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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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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1 19:15: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一章 烹小鮮,得大道

  站在青翠山谷之前,看著莽荒雪山,隆慶皇子沉默無語,知道白己又一次面臨選擇,選擇的結果並不重要,關鍵在於選擇時所展現出親的精神,有了書院登山那次的經驗,所以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向青翠山谷裡走去。
 
  靴底離開殘雪,便是一抬足那剎,雪崖之上以及後方的山峰間風雪驟停,他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厚沉的鉛雲不知何時消失,露出後方的湛湛晴空。
 
  碧藍寧靜的天空是客觀真實的存在,然而映照在他道心之上,出現在他識海裡的天空卻是另一番模樣,半邊是澄靜的黑,另一半則是繁星似錦燦爛奪目。
 
  再一次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他略一沉默後笑著搖了搖頭,踩著雪崖上臨近青翠山谷的那邊繼續行走,每一步落下,靴旁便會生出幾摟青草,草勢神奇的越來越茂盛,漸漸要鋪滿整道雪崖。
 
  雪崖盡頭那道讓他自困多日的樊籬早已散落在地面,其中一根柴木的頂端,隱隱可以看到星點般的綠。那道綠意雖然微弱卻極為凝純,他走近之後才看清楚,原來是片約半指甲蓋大小的葉子,泛著幽幽的綠。
 
  這根柴木全無生機,然而此時卻生出新芽來,尤其是看這新芽的生長速度,或許過不了多久,便會生出更多的綠葉,甚至最後有可能會結出一朵美聰的花。
 
  隆慶皇子靜靜看著柴木頂端那片嫩綠的青芽,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內心深處卻已然溫潤一片極為感動,所謂知天命便走瞭解世界的本原,掌握天地元氣的規律甚至是生命的規律,只有這樣的修行者才能算做是真正得道,此時的他距離知命境界只有一線之差,而且再也沒有什麼道心上的障礙能阻止他。
 
  只待青葉全生、花瓣盡吐時,便能破境。
 
  然而他臉上的神情漸趨凝重,因為破境時刻,最忌被人幹擾。
 
  若他是在西陵桃山逾知命門狂,裁決大神官應該會親自替他護法,然而此時深在荒原雪山之中,所有的危險與可能出現的障礙都必須由他自己撐過去。
 
  便在這時,衣袂振風之聲響起。
 
  一身紅衣的道癡葉紅魚出現在雪崖上,烏黑的道髻有些微微凌亂,美麗的容顏略顯疲憊,應該是在與唐小棠的追逐戰中消耗了不少精力。
 
  她看了隆慶皇子一眼,清亮冰冷的眼眸裡流露出一絲灼熱和讚賞之意,卻沒有做任何動作,一言不發便在他身旁不遠處坐了下來,冷漠注視著四周。
 
  隆慶皇子向她點頭致意表示感激,然後坐到那根發出嫩芽的木柴旁,緩緩閉上雙眼沉默等待著花開的時刻,平靜喜樂地迎接知命境界的到來。
 
  育翠山谷深處,大明湖畔,寧缺在石上微垂著頭,似乎已經睡著,手裡握著的那根楊柳枝隨著他身體的上下起伏,而在湖水裡不時顫動。
 
  湖水深處游來一隻魚,魚尾的擺動有些奇異,主要是彈動的節奏不像它的同伴那般輕盈,似乎顯得有些疲憊,藉著湖面上射進水裡的光線,它看見那根不停顫動的楊柳枝,便游了過去,小心翼翼地輕輕用魚唇含住。
 
  魚知道那是根楊柳枝,還是根被湖水泡的發白髮胖很難看的楊柳枝,上面沒有肉也沒有蟲,但就想游過去含住,因為魚總覺得自己應該在那裡,自己天生就應該在那裡,因為那根楊柳枝上透露出來的親信那樣的親近,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寧缺在夢裡撐開大黑傘,然後便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手裡緊緊握著的還是那根楊柳枝,他用左手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這根已經好長時間無魚問津的楊柳枝又動了起來,手指間隱隱約約還能感受到枝頭傳來的垂垂墜感。
 
  他提起楊柳枝,發現枝頭掛著一隻魚,魚兒不停甩動著尾巴,水花四濺,然而奇異的是,無論它怎樣彈動掙扎,魚唇卻緊緊咬著楊柳枝不肯放過。
 
  寧缺心想,這魚還真夠蠢的。
 
  茫茫北岷山便是天棄山,方圓不知幾千里地,浩翰如同夜晚時的星空,那片青翠山谷只是天棄山脈裡極不起眼的一處小地方,還有更多奇崛雪峰和亂崖。
 
  兩座極呼筆直的險崛崖峰,相對沉默無言已有千萬年時間,中間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恐怖峽谷,兩道崖峰上沉默坐著兩個人,就像崖壁本身一般相對無言。
 
  東面的崖峰上坐著一名道士,眉眼寧靜身材清瘦,身著一件月白色無領的單薄輕衫,背著把無鞘的單薄木劍,依舊烏黑的頭髮梳成的道髻間,插著狠狠尋常的烏木叉,不似青松般不可動搖,更像朵雲附著在美麗的天空背景上。
 
  西面的崖峰上坐著一個,男人,眉眼平靜身材強橫,身上囊著獸皮和棉皮綴成的冬襖,雙手空空沒有兵器,衣服下微微鼓起的肌肉彷彿蘊積著無窮的力量,赤裸的雙腿隨意套著又不知哪裡揀來的靴子,彷彿一腳便能把天給踏破。
 
  眉眼清稚的唐小棠,站在男人身後,雙手緊緊握著那把血紅色的巨刀,警惕看著對面崖峰間坐著的那名負劍道士,身體感覺有些寒冷。
 
  她知道對面這個,道士是誰,她更清楚兩道崖峰隔著幽深峽谷,看似不可踰越,但無論是自己的兄長還是對面崖峰間那個道士,只要他們願意,隨時可以相遇。
 
  因為他們是知守觀和魔宗在世間的天下行走。
 
  峽谷間一陣寒風吹起,動面崖峰上那名道士衣袂輕動……緩緩開口說話……隔著毅十丈的距離,聲音卻是那般清晰彷彿響在所有人的耳邊。
 
  「十四年不見,你還是那個像石頭一樣的唐。」
 
  唐說道:「驕傲的葉蘇卻似乎不再那麼驕傲了。」
 
  葉蘇平靜說道:「你守了我三天三夜難道打算一直守下去。」
 
  唐說道:「這裡是我們的地方。」
 
  葉蘇搖頭說道:「但天書是我了……衛的天書。」
 
  唐搖了搖頭,冷漠說道:「這卷天書是我們的天書。」
 
  葉蘇說道:「魔宗己然畸零,其餘支流均已銷聲匿跡,你那位老師久不現於人間只怕早已灰飛煙滅,只剩你兄妹二人,又如何擋得住命運洪流?」
 
  唐說道:「中流之間有砥柱。」
 
  葉蘇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你不出手,是因為你有不出手的原因。」
 
  唐冷漠看著他,說道:「你不出手,自然也有你的原因。」
 
  葉蘇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等了十四年才等到一個機會向他請教,如果在此之前先與你戰上一場,未免對這個機會和我自己以及他太過不敬。」
 
  唐冷漠說道:「相差不可以道理計,你根本沒有資格向他出手。」
 
  葉蘇微微一笑說道:「總要試上一試,你有沒有興趣?」
 
  唐搖搖頭,直接說道:「我不是他的對手,而且我的原因也不在於他。」
 
  葉蘇眉梢微挑問道:「你見過他?」
 
  唐點頭。
 
  葉蘇說道:「既然都有不出手的理由莫非真要在這崖峰之上繼續看下去?」
 
  唐舉目遠眺,看向茫茫山脈中某處,說道:「你說這兩個小孩子誰會先破境?」
 
  葉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平靜說道:「道門一脈我自然相信那個皇子。」
 
  唐說道:「我信任寧缺,因為他是夫子的弟子。」
 
  葉蘇不再說話。
 
  唐也不再說話。
 
  二人在各自崖峰上各自沉默賭約已成。
 
  寧缺並不知道自己破境與否,已經不再僅僅是他與隆慶皇子之間的賭約,而是衍生出某個,更重要的外盤,間接影響到兩名真正強大的天下行走。
 
  他的神態行為甚至看不出來有任何焦慮緊張,彷彿根本沒有受到這場破境之約的影響,從湖畔取下那條蠢魚,然後揮手示意山山讓開,從行李裡找出能找到的所有調料和獸油,準備好生來剪條魚吃。
 
  大明湖裡的魚細膩肥嫩無鱗,尤其是腹部彷彿是透明一般,被他放入煎鍋中,隨著一陣滋滋響聲,便有異香泛起。
 
  寧缺拿著根樹枝,站在火旁極認真專注地看著鍋中的魚皮顏色,皺眉凝神,比他修行悟境時都顯得要更加認真,隔上很長一段時間,才會翻動一下。
 
  他沒有選用柴火,而是極為豪奢地選用了符火,溫度控制的極為精確,一面小心翼翼煎著魚,一面對莫山山解釋說道:「煎魚這種事情,火候最為關鍵,而且絕對不能隨隨便便去翻動,這玩意兒就像治國和修行一樣,戰略上我們可以藐視它,告訴自己煎魚算個屁事,戰術上一定要重視它須小心謹慎工……」
 
  書癡被他央求著捨了兩道火符,想著用符道烹飪,心情不免有些難受和心疼,這時聽著他的解釋,卻又覺得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半透明的魚腹在溫油中漸漸徵脹,漸漸露出裡面那根泛著寒光的魚鉤。
 
  寧缺怔住了,看了半天才想明白,原來這條魚便是當初湖畔垂釣時第一條上鉤,繼而把魚鉤和鉤上肉絲全部奪走的那條魚。
 
  願者上鉤,你明明當時不願,為何此時無鉤你卻又回採了?
 
  他看著鍋中漸黃漸香的湖魚,眉梢緩緩挑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將手中的樹枝交給莫山山,轉身走到湖畔,看著湖水裡倒映著的雪峰,識海裡的念力隨心意而動釋出體外,然而卻沒有感知到同遭的天地元氣……
 
  因為念力與大明湖畔的天地元,氣已經融為了一體。
 
  他緩緩閉上眼睛,心意追隨著與天地融為一體的念力不停散發,看到了湖畔的青石,看到了湖水裡的游魚,看到了落葉下的沙礫,看到了所有。
 
  不是普通尋常的看,不是通過光線的看,也不是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氣觸摸四周再從反饋裡來感知,而是直接對天地的最細微的感知。
 
  然後寧缺睜開眼睛,抬頭望向天空,只見碧藍的天上飄著白白的雲,那些雲幻成各和各樣的形狀,有的像馬賊,有的像馬,有的像梳碧湖,有的像岷山裡的樹,有的像春風亭的飛簷,有的像舊書樓,滿滿的全是曾經的影子。
 
  他伸出微顫的手指在湖畔風中輕輕畫動,喃喃說道:「原來這世界,到處都是符。」
 
  莫山山手裡拿著那根樹枝,看著鍋中煎著的魚,漂亮的小臉上滿是緊張神情,她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動,隨著糊味漸生,鍋中湖魚半透明的腹部忽然炸開,那根魚鉤叮的一聲彈飛出去,落在湖水中瞬間消失。
 
  聽著寧缺癡癡的話語,她看著鍋中亂糟糟的魚,低聲羞愧說道:「魚破了。」
 
  寧缺能過身來,看著她認真說道:「我也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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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二章 毀滅人生的一箭

  萬涓成水,然後匯流成河,艱辛千萬里峽谷丘陵平原灘塗,最終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噴湧出海,好不快意,恰如寧缺此時的心情。
 
  他本是長安城裡一頑童,卻陡遭變故,見慣世間最醜陋,經歷過世間最險惡,正年少時節卻要帶著桑桑四處流浪,最終被生活煎熬成了邊城裡的砍柴少年郎。
 
  待知曉世間有大道,卻不知大道何處在哪個方向,開平趕集淘了本太上感應錄,枯看數年無所得,偶遇賢者才知自己諸竅不通,所謂修行只是癡心以及妄想。好在最終他還是通了竅悟了道,入了書院盡褪牢騷。
 
  今日他終於逾過修行道上那個重要關口,晉入洞玄境界,只覺身心無比舒暢,站在湖畔雙手扶腰,身體後仰抬頭望著藍天上飄浮著的雲朵,只想長嘯或傻笑數聲,才能把胸腹間那股快然之意全部抒發出來。
 
  莫山山看著湖畔的他,發現他的身影竟和湖光山色如此的和諧,感受著風中傳來的氣息,明白他做到了什麼,面上露出真摯的笑容。
 
  寧缺看著天上的雲,看著湖面上的雲,還有那些雲中真實或虛妄的雪峰,感動地體悟著洞玄境帶給自己的細微感受,此時的他,對於晉入洞玄境的真切意義並沒有太直觀的認知,但他至少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對符道的理解加深了不少。
 
  晴天冬湖青翠山谷,天地間的一切痕跡原來都是符的線條。
 
  因為這種嶄新的認知,讓他產生了極強烈的渴望,想在湖畔置案鋪紙磨墨運筆,將眼中識海中看到的天地痕跡全部寫下來。
 
  但他沒有這樣做,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大明湖南岸,靠近青翠山谷陡崖處有一道緩坡,隨著陣法消散,春意復生,那道緩坡早已被綠油油的一片野草佔據,變成了草甸,只是草甸最外圍臨崖處被谷外寒意所侵,才顯得有些衰敗枯調。
 
  寧缺和莫山山站在霜草之間,舉目向遠處那道雪崖方向望去,今日天空湛藍纖淨無塵,視野極好,然而空中總有無數肉眼看不到的微小顆粒,隔著十幾里的距離,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楚那道雪崖上的畫面,甚至連雪崖都看不到。
 
  眼看不到雪崖不等於真的完全看不到,寧缺剛入洞玄,正是精神氣息處於巔峰的時刻,平常便極為敏銳的感知更是敏銳到了極點,識海裡竟是清清楚楚出現了一團極亮的光團,光團作金黃色異常明亮,邊緣四散如同一朵美麗的花。
 
  他被識海裡出現的畫面震驚,下意識裡問道:「洞玄境……有這麼強大?居然能感知到這麼遠距離的畫面?」
 
  莫山山望著十幾里外的雪崖方向,若有所思說道:「不是洞玄境能感知如此遠的天地氣息,而是因為隆慶皇子此時已經到了破境的關鍵時刻,他要破的乃是知命境,動靜自然不小,此時他正要跨過那一步,數十年修行所得的道意及念力盡數演洩至體外,對天地元氣的干擾太強,所以你我才能看到。」
 
  寧缺沉默片刻後笑了笑,說道:「差一步也是差,終究還是我贏了。」
 
  莫山山看著他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寧缺理所當然說道:「當然是告訴隆慶,我已經破境成功,既然輸了賭約,稍後他便要自廢雪山氣海,那何必再這麼辛苦的破境?現在認輸動手或許能少些痛苦,若他真的晉入知命境界再自廢,我覺著這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莫山山情緒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隆慶此時距離修行者夢寐以求的知命境界只差一步,馬上便會成為大修行者,值此時刻難道他還真的會履行賭約,捨棄自己一身修為和神殿身份?寧缺你平日裡的表現不像這般天真無邪的呀?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告訴他他已經輸了。」寧缺說道。
 
  莫山山輕輕搖頭,說道:「破境之時道心通明,你我能感覺到他,他的感知也是極端的敏銳,你先前破境的瞬間,他應該就已經知道了。」
 
  寧缺看著那道看不見的雪崖,沉默片刻後問道:「那他還在等什麼?」
 
  隆慶皇子在等花開。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那抹綠意早已勃發,十幾片青綠肥嫩的葉兒上方有一朵粉粉的桃花,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瓣瓣綻放,一瓣兩瓣緩緩伸展,嬌嫩的花瓣在風中微微顫抖,上面竟隱隱可以看到露珠幾滴。
 
  桃花已經開了四瓣,第五瓣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向空中展開。
 
  若最後的花瓣也完全展開,那便是威升,那便是怒放。
 
  那便是知命。
 
  青翠山谷深處傳來的氣息波動,清晰地傳到了雪崖之上,映進他此生最敏銳的識海之中,他知道寧缺已經破境,然而那又如何?
 
  隆慶皇子閉著眼睛,平靜而喜樂地坐在雪崖之上,坐在樊籬之外,坐在青葉與粉桃之前,等待著自己破境的那一刻。
 
  也許就是下一刻。
 
  在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眼中,修行道上曾經的同路人都會變成螻蟻一般的存在,任何能夠影響到道心的障礙,都將不復存在,因為一旦知命便有世內與世外之別,一旦知命便非世內人,自然不用再在意世間的規矩道理。
 
  道癡葉紅魚坐在雪崖另一處,她沒有看隆慶,因為她知道他今日必將知命,反而覺得有些無聊無趣,忍不住蹩了蹩眉,有些不耐。
 
  說來奇怪,作為西陵神殿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她和隆慶皇子共掌裁決司,雖未明鬥卻有暗爭,這些年來她一直壓著對方一頭,此時隆慶眼看著便要入知命不知為何她竟是表現的毫不在意,似乎不覺得這是一種威脅。
 
  她也沒有凝視青翠山谷因為她已經感應到先前那刻的天地之息變化知道那個叫寧缺的書院弟子已經洞玄,雖有些出乎意料,卻也不在意,心裡想著若要維護神殿的尊嚴,大不了稍後把寧缺和書癡盡數殺了,世間又有誰知道這場賭約?
 
  寧缺看著遠方,眉頭一挑問道:「他這是要耍賴?」
 
  莫山山輕聲說道:「這種時候他不可能認輸。」
 
  「輸便是輸,不認也得認。」
 
  寧缺說道:「那天我就對你說過,若我先進洞玄,就由不得他不履約。」
 
  莫山山轉身看向他眼眸裡流露出惘然情緒不明白相隔十餘里地,而且對方將入知命,寧缺如何能夠逼迫對方履行那個破境之約。
 
  「賭坊夠矩就一句話,輸了要認帳。」
 
  寧缺把行李放到地上,取出一個沉重的桐木匣子,說道:「如果有敢耍賴的人,或者出老千被人抓住的人,都要被砍掉自己身上最有用的那個部分。」
 
  桐木匣子裡擱著形狀奇特的金屬物體,這些金屬物件表面黝黑,由無數根極細的金屬絲編織絞弄而成看上去蘊藏著極堅韌的力量。
 
  莫山山眉頭皺了起來,一路同行入荒原,她清楚寧缺很重視自己這些沉重的行李今天才知道原來行李裡是這些古怪的東西,卻不知究竟有何用處。
 
  寧缺取出匣中的金屬物體,手指從上面微顯粗糙的表面緩緩摩過,緊接著他加快了動作,隨著金屬構件的扣合聲,一把渾體黝黑的金屬弓迅速成形。
 
  然後他開始上弦,又從深色箭筒裡抽出一根微黑的合金箭。箭桿上密佈著鱗般的細紋,不知被鍛打了多少萬次才能打出如此的效果,如果仔細望去,還能發現如鱗細紋間,還有一些更深刻的線條,那些是符線。
 
  莫山山怔怔看著他手中黝黑的鐵弓鐵箭,震驚地下意識裡抬手掩唇。
 
  由世間獨一無二書院打造出來的獨一無二的元十三箭。
 
  在茫茫天棄山間第一次出現在世人眼前。
 
  定下破境之約那日,寧缺曾經問過莫山山如果在破境最關鍵的時刻,破境者忽然受到外界襲擊會出現怎樣的情況,當時莫山山應道破境者會遭受劇烈的反噬,甚至有可能此生再無望破境一所以他決定代替隆慶皇子履行那個賭約。
 
  站在枯霜泛白的草甸上方,寧缺望向十幾里外的遙遠山崖,注視著識海裡那團將要綻放的金色花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的彷彿像是冬日的湖。
 
  隆慶皇子逾知命境散發出來的氣息太過明亮,明亮的就像是夜裡的火堆,根本不需要瞄準,就這樣清清楚楚地出現在他眼前。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今天是個大晴天,適合射箭。
 
  寧缺深吸一口氣,舉起鐵弓瞄準遠方那道雪崖,右臂緩緩向後拉動,堅硬的鐵弓隨之微微變形,弓弦深陷入他的手指之間。
 
  「這個世界是平的,真好。」
 
  說完這句話,他鬆開了手指。
 
  緊繃的弓弦擦著指腹高速回彈,帶動符箭猛然射出!
 
  鋒利的箭簇從弓駙握手處瞬間前突,當它運行出某個距離後,弓咐處鑲著的那顆金剛石,與金屬箭桿發生了一次輕微的磨擦,被磨出極複雜剖面的金剛石鋒,如同落在紙面上的蘸墨毫尖一般,極隨意的在箭桿上畫出一道線。
 
  正是箭桿符文處的那片空白,正是那道符尖的最後一筆
 
  箭尾最後離開弓駙處,不知道是因為速度太快的原因,還是因為箭身上那道符文被激發的緣故,箭尾脫離弓身時,竟帶出了一團乳白色的湍流。
 
  然後元十三箭消失在乳白色的湍流之中。(注)
 
  盤膝雪崖上的隆慶皇子感到了遠處傳來天地氣息波動,甚至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寧缺的敵意與殺意,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輕蔑地不屑睜開眼睛。
 
  在他此時的識海中,半天黑暗已然敗退,似錦繁星將要佔領整片蒼穹在他身後的柴木上,桃花已然威開最後那瓣便要綻出最後的那一絲顫動。
 
  修行道路越往上走越艱辛破境愈艱難,破境之時也愈危險,然而雙方相隔如此之遠,他根本不相信對方能有怎樣的手段能干擾到自己。
 
  隔著十餘里距離遙遙傷人,如果不是劍聖柳白的劍,那就只能是傳說中進入無距境界的聖人,但世間真有這種人物存在嗎?
 
  更何況他身旁還有道癡葉紅魚在護法。
 
  隆慶皇子人生第一次將要入知命時的真實想法便是這樣的。
 
  然後他馬上知道自己錯了。
 
  剛剛破境的寧缺,精神氣息正處於人生最完美的巔峰時刻,他未作調整未作等待,甚至沒有允許歡樂繼續洋溢便射出了自己最強大的元十三箭。
 
  過往十餘年間所積蘊的冥想念力那些艱辛掙扎在他心間留下的堅韌意味,對天地的所有認知還有那些仇恨不甘怨憤冷酷情緒,盡數在這一箭之中傾洩而出。
 
  無關恩仇但確實十分快意。
 
  大明湖湖水翻滾震盪,魚兒惶恐不安。
 
  由草甸至雪崖間,無數落葉飄飄而下,樹梢驚慌躲避,形成一道空洞。
 
  看不見的箭,便在這道空洞裡前行。
 
  這一箭。
 
  驚了靜湖。
 
  亂了密林。
 
  枯了新桃。
 
  隆慶皇子愕然睜眼,向青翠山谷望去,臉色瞬間變得極為蒼白。
 
  隆慶皇子愕然低頭向黑衣胸口望去,眼瞳瞬間變得無比悲慟。
 
  被黑色道袍覆蓋著的胸口上開出了一朵花。
 
  不是美妙夢裡自己西陵道法大成之後開出的那朵金花
 
  而是一朵血花。
 
  花後是一個洞。
 
  很空很安的洞。
 
  洞裡面什麼都沒有。
 
  前一刻,黝黑細長的元十三箭消失在寧缺的弓弦上消失在乳白色的元氣湍流中。
 
  下一刻,元十三箭便來到了隆慶皇子的身前。
 
  這道符箭的飛行似乎不需要時間,可以無視距離。
 
  堅硬的符箭直接刺穿隆慶皇子的胸腹,帶出一朵極誇張的血花,撕扯亂他體內的氣海雪山,然後如道黑色閃電繼續疾飛,直至射入雪崖後方極遠處的山峰裡。
 
  轟的一聲巨響。
 
  那座山峰腰間積著的雪開始崩塌,漸成白色的洪流,聲若雷鳴。
 
  晴朗的天空驟然變得陰沉起來,荒原北方的北方有黑雲叢生。
 
  隆慶皇子低頭看著自己胸腹間那道透明的洞,身體緩緩顫抖起來。
 
  那箭太快,快到他根本沒有反應,快到血花噴濺之後,恐怖傷口裡的血還來不及跟著滲出,便穿透了他的身體,消失無蹤。
 
  他身旁那根柴木上的桃花已然枯萎。
 
  他識海裡的如錦繁星已然盡碎,殘留的那抹黑夜也已經被撕扯成絮。
 
  隆慶皇子牽動唇角,艱難而惘然地笑了笑,笑容卻是那樣的痛,痛入骨髓的痛。
 
  萬涓成水,然後匯流成河,艱辛千萬里峽谷丘陵平原灘塗,最終浪奔浪流摧沙狂肆噴湧將要出海,卻迎面遇著萬丈山崖,浪散成沫好不慘淡,恰如他此時的心情。
 
  他本是燕國都城一王子,然屢有奇遇,見慣世間最繁華,經歷過世間最幸運,正青春時節便要巡遊諸國四處裁決,最終被昊天降恩成了桃山裡的煌煌美神子。
 
  今日他終於快要逾過修行道上那個重要關口,晉入知命境界,只覺身心無比舒暢,背靠青翠面朝雪峰,身旁舊木結新桃,人生似乎便要圓滿。
 
  然而就在此時,天外飛來了一箭。
 
  一箭毀滅了他的所有。
 
  他怎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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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三章 不知命,知命,寧缺...

    葉紅魚飄至隆慶皇子身旁,細眉微蹙……神情凝重……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掌撫在他的頭頂,一道淡而純和的道術氣息自掌心噴湧而出,瞬間籠罩住他的身體。
 
  那道淡而純和的氣息漸漸變濃,泛起金色的光輝,就如同昊天神輝一般,緊接著,她左袖一拂將一粒丸藥塞進他唇中,然後掌風柔拍震碎推送入腹。
 
  隨著她簡潔迅速的動作,隆慶皇子胸腹間箭創溢出的血水神奇般地止住,甚至隱隱約約間能夠感到一股極強烈的生命氣息正在不停修補什麼。
 
  這粒丸藥是道癡幼時自觀中帶出采的極品傷藥,那道帶著極濃生命氣息的道術氣息更是桃山秘學,憑此手段,她竟是生生把隆慶皇子從開,亡邊緣拉了回採。
 
  隆慶皇子臉色極為蒼白,但應該不會當場死去,然而無論葉紅魚在做什麼,他都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沉默低著頭,看著自巳的胸口。
 
  一滴汗珠自葉紅魚鬢角滑落,瞬間被陰雲下的雪風吹去不知何處,為了不讓隆慶皇子死去,她在短短瞬間內受到了極大的損耗。
 
  她簡單說道:「太快。」
 
  換作別的任何時刻,驕傲如道癡,絕對不會解釋任何事情,哪怕對方是裁決神座,然而她今天出現在這道雪崖之上便是要替隆慶護法,結果卻沒有攔住那箭,導致隆慶此時傷重將死,所以她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那道箭……太快快到她都反應不過來。
 
  隆慶皇子沒有回答她,不知道是傷勢太重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他惘然看著自己的胸口,知道肉身的傷害養上數月大狂能夠養好,然而被那一箭毀掉的氣海尤其是破境之時受損的道心,卻再也沒有修復。
 
  識海裡那滿天星辰碎成了億萬塊淩亂的鏡片被絞殺成絮的那抹黑夜則是在空間裡四處飄散著,漸要佔據所有的角落與視線。
 
  他像一個傻子般看著自巳胸口上的洞,彷彿看到了這個混亂的世界,在剎那辰光裡憶起了很多辰光,以及那些辰光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事情。
 
  那些華彩的篇章,奪目的畫面,被柴火映照的冷漠不動容顏,火刑臺上呼號痛苦的半焦人身,幽閣裡肉骨皆腐的屍首,以及注視著這些的驕傲平靜的自巳,變成無數片雪快速地在他眼前的黑色道袍上閃掠而過。
 
  有很多人死在他的手中,強壯暴戾的男人,貞潔白嫩的處女,嫵媚豐滿的蕩龘婦,蒼老瘦弱的老人,稚喜可愛的孩童,因為一心向道因為對昊天的虔誠他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動搖,愉快地毀滅著眾生的人生。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毀滅他人人生時自巳曾經在火刑台沉思而得的感受都是虛假的,唯有自巳人生被毀滅時的痛苦才是真實的:
 
  所以他看到了自巳灰暗而無希望的將來。
 
  葉紅魚注視著他面容上的灰暗光法,知道他的驕傲他堅強的修道意志,全部被那一箭毀了,不由沉聲斥道:「你想讓自己廢掉嗎?」
 
  聽到這句話,隆慶皇子忽然笑了起來,嘶啞的笑聲很虛弱,在漸盛的風雪中,顯得極為痛苦和惘然,然後他輕聲喃喃說道:「我已經廢了。」
 
  再也沒有進入知命境界的可能,對於他這個願將生命奉獻給光明昊天,一心向道的西陵神子來說,活著只是芶活,像一條狗那樣活。
他痛苦地艱難轉頭,望向崖外的風雪,以及荒原深處越采越暗沉的天空,惘然說道:「我本是皇子……我將為燕皇,我雙腳……站在道門與紅塵兩岸,本應舉世無雙,然而就這樣……廢了,被昊天遺棄在痛苦與黑暗的世界裡。」
 
  在道門中人眼中,幸運是昊天賜予人類的禮物,不幸則是昊天施以的責罰,他這一生何其幸運,然而今日在這片被昊天遺棄的山脈中,卻忽然發現自己被昊天無情遺棄,再如何堅強的意志,再如何通明的道心都無法承受這和巨大的打擊。
 
  隆慶皇子緩緩站起身來,重傷之餘極為虛弱的身體在風雪中晃了晃,他發出一聲痛苦地像野獸般的嘶嚎,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他沒有理會身旁的葉紅魚,直接向前邁了一步。
 
  一步踏空,便從雪崖上滾了下去。
 
  沉悶撞擊的聲音響起,他摔到了雪崖下方。
 
  黑衣裹著的身體橫臥雪中,一動不動。
 
  葉紅魚走到崖畔,沉默看著崖下的雪地。
 
  時間緩慢地流逝,崖間的風雪更盛,快要被雪花掩埋住的隆慶皇子忽然動了動,然後極其艱難地站了起采,捂著胸口,一腳深一腳淺踩著深雪向山外走去,有時跌倒再次爬起,緩慢地向著荒原北方黑沉的鉛雲行走。
 
  生不如死,像一個傻子。
 
  活不知命,像一隻無家的受傷野狗。
 
  因為劇烈的掙扎動作,被道術氣息暫時止住血的胸口箭創再次崩裂,鮮血從隆慶皇子的指間溢出,滴落在雪上,在崖下的雪地上拖出一道極長極紅的線條:
 
  那道血線也未能維持多長時間,便迅速被風雪掩蓋。
 
  他那踉蹌悲慘的身影,也終於被風雪掩蓋。
 
  葉紅魚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之中,始終一言不發。
 
  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再次倒下然後再也無法爬起,最終變成寒冷荒原上的一具冰屍,她只知道這個曾經有資格威脅自巳的傢伙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緩緩轉過身采,靜靜望向雪崖那頭的青翠山谷,毫無一絲情緒說道:「有些人應該死,所以……」
 
  話語戛然而止,她凝視遠方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風雪漸楠其面,漸凝其顏,沒有任何表情的美麗容顏就像是冰玉雕出采的美人像。
 
  忽然她眨了眨眼。
 
  眨碎一地冰霜。
 
  先前快要佔據整道雪崖的青草,隨著隆慶皇子的毀滅而迅速枯萎那根柴木上的桃花也正在逐瓣凋零,然而隨著她這一眨眼,雪崖之上再生變化。
 
  青草不再枯萎也不復茂盛,桃花不再犄落也不再複開只是絕對靜止地停留在她眨眼那一瞬間的狀態中,彷彿時間讓所有的生命都凝固了一般。
 
  不是所有事牧都凝固了,崖上的風雪沒有,她那件隨風而舞的紅裙也沒有。
 
  寒風捲著雪片圍著她的身體呼嘯而掠,漸漸變成一道極清晰的雪束,圍著她的腰不停高速旋轉,飄舞的紅裙拖在身後的兩根繫帶,被風拂起輕點她腰間的雪束,彷彿墨筆毫尖入清水,腰間那束雪頓時變得鮮紅無比。天棄山脈深處那兩道險峻的崖壁處,知守觀行走葉蘇與魔宗行走唐,隔著幽深不見底的峽谷相對沉默而坐,無論隆慶皇子身畔桃花開啟還是寧缺烹魚破境,都沒有讓他們臉上的情緒有絲毫變化直到那一箭穿過整道青翠山谷。
 
  「這箭弘光……」
 
  「是不錯的一箭。」
 
  葉蘇看著遠方淡漠說道:「只有書院才能有這樣不錯的箭。」
 
  唐看著對面崖壁上的他,沉聲說道:「我只知道你輸了。」
 
  唐小棠緊握著血色巨刀,站在兄長的身後,警惕而微顯興奮地看著對面。葉蘇緩緩站起身采瘦削的身體和那簡單的道髻,在灰黑色的崖壁間顯得格外孤獨忽然間他若有所感,再次望向遠方,唇角微挑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
 
  唐也感覺到那處雪崖上的動靜,神情微異。
寧缺緩緩垂下手臂,握著鐵弓的手微微顫剎,這一箭損耗了他太多念力,尤其對肩部肌肉的傷害非常嚴重,但蒼白的臉頰難以自抑浮現出快意的笑容。
 
  識海裡那團耀眼的光團驟然熄滅,想必隆慶皇子即便沒有死,也沒可能破開知命那道沉重的大門,如果真如莫山山所說,對方甚至可能此生再無望入知命。
 
  元十三箭第一次實戰,便能發揮出恐怖如斯的威力,能夠把隆慶皇子這樣的強者狙毀,寧缺對此並不感到意外,想當時在書院後山他還不過是不惑境界,射出今日這箭的他已然洞玄;當時二師兄楠箭而飛時衣袖都被震破,而今日的隆慶皇子正在破境關鍵時刻,難道他還有可能比二師兄強?
 
  莫山山看著他,漆黑如墨的眼瞳瞪的極大,滿是惘然神情,薄而紅的嘴唇抿的非常緊,似乎有無窮的疑惑不解和震驚。
 
  寧缺揉了揉肩頭,看著她笑著說道:「被我這把弓箭驚著了?」
 
  莫山山輕輕點頭。
 
  甯缺得意說道:「厲害吧?」
 
  莫山山再次點頭。
 
  然後她神情凝重問道:「你已經贏了賭約,為什麼還要射這一箭?」
 
  寧缺說道:「戰鬥的目的不是自己勝利,而是要讓敵人失敗。」
 
  看著少女依曰不解的神情,他繼續說道:「自巳勝利而敵人沒有失敗,那就是假勝利,如果自巳看上去沒有勝利但敵人失敗,這才是真勝利。」
 
  莫山山一路行乘被他改造了經多思想,能夠大致理解他對戰鬥的闡釋,卻依然還有很多事情無法理解,比如他為什麼一定要讓隆慶皇子陷入如此可怕的失敗。
 
  「雖然你是書院行走,有大唐帝國撐腰,但隆慶皇子是桃山諸位大神官器重寵愛的年輕一代領軍者,是昊天信徒眼中的西陵神子,結果他卻被你用這樣的方式給毀滅,難道你沒有考慮過這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
 
  寧缺面無表情說道:「如果這是賭約,他就應該付出輸掉之後承諾的代價,如果這是一場戰鬥,那麼在確認敵人絕對失敗之前,我從不考慮別的後果。」
 
  莫山山看著他的眼睛搖了搖頭,說道:「這個理由並不充分,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應該很清楚就算他進入知命也不敢殺你,應該更清楚你殺死他會帶乘怎樣的後果,但你還是選擇射出那一箭,並且沒有絲毫猶豫,這到底是為什麼?」
 
  寧缺沉默片刻,然後笑著說道:「他那時候不該提到桑桑。」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最冷酷最無恥的寧缺,便是聽到別人提到桑桑時的那個寧缺。任何試圖用桑桑威脅或控制他的人,他都會不擇手段務求先行殺死對方。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確認這種威脅永遠無法成立,才能夠保證自己不會永遠生活在焦慮與痛苦之中,而這已經變成了他的生活習慣或者說最大的本能。
 
  這種本能從十四年前開始,歷經帝國北部的乾旱饑荒一路人相食,穿越岷山野林獵寨老獵戶的洗澡木桶,殺破渭城外的草原無數馬賊,然後一直延續至今。
 
  這是寧缺最不可觸碰的一點,是他最大的原則,永遠不會有任何例外,無論那個,人是隆慶皇子還是大唐天子,甚至哪怕是夫子。
 
  在長安城裡,李漁公主曾經以為自巳發現了寧缺的弱點和命門是桑桑,前些天的雪崖上,隆慶皇子根據神殿情報試著確認寧缺的弱點和命門是桑桑。
 
  然而他們都錯了:
 
  桑桑不是寧缺的命門。
 
  桑桑是寧缺的命:
 
  所以最貪生怕死的寧缺,為了保住自巳的命,可以不惜自己的命,自然更加不在乎別人的命,世間的戰爭與和平與之相較起來,也沒有任何重量:所以哪怕對方是隆慶皇子,他也會選擇一箭把對方給毀了,絕不在意後果並且非常高興工
 
  在草甸上休息片刻後,寧缺恢復了些精神,正準備把元十三箭收回桐木匣中,忽然他的眉梢一挑,眼睛微感疼痛,彷彿被一根針刺了下。
 
  他震驚抬頭再次望向遠方那道雪崖,只見識海之中沉默安寧一片的世界裡,忽然間綻開一朵極明亮的光團,那個光團是那般的白熾冰冷強大,甚至比先前隆慶皇子破境之前的那些光線更加耀眼,感覺非常可怕:
 
  有人在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知命境!
 
  那個正在破知命境的人比靈斯慶更強!
 
  寧缺感受到那團白熾光線裡蘊藏著的昊天神輝氣息,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推斷出雪崖上破境之人的身份,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得極為震驚。
 
  然後他沒有任何猶豫不決,沒有任何思考,迅速拾起鐵弓,挽弓搭箭,深吸一口氣,向遙遠的雪崖方向再射一箭!
 
  靜湖一片劇烈震盪,林間空氣撕扯不安:
 
  鐵弓之前天地元氣白色端流還未消失,寧缺快速從袖中取出顏瑟大師給自己的錦囊,緊緊握在掌心,盯著山谷南方的闊葉林,對莫山山沉聲說道
 
  「準備再殺一個人……道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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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四章 癡於道者,歌以詠之
 
  右肩傳來清晰的撕裂痛,識海裡施符造成的念力波動讓他微感眩暈,但寧缺知道自巳有多狠自巳的身體有多狠,他確信自己還能射很多次,所以他並未氣餒,而是依舊舉著鐵弓指間夾著符箭,面無表情冷靜地瞄準著遠方。
 
  雪崖上的光團驟然斂沒,融入天地之中,隱約間能夠看到遠處的青林逆風而動,闊葉紛亂,偶有一抹艷紅衣影飄掠其間,隔著遙遠的距離,只能肉眼偶見,再無法在識海中確定對方的位置,如何瞄準?
 
  寧缺穩定控弓的手微微顫我起來,知道現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但他只允許自巳心慌了極短暫的瞬間,然後迅速做出決定,將鐵弓反背至身後,拎起箭筒,轉身就向草甸下方狂奔,同時大聲喊道:「快跑!」
 
  前一刻還冷靜無畏拉弓以待,下一刻便像受驚的兔子狼狽奔逃,莫山山正在不斷彈動計算的手指驟然一伎,看著已經跑到草甸下方那個傢伙的背影,疑惑茫然問道:「你不是說要在這裡殺人嗎?」
 
  寧缺頭也不回急聲喊道:「那個婆娘太兇殘,殺不死她只能被她殺,趕緊撤!」
 
  桑桑是寧缺的命,而桑桑是一個自幼被人遺棄,被屍水泡著活下來患了先天陰寒症又被寧缺當牛作馬使喚了好些年的苦命丫頭,這間接證明了……
 
  寧缺的命很苦。
 
  他好不容易借破境之約避了血光之奐拉遠彼此距離一箭毀了隆慶皇子人生,本以為此後便是山青水秀只待魔宗山門芝麻開門拿了天書揀些寶貝找到那道親近氣息便光榮南歸,哪裡想到緊接著便迎來了更加強大的敵人。
 
  入荒原雪山,肯定會遇到一些強大的敵人,其中便包括西陵神殿,對於這些事情寧缺有縝密的想法有周密的計劃,他帶著書癡提著元十三箭擔著錦囊……自信面對任何情識地有應對的能力……然而他怎能想到隆慶未能破境,道癡便在雪多上跟著開始破境,並且真的希瑞變身成功成為了恐怖的大修行者!
 
  黃河前浪裹著後浪,一浪更比一浪,實在是浪的太過銷魂,浪的他都頂不住,就像打了小孩來了不講理的家長,收拾了小混混來了位黑道教父,欺負了高富帥結果來了他那孤傲冷艷繼承家族偉大遺產的恐怖家姐,他的命真的太苦了。
 
  崖峰間,唐小棠手裡一直緊握著的紅色巨刀啪的一聲砸到了地上,小姑娘抬起手緊緊捂著小嘴,看著遠處氣息起處,想著哥哥先前的話,眼眸裡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極端煩惱焦慮的神情,愁苦說道:「那個,瘋婆娘居然這樣就破了知命境?」
 
  「那以後再撞上可就打不過她了,真討厭。」荒人少女忽然注意到對面崖峰上的動靜,看著那個狐單離去的道袍背影,吃驚說道:「他怎麼就這麼走了?他妹妹成了大修行者,他居然沒有什麼反應?難道他不想去幫幫她?」
 
  唐看著對面山道上漸行漸遠的那個道人,看著那道人身上流露出來的與天地極不和諧的蕭索孤單意,想著十四年前那個驕傲自負的少年道士,濃粗如鐵刺般的雙眉漸漸皺了起來,說道:「一個勘破死關的人,自然不會在意親人這種東西。」
 
  走下崖峰的道士比當年更加強大,唐並不在意,他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用何和方式勘破死關,但他知道進入那種境界的人,對週遭事物的動念往往會淡漠很多,而胸腹之間的道心則會以一種新的方式繼續驕傲下去,自然不會輕言破諾。
 
  他望向遠處那道青翠山谷,沉默片刻後說道:「道癡真的很了不起,也不知道她這麼小的年齡,怎樣能夠忍住破境的誘惑,竟是強行把自己的境界封存在洞玄境內如此長的時間,難道說追上兄長孤單的身影對她來說竟是如此重要?」
 
  唐小棠沒有聽懂,驚訝不解問道:「強行把自巳境界封存?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修行有時候像攀登山峰,有時候像以瓢盛湖,有時候像以石填海,講究的都是毅力意志,但最後那步最後那瓢最後那塊石頭所代表的機緣才最為重要。
 
  唐說道:「不同機緣破境,所獲必有不同,道癡她早就走到了最後,踏峰只差一步,洞湖只差一瓢,平海只差一石,但她一直沒有完成最後這個環節,以極大毅力抵抗著成為知命大修行者的誘惑,強行讓自己停留在洞玄境,冥想培念修行萬門道法只是等待最後那個機會……」
 
  唐小雷問道:「今天她忽然破境入知命,莫非便是機緣到了?」
 
  「所謂道法白然,道門機緣最妙處便在順其自然不得而得,今日雪崖之上隆慶被毀,道癡她自然動怒,而寧缺和書癡一處,她若要渲洩怒意殺此二人,便需要破境入知命,這種需要便是自然,所以她自然便破境入了知命。」
 
  唐轉過頭來,憐惜看著年幼的妹妹,說道:「我沒有想到葉的妹妹竟是如此女子,她的修道毅力和對強大實力的追求已然近乎癡狂,難怪她被世人稱作道癡,棠棠,如果你不能快速成長起來,你將永遠不是她的對手。」
 
  唐小棠被兄長認為不如道癡葉紅魚,卻也沒有什麼羞惱之意,可愛地吐了吐舌尖,得意說道:「如果我去長安城拜大子為老師,才不信會打不過她。」
 
  唐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說道:「這話倒也不錯。」
 
  唐小棠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向遠方蹙眉說道:「哥,如果我要拜夫子當老師,寧缺便等於是我師兄,我們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去救他?」
 
  唐站起身來,說道:「道癡雖然不錯,但你不要忘記,那個叫寧缺的可是書院的天下行走,大子的親傳弟子哪裡會這麼容易就死掉?「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陷入了沉默,舉目向荒涼的雪峰四野望去,崖峰之上的寒風不停吹刮他鐵一般的胸膛,他什麼都沒有看見,卻彷彿看見了自巳想看見的。
 
  唐小棠在他身旁好奇問道:「哥,天書究竟在不在山門裡?」
 
  唐緩緩搖頭,說道:「老師沒有告訴過我。」
 
  唐小棠感慨說道:「也不知道宗主什麼時候才會重新出現在人世間,二十三年了……難道真的要等滿二十三年?」
 
  唐沉默片刻後說道:「二十三年,快到了。」
 
  便在這時,對面崖峰間天然形成的山道上忽然飄來斷斷續續的歌聲,那名孤單的知守觀行走,行走在孤單寂寞的天地間,唱著意味難明孤單的道歌。
 
  「鐵箭崖間青花,肥魚案上發芽,海裡全是石頭,我睡馬廄,你在線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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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6 19:48: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五章 立於冰者,言以殺之

  青林梢頭游風而擺,樹葉楠落!聲連綿響起,那抹紅影急速靠近大明湖,無論是密樹還是寒風,都無法讓紅影飄行的速度緩上一分。
  
  寧缺和莫山山衝下草甸,向著湖那頭快速本跑,速度雖快,但和入了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的速度比起來,還是太慢,他們剛剛跑到大明湖的北岸,道癡葉紅魚的身影已經自林間飄然而出,落在了湖南岸的濕地上。
  
  沒有任何對話談判威脅,道癡看著湖對岸的二人,神情冷漠抬起右臂,食指隔空點出,纖細指頭一道極淡的道門氣息緩慢噴吐而出。
  
  微蕩湖水上空的天地元氣驟然一陣波動,空中彷彿多出一柄無形的巨劍,猛地向明媚湖光山色間斬下,一聲巨響後,碧綠清澈的湖水劇烈翻滾,捲著白浪與沫兒恐懼地向兩邊排去,形成一道約數尺長的深深溝警,竟似要直接看到湖底。
  
  這道彷彿被無形巨劍斬開的深整從道癡纖細指尖開始,撕裂大明湖南岸的濕地,撕裂湖中的水草游魚,撕裂那些根本沒有具體形狀態柔不禁力的湖水,以一道筆直的線條,直刺湖北岸的寧缺和莫山山。
  
  寧缺感受到了身後遠處傳來的恐怖氣息,知道自己就算此時真的變身成為一隻兔子,也沒有辦法在襲擊到來之前找到合適的避難山洞,所以他只進行了極簡單的思考或者說根本沒有思考便停下了腳步,轉身準備射出符箭。釵弓勁挽,弓弦緊繃如同他此時的心情,然而他沒有松弦,因為在他與湖南岸紅衣道癡之間筆直的視線間,已經多了一道無形的巨劍,天地氣息在那道空間裡強烈紊亂造成了空氣的劇烈流動,甚至讓光線都產生了奇異的折射。
  
  他無法瞄準對方。
  
  而那道劍氣已然撕裂湖水以及北岸的草地,快要抵達己方的身前。
  
  寧缺松弓撤箭,伸手至背後握住大黑傘工
  
  莫山山一直在他身旁沉默看著湖南岸的少女,做為與道癡齊名的書癡,發現對方破境入了知命,想必心情總會有些異樣。
  
  或許是為了驅除心頭那抹異樣情緒,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她面對著那道破開湖水強橫而至的無形道劍,沒有躲避的意思,而是平靜地迎上前去,潔白如玉的右手自棉袖中探出,在湖畔風中輕柔一轉開始書寫。
  
  她的臉上浮現出兩抹極不健康的紅暈,在湖畔微寒風中書寫的纖細手指微微顫扛,隨著指尖畫出的幾根線條,一股強大的無形符力隨風而生。
  
  她知道自己原本的境界實力都不及道癡,如今對方已經晉入知命境,所以此時她毫不猶豫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強大的手段那半道神符。
  
  風中的線條瑟瑟縮縮,然後瞬間崩斷成無數極碎的片段,指尖的符力驟然坍縮,週遭的空間隨之急速壓縮,教那辰光裡,便變成一團透明的氣團了
  
  書癡半道神符凝成的透明氣團,與道癡指尖噴出的無形道刮,在大明湖的北岸相遇,空氣之中驟然多出了無數道極細的漓流,便如柳絮一般。
  
  下一庶這些柳絮全部崩桑炸開,裡面所蘊藏壓縮糾結在一處的道力和符力,猛烈地向四周噴發,清澈的湖水表面猛地一震,似乎要空中跳起來了一般!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萬傾湖水跳躍奔流暴起,青翠山谷間水花四濺,湖心處那些漸凝的冬冰更是被炸的片片碎裂。
  
  寧缺的反應奇快,就在湖水崩散的那一瞬間,右手離開黑傘柄,再次舉起鐵弓,以最快的速度向湖對岸射了一箭。
  
  滿天水花薄冰和天地元氣端流,葉紅魚卻彷彿能看見湖對岸的所有,當他州劃舉起手中鐵弓時,她揮了揮手,那些州劃崩至空中的薄冰,彷彿收到一道命令,瞬間密密麻麻佈滿了二人之間的空間通道。
  
  在攜著符力的鐵箭之前,那些冰塊彷彿比薄紙更加脆弱,啪啪碎響聲中,強大恐怖的元十三箭,無視空間閃電般刺穿箭簇之前的所有冰塊,出現在道癡身前。
  
  葉紅魚平靜看著湖尖岸那個男子,根本沒有閃避。
  
  符箭擦著她先前受傷的肩頭掠過,距離極近,甚至箭上的符力讓她肩上破損的紅衣碎片都飛舞了起來,卻是沒能傷到她,嗤的一聲射入密林之中,轟隆之聲連綿響起,不知道有多少株青樹被這一箭射倒。
  
  此時被她一記無形道刮破開的湖水迴流,填平了那道深整,散開來的薄冰,漫無目的地在湖水表面亂流間飄蕩,看上去就像是無主的野萍。
  
  葉紅魚輕盈隨風而起,亭亭落在湖水間一塊薄冰之上,玉立。
  
  她此時已經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但只隔著一湖距離,依然沒有信心能避開寧缺的元十三箭,所以她根本沒有避,而是選擇干擾元十三箭的運行軌跡。元十三箭的速度確實十分恐怖,一塊薄冰根本不可能改跡它的運行軌跡,但總會形成某和干擾,那麼幾十片薄冰幾百片薄冰呢?
  
  黑髮梳成的道髻於風中不動,逾發襯得容顏嬌嫩鮮艷,她站在湖雨薄冰之上,平靜看著湖對岸,眸子裡有抹極淡的笑意,這笑意卻沒有絲毫情緒。
  
  臉色微白的莫山山一言不發看著湖面蔽冰上的女子,懸在袖外的右手微微顫求,喉間微有甜娶,帶著幾分惘然與不甘想道:「知命真的這麼強大嗎?」
  
  寧缺沉默看著湖面薄冰上那個紅衣少女,狠狠地握緊了拳頭,不是為了發洩不甘,而是為了緩解肩部的撕裂痛楚,以及快速讓控弦的右手不再顫求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道癡,第一次感受到傳說中道癡的強大一一她的強大並不僅僅在於境界的強大,更在於對道法精細準確到不可思議的掌控程度。
  
  幾百片薄冰改變元十三箭的運行軌跡,看上去很簡單,但要做到實際上非常困難,先前空中那些薄冰與箭簇相觸時的角度,必須極為精確才能做到不同微小偏差之間的無限疊加,一片薄冰衙也罷了,她同時操控幾百片薄冰,而且是在那麼短暫的瞬間便完成,這需要怎樣的精細控制能力?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湖間餘波猶在,隨著水面的起伏,站在薄冰上的道癡葉紅魚也隨之輕輕上下,她看著岸上的莫山山平靜說道:「半道神符果然有點意思,書癡你進步不少,可以做我的對手了,如果你能在知命境悟化,成為真正的神符師,或許真的有機會戰勝我,但是很可惜,要到那一步你還需要很多年。」
  
  莫山山微微低頭,沒有說什麼。
  
  葉紅魚又看著寧缺微嘲說道:「你便是寧缺?我知道你是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但我真沒有想過,你會弱到如此地步,真是給書院丟臉。」
  
  如果別人嘲笑桑桑,寧缺可能會很生氣,會馬上跳起來問候對方先祖,但如果是自己被嘲笑被奚落,只要不是被打死,臉皮厚如他根本毫無感覺。他握著鐵弓看著湖心薄冰上的少女笑著說道:「別這麼說,我也讓你流血了。」
  
  他沒有舉起鐵弓瞄準對方,因為先前的戰鬥已經至少證明,在不是偷襲的情況下,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元十三箭沒有必殺的把握,他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這時候既然道癡似乎有說話的意思,那他當然願意陪著對方說說話。
  
  要知道根據他的判斷,道癡似呼很有把握把他和莫山山收拾掉。
  
  只不過既然是敵人,說的話自然也不是什麼好話,一個男人讓一個女人流血而不是流淚,在底層酒肆的笑談中,往往是與那些閨房之事聯繫起來,只可惜無論道癡還是書癡這一生都生活在雲端山中,癡於修行符書,哪裡能聽出他話裡藏著的猥瑣味道,所以根本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不免讓寧缺有些遺憾了
  
  他接辜說道:「我能問你一件事情嗎?」
  
  葉紅魚平靜看著他,眸子裡沒有任何情緒,就彷彿一隻山貓看著一隻竹鼠,不屑戲謔玩弄,因為實力上的強大差距而平靜等待,紅唇微啟輕聲道:「什麼事情?」
  
  寧缺問道:「隆慶皇子死了嗎?」
  
  「沒有。」
  
  「很好,職然我沒能殺死他,那你想來也不能殺死我。」
  
  寧缺看著湖面薄冰上的道癡,很誠懇地說道:「我承認自己確實是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我也承認自己打不過你真的很給書院和老師丟臉,但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你殺了我,書院和老師會覺得更丟臉,到時候只怕神殿也保不住你。」
  
  他再次搬出書院和夫子這兩座大山來給自己靠,這是很無聊的手段,但荒原王庭間發生的事情,以及史冊上記載過的無數故事都已經證明,這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是下一庶他發現,這袖手段對道癡沒有任何效果。
  
  葉紅魚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看著岸邊的他認真說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夫子的親傳弟子,所以這樣殺起來才更有意思啊。」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眼眸很平靜,然而寧缺卻感覺到了一股非常可怕的寒冷,因為他聽出來這種冷靜裡隱藏著一股強烈的瘋狂興奮味道。
  
  葉紅魚看著神情凝重的他,再也難以壓抑心中的興奮,輕撫胸口說道:「我一直很想殺一個書院二層樓的人看看,只是總是找不到理由,你今天毀了隆慶,等於便是給了我一個理由,我真的很開心。」
  
  寧缺覺得嘴裡有些發乾,皺著眉頭問道:「你不擔心神殿和書院之間開戰?」
  
  葉紅魚說道:「能夠與書院二層樓裡真正的強者對戰,是我修道以來的最大心願。
  
  寧缺看著薄冰上美麗的道癡少女,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此時他終於確信對方真是一個修道成癡如狂的怪物,也終於確信,那個讓陳皮皮都感到棘手害怕,甚至讓他形成某種變態男女觀點的女人,就是道癡。
  
  葉紅魚看著湖岸上的二人微微一笑,神態嫵媚又清純,誠摯說道:「能有這樣的機會,我很開心,所以為了表示對你的感謝,我決定……親手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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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六章 一魚萬法

  看著道癡神情,聽著這般話語,中缺不由怔住,明白竟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刻,略一沉默後望向身旁的莫山山。莫山山也正好望向他,二人的眼神在湖眥風中相觸,看出彼此的真實心情。
  
  如果道癡沒有晉入知命境界,那麼書癡和寧缺加起來,即便不敵但想來也不會太過狼狽,更不至於被對方誠摯言道必殺。然而有些奇異的是,眼下局勢異常凶險,寧缺和莫山山的眼神略顯焦慮卻依然沒有什麼恐懼。
  
  葉紅魚沒有在意他們二人的眼神交流,因為她有足夠的自信與癡狂意把他們擊倒然後殺死,在這莽莽山脈深處的幽谷中。
  
  州略微平靜一些的湖水,隨著她的意念一動再次劇烈震盪起來,清澈的湖水被無形的捲風吸趄,圍繞著她曼妙身姿緩緩轉動,尾部脫離湖面,形成一道透明的水束,緊接著透明水束表面漸漸顯出繁密的波折,淡淡天光投射其上摺成無數的光片,看上去就像是銀色的鱗,那根圍著她腰間轉動的水束如魚一般。
  
  隨著她纖細手指輕彈,腰間那束湖水凝成的細魚,像離弦之箭般射出,破開湖面上的微寒空氣,挾著恐怖的天地氣息撲向大明湖北岸二人。
  
  莫山山皺著眉頭盯著那道高速襲來的水魚,左手負在身後,右手探出棉袖,食指在空中快速畫出數根線茶,竟是完全不在意念力高速消耗再一次毫不猶豫施出了那道半神符,湖醚空中符力大威。
  
  道癡以氣息凝成的水束化魚已經刺至岸邊,就在快要接觸到那半道神符凝成的透明氣團時,忽然有極明亮的光線從透明水束深處射出,那些如同昊天神輝一般純潔神聖的光線經由水魚表面無數鱗片的折射,頓時大放光明瞬間將青翠山谷和大明湖照耀的熾白一片,就彷彿天上的太陽採到了此間!
  
  熾烈的光線陡然暴發,冷酷無情地刺進莫山山清亮的墨瞳裡,少女輕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識海受震,對神符的控制頓時弱了一分。
  
  寧缺也沒有預秤到那條像細魚般的水束,竟能產生如此奇異的道法效果,只覺眼前一亮然後劇痛傳來,忍不住痛哼一聲,險些跌坐到地面。
  
  尖嘯聲連綿狗起,那道似唐似實的魚狀水束趁著神符微弱之機,放著光明強悍恐怖地不斷突靜,眼看著便要撕袈那團透明的氣團!
  
  凝念入水成束,施以光明弱敵,徨簡單的手段,卻極為有效,不得不說道癡葉紅魚對道法的掌握和對戰鬥的縝密什算已經到了一種很完美的程度。
  
  湖眥的寧缺和莫山山被透明水鱗折射放大的昊天神輝刺的雙眼劇痛,根本無法視物,眼看著便要被那道蘊含恐怖力量的水束擊中。
  
  然而就在這時,大明湖畔忽然出現了一道強大的符意這道符意中正平和沒有任何躁意,然而卻因為這和純正而格外強大。
  
  來到湖畔的透明水束瞬間凝滯無論蘊含著強大威力的它如何掙扎,水束表面的繁複鱗片蛻去重生,從水束深處折射出的熾烈光線如何更加強烈,都再也無法再向前推進一步,彷彿天地間生出一隻巨手冷漠地拖住了那條魚。
  
  大明湖北岸的風驟停,絲絲縷縷的風瞬間消失,空氣被那道強大的符意所壓制,不敢有任何流動之意,便是那些正在風中下墮的碎片也靜止在了空中:
  
  這和靜止不是絕對的靜止,而是一和被迪的掙扎而不能脫的靜止。
  
  半畝湖面正陷在這和靜止之中,不安的湖水掙扎地流淌,卻流淌不出,湖面上的薄冰掙扎漸碎,卻不向四周散亓,而走向內壓縮,不斷地擠壓變小。
  
  一片青葉從岸邊飄向湖面上,瞬間被那道符力撕成碎絮,然而又緊緊捆成一束,並未散開,只是變成了一團青聳,看上去極為神奇。
  
  湖畔的天地間似乎多出了無數根繩子,妙到毫巔地捆綁住一切事物,束縛住它們的行動之意,因為這道符的名字叫做:縛字元。
  
  寧缺左手緊握著那個錦囊已經破開,微顯焦黑的袋口裡黑深一片,沒有任何東西,那道神符已經隨心意而啟,開始在湖面上束縛能夠遇到的一切。
  
  站在湖面薄冰上的道癡,身上那件蓬鬆的鮮紅道裙被縛字元的符意壓縮緊貼著身體,薄軟的衣秤緊裹著起伏有致的曼妙身軀,顯得格外美麗誘惑動人。
  
  而平日裡飄於風中的紅色繫帶,早已無力墮下,頹然地纏繞在她腿上,鮮紅的繫帶與赤裸白暫的雙腿交纏著,更是透出一股有些邪惡的美威
  
  只可惜被符力凝住為水束依然在大放光明,寧缺暫時還無法睜開眼睛,不然若讓他看到道癡此時的緊身模樣,眼睛和心神肯定會大感舒暢。
  
  葉紅魚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她當然不會覺得衣料緊貼身體曲線畢露的畫面有多麼美麗誘惑,她只覺得非常狼狽羞惱,所以憤怒。
  
  除了憤怒羞惱,她此時心中更多的情緒還是警惕,因為此時她面臨的是一道強大的完整神符,雖然遠不如神符師親自施展出來強大,但她也不可能無視,這道恐怖的縛字元無法束縛住她的念力意識,卻已經束縛住了她的身體。
  
  在這關鍵時竟,搶先再次出手的是莫山山,她右手五指像蘭花一般綻放,瞬間消解那半道正與道癡虛魚對抗的半道神符,然後左手食指陡然如劍般刺出。
  
  一股強烈的乾燥意味,出現在湖畔,空中沒有出現火焰,卻已經出現了被火焰更高的溫度,鄰近北岸的半畝湖水驟然沸騰起來,水霧大作。
  
  虛魚放光明後,寧缺一直緊閉著眼睛,識海裡的念力卻始終在敏銳地感知著週遭,除了無法定位與天地融為一體的道癡,清晰地感知著其餘的天地氣息波動。
  
  當那道燥意劃州出現,他便知道莫山山準備動用焚天符。
  
  所以當湖面之上水霧蒸騰,流光溢彩,稍掩強光後的第一時間,他便睜開了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搭弓,向在水一方霧中隱現的道癡射了一箭!
  
  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湖面水霧生成的一條極細的黑洞,以及洞旁高速旋轉的霧氣,秘鐵打造而成的中空符箭,便來到了道癡的身前!
  
  神符縛住了道癡的曼妙身軀,按道理在符箭之前,她再沒有任何幸理,然而令寧缺感到震驚的是,那道同樣被神符縛住的水束虛魚,竟在他發箭之前便似呼感應到他的想法,強行掙斷了水做的身軀,瞬間回到了她的身前!
  
  湖面泛著異光的水霧間,隱約似乎響起一聲哀鳴。
  
  半道湖水虛魚,直接被強大的元十三箭撕成了碎片,然後化作滿天水滴,啪啪啪啪落入湖中,彷彿下了一場暴雨。
  
  到這個時候,寧缺才終於知道道癡的本命物竟然是魚。
  
  道癡左肩再受重創,鮮血淋漓噴湧而出,卻因為那道磅礡的縛字元意沒有流進湖水中,而是變成無數滴演圓的血珠貼著她裸白的肩胛骨。
  
  如果不是湖水虛魚在最關鍵時教擋住了那道符箭,只怕她會被那一箭生生射死,然而眼下她雖然活著,卻也是受了極重的傷,左臂將斷未斷,更關鍵的是本命物受到了極慘重的傷害,說不定再也無法修復了
  
  少女美麗的面容異常蒼白,寒冷森然盯著水霧那邊的湖畔,忽然帶著些許瘋狂意味說道:「顏瑟師叔的神符果然厲害,但很可惜你不是顏瑟懷叔。」
  
  寧缺根本不理會她說的話,取出第四枝元十三箭搭在了緊繃的弓弦上,控弦的手指微微顫扒,唇角淌著血絲,連續射出符箭,對他識海的震盪太過劇烈,對他身體的傷害也非常大了但他此時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趁著縛字元縛住對方的機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射死,哪怕把箭匣中十三根符箭全部射光也在所不惜。
  
  但道癡絕對不會再給他任何發箭的機會。
  
  大明湖上響起一道淒厲的、憤怒的、冷酷的喝聲。
  
  道癡暫時無法破開縛字元的束縛,但她不需要破,因為她此時已經動了真怒,就像寧缺不惜一切也要殺她那般,她也不惜一切代價要把寧缺殺死,這裡雨所提到的代價,甚至包括她已經斷成兩截受了重創的本命物!
  
  強行從縛字元中掙脫出來救主的湖水虛魚,此時已經被撕聳成了兩截,其中半截被那道元十三箭射成滿天暴雨,還有半截猶在湖面之上彈動不安。
  
  隨著那聲冷酷厲喝從葉紅魚紅唇之間迸出,半截湖水虛魚驟然平靜,彷彿就像是死亡之前的教那自哀,然後猛然炸開!
  
  透明的水柱炸開便是暴雨,而虛魚表面那些繁密的鱗片,卻被某和神奇力量從湖水本體上錄離下來,隨著力量的暴發而向湖岸迸射!
  
  一片透明魚鱗在空中化為一道小而鋒利的道刮了
  
  萬片透明魚鱗在空中化為萬道小而鋒利的道刮。
  
  當湖水虛魚本體化為面水灑向湖雨時,那萬枝道刮也已經如暴雨一般灑向湖岸上的二人,其勢磅礡不可抗,有若黑雲壓城,可摧世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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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六十七章 大明湖開

  很高的地方聽說都很寒冷,道癡葉紅魚境界很高,她隨意一念灑向湖畔如暴雨般的萬柄道劍也很寒冷,湖水凝成的劍身蒙著淡淡的霜,已然成冰。
  
  萬柄冰霜劍,遮蔽了來自山谷上方蒼穹的天光,黑壓壓一片來到湖畔,就在這時,一朵傘花開於萬劍之前,花色如夜空一般漆黑,頓時讓萬劍失色。
  
  生死關鍵時刻,寧缺撐開了大黑傘。
  
  這個選擇毫不出乎意料,甚至就像那些被人看厭了的陳詞濫調,然而正如同文章裡的陳詞濫調往往是數千年文人總結出來最不容易出錯的精華,大黑傘也同樣如此--能承萬世塵埃,能遮眼遮天,面對再大的暴雨,也不會漏下一絲。
  
  小而鋒利的道劍,密密麻麻而至,像真的暴雨般連綿擊打在大黑傘膩污厚實的傘面上,發出啪啪啪啪巨大沉悶的撞擊聲,道劍無法刺破傘面,伴著強大的衝撞力量紛紛碎成冰屑,然後化為水霧消散在黑傘之前。
  
  撐傘同時,寧缺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後,大黑傘很大,兩個人半蹲在傘下,頭頂彷彿多出一片半圓形的黑夜,沒有留下任何縫隙。
  
  道劍無法刺破大黑傘,但上面蘊積著的恐怖衝擊力卻留在了傘面上,然後順著不知什麼材料製成的傘柄,傳到寧缺緊握傘柄的雙手間。
  
  他低著頭皺著眉,雙臂不停顫抖,雙手指間現出蒼白色,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卻依然還是無法抵抗住黑傘傘面傳來的一陣強過一陣的衝擊力。
  
  萬柄道劍在湖畔空中列成繁複的劍陣,依序降下,連綿不絕猛然轟擊,速度變得越來越快,甚至冰凝劍身帶著出鮮紅的尾艷,彷彿正在燃燒一般!
  
  大黑傘傘柄從寧缺指間滑脫,重重撞到他的胸口!
  
  伴著一聲痛苦的悶回哼,鮮血自他唇角淌落,但他左手緊握著傘柄中段,右手像鐵絲般緊緊摳著黑傘上端的傘骨,用胸口抵著傘柄。
  
  道劍的轟擊還在持續,大黑傘傘面傳來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他緊摳著傘骨的手指漸漸被割破,流出回血來,甚至漸要向指間陷下去。
  
  寧缺盯著模糊血肉間隱約可見的白骨,臉頰因為劇烈的痛楚而變得蒼白,甚至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但他依然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向來對自己夠狠,尤其是在事涉生死的緊要關頭,所以在湖畔萬柄道劍之前,他死也不會放開黑傘,因為他知道一旦放開,自己和莫山山都會死。
  
  破指間流淌下來的鮮血沒有滴落到地面,而是順著黑傘傘骨淌到傘面上,驟然間他識海裡出現了一抹亮光,可惜在這種時刻,他實在是沒有精力去尋找那道亮光的真實模樣,只能盯著黑糊糊的傘面,盼望著道癡的念力趕緊衰竭。
  
  雖說在箭射隆慶皇子之後,他就很清楚自己與神殿,尤其是那位道癡已然成為生死之敵,但他落在黑傘上的目光,依然止不住生出很多讚歎與佩服。
  
  顏瑟大師親自書寫的錦囊神符,**了書院後山智慧與能量的劃時代元十三箭,再加上已經悟了半道神符的書癡莫山山,這是怎樣的力量?
  
  雖說道癡在雪崖上晉入知命,但如果是普通的知命境初品大修行者,這樣的力量和寧缺藏著的大凶險手段,只怕也只能命喪當場,面對寧缺和莫山山還有那些隱藏著的大凶險手段,只怕也會命喪當場,然而道癡卻沒有死。
  
  雖然被兩道符箭波及受了重傷,但這個修道癡狂的少女終究還是沒有死,非但沒有死,她漠然站在湖面薄冰之上,被縛字神符所制,卻是凜然捨了最珍貴的本命物,心意一動便用萬柄道劍把寧缺和莫山山壓制的無法還手!
  
  寧缺曾經聽聞西陵神殿掌教曾經稱讚道癡萬法皆通,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道癡不止境界高妙,更震撼的是她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毅力決心眼光和無窮無盡的手段,忍不住心想:「居然這樣都殺不死你?看來必須要想辦法殺死你。」
  
  ……
  
  ……
  
  雖說不是符師本人發動,所以大明湖上這道縛字元的符意失了幾分妙處,但這道縛字元畢竟是顏瑟大師寫的神符,無論符力持續時間還是強度都非常恐怖,即便以道癡葉紅魚的境界能力,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擺脫。
  
  白回皙的肩頭被元十三箭再次射中,鮮血凝成的血珠緊貼在她的赤回裸上臂處,有些血腥,一絲不苟莊嚴的道髻早已亂了,縷縷黑髮剛飄到空中,便被縛字元束至她的臉頰上,黑絲襯著潔白的膚色,顯得格外美麗,卻又有幾分狼狽。
  
  但道癡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只是冷冷看著湖畔那把大黑傘。
  
  身為夫子的親傳弟子,偏生如此弱小,書院任寧缺代表後山行走天下,必然會讓他帶著些保命手段,所以她雖然慨歎於那把大黑傘的強大防禦能力,卻並不吃驚。
  
  真正讓她感到吃驚甚至隱隱敬佩服的是寧缺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力,這種能力指不是境界或者對天地之息的操控程度,而是指他對所有戰鬥手段的巧妙運用,對出手時機的精準選擇,甚至可以含渾稱之為某種氣質。
  
  今日在大明湖畔,為了殺死寧缺她已經盡了九分心思,極罕見的動用了參悟時間並不長的昊天神術,最後動用了昊天道門掌教震懾世間的萬劍宗道法,卻依然無法殺死對方,甚至反而被對方重傷了身軀。
  
  肩頭淒慘的傷口,掌心還微熱的血水,上臂處緊粘著的血珠,都讓葉紅魚感到憤怒羞辱甚至瘋狂,但她的眼眸卻像那些水鱗凝冰結成的劍般開始燃燒起來,透出一份狂熱的冰冷--只有面對真正值得尊重的對手,這種眼神才會出現。
  
  為了證道,她於西陵桃山上覓強者,於四海野地覓遺輩,這些年來與很多高手較量過,然而極少有人能夠讓她尊重甚至敬佩,因為在她看來,那些所謂高手徒有境界和雄渾實力,卻根本不知道怎樣發揮,便如讀死書的酸書生那般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她遇到寧缺,發現這個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竟是極為罕見的懂得戰鬥真諦的修行者,雖然如今境界尚低,但只要境界稍有進益,生死證道之時必然極為強大--她很確認這個推論,因為她自己便是這樣的人。
  
  大黑傘在湖畔的暴雨道劍下瑟瑟支撐,似乎隨時可能崩潰,卻一直沒有崩潰,那些冰劍化成的水霧越來越濃,漸要將它掩埋,道癡面無表情看著那處,在心裡很認真地說道:「這樣都殺不死你嗎?看來,你真的必須死了。」
  
  ……
  
  ……
  
  葉紅魚癡於道,癡於證道,何以證道,唯生死耳,所以她狂熱地追求戰鬥。寧缺癡於生,癡於貪生,何以求死,唯避死耳,所以他戰鬥起來非常拚命。緣由雖然不同,所形成的外顯氣質卻有幾分相似,如果他們能夠知道彼此的童年生活,大概會清楚原來彼此原來是同樣的一類人。
  
  因為擁有同樣的氣質和理念,所以他們互相佩服,互生更深重的殺意,因為不好殺,所以尊重,所以更必須要殺死對方。
  
  道劍襲回擊著黑傘,黑傘抵抗著道劍。立於湖上的道癡身體無法移動,肩頭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流回血,不知道什麼時候念力會枯竭;躲於傘下的寧缺身體無法移動,指間的傷口不停的流回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握不緊這把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葉紅魚臉色蒼白,但看不出來有念力枯竭的徵兆,寧缺低著頭緊緊抿著因為失血而發白的嘴唇,也看不出來有放手的可能。
  
  大明湖畔的戰鬥從極激烈的動態畫面,轉成絕對的靜止畫面,除了劍與傘,然而隱藏在其中的凶險卻是越來越激烈,只要一方無法堅持下去,那麼便是毀滅之時。
  
  局面似乎進入了一種死局,兩個人都太狠,狠到看不到這個死局的結尾,最終是生存還是死亡,似乎只能取決於誰能堅持到最後。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名少女符師似乎被人遺忘了,但她是書癡,怎能被人遺忘,事實上最終解開這個生死之局的人,便是她。
  
  ……
  
  ……
  
  莫山山站起身來,站到了大黑傘的外面。
  
  寧缺大吃一驚。
  
  看著迎面而來的密密麻麻道劍,少女符師平靜咬破自己的手指,憑由鮮血從指間淌落,然後輕輕向空中伸去。
  
  隨著她的動作,那些迎面刺來的道劍驟然間變得緩慢了幾分。
  
  纖細指尖滴落的血珠很奇異地懸浮在了空中。
  
  然後莫山山的指尖輕輕蘸進空中的血珠,就像一根纖細的紫毫蘸進黃州沉泥硯的墨汁之中,柔柔一拖復落空中無形之紙,便畫出一道血線。
  
  依舊是那半道神符,只不過這一次符線行走不再無形,而是依遁血線,清晰的無以復加,湖畔漸生的符意並不比先前更強,但卻更為生動,彷彿有生命一般。
  
  書癡此生所寫的最強大的半道神符,並沒有向著湖面上站立著的道癡而去,因為距離太遠,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見得能夠擊倒那個強大的女子。
  
  她的半道神符投向了大明湖!
  
  就像剛剛寫好一幅淋漓墨卷的枯筆,投向甕裡的清水,想要濯清自己。
  
  大明湖清澈的湖水裡,驟然多出無數條極細的血絲,彷彿硃砂。
  
  以這一筆為引,一股悠遠古老的氣息自湖底生出,令人心生震撼膜拜之感。
  
  大明湖活了過來,湖水蒸騰翻滾,水霧籠罩山谷。
  
  大明湖消失無蹤,湖水失了濤聲,水霧遮掩一切。
  
  那股悠遠古老的氣息,匯聚在濃郁的水霧裡,驟然暴漲,瞬間佔據整座青翠的山谷,再過瞬間漫上奇崛的雪峰,最終直衝遙遠灰暗的天蒼。
  
  彷彿要把這片天掀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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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2 19:2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六十八章 何以澆塊壘(上)

    遠古老的與息,暴漲依山而起,直刺灰暗天穹,卻在似乎要觸碰到天幕的那瞬間驟然收斂而回,雪峰頂端浮雪漸飛,青翠山谷氣息大亂,空中勁風狂舞,瞬息之間橫掃,湮沒所有事物。
  
  道癡的萬道冰刻、書癡的半道神符,寧缺捏碎錦囊釋出的縛字符,沸騰的湖水,都被狂風捲動的煙霧所吞噬,消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寧缺和莫山山直接被暴漲的氣息震飛,眩暈片刻後才醒過神來,他看著籠罩天地間的濃霧,不由感到身體有些寒冷,這等恐怖的氣息,完全不像是人類可以施展出來的力量,即便是知命巔峰的至強者,也做不到這一點。
  
  箭筒和行囊都還在身旁,他震驚之餘又生出諸多不解,這道狂暴氣息直接吞噬了所有,包括道癡的氣息,可為什麼自己依然完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過……是什麼符?」
  
  寧缺難以壓抑心頭的震驚,望著身旁的莫山山問道。
  
  莫山山抬袖擦去唇角淌下的鮮血,搖了搖頭。
  
  先前她以血為墨寫就半道神符襲向大明湖,才引發山谷裡的異變,然而她自己似乎也沒有想到會造成如此後果,聽著靜寂無聲的週遭,發現再也無法聽到大明湖的濤聲,如漆墨眸裡顯出幾絲餘悸,顫聲說道:「和我無關。」
  
  二人相互扶著艱難地站起來視線所及儘是一片水霧,根本看不清楚是在何處,寧缺不是很理解她的話,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她。
  
  莫山山輕輕咳了兩聲,甫受著濃霧之中依然盈繞迴蕩的悠遠古老氣息滿懷敬畏嚮往情緒說道:「這道氣息是魔宗山門陣法開啟時演洩的力量,我先前只是試圖讓陣法開啟但真沒想到只是開啟渲洩的陣力,便如此強大。」
  
  魔宗山門陣法開啟?
  
  寧鋒大吃一驚。
  
  前些日子在那道雪崖上,隆慶皇子曾經說過魔宗山門開啟還需要時日,這些天他一直在大明湖醚悟道也沒有感受到任何魔宗山門開啟的徵兆,結果沒有想到,莫山山竟然有能力看破魔宗山門大陣,讓它提前開啟!
  
  一念及此,他看向莫山山的目光便多出幾分灼熱,心想天下三癡果然名不虛傳,平日裡看著淑靜平和,並沒有太特殊的地方到了關鍵時刻,卻總能給人帶來太多的驚喜,書癡少女竟真的能夠達到符陣不二的境界。
  
  被寧缺灼熱目光看著,莫山山有些不適應他目光裡的讚歎敬佩意味,微羞低下頭去,輕聲解釋說道:「這些日子你在湖畔悟道破境,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做所以在湖畔看這座山門大陣看了很長時間所以看明白了一些。」
  
  她低著頭繼續小聲說道:「而且這不是本陣,只是山門外的掩陣。」
  
  雖說顏瑟大師曾經說過符便是陣這和話,寧缺也曾經被七師姐當作苦力修覆書院後山大陣,但他對於陣法知識的瞭解依然極為貧乏完全聽不懂什麼本陣掩陣。然而他很清楚,前一刻在道癡葉紅魚的攻勢,下局面已經陷入絕境,莫山山開啟魔宗山門等若是直接打破了死局,這比什麼都重要。
  
  寧缺感慨說道:「道癡果然強大,入知命境後你我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只是很可惜你在這裡,那麼大明湖對她來說就是個錯誤的戰場。」

  莫山山抬起頭來,眸子裡現出喜意,從燕北邊塞來到荒原深處,她總覺著和寧缺相比自巳徒有書癡之名,卻起不到太多作用,不免有些神思黯然,這時過寧缺的稱讚確認自己還是發揮了一些作用,輕聲說道:「我也只是試一試。」
  
  寧缺笑著說道:「過度謙虛就是驕傲。」
  
  莫山山笑著點了點頭。
  
  寧缺看著身周瀰漫著的濃霧,微微蹙眉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魔宗山門如果已經開啟,我們談怎麼進去?,、
  
  水霧太過濃郁,遮住所有的視線,天地氣息太過紊亂,便是識海也只能感知到極混沌的一片,在這和環境中不要說找到魔宗山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究竟在哪裡,是還在青翠山谷中抑或被那道氣息震飛到了別處?
  
  莫山山閉上眼睛,細長的手指探出棉袖伸到霧中,微微屈伸計算感知,片刻後她睜開眼睛,蹙著墨般的眉兒說道:「先等霧散。」
  
  霧開霧散總有時,沒有過多長時間,魔宗山門大陣開啟時造成的天地牙,氣變動,漸漸被真實的天地所淡化,半空中的霧氣率先散去,隱約可以看到極高處的天空,不知因為什麼,原先灰暗的雪雲已然散去,露出一角湛湛青天。
  
  水霧散開的速度越來越快,從青天到雪峰再到峪頂的蔥蔥綠色,連綿不斷進入寧缺視線裡,看著那些已經看了好些天的雪峰,再加上相對方位,他愕然發現,自己二人此時所站立的位置,竟應該是在大明湖的湖心中!
  
  然而腳掌下接觸的明明是實地,怎麼可能會是在湖裡?大明湖的湖水去了何處?如果說湖水被魔宗山門大陣開啟時的威力直接蒸發乾淨,腳下也應該是淤泥才對,可是那種堅硬厚實的感覺明顯有些異樣
  
  霧氣繼續從天空向陸地散去,已經能夠看到湖畔的青青闊葉林梢,看那些林梢的高度,寧缺愈友確認自己二人的位置是在地勢更低的湖底,心中也愈發疑惑。
  
  不過這時候他來不及去思索大明湖神奇失蹤的答案,眼看著水霧漸散,青林漸現,他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挽弓搭箭,強忍著肩部的劇痛,顧不得指間還在流淌的鮮血,警幌地用肉回眼和念力搜尋著四周的畫面。
  
  視野恢復清明狂亂紊雜的天地氣息波動平靜,也就等若先前像戰壕一般保護自己的東西都不存在,道癡隨時可能發現自己,並且再次發起進攻。
  
  魔宗山門開啟,他和莫山山都沒有因此而受重傷他自然更不相信道癡這個強大而瘋狂的女子,會遭受怎樣嚴重的損害。
  
  鋒利寒冷的符箭箭簇穩定地緩慢移動瞄向清明視界裡的所有方位,隨時準備離開緊繃的絞弦,射向突然出現的那抹紅衣。
  
  然而當雲霧散盡後,他還是沒有發現葉紅魚的身影無論肉回眼還是念力都是如此,甚至連最輕微的雜音都沒有聽到,整座青翠的山谷變得靜寂無比。
  
  不是絕對的靜寂,有泉人丁咚,有流水潺回潺,在四周間歇響起。
  
  寧缺不知道癡去了何處,但他直覺此時應該暫時安全,緩緩收弓回肩看了身旁的莫山山一眼,向四周走了幾步,靴底踩在石礫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們這時候確實是在大明湖原來的底部,但腳下踩著的不是黑色的淤泥,也不是銀色的細沙,而是密集的滿是稜角的石頭。
  
  前些日子在大明湖畔悟道破螞看著這片靜湖面積並不是太大然而今天行走在干凋湖底,他才發現原來很大,就像是一個挖空了的巨大石碗。
  
  前一刻還是凜冬靜湖,下一刻便成了乾爽的礫地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神妙畫面,不過想著魔宗山門這和不可知之地本來就極神妙寧缺和莫山山雖然難抑心間震驚,卻也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觀察片刻後,二人終手發現湖水去了何處。他們腳下的碎石礫裡就有水,只不過是很薄很淺的一層,順著石礫的縫隙,向某一個方向滲漫而去,然後逐漸匯流成平溪,向低窪處流去,最終在湖底的最中心處消失不見。

  湖心處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渲洩如此多的湖水,不免給人一和詭異的感覺,彷彿那裡有一頭遠古的巨獸正張著貪婪的嘴。
  
  寧缺和莫山山對視一眼,順著腳底清水漫流的方向,抬步向湖心處走去,然而還沒有走幾步,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雙腳彷彿灌了鉛一般再難抬動,身旁的莫山山的臉色更是變得無比蒼白,顯得極為痛苦。
  
  「這是怎麼回事?」
  
  寧缺感受著那股令人感到畏懼的氣息,皺眉望向週遭,卻看不出來什麼異樣。
  
  湖底一片石礫,確實沒有任何異樣,有的只是石頭。
  
  這些石頭或大或小,形狀各異,有的中空似被風鏤出的藝術品,有的圓回滾如鼓,有的纖細如林,有的則是模樣怪異根本不知該如何形容。
  
  有些石頭上生著厚厚的青蘚,有的則是光滑如玉,但無論哪和石頭,上面前沒有湖水留下的痕跡,彷彿它們並沒有被湖水浸泡千萬年的那段時光。
  
  滿山滿谷的石頭,就這樣出現在視線中,彷彿同時出現在胸中,哪怕圓滑的石頭也充滿了無形的尖銳稜角,讓看到它們的人感到胸中堵塞不安。
  
  那和感覺好生不舒不暢不痛,充滿怨想之意,不甘倔強之念。
  
  寧缺看著眼前這些石頭,終於感覺到了古怪。
  
  莫山山在他身旁怔怔看著這些石頭,蒼白的臉上忽然現出兩抹紅暈,眸子明亮異常,薄唇輕回顫,不可置信說道:「難道這就是……塊壘?」
  
  寧缺問道:「塊壘是什荊……」
  
  莫山山顫聲說道:「西陵教典曾經記載過一種陣法,那和陣法橫亙天地之間,強大到難以想像的程度,與它相比,裁決司的樊籠神陣簡直不堪一提。」
  
  她臉上滿是敬畏和仰慕神情,看著四周看似隨意堆放的石頭,說道:「我總以為這和陣法只可能存在於傳說中,沒想到……居然有人真的能佈陣成功。」
  
  寧缺好奇問道:「這些石頭就是……那個傳說橫亙天地的強大陣法塊壘?」
  
  莫山山轉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塊壘……就是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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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2 19:27: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這湖 第六十九章 何以澆塊壘(下)

    甯缺站在滿山滿穀的石頭裡,感受著那道氣息,捂著胸口眉頭微蹙,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他此時胸口裡彷彿被塞進去了幾十顆硬梆梆的卵石,已經快要頂到咽喉處,堵的發慌,濤的難受,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先前他沒能聽懂莫山山那句塊壘就是石頭,直到這些形狀各異的石頭把,他的眼眶全部撐滿,把他的胸腹全部堵塞,他才明白原來所謂塊壘,便是胸腹間那股不知因何而生的不平意,那些不平意最終凝結成石,不得暢快。

  石頭是世間最普通尋常也最不尋常的事物,千萬年來沉默存在於天地間,可以長草但草都是外物,可以崩裂但裂開仍然是石,哪怕風化成砂礫依然是石的子孫,它的本體是那樣的堅強而純粹,彷彿永遠不會有任何變化。

  甯缺看著充塞於天地間的千萬塊石頭,不由想起師傅顏瑟大師曾經說過某些話,亭榭樓臺總被風吹雨打去,石基無語千年本質不毀,看似不潔卻潔到極致。

  天地間萬物都有自己的氣息,那便是牙,氣,玉金亦不便外,只有頑石最為沉默低調,它的氣息濃厚卻深斂於內,從不願意放肆噴吐,所以對於修行者面言,石頭是最難感知的存在,想要操控更是非常困難。

  想著這些石頭在湖底在海裡在山上在田奎下,安安靜靜存在了無數年頭,養蓄著自己的氣息,卻不願意讓天地知曉……寧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魔宗的修行功法吸納自然氣息於體內,等若在體內再造一個自己的天地,在昊天教義中這是極大的褻瀆和不敬,所以才會被世間稱之為魔。

  這座塊壘大陣裡的石頭,和那些修行魔宗功法舉世不容的人們何其相似?

  這鵬員亙天地間的不堪倔強意,不正是對昊天的無言反抗?

  符陣修行到高深處便會匯入同一條河流。

  莫山山癡於符道自然也癡於陣法,她感受著這座塊壘大陣的神妙,發現自己身處其間,頓時彷彿也變成一顆水底無言千年的小頑石。

  塊壘大陣的氣息……讓她蒼白的臉頰上現出疲憊的感覺……她卻毫不在意體內的痛楚,出神望著四周……散亂堆著的石塊,專注思索著其間隱藏著秘密。

  寧缺看著她的緊蹙苦惱的眉梢,搖頭說道:「這些石頭隱喻著某態度,我想,當年有能力有膽量設下這座塊壘大陣的人,只可能是那位入荒原傳道,卻最終背叛昊天,開創魔宗的光明大神官。」

  莫山山抬起頭來,美麗的微圓臉頰上籌滿了驚訝與不解,片刻後明白過來,這裡職然是魔宗山門,設下塊壘大陣的高人當然和魔宗脫離不開關係。

  她相信寧缺的推論,雖有些遺憾這樣一座美麗而神奇的大陣,是由魔宗中人打造而出,但她並沒有考慮太多,心神迅速再次沉浸到這滿山滿穀的石頭之中。

  湖底幹調石礫地,荒野上躺著萬顆頑石,這等風景怎麼看也談不上美麗,但在書癡眼裡,卻美麗不可方物,裡面蘊藏著令她感到心悸的大智慧。

  「何以澆心中塊壘?」

  看著天地間橫亙著的萬塊頑石……少女神情沉醉,喃喃說道:「那人用的是千頃湖水……以湖水靜柔之意掩塊壘嚴殺稜角,掩陣破時,依自然之力引湖水而去,塊壘大陣便會重新出現在人世間,這等水落石出之意,真是妙奪造化。」
寧缺自幼過的是苦日子,雖說寫的一手好字,卻吟不出一首好詩,審美偏弱毫無情趣,面對著滿山破石頭,實在是看出什麼美麗,更看不到什麼妙奪造化的水落石出之意,他只覺得胸腹間的石頭,快要從喉嚨管處噴湧而出,難受到了極點,急著想辦法離開或者走進去,看著莫山山陶醉模樣,雖有些不忍,還是不得不極煞風景地,打斷對方,問道:「既然這座大陣這般厲害,我們能進去嗎?」

  世人皆稱書癡性情淑靜賢貞,但職然帶個癡字,一旦真的癡醉起來,便泣然忘卻身外天地,甚至連自己體內的傷勢,都都忘了個一乾二淨,哪裡這般容易清醒過來,她根本沒有聽到寧缺的話,神情黯然難過說道:「這座塊壘大陣竟是被人毀過一次,如今大概百中只餘其一,真是可惜,也不知道當年這座塊壘大陣完好時開啟,會是何等模樣,也不知日後還有沒有人能讓塊壘重現人間。

  她非常難過,寧缺卻聽著有些高興,心想若非如此自己二人早就死了,隨意安慰說道:「先找路進去再說,日後你多參詳陣法,讓塊壘重現也不是難事。」

  莫山山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問題,微疏的細長睫毛輕輕抖動,片刻後薄唇微啟,看著寧缺認真說道:十三師兄你說得對,世間能見到這座塊壘的人極少,我既然看見並且有所明悟,那麼日後便要想辦法讓它重現世間,如果我不努力修行學習,塊壘真的就此消失,那便等若是我的責任。」

  甯缺沒有想到隨意一句話,竟讓她主動擔起這般沉重的責任,修行世界裡的傳承,總有斷續處,若能重新拾回這座神奇大陣,自然是好事,但他又有些擔心,這等重任會不會讓對她的心境修行造成影響……時無語。

  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問題。

  滿山頑石只餘百分之一威力便如此強大,當年完好無損時又該是怎樣的無敵存在?這座名為塊壘的傳說級陣法,能讓書癡迷醉如此,能在西陵教典上留下自巳的赫赫聲名,居然被人毀了根基?當年究竟是誰有能力毀掉這樣一座大陣?

  想著這個問題,他看著身前一塊普通無奇的石頭蹲下,緩慢伸出手指輕輕撫摩石頭上那兩道青苔,隨著指尖移動青苔刻落,露出裡面深刻入骨的痕跡。

  那些痕跡是清晰的劃痕,被湖水和青苔遮掩了數十年,不見天日。

  甯缺轉頭望向別處,發現這片塊壘大陣裡還有些石頭上也生著類似的道狀青苔,想必那些道狀看苔之下,也是類似的劍痕。石頭上的劍痕分為兩道,簡潔凜冽甚至顯得有些粗疏,很隨意的左一劃右一劃,卻透著無可匹敵的強悍意味,多年之後,青苔附著在劃痕之上寫了一個字。

  寧缺垃受著指尖的觸感,威受著刮痕間殘存的淡薄氣息,明白便是這些簡單而強大的劃痕,直接摧毀了塊壘大陣的根基。

  劃痕間的氣息很熟悉,很親近,與京些日子指引他來到這片青翠山谷的氣息完全相同,只是要淡上很多,應該只是那道氣息的殘存。

  然後他注意到一些石塊的截面太過光滑,明顯是被切開,尋著三塊拼在一處,發現果然是一整塊石頭被兩劃斬成了三截。

  三截斷石依著光滑的劃痕重新回復為整體,縫隙間噴出幾抹浮塵,那些殘存的氣息也變得濃郁了幾分。

  寧缺沉默看著身前石頭上的劍痕,彷彿再次看到雪峰之頂倔強生存的那棵雪松,千年積雪壓不彎它的腰身,它強大驕傲卻不屑霸道,它俯瞰蒼生卻不屑看天。

  多年前破陣那人的氣息與塊壘大陣的氣息很相似,都是那般的倔強不甘充滿稜角,然而細細品味卻又有本質上的不同。

  千年之前那位開創魔宗的光明大神官,布塊壘大陣時將不甘與憤懣被鎖於石中,只以沉默的姿態橫亙在天地間,用沉默和稜角向上蒼表達自己的態度和力量。

  數十年前破陣那人劍痕殘留的氣息,傳遞的資訊則是更為鮮明光亮,雖時常沉默卻從無自鎖之意,一味盡情釋放,好不瀟灑慷慨,稍有不滿便要直起腰身捅上一劍,不說的時候是不屑說,他一旦說便要讓整個上蒼都知道。

  何以澆塊壘?

  莫山山說,唯有千頃湖水。

  甯缺看著石上劍痕,知道還有別的答案,至少很多年前曾經有過。

  數十年前,依然是這片青翠山谷,千頃湖水靜掩其間。

  忽而狂風大作,魔宗山門陣法啟動,湖水渲洩一空,水落而石出。

  石出,塊壘現,橫亙天地間,堵塞世間路。

  一名青衫書生,騎著一頭小黑驢行走世間。

  忽然前路被堵,滿山滿穀的石頭,令他不悅令他不爽。

  於是他抽出腰間佩劍,將這座傳說中的塊壘大陣,盡數斬成擊粉。

  然後他騎著小黑驢繼續呵天罵地而行,眉兒和神采同樣飛揚,好不快哉。

  何以澆塊壘?

  憑胸中一股浩然氣足矣。

  數十年後,寧缺跪倒在石上劃痕之前,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劍痕上熟悉的親近的氣息,在他的識海裡凝成一座高山,這山高而不險,與書院後那座大山差相彷彿,讓他眼眶微酸,胸間生出無窮情思。

  這樣的人物,果然值得二師兄以生命去崇拜,值得簡大家用餘生去追憶,自然也值得他毫無道理、滿懷滄桑的驕傲,從膝蓋一直驕傲到隱隱發麻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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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4 19:28: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章 前人意,後人癡

    莫山山此時還沉浸在這座塊壘大陣帶來的震驚之中,沒有注意到寧缺,她看著滿山滿谷的石頭,墨眉漸漸緊蹙,說道:「雖說已經被毀,但殘留的陣意依然強大,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計算清楚,你還堅持往裡面走嗎?」
  
  目標走進入魔宗山門尋找天書,尤其是現在已經確定那道強大悠遠又親近的氣息來自何人,寧缺自然不會中途放棄,望向她問道:「還能退?」
  
  莫山山看著身周的石塊沉默計算片刻後點了點頭,說道:『…剛剛入陣退還來得及,若再深入只怕便退不回來了,我也不知道裡面隱藏著怎樣的凶險。」
  
  寧缺看著身前石頭上那些斑駁的刻痕,忽然開口說道:『…你信不信命?」
  
  莫山山微微一怔,不知道他為什麼此時會問這樣一個問題。
  
  寧缺望向她說道:『現在我越來越相信命運,我進入荒原來到這片山谷,身旁有你這樣一位精通陣法的書癡,我相信命運對此已經做出了安排。」
  
  莫山山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在這時,寧缺忽然感應到了一些什麼,霍然轉身,挽鐵弓搭符箭,瞄準亂石堆遠處某個…方向,箭簇遙遙所指,正是那抹紅影。
  
  道癡葉紅魚再一次出現,她赤足踩在稜角分明的石頭上快速向這方掠來,紅裙之下赤回裸雙回腿隨著縱掠之勢,繃的緊而筆直,左肩依然淌著血,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塊壘大陣啟動時的天地氣息爆發對她造成成了一些傷害,但不是太重。
  
  紅衣縱掠呼嘯而至,雙方間的距離似遠實近,按道理應該馬上便會接觸,但很奇異的是,道癡的縱掠軌跡在石間莫名發生了詭異的轉變,明明是筆直前行,卻在途中變成了向右轉彎…然後停在原地開始轉圈。
  
  葉紅魚停下腳步…站在一塊石頭上陷入沉默,大概明白這是陣法的原因…然後她抬起頭望向寧缺和莫山山,說道:『你們真幸運。」
  
  先前如果魔宗山門沒有啟動,說不定道癡的萬柄道劍已經把寧缺和莫山山戳成了兩灘血泥,所以她此時會說他們幸運。
  
  塊壘大陣真的很神奇,明明相對而立…聲音互聞,但卻不是真實的存在,寧缺用元十三箭瞄準著葉紅魚,確認亂石間的光線發生著某種怪異的折射,甚至連空間都有些變形,根本無法射中對方。
  
  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總是相輔相成的,元十三箭無法瞄準道癡…道癡自然也無法在這堆亂石裡,找到他們真正所處面位置。
  
  確認這一點後,寧缺收回鐵弓,向不遠處石上的道癡點了點頭,就彷彿對方只是一個偶遇的路人…然後帶著莫山山沉默離開,向水落處走去。
  
  二人越往湖心深處走去,靴底與石礫間殘存著的水越來越輕薄…亂石堆間的陣石之意卻是越來越濃,天地氣息在此地運行極為不暢…無形無質的空氣都彷彿生出尖銳的稜角出來,令每一次簡單的呼吸都變的非常痛苦。
  
  寧缺揉了揉因為胸腹間堵塞難受而發麻的臉頰,向莫山山問道:「她應該馬上便會想到往水落石出處去,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比我們速度更快?」
  
  莫山山的臉色蒼白,安靜伏在上面的微疏睫毛都顯得那般虛弱,輕聲說道:『我能在塊壘大陣裡尋到某些路徑,她卻不能。」

    只有內心強大的人才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到最後,而內心強大的人自然在某些方面會固執的驕傲,莫山山此時計算陣法,心神消耗極劇,但淡然一句她卻不能,卻自然透著幾分強悍意味。
  
  聽著這話,寧缺頓時放心,攙扶著她繼續前行。
  
  在亂石堆裡裡謹慎而緩慢地行走,隨著時光的流逝,莫山山的心神愈發渙散,身體愈發虛弱,雖依然強行保持心境清明指著方向,但便是被扶著也快要站不住了。
  
  寧缺看著她蒼白的臉頰和微微顫動的長胰毛,搖了搖頭,直接把她背到了身後,不待她說話便直接說道:『我比較皮實,還能頂上一陣。」
  
  莫山山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反抗,緩緩把臉靠在他的肩上,如瀑般的黑髮自寧缺胸前傾瀉而下,她閉上了眼睛,平靜地彷彿睡著一般,只偶爾指指方向。
  
  亂石堆裡陣意偶響,稜角尖銳之氣從空中直滲體內,令人難受痛苦到了極點,更何況此時還要背著一個人,寧缺說自己能頂,實際上也已經快要撐不下去。
  
  不過他曾經邁越過書院後山裡的艱難山道,他曾經走過很多同樣痛苦的道路,更重要的是,每每當他真的快要撐不下去時,偶爾能見到道旁石上的清晰劍痕與青苔,都會給他的身體裡灌入強大的動力和勇氣。
  
  數十年前,那人單劍闖魔宗山門,那時的塊壘大陣完好無損威力百倍於今,但那人依然就這樣闖了進去,時隔數十年,他身為那人的師門晚輩,又怎能不繼承對方的強大意志,又怎能中途放棄讓那人丟臉?
  
  道癡葉紅魚站在石頭上,看著漸漸消失在亂石堆甲的那兩個人影…她身上的衣衫有很多處已經破損,肩頭的血痂分外恐怖,而且此時只剩她一人孤單地留在此地,身影便顯得有些孤獨落寞。
  
  她並不識得這片亂石堆便是傳說中的塊壘大陣,但她知道這些亂石堆蘊藏著恐怖的陣力,即便強悍如她,在這些亂石堆前也會感到恐懼。
  
  忽然間她憤怒的大喊了一聲,聲音在石堆間回覆傳播,觸著更高處的青翠山谷崖壁再反彈而回,那股空曠意味愈發襯得她孤單無語。
  
  憤怒的喊聲戛然而止,她伸手撕下裙襬一角…沉默把肩頭的傷口綁好,不顧身下春風漸露,跳下石頭便順著最後的薄水,向湖心處走去。
  
  西陵神殿掌教曾經讚這少女萬法皆通,然而她雖癡於修道,卻始終無法觸碰到符陣的世界,她只是猜到魔宗山門便應該在水落石出起始處,在這片乾湖中心的位置…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穿過這片亂石堆…抵達自己想要抵達的地方。
  
  憑著石上視線與念力感知,她做出了自巳的判斷…然而在亂石間不過走了幾步,便發現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方向,那些散落在身旁的各式各樣的石頭,就像是桃山南麓那些桃樹一般,有著神奇的扭轉空間的能力。
  
  如果這樣走下去…也許她永遠也不能走到湖心,也許她會永遠被困在這片亂石堆中,直至最後精神崩潰,乾渴瘋狂而死。
  
  葉紅魚看了一眼後方,確認此時若離開這片亂石堆還有一線生機,若再往前去幾步,深陷石陣之中便再難擺脫…不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然後她注意到了石上的那些青苔,看到了那些在青苔下隱藏了數十年的劃痕。
  
  隱約間想到留下這些劍痕的人是誰,她一直淡漠無情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明亮,身體激動地微微顫動起來,血絲自肩頭滲出。
  
  有資格知道當年秘辛的修行者心目中…當年那個單劍闖山門,揮袖毀魔宗的狂人,毫無疑問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強者。
  
  雖然那個單劍毀了魔宗的狂人…成了西陵神殿的不世之敵,最後遭了天誅…桃山上下包括三位神座在內,沒有任何人願意提及他的姓名,但道癡癡於修道,沉醉於戰鬥與力量的提升,一心要成為世間最強者,最為敬慕強者,所以自從知曉這段故事之後,她暗中一直對當年的天下第一強者崇拜到了極致處。
  
  現世裡,她以自己的兄長為偶像,千世裡,她以那個狂人為偶像,今日她連遇挫折,更是被這亂石堆陷入進退兩難的羞辱境地,便在此時,忽然看到自己狂熱崇拜之人留下的劍痕,頓時被震驚的難以言語。
  
  她終於看到了那段傳說的痕跡,看到了歷史的畫面,看到了自己崇拜並且心嚮往之的境界,頓時胸腹間生起一股豪情,呼吸間盡碎石陣稜角意。
  
  一呼一吸間,葉紅魚神情回覆平靜,緩緩抽回出腰畔道劍,雙手執柄橫豎於身前,對著面前那顆石上的青苔痕跡,決然說道:「軻先生劍意在前,晚輩豈敢有退。」
  
  話音落,劍風起,她平靜而專注地一劍斬向身前那塊頑石,她不懂陣法,不知該如何尋覓路徑,那麼她便簡單地把攔在身前的一切石頭全數劈開,希望能生生劈出一條道路來,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在前人劍意之前,她只想這樣做。
  
  大明湖千頃水散盡,徒留滿地亂石,與青翠山谷一較,顯得份外荒涼,令人心悸。
  
  唐站在原先的湖畔,俯視著下方的亂石,沉默片刻後說道:『當年那人來過之後,什麼事情都變了,塊壘陣也變的和以前不一樣。」
  
  唐小棠站在兄長的身旁,好奇地看著下方的亂石堆,聽著裡面隱約響起的金屬切割石塊的聲音,吐了吐舌尖,感嘆說道:『那個婆娘真是瘋的。」
  
  唐說道:「世人皆稱你我為魔,想要進我明宗聖地一探魔為何物,哪裡能少了一些瘋意?正所謂,不瘋何以成魔,那人當年同樣如此。」
  
  這是唐小棠第一次來到自己宗門聖地,緊張說道:『…哥,真讓他們這麼進去?」
  
  『我明宗聖地向來被稱作死活地,即便進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來,為了那卷早已消失不見的天書,這些人似乎真的連生死也不在乎。」
  
  想著此時大概已經進入聖地山門的寧缺,唐那兩道如同鑄鐵一般的眉毛忽然皺了起來,似乎覺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自言自語說道:『難道你會一直看著?難道你有信心能入聖地救他?難道………十四年前你真的在線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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