟才來啊,為兄可等你多日了,來來來,快來登記了店歷,咱們出去飲酒敘話。」

    夏潯取出秀才身份的證明,讓那老闆娘做了登記,到了西門慶租住的地方放下行李,簡單說了幾句,便一起出了客棧,尋了一家大酒店,要了一個雅間。

    酒菜上桌,掩上房門,西門慶才道:「楊老弟,北平那邊已經聯絡妥了,我已安排了車輛陸續北上。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暴露咱們的真正身份,為了掩人耳目,我已經找了人,給咱們辦兩張假路引,到時候咱們兩個搭乘濟南車行的長途客車前往北平。」

    夏潯頷首道:「好,小弟是個門外漢,一切聽從西門兄決定便是。」

    西門慶笑道:「等咱們的戶籍路引辦妥了,可不要再喚我西門兄了。我的化名已經起好了,叫高昇。」

    「高昇?」

    「對,你也得起個化名,辦路引要用,一會用過酒席,我就把名字遞上去,老弟準備用個什麼名字?」

    「名字麼?」

    夏潯的眸子裡忽然閃過一抹亮晶晶的東西,西門慶還沒看清,他已微笑著、很鄭重地道:「夏潯我就叫夏潯吧,夏天的夏,潯陽江頭夜送客的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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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冤家路窄

    路引,人離居所百里之外,須有路引方可通行、住宿。路引上要註明旅者的姓名、籍貫、去向、日期以及體貌特徵,以便沿途關卡和旅店的查驗。無引,或引目不符、持假引者,官府給予逮捕。

    路引起於唐朝,卻以明清時要求的最為嚴厲,因而假路引便應運而生,成了某些人的生財工具。假路引並不易造,民間很難有那樣的偽造技術,而且民間的人很難熟悉各個關隘的印章類別、形式,以及暗藏的鑒偽標識,很容易穿梆,所以所謂的假路引,其實大多都是真的,只是上面標注的身份是假的,蓋因造假路引者就是官府中人。

    夏潯趕到濟南府的第二天,就和西門慶來到了提刑按察使衙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幾樣酒菜,二人坐下剛剛候了片刻,就有一個當地游手好閒的潑皮鬼鬼祟祟地溜進了酒樓。

    聽到三長兩短的叩門聲,西門慶立即拉開房門,那人閃身進來,看看二人,咧嘴一笑,便從懷中掏出兩份路引來。

    這人是西門慶聯繫好的一個地頭蛇,名叫程凡,當地人卻稱其諢號癩痢狗而不名。程凡從懷裡掏出那兩份路引往西門慶手中一遞,說道:「看好了,可有什麼疏漏錯誤,貨物出手,可是概不退換。」

    西門慶打開一看,兩份路引上面已經蓋好了一堆的印章,長方型的是軍方的關防,四方形的是州縣衙門的關防,圓形的則是巡檢關卡的印章,光看這些章,這兩份路引的持有者就應該經過不少州縣了。

    兩個人的名字也都赫然在目:高昇、夏潯。兩個人都是徐州人,往北平去為開皮貨店的東家討還欠款的夥計,上面所述的體貌特徵也與二人完全一致。

    西門慶匆匆看罷,便連連道謝,程凡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氣,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去做甚麼,我管不著,可是一旦有事,可得先把這路引毀了,否則真出了事,我們可是不承認的。偽造路引,那是比沒有路引而四處闖蕩更加罪加一等的事,哪多哪少,想必你們也明白。」

    西門慶笑道:「明白,當然明白,程老弟放心,以我們的身份,還能做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情不成麼,只是有些事情,實在不宜以公開的身份出行罷了。」

    西門慶說著,從懷裡掏出尾款共計二十五貫整,交到程凡手裡,程凡把眼一瞧,笑嘻嘻地攏在袖中,拱拱手道:「好了,祝兩位掌櫃的一路發財,程某告辭了。」

    待他出去,夏潯微微皺眉道:「這個人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潑皮混混,他搞得來路引?可莫是假的,被沿途官府勘驗出來,咱們大事未做,先就出了紕漏。」

    西門慶笑道:「不必擔心,你道憑他一個潑皮無賴,做得出這路引來麼?嘿嘿,這都是公門中人的傑作,只不過他們隱在幕後,不會直接與僱主交易的,放心吧,除了咱們這兩個人是假的,這兩份路引拿到哪兒去驗,都是真的」

    程凡收了錢,得意洋洋離了酒樓,剛剛走出不遠,就有一個白袍公子搖著扇子走來,一眼看見他,便招手喚道:「癩痢狗,過來過來。」

    程凡一聽有人喚他諢號,登時有些不悅,可是一俟看清了那人模樣,立即一聳肩頭,滿臉堆笑,夾著腚溝便屁顛屁顛地跑上前去:「哎喲,曹公子,這才幾天沒見吶,瞧您這氣色,紅光照人,滿臉桃紅,不是發財,就是艷遇連連吧。」

    那曹公子哈哈大笑,使折扇在他頭上一拍,說道:「少耍貧嘴,這是從哪裡來?」

    原來這人正是濟南提刑按察使司曹大人的公子曹玉廣,程凡湊前一步,壓低聲音笑道:「不瞞公子爺,小的今兒又賣出兩張路引去,共計得款八十貫整,公子爺,咱們手裡已蓋好其他州府關防的空白路引可不多了,公子您還得想想辦法再弄些來才成,這個買賣,興旺的很吶。」

    曹玉廣現在已經接替楊旭,成為齊王的生意代理人了,在青州幹得風生水起,對賣路引這種小打小鬧的生意已經不大看得上眼,便打個哈哈道:「省得,省得,等忙完了手頭的事,我再去想辦法。今兒這兩張賣給誰了?好大的手筆,平素一張路引也就賣個二十貫,這人竟出了一倍的價錢,可不要是什麼江洋大盜、朝廷通緝的囚犯,咱們賺錢也要小心些,不能捅出大紕漏來。」

    程凡笑道:「公子爺放心,那樣的人我怎麼敢拉扯?遵您的吩咐,每賣一份路引,我都務必先驗過了他的真路引,曉得他們身份才敢幫忙的。這兩個人不是為非作歹的人,他們兩個啊,他們一個是陽谷縣的商人,叫做西門慶。一個是青州的生員,叫做楊旭。不曉得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買賣,還要隱藏了真正的身份才成,不過殺人越貨的勾當,諒他們也幹不來的。」

    曹玉廣一呆,失聲道:「竟是他麼?唔……喔……,我明白了,我有點兒明白了。嗯,這個人,的確可以放心,好了,告訴你們老大一聲,把這個月賣路引的錢結算一下,晚上送我家去,本公子還有事,這就走了。」

    程凡追上去道:「公子,你可莫忘了咱們的存貨已經不多了呀。」

    曹玉廣一邊走,一邊揮手道:「省得省得,

    ※※※※※※※※※※※※※※※※※※※※※※※※※※

    「你說楊旭來了濟南,還花了大價錢辦假路引?」

    紫衣籐給曹玉廣斟了杯酒,緩緩問道。一想起楊旭買假路引,一張就出手四十貫,而自己十七年的清白女兒身,梳櫳之夜竟然只有區區三十貫,她的心都在滴血。

    曹玉廣把她抱在膝上,撫乳摸臀上下其手,一邊享受著那軟彈如玉的美妙觸感,一邊笑道:「不錯,可巧的讓我碰上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他也來了濟南。」

    紫衣籐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毒之意,又問:「他不是生員身份麼?照理說咱大明天下,他處處行得呀,怎麼還要花錢辦假路引呢。」

    曹玉廣就著她的手呷一口酒,悠然道:「這個麼,你就不懂嘍,許多時候、許多人想要出門辦事,是不方便用他真正的身份的,這時候就需要用一個假身份,可是路引如果不對應,如何瞞人?所以就要買假路引嘍。」

    紫衣籐眸光一閃,機警地問道:「也就是說,他此去北平,是要做些作奸犯科的事了?」

    曹玉廣嘿嘿笑道:「反正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紫衣籐大喜,脫口道:「那公子該派人跟著他,看看他要做些什麼才是呀。」

    曹玉廣一怔,反問道:「我看他做什麼……又要做什麼?」

    紫衣籐一呆,吱唔道:「哦……,這個麼……,公子不是說齊王很青睞他麼,扳倒了他,齊王爺不就得完全倚重於你了麼?」

    曹玉廣曬然一笑,搖頭道:「噯,他的店舖現在有七成在我手上,我又接手了『生春堂藥鋪』的幾家店號,齊王爺現在不靠我還能靠誰去?楊旭嘛,昨日黃花嘍,本公子何必對他心存忌諱。再說,他這次去北平做什麼,我多少已經猜到了幾分,嘿嘿,這件事呀,不能管,不必管,也不該管啊……」

    紫衣籐銀牙暗咬,卻又不敢表現出自己明顯的恨意。曹玉廣雖然是個自以為是的傻蛋,卻也自視甚高,並不是一個甘心在女人石榴裙下為她奔走的走狗,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因為當日一賭懷恨楊旭,想利用他來實施報復,他一定會很不高興,自己剛到濟南,還要倚賴於他,萬萬不可令他不快。

    曹玉廣得意洋洋地笑著,順手拍拍紫衣籐的翹臀,說道:「你初到濟南,多認識些名士貴人,對你是大有好處的。今日我替你跑了好幾個地方,約了幾位大人來此飲酒,給你捧場,墨空文、蕭拙、李浩、仇夏……,這可都是濟南官場上數得著的人物,要不是我爹的面子大,我還請不來呢。一會兒你打起精神,好生應對,我在他們面前可是把你誇得天上仙子一般,你就算籠絡不得人家做你裙下之臣,也莫要折了我曹公子的臉面才成啊……」

    原來,紫衣籐自負才貌雙全,卻因為梳櫳之日的曹楊對賭,反而搏出了一個最低的梳櫳價,淪為整個青州的笑柄,在青州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於是便央求曹玉廣想辦法。

    她是教坊司在籍的官ji,曹衙內也沒辦法替她脫籍贖身,但是要給她調個地方還是辦得到的,於是便動用了一些關係,把她調到了濟南府。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在這裡又碰上了夏潯。

    紫衣籐心中恨意恨恨,忽聽曹玉廣提起的那幾個人,其中一人叫做仇夏,不由心中一喜:「仇夏,不就是楊旭在蒲台縣扳倒的那個土財主仇秋的堂兄麼,我若把這個消息悄悄透露與他知道……」

    死刑案子,地方官府是無權判決的,必須呈報京師,由刑部複審決定。仇秋的案子報進京去,判了秋斬,如今正是秋天,前兩天剛把仇秋從大牢裡提出來砍了他的腦袋。聽說為了這事,他的堂兄仇夏也受到了嚴厲的訓斥,顯些丟了官身,他會不恨楊旭?

    紫衣籐眉梢微挑,唇角慢慢漾起一抹得意……

    有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哪怕你是無心之過,或者從頭到尾,根本只是被她利用的對象,一旦不能如她所願時,她也會一廂情願地認為是你負了她、是你對不起她。夏潯就算是諸葛孔明在世,也絕對算不到竟在濟兒有一個莫名其妙結下的仇家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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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百年修得同車度

    夏潯和西門慶收好路引,用過酒飯,便離開了酒樓。酒樓對面是提刑按察使衙門,這個衙門就設在大明湖畔,如今赫赫有名的大明湖咫尺之遙,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兩人便信步走了過去。

    兩個人並肩走著,西門慶又以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囑咐道:「楊老弟,從明天起,咱們兩個就得用上新身份了,人前人後,切不可再喚本名,須防隔牆有耳。」

    夏潯笑了,這套把戲正是他的拿手好戲,如今做回真正的自己,還能有什麼問題?他點了點頭,說道:「高昇兄不必多言,小弟明白。」

    西門慶哈哈一笑,又道:「明天一早,咱們結帳離店,我已經去車行訂好了位子,咱們扮得是去替東家討帳的夥計,一路上得注意些身份,別露出馬腳。」

    夏潯笑道:「小弟不敢說裝龍像龍,裝虎像虎,那也是……」

    他剛說到這兒,西門慶突然精神一振,急急說道:「噯噯噯,快看快看,快看前邊那位小娘子,哎喲喲,那腰條兒,那身段兒,那個屁股蛋子扭得……,饞死人了。糟了糟了,拐過去了,快快快,快跟上。」說著便興沖沖地追了上去。

    夏潯苦笑一聲,只好舉步追去。

    他此來濟南,本來想著若是時間寬裕,還要去拜訪拜訪紀綱和高賢寧,可是西門慶說明日就走,如此匆忙,不去也罷。正盤算著,繞過前邊幾棵柳樹,忽地有人叫道:「楊旭?可是楊兄?哎呀,楊兄,果然是你,哈哈哈哈……」

    夏潯一抬頭,就見紀綱和高賢寧歡歡喜喜地迎過來,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身材瘦削的青衫公子,年約十七八,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那一雙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看起來風神如玉,瀟灑不凡。

    夏潯又驚又喜,連忙拱手道:「紀兄,高兄,小弟剛剛還想到你們呢,哈哈,當真是有緣,唔,這位公子是……」

    紀綱笑道:「他麼,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濟南府朋友了,我們兩個現在就在他家裡白吃白住。」

    青衫公子靦腆地一笑,抱拳當胸,用糯糯軟軟的聲音道:「小弟劉玉玦,早聽紀兄、高兄談及楊兄的風采,今日得識尊面,榮幸之至。」

    紀綱笑道:「不要站在這兒說,走走走,咱們尋一處酒家,再慢慢把酒敘話。」

    夏潯忙道:「且慢,在下還有一位朋友……」

    高賢寧道:「哦,楊兄是攜友同來的麼,你那朋友現在何處?」

    夏潯還未說話,就聽一人破口大罵道:「你這賊眉鼠眼的潑jian貨,穿得人模狗樣,偏偏不行人事,追著我家娘子賤兮兮的搭訕些甚麼?」

    幾人聞聲一齊望去,就見一位輕袍男子歪戴著軟帽拔足狂奔,後邊一個大漢領著七八個朋友緊追不捨。

    高賢寧蹙眉道:「這人看來衣冠楚楚,想不到卻是個斯文敗類」

    夏潯訕訕一笑,指著狂奔而來的那人道:「他麼……,咳咳,就是在下的那位朋友……」

    ※※※※※※※※※※※※※※※※※※※※※

    這濟南府不比陽谷縣,西門慶在陽谷很有名氣,再加上他從小口花花的,其實從沒真正佔過人家什麼便宜,所以油嘴滑舌的也沒甚麼人理他,在這兒可不成,他被人追上,好一通揍,虧得夏潯等人趕來把他救下。

    西門慶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好不狼狽,這副樣子可不便再去酒館,夏潯也沒有丟下夥伴自去赴宴的道理,飲酒之事自然作罷。待聽說明日清晨夏潯就要離開濟南,紀綱和高賢寧連呼遺憾,那位性情脾氣溫和得像個大姑娘似的劉公子更是熱情挽留,直到聽夏潯說此去關係到一樁大生意,三人這才罷休。

    三人與夏潯再三約定,下回再來,定要過府拜訪,這才拱手作別,三人自去酒店,夏潯則帶了那倒霉摧的西門慶去找跌打醫生。西門慶內服外敷的吃了好幾樣藥,回到客棧還咿咿呀呀的。

    那老闆娘心好,見他飯也吃不下,趕緊的親自下廚,給他做了碗麵,打兩個荷包蛋、點幾滴香油,翠生生的蔥花飄在上面,夏潯看了都是食指大動。西門慶嘴欠,端起碗來便發牢騷,那老闆娘聽他說了被打的原因,結果這碗麵……最後進了夏潯的肚子。

    夏潯還擔心西門慶若傷勢嚴重的話會耽擱明天的行程,不想這廝就像一隻生命力頑強的小強,第二天早上倒比夏潯起的還早,兩個人趕緊辦了離店手續,急急趕往四季車馬行。

    從濟南往來於北平的行旅很多,所以濟南的四季車馬行每天自卯時至未時,半個時辰發一班車,仍是人滿為患。

    要知道跑長途哪怕是富貴人家也少有用自家馬車的,一路人吃馬喂住店打尖花銷甚大不說,富貴人家用的車也多是在城中平坦大路上使用的豪華馬車,經不起長途的顛簸,容易損壞。幸虧西門慶是個常出門兒的,早早的就去車馬行預交了車錢,訂好了座位。

    夏潯和西門慶趕了個大早,坐上的卻是第二班車,第一班車天沒亮就啟程了。夏潯和西門慶已換了一身短褐,這是普通百姓出遠門的尋常打扮,西門慶肩上還搭一條褡褳,青著一隻眼,一臉的衰樣。

    上了車,他便往車廂狹角里一縮,就不再動彈了,看那樣子,還真像個謹小慎微的小生意人。夏潯暗讚一聲,同樣縮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出於職業習慣,他還是下意識地打量起同車的旅客來。

    在他對面長凳上坐在最裡邊的是西門慶,他交叉著雙腿,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靠在車廂壁上,腦袋微側,雙眼半闔,似乎在打瞌睡。他旁邊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膝蓋上擱著個小包袱,旁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黃毛丫頭,怯生生地攬著他的手臂,看起來是祖孫倆。

    祖孫二人一老一小,又拿著這麼小個包袱,想必不是出遠門兒。這客車一路所經州縣有下有上,他們也未必就是去北平的。在他們外邊,則是一對身著樸素,顏色卻很喜氣的青年男女,估摸著是回娘家的小夫妻。

    夏潯這一排,挨著他的是兩個壯漢,兩人都是身材粗壯,皮膚黎黑,好像經常風塵僕僕地在外行走,貼著他的這人四十多歲,臉上微微生些橫肉,目光既凌厲,又透著些狡獪,有些江湖匪氣。

    在他旁邊那人比他稍小幾歲,穿著相近,不時還與他低聲耳語幾句,想來是同路人了,從那神情語氣看,顯然是以他為主。夏潯還注意到兩個人的手很粗糙,穿著雖還顯得富裕,這雙手卻不大像是養尊處優的有錢人。

    夏潯假意舒展了下身子,又探身向外看去,最外面卻是兩個女孩子。挨著那壯漢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把小包袱擱在身邊,與那壯漢稍作分隔。從她裙裾處的補丁來看,想必家境很是苦寒。不過看模樣,這小姑娘卻是眉清目秀,一雙靚麗的大眼眨也眨的,透著股子機靈勁兒,夏潯使眼看去時,還被她瞪了一眼,看來是個慣於在外行走,見多識廣的丫頭,並不怕生。

    最外側則是一位比這小丫頭還大了幾歲的少女,只掃了一眼,便令人眼前一亮,這位姑娘好精緻的五官,雖說布衣釵裙,裙子上還打著補丁,臉上不施脂粉,也沒有首飾,清湯掛面的,可那彎彎的柳眉、慧黠秀氣的雙眼、羊脂般細膩小巧的鼻子、艷紅菱角似的唇瓣,還有那尖尖的白潤的下巴……

    夏潯覺得,這人應該是江南水鄉一帶的女子,若不是那裡的水土,養不出氣質這般嬌怯怯的女人。若她真是南方人也未必不能,這車雖是從濟南,可若真有人從江南去北平,到了此地自然是要換乘本地車行長途大車的。只是若猜測屬實,在這年代一個弱女子遠出千里之外,可著實不容易。

    女孩兒雖未轉過目光來,卻已注意到了他的注視,一開始還佯做鎮靜,漸漸開始不自在起來,一絲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她不安地掠了掠鬢邊的秀髮,輕輕扭過頭去,雙手也抓緊了放在膝上的包袱。

    「咳咳咳」

    坐在對面的老大爺不悅地咳嗽兩聲,夏潯笑笑,收回有些放肆的目光,舒展了身子,靠回了車廂上,這是他才注意到,不管車棚怎樣的顛簸,西門慶始終保持著斜倚車棚的姿勢,腦袋被顛得搖晃著,這樣的姿勢並不舒服呀。

    夏潯忽然發現他那半闔的眼睛裡偶爾會有一絲光亮逸出,仔細一看,這才注意到,敢情西門慶陋習不敢,他一直側著頭,在盯著坐在車尾的那位長得極其纖細秀氣的女子看,夏潯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這貨……真是沒治了。

    此時,仇夏仇大人安排的兩個眼線,剛剛同四季車馬行的東主經過一番強硬交涉,把兩個早已訂好車位的旅客擠下去,坐上了下一班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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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一片含羞草

    過齊河,經禹城,這天到了平原縣。

    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頻繁更換,夏潯發現真正的長途客人倒有六個:他和西門慶、那對魁梧的大漢,還有那兩個年輕的女子。幾天下來,大家彼此之間多少熟悉了些,夏潯已經瞭解到,那兩個大漢是常常行走關外的參客,年紀大的那個叫古舟,年紀小的那個叫何軻朔。

    百年的長白山老參別看在當地賣不上錢,可只要掘出一株帶回關內,就是價值數百倍的珍罕之物,所以這兩個參客看著粗俗,出手卻極闊綽。一路上,兩人都是住上等客房,吃最好的飯菜。

    夏潯和西門慶路引上寫的是徐州王記皮貨店的夥伴,起居自然不能張揚,不過兩人的吃住倒也不算太差,有時伙食不好,兩人就會隨便找個借口不吃,然後跑出去尋個地方打牙祭。

    至於那對小姐妹,卻不知名姓,她們之間只以姐妹相稱,名姓一類的東西只有車行手中才有,只有沿途城阜和巡檢哨卡才有權檢驗,她們自己不說,旁人自然不便貿然去打聽一個姑娘家的姓氏閨名。

    看起來她們囊中很是羞澀,一路上只住最低廉的客房,有時是最便宜女客的大通鋪,吃的更是簡單,一碗粥一碟鹹菜就是一頓早飯、一個燒餅一碟鹹菜就是一頓午飯,至於晚飯麼,則是一碟鹹菜一個燒餅,看得多了,夏潯和西門慶私下說起她是,都以燒餅姑娘稱之而不名。

    西門慶是個看見漂亮女人就挪不動步兒的主兒,也不知和人家搭訕了多少次,可是那個姐姐就像一片含羞草,你多看她一眼,她就紅了臉含羞低頭;你故意搭訕,和她說一句話,她也是紅了臉含著低頭;你同車而坐一伸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裾,她還是紅了臉含羞低頭……

    西門慶就沒見過這麼愛臉紅這麼喜歡害羞這麼不願說話的姑娘,饒是他在美女面前一向是愈挫愈勇、臉皮極厚,幾次試下來倒也無妨,幾十次試下來也覺得乏味的很,此後便也不再與之搭訕。

    大車常走北平這條路,所以對一路打尖住宿的時間拿捏的特別准,傍晚時分,恰好進入平原縣城。大車在小城裡東拐西繞的走了一陣,在一處小客棧住了下來。這兒比較偏僻,客棧周圍地方大,容易停下車馬,門口已經停著幾輛大車,有濟南四季車行返程的車子,也有其他各地的行旅客商。

    平原是個小縣,除了三國時候劉備落魄時曾在這兒當過縣令,沒有什麼可以大書特書的歷史。他們住的這家客棧不大,夏潯早就注意到,車行選住的客棧,都是他們極熟絡的,當然,這樣做有好處,知根知底的客棧,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客人的安全,不過在住宿、飲食、衛生方面也就不那麼講究了,反正是不住也得住的客人。

    那店裡的飯菜做得不鹹不淡,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兩個人嘗了幾口便停了筷子,相互打個眼色,便要出去找家飯館兒,走到門邊的時候,看到燒餅姐姐和燒餅妹妹坐在一張桌前,向小二要了兩碗白開水,正在啃著**的燒餅。

    夏潯和西門慶出了客棧,在街頭漫無目的的逛了一陣,看到一家風味驢肉館,便進去要了幾道地方風味的驢肉小吃,又要了幾張驢肉火勺當點心,這才準備返回客棧。

    此時天色更深了,街上行人不多,尤其是深秋近冬時節,寒風一吹,亦覺寒冷,本來就是小縣,街上難見幾個行人,只有一些野慣了的孩子還不回家,一個個爬牆頭、躲貓貓,猶自玩得興高采烈。

    正行間,忽有一位大嫂呼地一下從屋子裡鑽出來,當門一立,雙手叉腰,運足丹田之氣,大吼道:「二狗子你個死孩子,日頭下山了還不著家,你又皮緊了是不是?」

    夏潯正走著,被她這一吼嚇了一跳,不禁失笑道:「咱山東大嫂,著實彪悍。」

    西門慶不期然想起自家娘子小東,心有慼慼焉地點頭贊同:「是啊是啊,唉女人家,還是性情溫柔些的好,你看那燒餅姑娘,我家小東若能有人家一半的溫柔靦腆,我就算是前輩子燒了高香嘍……」

    「嗯?」

    西門慶剛說到這兒,忽地一拉夏潯,迅速往牆邊一閃,夏潯也是極機警的人,雖還不知緣由,卻也立即掩身牆側,見他探頭探腦向外望去,忙也隨之打量。

    胡同裡進去十餘步,有一家小當鋪,門口掛著兩盞氣死風燈,高麗紙裱糊,紅桐油塗色,上邊寫著「福」字兒。台階下邊往街上這邊來的方向,站著一位纖弱秀雅的姑娘,她前邊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一條手臂扶在牆上,正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夏潯的視線自那大漢肩側越過去,這位姑娘可不正是燒餅姑娘麼,與她對面而立的那個大漢,雖只看得到背影和小半側臉頰,夏潯卻也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關東參客古舟,幾人同車而行好幾天了,夏潯絕不會認錯。

    只聽古舟嘿嘿笑道:「小娘子不要怕,古某不是壞人。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一路同車,同行同止,也算是前世修了上百年的緣份對不對?我只是想要幫你而已。」

    燒餅姑娘紅著臉,捻著衣角,怯生生地道:「古大叔想要幫助奴家?」

    古舟上下打量著這身形纖纖如月、氣質妙若幽蘭的女孩兒,嘖嘖歎息道:「你看看你,正是貌若春花的年齡,卻吃了這麼多苦。其實一路上我就注意到了,小娘子囊中羞澀呀,你看,這天越來越冷了,說不定這幾天第一場雪就該下了,偏是這時候,你還拿了衣服來當,穿得如此單薄,路上萬一生一場病,豈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老古是個善心人,一時不忍,這便追出來了。」

    燒餅姑娘眨眨眼,納罕地道:「那幾件衣服,都是奴家自己做的,質料款式普通的很,大叔可是想要買麼?可我已經當給人家了呀。」

    古舟道:「噯,我個大男人,買那東西做什麼。只是眼見小娘子如此的清苦,偏又是這麼一副招人疼的模樣兒,我老古心軟,看不下去,想要幫襯幫襯你。」

    「喔」

    燒餅姑娘羞澀地一笑,福身道:「行程雖然辛苦,也還可以將就,古大叔的好意,奴家心領了,萍水相逢的,奴家可不能收受大叔的財物。」

    古舟嘿嘿地笑起來:「小娘子不願無功受祿,那還不簡單麼,只要小娘子你投桃報李,許我一些甜頭不就行了?」

    燒餅姑娘臉色微微一變,輕輕後退半步,有些緊張地道:「大叔這是……什麼意思?」

    古舟笑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古某這一路上,吃飯就得是四碟子八大碗,住宿,必須是天字號頭等上房,錢嘛,對我來說小意思。小娘子若是路上肯陪伴著古某,侍寢暖床,同宿同行……

    嘿嘿,這一路上你吃的用的全包在古某身上,分手之時,古某還額外奉贈你一百貫鈔,一百貫啊水靈靈的小丫頭我都能買六個了,怎麼樣?那樣的話,你們就不必頓頓的鹹菜燒餅,燒餅鹹菜,趕上客人多客房少的時候,還得被人趕去住柴房,怎麼樣?」

    那女孩兒又驚又怕,連連搖頭道:「古大叔,人家道你是個好人,怎麼說出這樣荒唐無禮的話來,人家不要聽,請讓奴家過去。」

    古舟見她膽怯,色心更壯,頓時冷笑道:「***,老子在長白山下,一條參須就夠玩一個黃花大閨女,為了一條十年的老參就敢殺人,今天難得善心大發,好言好語與你說話,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燒餅姑娘見他兇惡的樣子,不禁駭得花容失色,連連後退,顫聲道:「你……你想怎樣?」

    古舟獰笑道:「實話告訴你,在長白山,古爺是數得著的參客頭兒,縱然在這犯了事兒,古爺只要往關外一躲,過個一兩年風平浪靜,換一份路引照樣大搖大擺的在大明行走。古爺看上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今天是看你那模樣兒實在招人疼,家境確又貧寒,一時善心大發才想使錢成就好事,你既然不願意,你道爺們不能用強麼?」

    那女孩兒可沒想到他被拒絕之後竟敢當場翻臉,就算為非作歹之徒,哪有如此肆無忌憚的?她卻不知這古舟乃是常年在關外行走的人,那裡的人哪知什麼王法規矩,誰拳頭大誰就是爺,在長白山上弱肉強食、黑吃黑、拼山頭,玩命的買賣干多了,那是真正的江湖亡命。

    女孩兒倉惶退了幾步,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西門慶一看,立刻開始擼胳膊挽袖子,夏潯低聲問道:「你幹什麼?」

    西門慶瞪眼道:「救人吶,這種英雄救美的好機會,我怎麼可以放過?」

    夏潯道:「能在長白山上開山立櫃當參客頭兒,武功想必不弱,你確定是他的對手?」

    西門慶道:「不曾比過,我怎知道?」

    這時古舟一步步逼近,袍襟一撩,露出腰間一柄短刀,獰笑道:「想喊人?你試試看,看是你喊得快,還是本大爺的刀子快,長白山一人多高的大黑熊,力有千斤,大爺我一刀就能攮破它的苦膽」

    西門慶一聽嗖地一下縮回頭來,膽怯地道:「你說,他知不知道人的苦膽長在哪兒?」

    夏潯沒好氣地把他拉開,順手撿起半塊磚頭,冷笑道:「武功再好,一磚撂倒,你看我的。」

    那女孩真是怕極了,她一步步退去,後肩忽地觸到牆壁,再也無路可退,不由渾身發抖,眼見古舟噌地一下拔出了明晃晃的短刀,夏潯手中的磚頭已經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女孩胸膛急劇起伏了幾下,忽地叫道:「二百貫」

    夏潯一怔,古舟持刀的手也忽地頓住,問道:「你說什麼?」

    那女孩臉蛋紅得像塊大紅布,雙腿緊張的直打顫,聲音卻漸漸穩定下來,她直視著古舟,用清晰而穩定的聲音說道:「我說,給我兩百貫,我的人……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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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搖身霸王花

    古舟聽了不由一怔,兩百貫他拿得出,也捨得拿,相對於用暴力強迫一個婦人屈服,他更喜歡那女人自願的服侍,再說如果用強的話,他今夜就得跑路了,可要是與她達成交易,從這直到北平出關之前,這嬌滴滴的小娘兒可不就任由自己享用了?划算。

    兩百貫錢算什麼,不過是一株百年老參罷了,多走兩個山頭也就挖到了。問題是……她是為勢所迫,在施緩兵之計,還是真願為了兩百貫錢出賣她自己?如果我把她帶回客棧,她卻反悔,籍此脫身呢?

    燒餅姑娘很緊張地握起了拳頭,胸膛卻挺得更高:「兩百貫,夠我買一間房,幾畝地,再加一頭牛,和妹妹安安定定地過日子了,就算髒了身子,嫁不出去,我……我也願意」

    西門慶反手一拍額頭,忽然很懊惱地蹲了一下,夏潯不知他發現了什麼,忙也跟著蹲下,低聲問道:「想到了什麼?」

    西門慶慢慢抬起頭,一臉沉痛地看著他,傷心地道:「兩百貫兩百貫啊,要是早知道兩百貫就能……我給呀人家攢了私房錢的啊……」

    夏潯登時無語。

    胡同裡,燒餅姑娘見古舟半信半疑,猶豫不決,忽地一咬牙,輕輕提起了自己的裙裾:「我……我還沒讓男人碰過,我是乾乾淨淨的身子,我……我值這個價……」

    裾下露出的是一雙纖巧秀氣的天足,穿著鞋,明顯是自家手工縫製的一雙布鞋,但是穿在美人足上就是不同,只看到它,你就能意會到「履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的韻味。

    若是脫下她的鞋,剝去她的襪子,呈現在你面前的又將是怎樣的一種風光呢?

    那是一個少女最低處的性感

    古舟舔舔嘴唇,目光開始灼熱起來。

    裙裾繼續往上提,接著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雙秀氣的小腿,裙下是貼身的月白色紈褲,衣色已經洗得淡了,卻很乾淨。褲腿緊束著小腿,正面筆直,背面是一道優美的弧線。

    小腿要顯出性感精緻的美,很難但她做到了,那曲線,當真是增之一分減之一分都會影響到它的完美、那是最能讓男人遐想的曲線,毫無瑕疵。

    你可以想像,如果那層薄布不曾裹在它上面,如果是在綺羅繡床上,緋紅的燈光下,一雙纖美動人的腿兒輕柔的交纏在一起,放出粉致致的柔潤的光,該是怎樣的旖旎與香艷。

    古舟瞪大了雙眼,只想她的裙裾提得更高,看到更美麗的風景,女孩兒卻忽然把裾子放下了。

    古舟正看到緊要處,不禁大失所望,他抬起頭,就見那少女暈著臉問道:「我……我值不值兩百貫?」

    那張精緻如瓷器,粉潤如白玉的臉蛋一染了紅色,再被當鋪門口傳過來的燈光一映,當真是嬌艷不可方物。這絕色的尤物再以這樣嬌羞的神色、這樣柔媚的聲調說出這句話來,古舟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忙不迭點頭道:「值值太他娘的值了」

    然後他的眼就直了,因為他看到那少女雙手竟又移到了她那不堪小握的小蠻腰,纖細修長的手指羞顫著,正在輕輕去扯她的腰帶:「哇受不了啦,受不了啦,這樣的誘惑……」

    西門慶的兩眼也直了,就連夏潯也……

    「對不起,我也是男人,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當三個男人都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盯向姑娘腰間的時候,奇變陡生,只見那姑娘杏眼圓睜,裙子還沒見怎麼動彈,一條粉腿就從裙底筆直地伸了出來。

    「噗」

    很是沉悶的一聲響,但是夏潯聽到了。他馬上牙根一酸,下意識地彎了腰,而西門慶則直接做了「捂襠派」,兩雙眼睛驚恐地看著那位一直喜歡臉紅、一直喜歡害羞、嬌怯怯的看來完全無害的燒餅姑娘。

    古舟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他直勾勾地看著燒餅姑娘,身子慢慢向前傾斜出去,彷彿一尊比薩斜塔,在空中傾斜著僵滯片刻,便「卟嗵」一聲栽到地上:「嗚~~呃呃~~嘔~~嘶嘶……」

    他的嘴就像沒了信號的收音機,發出嘶嘶拉拉的聲音,遠遠聽去,嗚嗚咽咽的就像一隻受虐待的小狗,他發不出高聲,那個地方受到重襲,就算他是鐵打的金剛,也發不出聲、使不得力。

    「王、八、蛋敢打本姑娘的主意你一刀捅死熊?你這頭長白山的大笨熊」

    夏潯張口結舌地看著那位燒餅姑娘,只見一向秀秀氣氣的,連走路都輕得生怕踩死螞蟻的燒餅姑娘毫無風度地提高了裙子,一面咬牙切齒地罵,一面用她那雙很秀氣的小腳丫使勁地在古舟頭上臉上亂踹亂踩。

    夏潯看得目瞪口呆,手中半截磚頭脫手落下,正好砸在西門慶的腦袋上。

    那姑娘罵完了,踹累了,拔腿就走,夏潯趕緊縮回頭去,不想那位姑娘走出幾步,站住想想,忽然又折了回去,彎腰在那仍同空氣努力爭奪著呼吸權的古舟懷裡摸索一陣,掏出一個錢袋,在手中一掂,凶巴巴地說道:「這是調戲本姑娘的利息,哼」

    說完她又狠狠踢了古舟一腳,這才揚長而去。

    可憐的古舟蜷縮在地上,嗚嗚咽咽的仍然喘不上氣來。

    西門慶心有餘悸地扶著牆站起來,忽然對夏潯道:「老弟,我覺得我家小東……其實挺溫柔的……」

    ※※※※※※※※※※※※※※※※※※※※※※※※※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時候古舟才回來。他邁著細緻而沉穩的八字步,如行雲,如流水,肩不搖臂不擺,就天井裡那麼屁大的地方,這位老兄居然四平八穩地丈量了許久,才挪進了自己的房間。旅客們都很奇怪,不過看他臉色鐵青,兩眼殺氣騰騰的樣子,誰也沒敢問。

    夏潯瞧見他滿眼怨毒的模樣,輕輕放下窗,對西門慶道:「那位燒餅姑娘雖然使計脫了身。可也徹底得罪了這個關外參客了。我看這古舟是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咱們既然一路同行,暗中照拂一下吧。」

    西門慶是個憐花惜玉的種子,一聽連連點頭稱是。

    翌日,馬車繼續啟程,下一座大城就是德州,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從濟南府一直跟下來直到北平去的乘客,始終還是只有他們六個人。燒餅姑娘和她妹妹明顯已經提高了警覺,她們從不離開眾人視線半步,就連住宿的時候,也專挑其他客人中間的臥房,古舟雖然凶狠,卻也知道這裡終究不比關外,不敢有所妄動。

    這一天,馬上就到德州了。德州是山東地面上的一座大城,財阜人豐,百姓樂業,谷帛殷阜,家給人足。旅客們要在這裡住一晚,第二天還要歇息半天。因為車行的車子長途跋涉下來,需要修理一下,同時客人們也大多都有停下觀光、購物的需求。

    聽那車把式介紹著行程安排,夏潯注意到古舟目中閃過一絲獰色,不由心中一動,輕輕拐了西門慶一下,對他耳語道:「喂,英雄救美的機會來啦」

    西門慶正在打瞌睡,只聽一個美字,立時精神大振,連忙問道:「哪呢?哪呢?」

    夏潯微笑道:「就在德州」

    ※※※※※※※※※※※※※※※※※※※※※※※※※

    車到德州的時候已夜色降臨,投店、就餐、住宿,一夜無話。那位姑娘自那日得了古舟的錢袋,住宿飲食也不再十分的寒酸了,不過姐妹倆還是非常的節儉,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吝嗇。

    第二天上午,大部分人都出去游賞德州風光,採買當地特產去了,燒餅妹妹一直在店裡晃蕩,直到看見古舟二人出了客棧,她才急急返回客房,夏潯暗暗搖頭:「到底是個小姑娘,見識淺些,這便要上當了。」

    果不期然,那位燒餅姑娘聽說古舟二人離開了,很快也帶著妹妹挎著個小包袱走出來,夏潯與西門慶立即佯裝逛街,遠遠地輟在後面,一面盯她們的梢,一面尋找著古舟二人的身影,很快,夏潯就看到換了一身衣衫,頭上戴了瓦愣帽的古舟和何軻朔,籍著人群的掩護,正狼一般躡在她們身後。

    夏潯跟著跟著,卻發現謝氏姐妹去的並不是繁華的坊市,她們一路詢問著本地人,竟然漸漸拐進一條巷子,兩人跟到巷中才知道,原來那裡有一間「混堂」。

    「混堂」就是澡堂子。公共澡堂子的出現是在宋朝,到了明朝的時候,在一些大城大阜已經有了女性的專用澡堂。她們一路行來風塵僕僕,女孩兒家都愛潔的,哪能不洗浴,可這時節已是深秋近冬,客棧中設備簡陋,若只備一盆熱水,洗浴起來容易著涼受風,如今有了機會,自然要好好清潔一番。

    夏潯一見二人是去洗澡的,不由暗叫一聲苦也,女人洗浴,怎一個墨嘰了得,這一進去,不曉得兩個時辰能不能出來,他看看遠處的古舟和何軻朔,對西門慶道:「高兄,走,找家館子,點兩樣菜,嘗嘗當地的風味吧。」

    西門慶道:「好,就這家燒雞店吧,看模樣有些年頭了,能開上幾十年不倒的,味道一定差不了。」

    兩個人走進店去,要了只燒雞,又要了幾樣小菜,一壺老酒,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閒聊,古舟生怕走失了人,卻一直待在一株柳樹後眼,瞪著一雙噴火的眼睛,咬牙切齒地等著。

    一隻噴香爛熟的燒雞被夏潯他們啃得七七八八的時候,西門慶突然一拐夏潯的胳搏,向外呶嘴道:「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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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狡狐脫兔

    沐浴已畢的謝家姐妹正從對面混堂裡出來,妹妹年紀小,沒那麼多約束,一頭黑亮亮的長髮披散及腰,只有一條紅繩繫著,浴後的肌膚泛著紅潮,好像一隻可口的紅蘋果。姐姐頭上高高挽一個髻,露出優雅頎長的頸子,臉上不施脂粉,清清淡淡,可是疏散間自成畫意,彷彿一個清純秀氣的鄰家女孩。

    古舟和何軻朔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二人出來,冷笑一聲,立即迎了上去,四目一對,謝家姐妹好像才看到他們似的,頓時大吃一驚,姐姐馬上一推妹妹叫道:「妹妹,快走」

    說著疾步閃開,似想將他二人引走,那妹妹平素牙尖嘴利,這時候看見古舟滿面怒火、直欲殺人,也不禁嚇壞了,她踟躕了一下,慌不擇路,竟然又返身跑回了混堂。古舟哪有空理她,兩隻眼睛只盯準了謝家大姐,朝著混堂山牆與另一面牆壁形成的一條小巷子跑去。

    夏潯和西門慶不敢怠慢,連忙會了帳,也自後面追去。那巷子是彎曲的,好像是圍繞混堂形成的一個半環形,古舟恨死了這個貌似清純,實則狡獪已極的小狐狸,他咬牙切齒地放步急追,追到一半見燒餅姑娘正站在那兒,只道她是跑不動了,立即獰笑著撲上去。

    古舟獰笑道:「小賤人,今天老子看你還有什麼辦法唬弄人**,我古老2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竟被你……,你跑得了麼?老子今天要廢了你。一刀下去,毀了你這花容月貌,我看你這小狐狸精以後還拿什麼騙人」

    燒餅姑娘剛要說話,忽然看見自古舟後面冒出來的夏潯和西門慶,立即又閉上了嘴,古舟一看她的目光,猛一扭頭,看見是同車前來的那兩個要賬夥計,登時臉色一沉:「你們跟來做甚麼?」

    西門慶笑嘻嘻地道:「我們跟來,是想看看古兄要幹什麼。」

    古舟沉著臉道:「少跟老子稱兄道弟,你們若想英雄救美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夏潯笑道:「古兄說的是,夏某正想稱量稱量閣下的斤兩」

    相打無好手,夏潯既已決心助這姑娘一臂之力,當下也不多說,抬手就是一記沖天炮,古舟馬上揮拳來迎,這一交手,夏潯才發現這姓古的確實有一身武藝,可要說有多麼高明那又未必,不過是力氣大些、速度快些,動手時敢下狠手的亡命之徒罷了。

    一俟試出他的深淺,夏潯登時心中大定,沉下心來與他交手,數合之後一記古今結合的側踹,把古舟踹了個大跟頭,何軻朔正與西門慶交手,見此情景心神一分,被西門慶趁隙一拳搗中了鼻樑,登時熱淚與鼻血長流,兩眼都無法視物了。

    就在這時,巷口一陣混亂,許多婦人蜂擁而來,手裡舉著各色家什兒,嘴裡喊著:「無恥無賴好好教訓他們」看她們模樣,好像都是剛剛從澡堂子裡出來。

    燒餅姑娘嘴角迅速閃過一抹奸計得逞的狡黠笑意,掉頭就跑。夏潯先是一怔,他抬頭看看,只見頭頂一丈五六的地方有個小小氣窗,熱氣蒸騰,夏潯立即恍然大悟,急忙一扯西門慶道:「快走」

    西門慶雖還不明所以,可是一見那些母老虎似的婦人,個個都比他那娘子還要剽悍,馬上條件反射地隨著逃跑,只苦了剛剛掙扎起來的古舟和何軻朔,兩個參客立即被一群瘋狂的婦人給包圍了……

    ※※※※※※※※※※※※※※※※※※※※※※※※

    眼見那姑娘提著裙子跑得飛快,夏潯忍不住喚道:「燒餅姑娘,不要跑了,我們只是來幫你的」

    這時眼見已跑到了巷口,來來往往都是行人,那姑娘膽子也大了,便停住腳步,待她轉過身來時,又變成了那副柔柔怯怯的樣子,只是一雙大眼睛帶著幾分驚恐,肩膀有些緊張戒備地聳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夏……夏大哥,你是……你是在叫我嗎?」

    西門慶追上來,說道:「姑娘一直吝於通名報姓,我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反正每次看到你,都是在啃燒餅,所以就叫你燒餅姑娘嘍。」

    燒餅姑娘嘴角動了一下,馬上便恢復了原狀,不仔細看你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她有些靦腆地福了福禮,說道:「多謝兩位大哥仗義相助,奴家膽兒小,一時驚恐,只顧逃跑,倒撇下兩位恩人,實在過意不去。」

    西門慶頭一回聽她說這麼多話,說的又是這般客氣,不禁眉開眼笑,連忙道:「哪裡哪裡,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兄弟,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車度,咱們這也是一段緣份……」

    夏潯和燒餅姑娘一起拿眼看他,西門慶馬上發覺這套說詞和那古舟與燒餅姑娘套近乎時的說法有些相似,直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夏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來,對燒餅姑娘笑吟吟地道:「姑娘,你好手段呀」

    燒餅姑娘眨眨眼,一臉天真地道:「夏大哥在說甚麼?奴家怎麼聽不懂呢?」

    夏潯剛要再說,燒餅妹妹像只花喜雀似的跑了過來,一路跑一路帶著咭咭的笑聲:「哈,那兩隻關外來的大笨熊,姐,我已……」

    她一眼看見夏潯和西門慶,立即閉了嘴,警覺地瞪著他們,四雙眼睛互相對著,靜了那麼一剎,然後就見路口人群紛紛走避,一個巡檢官捉刀前行,後邊跟著兩個提水火棍的捕快,再往後是四五個拎著鎖鏈的幫手,吆喝道:「在哪兒在哪兒?偷看老娘們洗澡,呀呀呸的真出息了你,等進了大牢看爺們怎麼修理你」

    燒餅姑娘連忙向二人襝衽一禮,細聲細氣兒地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兩位大哥,咱們還是速回客棧去吧。」

    四個人上了街,便兩兩一對錯開了腳步,燒餅妹妹低聲道:「姐,他們兩個怎麼也在這兒?」

    姐姐瞟了走在前邊的夏潯和西門慶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他們自己說,是仗義相助來的,你信麼?」

    「有那麼好心?」

    妹妹當然不信,冷笑道:「若是恰巧,他們哪兒不好去,跑到女混堂子觀得什麼風景。若是有意追來,他們又怎知古舟那頭蠢熊想對咱們不利,哼不過是一丘之貉,也想打咱們主意罷了。不過嘛,我才不怕他們,他們兩個一看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那路貨,不像姓古的那種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他們不敢做什麼的。」

    姐姐提醒道:「那個叫高昇的倒是如你所說,有色心沒色膽的傢伙,我瞧也是個只會口花花的廢物。可那姓夏的卻不一定,他那雙眼睛亮亮的,每次盯著人家看的時候,都看得我心裡發慌,好像能被他看透似的。你看他很少說話,從不像高昇一般佔些口頭便宜,這樣的人要麼不動,動就難說敢幹出些什麼來,要是他真在打咱們的主意,要小心,非常小心。」

    妹妹似乎對她一向言聽計從,一聽這話緊張道:「那怎麼辦?」

    姐姐胸有成竹地一笑:「很簡單,一個緩兵之計足矣。」

    她壓低聲音道:「一路上,你我小心一些,再不輕至人跡稀少的地方,他縱有心也難下手。還有,回頭你故意透露些消息出去,就說咱們是去懷來投親的,要去懷來,還要在北平另租車馬,他們若真有歹意,便不會急著下手了。」

    妹妹想了一想,綻顏笑道:「好,結果呢,我們花的是到北平的車錢,卻在通州就下車,他們若是好人還罷了,若是壞人麼,那滿肚子的壞主意,也只好繼續壞在肚子裡啦。」

    姐妹兩個吃吃地笑了起來。

    ※※※※※※※※※※※※※※※※※※※※※※※※

    夏潯和西門慶並肩前行,夏潯低聲道:「這對姐妹不是那麼簡單,咱們身負大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你不要招惹她們。」

    西門慶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這兩朵花兒有刺,沾不得。」

    「哦?」夏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西門慶一掃平時的輕浮,冷靜地答道:「那日看她機智地擺脫古舟之後,我就覺得這個姑娘不簡單了。那天她去當東西,應該不會有什麼圖謀,囊中羞澀缺少盤纏,這一點該是不假的。可見色起意的古舟尾隨而去,把她堵在巷中,她一個弱女子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倉促之間能想出那樣的法子自保這就很不容易了。

    而想得出不代表就做得到,這位燒餅姑娘卻做到了,她能裝得那麼像,讓古舟完全放下戒備,最後關頭又毫不手軟地一腳踢中他的要害……,想得出、做得到,這豈是一個尋常女子能辦到的?如今看來,咱們英雄救美也是多餘,她去混堂洗浴,恐怕也是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吧?」

    夏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展顏笑道:「不錯,她既已得罪了古舟,也知道古舟絕不會善罷甘休,她便開始著手設計徹底擺脫古舟威脅的辦法。現在想來,她的妹妹從離開平原縣時開始就喜歡陪著車把式聊天,經常問些沿路縣阜城鎮的情形,那時就是在尋找擺脫古舟的辦法了。

    當她聽說德州有女混堂,而且車子要在德州多停半日時,她便一手策劃了這個徹底辦法。她讓妹妹去混堂裡去喚人,自己把古舟和何軻朔引到澡堂後面,造成他們偷窺婦人洗浴的假象,最後使他們以風化罪入獄。呵呵,看起來很簡單,卻很有效的辦法,現在想來,她逃進巷中時,一定還有些什麼可以自保的手段,只是因為咱們的插手,她沒有機會施展出來罷了。」

    西門慶點點頭,好奇地道:「她們囊中羞澀,十分貧窮,這應該不假;她們也應該不懂武功,否則完全不需要設計這麼麻煩的手段,就足以擺脫古舟的糾纏。那麼,一個家境貧窮、身嬌體弱、卻又狡黠多智,善於偽裝的小女人,會是什麼人?她們千里迢迢的到北平又去幹什麼呢?」

    夏潯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夠精明,而是一見了漂亮女人,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我說過了,不要去招惹她們,各行各路,我們只管去北平,做好咱們這單大生意,這麼大量的皮貨,你以前也沒做過的,可不能出了紕漏。」

    西門慶道:「難道你不好奇?難道你沒興趣?反正一路無聊,刨刨她們的根底也不錯嘛。」

    夏潯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好奇心我也有,但是我對她們沒興趣,我現在只想把那些貨物安安全全地運進來,不出半點差遲,向齊王爺交了差,便回應天府老家去娶媳婦兒。」

    「唉」

    西門慶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依依不捨地扭頭看了眼那對如花似玉的小姐妹,幽幽地道:「兄弟,哥是過來人,哥跟你說,等你真的娶了媳婦兒,你就會知道,其實還是沒有娶進門的女人,才是最可愛的女人。」

    夏潯沒理他,不過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的確感到了枯躁乏味。車中坐著兩個活色生香的小美女,可是夏潯發現,光有美女還不夠,少了那調戲美女的流氓,這日子一樣無聊呀。

    無聊中他們趕到了通州,很意外地發現本來要去懷來投親的燒餅姐妹居然也在通州下了車,等夏潯收到下車時燒餅姑娘那挑釁而得意的一縷目光時,不禁笑出了聲:「這條小狐狸,原來一直在防備著我們。」

    很快,夏潯就把這對同車多日的小姐妹忘到了九宵雲外,因為,他已經趕到了北平。

    此時的北平基本上還是元大都時的模樣,巍峨的宮殿,雄偉的寺廟,美麗的園圃,寬敞的街道……

    這些規模宏偉的建築都是元末遺下的,燕王並未在這裡大興土木。北平這座大城,是元朝開國功臣劉秉忠規劃設計的,就連大元這個國號,也是劉秉忠以《易經》中「大哉乾元」之意取名,獻與忽必烈,受其採納而定的。

    在那看不見的地下,供水和排水設施則是由大元都水監郭守敬設計的,城內主要水道有兩條,一條是由高梁河、海子、通惠河構成的漕運系統;一條是由金水河、太液池構成的宮苑用水系統。居民用水則主要是打井水。城內還有完整的排水設施,使得整座大城整潔、氣派。

    而城門上那副對聯,卻是大元直學士、著名書法大家趙孟頫書寫的,這趙孟頫還是宋太祖趙匡胤第十一世孫呢。元人遺下的這座都城,彙集的是當時各個民族所有的能工巧匠、大智之士的文化精華。

    夕陽西下,寒風瑟瑟,大車轱轆轆地輾著青石地面,帶著清越柔和的聲音,慢慢駛進了這座古城,夕陽把大車拖出很長很長的影子,這影子慢慢消失在了那深邃幽仄的城門洞裡,只剩下金色的陽光,映在城門兩側那副顏色老舊卻氣勢奪人的對聯上:「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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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驟生枝節

    夏潯和西門慶入住的這家客棧叫「悅來客棧」,這個名字很常見,幾乎在任何一座大城,都能找得到叫這名字的客棧,但它們並不屬於同一個東家。悅來之名取自於孔夫子的那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於是它就成了開客棧的人最愛用的名字。

    可一座城市,當然只能有一家客棧叫這個名字,那自然就是誰先用了它就是誰的。也正因如此,常常行走在外的人都知道,能叫悅來客棧的,一定是這座城市中資格最老的客棧,最老的客棧未必是規格最高的客棧,卻一定是比較規矩的地方。

    夏潯和西門慶入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年月夜色一降臨,黑燈瞎火的也不宜出去逛街,兩人就在客棧裡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又要了兩隻浴桶,調好水溫,美美地來了個桶浴。

    兩個人正泡在熱水裡面閉目養神的時候,四季車行當天的最後一班大車趕在城門落鎖前到了,車上的客人紛紛下來四處尋找住所,其中有兩個行商並不就近選擇一家客棧入住,而是逐家客棧的開始打聽一個叫高昇的人和一個夏潯的人的落腳之處。

    客棧本來是不會隨便把客人的信息告訴別人的,但是這兩個行商身上卻揣著濟南府官差的腰牌,有了這面牌子,他們有權向客棧索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客人資料。終於,他們在悅來客棧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很快,他們也搬進了這家客棧,悅來客棧的掌櫃和兩個知情的夥計被下了封口令,禁止洩露他們的真實身份。

    他們公開的身份是:王明,王思遠,叔侄二人,濟南行商。

    次日一大早西門慶就出去了,他要聯繫分頭趕來的各路車輛,還要與關外的人碰頭,這些秘密關係都是他父子二人苦心經營多年趟出來的路子,自然是不便讓夏潯知道的,夏潯雖未做過生意,也懂得這些規矩,何況他本來就想只做一次,此後的交易全都甩給那個姓曹的黑鍋專家,所以也沒想解這些東西。

    夏潯在客棧裡優哉游哉地等到中午,西門慶興沖沖地趕回來了,一見他便道:「那邊冬糧告急,也正急於交易呢,他們早就派了信使過來,我已約了地方,叫他去那裡等候,走,咱們現在就去。」夏潯一聽,忙與西門慶聯袂出了客棧。

    此時的北平與他印象中六百多年後的北京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就算同永樂遷都、再造北平後的樣子也有著很大的不同,儘管如此,每一舉步、每一張眼,所見所聞,仍會給人一種天下雄城的感覺。

    街行旅形形色色,不乏各種有色人種,叫你知道這座城池牽連著世界。不時還會有幾頭大象甩著長鼻悠閒地從你身邊走過,這都是篤信佛教的元人蓄養的,當年逃離大都時遺棄在這兒。時而又會有一隊甲冑鏗鏘的官兵走過,隊列整齊,殺氣沖宵,可城中居民業已司空見慣,叫賣的繼續叫賣,逛街的繼續逛街,並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驚擾。

    這就是不割地、不納供、不稱臣、不和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未來兩百多年的都城麼?

    走在街市上,夏潯滿目都是新奇,滿心都是感慨。

    西門慶卻不是第一次來,他無心觀賞風景,只顧領著夏潯往前走,雙方接頭的地方是在一家皮貨店的後院客房裡,門口掛著一塊牌子,夏潯注意地看了一眼,上面寫的是「謝氏皮貨」。西門慶帶著夏潯進了店門,與那掌櫃的耳語幾句,馬上被讓進了後院,後院客房內正有一條大漢候在那裡。

    這人雖然穿著一身漢人服飾,髮型、打扮也都按照漢人的習慣打扮,但是那濃重的眉毛、虯曲的鬍鬚,高高的鼻樑,銳利的眼神,還是能讓人隱隱看出些草原漢子的氣息。他與西門慶顯然是打過照面的了,一見西門慶,便起身抱拳,用稍顯僵硬的漢語說道:「高兄來的好快,這位想必就是高兄所說的夏潯夏兄弟了。」

    夏潯還禮道:「正是在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西門慶笑吟吟地道:「夏老弟,這位好漢叫拉克申,是哈剌莽來部的族長孛日貼赤那大人的親信。拉克申,這位就是要向你大量購買毛皮獸筋的夏東主。夏東主在山東財雄勢大,背後還有一座很硬的靠山,他不只這一次需要大量的貨物,以後還會不斷地從你那裡購買,你能搭上這條線,貴部今後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拉克申臉上露出幾分歡喜的笑意:「哦,是是,我……我已經聽通知我來的人說過了。」

    拉克申把他二人讓進座位,自己卻直挺挺地站著,連一句客套話也不講,立即開門見山地說道:「尼古埒蘇克齊汗一直希望打回中原,重奪大都。而你們明國的燕王殿下很厲害,他每次都把我們大汗的軍隊打敗了,趕得遠遠的。他們打來打去,我們這些只守著很小的一塊草原,也沒有力量遷移的小部落就遭殃了。

    我們沒有鹽、沒有米、沒有布匹、沒有鐵鍋、沒有藥材,日子很難熬,我們部落的壯年人已經不多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他們身體弱,如果沒有飯吃、就會餓死;沒有衣穿就會凍死;沒有藥材,就很容易病死。」

    他一面說,一面用有力的動作加重著自己的語氣:「我們孛日貼赤那大人才不在乎這些見鬼的戰爭,他只是希望我們的族人能好好地活著,希望我們每天都能揚著鞭子唱著快樂的歌兒去放牧,我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全部數量的皮毛和獸筋,這些都是製作甲冑、弓弩的最好的材料,但是我想知道你能給我們多少錢?還有,我必須事先說明白,你一次要這麼多的貨物,我可沒有辦法運進來,你得自己想辦法。」

    夏潯聽得直想笑,這也是生意人嗎?我還沒怎麼樣,他先把自己的底牌全掏出來了,這價還不是任我壓?像他這麼做生意,豈不是要吃大虧?可也唯其如此,夏潯反而不忍心把價錢壓得太低了,錢是由齊王出的,而對方則是一群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殘,夏潯實在狠不下心從他們嘴裡一口粥、一片布的扣那幾文錢。

    夏潯存了幾分善念,對方是有求於人,雙方在西門慶的幫襯調和之下很快便敲定了價格,西門慶笑道:「拉克申,這個價說實話確實是低了些,可你也知道,負責把貨運進來的是我們,上下打點、疏通關卡,這都是要花錢的。」

    拉克申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那些當官的,比豺狼還要貪婪。」

    西門慶笑道:「我知道,你們最需要的是茶葉、布匹、糧食和藥物,不過為了不引人耳目,我們這次並沒有帶實物來,交易主要是用寶鈔,這沒問題吧?」

    拉克申微微一皺眉,思索片刻,很痛快地頷首道:「沒有問題大明的寶鈔,在我們那裡也是管用的,我們可以用寶鈔從女真人那裡買東西,還有西邊,西邊的漢人商人很多,他們同我們交易,卻不大願意收這些攜帶困難,對他們來說又不易出手的東西,我們有了錢,可以直接向他們買糧食、買藥材。再說,我們押車過來的人,也可以用這些錢,在北平附近採買些日常應用之物,再悄悄運回去。」

    夏潯微笑道:「好,那麼你可以通知你們的族長準備貨物了。」

    拉克申瞪起牛眼道:「你什麼時候要?你運得進來?」

    夏潯道:「這些事,我們來辦。你們只需做好準備,一俟有了消息,能夠馬上起運貨物」

    拉克申拍著胸脯道:「沒問題,我們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運出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額頭道:「喔,我這裡一件禮物,是我們族長大人要送給尊貴的夏潯朋友的。」

    他轉過身,大步走到牆邊,從椅上捧過一個大包裹來,那包袱看來破破爛爛,可是只一打開,夏潯和西門慶眼前便是一亮,好漂亮的狐狸皮毛,三條狐狸皮毛,都是火紅色的,就像一團火焰,手掌輕輕撫上去,立刻就能感覺到它的柔軟和溫暖。

    拉克申把三團火焰般的狐狸皮子捧在懷中,對夏潯鄭重地道:「我們大人說,是尊貴的您拯救了我們的部落。要不然,這個寒冬,我們的老人會活活餓死,婦人和孩子會被其他的部落擄去做奴隸,而青壯的漢子,則會變成只知道燒殺掠奪的馬匪,變成一群毫無人性的野獸,我們哈剌莽來部將不復存在。

    這是最好的火狐皮子,由最好的獵手捕來的,箭矢只射穿了它的眼睛,因此皮毛上沒有留下一絲疤痕。即便在我們草原上,也是極其罕見的寶物,孛日貼赤那大人要我把它帶來,獻給我們最尊貴的朋友,我們的恩人,請你收下它。」

    拉克申雙臂向前一遞,深深地彎下腰去。

    夏潯微笑著,很愉快地把火狐皮子接過來,他開始覺得,這趟北平之行比他預想的要輕鬆多了,也許他很快就能完成使命,衣錦還鄉,娶新媳婦去了……

    ※※※※※※※※※※※※※※※※※※※※※※※※※※※

    哈剌莽來草原上,零星的雪花飄飄灑灑,還未落到地上就已融化了。

    初冬的草原看起來就像一片毫無生氣的荒原,大大小小的氈包散落在那原野上,中間最大的一頂,乳白色的氈帳,就是哈剌莽來部族長的大帳。

    此時帳中左右坐滿了族中的長老和權貴,最上首獨據一桌的,則是斜披一件豹皮襖的孛日貼赤那,他雙手據案,怒目圓睜,捶桌大吼道:「希日巴日,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還有沒有我這個族長

    我為了全族的生存,好不容易才聯繫到一個中原的大買家,可以付給我們足夠的錢,讓我們一族老少捱過寒冬,你居然要破壞其事,你攛掇那些年輕人想去幹什麼?不要以為我孛日貼赤那已經老了,眼花了,耳朵也聾了,你背著我幹的那些事你以為我都不知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舛傲不馴的年輕人,面對盛怒中的父親,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說道:「父親,你賣給明國人的,那可都是用來製作精良軍械的東西,他們用這些東西製造出犀利的武器,反過來又要用在我們身上。如果大汗知道了,他會放過你麼?」

    孛日貼赤把手重重一揮,憤然道:「不要跟我提什麼大汗,我們的部落生死兩難,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在哪裡?前年那場白災,咱們部落凍死餓死那麼多人的時候,他在哪裡?我是哈剌莽來部的族長,我只為這一族的男女老少負責,我只要我的族人活下去。你個毛孩子懂得什麼?你也像額勒伯克一樣,念念不忘打回中原去麼?那是做夢,我們要是有這個能耐,當初就不會叫人趕出來了」

    年輕人聽了笑得更加燦爛,也更加傲慢,就像一頭年輕的雄獅,站在一頭已經衰老的獅王面前,目光睥睨,隱含挑釁與輕蔑:「父親,你老了,你真的老了。你給了你的兒子們強壯的身體,卻沒有給我們一顆勇敢而強大的心,因為你實在是太懦弱了但是,你沒有給予我們的,長生天賜予了我們。長生天賜予了我們智慧、賜予了我們勇敢、賜予了我們力量。」

    他輕蔑地瞟了孛日貼赤那一眼,冷冷地道:「父親,我覺得,你已經不適合再做我們一族的頭領了,我希日巴日比你更有資格領導我們的部落,因為我們哈剌莽來部落需要的頭領是一頭雄獅,而不是一隻綿羊。」

    「什麼?你這畜牲,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你……我要放逐你,把你趕出部落,你……你……」

    孛日貼赤那一陣頭暈目眩,連忙退後幾步,扶著几案坐了下來,年輕人傲然不動:「父親,作為一族之長,你只會帶著我們逃避,逃避大汗的徵調,逃避明軍的圍剿,逃了這麼多年結果怎麼樣?我們本來有八萬部眾,是草原上極強大的一個部落,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惡狠狠地瞪著父親,一步步逼近:「我大哥哈日巴日在同明軍交戰時被殺了,你當時在幹什麼?那時我還很小,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在催促族人趕快逃跑,你總是說明軍不可戰勝,我們如果能打,就不會被趕回塞北,你保護族人的唯一手段就是逃跑那是黃羊才用的手段,我們是誰?我們是成吉思汗的戰士,普天之下,誰不能敵?」

    他突然舉掌踏歌,用蒙古語高聲唱了起來,那聲音雄偉壯麗,渾然若出於甕:「

    惟我大可汗,

    手握旌與旗。

    下不見江海,

    上不見雲霓。

    天亦無修羅,

    地亦無靈祗。

    上天與下地,

    俯伏肅以齊。

    何物蠢小丑,

    而敢當馬蹄……」

    慷慨激昂的歌聲在氈帳中迴盪,一時間兩下站立的部落首領們都被震懾住了,唱著唱著,想起大元軍隊當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威風,居然有人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孛日貼赤那氣極敗壞地大吼一聲:「統統給我閉嘴」

    歌聲戛然而止,希日巴日哈哈大笑起來,他大笑一陣,突然收聲問道:「父親,你知不知道我二哥烏蘭巴日到底去了哪兒?」

    孛日貼赤那喘息著,肺部就像風箱一般發出沙沙拉拉的聲音:「你……你不是說,他投奔大汗去了?」

    希日巴日詭異地一笑:「現在告訴你也無妨了,不錯,二哥是去投奔大汗了,不過……不是尼古埒蘇克齊汗,而是西邊的一位強大的可汗,那位可汗曾說『天下雖大,但容不下兩位君主』,他要做世界之王」

    孛日貼赤那想了想,突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扶案起身道:「你說甚麼?烏蘭巴日投奔了跛子貼木兒?」

    希日巴日一本正經地答道:「準確地說,是把那個跛子引到東方來……」

    孛日貼赤那一屁股坐回氈上,急促地喘息了幾聲,沙啞著嗓子道:「那你呢,你要做甚麼?和你二哥一樣,要把那個滅掉了四大汗國,卻自稱是成吉思汗繼承人的傢伙請回來,做我們的可汗?」

    希日巴日道:「不他不是黃金家族的血脈,不配統治我們所有蒙古人。我認為憑我們大汗現在的力量,只要我們能夠團結起來,而不是像你一樣膽小如鼠,只知道逃避,我們就可以恢復往日的榮耀。我認為,只要我率領族人去投奔大汗,受到大汗的重用,我們的族人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忍饑挨餓。」

    孛日貼赤那冷笑起來:「幼稚就我們現在這些族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是一個累贅,大汗逃命的時候都不願意帶在身邊,你去投奔他?哈哈……」

    希日巴日厲聲道:「那是因為我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做懦夫,所以我們被大汗拋棄了,我現在要做一件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說道:「只要我成功了,大汗會重用我,收留我的,那樣,我們就不再是流浪的棄兒。」

    孛日貼赤那怒喝道:「我才是一族之長,我不會容許你這樣做的」

    希日巴日冷笑:「父親,你已經令族人很失望了,你認為,他們還會聽你的命令嗎?」

    孛日貼赤那聽他話中有話,不由怵然一驚,他往左右一看,看到的只有一雙雙冷漠的眼睛,孛日貼赤那雙膝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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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邂逅

    漫步北平街頭,撫著懷中那輕軟柔和的皮毛,夏潯忽然覺得手上一涼,低頭一看,一片雪花落在掌背上,迅速化成了一片水潤。

    冬天不知不覺就已來了呢,夏潯抬起頭,看看灰朦朦的天,心中忽然一動:「這火狐皮子……,嗯給小荻一條,另一條麼……」

    他嘴角慢慢漾起一絲笑意,腦海中不期然地浮起一個只有在偷偷注視他時才會露出幾分女兒家溫柔的那個假小子,他站住腳步,對西門慶道:「高兄,我這裡有三條狐皮,兩條已經有了著落,這第三條嘛,送給小東嫂子吧。眼看著就冬天了,咱們出來一趟,你給嫂子也得捎件像樣的禮物才是。」

    西門慶先是一怔,隨即連連擺手:「不不不,這個……這個很貴重的,拉克申是送給你的,怎好一轉頭就又送了別人,這不好,這不好。」

    夏潯笑道:「他既送了給我,那就是我的東西,我要如何處理,還不是我說了算。你我兄弟何必客氣,拿去。」

    「不不不……」西門慶連連推拒,夏潯只是不讓,到後來西門慶無可奈何,忍不住忸怩道:「這個……咳咳,說起來為兄實在慚愧的很,我在其中牽線搭橋,那拉克申也曾……咳……許了我好處的,如今……如今若再佯做無事,收受你的重禮,那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夏潯一怔,隨即大笑起來:「我就說嘛,原來如此,高兄收些什麼禮物,可也有這樣的狐皮在內麼?」

    西門慶既已招了,便也不再隱瞞:「那倒沒有,虎鞭啊、熊膽啊、鹿茸啊……,這些都是有的,你也知道,我是開藥房的,對這些比較有興趣……」

    夏潯道:「既然沒有狐皮,那這件禮物我還是要送的。高兄莫要再客套,拿著拿著。」

    西門慶挺一邊不好意思地接過來,一邊訕訕地道:「其實……我覺得你小東嫂子對虎鞭會更喜歡一些。啊,對了,等回去我拿兩條給你吧,我再教你配些什麼藥材,最能發揮功效,你回去喝喝看,頗具奇效。」

    夏潯摸摸鼻子道:「小弟還年輕,用不著這東西吧?」

    「嗯……」

    西門慶站住腳步,對夏潯一本正經地相起了面:「難怪你如此自傲,我看你鼻樑堅挺筆直,鼻翼威隆雄壯,鼻尖翹而多肉,鼻翅擴而微紅,可見下面堅挺雄壯,而且**極其強烈……」

    夏潯初還想聽他說些什麼,聽到後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還鼻尖翹而多肉,鼻翅擴而微紅,我這兩條有點傷風好不好?換你總是擤啊擤的,你也翹而多肉,你也擴而微紅……」

    西門慶是個郎中,本來就知道民間所謂的從鼻子大小可以鑒別其下面是否雄偉的說法是無稽之談,故意調侃於他,被他一說,不由哈哈大笑,兩個人肩並著肩再度舉步,若有若無的雪花飄舞中,彼此的距離悄然拉近了許多。

    「夏老弟,既然這皮子你已決定了送人,不如咱們便去找家店舖直接把它做成裘領,再順道看看,配件合適的裘衣,拿回去送上,讓她們馬上就能穿戴起來,這才能哄得女兒家開心,你說是不是?」

    夏潯站住腳步:「就在北平做?」

    西門慶道:「不錯,這兒做皮貨的手藝可比陽谷好,比青州也好。再說,在這兒配件裘衣,也比咱們那邊便宜很多。」

    夏潯失笑道:「你倒真不愧是生意人,處處精打細算,那好吧,咱們回去吧,剛剛的咱們去的不就是皮貨店麼?我見那堂上掛著不少皮毛和皮衣,手工都還不錯。」

    「噯」西門慶一把拉住他,神秘地道:「那家店面還是太小,我帶你去北平皮裘第一莊,那裡的貨最全,手藝最好,北平的官紳權貴買皮裘,全都是去那兒,走走走。」說著拉起夏潯衝上街頭,向那拉客的招手道:「過來過來……」

    ※※※※※※※※※※※※※※※※※※※※※※※※※※※※

    雪下得有些密了,其實並不算密,走在路上,雪花輕盈地飛在身邊,似乎永遠只有那麼幾片,只有放眼望去,目光投到遠處,才有一種茫茫的感覺。這種感覺給人一種靜謐的味道,就連遠近的嘈雜、沿街的叫賣聲也顯得縹緲起來。

    地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色,還不夠喜人,可是有了這場雪,相信很快就能看到天地盡縞、銀裝素裹的景象了。

    「到了,就是這兒,呵呵,這裡可是謝氏皮貨的總號,讓這兒的師傅做出來的皮裘,穿起來到應天府去走走都一樣氣派,當然啦,那兒基本用不上穿皮裘,哈哈……」

    西門慶先下了車,夏潯跟著出來,一隻腳剛剛邁下地去,頭一抬,一座高大的建築撲入他的眼簾,夏潯的身子頓時僵住。

    白塔,那是北京白塔寺的那座白塔,他……他「以前」曾經到過這裡,曾經遊覽過這裡,還曾站在這尊佛塔下面合影留念。呈現在眼前的就是那尊白塔,一模一樣的那尊白塔。

    夏潯癡癡地站在那兒,目光穿過迷濛的雪花,貪婪而留戀地凝視著那尊白塔,耳畔忽然響起了一首很小很小的時候聽過的兒歌:「白石塔,白石搭,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大……」

    一時間,他的心神彷彿被那尊白塔攝了進去,被那白塔帶著飛躍了千年時光,帶著他回到了他曾經生活了二十年的那個世界,不知不覺,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西門慶付過了車錢,扭頭一看,見夏潯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白塔,癡癡而立,目蘊淚光,不由奇道:「老弟,你怎麼了?」

    夏潯驚醒過來,搖搖頭道:「沒甚麼,忽然看見那白塔,觸景傷情而已,倒讓高兄見笑了,我們走吧。」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尊白塔,轉身走向路旁那座富麗堂皇的店面,西門慶納罕地看一眼白塔,心道:「看不出來啊,這楊文軒還真是個多愁善感的才子,一座塔而已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也就是一座塔而已呀,又不是什麼絕色美人,這也能看得傷心掉淚,嘖、嘖嘖……」

    西門慶不以為然地搖頭而去,卻沒注意到街上正有一行車輛緩緩駛來,那些車子建造都盡華美,裝飾極為堂皇,每輛車都使兩匹健騾拉著,男男女女一堆僕從前呼後擁,伴隨車子左右,看這氣派,怕不是王侯一般人家的氣派。

    隨在一輛雕飾精美的香車前面的有一個青羅衫子的小丫環,頭梳三丫髻,模樣極為甜美。她步態雍容、舉止端莊,本來走得目不斜視,特別的規矩,忽地一眼看見西門慶,不由露出吃驚神色,腳下急忙加快一步,藉著一個行在外側的粗壯家丁身子將自己遮擋了起來,直到錯過了西門慶的視線,這才鬆了口氣,重又恢復了那舉手投足極為優雅的大戶人家氣派。

    西門慶並沒有看到她,如果他方才看清了這個小姑娘的模樣,以他看美女一眼,三十年不忘其模樣的本事,一定會很驚喜地發現:原來燒餅妹妹也來北平了,而且還搖身一變,從落魄無助的一個黃毛小丫頭,變成了一個青衣短打、俊俏俐落的豪門小丫環。

    ※※※※※※※※※※※※※※※※※※※※※※※

    「你看怎麼樣,這家店面大吧?」

    西門慶得意洋洋,好像這是他家開的店舖一樣:「你瞧,三層的店面,這是一層,光是這第一層的店面,就比咱們方才去的那家分號還要大上三倍,瞧瞧,到處都是各色的皮裘,越往上去,皮裘越珍貴,越難得,做工也越好,最好的皮裘說它價逾千金,嘿,有時還有價無市呢。」

    夏潯連連點頭,一進店面,他馬上看出這裡與別處的不同來的,那些珍貴的裘衣、打扮得當、穿著得體的夥計,無一不彰顯著這個地方的品味和地位,沒有人大聲喧嘩,只有竊竊私語般的介紹,每個客人都是溫文爾雅,哪怕他是裝出來的。

    能進出這個地方的人,無一不是能一擲千金、金錢與地位並重的人,誰敢在這個地方大呼小叫,言語不當,叫旁人看了笑話他?不是紳士也得裝一裝呀。就連一向見了美女就要胡言亂語幾句的西門慶,看見有那容顏嫵媚的仕女或貴婦姍姍行來,也只能行一眼注目禮,便彬彬有禮地避向一旁。

    店裡的夥計不會跟在屁股後面迫不及待地向你介紹,他們只站在角落裡觀注著你,直到哪位客人在某件裘服面前停下,注目打量片刻,他們才會非常機警地出現在你的視線之內,恭馴地低著頭,等候你的垂詢。

    這時店門前又來了兩輛車子,兩輛樸素而不失大氣的馬車,前後十餘條青衣短打的大漢,擺出的派場雖不及方才過去的那一行車輛,可是那種隱隱的氣場,卻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到路邊上去。

    前邊車上簾兒一挑,一個美婦人步履輕盈地下了車,緊接著一個翠衣小女孩從車轅上調皮地跳了下來,美婦人連忙伸手去扶,嗔怪了她幾句什麼,那小女孩揚起臉來向她嘻嘻一笑,扮個鬼臉,竟然是一個粉妝玉琢、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兒,雖只十歲上下,那風采氣度已是令人一見難忘。

    緊接著,後面車上也緩緩走下一人,這是一個僧人,一身黑色緇衣,頭頂光光,舉步走來,自有出塵之意,只是他高顴豎耳,鼻尖唇薄,一雙三角精光四射,配上那削瘦嶙峋的骨架,猶如一頭瘦虎,少了幾分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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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小蘿莉,情意不能賣

    店舖裡,西門慶領著夏潯正往二樓走,一邊走一邊笑道:「這家店舖有實力吧?這家的主人可是北地的一個傳奇呢,雖說趕不上江南沈萬三吧,他的發家史那也是頗具傳奇的。謝氏皮貨的東主叫謝傳忠,據說早年是給一戶地主家放羊的,漫山遍野的當羊倌兒,後來莫名其妙地就發了家。」

    西門慶左右看看,壓低嗓音道:「有人說,他是發現了一夥被剿滅的馬賊的賊窟,得到了大筆金銀珠寶。有人說,他是發現了當年倉惶逃跑的北元大官埋藏起來的大筆錢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可是不管怎麼說,人家就是發達了。

    別看謝傳忠大字不識,可那腦袋瓜子好使,要不說你有本事還得有機會讓你顯擺你的本事呢,以前也沒看出他有這方面的能耐,可這謝傳忠自打有了錢,並不是一味的坐吃山空,他居然經起商來了,而且十幾年下來,就成了北平城裡第一號專營皮裘的大商人。

    現如今不光是北平城裡貴人們買皮貨一定到他店裡來,各地的客商進貨也全得到他這兒來,要說有錢,這位謝爺比咱燕王爺還有錢,牛氣吧?當然啦,他是羊倌兒出身,北平城裡誰都知道,權貴們是不大把他放在眼裡的,就是那些平頭百姓也只是眼紅羨慕,談不上什麼敬仰。可現在是現在,這輩兒是這樣,兩輩三輩之後呢?人家就是北平城裡數一數二的豪紳,誰還會奚落他祖上的落魄……」

    夏潯心道:「大字不識但心眼靈活成就大事的能人當然不少,但是要在短短十幾年內成為北平偌大的城池中第一富紳,恐怕……未必循規蹈矩只走正途。西門慶方才帶我去的接頭地點是在謝家的一個分號,莫非這負責在北平承接南北,走私販運的大頭頭兒就是這謝傳忠?」

    暗中思量著,兩個人在二樓隨便逛了逛,便直接上了三樓,三樓的服飾最貴,人也最少,西門慶帶著夏潯也不看那些皮裘,逕直走到櫃檯前,對裡邊的夥計道:「勞駕,請你們掌櫃的出來,我們有三條上好的狐皮,要做皮領子,還要搭配一件上好的裘衣。」

    那夥計見他衣著樸素,口氣卻不小,卻也沒有以衣帽取人,對他們很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二位客官請稍等。」便一掀門簾進了裡間。

    一會兒功夫,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跟他走了出來,雙眼向夏潯二人微微一掃,拱手道:「二位,老朽是此間掌櫃,不曉得兩位客人要做什麼皮領子,可有具體的要求?」

    夏潯把三條火紅的狐狸皮毛往案上一放,老者登時兩眼一亮:「好皮子,當真是好貨色」

    他拿起一條皮子,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輕輕捋過皮毛,再仔細檢視一番割剖的痕跡,確定沒有疤痕,不禁讚不絕口:「好,真是極好,這樣上好的皮毛,老朽一年也不過見到三五條,顏色這等火紅的狐皮更是罕見,難得客官一下子就拿出三條來,這三條都要做皮領子麼,客官可願出售?」

    西門慶趕緊問道:「掌櫃的能出多少錢?」

    夏潯瞪了西門慶一眼,點頭道:「不錯,三條,都做皮領子,再給搭配一件顏色款式合適的裘衣。這三條皮領子麼,唔……,是這樣,一條要適宜三旬上下的婦人穿戴的,雍容華貴、嫵媚大方即可,適宜家居起坐。另一條不可做得臃腫累贅,對應的裘衣也是一樣,要適宜人在外面行走活動的,可以試試……」

    他四下看看,指著已經做好的一件皮衣道:「類似這套小翻領、走動方便,騎馬也不礙的,那女孩兒麼,才只十六七年紀,穿著要顯得有英氣。」

    西門慶在一旁擠擠眼,嘿嘿地低笑道:「送給彭姑娘的?哎呀,對啦,我還一直沒問,你們兩個成就好事沒有,那個……那個之後,沒有……翻臉吧?」

    夏潯正跟掌櫃的說著話,他的聲音又小,夏潯便沒聽清,西門慶只道他不好意思說,又見他要給彭姑娘買東西,想來是已然成了一對歡喜冤家,西門慶自覺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踏實下來,便也不再追問。

    裡邊那位掌櫃的聽夏潯說完,不用撫鬚笑道:「老朽明白,依著胡裘稍做修改,便能做出符合客官你的要求了。」

    夏潯笑道:「好,這第三條,是做給一個豆寇少女的,身材嬌小玲瓏,只要做得合體、可愛就好,款式不要太老,活潑些便是。」

    掌櫃的點頭道:「好好好,有勞客官把三位女客的身高、胖瘦描述一下。」

    一旁夥計提著筆急急地記著客人的要求,夏潯和西門慶分別把小東嫂子、彭梓祺、小荻的身高、胖瘦描述了一下,那夥計都仔細記了下來,掌櫃的道:「成了,那兩位客官交了訂錢,老朽開張票子給你們,現在剛剛入冬,做裘衣的人多,恐怕兩位得候上些時日,十天之後,二位客官再來看看,應該就差不多了。」

    掌櫃的正說著,就聽一個少女驚喜地叫道:「哇好漂亮,就像一團火焰一樣。」

    那聲音脆若黃鸝,一口地道的鳳陽腔,緊接著一陣青草香氣,就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蘿莉擠到他們身邊,努力地踮起腳兒,小心翼翼地用那瑩白如玉的手掌輕輕撫過火紅的狐皮,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眸中充滿了驚喜和愛慕。

    這時節可沒有未成婚的女子隨便使用香水香粉的,熏香的衣服也必須得是嫁了人的婦人才能使用的,愛美又年紀尚幼的女孩子怎麼辦?那就掖一條香熏的手帕,或者佩一個香囊,這就可以了。這個小蘿莉就只佩了個盛香草的香囊,想不到清香撲鼻,看來必是上好的香草。

    夏潯和西門慶被這喜極忘形的小蘿莉擠到了兩邊,扭頭向她看去,只見烏鴉鴉一頭秀髮黑亮亮的,梳理得一絲不亂,挽個可愛的雙丫髻,頭上沒有首飾,只用兩根不知什麼質料的絲繩兒繫著,元寶般小巧可愛的耳朵,沒有扎耳孔綴耳環,那肌膚白皙潤澤,彷彿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潤的血色,吹彈得破。鼻如膩脂,挺直小巧,彎睫大眼,瞳如點漆。

    不需要西門慶那樣高超的閱女眼光,夏潯也看得出來,這小蘿莉是個絕對的美人胚子,等這小丫頭長大了,一定是個禍水級的大美人兒。

    小蘿莉把他們兩個當作空氣一般,歡喜地欣賞了一番那可愛的狐皮,立即興沖沖地問道:「掌櫃的,這狐皮多少錢?三條我都要了」

    掌櫃的苦笑道:「小娘子,這狐皮,不是我們店裡的,是客人送來訂做裘領的。」

    「哦……」小蘿莉歡喜雀躍的神色立即垮了下來,後邊隨即傳來一個中氣十足,聲音卻悠越清朗,絲毫不顯霸道的聲音:「那麼,這寄做裘領的客人是誰呢?也許我們可以和他談一談,給個合適的價錢,請他出讓給我們。」

    「對啊,對啊」小蘿莉雞啄米似的點頭,回眸甜甜一笑,讚道:「大師,還是你聰明些,我就沒想到。」

    夏潯和西門慶扭頭看去,這才發現陪著那小蘿莉來的還有兩個大人,一個是身著一襲玄色緇衣的僧人,貌相雖然有些稜角,氣質卻極為出塵,另一個中年美婦看面相與那小蘿莉頗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小蘿莉還是一輪初月,雖令人驚艷,卻還帶著幾分青澀,而這婦人卻是圓月當空,晶瑩絢亮,褪去了稚拙,更加透明純淨,落滿一地清輝。

    是的,這美婦人明明身材高挑婀娜,容顏嫵媚,麗光四射,夏潯和西門慶第一眼看到她時,竟不是男人看美麗的女人時慣常喜歡欣賞的角度,撲面而來的卻是她由內而外的那種氣質,高高在上,卻絕不盛氣凌人。

    「這一家人,絕不尋常。」這是夏潯的第一感覺。

    「和尚?這戶人家還有自己的家廟,那定是不一般的人家了。」這是西門慶的第一感覺。

    「如果妾身沒有料錯的話,兩位小哥兒就是狐皮的主人了。」婦人一雙眼睛洞澈悉明地看著他們:「這三條狐皮,兩位可願出讓麼,一條也可以的,價錢方面,一定讓你們滿意就是了。」

    「咳,這位夫人,不知道你打算出多少……」

    西門慶還沒說完,就被夏潯拉到了身後,這婦人說話極是溫柔和氣,可是那一個笑容、一個眼神,甚至一個語氣,都自有一種尊貴雍容的氣度,令人不知不覺為之折服。幸好夏潯也算是見多識廣,前世的見聞且不去說,這一世他人也殺過了,齊王那樣的皇室貴冑也見過了,閱歷廣,心性自然也堅定些,竟然抵受住了對方也並非有意施放出來的久居上位者的威壓。

    「對不起,夫人,這狐皮子,是要送給我最心愛的人的,也許,夫人出得起足夠讓任何人動心的價錢,可是情意是用錢買不來的。」

    和尚微笑道:「沒有這般嚴重吧。我們小小姐確實很喜歡這塊皮子,閣下若成*人之美,結一段善緣,得數倍之利,再買一塊狐領,仍可送予他人,利也得,情也至,豈不三全齊美。」

    夏潯微笑道:「大師所言,原無不可。」

    小蘿莉剛剛雀躍起來,夏潯又道:「但我原無以此牟利之念,既已有心將此火狐皮領相贈,再為利所動,轉賣他人。那麼我縱再送人十件皮領兒,價錢一般無二,這情意麼……也是不值一文了,大師以為然否?」

    和尚目中精光一閃,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輕輕點頭,合什不語。

    那美婦人也頗為意外,看了看夏潯,她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笑容,一旁西門慶聽說對方肯出高價,正打主意要賣了火狐皮子,另買一件送與娘子,不想夏潯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捫心一想,暗暗羞愧,那到了嘴邊的話便悄悄嚥了回去。

    小蘿莉瞪著一雙泉水般澄澈的眸子問他:「你真的不賣?我可以出很多錢,這條狐領子價值幾何?我出十倍價錢,你賣不賣?」

    夏潯微笑搖頭,那美婦人柔聲喚道:「茗兒,何物有價,何物無價?」

    小蘿莉想了想,不甘心地又問掌櫃的:「店家,你這店裡可有這樣的狐皮麼?」

    掌櫃的陪笑道:「若是小娘子想買,也是有的,只是這火狐皮子有價無市,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小娘子真的想買,就請留個地址,一年半載,總會碰上一件的,到時候老朽派人去尊府告知便是。」

    「要這麼久?」

    小蘿莉有點生氣了,還有點難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輕輕咬著粉嫩嫩的嘴唇,小小的胸脯起起伏伏的,好像在跟她自己嘔氣。

    夏潯有點好笑,這個小丫頭,分明是從小到大被人呵護慣了,沒有什麼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所以被人拒絕一次就難受的不行了,瞧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是快要哭出來了。還好,雖說是嬌生慣養的花骨朵兒,家教卻好得很,看他們身後站得那幾條青衣大漢分明就是身手極好的下人,卻沒見她向自己發脾氣,只是生她自己的悶氣。

    小姑娘生了會悶氣,走過去牽住那美婦人的手,微帶哽音地道:「姐,咱們走吧。」

    「姐?」夏潯和西門慶看她和那女子容貌酷肖,還道她們是兩母女,想不到居然是一對姐妹。

    美婦人好笑地逗她道:「茗兒,不是你要買狐皮裘衣的麼,怎麼,不要了?」

    「不要了」

    茗兒撅起粉嫩嫩的嘴唇,像賭氣的小孩子拉緊姐姐的手往外走,走到樓梯口時,忽又扭過頭來,氣鼓鼓地瞪了夏潯一眼,大聲道:「我要去燕山獵狐讓姐姐、姐夫陪我去,獵一條最漂亮的火狐狸,哼」

    說完小瑤鼻兒一翹,就聽鹿皮小蠻靴踢踢踏踏一通響,漂亮小蘿莉隨香風而來,履踢踏而去了。

    黑衣和尚深深地望了夏潯一眼,微一稽首,也飄然下樓。

    夏潯和西門慶相顧一笑,收好掌櫃開出的票子並肩走下樓去,抬眼一望,雪已下得大了,天地一片茫茫……

    PS:北平之行的故事徐徐展開了,眾多人物紛紛登場,主角要回江南擺威風,沒個大靠山怎麼行,將來要威風八面,現在就得盡早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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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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