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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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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敲骨

    叛亂以燎原之勢蔓延,已經波及了近三分之一的部落。最開始掀起叛亂、也是現在實力最雄厚的那支叛軍的人數已經超過四千。

    這支叛軍是那樣的強悍,竟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從極其遙遠的懸崖邊殺到了離巨峰不到兩百里的地方!

    佛國的根基雖然現在看來,還沒有可能被真正動搖,但懸空寺已經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僧人們不能允許那些叛亂者登上神山。

    佛宗行走七念,在懸空寺裡也是超一流的強者,自叛亂漸盛後,他便坐鎮在上峰必經的那條山道上,頗有某人當前在青峽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威勢,然而隨著叛軍漸近,他再也沒有辦法安坐了。

    七念知道這場叛亂與以往無數年裡的無數場叛亂最大的區別是什麼,以前地底世界的叛亂只是農奴們本能裡的憤怒,而現在這場叛亂,農奴們非常清楚他們想要的是什麼,所以他們才會表現的如此堅定如此勇敢。

    有個人把希望帶給了農奴們,同時給他們指出了一條明確的方向,同時那個人還與農奴們站在一起,在戰場上永遠衝殺在前。

    想到那個人的名字,七念的神情便變得凝重起來,笠帽陰影下的眼神愈發堅定,正是因為知道那個人便在叛軍中,他才會離開峰前,來到這片戰場,他知道,三名戒律院的長老不見得攔得住對方。

    面對那個人,無論懸空寺顯得怎樣謹慎都不為過,七念甚至很肯定,如果首座不是在崖坪上春秋不動,今次肯定會親自出手。

    遠處滿是煙塵的戰場上,暴發出最狂野的廝殺聲,七念從沉思中醒來,望向那處沉默不語,知道今天的戰鬥快要結束了。

    暮色來臨,幾個大部落死了近千人。才極其艱難地把叛亂的奴隸們攔在草甸那頭,原野間到處都能聽到悲嚎和呻吟的聲音。

    戰事暫歇,七念等僧人看著遠方的草甸,臉上的情緒有些複雜,在叛亂農奴的營地裡。搭著十幾個很簡陋的帳篷。老人們正在救治受傷的年輕人,帳篷側方有炊煙升起,火堆上架著大鍋,應該在煮羊肉。最中間那個帳篷前,隱隱可以看到很多人圍坐在那處,似乎正在聽誰說話。

    地底的夜晚,要比峰上的寺廟更長,與地面的真實世界相比。更是漫長的令人有些厭倦,七念沒有厭倦,他靜靜地站在原野間,一直站到繁星消逝,晨光重新灑落,才帶著僧人們緩步向戰場上走去。

    十餘名衣著華麗的貴人,跪在草甸上,神情激動而敬畏,根本不敢抬起頭來看一眼。對他們來說,從神山下來的都是真正的佛。

    騎兵們已經醒來,正在奴隸們的伺候下洗漱進食,遠方草甸間的叛軍營地也傳來了聲音,那裡沒有奴隸。但有老人婦人和小孩。

    這支從崖畔一直打到峰前的叛軍,始終帶著老弱病殘的家眷和同族的孤兒,從軍事的角度上來看這很愚蠢,也很令人生畏。

    七念走到前方。貴人們面帶虔誠狂熱之色,不停親吻他踩出來的腳印。他沒有理會這些人,靜靜看著遠方的草甸,

    站在他右手方的戒律院長老,看著那片晨光裡的草甸,看著那些衣衫襤褸卻神情喜樂的奴隸,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極為憤怒。

    「所有的罪人,都要下地獄。」

    隨著這聲冷酷的判決,慘烈的戰鬥再次開始,數個大部落聯合召集的千名騎兵,向著對面的叛軍衝去,馬上的騎兵們揮舞著雪亮的彎刀,口裡喊著污穢的言語,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滿是殘忍的神情。

    部落騎兵的裝備,自然要比那些叛亂農奴強上無數倍,尤其是衝在最前方的兩百餘名騎兵,更是全身盔甲,和敵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蹄聲疾如暴雨,刀鋒亮若陽光,部落騎兵衝到農奴們前方數百丈外的原野間,喊殺之聲彷彿要震破天穹。

    一片箭雨落下。

    以懸空寺僧人們的眼力,自然看的清楚,叛亂農奴陣中,只有數十名箭手,而且他們手裡的弓箭是那樣的簡陋,有的箭上甚至連尾羽都沒有,這樣的箭能射中誰?就算射中,又如何能射得穿盔甲?

    戒律院長老的臉上流露出憐憫的神情,這種憐憫自然是嘲諷,然而七念的神情卻依然凝重——他的眼力更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箭並沒有箭簇,而是綁著稜狀的石頭。

    草甸上方忽然起了一陣風,這風有些詭異,因為不像自然裡的風方向難測,亂拂不停,而彷彿受了命令,筆直向著部落騎兵吹過去。

    沒有尾羽的箭,在這樣暴烈的風裡,也能飛行,更不需要什麼準頭,在風中變得越來越快,甚至變成了道道呼嘯的箭影!

    砰砰砰砰,數十道沉悶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衝在最前方的部落騎兵,如同被鐮刀割過的野草,簌簌倒了一地!

    那些摔落到地面上的騎兵,痛苦地翻滾著,嘴裡不停噴著帶血的沫子,哪裡還能爬得起來,下一刻便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死去騎兵們的盔甲上都有一處清楚的凹陷,叛亂的農奴們缺衣少食,更沒有什麼資源,不可能製造出鋒利的箭簇,即便有那陣狂風的幫助,也無法射穿他們的盔甲,但農奴們的箭上綁著石頭,借風勢而落,一塊石頭便是一記猛錘,落在盔甲上,直接震的那些騎兵腑臟盡碎!

    箭石造成了極慘重的殺傷,但部落騎兵的數量太多,衝鋒之勢只是稍挫,便繼續向著對面狂奔而去,草甸之前頓時殺聲一片。

    這是一場很不對稱的戰鬥,部落騎兵們穿著鐵甲或皮甲,手裡拿著鋒利的刀,而那些農奴們衣著破爛,黝黑瘦削,有老有少,手裡拿著的武器非常簡陋,大部分人的手裡握著的是竹矛,有幾個農奴手裡甚至拿著的是根骨頭,看鮮新程度,只怕就是昨天鍋裡的羊腿骨棒子!

    對於戰鬥來說,裝備確實很重要,但真正重要的,永遠是人,農奴們沒有盔甲,沒有鋒刀,但他們有勇氣,有渴望,有骨頭。

    看著如鐵流般湧來的騎兵,農奴們臉色蒼白,卻一步不退,他們端起手裡的竹矛,哪怕雙手顫抖的像是在抖篩,卻沒有誰放下逃走。

    噗哧,看似脆弱的竹矛刺穿了看似堅硬的盔甲!

    喀喇,竹矛被騎兵的巨大衝力帶斷,雙手被震出無數鮮血的農奴們,瘋狂地喊叫著,便把那名騎兵吞噬。

    相同的畫面,發生在草甸四周所有的地方,看似不可一世的騎兵,在看似不堪一擊的農奴陣線前,竟紛紛倒下,然後被活活堆死!

    騎兵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農奴們開始發揮人數上的優勢,他們端起石頭,揮著骨頭,瘋狂地圍住最近的騎兵,然後開始砸!

    他們用石頭砸,生生把騎兵的胸甲砸到變形,把騎兵的腦袋砸到變形,他們用手裡的骨棒砸,生生把騎兵砸暈,然後再把對方的腿骨砸斷,騎兵痛的再次醒過來,胡亂地揮著手裡的刀,然後終於被砸死。

    草甸上到處都是鮮血在潑灑,到處都是骨折腿斷的聲音,農奴們像野獸一般,嘶聲大喊著,不停地砸著。

    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陰暗的原野上,他們祖祖輩輩被貴人和上師們奴役,他們曾經被這些人用石頭生生砸死,他們被這些人敲骨吸髓,而今天終於輪到他們來砸死這些人,輪到他們來把這些人的骨頭敲碎!

    佛祖對他的弟子和信徒們總在說輪迴,說因果循環,說報應不爽,那麼這便是報應,這便是因果,這便是輪迴。

    看著戰場上血腥而慘烈的畫面,看著部落越來越不利的局面,那名戒律院長老的眼裡再也沒有悲憫的神情,只剩下憤怒與冷酷。

    七念沉默片刻,然後說道:「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一百餘名來自懸空寺西峰的僧兵單手合什,齊聲同宣佛號,他們的聲音裡沒有慈悲意,只有冷漠與堅毅。

    伴著這聲佛號,僧兵們手裡的鐵棍重重插入原野間。

    彷彿一道雷霆炸響在原野之間。

    一道強大的力量,從密集如林的鐵棍底部,向著草甸那方傳去,原野震動不安,彷彿有金剛行於地底。

    十餘名農奴被震的飛了起來,然後重重落下,竟是被生生震死。

    「我佛慈悲!」

    僧兵再宣佛號,從原野裡拔出鐵棍,向著戰場裡掠去,一時間棍影重重,僧衣飄飄,說不出的莊嚴莫名。

    眼看著已經獲得勝利的叛亂農奴們,忽然聽著佛號聲聲,望向那些僧兵,臉色變得非常蒼白,眼神裡寫滿了驚恐。

    對他們來說,這些來自神山的僧兵便是活佛。

    他們是凡人,怎麼能與活佛戰?便在這時,草甸中間那頂帳篷裡忽然想起一道聲音,彷彿是在念頌經文。

    聽著那道聲音,農奴們的神情忽然間變得堅狠起來,握著鐵刀與竹矛,揮舞著滿是刀痕的骨棒,向著那些僧兵衝了過去。

    僧兵們在宣佛號,佛號聲聲如雷。

    農奴們也在唸經,他們在重複帳篷裡那人念的經文,這段經文很短,他們背的很熟,一字便是一句,字字鏗鏘有力,如真正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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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經文真的很短,只有一句,農奴們唸經的方式也很特別,把一字當成一句,前字斷然喝出,然後靜默,待以為再無下文時,又是齊聲一喝!

    天上的雷霆,亦是如此。

    百餘僧兵,頌著我佛慈悲四字,僧衣飄飄而來,禪心堅定,眼眸裡卻毫無慈悲意,儘是金剛怒,威勢何其威猛。

    數千農奴齊喝經文,竟然抵抗住了佛號之威,重新生出無盡的勇氣,揮舞著手中的簡陋武器,向著僧兵便攻了過去!

    佛號聲聲,僧兵如佛降人間。

    斷字如雷,凡人如鬼出地獄。

    原野被血染遍,戰鬥異常激烈,觀戰的貴人臉色蒼白,哪裡想到這些賤民,居然能和神山來的活佛打的如此激烈,

    戒律院長老們想不明白,這些罪民哪裡來的勇氣,居然能夠抵抗百餘僧兵借來的佛言之力,看著眼前的血海世界,彷彿見著無數厲鬼修羅!

    七念神情凝重至極,他一直在聽那些農奴斷喝出來的經文,聽了很長時間,終於聽清楚,那根本不是經文,只是一句話。

    「士!不!可!以!不!弘!毅!」

    這句話很簡單,只有七個字,這句話的意思很深遠,足以品味七百年,這句話的威力很大,輕鬆地把佛言碾成碎片。

    貴人們想不明白,戒律院的長老們想不明白,七念也想不明白,但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曾經聽已死的七枚說過,當年在白塔寺前,書院大先生臨戰悟道,只用了一句話便破了講經首座的佛言。

    當時大先生說的那句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此時七念很自然地想到這件往事。難道此時罪民們正在喊的這句話……也是夫子說的?就算如此,那個人的道怎麼可能到了這一步?

    他想錯了,此時迴蕩在原野間,為農奴們帶來無數勇氣與堅毅氣質的話,並不是夫子說的,而是那個人說的。

    這句話不是子曰,只是那個人對自我的要求,對眾生的期許,裡面飽含著他這一生的精神與氣魄。千人同喝便是雷霆。

    士不可以不弘毅。

    此時在戰場間廝殺的那些普通人,祖祖輩輩都是奴隸,他們不是士,但當他們說出這句話後,他們就變是士。他們是高貴的人。

    於是,他們就有士氣。

    農奴們向著殘兵與曾經心中的活佛殺去,其聲如雷。

    在佛經裡,佛祖曾經這樣解釋天穹上的雷聲,說那是雲與天空的摩擦或者撞擊,而在今天的戰場上,雷聲是鐵與鐵的撞擊。

    煙塵在草甸間飄拂。一道鐵劍忽然現身。

    這道鐵劍很直,世間再也找不到更直的存在。

    這道鐵劍很厚,厚的不像是劍,更像是塊頑固的鐵塊。

    鐵劍呼嘯破空斬落。

    一名僧兵舉起鐵棍相迎。只聽得一聲雷響,鐵棍驟然粉碎,僧兵跌落於地,口吐鮮血。身發無數清脆裂響,就此身碎而死。

    十根鐵棍破空而至。如群山壓向那道鐵劍。

    鐵劍傲然上挑,仍然只是一劍,也只有一道雷聲,十根鐵棍就像是十根稻草,頹然變形,散落在四處,沒入野草不見。

    手握鐵棍的那十名僧兵,更是不知被震飛去了何處。

    草甸間只聞一聲暴喝,僧兵首領張嘴露牙瞪目,似佛前雄獅子狀,凝無數天地元氣於鐵棍之上,砸向那道鐵劍!

    便在這時,一隻手從煙塵裡伸了出來,握住了鐵劍劍柄,這隻手的手指很修長,手掌很寬厚,握著鐵劍,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

    如果非要形容這種和諧感,大概便是渾然天成四字。

    煙塵裡隱隱現出一道身影,那人握著鐵劍,隨意一揮,便格住了僧兵首領挾無數天地元氣砸落的那一棍。

    鐵劍鐵棍相格,其間有火光四濺,有春雷暴綻,有瞬間靜默。

    僧兵首領只覺一道恐怖的力量從鐵棍傳來,那道力量給人的第一感覺非常狂暴,但更深的層次裡,卻是那樣的冷靜而有秩序。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種層次力量的對手,必然落敗,但身為懸空寺戒律院頂尖的強者,心想總要阻鐵劍一瞬,斷不能墮了佛宗威嚴。

    所以他不肯鬆手,死死握著鐵棍。

    在旁觀者眼裡,那道鐵劍只是在僧人鐵棍上一觸便離,煙塵裡那道身影,再也沒有理僧兵首領,在旁平靜走過。

    轟轟轟轟,真正的雷聲直到此時才炸響,在僧兵首領的身體裡炸響,他的手指盡數碎成骨渣,手腕斷成兩截,緊接著是手臂……

    僧兵首領緊握鐵棍的兩隻手臂,被那道鐵劍直接震成了兩道血肉混成的亂絮,被原野上的風輕拂,便隨煙塵淡去不見。

    一聲悽慘的厲喝,僧兵首領痛地跪到地上,臉色蒼白至極,想要敲擊自己的腦袋來止痛,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可能。

    煙塵漸靜,那道身影漸漸顯露在眾人眼前。

    他的頭髮很短,鋒利的發茬就像書院某處的劍林,對著高遠冷漠的天穹,他的右臂已斷,輕擺的袖管上卻沒有一絲皺紋。

    他穿著件土黃色的僧衣,僧衣一年未洗,滿是塵埃,此時又染著鮮血,很是骯髒,但他的神情,卻像是穿著華服參加古禮祭祀。

    他的神情還是那樣平靜而驕傲,臉上塗滿了血,僧衣上染滿了血,左手握著的鐵劍不停在淌血,他渾身都是血。

    看容顏,他就是個普通僧人,但這般渾身染血,自血海般的戰場裡走出,就像是自地獄裡走出的一座血佛。

    原野間一片死寂。

    七念和戒律院長老們,看著書院後山最驕傲、最恐怖的二先生,想著他這一年裡在地底世界的所殺的人,嘆息說道:「我佛慈悲。」

    他說道:「佛祖可悲。」

    七念合什說道:「那年在青峽前,你力敵千軍,然而此地不是青峽,是佛土,你沒有書院同門相助,便是戰至時間盡頭,也無取勝之可能。」

    他說道:「士者,君子也,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矣,不亦遠乎?」

    七念說道:「汝道不通,何如?」

    他看著身前這些僧人,面無表情說道:「我叫君陌,得先生教誨,唯願此生行君子之道,敢攔道者,必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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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正,都是劍(上)

七念看著君陌空蕩蕩的袖管,說道:「你被柳白斷了一臂,也等於被忘在了塵世裡,現在的你,最需要的是我佛的慈悲,所以你才會遠離長安來到此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抗拒,何不真正皈依我佛?」

君陌望向原野前方的山峰,山離此間只有兩百里,已是極近,所以顯得越發雄峻,他微微挑眉問道:「如何皈依?」

七念看著他手中那把淌血的鐵劍,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佛像,也有屍骨像,有金鑄的法器,也有鑲銀的頭骨,僧人頸間有念珠,貴人頸上繫著耳朵,這裡不是佛國,是地獄,這裡也沒有活佛,只有惡鬼。」

君陌收回目光,看著他面表情說道:「如果真要成佛,不把你們這些真正的惡鬼除掉如何能成?既然要殺你們,又如何能放下屠刀?在人間或者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但在這裡,拾起屠刀才是成佛之道。」

七念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農奴,說道:「莫非你真以為憑一己之力便可以帶著這些人離開?」

君陌說道:「我本想帶著這些人修一條通往地面的道路,崖壁雖然高,但如果世世代代修下去,總能修出來,只是現在覺得時間有些緊迫,所以我換了一個法子,既然出不去,先帶他們到山上看風景。」

地底世界裡有很多座山,但只有一座真正的山,那就是般若山,此時正在眾人的視線中反射著晨光,光芒萬丈。

那座山是佛祖的遺骸。君陌要做的事情,就是帶著地底世界如鬼般的數百萬農奴,去佛祖的遺骸上撒野,去享受陽光與溫暖。

七念雙眉微挑,隱顯怒容喝道:「休自欺!你一人如何能做到!」

君陌站在數千名農奴前喝道:「睜開眼!看看究竟有多少人!」

七念怒極反笑,說道:「難道你指望依靠這些人來亂我佛國?不要忘記,這些愚昧之輩,便如螻蟻一般,豈能做到?」

君陌神情冷淡說道:「二十餘年前,你在荒原上曾經說過,有飛螞蟻聽首座講經浴光而飛,如今你連自己的想法也要抹滅?」

七念胸口微悶,禪心驟然不寧,說道:「這些人有罪,所以愚癡。」

君陌說道:「你可知佛祖當年為何會立下戒律,嚴禁寺中僧人傳授他們文字知識,不准他們學習佛法?」

七念沉默不語,因為包括他在內,歷代高僧都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不傳文字知識可以理解,然而讓這些罪民修佛,豈不是能讓他們的信仰加虔誠?

「七念,你的信仰並不如你自己想像的那般堅定,地底世界數百萬農奴隨便挑個老婦出來在這方面都要超過你百倍。」

君陌喝道:「因為你識字,因為你修佛修行這種事情,向來是越修越疑,不疑不修,所以修道者最終會懷疑道,修佛者自然會懷疑佛!」

七念臉色蒼白,僧衣後背被汗打濕,漸生不安

君陌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佛祖很清楚,只有真正愚昧的人才會擁有真正堅定的信仰,所以他不允許你們這些弟子傳授地底世界黎民佛法,他要的就是這些人愚昧癡傻,唯有如此他才能造出西方極樂世界,繼而自信成白癡到敢想去困住昊天。你說這些人有罪所以愚癡?混帳話!他們愚癡就是你家佛祖犯的罪!」

七念想要說些什麼,君陌不給他機會,繼續說道:「除此之外,佛祖嚴禁你們授他們佛法知識,是因為他怕!如果眾人醒來,人人成佛,那他還如何維繫這個萬惡的極樂世界?你們這些禿驢,不傳他們文字,不講佛經,他們自然愚,我如今傳他們文字,醒他們心志,他們自然清醒,我挖的便是你們的根基,我要毀的就是這片佛國,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如何阻止我。」

君陌身後站著數千名農奴,看上去,他們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變化,依然衣衫襤褸,渾身骯髒,甚至有的人還帶著飢色,但如果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們的眼神依然平靜,卻不再像以往那般麻木,變得鮮活起來。人類的眼睛用來看見自由,尋找自由,才會鮮活,彷彿有生命一般,那是真正的生命。

農奴叛亂一年間,除了四處征戰,或是躲避圍剿,花時間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學習,最開始的時候,君陌教崖畔那個部落的牧民識字,然後那些牧民變成老師,教別的同伴識字,從來與知識或者說文明沒有接觸的他們,一旦開始接觸後,顯得那樣的飢渴,竟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開始成長。

七念看著那些農奴的眼睛,知道君陌沒有說謊。

想著在這個過程裡,君陌所付出的心力與精神,他有些無法理解,問道:「你為何對佛宗對佛祖有如此大的惡意?」

非有極深的惡意,不可能付出如此大的心意。

「為何有惡意?因為你們本就是惡的。」

君陌說道:「我此生最厭僧人佛寺,在人間的你們不事生產,專門騙取那些窮苦人的金銀財寶,在此間是如此,何其可惡?我如何能不厭惡?當然,道門那些神官做的事情,和你們也沒有什麼區別。」

七念默然想著,佛宗弊處,道門亦有甚至重,既然你清楚此點,為何卻偏偏要把厭惡之意多的放在佛宗身上?

「因為道門從來沒有隱瞞過他們的目的,西陵神殿裡的神官們要的就是統治這個世界,要的就是權勢與財富,滿足各種慾望,即便他們也會掛一層仁慈愛人的幌子,但他們掛的很隨意,已經沒辦法騙過人。」

君陌說道:「佛宗不同,你們掛的幌子高,戲演的好,牌坊立的太大,騙人騙的深,我看著不順眼。」

七念說道:「這便是真小人與偽君子的區別?」

「是強盜與小偷的區別。」

君陌這句話,直接把高貴的佛道二宗直接貶到了塵埃裡。然後他看著四周的那些農奴說道:「當然,在這裡你們兼而有之。」

七念說道:「我宗亦有有數師兄弟於世間刻苦清修,謹守戒律,不貪不嗔,以慈悲為懷,難道你看不到這些?」

君陌看著遠方的巨峰,大笑道:「清規戒律?看你們這一寺的男盜女娼。滿山的私生子,居然好意思談這些?」

七念說道:「歧山大師乃前代講經首座血脈,你如何看?」

君陌說道:「大師真正德行,所以他少年時便離了懸空寺,你想拿大師給懸空寺佛像上貼金?那佛像還要臉嗎?」

在他看來,佛宗儘是些虛偽的禿驢就像當年七念所做的那樣,憑著一臉慈悲,欺大師兄仁厚,在爛柯寺設下殺局,何等無恥。

當年君陌以鐵劍問七念,先問君子可欺之以方?後喝君子當以方棋之,以手中方正鐵劍,斬了七念的身外法身。今日在懸空寺前在佛國之中,他以言為劍問得七念臉色蒼白,苦不堪言,為何?

因為他佔著理。

有理,就能行遍天下,不管是巷陌還是大道,都能行。

七念修閉口禪近二十年,本就不擅辯論之道,又被君陌一言刺痛禪心最深處,哪裡還能說出話來,辯無可辯,那便只能打。

七念向著草甸上的君陌伸出一根手指,指破秋風,看似隨意地畫了一個圓圈,他的頭後,便多出了一個圓,散發無盡佛光。

他收回手指,合什靜持於胸前,身體也開始散發佛光,僧衣輕飄間,身體邊緣的線條奇異地向著空中擴展,瞬間變大了數倍。

原野間又出現了一個七念,滿臉怒容,眉挑如劍,眼中雷霆大動,彷彿能鎮世間一切邪祟,正是他的身外法身:不動明王!

先出圓融佛意,再請身外法身,七念的施法卻依然沒有停止,只見不動明王法身在空中伸出右掌,微屈食指,正是佛宗真言大手印。

他修的是閉口禪,不需要口出佛言,便自有佛言響徹於天地之間!

佛言聲裡,如山般的不動明王法身,以手印鎮向君陌。

手印依然如山。

山山相疊,無窮無盡便是般若妙義。

七念果然不愧是佛宗強者,天下行走,出手便是三重神通般的境界!

對此強敵,便是君陌也神情漸肅。

怎樣破了這三重神通?

就像先前在戰場上面對那些僧兵一樣,君陌出劍。

他還是只出了一劍。

這並不代表君陌輕視七念,把他看作與那些僧兵同樣水準。

先前只出一劍,是因為一劍便足夠。

現在他只出一劍,是因為只有一劍才足夠。

君陌看似簡單的一劍,實際上把他所有的修為境界,全部包涵了進去。

至簡,故至強。

寬直的鐵劍,破秋風而起,刺在不動明王的大手印上。

明王法像如山,手印亦如山,在原野間投下大片陰影,君陌手裡的鐵劍,相形之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不起眼的木刺。

細細的木刺,撐住了自天落下的手掌。

木刺甚至刺破了掌心。

再強硬結實的手掌,一旦讓細木刺進入肉裡,必然會很痛苦。

鐵劍刺進不動明王的手印。

七念臉色微白,合什著的雙掌間漸有鮮血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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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正,都是劍(中)

    管你什麼神通,便是一劍破之,不是因為那些神通太弱,只是因為那道鐵劍太強,以勢相逆,鐵劍能破不動明王法身,便能破肉身。

    只是一照面,七念便受傷,他身旁的三名戒律院長老神情驟然,瘦削的胸膛忽然高高漲起,不知吸了多少秋風,呼吸之間,一連串異常複雜難懂的音節隨著空氣從唇間高速噴出,呼嘯之聲甚是煞人。

    用這種方法,戒律院長老們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唸完了那段文字,那段文字確實難懂,因為不是普通的佛宗經文,而是某種咒語。

    修道者有諸多手段,比如符、念,佛宗強者也有自己特殊的本領,經咒之術便是其中極強大的一種,戒律院長老們此時念的經咒,更是懸空寺無數前代高僧大德面壁苦思後練成的一種絕妙手段。

    大日如來降魔咒。

    懸空寺前代諸僧最需要考慮的事情,便是怎樣維繫西荒深處的這座佛國,佛祖涅槃後,若真有大神通的邪魔到來,佛宗該如何應付?

    要說佛祖在這片地下佛國留下了很多遺澤,莫說那棵佛祖親手植下的梨樹,那些佛祖親手鍊化的頑石,只說這座般若巨峰是佛祖的遺蛻,他們便不應該擔心才是,然而遺憾的是,寺中僧人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用這些應敵。

    因為這個緣故,無數高僧冥思苦想,終於以集體智慧尋找到一種可以利用佛國力量的方法,這種方法類似於言出法隨,但對施法者的要求更低,只要施法者願意施捨自己的血肉壽元,便能從佛國裡借得佛祖留下的無限威能。

    這種方法便是經咒,便是大日如來降魔咒,因為這種手段對施法者來說很是殘酷,而且總透著某種不吉的血腥意味,一旦施展又會有極大的威力,一旦傷及無辜便再無挽回的可能。所以懸空寺一直將這種手段秘藏於戒律院裡,只有戒律院三位長老才能修行,也只有講經首座才能決定何時使用。

    君陌一道劍道修為驚世駭俗,如今帶著農奴要撼動佛國根基,自然便是懸空寺無數代警惕的大邪魔。此時不用何時再用?

    大日如來降魔咒響起。

    地下世界頓時生出感應。原野間狂風呼嘯,亂石滾動不安,二百里外的般若巨峰彷彿在微微顫抖,懸空寺戒律院所在的東峰。更是鬆濤如怒,黃廟大放光澤,須臾間,便有一道佛光自東峰向天而起。

    般若巨峰乃是佛祖的身體所化,峰頂的大雄寶殿是佛頭。左手掌心向天擺在身前,正是梨樹所在的崖坪,右掌單手合什處又是一方妙地,東西兩峰則是佛祖身體的左右兩肩,佛光騰空而起,便如佛肩上多了樣東西。

    金剛降魔杵。

    狂風大作,

    散著佛光的金剛降魔杵,自東峰飛落原野,砸向君陌的頭頂。

    這根降魔杵並無具體形狀。但佛光明亮之域足有數十丈寬,君陌即便能避,他身後的數千農奴,只怕要被這一杵砸死絕大多數。

    君陌臉色驟然蒼白,一聲清嘯。僧衣亂飄,鐵劍飄於身前空中,他不再以左手執劍,而是伸出右手握住了劍柄!

    他的右臂在青峽之前被柳白斬斷。只剩下空蕩蕩的袖管,以沒有的右手去握劍柄。便是以袖卷劍,鐵劍之威陡然劇增!

    轟的一聲巨響!

    鐵劍與佛祖的金剛降魔杵,在草甸上空相遇。

    這根金剛降魔杵,雖然不是佛祖親手施出,卻是戒律院三長老以經咒借了佛祖之威,金剛杵裡竟似乎有整個佛國的威勢。

    君陌以劍道著稱,柳白死後,便是毫無爭議的世間第一人,但他一生劍道盡在右手裡,是以斷臂後再無一窺天道的希望,便是境界實力也下降了很多,所以他才會想著來懸空寺修佛,希望能夠另覓道路。

    整整一年時間,他哪裡修過佛,自然也沒有尋找到第二條道路,但他卻在原先的那條道路上越走越遠,越走越堅定。誰說沒有右手,就不能以劍入天道?

    不管左手劍,還是右手劍,反正,都是劍!

    只要精神氣魄還在,他想以右手握劍,便能以右手握劍!

    君陌一劍當國,哪怕是佛國也盡皆碎去!

    佛光搖撼,金剛杵碎裂!化為無數朵金花,飄落在草甸與溪流上,彷彿要比廢棄金場流出的沙金還要更加美麗。

    戒律院三長老受到經咒反噬,神澤驟黯,面容漸枯。

    君陌以鐵劍斬佛祖之杵,自然也不可能好過,如飛石般被震的重挫數百丈,腳下野草盡碎,金花碾平,唇角滲出鮮血。

    一路後掠之勢終於止住,他盤膝坐下,就此閉目靜思,開始回覆念力療傷,不管唇角不停流下的鮮血,也不理會別的事情。

    數千農奴戰士驟然分開,然後驟然合攏,將他圍在了人群最深處,舉起兵器盯著遠方的敵人,神情警惕而堅狠,給人一種感覺,如果這時候有人想要殺君陌,那麼首先便必須把這些農奴全部殺死,必須是全部,剩一個都不行。

    「保護活佛!」

    農奴戰士們用嘶啞的聲音高喊道,給自己的同伴加油壯膽,雖然有些不安,但沒有人表現出來慌亂,有條不紊地快速布好陣營。

    七念先前說的沒有錯。

    君陌當初在青峽前力敵千軍,令西陵神殿聯軍不能踏前一步,那是地勢的關係,也離不開書院同門的幫助,而且那只有七天。

    現在他帶著老弱病殘的農奴們戰鬥了整整一年,苦戰已野,早已疲憊不堪,念力枯竭將盡的危險局面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

    今日他以鐵劍斬破戒律院三長老的大日如來降魔咒,也受了不輕的傷,念力更是急需回覆,好在與農奴戰士們的配合極為熟練,不然真的很危險。

    此時場間百餘僧兵或死或殘,戒律院三長老盤膝調息,如果要強行突破那些農奴戰士的捨命防禦,殺死君陌,便只能是七念出手。

    七念看了眼掌心那滴殷紅的血,然後望向遠方那些衣著破爛的人們。情緒很是複雜,複雜到他很難做出搏殺的決定。

    那些農奴的眼神是那樣的憤怒,那樣的仇恨,誰都不知道他們會爆發出來多麼恐怖的戰鬥力,更關鍵的是。能戰勝受傷後的君陌嗎?

    青峽前。君陌被柳白斬去一臂,人間聞之唏噓,因為包括講經首座和觀主,所有人都認為他此生再沒有抵達天道的希望。

    修行界近些年來開始出現所謂真命一代的說法。一寺一觀一門二層樓這些不可知之地裡,出現一代天才人物——魔宗行走唐,道門行走葉蘇,書院大先生和二先生,這裡面自然也有七念他這個佛宗行走。

    柳白與王書聖比他們這些人早半代。葉紅魚、陳皮皮和寧缺、莫山山、唐小棠、隆慶則要比他們晚半代,這所以他們這些人被稱為真命一代,是因為他們的境界最強,最有希望,最有生命力和想像力。

    這代人中,書院大師兄李慢慢最強是被公認的事實,伐唐之戰裡,這位溫和的書生展現出來的高妙境界也證明了這一點。

    大師兄之下,是君陌、葉蘇、唐、七念四人並肩而行。沒有人知道究竟誰更強一分,誰稍慢一步。直至青峽一戰,君陌勝了葉蘇,變成了四人裡的最強者,但馬上便被柳白斷臂。強者之位再難保持。

    七念以為如今自己能穩勝君陌,今日看來,卻並非如此,在地底世界這一年的漫長艱苦戰鬥裡。君陌變得虛弱了很多,因為損耗太大。但同時他也變得強大了很多,因為他的意志被打磨的更加強大,強大到甚至能夠影響現實。

    看君陌劍破不動明王,再斬佛祖金剛杵,七念便知道他的境界至少已經恢復到全盛時期的九成水準,以劍道論,甚至更有過之!

    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七念有些惘然,有些猶豫,正是這一剎那,便錯過了出手的最好時機,只見遠方人群漸分,君陌手執鐵劍,重新走了回來。

    他的唇角依然溢著鮮血,臉色依然蒼白,但既然他握著鐵劍重新站起,便說明他短暫時間的冥想已經回覆了足夠的念力,至少他認為足夠戰勝七念。

    七念再次默默自問: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敵人的震撼與惘然,便是同伴的信心來源,農奴戰士們高舉著手中的竹矛與骨棒,看著君陌的身影,覺得彷彿看著一尊不可戰勝的天神。

    「上師威武!」

    「活佛法力無比!」

    七念聽著這些話,想到先前這些農奴喊著保護活佛,忽然笑了起來,看著君陌微微嘲諷說道:「你要滅佛,最終還是要以佛祖的名義,才能驅使這些愚昧的罪民,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

    君陌舉起鐵劍,身後狂熱的呼喊聲瞬間停止。

    他把鐵劍背到身後,數千名農奴雖然有些不解,卻沒有一個人猶豫,以最快的速度向後撤去,帶著那些重要的輜重,逃往原野深處。

    七念看著那些像海水退潮般快速撤走的農奴,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君陌說道:「有何可笑?」

    七念說道:「你若是佛,滅佛可要先滅了自己?」

    君陌說道:「我是真佛,你們的佛是假佛。」

    七念喝道:「佛祖在前,竟敢如此妄言!」

    君陌伸直鐵劍,說道:「我若是佛,佛祖來見我,他便只能是假佛。」

    一名戒律院長老聽著這話,怒極說道:「今日我便送你去見佛祖!」

    君陌理都不理此人,看著七念說道:「你難道還沒有明白?」

    七念想到某種可能,神情微變,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君陌說道:「我帶著三千義軍長驅七百里,就是要你和這些老僧過來。」

    七念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然後?」

    君陌說道:「此時峰上再無強者,我只要過了你們,便與師兄在崖坪上會合,先殺了首座,再一劍把那棋盤斬了,可好?」

    七念臉色蒼白,說道:「你的目標一直都是那張棋盤?」

    君陌說道:「當然,小師弟在棋盤裡,我怎能不救。」

    七念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你確定能過得了我們?」

    君陌說道:「本來不知,因為無法確定自己恢復了幾成境界,先前斬明王,破佛杵,讓我很確定,只要不在峰間,你們確實攔不了我。」

    七念看著他說道:「你可知那棋盤裡是什麼?」

    君陌看著他說道:「先前我說,就算佛祖在我身前,我也要說他是假佛。」

    七念說道:「你要見佛祖?」

    君陌劍指般若巨峰,說道:「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佛祖若在山中,他不來見我,我便去見他。」

    七念問道:「就算你能見到佛祖,又能如何?」

    君陌說道:「要毀了這地獄般的佛國,哪有比把佛祖殺死更快的方法?反正都是一劍,總得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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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反正,都是劍(下)

    由始至終,君陌想做的事情,就是推翻懸空寺對地底世界的統治,但眼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到崖坪上奪走佛祖留下的棋盤——因為寧缺現在被困在棋盤裡,生死未知,因為寧缺是他的小師弟。

    那座雄峻的山峰裡有無數寺廟,未知佛陣,更有七念和戒律院長老這樣的佛宗強者,他不認為自己能夠硬闖上去,於是他帶著叛亂的農奴在原野間不停突殺,借勢把七念和戒律院長老誘到了此間。

    只要能夠越過這四人,君陌便能直上峰間,如果能夠順勢把這四人殺死,那自然是更好不過的事情,因為不論他能不能帶走那張棋盤,滅佛已經成為他生活裡最重要的一部分,始終是要繼續下去的。

    直到此時,七念才明白為何這些日子裡,叛軍的戰鬥風格和以往會發生這樣大的變化,行軍路線不再奇詭,悍勇至極地向著峰下突進——完全不顧以叛軍的實力,就算殺到峰下,最終也只能被殲滅——原來這是敲山震虎,他們要把山裡的虎誘至平陽,君陌想做的事情是進山搶棋盤!

    看著那些如海水退潮般撤退的農奴叛軍,七念沉默不語,知道憑自己和三位戒律院長老,或者還真不一定能把君陌攔住。

    通過先前一番較量,君陌已經完全掌握了雙方之間的實力對比,他很有信心能夠越過這道屏障,不然他不會讓那些追隨自己的人先行撤走。

    如果是在山峰裡,還是在那條山道上,七念有信心,就算君陌變得更強,他在懸空寺萬餘僧人的幫助下,也能不讓他踏上石階一步。

    現在這片原野如此開闊。怎麼攔?

    七念臉色蒼白,眼睛的情緒卻很平靜,看著緩步向自己走來的君陌,看著他左手裡握著的鐵劍,深深地吸了口微寒的秋風。

    僧衣狂舞,因秋風驟疾,他只是深深吸了口,天地之間的無數秋風,便盡數進入他的雙唇之間。開始拂洗佛心不停。

    如此佛威,天地自然有所感應,碧藍的天空上飄著絲狀的雲,那些雲被牽扯的更加細長,彷彿怎樣拉也拉不斷的糖絲。

    四周約一里範圍內的野草忽然折下腰身偃倒於地。如在膜拜,露出那些不知人類還是獸類的白骨與蒙著塵的寶石,被風吹的不停滾動。

    在廢棄沙金場間流動的溪水,是那樣的淺而清澈,此時卻這陣狂亂的秋風,吹出無數片鱗狀的波紋,溪底的泥沙泛起渾了水色。

    七念啟唇。便是修行二十年的閉口禪。

    禪法閉口不言,啟唇自然無聲,只有一縷清風自雙唇間緩緩游出,這縷清風是那樣的溫柔。那些的慈悲,其間隱隱有檀香瀰漫。

    在無盡秋風肅殺意,找到那抹春風溫柔意,這便是閉口禪的本事。淡淡檀香與風之清味相依並不相融,一味平靜。

    佛法無聲。並不是真的無聲。

    於無聲處聽驚雷,有雷般的佛吼,便蘊在那縷清風緩緩送出的檀香之中,就像是暴雨總是在棉如般的厚雲裡積蘊。

    厚雲驟散時,便有暴雨滂沱,便有雷聲轟隆,那聲佛吼,便將把君陌鎮壓在這荒涼的原野上,同時通知峰間懸空寺裡的僧人。

    呼吸是人類的身體最經常做、也是最容易忘記的動作,所以自然,而且快速,在佛家裡,呼吸也是一種時間度量,極短。

    呼吸之間,七念便啟動了佛宗的大神通,誰能比他更快?

    君陌的劍,比呼吸更快,比秋風更快,比暴雨更快,不用一息時間,只是一眨眼,便來到了七念的身前、眼前,雙唇之前!

    這道鐵劍,竟似比沒有發出的聲音還要更快!

    君陌的劍,來到了七念的身前一尺。

    君陌的劍,就是君陌。

    七念,自然也來到了君陌的身前一尺。

    從柳白開始,人間的劍道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寂寞而無敵的劍聖,最終只能真的去想把那天翻過來,然後死去。

    但他的劍道真義,留在了人間,並且在很多人的手中開始散發光彩,劍閣弟子、寧缺、葉紅魚,他們的手裡都有柳白的劍。

    最有資格繼承柳白的劍道,甚至有可能更進一步的人,當然是也只能是君陌,他是柳白此生在劍道上最強的對手,自然也是知己。

    桑桑都不能避開柳白的身前一尺,只能以自己的世界相接,那麼又有幾個人能夠避開君陌的身前一尺?至少七念做不到。

    七念知道自己避不開這一劍,所以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沒有想過避開這一劍,他只是向著那道鐵劍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還是那縷溫柔的清風,來自美好的春天,卻是不盡肅殺秋風凝練而成,其間自有佛法真義,萬物凋謝重生之輪迴,能彌世間一切殺機。

    君陌的鐵劍無法前進,因為他無法刺破生命的循環。

    正面之劍無法落下,他轉腕,鐵劍與那縷清風一觸即走,在沒有一絲秋風的空中陡然翻轉,一劍橫直斬向七念的頸間。

    鐵劍破風呼嘯,七念的眼眸驟然明亮,如佛像上的寶石,他依然避不開這一劍,所以他依然不避,先前合什於身前的右手,不知何時來到臉畔,三指自然輕垂,兩指似觸未觸,如拈著朵虛無的花,迎向劍鋒。

    鐵劍寬厚,本就無鋒,但有鋒意,七念指間拈著的無形花,卻有寧靜禪意,這花不是人間花,縱在春風裡也不請蜂落,於是劍鋒難落。

    鐵劍被七念的手指輕輕拈住。

    君陌收劍,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實際上卻代表了極度令人震撼的境界,能於拈花指裡說走就走,不理虛妄與真實,世間有幾人能做到?

    正面施劍無功而返,君陌神情依舊平靜。右袖輕拂,向右方踏前一步,左手握著的鐵劍被袖風拂至身後,然後反手向七念的臉頰拍下。

    正一劍,反一劍,反正都是劍,看你還能怎麼擋。

    七念擋不住,只能硬接,佛光綻現。不動明王法身再次顯跡於原野之間,然後於剎那間斂入他的身軀之內,從此不見。

    看不見不代表就不存在,不動明王法身被七念收回身軀,從這一刻起。便不再是身外法身,而是身如法身,他的肉身堅若金剛。

    鐵劍重重落在七念的臉頰上。

    啪的一聲脆響,如同耳光響亮。

    七念的臉頰上出現一道極清楚的紅印,真的很像被人打了個耳光。

    然後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腫,九顆最堅固的牙齒被拍落,被震成碎屑。在他的嘴裡瀰漫開來,鮮血從唇角流下。

    身如不動明王法身,堅若金剛?只要不是講經首座那樣肉身成佛,真的修成金剛不壞。便沒有君陌的劍砸不爛的道理,

    七念覺得很痛,而且覺得很羞辱。

    他是佛宗行走,修行界公認的真命一代強者。而今天,卻被同代人物君陌。用這種近乎輕蔑的方式擊敗,怎能不羞辱?

    因為痛和羞辱,他的禪心難定,開始顫抖起來,溢著鮮血的唇角也開始抽搐,唇間吹出的那縷清風難以為繼,散作一團護住面門。

    雖然他很憤怒,但清醒地知道,如果不把最危險的面門護住,君陌的下一劍,極有可能直接把他的頭拍成碎片。

    君陌沒有繼續攻擊,因為三名戒律院長老,此時在七念身後做好了出手的準備,他只想突破入山,自不願意在此久留。

    血色僧衣微飄,君陌騰空而起,右腳踩中七念的頭頂,強橫地打斷他正在準備的第二道閉口禪,落在三名戒律院長老之中。

    三名戒律院長老,分坐三地,形成一個品字形,彼此之間的距離完全相同,正是標準的三三之數,暗合佛理之數。

    修為境界最高的那位長老,坐在通往峰下的方向之前,也就是在君陌的道路之前,君陌如果想要上山,便必須在七念轉身之前越過此人。

    來到那名長老之前的,是那道鐵劍。

    戒律院長老神情微凜,手中念珠散發著光澤,便拖住了鐵劍。

    其餘兩名長老開始吟誦經文。

    君陌伸手握住鐵劍,念珠驟然崩斷,變成滿天的佛珠。

    戒律院長老們齊聲斷喝。

    那串念珠瞬間爆散,佛威籠罩原野之間。

    君陌掠起,踩著長老的頭頂,高高躍起,然後落在遠處的地面上。

    他就這樣完全不講道理地衝了過去。

    那些佛珠裡的神通,盡數落在了他的身上。

    戒律院長老看著原野間高速前掠的君陌,看著他身上新流出來的鮮血,知道他必然受了極重的傷,不由有些錯愕。

    沒有真正出一劍,就這樣走了?

    居然寧肯受傷,也不肯停下腳步戰一場?

    這還是那個驕傲自負的君陌嗎?

    荒涼的原野裡,血色的僧衣在秋風裡飄拂,君陌如驚鴻一般,藉著天地元氣之勢,轉瞬間便掠至極遠處,向著山峰衝去。

    他還是那個驕傲的君陌。

    但他只是自信,從不自負。

    無論遇著怎樣的強敵,他都不會畏懼,反正都是一劍過去。

    但如果遇著需要的時候,他可以暫時不理自己的驕傲。

    他要去搶那張棋盤,便要趁著七念和三名戒律院長老不在峰間的時候,搶至峰裡,他需要的便是時間,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不管。

    當然這不代表他會不在意今天受的傷,只不過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今後在戰場上,他相信自己還會遇到七念,還會遇到那三名戒律院的首座,反正都會重逢,到時候自然會再來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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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齊至

    一道煙火,照亮了光線昏暗的地底原野。

    一道煙塵,割開原野的表面,向著前方的巨峰快速延伸。

    煙塵最前方是君陌,他借天地元氣乘風而掠,鐵劍在身前破風無聲,便如一把真正的劍,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前行。

    那道煙花是警訊,巨峰裡警鐘之聲大作,無數僧人奔出寺廟來到山道上,準備佈下佛法無比的大陣,鎮壓來侵之敵。

    變成劍的君陌,速度實在太快,甚至隱隱要比那道煙火射向巨峰間的光線都更要快,佛門大陣未成,他便已經來到了山腳。

    秋山靜寂,山道兩旁的青竹忽然搖動起來,僧人們眼前一花,便看到了君陌來到場間,看到了他手裡的那道鐵劍。

    懸空寺僧人們出手,君陌自然出劍,他來的太快,峰間山道上的佛陣未成,竟就這樣毫不講理地強行突了過去!

    直到此時,才有秋風驟起,在竹林與山道間呼嘯來回,青色的竹節上多出數十道血跡,看上去就像是紅色的淚痕。

    不管染上青竹的血是僧人的,還是君陌的,總之他已經進入了巨峰深處,正疾掠在自己的道路上,他的君子之道上。

    君陌所持的君子之道,必然會先與敵人講道理,若你不聽,再碾過去,在山下的原野上,他已經與懸空寺講了很多道理,懸空寺既然不聽,那麼他自然不會迂腐的繼續講,直接碾壓便是。

    七念和戒律院三長老,此時尚在原野上苦苦趕回,峰間諸寺裡的強者,也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君陌一路碾壓而上。

    他手執鐵劍。直接殺到了崖坪上,渾身是血。

    ……

    ……

    天坑的邊緣,全部都是陡峭的崖壁,崖壁在荒原上割出極深的口子,然後綿延而行,最終在遠處相匯,看著令人極為震撼。

    荒原裡秋風未起,不遠處那株孤伶伶的菩提樹,青葉依然團團。紋絲不動,然而挨著崖壁的方向,卻有一道煙塵。

    所謂煙塵,其實只是依著崖壁的空間裡,有無數塵微和碎石子在以難以想像的高速移動。看著就像是無數道極細的絲線。

    崖壁有多長,這道煙塵便有多長,漫漫數千里,沒有開始,也看不到盡頭,把崖下的世界包圍,彷彿神蹟一般。不知為何會出現。

    煙塵裡,隱隱可以看見數千道身影,事實上,並不是能夠看到。而是因為那些身影移動的速度太快,甚至超過了肉眼視物的能力,那些身影每瞬間都能在無數位置上重疊,才會產生這種錯覺。

    數千道身影。其實只是兩個人。

    兩個不停追逐的人。

    忽然間,遠處的巨峰間傳來悠揚的鐘聲。

    崖壁邊緣的數千里煙塵驟然靜止。然後緩緩落下,歸於原野。

    煙塵落處,出現了兩個人。

    那名穿著棉襖的書生,腰間繫著布帶,裡面有根不起眼的木棍,神情溫和,滿身塵土卻乾淨無比,正是書院大師兄。

    對面的那名中年文士,腰間繫著只酒壺,正是酒徒。

    數百根白色的細線,從大師兄身上的棉襖裡滲出來,拖了數百丈遠,在秋風裡輕輕飄拂,很是飄逸,但難免顯得有些古怪。

    無距境界的追逐,速度實在太快。

    大師兄的棉襖不普通,沒有在如此高速的移動中破裂,但棉襖夾層裡的棉花卻被從棉布細孔裡擠了出來,變成最細的棉線。

    數百根棉線在身後飄散,這畫面確實有些難以形容,尤其是隨著風勢漸變,有些棉線落在他的臉上,看著更是滑稽,或者說可愛。

    酒徒取下酒壺,飲而不盡,經歷了如此長時間的無距追逐,他依然輕鬆,只是握著酒壺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大師兄看著他飲酒,沒有說話。

    待酒意漸生,酒癮稍解,酒徒放下酒壺,看著他情緒複雜說道:「李慢慢,你變得更快了,但你還是沒有我快。」

    大師兄溫和一笑,說道:「前輩沒有追到我。」

    酒徒沉默片刻,然後問道:「為什麼?」

    世上有很多個為什麼,至少超過十萬,他此時要問的,自然是書院為什麼要與佛宗作對,要知道這代表著站在昊天一方。

    「其實我有時候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大師兄想了想,然後說道:「我後來想明白了,小師弟與昊天被困棋盤,他們又是那樣的關係,那麼我們要小師弟他出來,便必須救昊天出來,我們不是要與佛門為敵,也不是要與昊天為友,我們只是要救人。」

    對書院來說,救人始終是最重要的事情,無論是救人類,還是救師弟,總之是要做的,至於其間的利弊只能暫時不去考慮。

    一旦開始考慮那些利弊得失,那書院就不是書院了。

    酒徒微微皺眉,問道:」書院究竟想做什麼?」

    大師兄微笑說道:「老師有老師的想法,弟子也有弟子的計劃,書院想做的事情,或者在您看來有些無稽,但應該是有趣的。」

    酒徒說道:「佛祖也有他的計劃,他等了無數年,終於等到昊天被你們書院變弱,等到她與能死的普通人成為知命,對於你們書院口口聲聲要代表的人類來說,這大概便是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你們怎麼忍心破壞?」

    大師兄搖頭說道:「書院從來沒有想過要代表人類,我們只是做在我們看來對人類有益的事情,而且是自己先做。」

    酒徒說道:「那你為何要阻止佛宗殺死昊天?」

    大師兄說道:「首先,還是先前與前輩說的那個原因,我們要救人,其次,神國也有昊天,所以桑桑是殺不死的。」

    桑桑就是昊天。昊天就是桑桑,但桑桑在人間,昊天在神國,如果不能同時把這兩個存在抹去,那麼昊天永遠都殺不死。

    大師兄又道:「既然如此,佛宗殺死桑桑,非但不能殺死昊天,反而會讓她就此散為規則,回到神國。昊天會變的更加強大。」

    這段話聽上去有些難以理解,但對於酒徒和大師兄這樣的人說來,非常好理解,所以書院其實一直沒有想明白,酒徒為什麼要這樣做。

    酒徒沉默不語。

    大師兄懂了。嘆息說道:「這就是觀主的想法?」

    酒徒抬頭望向灰色的天空,說道:「不錯。」

    借佛祖之劫,或讓桑桑死,或讓桑桑醒,無論哪種結局,都能讓她夠回到昊天神國,這就是觀主的想法。

    「觀主……」

    大師兄發現。對觀主這樣的人,用什麼樣的言語去形容都不合適,說道:「看來那張棋盤,真的有可能殺死她。」

    酒徒說道:「她必死無疑。」

    這是觀主的判斷。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但無論酒徒還是大師兄,都很清楚,他的判斷必然是準確的。

    大師兄靜靜看著遠處的山峰。然後,伸手抽出腰間的木棍。

    他以前不會打架。所以從來不帶武器,後來在蔥嶺前,他被迫學會打架,便打碎了從不離身的那只水瓢。

    在那年與觀主的追逐,他在南海某個小島的沙灘上,拾起一根木棍,從那天起,這根木棍便變為了他的武器。

    這根木棍是夫子留在人間的。

    大師兄抽出木棍,這代表他開始準備打架,或者說,他開始準備拚命。

    觀主說桑桑在佛祖棋盤裡必死無疑,那麼與她本命相連的寧缺,自然也必死無疑,那麼作為寧缺的師兄,他自然要拚命。

    修行界都清楚,書院裡的人都很擅長拚命,拼起命來,誰都害怕,莫說上一代的那個著名的軻瘋子,這一代也是如此。

    君陌拼起命來,大軍難前,黃河倒流,余簾拼起命來,敢直上青天,敢把彩虹斬斷,而要說真正恐怖,還是書院大先生。

    大師兄的性情非常溫和,很少動怒,更不要說拚命,但越是這樣溫和的人,一旦真的拼起命來,那真是天都會怕。

    觀主境界全盛時,堪稱人間最強,但即便是他,面對拚命的大師兄,也沒有什麼好的方法,此時的酒徒,自然也不願意正面相攔。

    酒徒側身,不與那根木棍相對。

    大師兄棍指巨峰,說道:「前輩不擔心我就這樣走了?」

    酒徒平靜自信說道:「你不如我快,我能追上你。」

    大師兄說道:「前輩已經追了我三個月,也一直沒有追上。」

    酒徒笑了笑,說道:「只要你不進懸空寺,我為何要追上你?」

    大師兄也笑了笑,說道:「前輩難道沒有發現,我們一直相對而立?那是因為我一直在倒退,如果我轉身,您還能追上我嗎?」

    酒徒臉色驟變。

    崖畔的原野上,忽然秋風呼嘯,一道如雷般的聲音炸響,一團氣浪向著四面八方噴散而去,形成一道極大的空洞。

    數百根白色的棉線,在風中緩緩飄落。

    大師兄消失無蹤。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現在那道崖坪上,那棵梨樹下。

    幾乎同時,君陌也來到了崖坪上,渾身是血。

    君陌看著樹下的師兄點頭至意。

    師兄弟好久不見,此番重逢,沒有敘舊,而是同時望向某處。

    崖坪裡的破廟上,生著一座白塔。

    白塔前,盤膝坐著位老僧。

    老僧的身前,有一張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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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並肩

    白塔簷上落下一道蛛網,披落老僧他的頭頂身上,幾乎完全覆蓋,老僧閉著雙眼,神情依然平靜,兩道銀眉在風中輕飄,與面前的蛛絲輕觸,彷彿便是網裡的兩段絲絮,若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

    老僧雖然閉著眼睛,但給人一種感覺,他的目光依然在世間,正落在身前那張看似普通的棋盤上,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老僧自然便是懸空寺講經首座。

    自寧缺和桑桑進入棋盤後,他便沒有離開過棋盤,看山間春葉夏花秋實冬雪變幻,聽寺裡晨鐘暮鼓,任憑風吹雨打,始終沉默不語。

    君陌來到崖間,與梨樹下的大師兄對視一眼,未及塞喧,也未對那老僧說話,直接走到老僧身前,舉起手裡的鐵劍砍將過去。

    寬直的鐵劍重重地砍在棋盤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崖坪上濺起無數煙塵,然後待煙塵斂去,棋盤依舊靜靜躺在老僧膝前。

    棋盤表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連顫抖都沒有。

    以君陌強大的修為境界,這全力揮出的鐵劍,只怕能夠斬斷一座石山,未料得,卻不能撼動棋盤絲毫!

    棋盤承受住了鐵劍的威力,崖坪卻有些承受不住,伴著清晰的碎響,崖坪表現出現了數道裂縫,縫裡幽暗不知多深,只怕要深入山體數百丈之內,這些裂縫向著崖畔蔓延,在梨樹下終於破開了崖壁。

    年前棋盤濺水,化成數道大瀑布,其水雖然無源無根,卻持續向著山崖下流淌,直到此時,終於被君陌的劍斬斷了。

    一劍能斷瀑布,卻不能斷棋盤。

    君陌望向棋盤後的首座,再次舉起手裡的鐵劍。

    首座依然閉著眼睛,彷彿不知道這道鐵劍的存在,雙手卻不知何時落在了棋盤上。先前棋盤的金剛不壞,或者是他的手段?

    君陌不能確定,他也不用確定,舉起手裡的鐵劍,再次向著身前斬下。只不過這一次。他斬的不是棋盤,而是首座。

    劍落之前風先至,鐵劍輕而易舉地撕破那些看似麻煩的蛛網,然後落在首座頭頂。落在那幾道莊嚴戒疤之間。

    鐵劍很厚實,講經首座的頭頂很圓,所以君陌的行為,看上去不像是以劍斬人,更像是拿著根棍子在敲。這便是棒喝。

    又一道極響亮的撞擊聲響起,崖坪上寒風亂拂,梨樹簌簌搖晃,很多碎石子不停向著那些裂縫裡滾落,卻不知何時才能填滿。

    首座閉著雙眼,神情依然寧靜,只是銀眉飄拂的有些狂亂,像是風中晾衣線上的袈裟,很難猜適那些袖子和衣擺會往何處飄去。

    鐵劍沒能在他的頭頂留下任何痕跡。更不要說傷口,他也沒有流血。

    首座修至肉身成佛,身心皆金剛不壞,對他來說,當年寧缺的元十三箭就像是稻草。君陌的鐵劍也只不過是根木棍罷了。

    只是他忽然變得矮了些。

    之所以變矮,是因為他的身體陷進了崖坪表面,他依然盤膝而坐,只下陷下了數寸。但終究還是被鐵劍砸進去了些。

    君陌還是沒有說話,舉起手裡的鐵劍。準備繼續砍下。

    便在這時,崖風微亂,大師兄來到他的身旁。

    這便是並肩。

    君陌收回鐵劍,因為大師兄的手裡拿著根木棍。

    大師兄拿著木棍,走到首座身前,敲了下去。

    他的動作有些慢,棍子敲的似乎很輕,然而當木棍落到首座頭頂,卻暴出一聲比先前君陌鐵劍砍落更恐怖的聲響。

    轟的一聲,首座身後的白塔上出現無數道裂痕,看上去就像是先前那道蛛網,簷樓上懸著的銅鈴清脆亂響,然後炸成粉碎。

    首座依然閉著眼睛,銀眉飄舞之勢愈亂,臉色也變得有些微微蒼白,身體更是向崖坪裡陷進了半尺之深。

    雖然陷落,首座依然沒有真正受傷,他手下的棋盤,隨之向崖枰裡陷深,變得更加堅固,大師兄感嘆道:「還是砸不動啊。」

    君陌舉起鐵劍,說道:「繼續砸便是。」

    便在這時,崖坪間又有清風起,酒香微溢。

    酒徒來到場間,看著大師兄沉默不語。

    君陌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阻止我們?」

    酒徒說道:「我不想拚命。」

    書院大二同時在場,即便是他,也要拚命,然而大師兄反而卻覺得有些不解,問道:「你不擔心我們把棋盤搶走?」

    酒徒說道:「首座金剛不壞,就算是我帶著屠夫過來,也不見得能把他砸開,你們也不行,那麼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君陌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揮起鐵劍,再次砍向首座的頭頂。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

    白塔上的裂紋更深,崖坪間的裂紋也更深,山崖洞裡的石壁上,也出現了很多道裂紋,整個世界似乎都要崩碎了。

    但首座依然如前。

    「師兄,到你了。」

    君陌退開,把位置讓給大師兄。

    看著已經完全陷入崖坪地面的棋盤,大師兄想了想,說道:「不砸了。」

    酒徒微微一笑。

    君陌微微皺眉。

    大師兄看著他微笑說道:「你撬一下。」

    君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書院後山的一件往事。

    那時候他和師兄剛剛入門,都還很小,奉夫子之命去整修後山那條山道,遇著一處山崖崩落的岩石,很是礙事。

    小時候的君陌,比現在更驕傲,更自信,也更執拗,他拿著一把開山斧對著那塊大岩石不停地砸,整整砸了三天三夜。

    砸到最後,他虎口流血,身體疲憊不堪,就連開山斧都快舉不動了,那塊岩石卻只被砸掉了極小一部分。

    在他砸石頭的時候,師兄什麼都沒有做,就在一邊看著,他知道師兄身體有些弱,但最後因為憤怒無助,還是有些生氣。

    再生氣,君陌也不會指責師兄,更不要說惡言相向,所以他又覺得很委屈,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哭了起來。

    師兄看著那塊巨岩,看了很長時間,當發現小君陌在哭,又看了他很長時間,然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這樣離開了。

    師兄如此無情無義地走了,君陌自然不會再哭,哭給誰看呢?他用冰涼的溪水洗臉,恢復了些精神,重新拿起斧頭,準備繼續去砸。

    便在這個時候,師兄又走了回來,懷裡抱了十幾根堅韌的大毛竹,額頭上佈滿了汗水,把這些竹子拖下來,讓他很是辛苦。

    師兄把那些毛竹塞進岩石與崖壁之間的縫隙,通過計算,確認準確,然後把君陌喊到身前,說道:「你撬一下。」

    君陌向來很聽師兄的話,雖然那時候的他,不明白師兄要做什麼,那些毛竹又有什麼用,但他還是依言去撬那些毛竹。

    那塊巨岩被開山斧砸了三天三夜,都沒有被砸動,然後當君陌去撬的時候,卻發現岩石很快便鬆動了,然後滾落山道,變成山溪裡的一處風景。

    ……

    ……

    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君陌還是很聽師兄的話,師兄既然讓他撬,他就去撬,他走到首座身前,把鐵劍插了進去。

    鐵劍不在首座的身體與崖坪之間,而是刺進了棋盤的邊緣。

    酒徒面色微變。

    君陌揮動鐵劍,撬之。

    崖坪上天地元氣大亂,狂風呼嘯,白塔表面的石塊簌簌剝落,不停砸在首座的頭上,濺起無數煙塵。

    首座依然巍然不動,那張棋盤依然在崖坪裡。

    鐵劍前端承受著難以想像的重量,那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君陌要把這座山給撬起來。

    一聲清嘯從他的雙唇迸發而出,其亮如鳳鳴,其嘯如山崩。

    酒徒腰間的酒壺微微飄起。

    大師兄背對著他,站在他的身前。

    清嘯聲裡,君陌手中的鐵劍微彎,然後再直。

    他的劍永遠是直的,山都無法壓彎。

    彎直之間,自有難以想像的力量。

    那張棋盤,終於被撬了起來,緩緩向著地面上升!

    首座銀眉飄舞,雙手驟然一翻,按在了棋盤上。

    大山再次落在棋盤上。

    君陌清嘯驟絕,如雷般厲喝道:「起!」

    崖壁崩亂,梨樹亂搖,青葉如雨落下,棋盤起!

    首座手在棋盤之上,隨之而起,依然保持盤膝而坐的姿式。

    鐵劍強直,然而棋盤與首座重如般若巨峰,縱使起,也只能撬起很小的一道縫隙,那道縫隙比髮絲還要細,再小的螞蟻都無法爬進去。

    但這已經足夠了。

    有縫隙,便說明棋盤與山峰已經分離。

    棋盤與山峰分離,沒有與首座的手分離。

    接下來,是大師兄的事情。

    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落到了首座的肩上。

    崖坪間,氣流暴散,發出一道嗡響,如鐘如磬。

    白塔之前,只有君陌執鐵劍而立。

    大師兄和首座,還有那張棋盤,都已經消失無蹤。

    他們去了哪裡?

    他們去了天上。

    巨峰雖然雄峻高大,堪稱人間第一峰,但因為深在地底,所以如果從地表看,峰頂只比荒原高出很短的一截。

    天空要比峰頂高很多。

    飄藍的天空裡飄著白雲,白雲裡出現了兩個人。

    大師兄鬆開手。

    首座破雲而落,向著地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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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攜手

    崖坪上,酒徒抬頭望天,神情凝重。先前在荒原上被擺脫,已經讓他很震驚,此時看著這幕畫面,心情更是震撼無比,某人展現出來的境界,已經遠遠超過當初長安一戰時的水準,甚至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李慢慢,你真要成為最快的那個人嗎?」

    酒壺在秋風裡輕顫,醇香漸溢,酒徒的身形驟然虛化,便要破碎空間,去到九霄雲上,助首座一臂之力。

    他剛才沒有出手,那是因為他相信,以首座金剛不壞的佛門神通,李慢慢和君陌根本沒有辦法,但事實推翻了他的猜測,君陌用鐵劍把首座和棋盤撬離了崖坪,李慢慢帶著首座和棋盤來到了天上。

    從山崖裡跌落的人很多,從天空裡落下的人很少,數年前在長安城裡,曾經有三個人從地面打到天空上,然後再從天空落下,最後的結果是,余簾身為魔宗至強者,亦是身受重傷,那麼首座呢?

    首座正抱著棋盤從雲中墜落,向地面而去,他肉身成佛,金剛不壞,實如大地,如果與真實的大地相遇,那會是什麼結果?

    酒徒不再像先前那般有信心,他不能看著首座受傷,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看著書院把那張棋盤搶走,所以他準備動了。

    便在這時,一道鐵劍破風而至,簡簡單單地斬向他的面門。

    君陌出劍,他知道酒徒很強大,所以他出手便是右手。

    鐵劍被右袖捲起,斬向酒徒,他的手雖然不在,劍還在,意還在。

    酒徒這才知道,在地底原野廝殺一年,君陌竟然已經回覆到這等程度,微微挑眉,也未見他如何動作。雙掌便出現在身前。

    他的境界遠超君陌,但應對卻很謹慎,用的是佛宗無量。

    酒無量,壽無量,意無量。佛威無量。

    酒徒的手掌有若兩座大山合攏。夾住了君陌的鐵劍

    君陌的鐵劍如同被山鎮壓,無法動彈,也無法抽出。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想過要收劍——他知道自己境界較諸酒徒還有一段距離。但他毫不在意,因為今天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崖坪秋風再起,棉襖帶著數十道細細的白線,出現在梨樹下,大師兄瞬息之間。便從高遠的天空裡,回到了場間。

    他毫不猶豫,舉起手裡的木棍,砸向酒徒。

    他沒有砸酒徒的臉,也沒有砸酒徒的身體,因為他現在雖然學會了打架,木棍亦不是凡物,但終究他的風格不夠強硬。

    只要未至絕對強硬,境界高深難測的酒徒。便能有足夠多的時間,施出足夠正確的手段,來應對他手裡的這根木棍。

    所以他的木棍砸向鐵劍。

    君陌手裡的鐵劍。

    木棍落在鐵劍上,悄然無聲。

    這就像是打鐵,君陌的鐵劍是把鐵鎚。被酒徒壓制的同時,也把酒徒這塊堅硬的鐵塊壓在了下方,然後木棍變成第二把鐵鎚落下。

    崖坪上一片死寂,然後忽然爆出一聲巨響。

    秋風亂拂。酒徒唇角溢血,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雙手顫抖不安,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再也無法鎮住鐵劍。

    他一聲怪嘯,轉身便走。

    他的聲音很蒼老,很難聽,像鏽蝕的青銅器在摩擦。他的這聲叫嘯更加難聽,就像是鏽蝕的青銅器被砸扁了,顯得那般淒涼。

    崖坪上秋風再起,氣流暴散,酒徒消失無蹤。

    君陌右袖輕卷,鐵劍破空再回,落在他的左手裡。

    大師兄沒有去追酒徒,伸手牽起君陌空蕩蕩的袖管。

    二人也在崖坪上消失。

    ……

    ……

    崖坪上的戰鬥很凶險,很難用語言來做準確地描繪,但發生的時間非常短,從酒徒欲起,到君陌出劍,到大師兄歸來,再到酒徒逃走,只不過是瞬間,當崖坪上戰鬥的時候,首座還在空中墜落。

    無數層雲被撞破,首座的銀眉被風吹的向著天空飄起,不停顫抖擺盪,就像是烈風裡的軍旗,但他依然閉著眼睛,神情平靜。

    佛祖的棋盤被他抱在懷裡。

    地底原野間光線微暗,草甸被風吹的紛紛偃倒,大師兄和君陌出現,空中傳來淒厲的呼嘯聲,彷彿某個重物正在高速落下。

    他們沒有看天,而是看著身前的原野。

    空氣彷彿撕裂一般,原野間的溫度驟然升高,那個重物終於落到了地面,砸進了草甸,大地不停震動,無數黑色的泥土掀起,

    原野上出現了一個極大的坑,寬數百丈,深數丈,坑底的岩石都被震碎,鋪滿其中,看上去就像是天坑的縮影。

    首座盤膝坐在坑底,袈裟早已破碎如縷,半裸的瘦削身體上滿是泥土與石屑,看著異常狼狽,但他依然沒有睜眼,身上一絲血都沒有。

    佛祖的棋盤,還在他的懷裡。

    大師兄和君陌就在坑邊。

    君陌神情漠然掠入坑底,右袖卷劍,再次砍向首座的頭頂。

    首座低著頭,不閃不避。

    鐵劍落下,緊接著木棍落下,鋪滿坑底的碎石被震起,懸浮在空中。

    首座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頭頂的泥石屑被鐵劍震飛,更加明亮,還是沒有流血。

    坑底風起,懸在空中的碎石簌簌落下,酒徒出現在二人身後。

    大師兄轉身,只是一轉身,便來到他的身前。

    酒徒挑眉,一掌拍落,坑底驟然陰影,彷彿有物遮天。

    大師兄朝天一棍,捅向遮住天空的手掌。

    掌未落下,棍未斷,大師兄臉色蒼白,疾退。

    他退至首座身旁,手再次落在首座的肩上。

    君陌的鐵劍,不知何時已經刺進了首座與坑底的碎石之間。

    一聲長嘯,無數鮮血從君陌的身上噴濺而出,打在坑底的崖壁岩石之上。

    首座如山般沉重的身軀,被他再次強行撬起。

    依然只有一絲,但依然夠了。

    大師兄和首座再次消失,下一刻。他們來到了東峰之上的天空裡。

    東峰上有無數嶙峋怪石,乃是懸空寺無數代高僧苦修碾壓而成,其硬度強逾鋼鐵,其稜角鋒逾刀劍。

    大師兄想知道,如果首座砸在東峰這些怪石上。會不會流出血來。

    但酒徒這時候已經到了。他沒有理會君陌的鐵劍,拼著受傷的危險,以無距離開地面,同樣來到了天空裡。來到大師兄的身前。

    酒徒堅信,只要自己願意付出一些代價,便沒有道理比對方慢——他修行了無數萬年,怎麼可能比不過一個只修行了數十年的人?

    無距境,也不能在天空裡真正自由的飛行。只是可以從地面來到天上某處,或者回到地面,能夠在天上停留的時間很短。

    大師兄帶著沉重如山的首座來到天上,已然非常辛苦,正在向著東峰落下,他此時應該放手,然而酒徒在側,他放手沒有意義。

    不放手又能怎麼辦?

    寒風裡,大師兄看著酒徒。忽然笑了笑。

    這笑容並不決然,但卻是決然的邀請。

    他帶著首座,向著遙遠的天坑邊緣的崖壁飛去。不是真正的飛,他要帶著首座進入崖壁深處,那道崖壁的深處。便是荒原的地底!

    無距,是依靠天地元氣裡的湍流層而高速移動,將兩地之間的距離縮至極短,將海角天涯變為咫尺之前。

    實質有形的事物裡。也有湍流層,但自古以來。能夠修行至無距境的大修行者們,都不會嘗試通過那些通道穿行。

    因為那很危險,因為那意味著,你可能要在瞬間之內,面對無數道山崖,那些山崖不是真的山崖,而是崖間蘊著的天地氣息。

    大師兄就這樣做了,酒徒敢跟上來嗎?

    ……

    ……

    天坑東面的崖壁深處,忽然傳來沉悶的轟隆聲。

    崖壁下方的原野上,無論是那些正在放牧農民,還是那些正在開會籌劃如何鎮壓叛亂農奴的貴人們,都聽到了這道聲音。

    無數人走出帳篷,望向遠方的崖壁,眼神很是惘然。

    轟隆聲越來越響亮,離崖壁表面越來越近。

    忽然間,崖壁某處暴射出無數石塊,落在下方的原野和湖泊裡,打的水花亂濺,泥土亂飛,牛羊驚叫不安。

    煙塵漸靜,崖壁上出現了一條幽深的洞口。

    這條洞很深,直入崖壁數里。

    君陌站在原野間的坑底,看著遠處崖壁上的洞,微微皺眉,有些擔心。

    酒徒落在他的身旁,看著他說道:「李慢慢死了。」

    坑底響起一陣咳嗽聲。

    大師兄出現在君陌身旁,看著酒徒說道:「有些幸運,我沒死。」

    他的棉襖上多了很多道口子,正在溢血。

    酒徒看著他,神情有些惘然,說道:「怎麼這樣都能不死呢?」

    大師兄說道:「首座在前,能開山闢石。」

    說完這句話,他牽起君陌空蕩蕩的袖管,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酒徒出現在崖壁上方。他低頭看著那道幽深的洞口,臉色變得的很難看,因為洞口已經被亂石堵上,看痕跡正是鐵劍所為。

    十餘里深的崖洞盡頭,沒有一絲光線,漆黑有如永夜。

    大師兄和君陌站在首座的身前。

    首座依然低著頭,不言不語。

    君陌也不言語,走到他身前,舉起鐵劍,準備砍下。

    大師兄忽然說道:「再撬一撬。」

    君陌沒有詢問,因為他懂了,直接把鐵劍刺進首座的身下。

    首座看著很是悽慘,渾身石屑,身體裡有些微小的聲響。連續與大地撞擊,又撞進十餘里深的荒原地底,即便金剛不壞,也撐的有些辛苦。

    但他始終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神情始終寧靜。

    直到此時,他終於有了反應。

    他還是沒有睜眼,但雙唇微微顫抖,似準備要說話。

    很奇怪,這不是君陌第一次嘗試要把他撬離地面,先前他始終不聞不問,為什麼這時候忽然有了反應?

    君陌沒有理他,將一身霸道境界,盡數灌注於鐵劍之中。

    首座唇動,用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說道:「如是我聞……」

    他警惕,是因為猜到了書院二人準備做什麼——大師兄和君陌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是像先前那樣,把他帶到半空裡再扔下。

    此時酒徒暫時無法進入崖洞裡,大師兄和君陌有了更多的時間,便可以嘗試另外的方法,讓他離開地面,便是這個方法的前提。

    所以他必須動了。

    他動唇,說的是佛言,用的是言出法隨的至高法門。

    然而大師兄怎能想不到他會做什麼。

    當如是我聞四字,剛剛在漆黑的崖洞裡響起時,隨之響起的還有另外的一句話。

    「子曰……」

    以子曰,對佛言。

    崖洞一片靜寂。

    君陌厲嘯一聲,身上無數汗眼溢出鮮血,渾如血人一般。

    他的鐵劍,終於再次把首座撬離了地面。

    大師兄伸出雙手,扶住首座的雙肩,似要保證他的平衡,什麼都沒有做,實際上在瞬間之內,他已經帶著首座走了很遠很遠。

    行走,就在崖洞之內,就在方寸之間。

    大師兄帶著首座,在一寸間的距離裡往返。

    總之,他不要首座與地面接觸。

    大師兄的棉襖再次溢血,如此密集進入無距,對他也造成了極大的損傷。

    首座實如大地,與地面分離,便要虛弱。

    他的臉色微白。

    君陌的鐵劍已經落下,落在他的頭頂。

    只聽得一聲清鳴,如金石相交。

    首座的頭頂,溢出一滴殷紅的鮮血。

    佛宗至強的金剛不壞境,終於被大師兄和君陌攜手而破!

    然而……這只是一滴血。

    大師兄和君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只能讓首座流出一滴血,如果讓旁人來看,這實在是太不划算,甚至會覺得絕望。

    如果就這樣砍下去,想砍到首座重傷,那要砍多少劍?

    要砍多少年?

    但書院裡的人們從來不會這樣想。

    君陌握著鐵劍,一劍一劍向首座的頭頂砍下去,似永遠不會覺得累。

    大師兄扶著首座的雙肩,神情平靜,似永遠不會覺得累。

    肉身成佛又如何?

    只要你開始流血,那就行,那代表著你會繼續流血。

    不管要砍好幾年,只要這麼砍下去,總能把你砍死。

    君陌就是這樣想的。

    大師兄也是這樣想的。

    而當他們兩個人想做同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很少有做不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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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三十章 總有花開時   

    多年前,爛柯寺的那場秋雨裡,道門行走葉蘇、佛宗行走七念,還有人間最強的那把劍,對他們二人毫無辦法,只能看著那座佛祖石像垮塌。

    今天在西荒的懸空寺外,他們在酒徒這樣強大的修行者面前,還能把講經首座這位入間佛打的如此狼狽,甚至破了首座的金剛不壞。

    因為他們很強,更因為他們配合的太過完美,因為他們之間有天生的默契,那種默契代表著絕對的信任與自信。

    只有書院才能培養出這種性情,只有夫子才能教出這樣兩名弟子,當他們並肩攜手的時候,便是天都要感到畏懼,更何況敵人。

    當君陌不知斬下第多少記鐵劍的時候,講經首座終於睜開了眼睛,一道很細的鮮血從頭頂淌下,剛好流進他的眼睛,視線一片血腥。

    首座覺得很痛,真的很痛,而且他發現,這兩個書院弟子,竟是真的準備天長地久無絕期地砍下去,他暫時還不想死,他還沒有看到佛祖重新出現在人間,所以他必須要做些什麼,雖然他清楚那樣做的後果。

    鐵劍再次落下,首座鬆開緊緊抱著棋盤的手,單手合什在身前,舉的有些高,剛好擋在鐵劍去路的前方。

    首座的手沒有握住那道鐵劍,因為就在他鬆手的那瞬間,大師兄也鬆開了手,握著木棍,便向他砸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這根木棍不是要虎口奪食,而是要以身飼虎。

    首座頓時覺得氣息微窒,從虎口到手腕再到胸間,顫抖不安,一身金剛佛骨喀喀作響,彷彿下一刻便會碎開。

    他本來只想伸出一隻手,因為一隻手便可以攔住君陌的鐵劍,卻未想到,來的卻是那根木棍,他想不明白,書院二入難道能夠看穿人類的想法?

    大師兄和君陌看不透別人在想什麼,但他們不需要交談,便能知道彼此在想什麼,所以鐵劍沒有落下,來的是木棍。

    君陌的鐵劍落向下方,向首座懷裡的棋盤砍去。

    首座禪心再亂,但在木棍之下,卻無法阻擋。

    只聽得一聲清鳴,如極小的瓷杯落在地上。

    黑暗的崖洞裡,忽然出現一道極明亮的光,那是天光。

    一道極深的裂縫,從原野深處,蔓延到地面。

    緊接著,大地震動,崖壁坍塌,崩出無數石塊泥土,在天坑東面,塌陷出一個十餘里長的豁口,畫面令入極度震撼。

    斜向天坑塌陷的豁口裡,有無數蟻窟,有無數鼠洞,有無數秋草的根與被偷的果實,石間有極細的水流,漸漸染濕亂石。

    首座坐在亂石之中,滿臉塵土,沾著血水,看著很是慘淡。

    他懷裡的棋盤,已經被君陌的鐵劍挑走。

    酒徒站在塌陷的崖壁邊緣,看著這幕畫面,臉色驟變,君陌回復到青峽前的境界,李慢慢更是境界提升極快,這令他極為震撼警惕,然而他依然沒有想到,這兩個人居然能夠真的破了首座的金剛不壞,而且搶走了棋盤!

    首座看著大師兄和君陌,神情悲苦,又有惘然解脫諸等神情變幻不停於其間,聲音低沉如鐘,憫然說道:「沒有用。」

    什麼沒有用?就算你們拿到棋盤也沒有用,你們不可能打開棋盤,把裡面的昊天和寧缺救出來,因為這是佛祖留下的法器,在爛柯寺沒有爛,便永遠也不會爛,它已經超脫了時間的規則,真正的金剛不壞。

    大師兄看了君陌手裡的棋盤一眼,沒有說什麼,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兩個人就此消失,回到崖坪畔那棵青樹下。

    下一刻秋風再起,酒徒帶著講經首座也回到了崖坪上,首座坐在白塔前,看著樹下的二人,憫然說道:「真的沒有用。」

    君陌沒有理他,拿起鐵劍便向棋盤上砍去。

    大師兄站在棋盤之前,臉色微白,明顯念力消耗過劇,但他就這樣站著,無論酒徒還是首座,都不想嘗試過去。

    崖坪上不停響起鐵劍落在棋盤上的聲音,清脆而決然暴烈,和寺廟裡的鐘聲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其間有無數金戈鐵馬。

    君陌揮動鐵劍不停地砍,不知道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山崖間到處迴盪著那道聲音,彷彿大軍正在誓死攻城。

    佛城難破。

    君陌繼續砍,砍到手指磨出鮮血,臉上依然神情不變,每次揮劍的動作還是那樣的一絲不苟,保證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首座沉默看著這幕畫面,什麼都沒有做,於是酒徒也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在旁靜靜看著,越看越覺得心情複雜。

    明明應該已經確知沒有任何希望,卻如此堅定不移地繼續做著,甚至讓旁觀者都會產生錯覺,那把鐵劍能夠在絕望裡砍出希望來——這是何等樣的心性?夫子怎麼能教出這樣的弟子?他在哪找到這樣的弟子?

    君陌忽然停止,不是因為他累了——雖然他確實很累——而是因為鐵劍一邊已經變形,本來無鋒的劍刃已經變成了平面。

    鐵劍堅不可摧,在青峽之前,不知斬了多少道劍,便是柳白的劍,也被鐵劍斬斷過,然而今夭卻在棋盤之前變形。

    他望向講經首座,問道:「如果真的沒有用,你為何會在崖坪上看這棋盤整整一年?無論風吹雨淋都不敢離開半步。」

    首座說道:「看一年,是因為我要看。」

    這句話首尾兩個看字,讀音可以不同,意義也自會不同,前一個看字是看守,後一個看字是看見,或者說去看。

    大師兄問道:「您要看什麼?」

    首座的兩道銀眉在秋風裡輕輕飄拂,說道:「看佛祖,看眾生。」

    君陌沒有聽懂,搖了搖頭,把手裡的鐵劍換了個邊,繼續砍向棋盤。

    首座神情微變,酒徒神情愈發凝重,他們都沒有想到,君陌停手,不是因為放棄,而只是因為他要把手裡的鐵劍換個邊——那麼,就算鐵劍真的被砍廢了,他也會換個東西,繼續去砍吧?

    大師兄忽然說道:「佛祖的棋盤砍不開,昊天也殺不死。」

    酒徒望向他,想要阻止他繼續向下說,但想了想,沒有動作。

    大師兄繼續說道:「佛祖就算在棋盤裡毀滅她的存在,也只能讓她變回純淨的規則,自然歸於神國,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

    首座合什道:「佛祖前知五千年,後知五千年,能生前一切已往,能算身後一切未來,自然能夠算得到今日之事。」

    大師兄平靜說道:「老師思考千年,最終才想出法子把她留在人間,佛祖能算得到老師的手段?佛祖能算到小師弟的本事?還是說佛祖能算到昊天被我書院分成了兩個存在?不,佛祖什麼都算不到。」

    他的語氣很尋常,神情很平靜,卻透著份自有光彩的自信,書院做的事情,便是昊天都沒有算到,何況佛祖。

    首座懂了,於是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酒徒在西陵神殿那間石屋裡聽觀主說過,所以他早就懂了,才會來到這裡,幫助佛宗。

    佛祖為昊天布下生死局,但他哪裡能算到,今日的昊天已經變成了兩個,用大師兄的話來說,這個局還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

    在極短的時間內,首座變得蒼老了很多,因為他明確了道門的意圖,也承認書院是對的,佛祖的這個局沒有意義。

    如果昊天只有一個,那麼佛祖棋盤只要把那個叫桑桑的她殺死,然後永世鎮壓,不與世界相通,自然無法回到神國復活。

    然而現在昊天有兩個,就算佛祖能夠殺死桑桑,又如何能夠讓她死後散化成的規則不與世界相通?昊天還在,規則與規則自然相通,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攔,死後的桑桑,必然會回到神國,而這正是觀主想要的結局。

    「沒有意義。」

    首座看著依然在砍棋盤的君陌,把這四個字又重複了一遍。

    「你們做的事情也沒有意義,這是佛祖的棋盤,只要佛祖不讓他們歸來,他們便永遠沒有辦法歸來,至於棋盤裡的昊天是生是死,死後會不會回到神國,那便要看佛緣,或者天意,我們這些凡人在此之前,本就無意義。」

    峰間的鐘聲還在持續,很多僧人來到崖坪上,卻不敢上前,聽著這話,紛紛合什行禮,七念和戒律院三長老也來到了此間。

    這場書院與懸空寺之間的戰鬥,看上去似乎是書院佔了上風,但只要書院沒有辦法把棋盤打開,那麼便注定是輸家。

    君陌終於停下,忽然說道:「不能打開,那便進去。」

    大師兄微笑說道:「此言甚是有理。」

    首座說道:「不是想進便能進。」

    大師兄說道:「首座您難道沒有想過,我們既然已經拿到了棋盤,為什麼沒有離開,而是來到崖坪上?」

    首座銀眉微飄,若有所察。

    大師兄望向青樹,伸手輕撫樹葉,說道:「這就是那棵梨樹?」

    首座沉默不語,青籐後的七念諸僧神情微變。

    大師兄說道:「聽說這棵梨樹五百年開花,五年結果,五刻落地,觸地成絮,隨波逐流,不得復見,真是神奇。」

    酒徒說道:「這樹一年前開過花,結過果。」

    大師兄靠著青樹坐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等四百九十九年,待開花結果那時,我再進棋盤去找。」

    君陌提起棋盤,也坐到了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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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6-28 19:3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滿載而回

    便是要再等五百年,也會一直等下去,聽晨鐘暮鼓,看春風秋雨,默待時間流逝,總有滿樹梨花如雪盛開時,這是何等毅力,又是何等氣魄?

    看著梨樹下的二人,首座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沒有想到,書院居然連佛宗最大的秘密也都知曉,那個看似普通的書生,果然如傳聞裡那樣,博覽群書,學識淵博,無論哪個領域,都能做到最好。

    酒徒走到崖畔另一處,解下酒壺,開始飲酒,沉默不語看著遠方的天空,他要做的事情是幫助道門把昊天送回神國,棋盤至少還有五百年才能開啟,對此他一點都不著急,他最擅長做的事情,便是與時間對抗。

    首座說道:「五百年很長,足夠人間發生很多事情,你們在梨樹下等梨花開,道門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書院怎麼辦?唐國怎麼辦?」

    不愧是懸空寺講經首座,這一代的人間佛,很簡單的一句話,便讓場間變得沉默,大師兄和君陌在梨樹下靜待五百年,誰來守長安?

    「這株青樹,乃是無數年前佛祖親手所植,當年的纖瘦樹苗,如今已難雙掌合圍,五百年後你們再來時,或許青樹已然參天。」

    首座此言頗為感傷,亦是建議。

    君陌說道:「梨樹不在眼前,書院不得放心。」

    首座說道:「這梨樹乃佛祖留下聖物,本寺必當好生看視。」

    君陌說道:「小師弟在棋盤裡,書院不得不慎重,況且你們這些禿驢最是無恥善變虛偽狂熱,只怕我們一離開,你們就會毀了此樹。」

    青籐後方懸空寺諸僧,聽著這話,臉色很是難看。

    首座的神情很平靜,說道:「書院準備怎麼辦?寺中逾萬僧眾,禪心堅定,若真要來奪。你們能守住五百年?」

    君陌不再理他,望向大師兄問道:「師兄,可行?」

    大師兄想了想,說道:「可行。」

    沒有說任何具體的內容,他便知道君陌問的是什麼意思。於是他緩緩站起身來。握著木棍,站到了梨樹前方。

    君陌隨後起身,靜默調息片刻,然後把鐵劍刺進崖坪。直至滑柄。

    崖坪堅實,鐵劍入而無聲。

    酒徒猜到書院二人要做什麼,眉梢微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大師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前輩你要的是什麼,但如果前輩今日還試圖阻止我們。那麼書院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你。」

    大師兄的性情很溫和,很善良,做什麼事情都慢條斯理,做話輕言細語,是最最可親的人,極少動怒,更沒有威脅過人,所以他的威脅很有力量,就像他很少與人拚命。所以他拚命的時候,誰都要害怕。

    酒徒皺眉,他要的是真正的永生,可如果為了永生,卻逼的書院發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死自己,未免有些不划算。

    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相信書院能夠殺死自己,但現在他發現這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當然,就算書院能殺他。只怕也要拿書院來陪葬,甚至拿整個唐國來陪葬,從道理上來看,這種局面應該不會發生。

    只是如果書院真的發瘋怎麼辦?如果這些人真要和自己拚命怎麼辦?

    酒徒說道:「道門請我來西荒,要我轉述一句話,我的話一年前便已經帶到了,而且我也試過把棋盤留在懸空寺,既然沒有成功,我自然不會再出手。」

    大師兄說道:「多謝。」

    他知道酒徒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通過今日的戰鬥,此人已經確認佛祖留下的棋盤確實沒有辦法憑藉外力打開,但他不想說破。

    酒徒能猜到書院想做什麼,是因為他認識夫子,他見過軻浩然,知道書院看似肅雅平和,其實裡面住著的都是一群瘋子。

    懸空寺諸僧不瞭解書院,自然猜不到書院準備怎樣做,他們看著站在梨樹前的大師兄,神情漸漸變得緊張起來。

    首座看著君陌,看著他手裡的劍,忽然神情微變。

    君陌沒有看他,握著劍柄,一聲斷喝,鐵劍開始在崖坪裡行走。

    鐵劍的行走,便是切割。

    只聽得一陣極恐怖的摩擦聲響起,石礫激飛,煙塵大作,鐵劍繞著梨樹,在崖坪表面強橫地移動,最終破崖壁而出。

    崖坪地面上出現了一道縫,大師兄彎腰,把手伸進縫中。

    君陌再次問道:「師兄,可行?」

    大師兄說道:「有些辛苦,但可行,你呢?」

    「我……還不能走。」君陌提著鐵劍,看著峰下晦暗陰冷的地底原野,說道:「那裡有很多人需要我。」

    大師兄讚道:「師弟大善大勇。」

    君陌說道:「但求心安。」

    大師兄說道:「唯善能令心安,是為善,能勇而精進向前,是為勇。」

    被師兄如此讚美,君陌依然平靜,因為他相信自己配得起這二字,說道:「我送師兄一程。」

    大師兄說道:「我送師弟一程。」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微微一震,崖坪間那道裂縫驟然變寬。

    摩擦之聲大作,一塊數丈大的崖坪,緩緩離開山體。

    那株梨樹,便在崖坪上。

    泥沙俱下,崖坪之下,隱隱可見梨樹的虯然樹根。

    這座巨峰是佛祖的身體,山崖何其堅固。

    君陌的鐵劍,竟把山崖切下來了一塊。

    而現在,大師兄要帶著這塊崖坪離開。

    看著這幕畫面,懸空寺諸僧,震撼無言,忘了自己要做些什麼。

    大師兄把木棍插進腰裡,抓住君陌的袖管。

    然後他們消失不見。

    崖坪上也缺了一塊。

    山崖的缺口處異常光滑。

    那株青青的梨樹,也不見了。

    大師兄和君陌就這樣走了,他們帶走了佛祖留下的棋盤,帶走了佛祖留下的梨樹,甚至還帶走了佛祖手掌上的一塊肉。

    首座沉默不語,臉色蒼白。

    酒徒喝了口酒,感慨說道:「瘋子,從老的到小的,都是一群瘋子。」

    ……

    ……

    大師兄把君陌送回了地底的原野,然後回到了書院。

    從這一天開始,書院後山多了一棵梨樹。

    梨樹下有張棋盤。

    很多人圍著棋盤在看,廢寢忘食,甚至忘了時間的流逝。

    他們不想看佛祖,也不看棋盤裡的眾生,只是在看怎樣才能把這張棋盤打開,把小師弟從裡面給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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