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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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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5 19: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一章 偉大與渺小的石洞

    青翠山谷裡,乾涸明湖畔,亂離石堆上,唐小棠解開領間的獸尾,露出那張白裡透紅嫩嫩的小臉,聽著遠處傳來的劍破頑石聲,問道:「哥,天書真的在裡面嗎?」
  
  唐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唐小棠不解問道:「那為什麼神殿那些老傢伙派人過來?」
  
  唐說道:「根據中原那邊傳來的消息,天諭大神官自南方歸來後批了一道示諭,說聖地因應天時而開,天書便會出現。」
  
  唐小棠撓了撓頭,問道:「可你不是說聖地被毀之後已經變成一片廢墟,裡面什麼都沒有了?那個叫天諭的老傢伙憑什麼肯定天書在這裡?」
  
  唐說道:「神殿三大神座,各有妙感精詣,天諭大神官上感昊天意志,傳聞中甚至可能擁有大預言的能力,他說的話又有誰會不信?」
  
  唐小棠忽然想起崖峰山道上唱歌的那名道士,不知為何心頭生出一絲恐懼,訥訥問道:「哥,你說那個人會不會過來搶天書?」
  
  唐沉默了很長時間,搖頭說道:「不會,因為在他心中有個人比天書更重要。」
  
  ……
  
  ……
  
  歲月漸移,這個世界的極北處黑夜漸長,氣候趨於嚴寒,便在這座被昊天遺棄的山脈裡,那片消失數十年的青翠山谷因應天時重新現世,大明湖渲洩一空,傳說中的塊壘大陣重新啟動,引發天地氣息附雪峰而上直指天穹,聲勢何等樣的驚人。
  
  魔宗山門重啟所帶來的天地元氣波動,雖然在很短暫地的時光內便斂滅,但這股波動依然傳出了莽莽雪山,波及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天棄山脈外圍的荒原上,黑土與白雪交雜,雪地時偶爾能看到僵斃的野獸,寒冬時節的冷風如刀吹得帳蓬獵獵作響,自身已然是最鋒利的獵刀。
  
  葉蘇沉默地行走在天地間,身上那件普通的道袍平直如光滑的崖壁,完全沒有受到寒風的絲毫影響,看似尋常的抬膝著步,卻是須臾間直去十餘丈,腳步落在浮雪之上沒有遺下絲毫痕跡,飄飄有若神仙。
  
  當遙遠山脈裡魔宗山門重啟時的天地元氣波動,從身後傳到他的世界裡時,他緩緩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過去看一眼的想法。
  
  做為知守觀的天下行走,葉蘇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天諭大神官的那道批諭,他甚至比天諭大神官自己都更早知道,七卷天書裡的明字卷會在荒原上重新出現。
  
  只是到了他這種層次的修行者,連死關都能看破,自然也能看破任何外物,不至於讓那些外物牽絆己心,哪怕那些外物是天書。
  
  而且他和唐以寧缺與隆慶的破境之約作賭,既然輸了,自然便要認輸,這不存在能不能看破的問題,他只是不能允許自己在心境上留下絲毫陰影。
  
  他出現在荒原和天書無關,和荒人南下無關,和魔宗山門重啟也無關。
  
  他自幼生活在觀裡,從識字開始的啟蒙讀物便是那六卷天書。他自幼便冷眼看世間,荒人南下對俗世或許是件大事,卻根本無法吸引他的目光。魔宗山門重啟相對有些意思,不過魔宗早已凋零,不復為患。
  這個世界上有資格讓他離開知守觀的人或事實在太少。
  
  但十四年前就站在線那頭的那個人絕對有資格。
  
  葉蘇很想與那個人相遇。他想了很多很多年,只不過這些年那個人總是在那座大山裡,在那座大山旁,即便驕傲強大如他,也沒辦法靠近對方。
  
  今年,線那頭的那個人終於離開了那座大山,來到了荒原上。
  
  他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裡。
  
  但他知道自己會遇到那個人。
  
  因為那座大山的獨特氣質和那個人的性情決定了這一點。
  
  那個人要護著那個叫寧缺的小傢伙。
  
  那麼寧缺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那個人一定在旁邊。
  
  所以他只需要等到寧缺遇到真正危險的時候。
  
  只是此時寧缺正在魔宗山門外。
  
  他為什麼卻要離開魔宗山門向南方去?
  
  ……
  
  ……
  
  天棄山麓南向有一處碧藍的大湖,正是草原蠻人奉為聖地的呼蘭海,此時湖面上飄著薄冰,世代居住在湖畔的草原部族的漢子們,正趁著冰面沒有完全封實之前打撈湖中的某種水草。
  
  有草原蠻人的地方往往就會出現中原的商隊,不過畢竟此時正是嚴寒隆冬,而且草原與中原聯軍之間的戰事剛剛結束,一支中原人商隊便出現在呼蘭海畔還是顯得有些怪異,不過這些商人出手豪奢,而且把明年夏末的皮貨定銀都先付了,所以部落頭人默許了他們的存在,甚至還拔了片營地給他們。
  
  中原商隊的人們正在湖畔生火做飯,數十人圍坐在火堆旁,趁著天氣難得晴朗,沒有進入帳蓬避寒,看眾人動作,隱隱以其中一名商人為首。
  
  那名頗為富態的商人拿著油糊糊的羊腿啃著,時不時發幾句牢騷,很明顯對草原人的招待不是太滿意,旁邊一個戴著氈帽的魁梧中年人大概是管事或護衛,輕聲勸解了幾句,卻反而惹來了一通教訓。
  
  忽然間,晴朗的碧藍天空上忽然出現了無數碎絲絮般的白雲,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直接撕爛了藍色的畫布,滲出了後面的白色顏料。
  
  草原蠻子和中原商人們同時注意到了天上的異象,驚訝向上方望去。
  
  那名領頭的商人罵咧咧地吼了幾句。
  
  那名神態恭順的魁梧中年人護衛,瞇著眼睛看著天上的雲絲,神情漸趨凝重。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中年人凝重的神情,那名富態商人竟是神情一凜,再也不敢訓斥出聲,低著頭掩飾眼中的敬畏情緒,低聲問了幾句。
  
  那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靜靜看著天上的白色雲絲,感受著遙遠北方那道山麓深處傳來的天地氣息波動,被氈帽陰影遮住的容顏上緩緩現出極複雜的神情——那神情是懷念是溫暖是久遠之後的平靜,卻又夾著某些極淡的悵悔還有感傷。
  
  然後這名中年男人說出很簡潔的三個字:「門開了。」
  
  ……
  
  ……
  
  寧缺背著莫山山虛弱的身體,艱難踩著滿地亂石前行,抵達湖心,然後看到了一扇很大的石門,這扇石門十分巨大,站在下方望上去,竟似像座小山一般。
  
  天下第一雄城長安都沒有這般宏偉巨大的石門。
  
  因為其巨大,所以這便是魔宗的山門。
  
  寧缺沒有想過會如此簡單便找到魔宗的山門,一時間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他無法理解,如此宏偉巨大的石門究竟是怎樣隱藏在大明湖裡,為什麼先前在塊壘大陣裡行走時,根本沒有看到,下意識裡回頭看了一眼來時路。
  
  在嶙峋亂石堆和凌厲陣意裡行走時,根本看不到這座石門,然而當他走出來後,這座石門便出現在他眼前,彷彿這座石門只願意被它挑選中的人看見一般。
  
  魔宗山門的開啟甚至比找到山門更加簡單,不需要念什麼咒語,沒有什麼巧奪天工造化的恐怖機關,當寧缺的右手輕輕觸到石門粗糙而充滿莊嚴感的表面上時,噗的一聲輕響,無數積年灰塵自石門縫中噴濺而出,然後石門緩緩開啟。


  寧缺抬頭看了一眼比前些時日更加高聳雄偉的雪峰,然後他的目光與莫山山震驚而虛弱的目光相觸,便抬步走了進去。
  
  ……
  
  ……
  
  雄偉、莊嚴、肅穆、宏大、神聖……這種特質的感受,往往都建立在巨大的空間尺度上,就如同蒼鷹不敢輕越的長安城,就像是桃山上俯瞰蒼生的神殿建築群,當這些建築與人類渺小身軀產生極強烈對比時,便會產生這種感受。
  
  走進巨大的石門,向上攀爬了不知幾萬級的漫長石階,來到魔宗山門本殿的時候,這些感受也瞬間佔據寧缺和莫山山的腦海。
  
  因為他們看到的魔宗山門比以往看到的任何建築都更加宏偉巨大。
  
  魔宗山門就在山中,更準確地說是在大明湖畔的雄偉雪峰之中,魔宗便在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峰腹部完全掏空後形成的巨大空間裡。
  
  這個空間大到完全無法想像,幽深不知深幾許,高遠不知高幾許,甚至大到讓人產生錯覺,這是夢境中才能出現的地方,這是昊天才能有力量開闢的世界。
  
  不知從哪裡透來的清光照耀,無數根粗壯的巨大石樑,橫亙在空間裡,這些石樑上刀砍斧斫的痕跡規律而清晰,極為粗壯,平面可以讓四輛馬車並行。
  
  二人看著身前那條寬敞筆直懸空的石樑,竟覺得自己根本看不到石樑的盡頭,然而遠處粗大的石樑橫亙在巨大空間內只是極細的蛛絲!
  
  粗大的石樑像蛛網一樣向中間集中,最後匯成遙遠巖峰中空部的一處石坪,坪上遠遠可見一座殿宇,那座殿宇應該極大,但站在崖壁處望去卻像是巧手匠人在米粒上雕出的鏤空微雕,至於與那座殿宇遙遙相望的寧缺和莫山山,對這個巨大空間而言更像是不存在不一般,如同巖壁間的一粒沙!
  
  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
  
  面對這樣不可思議的宏偉存在,誰都會難以自抑生出敬畏感,想要跪倒在地膜拜,甚至因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無謂而淚流滿面。
  
  因為在這樣宏偉的世界面前,人類只能是螞蟻。
  
  然而真正令寧缺感到震撼的是,這個巨大的彷彿只有昊天才有能力開闢的空間,卻是千年之前由那些像螞蟻一樣的人類開鑿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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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6 19:57: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二章 當年某人曾來過

    過了很長時間,寧缺才逐漸從震撼中醒過來,情緒卻依然複雜。

  同樣是傳說中的不可知之地,書院後山只會給人親近溫厚之感,卻不像此間這般容易讓人產生精神上的衝擊力,他心想這大概便是莫山山那日說的那和分別,書院後山能讓聖俗二世相通,魔宗山門則是漠然處於俗世之上。

  被天棄山裡的風雪掩埋了數十年,魔宗山門早已廢棄,舉目望去只覺一片荒涼,越空曠雄偉越發覺得荒涼,寧缺想著早年濤,魔宗依然強盛之時,無數信徒跪倒在巨大石樑上膜拜的畫面,不由生出無數唏噓感受。

  能在雪峰中腹開鑿出這樣巨大的空間,千年之前的荒人擁有的組織運作能力,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寧缺想著正是大唐把這些荒人趕出荒原,趕到極北寒域,唏噓之餘,又不禁生出強烈的驕傲感覺。

  緊接著,通過身前這宏偉近乎逆天的建築空間,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事情。魔宗不容於世,正是因為魔宗修行者強納天地於體內,褻瀆昊天,當年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讓荒人在天棄山脈裡生生開鑿出這樣一個……近乎神蹟的空間,或許便是想通過此地證明人類也能擁有與昊天一樣的能力?

  在昊天光輝普照的世界裡,想要用這和沉默的方式,表達對昊天的不敬,真可謂是驕傲囂張到了極點,難怪明宗被稱之為魔。

  站在巖壁邊緣沉默觀看很長時司後,寧缺扶著莫山山走上了石樑。粗大的石粱把雪峰內腹空間聯貫起來,最終交匯在遠處的空中,石粱極為寬厚,能容四輛馬車並排前進,看那些撞擊痕跡和碎石,能確認千年間自洞頂墜落的石頭,都無法將這些石粱砸垮,兩個人走在上面,更是不可能讓石粱有絲毫震動。

  但石忽畢竟是懸在極高的空中……旁邊沒有任何遮掩……山風呼嘯穿掠,回聲緩慢折蕩……給人一和極為恐怖的感覺,寧缺看著石粱外空蕩蕩的世界,聽著耳畔的風聲,覺得自己的雙腿都有些僵硬起來,心想如果被山風颳落到石粱外……或許要在空中飛很長時間才會墮到極幽深的地底。

  通往巨大空間中央的石粱很長,二人走了很長時間,還只走完了大概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遠處懸空石坪上的殿宇依舊像微縮景觀般小,不過在宏偉空間裡的渺小卑微感和恐懼感,隨著行走漸漸淡去。

  寧缺和莫山山腳下的速度比最開始時快了很多,他甚至能夠分出精神去看一看石粱四周的風景,雖然石樑四周全部昏暗幽沉空空如野,根本沒有任何風景。

  然後他注意到自屍的腳下,忽然出現了很深的線條,那些線條深深刻進堅硬的石粱中,看似無規律的四處延展……有極小的石礫在線條裡隨著山風滾動。

  寧缺藉著上方垂落的天光認真望去,發現這些石樑上的線條組合在一起,竟是一幅線條很簡潔的畫……這些畫筆力拙憨有力,應該是由刀斧之內的金屬兵器鐫刻而成……看上去就像是極古老的某和巖畫。

  石樑上的巖畫隨著二人腳步的移動,逐漸依次展現在他們的再前。

  這些巖畫很大,而且有很多幅。

  第一幅巖畫,畫的是滴天的洪悵

  一個,面目模糊的漢子,腰著圍看草裙似的衣物,手裡拿著一隻稿,站在洪水邊的土崖上,向著落雨的天空慣怒地吼叫。



  第二幅巖畫,畫的是漫山的野火。

  幾個面目模糊的婦人,身上穿著粗布織的短裙,手裡端著一盆水,站在野火邊的竹林裡,對著燃燒的麥田痛苦地哭泣。

  第三幅巖畫,畫的是遮天的大雪。

  數十個面目模糊的農夫,身上裹著厚厚的獸皮,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根本無視頭頂飄落的雪花,沉默而專注地修理著屋舍。

  第四幅巖畫,畫的是震動的大地。

  千萬個沒有面目的黑點,站在傷痕滿地的田野間,似乎在埋葬死,者,似乎在拯救生者,他們沒有怒吼,沒有哭泣,繼續著自己的生活。每一幅巖畫畫的都是昊天降落到人間的怒意,畫的是人類的痛苦與拼爭,巖畫裡的人們面目再如何模糊,但很清晰地表露著人類的身份。

  石粱上的巖畫還在向前蔓延,隨著人類對工具的掌握,意志的堅定,對自然的瞭解,他們面對各式各樣災害時便變得越來越鎮定,或許他們的內心依舊悲傷憤怒,但無論怎樣,他們生存了下來,並且一直活到了現在。

  寧缺和莫山山一邊行走,一邊看著腳下的巖畫,臉上的神情漸趨凝重,雖然他們無法完全理解或者說確定,當年魔宗中人在石粱上刻下這些岩石的真實用意,但身為人類的一分子,總會有此似有若無得感觸。

  在石粱的最前端,最後一幅巖畫非常簡單,線條比濤面所有巖畫都要少,最下方是三排混著無數小石洞的直線,大概代表已經繁衍生息佔領全世界的人類,那些小石洞彷彿就是人類歡呼慶祝時高舉的雙手。

  在三排直線的上方,深刻的石線組成了一個圓,以及一個半圓。

  莫山山眉尖微蹙,看著腳下簡潔到難以理解的圖案,思考著其中蘊藏著怎樣的信息,然而無論她怎樣思考,卻也沒有任何頭緒。

  寧缺盯著最後這幅巖畫,扶著莫山山的手微微顫求起來,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寒冷,隱隱約約間猜到一些什麼,卻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過荒誕。

  只可惜此時身在廢棄如荒野的魔宗山門,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去仔細思考,思考這些那些野獸派象徵主義達利之類的問題,就算他想去思考,離開石粱踏上高懸於雪峰空間中央的那片石坪後看到的畫面,也不舞五許他再去思考。

  無數根石粱匯聚在此地,天然形成一片石坪,石坪懸在無數丈高的空中,山風自坪外呼嘯布來,吹的那片殿宇上浮灰飛起落下。

  殿外堆著無數具白骨,那些浮灰便從這些白骨悄縫隙裡落下去,然後不再飛起。數十年來,這樣的過程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於是森然白骨的下方便積了約手掌厚的一層灰,讓人覺得這些白骨似乎是躺在河泥之中一般。

  走下石粱,寧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魔宗的殿簷,第二眼便看到了魔宗殿外這些向在經年灰塵中的白骨,然後再也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

  當年魔宗被毀時,不知經歷了怎樣慘烈的戰鬥,僅在外圍便有如此多的死者,隨著時光流逝,這些屍首已然變成了白骨,只有上面那些鋒利的切痕,以及散落四周的零散骨胳,還能證明一些曾經的殘酷。

  寧缺扶著莫山山穿過白骨堆,來到靠近正殿處的石階上,發現了數具完整的屍身,沉重的盔甲護著甲內的白骨,讓他們沒有散落,有幾人如樹枝般的骨手間還緊握著自己的兵器,至死至死後數十年也不曾放開。

  他這輩子見的死人太多,見過更殘酷的畫面,所以還能保持著平靜,甚至蹲下身子開始認真地研究這幾具完整的屍身,然而莫山山卻從未見過如此恐怖殘忍的畫面,美麗的臉頰顯得有些蒼白,緊緊握著兩手,根本說不出話來。

  那些死者骨手間緊握著的兵器顯非凡品,過了數十年時間依然寒意透徹,寧缺注意到這些人身上穿著的盔甲上竟有強大符文的氣息,更是大感震驚,心想這些人想必是當年魔宗極厲害的強者。

  他伸出手指輕輕拂去盔甲上的灰塵,想要看清楚那些符文,卻沒有想到,當指尖剛剛觸到盔甲表面,嚓喇一聲脆響,看似堅不可摧的盔甲竟瞬間崩裂開來!

  脆響之聲連綿響起,石階前這幾名濤代魔宗強者身上的盔甲盡數崩裂,上面殘留著的強大符文氣息,也隨之消散在空中,再也感受不到絲毫。

  盔甲的斷口處光滑鋥亮,明顯是被劍之類的鋒利武器直接砍斷。什麼人能夠用刻如此輕易地砍斷這般強大的盔甲?而且那道劍意竟是透體而不發,凝在盔甲之內數十年時間,直到今日被寧缺手指所觸,才驟然迸發?

  寧缺心中自有答案,沉默不語。

  莫山山先前被嚇了一跳,看著他此時的沉默,便看出了幾分從容不迫,不由有些慚愧,又生出些別的感受。

  二人走上石階,推開殿門。

  開門見山,見著一座如山般巨大的石碑。

  這座石碑竟似是用整塊岩石打磨而成,表面極為光滑。

  「無字碑?」

  莫山山最先注意到那座石碑,想到聽說過的那些傳說,吃驚說道。

  寧缺正警恨注意著四周的動靜,下意識問道:「什麼是無字碑?」

  莫山山怔怔說道:「當年背叛昊天創立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曾經說過一句話,知我者罪我者,唯時光耳,所以他死之時,要求碑上不留一字,任由世人評說。」

  「原來這座碑下葬的便是那位光明大神官?」

  寧缺震驚抬頭望去,旋即臉上神情變得更為震驚。

  因為無字碑上有字。

  一行不可一世的字。

  「書院軻浩然滅魔宗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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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7 21:21: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三章 白骨山中一枯僧

  碑上的字深刻入石,帶著劍尖留下的鋒銳意味,縱橫森然其上。
  
  寧缺看著碑上這一行字,眉梢緩緩挑了起來,他沒有發表什麼感慨,就這樣沉默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一言不發離開,避著腳下的凌散白骨去旁邊看了看。
  
  他圍著無字碑繞了幾圈,最後又繞回石碑之前,重新抬頭沉默望向碑上,挑起的眉梢彷彿要飛起來般,指著碑上的文字微笑說道:「我小師叔寫的。」
  
  莫山山曾經聽老師講過魔宗山門毀於某位前輩高人之手,然而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那位前輩高人的姓名並沒有流傳開來,她曾經猜測會不會是那位在世間驚鴻一瞥便消失不見的書院前輩,也沒有什麼證據。
  
  今次深入荒原來到魔宗山門,一路所見寧缺神情有異,尤其是在塊壘陣裡的那番跪拜,讓她愈發堅定自己的猜測,此時終於從寧缺口裡得到證實,卻依然還是覺得有些震驚難言——單劍毀魔宗,那位前輩當年究竟強大到怎樣的程度?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薄紅的雙唇抿成一道線,沉默片刻後,她看著寧缺漸飛的眉梢和疏曠神情,輕聲問道:「你看上去似乎很得意驕傲。」
  
  寧缺誠實地點了點頭。為了化解碑文帶來的精神衝擊,先前他去四周看了看,發現那些死去的魔宗強者骸骨上殘留的氣息依然強烈,尤其是那些白骨的硬度竟似超過了一般的鋼鐵,不由更是震驚,如此眾多的魔宗強者在小師叔浩然劍前,竟像遇陽春雪般不堪一擊,由此可以想見,小師叔當年的境界實力多麼恐怖。
  
  在書院後山通過二師兄等人的間接反應,寧缺早就知道小師叔肯定是世間第一流生猛之人,然而他還是沒有想到小師叔竟然生猛到了這種程度,難道說他當年闖魔宗山門的時候已經破了五境,超凡脫俗成就了聖人王道?
  
  身為書院二層樓弟子,擁有這樣一位小師叔,實在是沒有道理不感覺得意驕傲。
  
  不過得意驕傲不能當飯吃,寧缺和莫山山歷經千辛萬苦來到魔宗山門,為的是天書明字卷還有小師叔留下的氣息,站在石碑前沉默觀看追思片刻後,他們繼續向殿內行去,他感受到小師叔的氣息便在石碑後的殿裡。
  
  魔宗正殿依舊恢宏雄偉,看似簡單的石樑架構,繪上那些繁複的油彩畫面,便自然顯露出幾分神聖感覺,寬敞通道兩旁樹立著幾百尊石製雕像,雕刻著很少能在中原諸國看到的奇異神魔,各自猙獰沉默。
  
  通道漸趨幽深,卻依然乾燥毫無一絲濕意,好在當年荒人建造此間時,通風采光的設計格外精巧,寧缺二人向裡面走了數百步,依然還能以目視物。
  
  隨著深入魔宗正殿,那道令寧缺親近動容感沛的氣息愈來愈濃,漸要變成某種實際存在,他沉默望著前方,不知道稍後會看到什麼,天書明字卷還是魔宗的秘密,無論是哪一種都好,他只希望不要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
  
  通道裡的屍體也越來越多,在轉彎處,白骨甚至多的疊加在一起,變成了一座小山,寧缺扶著莫山山行走其間,看著牆壁上越來越深的縱橫劍痕,想像著當年在此間發生的血腥戰鬥,不禁心生悸然。
  
  魔宗正殿通道盡頭是一個很普通的房間,這房間原本應該極為寬敞,但如今一座白骨及乾屍堆成的小山佔據房間正中央,所以顯得極為擁擠狹小。
  
  「當年究竟死了多少人。」
  
  莫山山怔然看著面前的骨屍山,下意識裡輕聲感慨了一句,她的小手有些發涼,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做為神殿客卿書聖的親傳弟子,她對魔宗向來沒有絲毫好感與同情,然而今日一路所見,便是連她都有些不忍去想魔宗當年的絕望。
  
  寧缺看著那座白骨幹屍堆成的小山,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不知道小師叔當年為什麼要滅魔宗,但我想他總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在這個時候,那座白骨山的深處,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人世間很多時候,有很多事情,其實並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因為那些原因和理由,如果換一個角度去想,往往都是癡妄。他當年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可以給出無數種解釋,但真實情況是,那年他就這樣來了,然後這樣做了。」
  
  ……
  
  ……
  
  這房間本來只有沉默的白骨幹屍山,無言的石牆劍痕,幽靜的彷彿不在人世,於是這道忽然響起的聲音雖然微弱,卻非常清晰。
  
  這道聲音很輕微,很虛弱,透著股中正平和之意,在寧缺和莫山山的耳中卻不止清晰,更像是一道雷霆,而這自然和幽靜環境無關。
  
  青翠山谷消失在莽莽天棄山脈深處已有數十年,那面大明湖不現於世已有數十年,水落石出才能現的魔宗山門也已與世隔絕數十年,在世人的認知猜測中,這裡早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二人所見也是如此,只有白骨劍痕寂廖曾經,哪裡能想到這裡居然還有人活著!
  
  寧缺震驚無言,以最快的速度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後,然後挽弓搭箭,用自己最強大的武器,對準了那座白骨幹屍堆成的小山。
  
  仔細望去,他才發現白骨幹屍堆成的小山裡有一個人。
  
  那個人很老,老到頭髮早已落光,牙齒也已經落光,只有兩縷極長的白色眉毛在臉上飄拂,快要垂到他乾癟的胸前,此人身上穿著一件極舊的僧衣,僧衣早已破爛如縷,絲絲絮絮就像眉毛般掛在身前。
  
  那個人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細如柴枝,身上已經沒有任何肌肉與脂肪,嶙峋的骨頭外麵包著一層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窩看上去就像兩個黑洞,極為恐怖,但偏生眼窩裡透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慈悲溫暖。
  
  除了那些薄緊已經喪失彈性光澤的皮膚,這位老僧與身周的白骨幹屍根本沒有什麼分別,所以他坐在白骨山堆裡很難被人發現。
  
  有兩根很細的鐵鏈穿過老僧如破鼓般的腹部,另一頭釘死在身後的堅硬牆壁上,數十年前的鮮血早已變成了黑色,塗在那些絲絲縷縷的僧衣上。
  
  這幅畫面很詭異,畫面中的老僧很恐怖。
  
  寧缺手指微顫,險些鬆開弓弦一箭射將過去,莫山山緊緊捂著嘴唇,險些驚叫出聲——如果不是因為這名形容枯瘦恐怖的老僧的目光是那般慈悲溫暖的話。
  
  「你是誰?」
  
  寧缺緊扣著弓弦,瞄準著白骨山間的老僧,緊張問道。
  
  這裡是與世隔絕數十年的魔宗山門,忽然出現這樣一位老僧,實在是難以理解,這名老僧老瘦成這般模樣居然還活著,也已經超出正常人的思考範圍。而任何超出常理難以理解的事情,一般都蘊藏著極大的凶險。
  
  「我是誰?」
  
  老僧緩緩抬起頭來,穿過腹間的鐵鏈叮叮作響,大概是帶動體內痛楚,枯瘦如鬼的骨臉上現出一絲痛楚,深陷眼眸內目光依舊溫暖,卻帶出了幾分惘然追憶之意。
  
  過了很長時間,老僧眼眸裡忽然現出一絲明悟之意,牽動唇角松如疊紙的皮膚,露出一絲難看的微笑,說道:「我是一個自縛之人。」
  
  「我當年做過一椿極大的錯事,引為終生之憾,所以我用鐵鏈將自己鎖縛於此地,發誓用盡餘生超度這些亡魂,企盼能以此贖罪一二。」
  
  鐵鏈穿體而過,老僧無論說話還是極細微的動作,都會讓他顯露出幾絲痛苦,但他虛弱的聲音以及眼神,依然那般平靜慈悲,令人感覺如春風一般。
  
  寧缺看著這名枯瘦如鬼,氣如春風的老僧,怔怔問道:「贖什麼罪?」
  
  鐵鏈叮叮再次響起。枯瘦老僧微笑看著身周的白骨幹屍,艱難地伸出手指自身前一根白色腿骨邊緣緩緩撫過,說道:「贖殺人之罪。」
  
  「殺人之罪?」
  
  老僧看著他平靜說道:「我二十歲始入佛門,後成佛子,自以為慈悲為懷,將以佛光普度眾生,哪裡料到卻有滿地白骨因我而生,這便是我的殺人之罪。」、
  
  寧缺聽懂了這段話,卻聽不懂這段話,魔宗山門滿地白骨屍骸,傳說中都應該是小師叔劍下亡魂,一路看劍痕縱橫以及無字碑上那行大字,當年真相應該與傳說相去不遠,為什麼這名枯瘦老僧卻說這是他的殺人之罪?
  
  「你……認得我家小師叔?」他問道。
  
  老僧像長輩看晚輩一般看著二人,溫和問道:「軻瘋子是你小師叔,那你就是夫子的弟子了,那麼這位小姑娘又是誰?」
  
  寧缺和莫山山感應到對方的善意與信任,甚至還有那麼一抹被寵溺的溫暖感覺,下意識裡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僧輕聲感慨說道:「我本以為此生便在漫漫贖罪日裡度過,不會再見到任何人,沒有想到能再見到故人之後,如此說來,難道說魔宗山門開了?」
  
  然後他看著寧缺不解說道:「你便是這一代的書院行走?看你應是十幾天前剛破境入得洞玄,境界怎會如此之低?難道書院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緊接著,老僧又望向莫山山感慨微笑說道:「枯坐骨山,山中不聞晨鼓暮鐘,不知歲月漸逝,我覺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覺,居然小王也有傳人了。」
  
  寧缺知道自己是書院歷史上最差勁的天下行走,被對方點明難免還是有些羞惱,但想著這名老僧枯坐魔宗山門數十年,稱小師叔為軻瘋子,喚書聖大人為小王,想必是輩份奇高的世外高人,自不好意思跳將起來對罵。
  
  只是,這枯瘦老僧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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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四章 蓮生三十二(上)
  
  年紀大輩份高,總是值得尊敬的,這位老僧枯坐骨山自言贖罪數十年,想來也不是曲妮瑪梯那等老不修的貨色,寧缺收弓於身後,卻沒有踏前,隔著十餘丈的距離看著枯瘦的老僧,神情恭謹說道:「晚輩確實是書院學生,魔宗山門因應天時而開,卻不知前輩為何要說這滿地骸骨都是您的罪孽?」
  
  那老僧乾澀虛弱笑了兩聲,說道:「這自然是一個比較繁複的故事。每有山谷奇遇時遇著一奇人,總會聽到一段久遠的奇妙的故事,或許是因為心中已有預盼,寧缺的反應很平靜,輕聲說道:「還請前輩賜教。」
  
  老僧沉默片刻,悠然回憶說道:「當年軻瘋子開始代書院行走天下,腰佩一柄普通青鋼劃,世間便無人敢櫻其鋒。其時魔宗勢力猶盛,行事囂張,嗜血無道,不知多少無辜之輩被魔宗之人殘忍殺害,二者相遇自然便是一番風雨。」
  
  「那場風雨極為血腥浩大,橫行中原的魔宗強者紛紛喪於軻瘋子劍下,西陵神殿和正道同仁,也藉此機會想將魔宗勢力連根剷除。」
  
  「軻瘋子此人站在風雨高峰間指天呵地,眼中全無敬畏,西陵神殿那些老古板自然也不會喜歡他。魔宗被那場風雨逼的苦楚不堪,便琢磨出來了一個法子,想要藉著書院與神殿之間的隔閡,布一局挑動雙方之間的戰爭。」
  
  「某年爛柯寺盂蘭節大會,中原諸國修行者齊會於其間,又有韶舞翩翩,魔宗便於此時血洗爛柯寺前坪卻將這格禍事嫁於神殿裁決司,這便是故事的開頭。」
  
  老僧枯瘦如鬼,當年那段血雨腥風事緩緩道來時,語氣神情卻是和若春風,隻言片語間便略去了那些往事裡的殘酷畫面。
  
  寧缺扶著莫山山靠著牆壁坐下,看著白骨山的老僧,想著對方所講述的這個久遠故事,沉默片刻後說道:「嫁禍這和手段向來歸入粗劣笨拙一類。」
  
  老僧牽動耷拉著的唇角艱難地笑了起來,目光溫潤瑩瑩看著他,感慨說道:「外間的魔宗想來已滅即便有殘存,都只怕會像過街的老鼠那般,所以像你這樣的孩子大概不知道當年的魔宗究竟是什麼模樣擁有怎樣恐怖的力量。」
  
  寧缺離開渭城,開始接觸修行的世界已經有近兩年時間,除了前些日子遇著的荒人外,只在北山道口遇見過一個修行魔宗功法的畫師,現在他的眼中那名劍師算不得強大,自然也並不覺得魔宗有多麼可怕。
  
  老僧像枯葉般的眼簾緩緩垂下,似乎回憶當年魔宗的囂張氣焰,對自己蒼老平靜的心境都是一種損害然後他繼續和聲說道:「魔宗功法乃偷天之術,修行魔功之人體健壽綿,而且沒有念力波動,足以避開修行者的窺探,當年魔宗中人藉此優勢大肆潛入中原諸國或立於朝堂成三代牙,老或聞於鄉野成大族之長,勢力密織如網即便是唐國天樞處和西陵神殿的高層都有魔宗之人。」
  
  老僧緩緩抬起頭來,平靜看著他說道:「若不是忌憚書院和別的不可知之地,當年的魔宗一旦全力發動足可改朝換代。他們不敢逆天行事,但若要編織一斤……陰謀,又怎會留下什麼破綻?事實上當年血洗爛柯寺一役魔宗忍著斷臂之痛,暴露了隱藏在神殿裁決司裡數十年的大司座那便更沒有人會不信了。」
  
  寧缺皺眉問道:「血洗爛柯寺,和書院和小師叔又有什麼關係?」
  
  老僧嘆息了一聲,嘆息聲裡充滿了悲憫:「魔宗在盂蘭節血洗爛柯寺,表面上是針對正道諸派的修行者,實際上是針對唐國的使臣,但魔宗想要挑動軻瘋子的瘋意,所以他們真實的目標是那些來自唐國只知跳,舞的可憐女子。」
  
  聽到這句話,寧缺心情驟然一緊,他從二師兄處知曉簡大家與小師叔有舊,此時自然聯想到這些舞女難道來自當年的紅袖招?然而簡大家現在還活的好好的,偶爾遇著自己便會提著自己耳朵中氣十足教祖一番,當年究竟誰死了?
  
  當年魔宗職然不惜如此大的代價,編織如此陰謀,自然很清楚殺死誰才會讓小師叔癲狂到不顧一切直闖桃山,這就像如果他回臨四十巷忽然見著桑桑躺在血泊中,所有證據都指向皇宮,那他當然也會毫不猶豫拿刀扛箭直闖宮門,闖進御書房撕了那幅花開彼岸天再把皇帝鞋下砍成三百六十五截……
  
  「但小師叔沒有闖桃山,而是單刻滅了魔宗山門。」
  
  寧缺看著骨山裡的枯瘦老僧,疑惑問道:「魔宗的佈置哪裡出了問題?」
  
  老僧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起來,茶老難看的笑容甲隱藏著很複雜的意味,有些感慨,有些震撼,也有些苦澀,還有些驕傲。
  
  「魔宗的佈置沒有任何問題,當時整個世界都以為是神殿裁決司血洗了爛朽寺,雖然無法理解,但當隱居在瓦山後嶺的爛柯寺長老,都被迫出關,並且指認那些兇徒全部來自西陵,便再也沒有人懷疑。」
  
  老僧靜靜看著他說道:「但軻浩然不信。」
  
  寧缺不解問道:「小師叔為什麼不信?」
  
  老僧說道:「軻瘋子這和人,又哪裡是這麼好騙的。」
  
  寧缺怔了怔,搖頭說道:「這個理由等於沒有。」
  
  老僧感慨說道:「當年我曾經向他問過同樣的問題。」
  
  寧缺認真聽著。
  
  老僧微笑說道:「當時就在這個房間裡,他說:我軻某人又哪裡這麼好騙的?」
  
  片刻沉默。
  
  「然後呢?」
  
  寧缺問道,想著每個故事都應該有然後以及最後。
  
  老僧微異問道:「後面的故事……難道如今的世間還不知道?」
  
  寧缺說道:「講故事的人不同,故事內容也會有變化。」
  
  「這個故事有一個非常簡單的結尾。」
  
  老僧聲音變得更加虛弱,說道:「魔宗的手段沒能騙過何瘋子,他自然便向魔宗山門而去。當時的魔宗宗主自視甚高,魔宗強者輩出,也沒有太過恐懼,心想你若來了便把你殺了……軻瘋子自然不願意被他們殺,於是便把他們都殺了。」
  
  不願意被他們殺,於是便把他們都殺了。
  
  很簡單的敘說,很簡單的故事,卻是一段湮滅在歷史塵埃裡的驚天過往,說的越簡單卻越令人心驚,時隔數十年,只有這位枯瘦如鬼的老僧,以及充斥魔宗正殿的無盡骸骨,還能證明當年這裡發生過怎樣的事情。
  
  寧缺看著老僧深陷的雙眼:「那為什麼您要贖罪,這件事情和您有什麼關係?」
  
  老僧舉起細枝般的雙臂……臂上僧衣襤褸,手指微張結了個手印,十根手指肌膚之下骨節恐怖可見,宛如自冥界探出的一雙骨手,然而骨手所結的手印淡淡釋放著令人心境恬靜的溫暖氣息,慈悲有若昊天降下的兩朵白蓮花。
  
  骨手白蓮手印間的氣息異常強大純凝卻沒有絲毫的殺傷力,隨著氣息漸釋,老僧身周的白骨屍骸表面忽然生出一層極溫瑩的光澤,竟彷彿要活過來一般。
  
  寧缺盯著老僧腹前的那兩雙骨手,感受著那道氣息,震撼無語一老僧所展露出來的實力境界太過高妙莫測,竟是他這一生所見最強大。
  
  莫山山倚牆而坐,看著老僧那雙枯瘦骨手結成的如白蓮花般的手印,忽然間想起小時候聽老師提到過的一句話,不由面露驚疑之色。
  
  「西方有蓮翩然墜落世間,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為世界。」
  
  「贖罪……自然是因為這罪是我的。」
  
  「因為從來就沒有什麼魔宗的陰謀,這個陰謀也是我的。」
  
  「裁決司司座是魔宗的人,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他們想做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坐在黑色而寒冷的座椅上,撐著下頜,靜靜看著他們做完這件事情,然後準備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去告訴軻浩然。」
  
  「不過我終究還是低估了軻浩然,不需要我拿出精心保存的證據,他就知道這件事情是魔宗做出來的,這樣很好,於是我依然安靜了坐在那張黑色而冰冷的座椅上,撐著下頜,靜靜等待最後那一刻的到來。」
  
  枯瘦如鬼的老僧,端坐骨山屍堆間,骨手結著白蓮印,眼神溫柔慈悲。
  
  寧缺瞪大了眼睛,顫聲問道:「你究竟是誰?當年你究竟想做什麼?」
  
  這是老僧第二次聽到這個問題,他緩緩抬頭望天,穿過腹部的鐵鏈被帶動,發出清脆的響聲,讓痛楚重新回到他乾瘦如鬼的臉上。
  
  老僧望著天空的深陷眼眸內目光依舊溫暖,骨手結成的白蓮花瓣瓣綻放。
  
  「當年我想滅了魔宗,我想讓軻浩然死,只是沒有想到,我耗盡半生心血才把整個魔宗化為一場滔天風雨向他拍了過去,結果他居然還是沒有死。
  
  「至於我是誰?」
  
  老僧收回目光,看著二人溫和說道:「我是裁決。」
  
  「蓮生神座?」
  
  房間後方忽然響起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
  
  衣衫襤褸的道癡葉紅魚,不知何時來到了此間,她看著骨山間那位枯瘦如鬼的僧人雙手結成的手印,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和狂熱喜悅的神情。
  
  莫山山幾乎同時驚喊出聲:「蓮生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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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五章 蓮生三十二(下)

    陡然出現在魔宗正殿甲的葉紅魚,左肩上儘是凝結的血沫,紅裙襤褸無法遮體,看上去極為狼狽,但那雙眸子卻依然明亮的驚人。
  
  寧缺不知道她在山門外靠著胸中那股氣,硬生生劈開了攔在身前的所有石頭,才艱難來到此地,但看她模樣也能猜到她經歷過怎樣的艱辛,不免覺得有些佩服。
  
  和隱隱佩服相比,他看到道癡出現在這裡,更多的是緊張,右手快速伸到身後握住刀柄,準備趁著道癡虛弱之時,解決掉這個很令人畏懼的敵人。
  
  然而他發現葉紅魚根本沒有理會自己,靠在牆壁上的莫山山沒有理會她,道癡和書癡看著骨山裡那名枯瘦如鬼的僧人,沉醉無言早已如癡。
  
  西陵神國之東,臨海處有一大片圓形石柱,用以抵禦海上險惡的浪濤,石柱之後便是宋國,或許是因為慣見海雨天風的緣故,這個不起眼的小國為世間奉獻了無數了不起的人物,神殿裡有多位神官來自宋國,那位被囚多年的光明大神官也來自宋國,而在很多年前的一個深夜裡,宋國都城某世家府邸後園裡的睡蓮一夜盛開,與蓮花一道綻放的還有那夜降生世間的一名男嬰,於是那名男嬰命為蓮生。
  
  世家公子蓮生的青春歲月並沒有太多驚人處,他像週遭的公子一般求學考學,然後得中投官封蔭娶妻只是還未生子,感情深厚的妻子便因病亡故。妻子逝去後,蓮生於郊外墳塋處結草廬,愁苦悲傷形漸枯槁,三月未露歡顏。
  
  某夜草廬外風雨交加蓮生走入風雨之中,靜思半夜披濕衣而回,提筆寫就一篇祭妻慟文,然後將墨筆扔入墳前新草中,大笑三聲飄然而去。
  
  其後年餘蓮生訪山探幽,拜謁諸多修行宗派,其時那篇祭妻文傳入世間,惹了無數捧熱淚,他名聲已顯,各宗派以禮相待,卻不肯對他言及修行之事。
  
  第二年秋天,蓮生游至瓦山遇雨避於爛柯寺。
  
  當夜於後殿靜臥之時,他偶然聽著一老僧言及佛宗故事,沉思晝夜後,步回爛柯寺正門敲響鳴鐘,推門登堂入室,對知客僧說道要與爛柯寺主持對坐辯難。
  
  這場辯難持續了整整三十二日,蓮生口吐妙言如蓮花綻放於瓦山流雲之間對談之時崖畔青樹間隱有神鳥輕鳴,引來世間無數名流文士相看。
  
  爛柯寺辯難自此成為繼盂蘭節後又一盛事,蓮生公子的名字也開始在世間流傳。
  
  最後那天,前代西陵神殿昊天掌教自桃山而來來當著千萬人面,親自邀請蓮生入神殿為客卿。
  
  不料蓮生卻是微笑婉拒然後在瓦山爛柯寺隱居長老面前,以手輕撫頭頂,片片黑髮如黑蓮漸落,佛心漸趨堅定。
  
  秋天落葉時,蓮生離開瓦山爛朽寺,逾大河至墨池,穿野林入月輪,然後消失在月輪國西北方的莽莽荒原上,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數年後,一名僧人從荒原歸來,行走王庭民舍青山綠水之間,與王公貴回族街市庶民講因果說機緣,佛法精湛,德行無礙,備受世間尊崇。
  
  世間再沒有蓮生公子,卻多了位蓮生大師。
  
  其時魔宗勢盛,對中原諸國的滲透像黑夜一般難以阻止,其中尤以兩名魔宗長老最為神秘,暗中挑拔各國各宗派之間的關係,不知弄出多少場慘烈血腥的禍事,然而卻沒有人知道這兩名魔宗長老究竟隱藏在何處。


 那年春天,蓮生大師受西陵昊天掌教之邀至神殿講課授學。席間天諭院哥院長言語間多有輕蔑怠慢不滿,蓮生大師當著掌教大人及神殿諸多強者之面,踱到這位毫院長席前,然後暴起殺之這名天諭院贏院長便是那兩名魔宗長老之一。
  
  昊天道門掌教再邀蓮生大師入神殿,這一次不再是客卿,而是請他就任空懸數年之久的裁決大神官一職,蓮生大師說了句時辰未到,再次婉拒。
  
  蓮生大師飄然下了桃山,去了瓦山、當年他在瓦山悟道,如今自世外歸來,便在爛朽寺留駐清修,兩年間終日不見外客,漸被世人遺忘。
  
  某日回爛柯寺一輩份極高的掃地僧忽然暴斃,舉寺震驚,蓮生大師自廂房踱步而出,承認是自己殺了名掃地僧、這掃地僧原來便是另一名隱藏在中原的魔宗長老,蓮生大師在瓦山隱居兩年,便是為了查證此事。
  
  至此魔宗隱藏在中原裡最神秘的風雲二位長老,全部死亡,繼而魔宗很多陰詭血腥的秘密籌劃也被揭穿,蓮生大師之名響徹天下。
  
  月輪國白塔寺與瓦山爛柯寺感念其德,尊奉其為佛宗山門護法。
  
  西陵神殿賞其功業,奉諭邀其觀六卷天書,繼而封其為裁決大神官。
  
  蓮生大師便成為了歷史上第一個擔任西陵神殿大神官的佛宗弟子。
  
  數年後爛柯寺血案發,神殿裁決司大司座牽涉其間,蓮生大師傷敵舊之亡,願承其責,不顧桃山上下挽留堅辭大神常之位q飄然而去,就此歸隱不知所蹤。
  
  從此以後的修行世界裡,再也沒有蓮生大師這個人,然而蓮生大師的名字,卻依然在這個世界裡流傳,一直流傳到了現在。
  
  在如今世界的回憶中,蓮生大師的身上總蒙著一層慈悲卻又神秘的色彩,慈悲是因為他的所行所為,神秘則是因為他這光彩奪目的一生太過傳奇。
  
  蓮生大師擅文章,精於書墨,苦行覽世間,靜思讀舊書,修行無礙,在爛柯寺中悟道,數年便入知命,佛法精湛,道門功法卻同樣通透……他是一代大文章家,大書家,又是佛宗山門護法,還是神殿裁決大神官。
  
  這樣一個願意親近世間所有美,有能力明悟世間所有法……勇於承擔世間所有事,並且做的的如此完美的人……以前未曾出現過,也不知道以後可還會出現。
  
  在很多人看來,如此完美的人物不可能後天修行而得,只能是天生其才,所以後人才會對飄然逝去無蹤的他留下這樣的一句評價:「西方有蓮翩然墜落世間,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為世界。」
  
  他的法號是蓮生三十二。
  
  他就像一朵飄落紅塵的白蓮,每綻放一片如玉的蓮瓣,便展現一和大能力,帶給這斤……醜陋污穢脆髒的世間一絲慰藉。
  
  寧缺在魔宗山門外的塊壘大陣裡,對著石上的青苔劃痕直接雙膝跪地叩首,那是因為他拜的是長輩,是自己血液裡的親近,是精神裡的景仰和嚮往。
  
  對道癡和英山山而言,蓮責大師同樣是一座自修道開始便停駐在意識裡的大山,她們的血液裡天然流淌著那份親近和景仰。
  
  所以她們根本不會理會寧缺此時心裡做何想法,也沒有什麼戰鬥的意願,直接雙膝脆倒以額觸地……極為恭敬地向那名枯瘦如鬼的老僧叩首行禮。
  
  和書癡相比……道癡的神情明顯更為興奮,她是神殿裁決司大司座,而蓮生大師當年曾經擔任過神殿裁決大神官,也就等若於蓮生大師是她的師祖一類存在……更關鍵的是,裁決司雖是西陵神殿權柄最重之地,但卻因為刑囚之事名聲不怎麼好,在世人眼中往往陰森壓過神聖,數百年來唯有蓮生神座在位之時,神殿裁決司既能鎮魔宗妖邪又能得世人尊崇,如今的裁決司老人們提起當年那段美好時光猶自唸唸不忘,所以在裁決司眾人眼中,蓮生神座的地位分外不同。
  
  她難以壓抑住心中的震驚與激動,看著老僧腹間的蓮花手印,聲音微顫說道:「弟子神殿裁決司司座葉紅魚,拜見蓮生神座,桃山上下都以為神座大人您已經修道大成羽化侍奉昊天去了,真沒想到弟子此生居然有此福涇能夠面見蓮生神座。
  
  蓮生大師沒有想到能在這裡看到裁決司的新人,微微一怔後溫和感慨說道:「先前說過山中不知歲月,現在看乘果然如此,你這麼幹淨可人的小姑娘,居然也被拖進那潭子泥水之中,真是可惜可嘆啊。」
  
  如果換成任何人用一潭泥水來形容裁決司,葉紅魚絕對會讓對方生不如死,但此時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因為說出這話的是裁決司的老祖回宗,她哪裡敢有絲毫違逆,更重要的是蓮生神座的聲音是那般的溫柔慈祥,彷彿就像一斤……爺爺在愛護小羽女一般,令她心中生出極為罕見的溫暖微羞情緒。
  
  天下三癡聲動世間,如今道癡和書癡都像乖巧的小孩子那般跪倒在骨山之前,唯有寧缺依然直回挺回挺站著,莫山山悄悄拉了他幾把,他卻假裝沒有看見。
  
  寧缺不像書癡和道癡那般,自幼便在宗派中學習,知道那麼多修行世界裡的傳說,他兩年前才無比艱難進入修行者的世界,書院後山的師兄師姐們也沒有講故事的興趣,所以他相關知識太過貧乏,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蓮生三十二這個名字。
  
  那麼他自然不可能像真山山和葉紅魚那般敬畏拜倒。
  
  聽到蓮生神座四字,他看著白骨堆裡坐著的那名老僧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您曾經是神殿的裁決大神官,難怪您想滅掉魔宗。」
  
  笑意漸斂,他盯著老僧的臉說道:「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耗盡半生心血構織這樣一個陰謀去害我家小師叔,如果是我,就算吃多了也不會這樣做。」
  
  世間居然有人敢用這般毫不恭順的語氣質疑蓮生神座!
  
  跪在骨山前的葉紅魚回頭冷冷看了寧缺一眼,雙眉微挑,鋒利如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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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六章 入魔(一)

  老僧神情溫和望向寧缺,微笑說道︰「似乎你沒有聽說過我。」

  寧缺微微一怔,說道:「應該所有人都聽說過你?」

  老僧枯瘦如鬼的面容上艱難擠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說道:「聽起來或許會顯得有些可笑,但我想才過去數十年,年輕一代的人們總還應該記得我的名字才是。」

  寧缺不知該說些什麼,看著葉紅魚投射來的寒冷目光,又看到莫山山墨眸裡的無措,心想難道這位蓮生神座這句話說的是真話?

  「你若知曉我的故事,就應該知道我於爛柯寺悟道,曾侍懸空寺首座講經,二過神殿而不入,最終卻還是做了一任裁決大神官,不過我想你們這兩個小 女孩兒大概也不會知道,我曾經差一點做了魔宗的大祭者 」

  老僧目光柔和看著難掩震驚之色的三今年輕人,緩聲說道:「魔宗既然能向中原諸國滲透,中原佛道諸派自然也有過相似的手段,不用太過驚訝。」

  「回望我這一生,曾經親自經歷過太多事情,便是自己有時候深夜靜思也覺得精采紛呈,但細細想來,我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事情,是擁有一個像何浩然這樣的朋友。你問我為什麼想軻浩然死?」

  老僧看著寧缺,神情慈悲卻又微帶澀意:「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誰都知道他那一身驚天動地的本事:青年時我曾與他在山野間相伴而游數年,後來與他復見愕然發現他的本事越來越大,而他離那片漆黑的深夜也越來越近。」

  「朋友有很多種,我要做的是諍友厲友,軻浩然的本事越大,我愈發不能接受他對世界看法的轉變,所以我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大礙平生所願,也要將他拖入這場血雨腥風之中我寧肯他與魔宗同歸於盡也不願意他墮入魔道。」

  聽著這些久遠卻依然驚心動魄的往事,房間裡陷入一片死寂葉紅魚和莫山山下意識裡低下了自己的頭。少女符師從老師處隱約聽聞過與此事相關的隻言片語,而道癡久居西陵神殿,更是比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清楚軻先生的那段故事。

  寧缺沒有聽說過,通過後山師兄師姐間接的轉述,在小師叔的形象永遠是那般的高大驕傲手持一柄青鋼劍呵天罵地舉世無敵,哪裡能和魔宗這等形象聯繫起來。

  他的眉梢挑了起采,看著蓮生大師問道:「我家小師叔怎麼會入魔?」

  老僧嘆息說道:「魔者由心而潛,任何人都可能入魔。寧缺不是典型唐人,但骨子裡卻依然保留了很多唐人的氣度,根本不相信這和說法,搖了搖頭每氣平靜而肯定說道:「我家小師叔舉世無敵,無論實力還是精神都是世間最強大,不需外力幫助,又怎麼會修行什麼魔宗功法。」

  老僧神情溫和說道:「他從未修行過魔宗功法。正如你所說,他根本不需要魔宗功法的幫助但你們並不清楚,軻浩然這等人物就如同千年之前的光明大神官,他不會為外物外因所惑卻會因為己思己想而步入歧途,當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發生本質上的變化時那麼他便開始背離昊天的光輝,向著夜的那面走去。」

  寧缺怔了怔,說道:「聽不懂……」

  聽到這句老實或者二逼的回答,老僧笑了起來,極為緩慢地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漸漸斂了笑意,看著他平靜說道:「總這,當他拿起那把劃時,他已然成魔。」

  寧缺問道:「浩然劍?」

  老僧默然。

  寧缺想起在舊書樓裡看的那本總浩然劍初探當,想著在書院後山二師兄教之自己的馭劃之術,沉默片煎後搖頭說道:「浩然劍與魔宗功法無涉。」

  老僧看著他微笑說道:「世人只知浩然劍,卻不知浩然氣,若日後你有機緣明白浩然氣是什麼,大概便會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說。」

  寧缺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大抵是小師叔當年的境界實在是強悍到不行,為求突破或是在哲學上走進了牛角尖,便像千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一樣自創了浩然氣,而這浩然氣卻是昊天不卉許存在的事物,就如同魔宗功法一般。

  「我還是聽不懂。」

  寧缺看著白骨山裡的老僧微笑說道:「反正我不相信小師叔會入魔。」

  這便是不講理了,反正無論唐人還是書院,最擅長的便是不講理,他心想終究是數十年前的塵封往事,你就算是蓮生神座又能拿我如何?

  「軻先生後來確實入了魔道。」

  葉紅魚忽然開口,回頭看著寧缺說道:「最終受天誅而死。」

  寧缺愣住,然後像只被踩著尾巴的野貓般蹦了起來,破口大罵道:「誅***!」

  聽著如此不堪入耳的髒話,葉紅魚卻很奇怪地沒有暴怒反擊,而是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底後說道:「我敬軻先生暫留你命口……」

  看著她的反應,寧缺忽然間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是真話。

  在書院後山裡二師兄說過小師叔死了,卻沒有說小師叔是怎樣死的,而無論是師傅顏瑟大師還是遇著的別的修行者,從來沒有人提到過書院還有一位小師叔。

  原來小師叔竟是用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小師叔是二師兄的偶像,二師兄是寧缺的偶像,所以小師叔是他最大的偶像,可惜只聽過些風中的隻言片語,於是沒有清晰的模樣,只隱隱約約在遠處驕傲。

  如今來到荒原在莽莽天棄山脈間感受到那股像雪崖青松般驕傲自信的氣息,小師叔便在他的精神世界裡鮮活起來,他依循著那道氣息穿越山脈,進入青翠山谷,在湖畔破境悟道,堅定而自信地踏過塊壘重重,來到了魔宗山門。

  在這裡,他終於聽到了小師叔的故事,也猜到了這個故事的結尾,震撼悲傷惘然之餘,忽然間明悟這是自然而然的故事進程。像小師叔那樣驕傲自信的人,當蒼穹覆蓋的人世間已經沒有任何存在值得他多看一眼時,他理所當然會拔出腰畔的劍,指向頭頂那片蒼穹。

  只是,人終究還是不行勝天嗎?

  寧缺沉默站在骨山之間,茫然不知該如何言語。

  老僧靜了坐骨山之中,從聽到軻浩然入魔遭天誅那刻開始,他如同過往數十年間那般陷入絕對的沉寂之中,枯瘦如骷髏的臉上漸漸泛出一絲慈悲的佛光了

  「終究還是這樣死了。」

  老僧低首嘆息一聲,聽不出來是讚歎還是悲傷,隨著這身輕嘆,已然瘦如骨架的身軀驟然間鬆垮下來,絲絲塵埃不知是從骨縫裡還是破爛僧袍裡噴濺而出。

  塵封的故事講完,便輪到了現世的恩怨情仇,世間所有事態總是在這樣枯燥乏味的循環中周而複始,葉紅魚赤裸的雙腿微微繃緊,右手握住了腰間那柄道劃。

  寧缺驟然驚醒,看著她的背影眉頭微皺,快速說道:「蓮生大師如此境況,難道你現在就急著要動手,依我看還是先把大師救出來為是:」

  老僧緩緩抬起頭,平靜慈悲看著這今年輕人,微笑說道:「我是個自縛之人,如果我自己不想出來,誰又能讓我脫困?」

  葉紅魚知道寧缺是想拖延時間,沉默不語握緊劍柄,正想轉身之時,忽然看見白骨山裡的蓮生神座看著自己緩緩搖了搖頭,不由心頭微凜停止丫動作。

  老僧微笑說道:「我避於此間超度白骨數十年贖罪,不離外界塵世打打殺殺,你們這些孩子又何必非要讓我再看到這些?眼前儘是白骨,何必再造殺業?」

  葉紅魚不解,傳說中蓮生神座還是佛宗大德時,便曾當著神殿掌教及諸位強者之面暴起殺人,偶一動念便作佛子雷霆之怒,哪裡是如今這樣一個慈祥枯僧?

  然而看著蓮生神座深陷眼眸裡慈悲溫潤平和的目光,便是精神強悍如她,也不自禁覺得身心一陣放鬆,再也生不起絲毫爭強之心,右手緩緩鬆開劃面:

  老僧溫和說道:「我未曾想到魔宗山門還有開啟的這一日,而山門開啟你們這等年紀便能進來,想必也是如今世上很出色的年輕人。要讓你們這樣的年輕人聽這些乏味的老故事,想來確實是種折磨,不過想著你們便是修行世界正道的將來,這個故事我真的很想請你們捺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聽著此言,葉紅魚未作思忖,行禮後重新坐回地面。

  莫山山一直盤膝安靜了坐在地面。

  寧缺只要可以不和道癡拚命,別說讓他聽故事,就讓他講三天三夜故事,他也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所以他很誠懇地說道:「請大師賜教。」

  葉紅魚微微皺眉,很是厭慢此人的無恥。

  「爛柯寺血案,世人皆以為是神殿裁決司所為,只有我和神殿廖廖數人,知曉那是魔宗所為,便當我們準備尋合適機會告訴軻浩然時,他已然提前看出事情真相,當然只是第一層的真相說實話直到今天我還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當日看著他騎著毛驢來到大明湖畔,看著他揮手驅散湖水,看著他抽劍斬了塊壘,我的心情非常安慰,因為我以為自己的謀劃快成功了。」

  老僧說到此處,停頓了很長時間,然後繼續輕聲說道:「因為我當時以為,無論他滅了魔宗,還是被魔宗所殺,他此生再無機會入魔,我也算盡到了朋友之義。」

  寧缺心想小師叔有你這樣一個朋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老僧帶著不盡悔意痛聲說道:「然而我這一生從未見過如此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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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七章 入魔(二)

  老僧謂嘆道:「那年秋天我在瓦山辯難,堂教前來看我,又一年秋天,我離開中原往荒原問道,世人以為中間這段時光我在爛朽寺隱居,其實不然。那段日子,我受神殿所請,悄然在魔宗修行,便是先前說過的中原正道的反滲透。」

  聽著這話,寧缺心情微凜,暗想難道這名老僧當年真的差點做了魔宗的宗主?西陵神殿請他這位蓮生三十人物潛入魔宗,倒真是好算計,此人能讓魔宗信任甚至攀上高位,想來無論境界手段心志都是世間第一流人物。

  老僧自不知他此時心中在想些什麼,神情溫和看著房間佈滿灰塵的石壁,彷彿看著數十年前潔淨無塵的魔宗正殿,緩聲繼續說道:「在世間印象中,魔宗都是些邪惡該死的敗類,事實也相差不遠。

  那些魔宗中人濫殺無辜,劫掠兒童強行逼迫他們修行魔功,每年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然而魔宗難道就是一塊鐵板?」

  「當年魔宗勢盛之時分七門二十八流派,每派修行理念乃至入世理念各有不同,有些流派宛若佛門苦修僧,根本不導人世間打交道,像這樣的流派又怎能作惡?」

  老僧收回目光,看著三人平靜說道:「魔宗就像任何一個宗派那樣,有好人也有壞人,我承認魔宗裡絕大部分都是壞人,但總還有好人,然而當那柄劃劈開塊壘殺進山門揮出血雨腥風之時,又哪裡知道死在劍下的人是好還是壞?」

  「軻浩然殺進魔宗山門時,我便在此山中。」

  老僧緩緩低下頭,頸椎處發出乾澀的響聲,彷彿隨時可能掉落下來,說道:「我在魔宗生活數年,自然有很多舊識,我知道有人貪杯,有人寵妾,有人愛給自己孩子當馬騎,就在那天……所有我認識的這些人都死了。」

  「我潛伏進魔宗,目的就是為了消滅魔宗……那些人一一死在我的面前,我本應該高興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喜悅不起來。看著那些熟悉的臉頰被切割成兩半,那些曾經在我膝上蹦蹦跳跳的孩子被切割成兩半……看著鮮血從殿裡蔓延出去,把無字碑下半段全部染紅,然後流下石階,最終順著你們應該看到的那些石粱緩緩滴入漆黑的深淵之中,我忽然發現自己很難過。」

  寧缺眉頭微皺,說道:「夠了。」

  老僧慈悲看著他,緩緩搖頭說道:「這不是你小師叔造造殺業,我回憶那些畫面,也不是指責他,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什麼是魔?」

  「濫殺無辜的魔宗是魔,還是殺人如狂的軻浩然是魔?我因為憂心軻浩然入魔……從而讓他大造殺孽,會不會反而讓他入魔?還是說我這個暗中在幕後佈置一切的陰謀家才是真正的魔?看著滿地鮮血,我開始問自己些問題。」

  老僧的聲音漸漸變得疑惑起來……這種疑惑是站在桃山之上看天的疑惑,是站在廢墟之中感慨歷史滄桑的疑惑,是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疑惑。

  「正道魔道究竟該如何區分究竟什麼才是荊……」

  「如果靠理念道德來分,魔宗濫殺無辜便是魔,那麼漫漫修行道上誰不殺人?佛鼻言眾生平等,若我們殺人便是入魔,那麼屠夫殺豬呢?你我兒時在路上拾石塊砸死野狗呢?我們啃豬蹄啃的滿手是油,津津有味扯著那些韌勁十足的筋條,可曾想過這是豬的肉身?是不是我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入了魔?」

  「如果靠出身來分,魔宗肇始於千年前光明大神官手中,史載那位光明大神官道德崇高性情慈悲妙境通明,哪裡先天邪惡處?魔宗源自昊天道門七卷天書中的明字卷,本身就是道門一脈,又為何成了魔?」

  老僧靜靜看著身前的三名年輕人,輕聲說道:「魔宗山門破,血河可流杵,那日之後我自困於此贖罪已有數十年,這個問題便想了數十年。」

  寧缺和莫山山沉默思忖這位濤代高僧的話語,各有所思。

  葉紅魚卻是霍然抬起頭來,毫不猶豫說道:「蓮生神座此言差矣,魔宗之所以為魔與理念道德無關,也與出身流脈無關,而是功法本身便是邪惡之一屬。」

  「昊天降神輝於世間,賦予溫暖,賦予光線,如此世間萬物方能生長,天地之間才有流轉之氣息。然而魔宗妖孽所修功法強奪自然牙,氣,妄納天地於體內,等若竅盜上天慈愛播灑之光輝,若任由這些妖孽強盛,天地氣息漸涸,世界毀滅,再何以言之?這等功法褻瀆昊天,顛倒天地,是為大不敬,故而為魔。」

  少女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堅定而清醒,事涉道魔之分,即便面對她尊敬景仰的蓮生神座,她也表現的如此平靜強硬,沉聲說道:「道魔之別不在理念不在脈流,只在存世毀世之差,有若黑與白光與暗,怎能相容?神座所思差矣。」

  葉紅魚清脆若鐵箏的聲音幫助莫山山驅散了心頭上那抹疑惑,她輕輕點頭,心想此言甚是,所謂道魔,分割便在於對這世界究竟存著善意還是惡念。

  寧缺以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無論西陵神殿、佛宗還是大唐帝國的修行者們,提及魔宗便視之如仇誓不兩立,決然地令人心悸,今日葉紅白的這番話終於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魔宗功法吸納天地元氣為己所用,境界越高深者所吸納的天地元氣越多,如果任由魔宗在世間發展直至人人修魔,到那日只怕整個世界的天地牙,氣都會被吸乾淨,到那時這個世界只怕也會步入毀滅。就像是放養在草原上的羊群,若把這片草原上的草葉草根全部啃食乾淨,那麼草原會變成沙漠那些羊兒自然也會死去。

  他終於發現,魔宗被世界敵視,原來是個環境問題。

  道癡書癡花癡這天下三癡,換到寧缺很熟悉的另一種環境中,大概就是那些聰慧過人文理兼修還無恥到每天夜裡溫書溫到三點鐘的美少女,這種姑娘往往都有某種執著癡狂勁兒,最喜歡掰扯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之類的話。

  道癡葉紅魚像世間所有修行者比如寧缺一樣,在漫漫修遠的修道路上都曾經對世界對道魔之別產生過懷疑曾經思考甚至反省但與別的修行者不同,她不是被世間固有看法限制從而漸漸不再思考這些問題讓對魔的厭惡變成本能裡的一部分,而是不斷增漲自己對世界的認識,從中學習分析最終得出自己的看法。

  這種經過思考的所得,比些庸碌的修行者心中理念要堅定千萬倍,所以即便她對蓮生神座無比敬畏卻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肯低頭,因為她認為這就是真理。

  她的觀點毫不虛偽,亦不矯飾,不與人講機緣道因果說殺戮只講利益,講道魔兩宗對這世界究竟會帶來利益還是傷害,因為簡單所以肯定所以極難被駁倒。

  然而蓮生大師畢竟是蓮生大師,他只用了很簡單的一段話,便讓葉紅魚看似堅不可破的觀點頓時鬆懈搖晃起來,因為大師的見識更廣,艱辛泣血學習思考自省的時間更長而且葉紅魚觀點中的尾巴束的不夠緊。

  「先前說過,我曾經在魔宗裡生活過一段時間,未能找到天書明字卷卻接觸了很多魔宗的功法,我想對魔宗的瞭解這世間應該不會有誰比我更深。」

  老僧神情溫和看著葉紅魚,說道:「我當聳的想法與你一樣,然而當我見過魔宗中人修行,見過他們出生死亡,見過他們與天地之間的關係後,這種想法漸漸轉變,因為當年的我和現在的你一樣,都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魔宗中人體強壽綿,但他們終究還是會死的。當他們死亡的時候,用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時間修行吸納的天地牙,氣,會隨著肉身的死,亡僵硬,重新散歸天地間。」

  老僧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瞭解這一點,便明白魔宗並不是想再建一今天地,而是在天地間開闢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那空間可能是湖,可能是山,可能是一片美麗的草原,但無論是哪一種,這些空間最終還是會成為天地的一部分。」

  「同是生在人世間,沐浴著昊天的神輝成長,修行呼吸吐吶,最終肉身成灰,氣息散盡,同樣回到昊天的懷抱,或許行走的道路不同,但起始和終點卻在同樣的地方,那麼你能告訴我,魔宗和道門佛宗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葉紅魚微怔,回答不出來,她總覺得蓮生神座這番話裡應該有些問題,但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卻尋找不到問題的位望。

  老僧看著她平靜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魔宗中人會死亡,幫麼他們對這個衡定而偉大的世界便不會造成任何值得時間看上一眼的傷害,如果入魔之後能長生不死,道門或者說你的警慎敵意才能成立,然而世間何時有過長生者?」

  葉紅魚緩緩坐在腿上,黑髮無力地自肩上傾瀉而下,身影顯得有些落寞,這番話對她的道心造成了太大的震撼,平日裡要聽到誰敢暗指道魔殊途同歸,她絕對會冷笑抽劃斬之,然而今天說出這番話的人是她敬畏的蓮生神座,更關鍵的是蓮生神座這番話聽上去竟是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之處。

  老僧彷彿能夠體察到她此時的不安和隱隱恐懼,用恰憫慈悲的目光看著她,輕輕嘆息一聲,然而艱難舉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間大放光明。

  葉紅魚震驚望去。

  寧缺和莫山山不解望去。

  三人同時感受到老僧枯瘦如枝的指上所媽放出來的神聖氣息。

  「當年隔世自困贖罪,我在這房間裡佈下樊籠,這樊籠便是我體外的世界。此地天地氣息稀薄不可控,卻可借時間累積緩慢吸納入體,此時天地元氣便在我枯瘦體內流淌,那便是我體內的世界,當這兩個世界接觸的時候,有妙境生出。因為樊籠乃是道法,肉身循氣乃是魔功,而當道法和魔功相遇時……」

  老僧靜靜看著繚繞在自己手指間的聖潔光輝,平靜說道:「便是神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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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八章 入魔(三)

  枯瘦手指間繚繞的光輝漸漸淡去,泛著毫無熱度的火焰飄搖。像是夜風裡的小油為,暴風雨裡的沒火,似乎隨時可能熄滅卻永遠不會熄滅。

  葉紅魚看著蓮生大僧指間的聖潔光輝,眼露迷惑惘然神情,莫山山的神情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充滿了震驚,她們清晰感受著光線裡蘊藏著的神聖氣息,無措思考著蓮生大師的話,根本無法平靜。

  寧缺的修行境界以及知識不及二位少女,自也不像她們這般震驚,他只是讒異於境界如此玄妙的神木為何偏生沒有絲毫威迫之感?彷彿不是真實的存在那般。

  老僧枯疫手指間的光輝通透而溫瑩,不會令眼眸生出灼痛之感,也沒有散搖炎人的高溫,卻像天地間的陽光那般照耀一切,透著難以形容的至高境界。

  莫山山喃喃說道:「道魔相通,便入神道?」

  老僧微笑看了她一眼,目光裡滿是欣賞的意味,說道:「數十年來我苦思道魔之別,以道法於身外束一世界,以魔北於身內椅一世界,終於發現了某種可能性,也便是你所說的這八個字。」

  聽著這番話,葉紅魚終於從震驚中醒來,想到一件事情,無論道魔相通是否能夠入神,但要做這樣的嘗試,首先就必須入魔,她怔怔望向骨山裡的老僧,覺得自己的判斷實在有些大道不道,蓮生神座怎麼可能……

  「你猜測的不錯,我確實已經入魔。」

  骨屍山間坐著枯瘦如鬼的老僧數十年來空氣一直那般干冽,只有骨山指向的房頂石綾間隱有濕意,那些濕意不知蘊積了多少時日終於凝成了水珠滴落。

  老僧緩慢抬頭微微啟唇,那滴水便滴入他乾裂的枯唇之中,然後化成老僧枯瘦鬼臉上的一絲笑容,那笑容慈悲從容,令人心折。

  老僧看著她微笑說道:「當年我擔心軻活然入魔,沒有想到最終我也入了魔。」

  莫山山和葉紅魚此時意識受了大震域有些渾渾噩噩各自沉浸在思考之中,只有寧缺依然注意著老僧的一舉一動。

  步入魔殿遇著這位自得贖罪數十年的傳奇人物,寧缺心中一直便有很多疑問,數十年不飲不食,這位蓮生大師怎麼活下來的?後來見莫山山和葉紅魚都沒有這種疑問,他心想大概是這位大師境界早已超出凡人想像可以辟榖了

  此時看著房頂石縫涅意凝成的那滴水落入老僧枯唇,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這老僧人對石綾滴水的規律掌握的非常清楚,數十年間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或者說曹經錯失過多少滴水,讓他心痛難當,才能熟練成這樣?

  石縫濕意,奉養著一位傳說中的人物枯坐贖罪數十年這幕畫面大機會讓所有人心生悲憫崇敬之心,但寧缺心若鐵石不肯稍顫,眉稍反而微微挑了起來若是贖罪,何必求生?若要以生之痛苦,回應己身罪孽之深重又怎會因為曾經錯失滴水而痛苦,從而讓抬頭承水滴成為一種本能裡的反匙

  當寧缺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蓮生大師已經開始和葉紅魚、莫山山繼續瓣析俘行道最高遠處的那些風景。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想蓮生大師當年在蛙柯寺瓣難能精來到神殿掌教登門,肯定不是隆慶皇子那和貨色能夠相提並論這枯居魔殿數十年想必無聊到天天自己和自己瓣難,你們哪裡瓣得過他?

  果然,隨著時間緩進,房間裡最終只割下了那道蒼老落悲的聲音。

  「若世間有真理,當瓣而明之。」

  「修行者追尋的究竟是什麼?如果我們尋找的是認識世界的方法和改變世界的力量,那麼力量本身又怎麼可能有善惡?只有使用力量的人才有善惡的分別。」

  「一把刀你可以用來切菜可以用來雕蘿上也可以用來殺人,一塊石頭你可以用來賞玩可以用來做房恭也可以用來殺人,一面湖可以用來養魚可以用來泛舟也可以用來殺人,一座山可以用來攀底可以用來建廬也可以用來殺人。」

  「世間萬物都可以用來怡人也可以用來殺人,而萬物無罪,唯人類乃萬物之靈,賦予萬物靈魂和用途,所以罪之一字只可適用於人。道魔之別在於方法在於路徑,便有如世間萬物,豈可妄加罪之?能罪的依然只是人。」

  老僧的話語一點都不艱深晦澀,也沒有用女虛的詞彙豪上一層神秘的外衣,緩緩講迷著這些簡單樸素的道理,把他所認知的修行世界赫磣了給這三今年輕人聽。

  老僧的聲音虛弱,略顯沙啞的聲線起伙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熱愛與對萬物眾生的悲憫意,語氣平和卻又令人信服,真可謂隨意道來,便是妙諦。

  寧缺本沒有細聽,卻不知不覺間被老僧的話語吸引住,坐到地面上開始,專注聆聽,隨著慈音入耳,自來荒原後一直緊繃的精神漸漸放鬆,身體也變得放鬆起來。

  魔殿房間彷彿積蓄了數十年的孤單寂寞,與世隔絕幽靜無比,只有老僧的聲音如蓮花般緩緩綻放輕柔迴蕩,這些聲音與辭句最終變成蓮瓣化作的舂水,在牆壁與心靈間迴蕩,一波一波地漫了過來,暖洋洋地令人好不舒服。

  屍山間有具割下半邊乾肉的白骨。白骨向天仰著頭,枯幹的骨爪伸在腦後彷彿墊著,無肉的古腳擱在左膝之上,彷彿在安靜喜樂地傾聽,顯得格外舒服,不知是有風楠過還是有水滴落的猿故,白骨的頭顱侶爾會點動兩下,似乎很是贊同。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迴蕩在房間與心靈間的教導解說緩緩停止,老僧神情溫和看著若有所思的三今年輕人,看著他們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微笑說道:「山門開君,世間紛猶必然再至,撫骨細算,我離去的時間大棲也將至了。」

  葉紅魚震驚抬首,不知該如何言語。

  老僧看著自己不知何時重新待成蓮花印的枯瘦雙手,沉默片洌後淡然說道:「我這一生,用世俗眼光看來,已算精采,出身佛門顯達於道門卻最終隨了魔門,如今壽數將盡,想起千年前開劃魔宗那位大神官說過知我罪我,唯時光耳,不免覺得無謂,自蓮中生投水中亡,何必在意誰人知我或是罪我?」

  「只是誰能真的做到生死完全不繫於懷呢?即便已經了生脫死,誰又能對世界沒有一絲眷念?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跡?便是我也如此:」

  老僧緩緩抬頭,看著身前三人微笑說道:「我兼修三宗,自圍贖罪數十年,不敢言大成卻稍有所獲,我想把這殘軀裡的些微力量還有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傳承下去不知你們當中有誰願意仁慈地接受我的衣缽。」

  傳聞中修行到極致的大修行者,因為對世界本原有足夠深煎的認識,甚至能夠隱隱感覺到自己離去的時間。蓮生大懷自困魔宗山門贖罪饑苦煎煮數十年,終遇著山門重啟遇著晚輩子弟,這等機猿也許便是生死之楔點,所以聽他說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三人雖然震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然而聽到蓮生大師決定留下衣缽,便是一直強自冷靜的寧缺,也禁不住心神劇烈搖晃,葉紅魚更是識海震盪不安,緊緊握著雙拳,根本說不出話來。

  生命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就是認識世界的方法,改變世界的能力,蓮生大師認識世界的方法,先前三人已經靜靜聆聽良久,攻變世界的能力自然便是力量和境界。

  正道修行沒有傳承力量的說法,只有魔宗至強高手才會在壽元斷絕前,以浩頂方式,把力量傳給選定的繼承人,蓮生大師要留下衣缽,應該也是用這和方法!

  蓮生大師是什麼樣的人?寧缺以前沒有聽說過,但他現在很清楚。

  學貫道佛魔三道,曹赴兩大不可知之地,做過佛宗山門護法,當過神殿裁決大神官,差點把魔宗宗主的位置騙到手,有資格與小師叔相伴同遊為發,枯禁山中數十年竟把道魔兼修而成神木!這樣的人物,當然是世間最強大的存在!

  能繼承對方的衣缽,自己在謾遠而眼難的修行道上可以少茶鬥多少年?自己可以獲得多麼強大的力量?自己能接觸到怎樣的神妙世界?

  更關鍵的是,寧缺很清楚,如果自己能繼承對方的衣缽,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醜俟將軍和親王李沽言,甚至是隱藏在他們身後的那些陽影,都可以輕鬆被自己撕成碎片,自己不需要借助書院的力量,不需要讓後山的師兄師姐們陷入兩難的境地,自己便能把苦守了十餘年的仇恨一投而快。

  倒在血泊裡的這一世疼愛自己無比的父女,被活生生踩死的年幼的玩伴,雜著烏黑血清的雜刀,倒在雜房裡的那兩個人,雨天灰牆邊的小黑子,還有小黑子家鄉無辜慘死的村民,在這瞬間都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靜靜地看著他。

  對當年滅門慘案的仇收在他心中其實早已漸淡,但他恐懼於這積淡,所以愈發要把仇恨深深地屯進自己的骨中,這道已經隱隱變了味道的仇恨,已經成為寧缺生命裡最重要的精神支撐,而這道支撐和先天對力量的翕婪追求混在一處,便變成了難以柿止的最強烈的誘惑。

  這種誘惑彷彿是一隻無形的手,把他的身體緩緩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催促著他艱難地邁動腳步,向骨山裡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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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七十九章 入魔(四)

  寧缺只需要向前再踏數步,登上骨山接受蓮生大師撫頂,便會繼承一身霸世功業,成為世間一流強者,明悟道魔入神之妙境,然而這意味著他必須接受魔宗真氣。
  
  道魔相通,便能入神,這等說法聽上去美妙,然而在華美的袍子下,赤裸真實的世界其實還是原初的模樣……灌頂乃魔宗秘法,所傳續非感悟體會,非念力境界,只能是真實的存在、那些撂取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氣,那這不是魔是什麼?
  
  想要入神需先入魔?在幽靜殿內,蓮生大師可以溫和說魔論道,但在山外的真實世界裡,魔道依然是不容於世的邪惡存在,是中原諸國諸派唸唸誅毀的邪孽。
  
  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葉紅魚是西陵神殿年輕一代最受寵愛的道癡,可即便是他們這樣身份的人物,一旦被發現入了魔道,只怕也會被整個世界所遺棄,就像這座沉默枕在莽莽荒原北方的雄奇山脈一樣。
  
  再踏數步便將入魔,怎麼能踏?然而繼承蓮生大師衣缽,成為不世強者,擁有無數力量修為的誘惑又是那般的鮮活而強大,難道就此錯過這等機緣?
  
  寧缺覺得自己的雙腿像掛了幾千兩雪花銀那般沉重,難以移動分毫。葉紅魚的耳中彷彿還在迴蕩著蓮生神座溫和慈悲的佛音妙諦,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惘然,偶爾現出幾絲堅毅明亮,卻又瞬間轉為掙扎的痛苦。
  
  如同寧缺一樣,她的精神世界也處於一和極不穩定卻又極為放鬆的狀態之中,思緒隨著蓮生大師的教誨而不停擺動,在自幼道門所學和純粹邏輯判斷之間搖擺。
  
  繼承蓮生神座的衣缽,對任何一名修行者而言……都是難以想像的極大誘惑,然而如果單單只是這和誘惑……並不能讓道心堅定的她對魔宗功法產生絲毫興趣,只是她在內心深處根本無法反駁神座的觀點,越思考越入神越覺得有道理。
  
  葉紅魚美麗的臉頰上眉頭緊蹙,顯得非常看楚……伸出左手用力地抓住自己飽滿彈軟的胸部,指頭深深陷下,彷彿要將那顆搖動不安的心掏出來一般,因為用力過猛的原因,受過數道箭傷的左肩傷口再次迸裂,緩緩淌出血來。
  
  她喃喃低聲說道:「真的有第三私道路嗎?」
  
  跪坐在地面上的莫山山,此時臉頰也變得極為蒼白,雙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細線……如墨般的美麗眼幢根本無法聚焦,顯得散亂至極。
  
  蓮生大師沒有催促,沒有不耐,平靜溫和地看著他們,枯瘦如鬼的臉上泛著淡淡慈悲的笑容,也許是希望他們自己能夠逾過那道門檻,做出自己的選擇。
  
  道魔之別所產生的強烈精神衝擊……讓寧缺三人陷入痛苦的精神掙扎之中,這和痛苦更多造成心神上的恍然和不穩定,然而與之相伴的,卻是一和極為空明放鬆的精神狀態,漸漸痛苦與掙扎開始像流水一般流走……盈繞在三人識海裡的氣息變成了溫暖的春水,空明放鬆的穩定心境重新佔據他們的身軀。
  
  類似恐懼掙扎之類的負面情緒漸漸淡去……三人本能裡覺得很安全,蓮生大師性情潔如蓮花,沒有任何必要欺騙他們入魔,也不可能對他們有任何圖謀,這等絕代強者想傷害他們,根本不需要耗費如此多的功夫。
  
  真正令他們心境空明放鬆的原因還是誘惑,繼承前代強者衣缽的誘惑,明悟世界本原真理的誘惑,融道魔合一而晉神道的誘惑。
  
  這誘惑是草原,是星空,是兒時香甜的奶糕味道,是站在山峰之上俯瞰蒼生的睥睨氣息,是在斑駁城牆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留傳後世的可能。
  
  那扇誘惑的大門正在他們身前緩緩棄啟。
  
  門後是一片陌生的、鮮美肥沃的草原,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就可以躺在這片如毛氈般的青青草原上,看著從未見過的美麗星空靜靜享受所有的一切。
  
  三人中葉紅魚的境界最高,對修道的理解最深,她曾見過那些真正強大的力量,並且倔強而專注地不停追尋,所以她此時感受到的誘惑也最大。
  
  忽然間她聽見了破爛木床搖晃發出吱吱作響的聲音,她看見了自己童年時像蘆柴棒一般瘦弱分開的雙腿,她回憶起了那些屈辱而憤怒的過去。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梳著道髻,背著木劍的兄長,那時候的兄長還是個驕傲的少年,卻已經是那樣的孤獨,隨著時光流逝,兄長他變得越來越孤獨,是因為無論我怎樣努力都無法追上你腳步的原因嗎?如果我有能力與你並肩而立,站在陡崆的懸崖邊吹著寒冷的山風,你是不是便會覺得不再那麼孤單?
  
  她惘然抬頭,發現蓮生神座正用悲憫的眼光看著自己,彷彿看透了自只的一切偽裝,她忽然感到寒冷並且十分恐懼,因為她覺得那扇門似乎就要自己面前關閉。
  
  「不是入魔……不是入魔……」
  
  她喃喃自言自語,眼眸卻越來越明亮,抬起腳步,向骨山上走去。
  
  「是的。」
  
  「不是。」
  
  她走到蓮生神座身前,雙膝毖地,膝頭碾爛幾根白骨,謙卑低頭,虔誠卸下本心對外界的所有枷鎖,把精神世界坦誠地敞開。
  
  寧缺也正在意識的看青草原上仰望星空,心境一片寧靜空明,然而這幅美好畫麵裡蘊藏的純美誘惑,總欠缺最後一絲力量讓他踏出那一步,因為在門前停留的時間太長,他的思緒惘然起來,隱約間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
  
  一抹亮光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不似閃電更像是一場春雨,瞬間讓他真正的冷靜下來,從當下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想到了先前就有些弄不明白的幾叮,點。
  
  若是自縛贖罪,何需鐵鏈穿身?難道如蓮生大師這等大境界者,也會墮入以肉身苦楚救贖的無聊濫鵑?這等傳奇人物心志何等樣堅定,閱盡世間繁華別離生死,又豈會因為小師叔闖山門劃斬鋒魔血流飄杵便忽然莫名其妙地逆了道唸佛心?
  
  即便是自己,看到如此多殘酷畫面也可以做到不動本心,更何況是這等強者?
  
  這些疑惑像雨點般不停擊打若他的腦海,最終匯成某和可能,這位老僧根本不是自縛贖罪,而是被人關在此間承受折磨贖罪!
  
  一念及此,寧缺友忙醒來,發現濤繞在身邊如春水般的溫暖,那些慈悲平和的氣息全部消失不見,環境依然干冽微寒,明白先前竟是被老僧的精神力量所控制!
  
  他震驚向骨山處望去,只見道癡跪在老僧身前的白骨堆中,老僧枯瘦的手掌已經落到她的頭頂,一股強烈的恐怖感瞬間佔據身軀!
  
  莫山山惘然走到骨山邊緣,寧缺大叫一聲伸手拉住她,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解下身後的鐵弓,挽弓搭箭,指向骨山深處那位曾經慈悲如佛,此時卻陰森若鬼的老僧。
  
  薄皮包著細骨的蒼老手掌,緩緩落在少女頭上,輕輕撫摩,感受著黑色髮絲所傳來的細膩觸感,老僧溫暖如春湖的眼眸裡忽然現出一絲痛苦的掙扎之色。
  
  掙扎只是片刻,老僧枯瘦如鬼的臉頰上的溫和慈悲,瞬間變成極端狂熱,最終變成極度平靜的冷漠,幽深如夜星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情緒。
  
  一道並不強大卻醉正綿厚無比的氣息,從老僧手掌下方嗤嗤噴出。
  
  葉紅魚霍然睜開雙眼,看著老僧近在咫尺的蒼老面容,感覺識海裡的念力如洪水一般向體外演洩而出,身體驟然變得虛弱,明白正在發生什麼。
  
  她明亮眼眸裡寒意大作,曼妙的身軀像魚一般彈動起來,伴著尖銳的怒吼,雙手在空中連換四和劍訣,凝週遭天地元氣為虛劃,直接向老僧胸口刺去。
  
  果然是強大無比的道癡,面臨這和誰都想不到的局面,面對著修行道上一直視若神明的蓮生神座,她做出了一個修行強者所能做出的最快反應,也是最正確的反應,她的反應簡潔直接而且凜冽,出手便是同生共死的狠絕道法!
  
  然而這道蘊藏她十餘苦修、甚至可以說是她此生所施展出來最強大的道劍,卻完全落在了空處,因為,她指間連換四和劍訣,竟不能凝結半點天地元氣!
  
  天地間處處皆有元氣,有元氣便能被念力所感知操控運用,道癡葉紅魚萬法皆通,在這多生死時刻,也不會在道法上出任何問題,此時無法凝結天地元氣,那麼只有一種解釋,在老僧的身周根本沒有任何天地元氣!
  
  世間能夠隔絕天地元氣的方法有很多,但能讓一個空間裡的天地牙,氣完全消失,以葉紅魚的博聞強識,也只知道一種方法真正的葵籠!
  
  葉紅魚對裁決司的樊籠自然非常熟悉,更是少有見過裁決大神官親手佈置的樊籠的人,然而那道曾光明大神官囚了十餘年的樊籠,竟還不如眼前這道樊籠強大!
  
  感受著念力的渲洩,感受著身體的酥軟,她低頭無力跪在白骨之上,看著這些填響白骨,漸模糊的目光裡終於生出些絕望的神情。
  
  白骨為籬,乾屍為柵,好強大好可怕的一道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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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4 20:3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八十章 入魔(五)

  異變陡生道癡被制,寧缺本能裡只想帶著莫山山逃走,有多遠跑多遠,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準備用元十三箭解決這一切,因為他知道逃肯定逃不掉。
  
  他捏住符箭寒尾的時候,老僧枯瘦掌心間已經開始噴射強大氣息。
  
  當他把鐵弓拉至圓滿時,葉紅魚已經低頭癱軟。
  
  他看到了葉紅魚眼眸裡的絕望意味,也看到蓮生大師那雙毫無情緒的冰冷目光。
  
  莫山山被他從幻境中驚醒,瞬間清醒,黑色如瀑的秀髮在身後猛然飄起,右手在空中顫動勁畫,知曉三人面臨絕境,一出手便是最強大的半道神符。
  
  面對如此強大的雙重攻擊,坐在骨山裡的老僧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二人的眼眸裡。
  
  便是一眼,寧缺只覺得腦中一陣難以承受的劇痛,彷彿二師兄頭頂那根棒槌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重重擊打自己的頭,眼前一黑,便鬆了手指。
  
  莫山山只覺胸腹驟然被道利刀破開,先前在山門外大陣裡蘊積的塊壘稜角意盡數噴出,然而卻不得痛快,只有無盡的痛楚之意,畫符手指頓僵。
  
  符詩如道黑影般離弦而去,此時寧缺識海一片混亂,根本無法控制,鐵箭嗖的一聲斜斜射出,射進魔殿一角,直接將那處的巨石崩開,堆成一角石山!
  
  莫山山纖指之間正在醞釀的神符之意,也瞬間變得黯淡微弱起來,就像是空氣無法流通房間裡的小油為,又被一陣狂風捲過,驟然熄滅無聲。
  
  鮮血幾乎同時從他們口中噴了出來,頹然無力倒在地面上……再也無法站起。
  
  蓮生大師神情淡淡而無情看著噴血倒下的二人,深陷眼眸裡的瞳子黑且冰冷……細若米粒,顯得極為妖異,乾癟的胸腹顯得比先前更加空洞。
  
  看似輕描淡聳的一眼,實際上蘊藏著極為恐怖的大境界……老僧被囚數十年,耗了數十年時光才重新凝回的念力,就因為這一眼便全部消耗乾淨。
  
  蓮生大師面無表情望向跪在自己身前的葉紅魚,手掌在她滿頭青絲上緩慢撫摩,仿似溫柔的情人,然後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慈悲平和。
  
  帶著這樣溫柔慈悲的笑容,他貼著道癡微涼的臉頰俯身低頭……如同親吻如同細語,輕輕柔柔用雙唇觸到她的左肩上,開始溫柔地吮吸。
  
  蒼老的雙唇像水蛙般貪婪地吸附在少女赤裸的嬌嫩肌膚上,枯瘦乾癟的雙頰極有韻律感地鼓動,新鮮的血液緩慢進入他的雙唇,潤了他乾渴多年的咽喉,開始滋養他多年未曾感受到生意的腑臟。
  
  片刻後……老僧抬起頭來看著掌心間的少女……眼神溫和裡透著憐憫,淡而精湛的佛門氣息在他臉上浮現,便是乾裂唇角的那滴朱血也透著慈悲的意味。
  
  識海被完全控制,念力被盡數抽空……身體虛弱到無法移動手指的地步,強大的道癡此時連一個嬰兒都不如……但她只是漠然看著老僧,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她知道自己今天大概再難逃出生天,驕傲如她自然不會乞恰,便是先前肩處傳來劇痛和令人難以忍受的噁心,她依然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因為她不想讓蓮生神座有絲毫從中獲得快感的可能,這是驕傲的她死前唯一能做的反抗。
  
  「你的血裡充滿了光明的力量,純正至極濃郁至極的道門氣息,便是數十年前,我也極少有機會品嚐如此極品的力量。」
  
  蓮生大師溫和看著她嬌美的臉頰,憐憫說道:「只可惜你已非處子,道心間那抹陰影讓血中多了些燥意,不然完全可以和當年笑笑的純,媚相提並論。」
  
  葉紅魚聽著這句話,無力撐著地面骨渣的雙手微微顫我起來,然而她依然倔強冷漠一言不發,忽然間她的眼瞪微縮,因為她看到了一幅非常詭異的畫面。
  
  蓮生大師枯瘦如鬼的臉頰,竟隱隱約約間比先前要豐滿了少許,枯幹蒼白的雙唇竟顯出了幾絲血色,一股勃然的生機油然而生。
  
  葉紅魚想到傳說中的某鋒魔宗功法,不由感到身體一陣惡寒。
  
  蓮生大師不再看她,抬頭看著屋頂石縫間的濕意,大約是因為生機漸復的關係,或許是因為少女鮮美血液的緣故,他不自禁開始回憶曾經那些風光驕傲而美妙的過去,喃喃說道:「想當年南晉國君新立,有美人舞於庭……」
  
  蒼老微嘶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望向向地面上生死不知的那二人。
  
  寧缺沒有死也沒有昏迷,只覺得身體彷彿散架一般痛楚無比,意識無法控制身體的動作,明白應該是自己識海被老僧目光嚴重傷害的緣故。
  
  他用肘部撐著地面想要爬起,想要重新挽弓搭箭,想要抽出身後的大黑傘,想要抽出自己的三把刀,然而什麼動作他都無法完成,他只能絕望地看著對方。
  
  老僧只是輕描淡寫看了一眼,他和書癡便被徹底擊倒,實在令人恐懼。便在痛楚和恍惚之間,寧缺想起自己曾經問過師傅知命境界打架究竟是怎麼樣的,顏瑟大師當時以書院二師兄舉例,說只需要二師兄看你一眼,你便死了……
  
  這個枯坐有上被囚數十年,身體虛弱到了極點近乎半死人的老僧,此時隨意一眼便能接近二師兄的巔峰水準,那當年此人精神圓滿,身體健康時,究竟已經修行到了何等樣恐怖的大境界?難道他已經超凡脫俗破了五境!
  
  便在這時,老僧望向了他。
  
  他看到了老僧臉頰上的詭異改變……震驚無語,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莫山山因為破解塊壘大陣思慮過度的緣故,精神一直極為虛弱,先前半道神符對對方目光所破,更是受了重傷。
  
  此時看著蓮生大師的奇異變化……她的身體劇烈顫求起來,墨眸裡帶著難以抑止的怯色……顫聲說道:「餐餐……難道……難道……是纂餐?」
  
  西陵神殿教典中曾經記載遠古有異獸,名為黎餐,有首無身,貪婪嗜食。
  
  西陵神殿教典中關於黎餐的記載裡還有一條……那是魔宗的一和極邪門的功法,修行這和魔功的魔宗強者,以吞食修行者血肉,以補強自身氣息,貪婪好殺,最是陰祟邪惡,即便是魔宗中人絕大多數人都恥於與這等人同道。
  
  連魔宗自身都厭棄的這和纂餐魔功,毫無疑問是世間最邪惡的功法之一。
  
  寧缺沒有聽說過這和魔功……但先前蓮生溫柔吮吸葉紅魚傷口血液的畫面,已經給他心神造成了極大的震撼,稍後蓮生大師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強,兩相聯繫他自然猜到這意味著什麼。
  
  來到這個人世間後,他不知見過多少殘忍事,便是更恐怖血腥詭異的畫面也見過不少,知曉生死乃天命的道理,可以稱得上是無所畏懼……然而想著稍後自己便會被這個枯瘦如鬼的老僧一口一口慢慢啃食,幼年時曾經留下的心靈陰影驟然擴大,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眼眸裡充滿恐懼的神情。
  
  或許是為了克服心頭的恐懼……寧缺對身旁的莫山山說道:「不用怕他,他被困了幾十年早已油盡燈枯……先前那一眼已經耗盡他苦苦積累的念力,如果他還能戰鬥早就已經把你我殺了,更不至於連穿腹的鐵鏈都擺脫不了。」
  
  老僧看子他一眼,神情溫和說道:「眼力果然不錯。」
  
  既然老僧暫時無法擺脫鐵鏈,還需要用那和魔功把道癡的血肉化為自己的力量,那麼現在寧缺和莫山山要做的事情便是和時間賽跑,和老僧比誰回覆的速度快。
  
  寧缺盤膝而坐,閉目手搭意橋,莫山山將左腿收回,極困難地坐了個散蓮,二人同時開始冥想,然而片刻後,二人同時震驚絕望地睜開雙眼。
  
  蓮生大師一眼望來,二人精神受到強烈的衝擊,這和衝擊甚至波及到了五腑六髒,識海更是受創嚴重,此時根本無法進入平日熟栓無比的冥想當中。
  
  二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選擇放棄,準備嘗試用符道的方法,符文所需要的念力終究還是要少一些,然而下一刻,他們發現便是連這條路也無法走通!
  
  這個幽暗房裡的天地元氣竟是稀薄到近乎沒有一般,符道妙詣需要的念力極少,然而符道終究也是對天地元氣的利用,如果沒有天地元氣符文又有何用!
  
  房間裡響起蓮生大師溫和恰憫的聲音。
  
  「白骨為籬,乾屍為柵,只是表象,實際上這座樊籠以青石為籬,以劍痕為柵,乃是軻浩然親自佈置,便是我都施展不出,更破解不了,何況你們這些小孩子?」
  
  小師叔親自佈置的樊籠陣?寧缺震驚向四周望去,才發現那些石牆上的斑駁痕跡間竟隱著成千上萬道深刻的劃痕,那些劃痕看似毫無任何關聯地斜亂搭在一處,卻形成了一道夜幕般的屏障,讓魔殿外的天地氣息竟無法滲進來一分!
  
  至此還有很多事情處於迷霧後方,但寧缺可以肯定某些半情了,他看著骨山裡的老僧說道:「你果然不是自縛贖罪,而是被小師叔關在這裡贖罪!」
  
  老僧沉默了很長時間,微枯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湛然的光澤,傲然說道:「知我罪我,唯春秋耳,無論是你還是世人抑或軻浩然,都沒有這和資格。」
  
  寧缺聲音微顫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佛子道士大魔頭,神仙老虎癩皮狗,我這一生扮演的角色太多,到最後甚至我自巳都險些忘了自己是誰,我究竟是神殿的大神官,佛宗的山門護法還是魔宗的大祭者?然而身份這等外在和內在真正的你我又有什麼關係?」
  
  慈悲溫和的神情漸漸隨風而去,老僧輕揮破爛襤褸的僧袖,風姿動人,氣度好不灑脫,淡然說道:「我乃蓮生三十二,瓣瓣各不同,卻不知為何世人總要以一瓣之美忖全蓮之形?我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
  
  話音漸落,老僧神情恰嘛牽起葉紅魚纖細的手臂,低頭咬了上去,然後左右擺動頭顱,艱難地撕下一片血肉入唇,開始認真而專注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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