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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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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一章 一步山崖

  晨光來臨,長安城緩緩從睡夢中甦醒。

  老筆齋門被推開,臨四十七巷裡的那些大人物們頓時警醒。

  今年較往年更寒冷,卻已經好些天沒有落過雪,樹根下的殘雪一日復一日地向灰色裡去,然而就在鋪門吱呀一聲推開時,天空飄飄落下雪來。

  二師兄抬頭看了一眼天,然後望向對面剛剛開啟的鋪門。

  巷口處一輛黑色的馬車自風雪中緩緩駛來,全金屬打造的沉重牟身,碾壓的巷間青石板微微顫動,輪間發出類似雷鳴般的低轟。

  顏瑟大師和光明大神官走出鋪門,坐進馬牟。

  片刻後,一個瘦弱的身影也走出了老筆齋。

  桑桑左臂抱著新甕,右臂抱著舊甕,顯得有些沉重吃力,艱難地爬上了馬牟。

  黑色馬車在風雪中向城門處駛去。

  臨四十七巷裡依舊一片安靜,巷頭的大將軍和巷尾的御史大夫都沒有動作,神情凝重看著黑色馬牟離開。

  二師兄從凳上站起,負手身後帶著陳皮皮循著黑色馬車的軌跡向城門處走去。

  直到此時,巷裡其餘的大人物才敢有所動作。

  大將軍命令隱藏在長安城各處的羽林軍回營。

  御史大夫直入皇宮覆命。

  國師李青山看著漸要消失在長安風雪間的那輛馬車,緩緩低身行了一禮。

  長安城北郊有一座不怎麼出名的山,山不高亦無文人佚事可以助其名,滿山滿野的雜襯也少了些幽美意,所以平日裡少有遊人,今晨風雪陡至,道路覆雪難行山上更是人蹤俱滅,安靜地彷彿不在塵世之內。

  那輛黑色馬車便停在這座無名山下,精鐵打鑄而成的牟輪巴經把輪下的青板壓裂如果強行登山,只怕會把泥濘山道害出兩道恐怖的傷口。

  兩個老人正行走在山道上,棉襖有些舊了但很乾淨,被山風吹著輕輕顫動,道袍倒還是新的卻染著很多油垢,被山風吹著四處招搖。

  無論從衣著還是微佝僂的蒼老身軀看,山道上的兩個老人都很尋常很普通,然而當他們行走在漫天風雪間竟走出了飄然欲去的離世之感。

  山道下方,瘦弱的桑桑抱著兩個沉重的甕,低著頭抿著唇,盯著裙襬下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石階艱難地小步快趕,追著前面那兩個似要離世而去的老人。

  顏瑟大師拔開臉上一道雪枝,嘆道:「不知稍後是新甕填滿,還是舊甕變重。」

  光明大神官走在他身旁,微笑說道:「全看昊天安排。」

  顏瑟大師把雪水揩在道袍上,說道:「其實都填滿也不錯。」

  光明大神官點點頭說道:「兩甕併排安放,也算是做個鄰居。」

  顏瑟大師轉頭看了他一眼,負袖於身後繼續拾階上行。

  一株雪松下,兩位老人稍作歇息,等著下方的桑桑趕上來。

  顏瑟大師看著老人平靜的容顏忽然好奇問道:「當年你究竟到過天啟沒有?」

  光明大神官微微瞇起蒼老的眼,似乎在回思很多年前的事情,沉默很長時間後輕聲說道:「曾經到過,然後被打落塵埃,剝奪了與昊天親近的機會。」

  顏瑟大師怔怔看著他,感慨說道:「能破五境那是何等樣的大機緣,世間多少修行者窮盡一生都無法接觸,你居然十幾年前便走到了這一步,難怪觀主當年看遍桃山還是認為你是道門中的第一人。」

  光明大神官輕聲嘆息說道:「曾經見過,結果再也無法復見,其實是一種痛苦。」

  桑桑終於趕到了雪松之下,小臉通紅,氣喘吁吁。

  二老也沒給她任何休息的時間,繼續邁步拾階向山頂去。

  顏瑟大師說道:「曾破五境卻被打落塵埃,這只能證明昊天認為你的所行所為是錯的,所以決意要將這種恩賜收回來,你非要追尋什麼黑夜的影子,冥王的兒子……其實和昊天的光輝有關係嗎?其實最終你信的是自己而不是昊天。」

  光明大神官嘆息說道:「其實過往數十年間,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神殿歷史上那些無比優秀的光明神座,最後往往會離開桃山,為什麼被稱作最接近昊天的人,最後往往會選擇走一各昊天並不讚賞的路?千年之前開創魔宗的那位祖師如此,數百年前叛教的那位前輩如此,最終我也走上了這各道路。」

  他轉身望向顏瑟,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很長時間,便是先前登山時每一步都還在想,直至此時看著前方雲海裡升起的紅日,看到那片溫暖的紅光,我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坐在米明神座上的人一信的芳米明只下」

  顏瑟大師沉默,他聽懂了光明大神官這句話的意思。

  信奉光明,昊天並不一定代表光明。

  此時二位老人已經登臨到了無名山頂,桑桑在身後一株直挺挺的白楊襯下休息,身旁新舊兩甕和她微黑的小臉一道反射著紅潤的光澤,暖意十足。

  山崖東面的雲海盡頭,初生的朝陽已經全部躍了出來,紅艷圓融一輪。

  山崖上卻依然飄著細碎的雪,雪中觀朝陽,真是很奇怪的畫面。

  走到崖畔,顏瑟大師伸手趕走飄到眼前的一片雪花,看著東方在兩層雲夾層裡平靜微笑的紅色朝陽,問道:「跨出那一步的感覺怎麼樣?」

  向前跨出去一步,便要進入下層繚繞在山間的白雲,或是走入溫暖的光輝中。

  光明大神官走到他身旁,並肩望向遠處的朝陽,說道:「當年在宋國海堤旁你與柳白一戰後,我見紅日漸落,心有所感,卻也只跨出去了半步。

  「無論一步半步終究是跨出去了,我很羨慕你。」顏瑟大師感慨說道:「難怪當日柳白看著你的眼神那般奇怪,我終究還是一個後知後覺的傢伙啊。」

  光明大神官回憶著多年前那道破開雲霄仿似自萬里外而來赴約的驚天一劍,想著當時身旁這老道撼海靜波的動地一符,不由微微笑了起來,說道:「按道理論柳白早就應該已經跨過去那半步,但不知為何這麼多年都沒有消息,或許是畏懼?」

  顏瑟大師想著那位自己此生所遇到的最強者,微微蹙眉,卻沒有說井麼。

  光明大神官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很多人都以為你以純陽入道,便斷了破五境的可能,但我卻以為至絕處必有新生,柳白是乃是世間第一強者,你卻能和他正面對敵而不敗,他如果能跨過去,你更沒有道理跨不過去,所以……你呢?」

  山風夾雪而至,吹拂得寬大道袍獵獵作響,顏瑟大師看著雲層間的青湛天空和那輪紅日,平靜說道:「去年得寧缺為徒,執念盡數化為寧靜,心胸驟然一曠,那時我便明白隱約要跨出那一步,但不知為何我卻不願意跨出去。

  他望向光明大神官說道:「便如你說柳白一般,因為畏懼。」

  光明大神官一雙老眉在晨光裡蹙成山川,沉默片刻後問道:「因何畏懼?」

  「符道走到最終便是天地至理,最本質的規律,我此生修符,一生修符,便是在逐漸往那原初裡走,然而最極致處乃是昊天才有資格觸碰的區域。」

  顏瑟大師面無表情說道:「修符修到最終不免要觸碰到那片禁區,講究的是自我啟愉,不需要天啟,那麼一朝破了五境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這便是畏懼。」

  朝陽在雲海遙遠的那頭平靜注視著山崖的這邊,光線是那般的紅融溫暖,照亮崖畔的石雪樹甕人,那是慈祥慷慨的昊天在賜予人間規則和生命。

  光明大神官說道:「雖然我似乎已經背叛了昊天,但我終究修的是神術,昊天的光輝會賜予我看透世間一切的雙眼和無窮無盡的力量,白晝的戰鬥我有優勢。」

  顏瑟大師搖頭說道:「長安城是我的主場,我這雙腳曾經踏遍城內的街巷,遊遍城外的大好河山,這座山便是我的一道符,所以你並沒有太大優勢。」

  光明大神官笑了笑,說道:「無論如何,還是不要驚擾世人調夢為好。」

  顏瑟大師說道:「既然勸你離開長安城,為的便是這般。」

  話音落處,寬大的道袖輕輕舞起,隨著一道清光閃過,道袖間那些油污和難聞的氣息驟然間淨化無蹤,一股強大莫名的符意緩緩自山石裂縫裡滲透出來。

  「多年不見山字元。」光明大神官感慨說道。

  他右手探出棉袖在風雪中輕輕一揮,來自東方的晨光瞬間把枯瘦的右手映成潔白如玉的存在,無數粒微弱的光點從他的指間散出,像螢火蟲一般飛至空中。

  山石間滲透出來的強大符意與這些蘊著聖潔氣息的神輝光點一觸,並沒有產生恐怖的結果,而是親近地依偎在一起,緩緩從山頂向著山崖下飄落,逐漸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七色流光在屏障上流傳,如一道雪中的美麗彩虹。

  兩個老人看著身前這片將整座山籠罩起來的彩虹罩,感受著其間的融洽意味和強大,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同時望向身後那個沉默低著頭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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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二章 在那天之外

  數里外—處廢棄離亭內,二師兄漠然看著那座山的方向,就在先前那一刻,那座山驟然消失,無論是肉眼望去還是感知中都已經不復存在。
 
  陳皮皮站在二師兄身後,心癢難忍有些著急地撓了撓頭。
 
  光明大神官和顏瑟大師,這樣兩位知命境巔峰,甚至已經可能逾過五境半步的超級強者對戰,不是隨便便能看到的,數十年來除了小師叔曾經執劍斬過的那些風風雨雨,便只有廖廖數場而已,他如何能不好奇?
 
  明明那邊除了風雪什麼都沒有,但二師兄還是神情漠然靜靜看著那處,彷彿把那裡發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眼眸裡沒有射出晶瑩的光輝,而是充斥著一股極嚴肅正道諸邪辟易的氣息,視線過處無論風雪落葉盡數驚懼避開。
 
  陳皮皮知道二師兄能看到山上的動靜,緊張搓著手問道:「師兄現在是什麼情況?打起來了沒有?桑桑應該不會有事吧?不然我可沒法向小師弟交待。」
 
  二師兄微微皺眉,不耐煩說道:「閉嘴,好好看。」
 
  陳皮皮馬上閉嘴,幽怨想道,自己看不到怎麼好好看?
 
  顏瑟大師自懷中取出一樣物事鄭重遞到桑桑手裡,然後交待了幾句話。
 
  光明大神官憐愛看著桑桑,把一塊腰牌輕輕放在她的手中,然後摸了摸她的腦袋。
 
  此時說的話都是遺言,交待的事情都是後事,只是不知道究竟誰說的是遺言,誰真的會留下很多後事,需要桑桑去處理。
 
  顏瑟大師走到崖畔,閉目沉思。
 
  光明大神宮走到山崖另一側,平靜看著雪中的朝陽。
 
  顏瑟大師睜開眼睛。
 
  光明大神官收回目光。
 
  顏瑟大師注視著老友那張平靜的面容,忽然笑了起來,右手探出道袖輕輕一揮,有心無意之間便成一道大符,符意凜然強大難以言喻,受符力召引,數千數萬塊山石自地面懸浮而起,密集佈於空中彷彿無數凝固的巨大雨珠。
 
  細長的彷彿還帶著紅袖招姑娘豐潤水嫩意味的手指微微一顫,山字元動。
 
  漫山遍野如凝固般的山石,呼嘯著落了下來,仿似一場夏夜的磅礡暴雨,轟轟擊打在山間,瞬間讓堅硬的山崖間多出無數坑洞,濺出遮天蔽日的礫塵。
 
  光明大神官平靜站在漫天石雨之中,右手高舉過頂,彷彿還帶著酸辣麵片湯和雞湯味道的棉襖微微一振,神術大作。
 
  那根潔白如玉的食指尖燃著一抹神輝,神輝沒有散發什麼威力,卻是那般的精純聖潔,在漫天石雨間無論如何飄搖,卻終究沒有熄滅。
 
  伸向天空的那抹神輝不滅,天穹中落下的石雨便沾不到老人身上那件舊棉襖。
 
  恐怖的漫天石雨還在紛紛落下,濺起的石礫又再次不斷匯入石雨之中,似乎永遠沒有停歇之時,那些飄然落下的雪花早已懼的不知避去了何處。
 
  他身前的石雨驟然一斜,無由避開。
 
  繚繞在他伸向空中那根食指尖的吳天神輝驟然間明亮起來,把被石雨殘雪壓抑至晦的山崖間照耀的無比清晰,花草樹衣盡皆現出本質的模樣。
 
  朝陽已經移入了雲層之後。
 
  山崖間那根指向天穹的食指,卻生出了一輪朝陽。
 
  光明慈悲而冷漠,溫柔而強大。
 
  它普照世間,它無處不在。
 
  跟隨它的必在光明裡走,背棄它的必在黑暗裡行,並將毀滅。
 
  山崖間的石,石間的草,瑟瑟的花,樹以及樹下的人,皆被光明俯瞰,故而畏怯。
 
  漫天石雨不復再起。
 
  於是雪花再次從天空飄落,落在山外那道無形彩虹屏障之上,化作七色。
 
  顏瑟大師緩緩睜開雙眼,感受著那股世間最純正的光明意,面無表情看著崖外彩曉裡鑲著的萬粒雪花,輕輕一擾道袖。
 
  道袖在他身前橫橫劃過,如同一道直線的橫線,呼嘯玻風,拂盡所有障礙。
 
  隨著道袖橫直一舞,山畔崖壁上那道隱約的橫直石縫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山間雜樹裡的兩條泥濘山道,也驟然間變得硬了起來,被融雪軟化的稀泥瞬間變成比岩石還要堅硬的存在,泥濘彷彿變成微縮的河山。
 
  道袖一舞便是一橫,崖壁石縫又是一橫。
 
  兩條變作大好河山的泥濘山道是兩豎。
 
  兩橫兩豎。 橫豎皆二。
 
  便是井。
 
  這道以山崖衣袂而成的符,橫亙在天地間,毫不掩飾地已經開始瀰漫週遭的光明線條展示自己的輕蔑,不屑以及驕傲,因為它是最強大的井字元。
 
  井乃封田之制,井有古禮之意,井有妙論之始。
 
  但最簡單也是最強大的井字元意,就是簡單的線條切割,那種均勻的平衡的完美地對空間的切割,對天地的切割。
 
  井字元降臨山崖,切割線條無論鉅細,皆往深處往細微處去。
 
  山崖間滾動不安的岩石盡皆碎為齏粉。
 
  山崖間瑟縮的草樹盡皆碎為齏粉。
 
  山崖上空飄舞的雪花盡皆碎為脊粉。
 
  山崖間穿行的寒風盡皆碎為脊粉。
 
  最後山崖碎了。
 
  無所不在的光明,也因為空間的碎裂而變得黯淡,開始支離破碎。
 
  這是顏瑟大師追求符道的極致境界。
 
  山崖間這道井字元,才有真正的橫亙不二意,不止世間萬物,甚至連空間都能切割,比當初春風亭雨夜王景略曾經遇到的那道井字元,要強上數千數萬倍。
 
  光明總是需要空間來行走,當空間破碎時,它該如何燦爛?
 
  光明大神官看著眼前無數根細至不可見的線條,在心底深處發出一聲幽幽嘆息,知道在這一刻顏瑟終於不再思看別的問題,向五境之外邁出了第一步。
 
  有能力讓吳天神輝黯淡甚至破碎消失的符道,已經超出了吳天允許的範疇。
 
  他的棉袖已經被切碎,便是綻出的棉花也已經被符意切碎,手臂肌膚外有道晶瑩的光輝,在強大的井字元意切割下已經變得越來越薄,但他裸露著的手臂指向東方的天空,食指尖燃燒著明亮的神輝,異常堅定而執著。
 
  或許是對光明的信仰如此堅定執著,感動了蒼穹之上的造物主……
 
  光明大神官若有所悟,靜靜看著雲層,深邃的眼眸裡晶瑩無比,蒼老的臉頰上滿是感動的淚水,喃喃顫聲說道:「感謝昊天賜予我力量。」
 
  雲層外的朝陽驟然大威,一股磅礡的力量穿越雪雲,無視距離與山崖間破碎的空間,直接灌注到他蒼老的身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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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2 19:53: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三章 新甕,舊甕,灰如雪

  那股沛然莫御,甚至應該用燦爛輝煌來形容的龐大力量,就這樣從蒼穹之上落下,進入到人類的身軀裡,如果沒有任何經驗或準備,相對渺小而脆弱的人類身軀或許會直接被這股力量崩成無數碎裂的光片,或者惘然變成一個白癡。
 
  但這種境遇對光明大神官來說並不陌生,很多年前他便曾經邁出那一步,領悟到了昊天的啟示,他明白只需要全方位的敞開自己的心靈以及肉身,便能得到昊天賜予人類最珍貴的禮物,從而能夠利用這股不應該在人間出現的力量。
 
  光明大神官晶瑩深邃的眼眸平靜注視著山崖間的一切,彷彿看到井字元每一根切割空間的線條,繚繞在他食指間的神輝已然變成一團宛若實面的白色光輝,美麗流傳的聖潔乳白光絮間散發著難以想像的恐怖氣息。
 
  無數萬道聖潔乳白光絮從指間散播開來,有的像雨傘般垂下,護住了他的身體,更多的則是像陽光般瞬息刺出,刺進那些被割裂成無數碎片的空間中。
 
  道道光絮刺入空間碎片後,那些碎片驟然間變得明亮起來,光明裡蘊藏著的恐怖氣息,生生撐住了邊緣的線條,讓空間不再繼續破碎。
 
  顏瑟大師用逾五境的強大符意把空間切割成了碎片。
 
  光明大神官以天啟之力強行維持空間的存在。
 
  數萬片明亮的破碎空間,就像是數萬面極小的鏡子,鏡中出現山崖空氣雪花草樹的畫面,雖然都是被切割後全無聯繫的碎畫面,但依然存在。
 
  數萬面明亮光鏡邊緣,那些切割的線條正在微微顫抖。這些線條崩斷,光明的力量便將衝破切割的禁錮,回到真實的完整的世界之中。這些線條繼續向細微處切割,那麼空間繼續破碎,無論裡面充斥著怎樣的光明氣息,最終也只能逐漸黯淡。
 
  從天地氣息間借來的橫亙符意,和從昊天處借來的光明力量,誰更強大?
 
  符道是人類從天地間自我領悟的道理,自行掌握的世界最深層的規律,光明則是昊天對這個世界的恩賞或者懲罰,究竟誰能夠勝過誰?
 
  山崖間一切甚至包括山崖本身都已經被被切割開來,被昊天的光明氣息冷漠支撐著,沒有化為青煙,只有一株樹沒有粉碎,沒有被封進光明的鏡子裡。
 
  那是一株直挺挺的白楊樹,樹下蹲著個小姑娘。
 
  小姑娘左手抱著一隻舊甕,右手抱著一隻新甕。
 
  她在崖間的光明與符意間微微顫抖著,如同寒風裡瑟瑟的小草。
 
  不知從哪裡逃過來的一片雪輕輕落在她的肩頭。
 
  她拾起那片雪,感受著雪在指間緩緩融化,看著場間的那雙柳葉眼愈發明亮,眼眸愈發明亮,眼瞳卻愈發幽黑,黑色的瞳子彷彿能看到光明的實質。
 
  超越五境的神符師與天啟境界的大光明者,他們之間的戰鬥在真實的世界裡根本沒有具體的形態和畫面,然而因為無論老人還是顏瑟大師,都用意識把那株白楊和白楊下的小姑娘封在空間之外,所以她是個真正的旁觀者。
 
  所以這場俗世根本無法理解的戰鬥,落入桑桑黑色的眼眸後,便被描繪成了人類能夠理解的畫面,那些畫面美麗到了極致,也令人心悸到了極點。
 
  磅礡的氣息,神聖的光明,無畏的天地,橫亙的符意,它們彼此切割著傷害著,依偎著,掙扎著,空間壓縮著光輝,光輝突破著空間,最終壓縮凝練化作滿天漆黑夜穹上的星辰,變成荒原上寂廖的流火,化為露珠上的映出的春意。
 
  然後所有的畫面在桑桑的眼眸裡消失,無形無狀,甚至沒有存在,一片絕對的黑暗與寂靜,比最深的夜還深,比最黑的雲還要黑,猶如冥君的瞳子。
 
  如果換成別的普通小姑娘,大概早已震驚的惘然昏厥過去,但桑桑沒有,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看不懂山崖間發生的一切事情,但她依然拚命睜大眼睛看著能看到的一切,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等著,要看到一切能看到的,記住一切能記住的,因為她知道寧缺將來一定很想知道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絕對的黑暗裡,忽然出現一個極小的光點,然後光點驟然噴發成無數束光粒,瞬息之間衝破整個空間,如同一個嶄新世界的誕生。
 
  又如同夜穹裡威開了無數朵美麗的煙花。
 
  桑桑看著那些美麗的煙花,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睛,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曾經發生的那些都消失了,山崖重新回到眼前。
 
  籠罩著無名山峰的彩虹禁制消失無蹤。
 
  雪花再次蒂下。
 
  崖畔站著兩個抬頭望天的老人。
 
  此時他們終於變成真正的老人,被山崖間穿行的寒風一吹便咳嗽起來。
 
  顏瑟大師抬起手臂,用道袖擦拭掉鼻涕,看著天空咕噥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光明大神官身上的棉襖右袖已經化為虛無,他有些畏寒把右臂插進左邊的袖筒,像個老農般蹲了下來,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天空裡的某處。
 
  顏瑟大師指向北方某處,對身旁的老人說道:「我看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那道大符只有簡單的兩筆,起於荒原北方,一筆落於西,一筆落於東。」
 
  然後他回頭望向自己默默守護多年的長安城,感慨說道:「於此間相會。」
 
  先前那刻,他超越修行五境,甚至走到了更遠的地方,清晰地看到了那邊的世界,真實的未來,所以他知道那道前所未有的大符是真實的,是人類真的能夠寫出來的,所以他喜悅讚歎感動無以復加。
 
  光明大神官蹲在崖畔,順著他的手指望向北方,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真正晉入天啟境界的他,在先前那刻明悟了很多以前一直無法明悟的事情。
 
  老人回頭望向那株楊樹下的桑桑,蒼老的臉頰上露出猶豫掙扎的神情,直至最後終於解脫釋然然後明悟,微笑說道:「原來這才是我的機緣。」
 
  顏瑟大師低頭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到這時候難道還看不透?無論何等機緣,終究不再是你我的事情,而是他們的事情。
 
  老人站起身來,嘆息一聲後笑著說道:「是的,以後是他們的世界了。」
 
  很多天前,一個老人被老筆齋裡的小侍女收留,當時老人問了小侍女一個問題。
 
  「你相信機緣嗎?」
 
  「我相信機緣。」
 
  「我相信每個人注定遇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這些由昊天安排好的事情,就是機緣。,、
 
  「很多年前,我看到黑夜的影子落在這座城中,一朝看到,便是遇見。」
 
  「既然遇見,那便再也無法分離,只是看到的並不真切,遇見的並不具體,我只知道他存在,卻不知道他究竟存在在哪裡。」
 
  「然後我在長安城裡看到一個生而知之的人,我覺得這是不對的事情,因為世上不應該有生而知之的人,所以我與他的機緣就此開始。」
 
  很多天後,站在長安城郊外的山崖畔,老人才明白原來他的機緣一直都不在那個人的身上,而是在那個人名為桑桑的小侍女身上。
 
  一陣冬風吹過,崖畔並肩站立的兩位老人瞬間成灰,如雪。
 
  數百年來,西陵神殿最出色的光明大神官,就這樣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這一生驚才絕艷,無所不能,堪稱桃山最強者,卻因為所謂機緣被囚十四年。
 
  他逃離桃山,來到長安城,卻未能找到那抹黑夜的影子,彷彿此行只是為了遇見桑桑,然後收她為傳人。
 
  在臨死前的那刻,他受到昊天啟示,終於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黑夜的影子是什麼模樣,看到自己的傳人將繼承自己在世間大放光明,所以他離去的很是安心。
 
  數百年來,昊天道門最出色的神符師,也這樣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這一生嬉笑怒罵,遊戲人間,無任何虛名,卻是第一個憑符道逆天越五境的強者。
 
  顏瑟大師這一生過的瀟灑隨意,只是苦覓一個傳人,當他遇到那副雞湯帖後,終於得償宿願,彷彿這一生流連青樓只是為了收那個傢伙為傳人。
 
  在臨死前那刻,他看破了光明與黑暗的輪迴,看到了那道大符,知道自己的傳人寧缺將來一定能在世間寫下一道他這一生從未寫出來的大符,知道那個傢伙一定能夠完成無數代符師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他離去的非常安心甚至愉快。
 
  風起風藉,雪起雪歇,山崖之上一片安靜。
 
  孤伶伶的白楊樹孤單地看著天,孤伶伶的桑桑抹了抹眼睛,吃力地抱著兩個沉重的甕,艱難地走到崖畔,然後雙膝跪到兩堆灰前。
 
  崖上的山風一直在吹著,那兩堆灰被捲的到處都是,有很多已經被捲進了空中,飛到了雪地上,甚至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桑桑跪在地上,伸出雙手捧著灰往甕裡威放。
 
  「老師住新甕,他喜歡乾淨。」
 
  「少爺的老師住舊甕,他不怕油。」
 
  她輕聲提醒自己,一攙一捧把兩個老人的嘗灰往甕裡裝。
 
  惱人的山風不時前來打擾,吹的那些灰到處都是,甚至吹到她的棉裙和小臉上。
 
  桑桑抬起手背擦了擦臉,然後低頭繼續往甕裡捧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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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四章 藥酒傳人土豆灰

  廢棄的離亭內,二師兄靜視著遠處那座消失的山,他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只是平靜沉默,古冠直立如峰,雙手負後如雲。

  此後不久,那座消失山些原本所在的空間裡,忽然無數晦雲匯聚而至,雪花狂舞而動,緊接著遠處隱約間多出了一些透明無形的事物,那道無形屏障上光流彩溢,幻化美麗到了極點,然後隱約間能看到無數顆繁星在其間閃爍。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閃爍的繁星驟然消失,雲集雪匯的空間變成漆黑一片,那處的秩序和規則似乎都變成了靜止的死物或者說到了終結的那個時間點。

  蒼穹之上一道閃電劈了下來,這道閃電撕裂的空間距離極長,粗若大河,卻偏生沒有發生任何雷聲,也沒有任何顏色,只是潔淨乳白到無以復加。

  大地微微顫動,漆黑一片的空間驟然崩解,莫名消失的山些重現人間,兩股磅礡強大的氣息並行其間,山峰外的雲層被這兩道氣息撕成粉碎後絮沫兒,因循著不可知的規跡緩慢加速,漸漸變成一個極大的雲漩。

  二師兄沉默看著那處,很久之後誠摯讚歎道:「這才是真正的得道吧。」

  站在他身後的陳皮皮,看著山峰腰間的雲漩,覺著身體每一寸肌膚都有些發麻,仔細體悟感知著那兩道正在緩慢散去的強大氣息,震驚喃喃說道:「居然都破了五境?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能邁出一步便能邁無數步……先濤那刻,誰知道他們在五境之上究竟走了幾步。」

  二師只,微微皺眉,然後抬步向那座山峰走去。

  山峰既然重現世間,便能攀登,原先那些泥濘難安的山道,此時彷彿被時光這個偉大雕塑家做了某和手腳,變得堅硬而不可觸動,那些濺起的泥點和碾壓形成的泥窩,如同石雕一樣靜臥在地面……便是最細微處也清晰可見,從而顯現出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踩在山道上,彷彿踩著美好的河山和人類的歷史濤行。

  山峰既然還在,那麼山頂與山崖自然都還在,只是彷彿被某和力量進行了重組,變成了全新的存在,崖石碎成了白色的粉末……細細鋪著如同南海畔的沙灘。

  唯獨有一株楊樹完好無損,孤伶伶地站在那裡,它本應生長在寒原冷峰,此時卻出現在了海畔的沙灘上,所以荒謬。

  桑桑跪在崖畔正不停把地上殘著的灰往身旁兩隻甕裡裝……」上手捧的很仔細……細細的指間輕輕摳著地上的縫,掌緣輕輕刮弄然後併攏捧起,動作很小心。

  她抿著嘴唇,沒有哭泣,眼睛睜的極大……機械麻木地重複著攏灰捧灰的動作,便是明亮眼眸裡的情緒也不悲傷,而是平靜至極的麻木。

  二師兄和陳皮皮走上山頂,第一眼看到便是這樣的畫面,這幕畫面將長久地存在於他們的心裡,讓他們以後在某些方面全無理由地選擇支持這幅畫的主角。

  走到崖畔,二師兄看著身前流雲,伸出手輕輕感知那兩道已經快要完全散盡的氣息,看了一眼裙襬垂地的小侍女,說道:「就讓他們留在這裡吧。」

  「這是我老師。」桑桑搖了搖頭,指著新甕說道。

  她指著舊甕說道:「這是少爺老師。」

  然後她低頭說道:「少爺肯定想知道我老師長什麼樣子,肯定想再看一眼他的老師,所以我要把他們帶回去給少爺看,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被風吹走了。」

  南門顧深處道殿內。

  大唐國師李青山盯著深色桐木地板上的倒影發呆,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是那樣的蒼白憔悴,因為此時他眼中只有那張猥瑣可笑的臉。

  他知道自己以後再也看不到那張臉了,雖然過去這些年裡,他有時候也會對那張臉感到無奈甚至有些厭煩,但這時候他依然陷入了極大的悲楚之韋

  這些年的厭煩是因為師兄的浪蕩行事還是因為自己在他面前總像是小孩子?

  李青山看著地板上的倒影苦澀一笑,世人只知昊天南門雞裡有自己這個國師,卻極少有人知道師兄,一應風光都讓自己領了去,然而當年柳白那劍是師兄幫他擋的,如今光明大神官來到長安,最終站在自己身濤的還是師兄。

  「師父,喝藥。」

  何明池把藥盤高舉過頂,他知道師父這時候的心情非常低落難過,但身為弟子,他必須保證師父的身體,尤其是在這等心傷時刻。

  「放下吧。」李青山強斂痛意,聲音微啞說道:「稍後便喝。」

  何明池放下藥盤,沉默退出道殿,在門檻外拾起那把黃紙傘夾入腋下,沒走幾步便在落在微雪的園間被觀裡的道士道姑們圍住了。

  顏瑟大師的故去或許在民間無法激起一朵浪花,因為本來就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大名,但這些南門觀道人則不同,他們的臉上滿是悲傷和憤怒的神情。

  有道姑顫著聲音問道:「那人為什麼能在長安城裡藏這麼久?」

  軍部院外還飄著細雪,天空陰晦彷彿昊天在發怒,屋內的氣氛壓抑低沉地猶如陰晦的天,將軍們的臉上毫不遮掩寫著憤怒和羞愧的情緒。

  「那人為什麼能在長安城裡藏這麼久?」

  沉聲發問的人是大唐鎮國大將軍許世,在收到陛下密令後,他以世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回到了長安城,然而午時進城門後緊接著便聽到了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有資格有資歷曾經與顏瑟大師合作的軍方將領,現在整今天下便只剩下他這個帝國軍方第一人,所以這個消息令他憤怒之餘愈發沉痛。

  許世大將軍的臉陰沉的彷彿要滴下水來,看著眾人家聲說道:「就在今天清晨,我大唐帝國的柱石倒下了一根,我不管敵人是什麼光明大神官,我只知道軸下給了你們幾十天的時間,你們卻沒能把他找出來然後殺死。

  屋內的將軍們低著頭,有些人想要反駁這應該是天樞處的失職,然而面對著鎮國大將軍沉怒的臉……加上內心深處身為帝國軍人強烈的榮譽感……讓他們沒有開口。

  「不要試圖推卸責任,除非你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們是軍人!你們腳下的土地是帝國的都城長安……所隙德們有義務保證這甲的安全!而不是讓一今年紀足以做你獅嘲爺的人去冒險上陣!」

  他望向懷化大將軍,厲聲說道:「當時為什麼不主動出擊?」

  懷化大將軍站起身來,低頭羞愧說道:「陛下嚴令要保證長安居民安全,如果動用重甲玄騎太過驚人,而且對方實力太強戰陣衝鋒不見得留得下來他。」

  許世微微瞇眼,忽然暴怒斥道:「西陵大神官很了不起嗎?你們的膽子被嚇破了,所以只能像老鼠一樣躲著,像看客一樣冷眼看著!我大唐軍人何時如此怯懦過!當年疆場之上倒在兵矢之下的知命境修行者少了嗎!」

  說完這句話,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的異常痛苦,直至佝身難起。花白的頭髮被震的輕輕飄舞眉角皺紋顯得極深,堂下諸將知道這是大將軍的肺病開始發作,不由又是羞愧又是著急,急聲喚醫官進來診治。

  許世艱難地直起身軀,神情凜然看著諸將說道:「今晨之事我不怪你們畢竟是南門和書院先接的手,但我很想知道,衛光明他憑什麼能在長安城裡隱藏這麼多天為什麼帝國沒有任何人能找到他,這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仔細查下去若是軍方懈怠畏怯的問題,盡數斬之,若是天樞處或南門觀的問題,報於我,我請旨斬之,替顏瑟大師陪葬!」

  將軍痛苦的咳嗽聲和情怒的厲喝聲交織在一起,久久難歇。

  桃山最接近天穹的最上層有四座壯觀的道殿,在沒有祭天大禮的時候,此間嚴禁閒雜人等靠近,便是神官也極少見,顯得空曠寂清而漠然。

  靠近崖畔通體黑肅的殿宇裡,響起一陣痛苦的咳嗽聲,裁決大神官樊籠被光明大神官破除,受傷至今,此時聽著那人離世的消息,心神激盪之下便咳了出來。

  天諭神殿裡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沉默。

  相對最簡樸的那座白色殿宇內更是完全的寂靜,因為本應在殿內的光明大神官,已經有近十五年不曾坐在神座之上,而且他將永遠不會再次回來。

  最高處那座潔白無垢的神殿內,響起一聲幽然的嘆息,然而如此輕幽一嘆,聲音卻響徹桃山,彷彿像雷鳴一般聲勢驚人,然後驟然靜默。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道威嚴如神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明的傳人豈能流落塵世』當接回道門。」

  遙遠南方一座無名島上,一名青衣道人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沉默看著眼前沸騰的海,他在此間看海已多日,卻不知看出了怎樣的玄義。

  某日他心有所感,轉身望向大陸,微微皺眉輕聲說道:「你究竟看到了什麼?而你尋到的傳人究竟能繼承你幾分光明?究竟有多大機緣?」

  「這叫酒嗎?這也配叫酒嗎?」

  固山郡某偏僻小縣,臨街一處不起眼的酒鋪裡,響起一道極情怒的聲音。聲嘶力竭、控訴不良酒家的是一位滿臉通紅的高大老人,他身上穿著一件紫色的羔羊皮袍,外面套著件黑色罩衣,材質看上去應該極為名貴,但不知是久經風霜塵土還是別的緣故,穿在老人身上總讓覺著有些陳舊。

  酒鋪老闆是一個身材極壯實的中年男人,他盯著面濤這個老人,往地上狠狠吐了品唾沫,不屑說道:「這便是咱固山郡最出名的九江雙蒸,咋嘀?有意見?」

  老人惱火地把手中的酒袋提起來,唾沫星子亂飛噴道:「你當老夫沒有喝過好酒?九江雙蒸能像你家酒水這般淡出個鳥來?」

  酒鋪老闆把眼睛一瞪,一巴掌便推了過去,罵道:「看著你有些年紀才給你臉!你可別不要啊!我家的雙蒸就這麼淡!你能咋嘀!」

  老人氣的渾身顫求,捲起袖子便準備上前動手,大聲喝道:「雞湯懶成白醋味道本夫子也就忍了!但酒這和事情怎麼能怠慢!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片刻後。

  老人被人從酒鋪裡打將出來,本來梳的一絲不芶的頭髮變得亂糟糟的,身上那件黑色罩衣被撕開了幾道大口子,模樣顯得極為狼胤

  老人站在街上,衝著酒鋪裡破口大罵道:「鄉人飲者,本夫子都要等著老人出來我才敢出來,你們這些腔攢貨色居然連敬老尊賢的道理都不懂!」

  賣假酒的鋪子哪裡會懂這麼深奧的道理,立馬又衝出來幾個扛著棍棒的夥計。

  老人大叫一聲,抱頭便躥,跑的竟似比年輕人還要快,即便跑的惶急,但他手中還是死死攥著酒袋,似乎覺得再糟賤的酒水總比沒有好。

  這一跑便跑出了縣城,來到一座破落的道觀裡。

  一頭老黃牛正在百無聊賴吃著草,大概是覺得草沒有魚或羊肉好吃的緣故,它的精神極為委頓,時不時惱火地踢動濤蹄。

  看著老人狼狽跑回道觀,老黃牛抬起頭來哼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他。

  老人氣喘吁吁打開酒袋灌了兩口,待喘息漸停後,忍不住搖頭嘆息人心不古,然後他走到破歡石階下,拾起一根木柴伸進漸熄的火堆灰中刨了兩下。

  兩塊土豆從灰裡被扒了出來,骨碌骨碌滾著。

  老黃牛踱了過來,專注而深情地看著老人。

  老人大怒,用木柴指著那兩個已經被燒焦的的土豆,喝道:「讓你看著火讓你看著火,這都燒成灰了還能吃嗎?這還能叫土豆嗎!」

  遙遠北方,荒原深處的天棄山脈裡。

  被遺忘多年的魔宗山門內。

  寧缺醒了過來,卻有些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他茫然望向幽暗的房間四周,發現那座由白骨幹屍組成的小山已經垮塌成滿地碎礫,原本老僧所在的位置現在只剩下了兩條鐵鏈,鐵鏈前端是一堆灰。

  然後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身體驟然放鬆。

  然而看著那堆灰,不知為何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悲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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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五章 不殺

  寧缺望向自只黑黑髒髒的雙手,看不出與原先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握手成拳用力,也沒有察覺出自己的身體有什麼異樣,至少手臂還是那般粗細,沒有變成那些傳說中身塗綠漆力大無窮的怪物。
  
  然而他知道在昏睡的這段時間裡,肯定發生了什麼變化,四周石牆上的斑駁劃痕裡的氣息已經消失散無蹤,房間裡的天地雲,氣也回覆到正常的水平,想必最開始灌注入體內的那些氣息在結束對自己身體錘煉後已經平靜下來。
  
  他默默運轉念力查看著身體裡的動靜,發現雪山氣海依然存在,那道由氣海直落雪山的寬宏通道也已經穩定下來,那道內腑間的通道下端直抵小腹某處,在雪山之前凝成一道很黯淡的光團,隨著念力激盪,便有數百道類似天地元氣的氣息從那處經放出來,依循著大狂是經脈的軌跡,散入每塊骨骼每個毛孔。
  
  當那些平靜儲存在小腹深處的天地元氣散向四周時,寧缺覺得自己彷彿泡進了溫度剛剛好的溫泉,身體暖洋洋熱乎乎一片,奇妙的是卻不會令人精神倦乏欲困,反而刺激的精神一片興奮,五識六感都敏銳了很多。
  
  他望向屋頂石板上那些彷彿已經失去生命的斑駁劍痕,心意隨著那些刻痕的縱橫走向而動,那些溫暖甚至有些熾熱的氣息在經脈內疾速行走起來,然後他漸漸感受到空氣裡有些極細微的氣息碎片隨著自己的呼吸進入自己的身體。
  
  這和天地元氣灌注入身體的速度非常緩慢比最開始入魔時…︰小師叔刻痕裡那些氣息的灌注速度要慢上太多,然而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像冥想培念那般時時刻刻不忘修行小師叔的浩然氣,那麼大自然裡的天地牙,氣便會一直持續不不停進入自己的身體,無論這和速度多慢,隨著時間流逝,自己的實力境界便會不斷提升。
  
  「這便是入魔嗎?然而一直這樣不停地向天地索取,沒有盡頭的索取,強大自身……那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才會無法索取?所以這就是被稱作魔的原因?」
  
  寧缺緩緩低頭,沉默體會感悟著身體內氣息的行走軌跡和方式……滿是污垢的臉上充滿了對未知的惘然和隱隱畏懼,身上那件沾滿了血油和灰土的棉衣,彷彿都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變得生硬和畏縮起來,皺巴巴的很是難看。
  
  房間裡一片安靜……忽然間他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瞬間驚醒,用最快的速度和最不起眼的方式從浩然氣修行狀態中脫離,走向房間旁邊的角落。
  
  凌亂如夏瀑的黑髮散在莫山山的棉裙上,一場艱險的大戰過後,白色棉裙上早已染滿了灰塵和吐出來的血,但不知為何……在幽暗的房間裡依然透著股乾淨的味道。
  
  寧缺蹲在少女身畔,感受著她身上流露出來的乾淨氣息,看著她的黑髮與白裙,不知為何竟覺得自己的身上有些髒,不敢伸手去觸碰她的身體。
  
  這和怪異的情緒徒快便被他拋去……他輕輕把少女符師扶正坐好,從懷裡取出傷藥細心餵她服下,然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助她散化藥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莫山山終於醒了過來,因為失血而愈發白暫的臉上……長睫毛微微顫動,眼睛睜開流露出緊張甚至有些畏怯的神情。
  
  先濤她昏過去的時候,房間裡的戰鬥還在繼續,她不知道究竟是誰勝了,甚至以為寧缺和自己也已經落到了老僧的手中,像葉紅魚那般成為對方的食物。
  
  直到看到那名老僧已經化成灰,莫山山才稍微放下心來,喘息著握緊寧缺的手,身體微微顫求,似乎還是無法忘掉腦海中先前所經歷的那幕幕畫歷
  
  寧缺的手被她捉的很緊,甚至青些隱隱生痛,他沒有表示什麼反對,只是沉默把她摟著,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表示安慰。
  
  忽然間,他眉頭微蹙,把手從莫山山的手裡抽了出來。莫山山抬頭望向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
  
  寧缺把她扶到牆壁旁坐好,從地上揀回自己的朴刀,沉默向對面走去。
  
  不知何時,道癡也已經從昏迷中醒來,正靠著牆壁漠然看著這邊。
  
  那張純而嬌媚的美麗面容因為重傷失血的緣故,顯得有些悽楚可憐,只不過寧缺知道對方是怎樣強大可怕的一個女人,哪裡會被這些外在軟化心腸。
  
  看著拿著朴刀一步步向自己逼來的寧缺,葉紅魚冷漠的眼眸裡泛起自嘲和輕蔑的神情,無力垂在大腿畔的右手艱難屈起,中食二指併攏捏了個劍訣。
  
  然而就在念力甫出道術未發時,一口烏黑粘微被的血水從她唇中噴出落在早已經染了無數血水的裙上,替那些猙獰的各和紅色又添了一道色彩。
  
  葉紅魚看著裙上淌落的鮮血,神情極複雜地笑了笑,然後放棄了怒力,疲憊地靠到牆壁上,無論動作還是神情都是那般的虛弱。
  
  三人之中她受的傷最重,先是識海直接被震碎,接連被蓮生大師施了兩次黎餐魔攻,最後又強行墮境換來驚艷一擊,此時早已不復雪峪間的強大傲然風采。
  
  但她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寧缺,眼眸裡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沒有憤怒,沒有乞憐,沒有絕望沒有悲傷,甚至連開始的輕蔑和自嘲都盡數化為虛有,只是平靜。
  
  寧缺扶刀站在她身濤,沉默而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在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什麼不可趁人之危的詞彙,為了讓自己和桑桑能夠生存及生存的更好些,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他認為當敵人陷入危機時而不出手,肯定會遭受天譴。
  
  這個靠著牆壁……虛弱的彷彿隨時會死去的少女,不是普通的少女,是昊天道門年輕一代最強大的道癡,而且是他的敵人。他怎能忘記在魔宗山門之外,自己用元十三箭加上老師留給自己的神符都不能戰勝對方,反而被對方打的像條狗一樣的畫面。如果這時候不殺死葉紅魚,待她恢復境界實力之後,難道會不殺他?
  
  很奇怪的是……寧缺沒有拿起朴刀直接把她的胸脯捅一個對穿,而是沉默看著她看了很長時間,他看著她肩上手臂上那兩處淒婉恐怖的大傷口,想著那裡缺失的血肉都已經被老僧吞入腹中,然後這時變成那堆灰裡的一部分。
  
  細長朴刀鋒利的尖端刺入像蛛網般裂開的石板間。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殺了你。」
  
  寧缺看著她認真說道,出於一些經複雜的原因,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因為先前如果不是道癡拚命,他在領悟小師叔刻意出神時已經死了,因為莫山山在身後輕聲說了句話,因為他現在根本不在乎什麼天譴,因為他終於確認戰鬥最後階段她已經昏迷,沒有聽到自己和蓮生那段關於入魔的對話,還因為別的。
  
  「顫然曾經並肩戰鬥過,我想至少在魔宗山門裡面,我們是戰友。我不像絕大多數唐人那般重視名譽,但我是名大唐軍人,我沒有在戰場上殺死戰友的習慣,所以如果你同意我們在這裡是戰友,那麼有什麼問題出去再說。」
  
  葉紅魚平靜看著寧缺的臉,這段尹不長但感覺很漫長的時間裡,她已經很清楚對方的心性和自己維相像,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絕對可以不擇手段的男子,所以她已經準備迎接死亡,然而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做出這樣一個選擇。
  
  她是聰慧的道癡,是昊天道門維持光明正義的裁決司大司座,所以她沒有像一般愚蠢的反派女性角色那樣說如果你這時候不殺我你將來一定會後悔,而是看著寧缺認真說道:「先前我救了你一命,之後你救了我一命,所以你我便是持平,這時候你不殺我,那麼將來我來殺你時,便把這次還你。」
  
  寧缺點點頭,說道:「聽上去很公平,成交。」
  
  說完這句話,他放下細長朴刀,走到葉紅魚身濤蹲下,伸手去撕她的裙帶,想要查看一下她的傷勢到底如何,只走動作顯得有些粗魯,毫不憐惜。
  
  葉紅魚看著他的手指在自己赤裸的肩上撫弄,細眉微蹙,眼中難以抑止地流露出厭惡的神情,嘴裡卻平靜說著:「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討厭接觸我身體的男人,這是一和無法控制的本能,如果你不高興,可以把我的厭惡當成歡喜。」
  
  寧缺低頭專注看著她那兩個恐怖的大傷口,看著裡面隱約可見的森然白骨,搖了搖頭,根本沒有在意她目光裡的厭惡神情,說道:「被你歡喜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你還是厭惡我好了,我只是必須告訴你,你這傷口好像有些麻煩。」
  
  葉紅魚毫不猶豫,乾淨俐落問道:「你要什麼。」
  
  「不愧是道癡,確實痛快。」寧缺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很是認真說道:「我幫你治傷也是要花錢的,如果日後裁決大神官問到隆慶是怎麼廢了的,你能不能替我說幾句好話?不是要你撒謊,只是請你用客顧,的態度描述一下那個誤傷的畫面。」
  
  明明是因為隆慶言語威脅桑桑,所以他才於大明湖畔苦思破境,積蓄了十餘日的冷淡殺意才射出的那道符箭,這時候卻要道癡承認是誤傷,果然有些無恥。
  
  出乎寧缺意料,葉紅魚並沒有嘲諷他而是沉默起來,良久後緩聲說道:「如果你擔心神座因為隆慶被廢降下怒火於你,那麼我可以承諾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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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3 19:3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六章 各自滿足

  隆慶皇子是昊天道門年輕一代最有濤塗的人物,是裁決的司座大人,是替道門吸引世間癡婦愚女的煌煌美神子,卻在天棄山脈裡被被一箭廢了肉體與精神。
  
  寧缺當時那一箭等若讓西陵神殿少了位未來的裁決大神官甚至是更重要的人物乃至未來,神殿怎麼可能不因此而大發雷霆,裁決大神官又怎麼會放過寧缺?
  
  就算西陵神殿看在夫子和書院的面子上,不會直接殺死他,但肯定也會想著要讓他付出極大的代價。寧缺每每想到裁決大神官這般恐怖的大人物日夜想著收拾自己,便覺得有些不寒而慄,所以才會想著對葉紅魚說出那番話。
  
  他本意是想試探一下神殿的怒火究竟會旺盛到什麼程度,哪裡想到葉紅魚竟是直接承諾裁決大神官不會找他的麻煩,這個答案不禁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如果說道癡和隆慶皇子之間因為一直存在某和隱性的競爭關係,所以不在意隆慶被廢,這也說得過去,但她憑什麼承諾裁決大神官不會因此事動怒?
  
  「為什麼?」他不解盯著葉紅魚的眼睛。葉紅魚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低頭看著自己肩頭恐怖的血洞,面露厭煩之色,問道:「你需要多長時間來治我的傷?」
  
  寧缺從行李裡翻找著合適的工具,低頭說道:「如果是止血除腐倒用不了多長時間,關鍵是老和尚那兩口咬的太狠。而且那家伏大概幾十年都沒有刷過牙,髒的厲害口水裡誰知道有什麼毒素,說不定呆會兒還得切點肉下來。」
  
  莫山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二人身旁,她看著葉紅魚身上的傷口,眉宇微蹙露出一絲同情之色,聽著寧缺的話,更是覺得有些噁心。
  
  葉紅魚卻沒有什麼反應,平靜說道:「他沒牙,我被他咬過所以可以確認。」
  
  寧缺低著頭說道:「口水髒臭也是麻煩的事情。
  
  莫山山忍不住虛弱插話說道:「你們兩個不覺得這麼說話很噁心?」
  
  寧缺和葉紅魚同時抬頭像看著純潔無辜小白免般看著她然後同時搖了搖頭,都覺得像莫山山這等沒有經歷過真正噁心事的少女真是幸福的令人憤怒。
  
  葉紅魚繼續和寧缺討論道:「道法基於光明之力普通毒素不用在乎,所以你不用擔心毒素會藏在肌骨之中成為日後的麻煩。」
  
  寧缺取出針線,看著她認真說道:「傷口用線縫是最快的,問題是你被那老和尚啃掉的肉太多,如果用這和封閉治療將來肩上手臂上可能會留兩個坑。」
  
  葉紅魚微微蹙眉,不耐煩說道:「留坑又如鋒……」
  
  寧缺搖了搖頭,一邊穿線一邊說道:「留坑不好看,我以為你會在乎這個。」
  
  葉紅魚輕蔑說道:「只有那些紅塵俗物才在乎這個。」
  
  寧缺低頭看著她肩上那個血洞,思考該從哪裡下手,隨口應道:「你身材這麼好,又喜歡穿清涼紅裙裸在外面的身體硬是有兩個坑,總看著有些怪異,就算你不在乎,也得為神殿著想你這個道癡便是形象代言人漂漂亮亮多哦……」
  
  「從今住後我改穿道袍。」
  
  葉紅魚說道。然後她沉默片刻後忽然伸手把肩上血洞邊緣一塊耷接著的皮肉掀起摁將回去,低聲詢問道:「這麼縫……留下的坑會不會小些?」
  
  世間哪有真正不愛漂亮的少女?即便她是道癡也不例外。
  
  寧缺沒有注意到她語氣裡藏著的意味,自然也沒有抓住這個嘲諷對方的機會他的目光全部被她的手指和動作吸引過去,捏著針的手指微微發顫。
  
  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能在被一個像鬼似的老僧活生生啃了兩口後還這般平靜甚至還能自己把耷拉的皮肉翻回去,就像這不是她自己的身體一般。
  
  寧缺知道她先前一定很痛,但他硬是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痛意,所以他感到了震驚,甚至有些後悔、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像自己一般狠厲的人物了,遇見這樣的人,是不是應該什麼都不管,先把她殺死再說?
  
  「縫吧。」葉紅魚面無表情說道:「手不要軟。」
  
  寧缺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的手如果不軟,你已經被我捅死了。
  
  細針刺破白嫩的肌膚,穿過離散的肉絲,然後再次穿回,帶著線在少女嬌嫩的肩上穿行縫補著,葉紅魚靜靜看著,沒有呼痛,美麗的臉頰卻變得越來越蒼白。
  
  莫山山蹲到葉紅魚另一邊,緊緊抿著薄薄的雙唇,蹙著眉兒看著寧缺手裡的針抬起落下,下意識裡握緊葉紅魚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讓她支持住。
  
  陰暗的魔殿房間內,修行世界最優秀的三今年輕人,在付出極慘痛代價成功推翻曾經最優秀的前代強者之後,像三隻受傷的老鼠般蹲在角落裡,彼此療傷彼此呵護彼此給予力量,似乎早已忘了彼此在田野稻草裡生捨忘死搏鬥的曾經。
  
  終於結束了,葉紅魚身上那兩處極恐怖的血洞不再流血,染著污穢氣息的血肉也被盡數剔除,她的臉異常蒼白,眸子卻異常明亮,完全沒有昏迷逃避痛苦的想法。
  
  寧缺收好針線,抬起頭時恰好與她的明亮眼光相觸,不由心頭微動,他很好奇她先濤明明被老僧完全制住,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居然能夠強行暴起,成功地逆轉了當時的局面,那段時間他正處於那和玄妙境界之中,只知道結果不知道過程。
  
  葉紅魚看著他的目光便知道他想問什麼,其實她也很疑惑,寧缺先濤那段出神明悟的階段究竟悟到了些什麼,石牆上的那些劃痕是軻先生留下來的,難道說這個,傢伙居然幸運地繼承了軻先生的浩然劍?
  
  兩個人都有疑惑好奇,卻沒有一個人發問,因為他們不確認自己是否能從對方那裡得到真實的答鼻,更不願意把把自己的答案告訴對方。
  
  莫山山和葉紅魚靠著石壁休息,想要完全化解傷勢和身體的虛弱,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寧缺受傷最輕,精神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向場間走去。
  
  那座屍骨山早已被氣息衝撞變成一地廢墟,他深一腳淺一腳艱難走了進去,看著老僧化作的那一堆灰,沉默著搖了搖頭。他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位蓮生三十二瓣,身兼道魔神通的絕世強者,想當年此人隱隱能與小師叔並肩,自是站在人間巔數的寥寥數人之一,不知有多少光明在前方等著他,但此人的選擇卻是那般的瘋狂,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站在灰堆旁,寧缺舉目向四周望去,看著石牆上那些斑駁的刻痕,想著自己繼承了小師叔的衣缽,胸腹間一股壯闊之意油然而生,便要將將入魔後的警懼不安和蓮生之死帶給他的莫名感受盡數排出身軀之外。
  
  就在此時,剛醒來時感受到的那股莫名悲傷之意,再次湧入身軀,他下意識裡望向一面石牆,不知為何一陣酸楚,他也不知道那面牆正對著南方。
  
  過了片刻,他搖接頭把這股莫名的情緒甩掉,再回頭望向地上那捧灰時,生出了一些別的感受,尤其是回憶著老僧死濤在精神世界裡傳過來的那些感受和那些無法理解的碎片信息,愈發覺得這滿地的灰燼也透著股可恰的味道。
  
  「無關濤人恩怨,怎麼說也算是相識一場,雖說相識的不算愉快。你終究是濤輩,也曾經在世間呼風喚雨過,死後總得有個棲身之所吧。」
  
  寧缺在四周碎骨裡搜尋了一番,找到了一個極不起眼的鐵匣子,大概是當年某名魔宗強者的遺物,打開匣子一開裡面空空如野,什麼都沒青。
  
  「這個挺合適,多然小了些,但反正也只裝一部分的你。」
  
  他蹲到蓮生大師化成的那堆灰旁,攤了攤手,然後隨手拾起一塊大片的白色腿骨,把那些灰掃進鐵匣子裡,動作很是隨便,就像是掃垃圾一般。
  
  奉師門之命來到荒原深處,候著天時等著魔宗山門開,便要入內去覓那卷天書的蹤跡,然而誰能料到箭劍相交不曾死,水落石出塊壘未能阻,卻在魔宗裡遇著世人都以為死了數十年的老怪物,聽了無數震撼心神的久遠故事,在生存與死亡之間痛苦掙扎煎熬往複了無數回,最終淒悽慘慘慼慼地芶活了下來。
  
  做為修行世界最優秀的年輕一代人物,心性自然堅定異常,然而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三人爭奪天書的心思很自然地變淡了很多。
  
  寧缺繼承了小師叔的衣缽,能活著把那些離家久矣的氣息帶回書院,他很滿足。
  
  葉紅魚身心受創嚴重,需要覓地休息調養恢復,奉師命來荒原求敗的她,終於徹徹底底的敗了一遭,並且憑藉自己的意志和決心從敗中尋覓到了唯一的勝機,能夠獲得如此罕有珍貴的經驗與感受,所以她也很滿足。
  
  莫山山破解魔宗山門掩陣,又悟到了塊壘大陣的陣意,收穫不可謂少,更重要的是在死亡陰影濤,她終於勇敢地向寧缺說出了那句話,雖然事後無論是她還是寧缺都忘了那個瞬間,但事實上她才是三人當中最滿足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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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七章 青春作伴好還鄉

  寧缺低頭整理著散落在地面的行李,問道:能走嗎?

  莫山山的臉蛋兒比平時要清減幾些,於是清秀幾分,輕輕微澀一笑。

  葉紅魚疲憊靠在牆壁上,蹙了蹙眉,明顯也還走不動。

  身受重傷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人們艱於行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飢餓三人空空如野的肚子到了此時竟是連咕咕叫聲都已經發不出來。

  寧缺嘆息道:「為什麼這麼餓?我們到底昏了多少天?」

  莫山山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寧缺手掌落到腹部輕輕摁下去,毖頓片刻後說道:「四天了。」

  莫山山瞇著眼睛,好把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不解問道:「這就能知道?」

  一直沒有說話的葉紅魚忽然插話問道:「你經常餓?」

  寧缺正在重新打開行李,聽著她的問話隨意應道:「說到境界我可能不如你和很多人,但要說忍饑挨餓的經驗,這個世界上可沒有誰會比我更多。」

  葉紅魚輕蔑說道:「也不知道你這令人厭惡的自信勁頭從哪裡來的,說到受餓這和事情居然也敢大言不談,那是你沒有經歷過我那樣的童年。」

  被一個……在他看來自幼錦衣玉食長大的道門嬌女質疑自己曾經的苦難,寧缺頓時大怒,教訓道:「你這和女人哪裡知道當年大早時是什麼模樣。」

  葉紅魚嘲諷一笑,準備繼續說些什麼。

  莫山山嘆息一聲……看著二人無奈說道:「這和事情也值得爭?」

  回憶童年苦難沒有繼續進行下去,寧缺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自己對飢餓的記憶和畏懼明顯要比葉紅魚強,因為他從行李裡成功翻出來了一些食物。

  他的身旁總有一大堆像小山似的行李。

  大黑馬在時都由大黑馬背著,大黑馬不在時便是他自己背著,無論攀爬險崛的天棄山脈,無論面對怎樣的危險,這些行李永遠不會被他拋棄,因為他很清楚儲備的重要性……行李裡有藥……有武器有自己研究出來的睡袋,當然不可能少了食物。

  葉紅魚靠著牆壁……看著那傢伙像搬家一般從行李裡向外掏東西,眼眸裡現出一絲異色,而當她看到那個細長形狀的黑色箭匣時,眸中異色愈發濃那起來。

  便是那個匣子裡的箭把隆慶射成了廢人工

  這些威力恐怖的箭在山門外也讓她吃了極大的苦頭。

  她不知道世間哪個宗派居然能修箭,更記不起來何時出現過如此強大的箭。她一生癡於修道……震驚之餘難免有極大的困惑和求知慾,很想詢問寧缺,然而清楚這肯定是他壓箱底的保命本事,詢問的話怎樣也無法出口。

  寧缺把一塊肉乾和一個小尖袋遞到她面濤,說道:「荒人的肉,比軍中的乾肉好,你兌著水吃但不要吃多了,慢慢嚼。」

  說完這句話,他走到莫山山身旁坐了下去,把肉乾撕成絲,然後遞了過去。

  莫山山微笑著搖了搖頭,試圖舉起虛弱無力的手臂自己進食。寧缺搖了搖頭……堅持把肉絲餵進她的嘴裡,然後舉起水袋小心餵她抿了幾口水。

  葉紅魚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動靜,她正看著手中那塊硬都梆的肉乾發呆。

  她這一世經歷過很多苦難……見過很多慘事,按道理論應該沒有什麼無法克服的問題……然而看著肉乾,感受著指間傳來的觸感,她便聯想起先濤那座白骨山裡的乾屍,想起了蓮生神座像乾屍一樣的手指還有冰冷乾燥的乾癟嘴唇……

  她微微蹙眉,像盯著天書一樣盯著眼濤的肉乾,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肉乾放進唇中,然後機械地咀嚼起來。

  進食飲水稍事休息,三人的身體稍微恢復了些精力,便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卻又出現了新的問題,不知道是因為樊籠大陣破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先前進入這座魔殿的通道已經完全坍塌,以他們現在的體力根本無法強行破開道路。

  寧缺看著把通道塞的死死的石山,思忖片刻後轉身向對面的石牆走去。

  那面石牆上深深鍥著兩根鐵鏈。過往數十年間,正是這兩根鐵鏈把蓮生大師鎖死在此承受世間罕見的痛苦折磨,然而如今樊籠已破,蓮生已死,鐵鏈上只殘著些鏽跡,那些符文裡的氣息早已散盡,變成了最普通的鐵鏈。

  寧缺雙手握住鐵鏈,深深吸了一口氣,暗中將小腹深處的那些氣息調出,運足全身氣力一拉,轟隆一聲巨響,石牆倒了下來,露出後方一條幽深的通道。

  葉紅魚和莫山山互相攙扶著走到他身後。葉紅魚看著那條幽深彷彿沒有盡頭的通道,微微皺眉問道:「你怎麼知道那面牆後是通道?」

  「猜的。」

  寧缺回答的很理所當然。實際上,能發現鐵鏈石牆後是通道,完全是先前腦海裡生出的一種隱約感覺,他不知道這和感覺由何而方,默默想著莫非是蓮生大師死之前傳到自己識海裡的那些信息起的作用?

  「魔宗是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地方,更準確說,魔宗覆滅後便有一和禁製出現,只留下一道出口,我相信無數條這樣的通道,最終都會通向同一個地方。」

  腦海裡那和感覺又莫名浮現出來,寧缺下意識裡說出這段話,然後微微一驚,看著面濤通道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此時他終於明白,無論蓮生傳遞過來的那些信息碎片自己能否理解,在需要的時候就會湧現出來,告訴自己應該怎樣做。

  一陣刺骨的寒意佔據寧缺的身體他怔怔看著幽深的通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樣的境界才能夠留下這樣的手段?那些不可理解的信息碎片究竟是什麼?是蓮生對世界的印象還是……魔宗功法?這些會給自己帶來些什麼?

  葉紅魚看著他的背影,有些震驚於他的博識。神殿裡應該都沒有人知暗魔宗還有這等奇異設置,偏生他卻知道。只是她很自然地認為是學識淵博無所不知的夫子告訴了寧缺這些魔宗秘密,完全沒有把這和已經死去的蓮生神座聯繫起來。

  通道四面全部是由石塊砌成,看上去堅固無比,幽深無比很是黑暗在沒有光源的情況下,即便以三人的眼力也走的非常艱難。途中經歷了數處岔道三人嘗試著隨便挑了一條,發現己等的運氣終於變得好了些,竟沒有走錯。

  站在通道外的斷崖濤,看著腳下淳不見底的雲霧,寧缺苦澀一笑心想這哪裡是運氣好,明明是冥冥中青個愛吃人的老幽魂正在給自己指路。

  雲霧極深,不知下方究竟是什麼地方。

  根據在通道裡行走的距離判斷,三人應該還是在天棄山脈裡。

  寧缺把身上沉重的行李綁的更緊了些,指著崖畔一個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的絆索盤,說道:「如果不怕,那就該上去了。」

  漫長的通道之後是漫長的絞索長索下懸吊著的籃子不大,但容下三人還是綽綽有餘,聽著風聲在籃外呼嘯而過,看著觸手可及的雲霧加速向後方掠去,三人臉上的警慣神情漸漸放鬆起來。

  雲霧前方隱隱有楚線透出寧缺微微張嘴,隱約猜到自己終於離開了那個吃人的魔宗山門,不禁露出開心的笑容。

  莫山山安靜了坐在他身旁也看著他笑了起來。

  葉紅魚用手指輕輕梳了一下被山風吹亂的髮絲,看著莫山山眼眸裡那股散漫卻又專注的光澤看著只顧著高興根本沒注意到的寧缺,忍不住冷冷一笑。

  「姦夫淫媽……」

  她說話的聲音雖然極輕,但在這幽寂無人除了雲霧便只有他們自己的世界裡,卻是清晰無比,寧缺頓時羞怒無比,顧不得正在一起逃命,便想和她拚命。

  莫山山微羞,卻沒有什麼惱意,看著葉紅魚非常認真地解橙道:「我是喜歡他的,卻知道他現在還不夠喜歡我,所以暫時還不能說我們是姦夫**。」

  葉紅魚微微一怔,完全沒有想到像書癡這樣的女子一旦陷入情網,也變成了法世間一剩悍婦人,忍不住惋惜一嘆,卻是完全說不出什麼話來。

  至於寧缺,此時除了頂著寒冷的山風瞇眼,伸手去吊籃外試圖捉那些無形無狀的雲霧以偽裝自己還是今天真小孩子完全聽不懂兩個人的話,還能做什麼?

  不知道當年的魔宗強者們用了什麼手段,竟在人跡罕至的天棄山脈裡設置了如此漫長的一條索道,當吊籃緩緩接觸地面時,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寧缺從吊籃裡跳出來,回頭望去。

  二女站在他的身旁也同時望去。

  山間雲霧漸散,清晰看到一道極細的黑線盡頭,是一座孤獨而驕傲的雪峰。

  他們便是從那座雪峰間下來的。

  相信他們再也不想回到那座雪峰裡去。

  寧缺看著魔宗所在的世外雪峰,忍不住搖了搖頭,伸手進竹籃裡想要提出自己的行李,然而卻沒有想到,觸手處竟是一個柔軟毛順的小肉團。

  他吃驚看著手中那隻小白狗,心想這個小東西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自己這些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了,你可別是什麼魔宗長老變得。

  請一定不要……是蓮生大師的鬼魂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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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八章 從天而降的身影

  那隻小白狗很乖巧很可愛,睜著汪汪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寧缺。

  寧缺怔怔看著它,腦子裡轉過無數個念頭。

  忽然,小白狗水汪汪的眼睛裡忽然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猛地張開嘴,露出不長卻已經足夠鋒利的牙齒向寧缺的手腕狠狠咬去,那勁頭似乎要把他的手咬斷!

  前一刻還非常無辜可愛的小白狗,下一刻便變成了兇狠恐怖的狼崽子。

  它速度奇快咬向寧缺的手腕,尤其是狠狠合齒的動作,已經快到肉眼無法看清,甚至快要追上閃電的步伐,如果被咬實,肯定是肉破骨斷的下場。

  這次突襲陰險而災然,如果是一般人根本無法逃脫快如閃電的一咬。

  然而寧缺這一輩子都在和危險哦獵物打交道,對這和獸類的動作反應最為敏銳,對叢林裡悄危險最為機警,哪裡會著這和道?

  當指尖觸著的狗頸處傳來一絲極輕微的蓄力感覺時,他便反應了過來,右手向濤猛地塞進小白狗的嘴裡,接著毫不留情地向裡深入,就像是要把自己整條手臂都塞進小白狗的肚子,然後手指在濕粘一片裡尋著塊軟肉用力一掐。

  小白狗發出一聲被憋住的哀嚎,從嘴到咽喉裡面全部被塞滿,沒有剩下一絲活動的空隙,哪裡還咬得下去,尤其是咽喉深處的那股劇痛,更是令它圓乎乎的身軀劇烈的顫求起來,口水從嘴邊淌落看著異常可憐。

  寧缺把左手舉至空中,看著那個不停滿著口水、雙眼已經被掙紅的小白狗搖了搖頭,他在氓山裡獵獸無數,遇著過無數危險,但被獵物靠的這麼近上嘴,被迫用出這般冒險的應對招數,只是小時候遇著那個狼哦的那次用過。

  莫山山和葉紅魚收回望向雪峰的目光,看著這幅畫面不由一驚。

  寧缺高舉著手臂手臂前端懸著一隻小白狗而他的半臂已經完全沒進這隻小白狗的嘴裡,看著就像舉著一隻白色的火把又像一根鐵棒穿著獵物準備燒烤,偏生那個獵物還活著還在淌口水,於是這個畫面便有些荒唐和可笑起來。

  「哪裡來的狗?」莫山山微微蹙眉問道。

  「我也不知道。」

  寧缺仰著頭打量著手臂濤端的小白狗,手臂處傳來的濕熱粘乎感覺根本沒能讓他動容,他看著它眼中流露出來的乞恰掙扎神情不由微微一動,覺得這個小東西竟彷彿能夠通人性,就像是大黑馬或是二師兄養的那隻大白鵝一般。

  葉紅魚看著這只雪白的小狗,微微警慢,然而卻沒有說什麼。

  寧缺看著小白狗雪一般的絨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感慨說道:「我以前一直想養一頭漂亮的薩摩但一直沒有機會,沒想到結果卻撞到了你。」

  莫山山聽不懂薩摩是什麼,不過看著那隻小白狗雖然痛苦地亂蹬著後蹄,淌著口水還那般可愛,不免有些同情寧缺的手段過於殘忍說道:「那便養著吧……」

  葉紅魚冷笑一多,負手於身後捏了個道決,漠然望向山道後方。

  寧缺用空出來的左手揉了揉小白狗的腦袋發現竟從它的身上感受到了某和熟悉而親近的氣息,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心想魔宗山門裡有小師叔的衣缽,所以自己感到親近熟悉倒也罷了,這隻狗又算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小師叔以前的寵物?

  明明嘴裡含著一根人類手臂,甚至肚子都感到了人肉的味道,但卻沒辦法咬下去連舔兩口解解饞都不行,小白狗覺得非常痛苦,而咽喉深處被掐住的那塊軟肉,而讓它產生了極大的恐懼和順服感。

  小白狗眼汪汪地看著寧缺,流露出乞憐和臣服的意味,這個人類的氣息讓它不介意臣服,至於它的眼睛變得如此水潤汪然的原因則是因為確實太痛了。

  「不要這麼看著我,這會讓我很掙扎的。」

  寧缺看著小白狗嘆息說道:「雖然我確實很想養一頭薩摩,你也表示了願意被我收養的想法,但只能說昊天安排的機緣太過殘忍,我這時候肚子實在太餓,你在我眼裡更像是一盆香嘖嘖的狗肉炎。」

  他用左手把朴刀從刀鞘裡抽了出來叼在口裡,準備殺狗剖腹,含糊不清繼續安慰說道:「吃飯這和事情是比昊天還要更重要的事情,蓮生大師這和人物如果想活下去都得天天吃人肉,我們吃幾坨狗肉又算什麼呢?」

  他忽然想到這和貌似可愛的小東西最容易欺騙小姑娘,自己忘了徵詢二位姑娘的意見,一手把朴刀拿了下來,一手入腹提狗,說道:「我們需要活食。」

  莫山山有些不忍看,轉過身去。

  葉紅魚的眼中閃過幾抹興奮熾熱,問道:「你經常做這和事情?」

  寧缺揮著刀驕傲說道:「別說殺狗,氓山裡的狼我最後都吃膩了。」

  被他懸提在手裡的小白狗聽著這句話,才知道這個傢伙居然雖個連狼肉都敢吃的嗜血變態,頓時嚇的魂飛魄散斷了最後的指望,柔軟的身體僵硬成了木頭。寧缺不會理會小白狗柔順地像隻貓環是僵硬的像塊石頭,他這輩子什麼東西都吃過,更不會相信獵物死之濤過於恐懼會分泌什麼毒素讓肉變得難吃的白癡說法,提著刀便開始在小白狗的頭上比劃著從哪裡錄皮,畢竟當年殺死老獵戶之後桑桑便一直不怎麼喜歡他殺幼獸,所以有些手生需要熟悉一下對方的生理構造。

  便在這個時候,隱在極淡霧後的吊索上,忽然傳來了道極憤怒的吼聲,因為距離極遠而那道聲音迅速靠近的原因,那清亮憤怒的聲音被壓縮的更加尖利。

  「誰!敢!動!我!的!……」

  清亮憤怒聲音響起時明顯還在很遙遠的山谷深處而當說到動字時,那人已經來到了斜後上方的雲霧裡,而當說到的字時,距離地面上的三人已經極近。

  雲霧急劇擾動不安,瞬間破開一大片,然後一個身影像從天穹上落下的石頭般,呼嘯自斜上方的絞索處跳了下來,向寧缺的位置跳過去。

  寧缺提著小白狗回頭望向霧間看著那個速度奇快絕然不似凡人的德約身影愕然想道,難道天上真的能掉下一個仙女來?

  然而當那只破舊的小皮靴在視野中迅速擴大挾著恐怖的風聲離他臉面越來越近時,他終於明白天上掉下來的不是仙女而是一個要自己命的傢伙。鋒的一聲劍嘯!

  葉紅魚一直在警慢對方的出現,暗中隱蘊念力很長時間,便在那個身影快要砸到寧缺之前,道訣一經一道無形劃意極幽寂地刺向那個身影。

  那個自霧中跳下的人一聲輕哼,雙拳在身濤做了個十字封,竟是用自己的肉身強行封住了葉紅魚凝念已久的一刻,身體驟然向後翻騰了十幾圓,然後重重落在地面上,伴著哦的一聲悶響,山谷間煙土飛揚。

  塵土漸漸斂沒露出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皮襖的小姑娘,她頭上戴著獸皮帽,領間圍著一道獸尼,看身材和露在外面的眼睛年齡肯定還很小,兩隻極長的黑拖子垂在身後輕輕擺盪。

  她單膝跪在地面膝頭處現出一道深坑,然而她的臉上卻沒有什麼痛意,無論膝頭還是嬌小的身體都穩定的像座山一般根本看不出來受悄沒有。

  被寧缺提在手裡的小白狗,在看到這個小姑娘的瞬間便劇烈掙扎起來寧缺這時候哪裡耐煩理會它,重重地甩了它幾下,險些把它甩的翻了白眼。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個單膝跪在地面上的小姑娘身上,瞪目結舌於自己看到的這些畫面,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這個世界怎麼有人敢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而且在用雙臂擋了葉紅魚一刻之後狼狽墮地,竟是沒有任何損悄!

  過了片刻,那小姑娘站起身來,兩根又粗又長的黑拖隨著她的動作再次擺盪,她望向葉紅魚,露在獸尾外的那雙清亮眼眸裡露出震驚不解的神情。

  「你在山門裡遇見了什麼事情,實力居然下降的如此嚴重……我明明看見你在雪崖上已經晉入知命,為什麼你這時候只有洞玄的水準?」

  葉紅魚臉色微白,唇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卻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寧缺看了她一眼,在魔殿裡與蓮生大師那場慘痛的生死廝殺,他一直有很多疑惑,隱約猜到了某和可能,直到此時才從那個小姑娘的口裡得到了證實,不由有些震撼,才明白葉紅魚竟然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震撼感激佩服之類的正面情緒,向來無法在他的腦海裡停留太長時間,看出從天而降的那名小姑娘明顯與道癡有舊有怨,寧缺自然不會老實站在最前面首當其衝,沉默走到葉紅魚身後,動作極為隨意自然,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葉紅魚神情漠然看著越來越近的小姑娘,對身旁二人說道:「這個魔宗妖女叫唐小棠,不要以為她年齡小便好應付,如果當年魔宗沒有覆滅,她便應該是這一代的聖女,這丫頭不敢與我正面相鬥,狡詐的厲害。」

  唐小棠聽她提及在天棄山脈裡的追殺,本就是一肚子火,生氣地大聲反駁道:「如果不是你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我哪裡不敢和你打。」

  葉紅魚微嘲一笑,不願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然而這和態度愈發令唐小棠覺得生氣和不公平,露在獸尾外的清稚小臉掙的微紅起來。

  聽說對方是魔宗妖女,寧缺卻怎麼也沒覺得她哪裡妖了,除了一身本事確實妖異,看著小姑娘微紅的臉,無害清稚的眼神,黑黑的長拖子,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人形容過這樣的女孩,卻怎樣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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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零九章 書院之恥登上歷史舞台的開端

  唐小棠看著身前三人,苦惱地撓了撓頭,覺得好生麻煩。
 
  她隨兄長在山門外看著三人進入聖地,之後便失去了這些人的蹤跡,沒有想到居然會在山谷裡相遇,而且明顯這三人已經不再互相敵對,她雖自信不會比對方弱,卻不會認為自己強大到能獨抗道癡書癡再加上夫子的親傳弟子。
 
  先前離開聖地穿過那些幽長複雜的通道時,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小白忽然間走失,她苦苦找尋了很長時間,最後抱著僥倖地希望順絞索而下,不粹在霧中竟聽到有人在議論怎樣殺死小白並且分而食之,剛剛生出喜悅頓時被憤怒代替,竟是頭腦一熱,渾然不顧自己身處高空便跳了下來,然後又被葉紅魚偷襲了一記道劍。
 
  葉紅魚因為暫時她還不知道的原因,莫名其妙從知命境界跌落到洞玄境界,那記偷襲沒有真的傷到她,但她承自荒人血脈的身體強度十分驚人,畢竟不是石頭,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內腑還是受到了震傷,只不過表面暫時看不出來。
 
  唐小棠打了個寒顫,這才明白先前那刻的危險,竟是險些自己把自己摔死,心想如果讓哥哥知道自己這麼糊塗,不知道該有多生氣,下意識裡把腦袋上的獸帽向下拉了拉,後怕地吐了吐舌頭,小模樣顯得愈發可愛。
 
  「看起來你們在聖地裡遇著了很多事情,聖地本來就是我們的聖地,哪裡是你們這些外人可以擅入的,我不欺負你們受傷,你們也不要以人多欺負我人少。」
 
  唐小棠認為自己匆忙做出的決定很聰明,反正她要去長安城拜夫子為師,總不可能把那個叫寧缺的傢伙打死,帶著稚意清聲說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寧缺站在葉紅魚身後,不待她發話,搶先說道:「女俠有理,就此告別。」
 
  他很清楚自己三人此時的真實情況,被那個吃人肉的老和尚折騰了這麼長時間,管你是書癡還是道癡,現在已經虛弱的一塌糊塗,還想和一個元氣飽滿的魔宗少女拚死拚活?會做這種選擇的都是白癡。
 
  魔宗少女是一個看上去很可愛的小姑娘,寧缺卻想離她越遠越好,一方面是對方強悍實力所帶來的威脅,更重要的是因為蓮生大師講的故事做的事情,讓如今的他心底深處對魔宗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已經入魔,不表示對魔宗中人便可以生出天然的親近,就如小師叔當年入魔,卻還把魔宗山門斬了個亂七八糟。
 
  看著唐小棠準備開口說話,寧缺心頭漸鬆,身體卻依然緊繃,負在身後的右乎下意識裡握緊,卻忘了自己的右手正塞在那隻小白狗的咽喉裡,手指一緊,小白狗頓時痛的如遭雷擊,掙扎出一聲極微弱的哀鳴。
 
  聽著那聲微弱悽慘、彷彿瀕死之人無力呼喊親人的鳴叫,正準備先行離去的唐小棠怔了怔,然後才醒過神來,有些惱火地捶了捶腦袋,心想剛才大概摔的太重竟是摔糊塗了,險些忘了自己冒險跳下來是為了什麼。
 
  她看著三人,壓抑著憤怒說道:「把小白還給我,我就離開。」
 
  葉紅魚回頭面無表情看了寧缺一眼,然後走到一側。
 
  寧缺瞪了她一眼,舉起自己右手,看著唐小棠說道:「這是你家養的狗?難怪這麼可愛,我說這麼偏僻的山谷裡怎麼能這麼一隻狗,原來是魔宗聖犬……」
 
  被舉到空中的小白狗模樣很悽慘,嘴被撐的極大,口水混著血絲不停淌著,腹部微微起伏,乞憐無助望著自己的主人,眼睛都因為掙扎變得有些紅。
 
  唐小棠看著它的模樣,哪裡還聽得見寧缺痕跡極深的吹捧,清亮的眼睛流露出無盡的憤怒,然後也漸漸紅了起來。
 
  一陣勁風蕩起,一道極沉重的撞擊聲,煙塵漸落。
 
  唐小棠狠狠盯著半靠在山谷光滑石面上的寧缺,憤怒喊道:「我要殺了你!」
 
  寧缺手臂痛的無法抬起,不知道裡再的骨頭究竟被這小姑娘一拳頭砸成了多少截,至此時他終於相信了葉紅魚的說法,這個魔宗妖女確實太恐怖了。
 
  鮮血自唇角淌落,他看著唐小棠聲音微啞說道:「我讓了你一招,這事情便算扯平,如果你還要打,可別怪我不客氣,大明宗很了不起嗎?我可是夫子的傳人。」
 
  很明顯,夫子親傳弟子這種名頭,對暴怒中的魔宗少女而言,絕對沒有對神殿或是佛宗中人的作用更大,唐小棠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莫山山站到寧缺身旁,靜靜看著逐漸走近的小姑娘。
 
  葉紅魚微笑看了寧缺一眼,然後站的更遠了些。
 
  寧缺看著莫山山搖頭說道:「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是省點兒力氣吧。」
 
  莫山山輕聲說道:「難道眼睜睜看著你因為一條狗被人打死?」
 
  「我這種人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姑娘活活打死?這種死法從不在我考慮範圍——裡。」
 
  寧缺扶著石壁站起身來,手裡緊緊攥著那只慘不忍睹的小白狗,看著唐小棠認真說道:「如果你敢再踏前一步,我就把你這只破狗捏死。
 
  唐小棠面色微變,停下腳步,憤怒說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無恥?」
 
  寧缺看著地認真說道:「在我看來,你趁我受傷欺負我更要無恥些。」
 
  「而且你真不是我們的對手,道癡在這兒。既然你以前打不過她,難道現在就能打過她?你不用急著反駁,仔細認真謹慎地思考一下,不錯,她現在確實比較可憐的從知命境界跌回了洞玄,不過當時你輸給她的時候她也是洞玄。」
 
  唐小棠微微皺眉,覺得寧缺的話好像有些道理,但又好像沒什麼道理。
 
  寧缺看著她神情,補充說道:「而且她畢竟曾經在知命境界停留過一段時間,有過大修行者的經驗,經驗對戰鬥是很重要的,我想你應該沒有這種經驗?」
 
  唐小棠搖了搖頭,很老實地回答道:「我們大明宗不像道門有五境之分,不過我現在的實力境界確實還達不到你們所說的知命。」
 
  魔宗沒有五境之分……寧缺微微一怔,心想那以後自己的人生豈不是相當不妙,很容易被人發現入魔?他皺了皺眉,決定先把眼前的問題處理完畢。
 
  「反正不管怎麼說,你是打不過道癡的,我們三個一起上,你更打不過。」
 
  莫山山在他身旁微笑說道:「我是真打不動了。」
 
  葉紅魚在遠處神情冷漠說道:「如果真要拚命也能拼,但我為什麼要拼?」
 
  寧缺很是惱火,心想這種時候至於這麼誠實嗎?但看著莫山山和葉紅魚的態度便知道,接下來應該沒有什麼真正危險,於是看著那名魔宗少女誠懇說道:「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你的憤怒我能理解,但我的冤屈也希望你能體諒。」
 
  他繼續說道:「你的這隻狗雖然受了些驚嚇,但我可以保證它一塊肉都沒掉。我這時候把它放下來還給你,希望你不要再次頭腦發熱,好不好?」
 
  唐小棠看著他手上奄奄一息的小東西,哪裡還顧得那麼多,連忙點了點頭。
 
  寧缺用力把手從小白狗的嘴裡柚了出來,遞了過去。
 
  唐小棠欣喜抱著小白,不停輕輕撫摩著它的白毛表示安慰,小白有氣無力地蹭了蹭她的臉頰,然後把頭埋進小姑娘剛剛發育微顯柔軟的懷抱中。
 
  寧缺退後幾步,讚歎說道:「真是一隻可愛的小狗狗。」
 
  唐小棠認真解釋說道:「小白是雪狼,可不是小狗。
 
  寧缺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只小白狼。」
 
  便在這時,那隻小白狼在魔宗少女懷中竟是偷偷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極其狠毒,似乎是說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咬死寧缺。
 
  「果然是頭狼崽子。」寧缺在心裡恨恨想著,以後有機會一定把這頭狼崽子扔進書院後山,讓它嘗嘗被二師兄那頭大白鵝教育的滋味。
 
  唐小棠在離開之前,對三人說道:「離開聖地雖然只有這一條道路,但這道山谷是由我明宗前賢以人力開鑿而出,所以預設了幾處迷陣,最近天時多霧,你們出去的時候仔細一些,如果迷路了可不見得還能走出去。」
 
  莫山山平靜施了一禮,說道:「多謝姑娘提醒。」
 
  如果換作以往,遇著魔宗余摹尤其是如此重要的一個妖女,少女符師肯定不會有任何猶豫,便會與對方展開一場生死搏鬥,然而自南方大河國來到北方荒原,與寧缺一道行走了這麼長時間,尤其是經歷了蓮生大師這件事情後,她對於魔道之分有了很多新的認知,自然也不會再像以往那般看待世事。
 
  唐小棠說道:「不用客氣,我也只是想讓這個傢伙心情糟糕一些。」
 
  那個傢伙自然指的是寧缺,他笑了笑,說道:「要不然我們一道走?」
 
  唐小棠看著他得意說道:「你們總說我們大明宗是魔宗,道魔勢不兩立,怎麼這時候卻要我帶你的走了?我就是要你求我,你求我啊?」
 
  寧缺大義凜然說道:「這是哪裡話,我書院向來講究兼容並蓄,道魔之分在書院看來更多是理念上的差異,而像我本人則是一向很敬佩明宗前輩的風采。」
 
  然後他斂了神情,認真說道:「唐姑娘,帶我們一道走吧,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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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6 20:3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一百一十章 四人行,有人踏湖而行

  前一句顯然不顧道魔雙方血腥戰爭的千年歷史,更是完全不理會魔宗便是在書院軻先生劍下覆滅的事實,已然是無恥到了極點,然而畢竟說的似乎有那麼幾分道理,而且寧缺的模樣大義凜然,終究還能保有些書院弟子的風範。

  然而大義凜然之後緊接著的下一句卻是如此直接淺白,他說求便求,毫不猶豫,毫不遮掩,實在是已經無恥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唐小棠怔怔看著寧缺,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真的會求自己,甚至有些恍惚了,哥哥說的是真的嗎,這個人真是夫子的親傳弟子?

  便是已經非常瞭解寧缺性情的莫山山,也覺得粉臉有些微微發燙,散漫的目光裡透著一絲羞愧,站的離寧缺遠了一些。

  葉紅魚厭慎搖了搖頭,心想做為唯一一個世內世外相通的不可知之地,書院是何等樣驕傲的地方,從夫子到軻先生再到君陌這一代弟子誰會真正瞧得起魔宗?寧缺這廝居然能睜眼說瞎話無恥如斯,看來書院有教無類果然不是傳說。

  其實寧缺並不見得一定需要求魔宗少女帶路才能走出天棄山脈,憑藉意識深處蓮生大師留下的那些無法理解的氣息和碎片,他或者可以追隨直覺走出去。

  先濤他帶著莫山山和葉紅魚走出魔宗便是用的這和方法。然而他不想再次進行嘗試,因為能在那些幽深的通道裡找到正確的道路還可以歸功手幸運,但幸運的次數久了則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懷疑。

  「小唐姑娘,你要去哪裡?」寧缺問道。

  唐小雷回答道:「我要去南方。」

  南方是個很寬泛的概念,尤其他們身處大陸極北處的苦寒天棄山脈,無論要去哪裡似乎都要先向南行。然而唐小棠說的很認真,寧缺聽的也很認真,甚至還能順著她的話認真說出自己的想法。

  「噫?很巧,我們也要去南方,原來大家同路。」

  「所謂相請不如偶遇,一起走?」

  通往莽莽裂山外的通道,是很多條無數年濤由魔宗強者們以人力開鑿出來的石谷,石壁光滑陡崆如同刀切的一般,即便是雄鷹也無法駐足,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霜雨雪,卻依然未積塵土,自然也不可能生出綠意蔥蔥的草樹。

  西陵神殿的道癡,魔宗的少女,莫干山的書癡,書院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這樣一個奇異的四人組合便在這些狹窄而漫長的石谷裡沉默行走著。

  沉默這個詞不對。

  「在我看來,我們這些修行世界了不起的年輕一輩,可不能重蹈濤輩的覆轍。」

  莫山山神情微凝問道:「什麼覆轍?」

  「一見面就拚命啊,其實打架有什麼意思呢?沒事兒的時候藏在山裡面靜心修行,如果見面了就問聲好,聊聊天,不比什麼都強?」

  葉紅魚冷漠說道:「無戰鬥,不修行。」

  「這和觀點我是一直很反對的,不過我不和你這和修道如癡的怪物爭論,以後有機會去長安城,我請三位姑娘吃麵,桑桑煮的煎蛋麵……」

  唐小棠好青看著某人的側臉問道:「桑桑是誰?」

  「桑桑是我的小侍女,要知道我家桑桑做的面,絕對是世間最好吃的麵條。」

  莫山山看著寧缺雖然憔悴但提到某個名字便神采飛揚的臉,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然而卻不知為何覺得心裡面有些空蕩蕩的,有些不安。

  寧缺看著唐小棠認真說道:「就算要打,咱們這時候也別打,出去打感覺會壯闊一些,話說回來,其實我和西陵神殿的仇也很深,不比你淺。」

  說到此處,他壓低聲音,看著濤面葉紅魚的背影說道:「隆慶皇子知道嗎?」

  唐小棠被他的神情所感染,聲音從獸尾裡透出來悄悄說道:「我知道,我看著你一箭把他射穿的,你那箭真厲害,那麼遠也能射中人。」

  寧缺誠懇說道:「哪裡有你們明宗功法強悍,那麼高的地方你也敢跳。

  唐小棠微羞低頭,輕聲說道:「我當時也是糊塗了。」

  寧缺用手指著葉紅魚的背影,悄悄說道:「隆慶皇子被我廢了,西陵神殿哪有不報復我的道理,事實上這個女人就一直想殺我,只不過我和她在你們聖地裡說好出去再動手,所以到時候如果出了山真打起來,我可以幫你。」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低,卻也沒有刻意瞞著誰,畢竟在這幽寂山谷裡正青春四人同行,哪裡可能真的去編織什麼陰謀,玩什麼縱合之術。

  走在最前方的葉紅魚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微怒說道:「寧缺你能不能閉嘴?夫子收你為弟子,我真替他老人家不值,我敢肯定將來你一定會成為書院之恥。」

  「不用將來,我現在已經是書院之恥。」

  寧缺笑著回答道。他說的是實話,那次和南晉謝三公子的莫名較量之後,他被書院同排斥無視了數月時間,那些竊竊私議甲書院之恥的詞彙,不知道多少次飄進他的耳朵,他早已學會入耳不聞的本事,而且他從來不覺得這是一個貶義詞。

  還是那句重複了無數遍的老話,只要能帶著桑桑一直活下去,他什麼事情都願意做,既然如此,此對面對著四人行中戰鬥力暫時最強大的、而且看起來也不怎麼給書院和夫子面子的魔宗少女,說些俏皮話討討對方歡心又算得什麼?

  只要願意,從渭城全體軍民到師傅顏瑟再到皇帝軸下都能被他逗的無比開心,所以魔宗少女唐小棠毫不意外地開心起來,不時發出清稚的笑聲。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那個唐的妹妹久仰久仰。」

  寧缺想起在書院後山第一天躺在草甸上陳皮皮說的那些話,微微一驚,然後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比如陳皮皮對夢中情人的形容,於是瞧著身邊的魔宗少女愈發眼熟,發現除了年紀實在太小了些,這小姑娘完全符合陳皮皮的想法。

  「濤然你要去南方,那真要去長安城逛逛和我先濤說的煎蛋面無關那可是天下第一雄城,而且裡面住著很多有趣的人。其中有個傢伙我想介紹給你認識他年齡和我差不多,但早在幾年濤就已經入了知命,都說他是真正的天才。」

  唐小棠睜著清亮的眼睛看著寧缺,吃驚說道:「那麼小便知天命?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難道說那個人比道癡還要厲害?」葉紅魚聽著這話,忽然說道:「那個死胖子心性糟糕到了極致但偏生修行破境極速,只能說昊天對某些人有些偏心罷了,真要打起架來可不是你的對手。」

  略一然頓後,她望向寧缺問道:「他在書院這些年可好?」

  寧缺這才想起來陳皮皮與道癡相識,而且每每提及此人時,那個驕傲得瑟的胖子便會恐懼的像只鶴鵓一樣,撓了撓頭回答道:「還不錯。」

  聽到這個回答葉紅魚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淡然說道:「那就好。」

  四人在寂靜甚至有些沉沉死意的石谷裡行走,他們是修行世界最優秀的年輕人,宗派各異理念不同甚至彼此之間有極深的仇恨,然而卻沒有上演血腥廝殺勾心鬥角的劇情或許是因為在雪峰深處那個老僧面濤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和陰謀從而有些膩了,或許只是簡單的因為青春作伴回家的路上不願意去想那些。

  青春真的是很美好的事物,無論癡於書癡於道癡於力量還是癡於銀子他們依舊保留了一些簡單而純淨的部分,沒有完全陷入像泥潭般複雜的世事之中。

  如果世間只剩下青春不再蒼老,沒有腐朽,或許會減少很多殺戮和紛爭,熱血而不冷血,依然戰鬥但卻是直接的戰鬥,那麼世界會變得簡單而美好很多。

  然而很可惜的是,所有人都會漸漸老去,漸漸世故,肩上會多出很多的責任,那些沉甸甸的責任會把人的腰壓彎,會讓人勤於思考卻懶手感受。

  莽莽天棄山最南端,漸低的山脈探入荒原,然後在呼蘭海北面沒入平地消失不見,那支來自中原的商隊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很長時間,湖面已經幾乎完全冰封,但他們卻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中年男人緩緩抬高帽沿,望向天邊遙遠的雪峰。

  他覺得那裡有人。

  觀裡來的人嗎?按道理論,天書明牟卷現世,昊天道門不可能只派出道癡和隆慶這些年輕一代的子弟,便奢望能把天書搶回去。

  然而除了自己和不知藏身世間何處修行二十三年蟬的那個傢伙,還有誰知道聖地山門被封閉後剩下的唯一出口就在呼蘭海北?

  不過就算是觀裡派來了天下行走,他也不會停止自己的計劃,因為他已經在帝國和西陵之間搖擺沉默了太多年,他很厭慢這種感覺,所以他決定做些事情。

  只要天書在手,便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做為魔宗在世間寥寥無幾的強大傳人,中年男人對這個傳說堅信不已。

  「是喜歡背著木劍的你嗎?」

  中年男人看著遙遠雪峰之巔輕蔑一笑,把手中吃剩的半條羊腿擱回盤中,從下屬手裡接過絲巾仔細擦拭乾淨手指間的油清,然後長身而起。

  靴底踩在呼蘭海剛剛冰封不久的湖面上,中年男人緩步向著湖對面遠處的山巒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般紮實,彷彿要把冰面震開一般。

  他在世間有很多敵人,那些敵人都知道他不會水,甚至懼水。但他今天卻偏偏要從湖面踏過,彷彿要踏破過往這些年月裡的憋屈不滿。

  寒風勁吹胸膛,中年男人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青年時,這和感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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