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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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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17 19:03: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春風化雨,慈航普渡

    是的,這就是所有的真相。

    桑桑無法擺脫身體裡的紅塵意,於是她尋找佛祖,來到棋盤裡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與寧缺情根深種,便有貪嗔癡三毒深種。

    寧缺要救她,便要去她體內的貪嗔癡三毒,貪嗔癡就是情感,就是紅塵意,修佛便是袪毒,便是斬斷她與人間的羈絆。

    書院沒能算到這點,佛祖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無數輪迴無數眾生,沒有人能夠猜到她的做法,因為天意不可測。

    佛祖看到因果,她便是因果,她借佛祖的局破了書院的局,於不可能裡見可能,這便是昊天的大智慧,也是寧缺的大沉痛。

    寧缺站在城上望春風,神情淡漠說道:「在朝陽城的小院裡……看著我每天那麼開心地買菜做飯,你是不是覺得很開心?我這輩子罵過很多人是白癡,我覺得他們真的很白癡,如今想來,我才是最蠢的那個白癡。」

    桑桑走到他身邊,背著雙手看著春風裡的人間,說道:「沒有騙字,因為我亦不曾知曉,只有因果落定時,才明白何為我的意志。」

    寧缺微嘲說道:「你覺得我能相信這句話?」

    桑桑說道:「你相信與否並不重要,就像昨天在書院裡說的那樣,沒有人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神來之筆。」

    「果然是神來之筆……其實在棋盤裡最後那些年,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只是不想相信,所以我始終沒有問你。那些年我在那座山上揮著鐵刀修佛,雖然背著你,但始終都是一個人。我很孤單,孤單的恨不得去死……」

    寧缺看著城牆上行人如織的街巷,看著熱鬧的市井,說道:「每次你醒來卻不肯與我多說幾句話,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很疲憊,後來才發現,那是因為你不想與我說話……我很失望,並且開始警惕。因為這證明你的情感在變淡,或者說證明你在害怕什麼,你在害怕什麼呢?」

    他轉身看著桑桑,平靜說道:「你害怕與我相處,便不忍斬斷與人間的聯繫?如果是這種害怕。我會覺得有些欣慰。」

    桑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說道:「既然你已經隱約猜到,並且開始警惕,為什麼你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天算能算一切事,確實很可怕,但我不怕。因為驚神陣還在我的手裡,你不該對我說這些,我不確認你已經去除了體內的紅塵意,書院真有可能用驚神陣轟天。那時候你便可以借勢重歸神國,而現在這已經不可能了。」

    寧缺面無表情說道:「你就算變回當初那個冷漠無情的昊天,只要你無法回到神國,那麼最多便只能回到原先的狀態。就像我們在光明神殿裡度過的那些日子,我們必然會繼續糾纏在一起。還是那對燒糊了的捲子。」

    桑桑說道:「既然我對你說這些,那麼便說明,即便沒有驚神陣開天,我也有別的方法離開人間,回到神國。」

    寧缺說道:「牛可以吹到天上,豬吹不上去。」

    桑桑說道:「是黑豬。」

    寧缺說道:「無論是什麼顏色的豬,總之你回不去。」

    桑桑說道:「在棋盤的世界裡,我體味紅塵萬劫,削肉刻骨袪毒,切斷與人間的聯繫,我還看到了那隻大船,神意通明。」

    寧缺想著極樂世界裡那只恐怖的大船,覺得有些不安。

    「佛陀與你老師不同,你老師與人間融合,便是我都不能找到他,而佛陀則是集眾生意相助,另闢世界瞞過我的眼睛。兩種都是大神通,我不能與人間相融,便只能用佛陀的方法來獲得開闢世界的力量。」

    桑桑說道:「眾生意便是信仰,我是世界之主,擁有無數虔誠的信徒,然而無數萬年來,我於神國冷漠俯瞰,力量來源於眾生,卻沒有想過如何利用並且增強這種力量,在這方面,我從佛陀處學習到了很多。」

    寧缺說道:「就是那艘大船?」

    桑桑說道:「佛祖普度眾生,眾生便助他度過彼岸,我要讓眾生度我,便要先度眾生,才能乘大船駛抵彼岸。」

    寧缺說道:「你的彼岸在哪裡?」

    桑桑說道:「我出於神國,彼岸自然便在神國。」

    寧缺望向灰暗的天空,沒有說話。

    桑桑向著南方某處伸手。

    城南數十里外是書院。

    被桑桑帶出棋盤的青獅正在溪畔裡與大白鵝對峙,鬢毛如劍豎起,不停低哮恐嚇卻不敢輕舉妄動,不時望向遠處的草甸。

    大白鵝就讓它覺得有些棘手,而草甸上還有只老黃牛在打盹,它很清楚,如果老黃牛睜開眼,那它就慘了。

    青獅非常不理解,為什麼一出棋盤便能遇到這麼多可怕的同類,這和它在棋盤裡獲得的信息完全不同,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忽然間,一道無形的力量破雲門陣落到崖坪上,抓住青獅消失無蹤,大白鵝昂首向天,發現再也看不到那個可惡的新來者,有些無趣地搖搖頭,下溪洗澡去了。

    青獅出現在城牆上,出現在桑桑的手中,頸間的鬃毛被揪的生痛,它很擔心會不會真的變成禿驢,卻不敢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桑桑對著城牆外揮了揮衣袖,便有清風降臨人間。

    那年光明祭時,人間也曾經迎來這樣一道清風,只是與當年相比,今日的清風更加清淨,更加柔和,擁有更多的生命氣息。

    清風首先來到西陵神殿,山坳間盛開的桃花迎風招展,瞬間變得更加美艷,跪倒在崖坪和前坪上的信徒們,被清風拂面,頓時精神一振。

    不安、惶恐、悲傷、絕望等所有負面情緒盡數被淨化一空,盲者覺得眼前的世界漸漸亮起來。聾者隱約聽到了一些聲音。

    那聲音起於無數信徒之唇,是吟誦教典的聲音,在西陵神殿掌教的帶領下,十餘萬神官執事和虔誠信徒,不停地高聲誦讀教典。

    這段教典文字優美,韻腳相疊,形成格外神聖的感覺,大有離塵之意,正是西陵神殿的終篇——《太上玉華洞章度世升仙妙經》

    春風滿人間。吟誦之聲隨之流滿人間所有地方,各國裡的數萬座道觀,無數道人都開始誦讀這段人人耳熟能詳的教典。

    春風繚繞山林,輕拂垂雲,最終化雨。向著人間淅淅瀝瀝落下,那些雨水泛著金色的光澤,落到地面卻是無比清澈。

    春雨落在桃山,濕了樹林,深了桃花的顏色,落在天諭院偏僻處,堆在牆角里的一堆乾柴也被打濕了。

    一名瘦弱的小道僮正在避雨。他是神殿裡最不起眼的雜役,即便是如此重要的祭祀儀式,也沒有人通知他,他是被人遺忘的存在。

    看著柴堆被雨水打濕。小道僮有些著急,以袖遮臉跑了出去,想要把那堆木柴搬進灶房裡,哪裡顧得上自己被雨淋濕。

    清澈的雨水落在他身上。變成了無數斑駁的金色光點,然後滲過髒骯的道袍。開始緩慢地滋潤他的身體與道心。

    宋燕交界的小鎮上,酒徒扶門看著天空落下的雨水,握著酒壺的右手微微顫抖,任由那些雨水打濕他看不出來年齡的容顏。

    雨水落在肉舖失修的瓦簷上,順著那些裂口流下,淌到案板上,淋濕白胖的豬蹄,然後帶著血水,打濕屠夫的頭臉。

    他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壓制在靈魂最深處的那些污濁,被這些自天而降的雨水一洗而清,腐朽的身體甚至出現一道清新的生機。

    酒徒離開茶鋪,屠夫走出肉舖,兩個人來到鎮上唯一的直街上,分別站在街道兩頭,站在淅淅瀝瀝的春雨裡,滿臉動容,心意漸堅。

    春風滿人間,春風化雨,自然也灑遍處處,無論西陵神國還是東海之濱,都被細雨籠罩,便是遙遠北方的荒原深處,也落了一場雨。

    雨水落在金帳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彷彿有人在隨意敲擊著破落的戰鼓,原野是那樣的安靜,這聲音便顯得那樣的清晰。

    神情肅穆的單于,帶著所有的妻子和兒子還有數十名王庭大將,跪在雨中,不停祈禱長生天賜予他們勇氣。

    國師帶著十餘名大祭司,跪在最高處的草甸上,伸出雙手迎接自天而降的雨水與恩澤,國師蒼老的容顏在雨水的沖洗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年輕起來,那些大祭司的身體也被淡淡的金光包裹。

    國師緩緩閉上眼睛,跪在雨中,靜靜體會著雨水裡的生命氣息和那道深不可測的神威,內心恬靜而充滿敬畏。

    懸空寺也在落雨,君陌看著被雨水打濕的鐵劍,微微挑眉。

    鐵劍被雨水浸濕,變得更加黝黑,又鍍上了一層光澤,變得鋒利了很多,他的衣衫被打濕,整個人也變得鋒利了更多。

    君陌知道這是為什麼,數年前,他當著她的面說過,不會接受昊天的餽贈,但她想做些什麼,他不想接受也不行。

    坑外荒原上,大黑馬低著頭拖著沉重的車廂,在殘亂的胡楊林裡行走著,忽然一陣春雨落下,打濕它的身體,所有的疲憊與孤單盡數消失。

    它瞇著眼睛看著春雨深處,忽然生出一些不捨。

    相似的畫面,在人間各個地方發生。

    有修行者在雨中狂喜痛哭,苦修數十年都未能進入洞玄境的他,今天終於跨過了那道門檻,甚至有隱居深山的道門修行者一夕知命。

    重病的人得到救贖,悠悠醒來,將死的人得到救贖,不再痛苦,平靜地回到神國,信昊天的,必有福報,因為這場春雨是她贈給人間的禮物。

    一場春風化雨,天諭院那位小道僮,必然不會再做雜役,他將成為修行界的天才,道門最器重的新一代強者。酒徒和屠夫不再苟延殘喘,在被接引去神國之前,將在人間擁有一段鮮活的生命。金帳王庭國師和很多道門強者被雨水洗的道心通明,各有所得,更加強大。

    佛普渡眾生渡的也只是信他的眾生,昊天的禮物自然不是誰都能收到,懸空寺裡的僧人便被這場春雨淋的極為狼狽,而西陵神殿崖坪石屋前,跪在雨中的觀主也依然還是個廢人,被寒雨凍的臉色蒼白。

    道門所有信徒都得到了好處,只要他們是真心虔誠信仰昊天,觀主是人間道門的領袖,卻被排除在這個過程之外,他很清楚並不是自己對昊天的信仰不夠虔誠堅定,而是因為昊天依然記得他曾經的那些不敬。

    看著春雨裡的人間,觀主微澀而笑,眼神卻還是那樣的堅定,只要人間還是這樣的平靜,就算自己被昊天拋棄又算什麼呢?

    臨康城裡的陳皮皮與唐小棠,南晉皇宮前的數萬新教信徒,宋國那座破落小道觀裡的葉蘇,還有正在聽他傳道的十幾個街坊,他們又在想什麼呢?

    春雨也落在長安城裡,那些清澈的雨水裡有著無比濃郁的生命氣息,那是對人間的仁慈,所以驚神陣沒有做出什麼反應。

    小草在紅袖招裡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時間,簡大家把宮裡的御醫都請了過來,也沒有瞧明白她究竟得了什麼病——春雨落下時,她醒了過來,走到窗邊倚欄而立,看著簷上落下的水珠,在心裡默默說了聲謝謝。

    曾靜夫婦也在春雨的嘀答聲中醒來,夫妻二人攜手走到園裡的雨亭間,看著春雨,總覺得發生了些什麼,傷感離緒無由而生。

    春雨降臨人間,昊天賜福於億萬信徒,普度眾生,眾生信仰更為堅定,甚至狂熱,無數道不可見的精神氣息,自殿宇草屋間生出,從眾生的靈魂裡生出,向著雨中而去直上天穹,這便是眾生對昊天的回報。

    億萬道純粹的精神氣息來到長安城南,不拘強弱,無比和諧的融在一起,擾的雨絲微亂,把黯淡的雲照耀的光明一片

    城頭上,寧缺站在桑桑身旁,首先聞到一絲極淡的香氣,然後整個人間都聞到了這抹香氣,緊接著又有高妙飄緲的樂聲響起,

    異香神曲中,無數金色的花瓣飄落,無數道精神氣息照亮的雲層裡,隱隱出現了一艘無比巨大的船,那船竟也是金色的。

    無數信徒,把自己的意念凝成了這條大船,準備恭送昊天回歸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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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17 19:0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不想你走

    桑桑的腳離開城牆,向雲裡那艘大船飄去。

    寧缺抱住她的腿,不讓她離開。

    就像很多年前在荒原上,雲破光明現,昊天神國大門開啟,她向天上飄去,他站在原野上,毫不猶豫抱住她的腿。

    那時候,桑桑帶著他向天空飄去,最後是夫子抓住了他的腳,現在人間已無夫子,他再不想她離開,又如何敵得過整個人間?

    桑桑飄離城頭,來到空中。

    寧缺沒能留下她,只留下了她的鞋——他給她買的布鞋。

    桑桑落在船首,將手裡拎著的青獅扔進雲中。

    青獅迎風而漲,變回數百丈高,頸間鬢毛亂晃,狂嘯一聲,雲破青天現,它奮力拖動著大船,向青天而去。

    長安城做出了反應,驚神陣釋放出一道凌厲至極、彷彿可以撕開天空的殺意,凝蘊在城中無數街巷建築裡,時刻可以擊出。

    無數唐人走出屋門,湧到街巷上,看著南方光明的天空,看著天上那艘不可思議的巨船和船首那隻大青獅,臉上寫滿了敬畏和恐懼。

    驚神陣沒有向那艘巨船發起攻擊,因為船在城外,街巷裡的無數唐人雖然驚恐畏懼,但沒有人放下手裡的武器,甚至有人開始揀石頭。

    桑桑站在船首,背著雙手,無限的光明,把她高大的身影投影在地面上,讓城頭變得有些黯淡,便如寧缺此時的情緒。

    青獅拖著大船出雲,向著高空而去。開始的速度很緩慢,但很明顯正在逐漸加速,而天空遙遠某處,隱隱出現了一道金線。

    那道金線不是昊天神國的大門,神國的門早已在數年前便被夫子毀了,那道金線是岸,是桑桑想要抵達的彼岸。

    有岸便不需要門,她若有無上的智慧,便能抵達彼岸,而她的智慧早已得到證明。無論夫子、佛祖還是寧缺,甚至是她自己,都在那份智慧裡。

    「就這麼走了?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寧缺站在城頭,看著天上那艘巨船。面無表情問道:「我為你修了幾十年的佛是假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也是假的?那場饑荒是假的?整座岷山都是假的?渭城是假的還是長安是假的?」

    桑桑站在船首,沒有轉身,沉默不語。

    「不說岷山,不說當年,只說你我在一起折騰了千年時光,你連杯茶都不給我喝,就想這麼離開,你覺得合適嗎?」

    寧缺看著越來越遠的那艘船,艱難笑著說道。

    桑桑站在船首,依然不轉身。依然沉默。

    寧缺緩緩握住鐵刀的刀柄。盯著她的背影,聲音微沉,一字一句說道:「我覺得不合適,所以你就別想走!」

    鋥的一聲,他抽出鐵刀。向著天上那艘巨船斬去!

    在佛祖棋盤裡修佛,是他和桑桑一起修佛,桑桑悟通了慈航普渡的方法,他又何嘗沒有收穫。他同樣學會了凝聚眾生之意!

    無比磅礡的天地元氣,被驚神陣召集,經由陣眼杵,源源不斷地灌輸進他的身體裡,城裡無數把刀離鞘而起,千萬刀再現人間!

    兩道極凌厲的刀痕,從長安城牆破空而起,須臾間來到天空裡,組成一個清晰的人字,兩道筆畫交匯之處,正是船首!

    當年在長安城裡,唐人眾志成城,他借驚神陣之力,集百萬人之念,在青天寫出了一個人字,斬的觀主生死不知。

    在佛祖棋盤裡,他於峰頂修佛,奪來千萬佛與菩薩的信仰,借桑桑之力,在黑暗天穹上寫出一個人字,破了千年困局。

    這是他第三次寫出這個字,會帶來怎樣的結果?

    寧缺知道自己的這道刀符,不可能斬破桑桑腳下的巨舟,因為那是信仰之舟,所以他斬的是船首之前的那片空間。

    青獅踏雲而行,與船首之間有根無形的繩索,便在那處。

    寧缺要把那根無形的繩索斬斷。

    兩道刀痕,出現在青天上,籠罩巨舟。

    桑桑終於轉過身來,神情不變,伸出手指點向刀痕。

    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很纖細,指尖的面積很小。

    寧缺的兩道刀痕,已經快要把整片天空切割開,相匯之處,足有數里方圓。

    但她的指尖,卻把這數里方圓的空間籠罩。

    無數氣流濺射,光明的雲層被撕成無數碎絮。

    大船繼續穩定前行。

    她一指便破了寧缺的人字元。

    兩道筆畫漸行漸遠,最終在天空裡分崩離析,散作無數符意,就像是無頭緒的亂風,然後被光明淨化成虛無。

    看著這幕畫面,寧缺沉默無語。

    鐵刀斬出的那瞬間,他便感覺到,這兩道刀痕不夠精純,寫出人字元顯得非常勉強,只是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因為畏懼?是的,觀主再如何像神仙,在意志強大的唐人眼裡,依然是和自己一樣的人,但昊天畢竟是昊天,他們怎能不畏懼?

    街巷裡有數百萬長安人,其中有很多人的手裡拿著武器,他們都想保護自己的家國,但不是所有人都敢對昊天出手。

    意志不統一,便不能發揮出人字元的最大威力,眾志不能成城,這城又如何擋得住天威一指?

    「在棋盤裡,你能寫出那個字,破開天穹,是因為我在你的身體裡,那些佛拜的是你。你須知曉,即便在長安城裡,眾生依然是我的信徒,這眾生如何會聽從你的意志?我已不在,你又如何能夠再寫得出那字?」

    桑桑站在船首,看著他平靜說道:「不過你能夠領悟眾生意,這讓我很欣慰,仔細看著我身下的船,或者你會領悟更多。」

    寧缺沉默了會兒,說道:「欣慰個鎚子,領悟個鬼。」

    桑桑說道:「想來再會之時,那便是生死之間,你若要戰勝我,便要學會真正寫出那個字來,到時你我再見。」

    寧缺面無表情說道:「到那時,我或者已經老死了。」

    桑桑靜靜看著他,不再說話,準備轉身。

    便在這時,寧缺忽然說道:「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桑桑微微蹙眉。

    寧缺大笑起來,說道:「當年在岷山裡沒有屠夫,我也沒讓你吃過帶毛的肉,我打不贏你,你也別想著能跑掉,不要忘記,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不斷地敗給你,但你什麼時候真的能離開我?」

    說完這句話,他轉腕回刀,插進自己的胸膛。

    他插的很用力,黝黑而鋒利的刀身直接捅破他堅硬的血肉與骨頭,深入胸腔內部,鋒尖抵著正在不停跳動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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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17 19:05:1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3-7-26 23:46 編輯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彼岸

    城上響起一陣大笑。

    真的很痛,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但他看著天上的大船,依然在笑,笑的很開心,笑的很慘淡,笑的很決然,笑的那般放肆,甚至有些瘋癲。

    桑桑站在船首,看著下方城牆上的男子,神情平靜,沒有像從前那樣,因為對方的不敬而憤怒,或者因為對方的存在而厭憎。

    她覺得這種平靜的感覺非常好,非常強大,哪怕可能是自以為平靜,但終究是平靜,平靜之後是靜穆,靜穆便是永恆。

    她以為自己能夠保持平靜,但看著寧缺蒼白的臉色,看著他胸膛間不停流淌出的鮮血,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的胸口也有些痛。

    這是錯覺還是幻覺?桑桑以難以想像的意志,把這個問題從自己的心頭抹掉,卻無法阻止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她靜靜看著寧缺,忽然問道:「不痛嗎?」

    寧缺看了眼胸口,看著深入骨肉的刀鋒,擠出一道悽慘的笑容,說道:「男人,應該要對自己狠點兒。」

    桑桑喃喃說道:「但還是會痛啊。」

    寧缺手指用力,把鐵刀向胸口裡插的更深些,數十顆汗珠淌過蒼白的臉頰,抬頭看著她說道:「我是純爺們兒。」

    桑桑看著他憐惜說道:「真的不痛嗎?」

    寧缺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顫抖,刀鋒在胸間拉出一條更長的口子,鮮血像瀑布般淌落,說道:「在西陵神殿,我全身的血肉被你割了無數刀,無數次,早就習慣了,沒什麼新鮮。現在想來應該要感謝你。」

    桑桑問了三句他痛嗎,他始終沒有回答,刀鋒入心,怎能不痛,只是他的心本來就極痛,已經變得麻木了。

    「是啊,只要是人就會痛。」

    憐惜的神情瞬間消逝,桑桑面無表情說道:「你是人,體內天然有貪嗔癡三毒,棋盤千年。情根深種,我的毒沒有了,你的毒呢?」

    寧缺看著她。再次笑起來,笑聲愈發淡漠。

    「在人間遊歷,你一直想要我明白什麼是情,什麼是愛,直到現在。我還沒有完全理解,但我至少清楚一點,情與愛有時候並不是接受,而是施予,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你對我付出的越多。便越不忍傷我。」

    桑桑看著他平靜說道:「我要離開,你要阻止我便只有自盡一條道路,那樣我便會死去。你真的忍心這樣做?」

    寧缺大笑說道:「你說的不全面,情與愛不是單方面的接受也不是單方面的施予,而是共同度過,我確實不捨得讓你去死,難道你就捨得看著我去死?如果你真是昊天無情。先前走了便是,何必與我說這麼多?」

    他一面說話。一面咳血,牙齒與蒼白的臉頰上滿是血污,看著異常猙獰,然而其間卻隱藏著天都不能忽視的意志與決心。

    桑桑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微笑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既然最終的結局是分離,我不應該說這麼多。」

    春風拂動青衣,上面的繁花漸漸盛開,青獅踩雲而行,大船向著天空遠處那道金線緩慢而去,她在船首不再看他。

    寧缺看著天空裡那艘大船,看著她的背影,臉色蒼白說道:「你知道我不喜歡死,直到那天,渭城查無此人,那些人都死了,我以為你也死了,後來,皇后娘娘也從這裡跳了下去,我才明白死並不可怕。」

    桑桑沒有轉身,背在身後的雙手指節發白,應該是在微微用力,她看著遠處的彼岸,默默想著:「你就這麼想我死嗎?」

    這個問題她問過很多次,寧缺再次笑了起來,笑的渾身顫抖,大聲說道:「在西陵就說過,一起死或者一起活著。」

    桑桑沒有理他,大船繼續向著彼岸而去。

    「是啊,如此銘心刻骨,怎捨得讓你去死?你是昊天,能算世間一切事,又怎麼能算不到這些,你知道我不忍心讓你去死。」

    寧缺抽出鐵刀,把手伸進胸口,握住心臟,用力地拉了出來,血水嘩嘩流淌,他的心就這樣暴露在湛湛青天之下。

    他痛的臉色蒼白如雪,身體不停地顫抖,再也無法站立,啪的一聲跪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水裡,膝前濺起兩蓬血花。

    「銘心刻骨?我把心捏碎,上面銘刻的文字再深,還能存在嗎?不忍心讓你去死,我把心捏碎,心自然沒有什麼不忍。」

    寧缺痛苦地喘息道:「如果你再不停下,那就一起死。」

    桑桑依然沒有理他,大船繼續前行。

    紅塵意已然盡去,現在的她是昊天,是純粹的客觀規則集合,自然冷漠無情,不再被人間羈絆,自然不受任何威脅。

    寧缺自殺,桑桑便會死去,但昊天還會活著。

    絕望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同時還有一道狠意,用力握掌!

    他的掌心裡是那顆鮮紅的、正在跳動的心臟。

    他現在浩然氣接近大成,身軀堅硬如鐵,最關鍵的是,桑桑揮袖便能醫白骨,想要自殺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隨桑桑遊歷人間的那些時間裡,他設想過很多次如何自殺,先前以浩然氣運刀,剖開胸腹,直刺心臟,再次確認哪怕刀鋒刺入,也很難瞬間死去。

    只要給桑桑留下瞬間,她便能治好他。

    所以他把心臟掏了出來,只要手掌一握,便能碎成無數碎片,即便是昊天,也沒有辦法再讓他活過來。

    他死桑桑便會死,昊天還會活著,他似乎沒有道理這樣做,但依然決定這樣做,因為這代表他的態度,而且他想最後看看她的態度。

    手掌握緊,以他現在的力量,即便是個鐵球,也會被捏扁,然而……那顆鮮紅的心臟只是有些變形,連道裂痕都沒有產生。

    很痛,寧缺的心非常痛,但沒有碎。

    他很震驚,很迷惘,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桑桑站在船首,微笑不語。

    在棋盤世界的最後數十年時光裡,從紅杉林到那座山峰的峰頂,她離開神軀,一直住在他的心裡,他的心早已變得無比強大。

    寧缺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改變,她知道。

    他想什麼,她都知道,所以他怎麼可能勝過她?

    一道清風拂過,天空裡又落了一場微渺的春雨。

    雨水落在寧缺的身上,洗淨那些血水,洗去那顆心臟上的塵埃。

    那顆心從手掌裡,重新回到胸中,傷口瞬間癒合,連道疤痕都看不見。

    寧缺看著胸口,覺得那顆心臟跳動的似乎比以前還要更加強勁有力。

    他可以舉起鐵刀,再次剖開胸口,把心臟掏出來,但他沒有這樣做,再意志堅定的人,也很難在自殺失敗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馬上開始第二次自殺,更關鍵的原因在於,他知道桑桑不會給自己第二次機會。

    先前那次,是他與她不曾明言的約定,或者說賭博。

    他輸了,心間傳來一道甜意,但他不甘心。

    寧缺說道:「我捨不得你。」

    「我說過,等你能真正寫出那個字,便會再見。」

    桑桑靜靜看著他,臉色也有些蒼白,情緒有些複雜,說道:「另外,你喝過我的茶,還喝過很多次。」

    這麼多年來,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在同一張大床上輾轉,在同一口鐵鍋裡吃飯,他當然喝過她沏的茶。

    寧缺怔住,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指向雙腿間。

    他大聲質問道:「你就這麼走了,這怎麼辦?」

    桑桑微笑不語。

    寧缺暴跳如雷,喊道:「趕緊下來,把我的雞巴治好!」

    桑桑微笑轉身,再沒有說話。

    她與他曾經合體,他的心臟現在都變得堅不可摧,雙腿之間的傷勢自然早已好了寧缺當然知道,他只是想找個藉口把她留下。

    這個藉口有些可笑,很可憐。

    大船繼續向天邊駛去,然後漸漸消失在金線裡。

    她即將抵達她的彼岸。

    看著漸漸消失的大船,看著再難見到的遙遠的她,淚水在寧缺的臉上不停流淌,苦澀說道:「你都走了,這還有什麼雞巴用呢?」

    ……

    ……

    大船離開,人間無數信徒跪地恭送。

    那道金線便是彼岸。

    無數光明湧至眼前,桑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

    神國的門被夫子毀了,她也是第一次通過這種方法回去,這種感覺有些陌生,但她知道不會出錯。

    因為她來自神國,她的彼岸自然便是神國。

    她閉上眼睛,準備開始與神國裡的自己相見,然後融合。

    當她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一片蔥鬱的山嶺。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身體有些僵硬。

    這片蔥鬱的山嶺,她很熟悉,但這裡不是神國,而是岷山。

    在山嶺間,她沉默不語,站立了無數日夜,想要推算出原因。

    小青獅不安地跪在她的身旁,看著四周的風景。

    無數日夜後,她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是人類的選擇,她來自人間,而不是神國,於是她的彼岸,便是人間。

    她,還在人間。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她望向小腹,微微蹙眉,感覺陌生,甚至有些惶恐。

    或者,這才是真正的神來之筆。

    ……

    ……

    (第五卷神來之筆 終)



P.S:作者的話

    今天出院了。

    首先,是感謝,感謝大家。

    其次,還是歉疚,包括對家裡人和大家的,健康問題,怨不得天,怪不得人,就是自己的問題,這些天在醫院裡想了很多,生出很多感觸,等真正心靜的時候,與大家再來交流,現在只是歉疚,大家發短信來,也回,因為不曉得回甚麼,這些天家裡真的是兵荒馬亂,我直到這時候,心也還是很亂,向大家說一聲,報聲平安,然後明天慢慢恢復工作 。

    再次謝謝大家。(未完待續。)

    今天還是沒有更新 (更新於: 2013-07-26 18:41 ) 預計下章更新時間:暫無更新預告

    白天一直在試,發現不行,腦子有些暈,做文字活兒頂不住。

    我也很急,但這病就是不能急,沒辦法。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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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28 18:08: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一章 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上)

    深春的臨康城,客舍青青,有輦自城外門來,在街間緩慢行走,柳亦青坐在輦裡,閉著眼睛,神情平靜。

    今日春祭,城中升起無數盞明燈,向著夜空飄去,無數道門信徒,對著那些明燈虔誠跪拜,向昊天頌祈,畫面很是莊嚴神聖。

    柳亦青不能視物,看不到春夜景緻,自然也看不到千萬盞明燈,但他能聽到那些頌祈的聲音,能感受到信徒們的狂熱。

    很自然的,他想起了數日前那場春風化雨,那場灑遍人間的甘霖,那些神奇的畫面,那艘駛向神國的大船。

    昊天離開了人間,恩澤卻留在了人間,由此而產生的那些變化,必將深刻地改變這個世界,這個時代。

    柳亦青有些疲憊地抬起手,輦轉入側方的一片街巷裡,在這些年重新拓寬的道路裡緩慢行走,來到一間舊屋前。

    舊屋已不像當年那般破落,被虔誠的新教信徒粉刷一新,柳亦青下輦,走進屋中,站在窗畔,沉默了很長時間。

    陳皮皮走到他身旁,向著窗外的星空望去。

    柳亦青說道:「我看到大時代正在來臨。」

    他的眼睛上蒙著白布,看不到任何畫面,但他能夠看到波瀾壯闊的未來,風雲際會的人間,看到鮮血以及殺戮。

    在這數年裡迅速傳播的新教,在短短的十餘日裡遭受了近乎滅頂之災,不僅僅是因為西陵神殿詔告世間,取締新教,信仰新教的信徒生前要受火刑懲罰,死後更會被打落萬丈深淵,永遠不可能進入昊天神國。更因為昊天向人間展示了她的慈愛與威能——對新教教義而言,昊天留在人間的福澤,那些重病忽愈的虔誠信徒,那些破境的修行者,那些新生的手指,是最沉重的打擊。

    陳皮皮看著星夜裡那輪有些黯淡的月亮,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除了等待,或者,我們還能做些事情。比如抗爭。」

    柳亦青看著自己看不到的星空,說道:「人無法與天爭。」

    陳皮皮說道:「這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數年前桃山光明祭,柳白持劍直入光明神殿,以劍逆天,其後劍閣諸弟子。想也未想,護著陳皮皮與唐小棠殺出桃山重圍,回到臨康。

    從那一天開始,劍閣站到了道門的對立面,柳亦青在選擇裡所展露出來的決絕強悍,直到數年後依然令修行界很是震撼。

    星光落在柳亦青蒙著眼睛的白布上,彷彿鍍上了一層寒冷的霜。看著就像是萬年的雪,冷而堅定,他的聲音也同樣如此。

    「無法與天爭,不代表不去爭。」

    陳皮皮沉默不語。柳亦青的這句話。便是劍閣的態度,如劍鋒一般冷硬,然而其間依然有很多無奈與不曾出口的喟嘆。

    這種決然,並不能改變人間的局勢。所以徒悲壯。

    「西陵神殿的誥書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柳亦青說道,那封誥書的內容他還沒有看到。但能夠猜到,自然是要求南晉取締新教,並且交出陳皮皮等人。

    他收回望向星夜的目光,隔著那層薄薄的白布看著陳皮皮,平靜說道:「劍閣沒有力量再繼續保護你,開始準備離開吧。」

    陳皮皮感嘆說道:「在臨康城住習慣了,一時要離開還真有些心亂。」

    柳亦青沒有說什麼,轉身向外走去。

    南晉國力強盛,僅次於唐國和金帳王庭,按道理來說,如今成為唐國盟友,對戰局平衡非常重要,然而劍閣並不能完全斬斷道門對南晉的影響力,隨著昊天把甘霖灑遍人間,南晉民眾對昊天的信仰愈發堅定,臨康城暗流湧動,無論皇宮還是軍方都在做準備,劍閣再如何強勢,也已經沒有辦法挽狂瀾於既倒。

    除非書院出手,或者唐軍提前出青峽,破清河渡大澤,趕在西陵神殿之前,直接控制南晉,才有可能改變局面。

    然而無奈的是,這數年時間裡,唐國的國力雖然在恢復當中,因為向晚原被割讓,鐵騎的真實力量變弱了很多,最關鍵的是唐國現在的巔峰戰力嚴重不足,就算加上劍閣,也不可能是道門的對手。

    在數年前那場戰爭裡,道門強者也有很多隕落,但道門畢竟統治著這個世界,潛力無限,隨著南海一脈回歸,尤其是隨著那場甘霖,無數道觀裡湧現出了無數新生的強者,酒徒和屠夫隱而未發,便讓書院最頂尖的那幾人不敢輕動,那麼又有誰能來對付這些新生的道門強者?

    說來說去,還是那場春風化雨。

    那場甘霖讓修行界的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無數修行者邁過了眼前那道高高的門檻,很多人一夜洞玄,知命境強者的數量也增加了很多,真可謂是強者輩出,或者,這便是所謂大時代到來的證明。

    天諭院準備初夏的大比,已經成為副院長的花癡陸晨迦,看著那些緊張的學生,回憶著當年的那些故事,神情有些惘然。當年正是在天諭院的夏日大比中,隆慶脫穎而出,今年會有相似的故事嗎?

    偏僻角落裡,小道僮看著堆的整整齊齊的柴堆,沉默了很長時間,把柴刀插進腰間,向人群中間走去。

    他看著教習緊張說道:「我要報名。」

    教習看著這個滿身塵土的小道僮,厲聲說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陸晨迦靜靜看著小道僮,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道僮被她美麗的容顏照耀的有些心慌,說道:「橫木立人。」

    陸晨迦說道:「你要報名做什麼?」

    小道僮有些緊張,說道:「我要參加大比。」

    陸晨迦沉默片刻,問道:「你現在是什麼境界?」

    小道僮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天諭院裡有湖,眾人正在湖畔,小道僮望向湖水裡,有魚忽然靜止,看著這幕畫面,陸晨迦面色微白,那名教習更是直接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但那必然是神蹟。」陸晨迦看著那名小道僮,聲音微顫說道:「因為你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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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3-9-21 23:11 編輯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二章 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下)

    在西陵神殿春日大比裡,一位出身天諭院柴房的籍籍無名的小道僮,奪得了頭名,並且展現出了極人難以想像的境界。

    在遙遠的草原裡,一名揀牛糞為生的少年奴隸,奪得了大會的優勝,被金帳單于當場解除奴籍,成為一名榮耀的勇士。

    在這場草原大會上,有兩名年輕的侍者,被國師收為親傳弟子,金帳擁有了十三名境界深厚祭司,國師本人似乎也變得更加強大。

    這樣的情況在世間各地發生,宋國道觀裡一位中年道人,在井畔進入知命境,還有很多道觀裡,也出現了相同的畫面。

    西陵神國深山裡那座樸素的道觀,卻還是那樣的安靜。

    自從觀主離開之後,知守觀裡已經荒廢了幾年時間,枯黃的落葉積在那幾級石階上,被風酥化的很是薄脆。

    野觀無人門自開。

    觀中的陣法還在持續運轉,沒有人能夠進去,只有風能夠進去,清風拂過湖面,牽著簷下金白色的稻草,然後從窗口滲入,依梁貼壁繚繞不去,最終來到窗前桌上,像雙無形的手般翻開那本大書。

    清風不識字,也要亂翻書,那本大書被翻的簌簌亂響,雪白的紙張不停掀起落下,上面的那些墨字變成模糊的線條。

    春風漸緩,字漸清晰。

    這本記載著修行界強者姓名的日字卷,和幾年前相比少了很多名字,比如曾經寫在最高處的柳白,比如葉蘇,比如陳皮皮,卻多了更多的名字,新出現的那些名字以往從來沒有出現過。有些陌生感,比如橫木立人。

    昊天是公平的,她春風化雨,讓自己的信徒得到各種好處。也沒有忘記讓長安城裡的某些塵緣相牽者得到永生。但同時,她也是不公平的。因為西陵神殿是那般的涼爽,長安城的夏天還是這樣的酷熱。

    深夏時節,好些天沒有下雨,長安城的街道被烈日曬的快要生煙。巷口井裡的井水清澈微涼,井上冒著的熱氣卻令人生畏,乾燥的世界裡,到處都是煙薰火燎的味道,彷彿只需要一粒小火星,這座城市便會燃燒起來。

    長安城的局勢也是如此,看似平靜的氣氛裡。隱藏著無窮的壓力與燥意,帝國已經全面啟動,準備馬上便有可能到來的戰爭,部衙裡的官員書吏哪怕傳遞文書。都在奔跑,糧草輜重的轉運已經進入最重要的階段,軍方更是嚴陣以待,無數道軍令從這座城市發往各州郡和前線。

    朱雀大道向北,過了建神坊,有一大片樹林,林後是青色的草甸,草甸裡散佈著數十座明瓦烏簷的樓閣,這裡便是軍部。

    最中間的那座樓閣,便是軍部的正衙,數名執事軍官,神情肅然站在樓外石階下,渾身都已經被汗水打濕,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令人窒息的熱浪,而是身後傳來的那些聲音所代表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戰局的重點,必然是南晉,如果我們能夠在半個月之內出青峽,打通清河郡,便有希望幫助劍閣把南晉穩住。」

    說話的人是舒成,他數年前便已經調回長安城,負責全面處理唐軍佈防,不再擔任鎮西大將軍,徐遲大將軍則是留在鎮北營,負責直面強大的金帳王庭,如今軍部便以他為首,他的意見自然重要。

    樓閣裡很安靜,數位將軍還有十餘名參謀軍官,都保持著沉默,沒有對這句話表示贊同,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能夠與南晉聯盟,那麼大唐便必然處於不敗之地,然而這卻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首先唐軍沒有把握能夠在半個月之內打通清河郡,就算能,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重建水師,大澤如何渡?

    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大唐與南晉乃是多年世仇,劍閣現在雖然站到了道門的對立面,但從南晉皇族到軍隊再到普通的百姓,都不可能選擇與唐國聯盟。

    「我以為,決戰還是在北方。」

    有位將軍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在數年前那場舉世伐唐之戰裡,對唐國造成最大威脅、最大損傷,戰後獲得最大好處的,便是金帳王庭,毫無疑問,那些草原上的狼騎才是唐軍最強大的敵人,也是唐軍最想要戰勝的敵人。

    兩軍交戰,首重其勢,如果能夠將敵人的最強力量擊潰,自然很多困難便將迎刃而解,唐軍選擇金帳王庭做為決戰的對手,沒有任何錯誤,然而問題在於,因為向晚原被割讓的緣故,數年後的唐軍嚴重缺乏戰馬,單憑鎮北軍遠遠不足以戰勝金帳王庭,甚至都沒有辦法把敵人驅逐出七城寨。

    「當年與西陵神殿簽和約的時候,書院曾經向朝廷承諾過,即便割讓了向晚原,也不會出問題,那麼,我想便不應該有問題,徐遲大將軍在來信裡也表達了相同的意思,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與書院做好配合。」

    舒成大將軍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說道:「問題在於,如果我們一開始就選擇與金帳決戰,就算能夠集全國之力而勝之,其餘幾個方向怎麼辦?西陵神殿一旦重新控制南晉,清河郡還如何收回?」

    清河郡必須要收回,因為諸閥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天,大唐便會多承受一天的羞辱,金帳王庭必須被血洗,因為邊塞裡有無數唐軍的英魂等著被同袍救贖,燕國必須被攻克,因為那處代表著背叛與不可忍受的屠殺。

    相對應的,唐國四周到處都是危險,月輪國的暫時安靜,不能說明任何問題,遙遠西荒深處,那些唐軍從未戰對過的蠻人已經開始集結騎兵,或者就在數月後,便會加入到金帳王庭的南侵軍隊裡,同樣,燕國在崇明皇帝的統治下,在西陵神殿的幫助下,正在快速恢復元氣,擁有東荒騎兵幫助的燕國,必然不會再像當年那般孱弱,至於南方的清河郡和南晉更是如此。

    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唐國的敵人,那麼便沒有平靜的邊疆,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唐國必須戰勝的敵人,那麼便沒有主攻的方向。

    「上次讓劍閣弟子入大河國暫避,有沒有消息回來?」舒成問道。

    當前的局勢很清楚,西陵神殿北上,南晉必然不可能保住,在唐人看來,劍閣弟子曾經幫助過他們,那麼他們便有保護對方的義務。

    便在這時,樓外傳來一份來自南晉的軍報。

    劍閣告訴唐人,他們不願意撤離,決意死守臨康城。

    為什麼不願意撤離?

    柳亦青在信中的答覆很簡單:因為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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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三章 一個人掀幕

    盛夏的臨康城,暑氣逼人,有輦自城門外來,在街間緩慢行走,柳亦青坐在輦裡,閉著眼睛,神情漠然。

    城市裡到處有火花閃耀,照亮黑沉的夜穹,看著很是美麗。

    柳亦青不能視物,看不到那些火花,但能感受到那些真切的熱度,能夠聽到不停響起的咒罵聲和慘呼聲。

    不是昊天離開人間普降時那場春風裡的雨、那些落向地面的金花,不是春祭時的千萬盞明燈,而是有人在放火,有人在殺人。

    夜色裡的城市,是一片黑沉的海,海面上飄浮著數千朵刺眼的火焰,臨康城沒有陷落,但已經陷落。

    虔誠的昊天信徒們砸開了新教教徒的民宅,不停打殺。此前數月間,已經有很多新教教徒拖家帶口離開了臨康城,狂熱的信徒們無處發洩自己的憤怒,於是點燃那些罪人留下的宅院,便成為了他們很自然的選擇。

    到處都在死人,到處都有慘號,殺人的與被殺的都是南晉人,然而在信仰的名義下,誰還會記得這些?

    柳亦青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坐在輦上,閉著眼睛,彷彿已經快要睡著,或許是因為輦不停搖晃、很像搖床的緣故。

    抬輦的是四個普通僕役,不是劍閣弟子,輦的四周,也沒有一名劍閣弟子,所有的劍閣弟子都不在臨康,也不在劍閣,而是在路上。

    所有劍閣弟子隨陳皮皮一道,帶著數千名新教教徒北遷,按照原先的計劃,這時候應該已經快要接近宋境,離唐國越來越近。

    今夜的柳亦青,只有一個人——他雖然是知命境強者。也不可能改變這座城市的命運,他是去迎接自己的命運。

    慘號與打殺聲漸漸被小輦拋在身後,離皇城越近,越是安靜,暫時沒有信徒來到這裡鬧事,也沒有宅院著火,街道黑沉。

    黑暗的街道兩側,隱隱傳來無數急促的呼吸聲,偶爾還能聽到兵器與盔甲撞擊的聲音。這些聲音裡蘊藏著無窮的凶險。

    柳亦青自然聽得清楚,但他沒有做什麼,臉上也沒有什麼警惕的神情,他知道能夠讓自己聽到的人,絕對不敢向自己出手。

    是的。南晉號稱世間第二強國,軍力強盛,但沒有人敢向他出手,小輦從城西一直走到皇城前,都沒有一名軍人敢動。

    因為他是劍聖柳白的弟弟,他是當今劍閣之主,他曾單劍入宮殺死南晉皇帝。這些年,他是南晉人最後的精神與氣魄。

    皇城籠罩在夜色中,沒有一點燈光,黑暗無比。非常死寂。

    輦停,柳亦青緩緩抬頭,望向緊閉的城門,他早已經瞎了。但他的目光卻彷彿透過眼前的那層白布,要把城門切開。

    他的右手離開膝頭。落到身旁的劍柄上。

    抬輦的四人,滿臉驚恐不安向著夜色裡逃去。

    柳亦青很清楚,真正的凶險,或者說自己最後的命運,便在這座幽靜的皇城裡。

    數月前那場春風化雨,那艘駛向神國的大船,徹底改變了人間的局勢,西陵神殿頒下誥令,全世界開始剿殺新教,南晉從皇族到軍方再到普通的民眾,都徹底倒向了西陵神殿,暗潮已經變成狂瀾。

    無人有力量能夠挽回,如果柳白還活著,以他在南晉的無上聲威以及難以想像的實力境界,或者可以,但柳白已經死了。

    他只是柳白的弟弟。

    面對著這道狂瀾,他只有兩個選擇:或者走,或者死。

    他選擇了留下,也就是選擇了死亡。

    沉重的城門悄無聲息地開啟,蹄聲大作,數百名全身盔甲的南晉重騎兵,從皇城裡疾駛而出,鐵槍如林,寒光逼人。

    皇城上忽然停起數百根火把,就像是數百枝火箭同時射中夜裡的船帆,黑暗的夜空瞬間被照亮,有如白晝,甚至有些刺眼。

    南晉皇帝在數十名高手的護衛下,來到城牆上方,看著柳亦青厲聲喝道:「死瞎子,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現在的南晉皇帝年紀很小,當年柳亦青殺死前任南晉皇帝,選擇了死者最小的兒子繼位,便是想著他年紀很小,不那麼麻煩。

    如今數年時間過去,小皇帝依然還是小皇帝,但很明顯,他現在已經變得很麻煩,南晉皇族對劍閣的驚懼恨怒,都在他的這句話裡得到了體現。

    小皇帝的臉色很蒼白,因為他很害怕皇城前這個瞎子,蒼白的兩頰裡蘊著不正常的腥紅,因為想著這瞎子馬上便要死了,所以他很興奮。

    他的聲音顫抖的很厲害,因為他害怕又興奮,數百根火把耀出的白熾光線,讓他的眼睛都瞇了起來,顯得陶醉如癡。

    柳亦青沒有瞇眼,以此表示不屑或輕蔑,因為他是瞎子,他臉上別的部位也沒有情緒流露,因為真正的不屑是看不到的。

    「你們殺不了我。」

    柳亦青說道,神情平靜,因為他陳述的是事實——無論是湧出宮門的數百重騎,還是城頭那數十名為皇帝效力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殺死他。

    如果這樣便能殺死他,當年那位南晉皇帝怎麼會被他殺死。

    小皇帝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很清楚,今夜沒有誰能夠救柳亦青,但他也無法駁斥柳亦青這句話,因為能殺死柳亦青的人,不是他的人。

    皇城前的地面微微顫動,那是遠處傳來的震動,緊隨其後,是空氣裡的微微暴裂聲,還有如雷般沉重的馬蹄聲。

    柳亦青知道,兩千名西陵神殿護教騎兵到了。

    亮若白晝的皇城前,忽然暗淡了些,隨夜色一道出現的,是數十名西陵神殿的神官,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極瘦的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姓趙名思守,當今西陵神殿天諭司司座,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南海大神官趙南海的二兒子。

    柳亦青沒有看趙思守一眼,而是望向了深沉的黑夜。

    趙思守乃是南海知命境強者,但柳亦青的眼裡沒有他,只有那片黑夜。

    不知道那片黑夜裡有誰。

    柳亦青看著那片夜色問道:「神殿準備直接干涉世事?」

    夜色裡傳來一道聲音:「這本來就是由你開始的。」

    柳亦青想了想,認同了這個說法。新時代的幕布,最早是被他掀開一角,那麼今夜便讓他把這塊幕布完全地掀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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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四章 青衣少年

    千年之前的人間和現在很不一樣,那時候的人間很亂,人很少——只有能夠修行的人才有資格過上人的生活,不能修行的人過的是狗的日子,至於西陵神殿,則是地面的神國,與塵世無關的天堂。

    直至夫子建唐、教諭世人,這種情況才有了改變,西陵神殿也被迫把目光投向塵世,修行者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奴役凡人,修行界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高高在上,於是人間的人便變得越來越多。

    所謂千年聖人出,便是這個道理。

    隨著夫子離開人間,很多事情再次發生改變,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修行者重新統治這個世界,至少在長安城能夠看到的疆土之外。

    數年前,柳亦青單劍入宮,殺了當時的南晉皇帝,便是這種改變的明證,一個嶄新的時代來臨了,他是第一個掀起帷幕那角的人。

    人間失去了守護者,規則開始崩壞,新時代將會重新變得原始蠻荒而血腥,每個人都有機會用自己的力量講述自己的道理。

    強者是這個新世界的主人,柳亦青是強者,他今夜面對的敵人,也都是強者,都是有資格講道理的人,他只希望能夠快一些。

    所以他沒有看趙思守,因為這名瘦道人雖然是南海一脈的知命境強者,是趙南海的兒子,但不是他真正的對手——不是他的對手。

    柳亦青看著夜色,說道:「那麼,來吧。」

    夜色如水般靜謐。那道聲音沒有響起,也沒有人走出來。

    趙思守的臉色有些難看,乾瘦黝黑的皺紋裡有些不甘,但他沒有出手。因為他聽到皇城裡傳來一道腳步聲。

    皇城四周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那道腳步聲。

    那道腳步聲很穩定,很有節奏,那雙腳上穿著的鞋應該不是皮的,而是棉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就像是木頭折斷的聲音。

    一名少年從皇城裡走了出來。

    火光把地面照的有若白晝,也把少年的影子照的異常鮮明,只是無法看清楚他的容顏,只能看清他穿著件青色的舊衣,青衣邊緣繡著嶄新金線

    ——西陵神殿裡,只有紅衣神官才有資格繡金線,令人不解的是,少年沒有穿紅色神袍。青衣洗的發白。看上去就是名小廝。

    大概是因為他習慣了做小廝的緣故。

    柳亦青側臉。靜靜聽著腳步聲,握著劍柄的手時松時緊,似乎其間也有某種節奏。在與那道腳步聲相和,或是相戰。

    隨著行走。青衣少年的身後不停響起金屬磨擦聲,十三把細長的刀緩緩探出刀鞘,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

    那些刀就像花瓣,他便站在花中間。

    他停下腳步,抬頭向夜穹望了一眼,因為這個動作,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頰,平凡的眉眼被耀的很清晰,臉色有些蒼白。

    同樣是臉色蒼白,城牆上南晉小皇帝的臉蒼白的很是怯懦不安,他臉上的蒼白裡卻透著某種令人畏懼的瘋狂。

    除了身後由刀組成的花,他的手裡捧著一朵金色的大花,他看著那朵金花,神情很是虔誠狂熱,目光裡彷彿蘊著極高溫的火焰。

    他伸手摘花瓣,同時喃喃念道:「死,不死,死,不死……」

    摘一片花瓣,說一聲死,再摘一片,說一聲不死,最後一片花瓣離開花莖,落在地面上,同時他說了聲死。

    青衣少年有些高興,像孩童一樣天真的高興,臉頰顯得更加蒼白,他看著輦上的柳亦青,聲音微顫說道:「你今夜要死了。」

    他的聲音有些微顫,是因為有些緊張,他從來沒有真正的戰鬥過,但他並不畏懼,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輸,在昊天的世界裡。

    柳亦青沒有說話,他很清楚,無論這個少年怎麼數,最後都必然是一個死字,因為他雖然不能視物,但知道對方是誰。

    皇城四周的人們也知道這名青衣少年的來歷,包括南晉小皇帝在內,所有人都顯得有些興奮,又因為敬畏而絕對沉默。

    深春時節,西陵神殿大比,有位青衣小廝奪了頭名,他沒有師承,便在數月前,他還不能修行,但一場春雨便讓他知命,包括西陵神殿掌教在內,沒有人知道他的潛力極限或者說真實境界在哪裡,他的出現有若神蹟。

    在昊天信徒眼裡,他才是真正的道門天才,無論是曾經的葉蘇還是傳聞裡的陳皮皮,都無法與這名青衣少年相提並論。

    因為他是昊天留在人間的禮物。

    他叫橫木立人,曾經是天諭院砍柴的青衣小廝,現在是西陵神殿的紅衣神官。

    柳亦青問道:「你準備怎麼讓我死?」

    橫木立人說道:「我用刀。」

    柳亦青問道:「什麼刀?」

    橫木立人說道:「砍柴刀。」

    他的十三把刀都是細刀,適合殺人,不適合砍柴,但他還是堅持稱為為砍柴刀,不知道是因為他砍了很多年的柴,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柳亦青搖了搖頭,說道:「你比他差的太遠。」

    皇城四周的人們,保持著絕對的沉默,所以二人的對話很清晰地傳到所有人的耳中,卻沒有人能聽明白。

    你比他差的太遠?

    他是誰?

    橫木立人知道柳亦青說的他是誰,眼神變得熾熱起來,厲聲喝道:「沒有人能夠戰勝我,你不行,他也不行!」

    柳亦青輕撫身畔的劍鞘,說道:「你很驕傲。」

    橫木立人說道:「因為我很自信。」

    柳亦青隔著白布看著他,說道:「我們這一代人,從來不用言語或神情來表現自信,我們習慣見面拔刀。」

    因為長年勞役,被風吹日曬,橫木立人顯得並不稚嫩,與年齡有些不符,但他的神情依舊天真,笑起來顯得有些殘忍。

    「當年那個人把你砍成了瞎子,我今夜會把你砍成死人,過些天遇到他時,我會先把他砍瞎,也算是替你了個心願。」

    「我從來沒有這種心願。」柳亦青說道:「因為我很清楚,無論我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變得比他更強大,你更不行。」

    橫木立人說道:「你似乎對他很有信心。」

    柳亦青看著他憐憫說道:「如果你真的遇到他,那麼便是你的死期,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只可惜你天真狂妄到連這都想不明白。」

    他望向夜色,說道:「那個人肯定明白,但很明顯,他沒有提醒過你,由此看來,西陵神殿裡喜歡你的人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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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7 21:18: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五章 看與不看

    橫木立人沒有聽懂柳亦青的這句話,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遇到那個人就一定會死,也不明白為什麼柳亦青說夜色裡的那個人明白。

    做為一個剛剛從天諭院雜役變成神殿強者的少年,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但站在皇城前的光線裡,看著輦上的柳亦青,他清晰地察覺到靈魂裡的悸動興奮,明白對方將會是自己殺死的第一個強者。

    柳亦青緩慢環視四周,臉上的白布反耀著城頭投下的光線,顯得非常潔白,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因為四周的安靜而生出訝異的情緒。

    西陵神殿的神官還有效忠南晉皇室的修行者,保持著絕對的平靜,包括南海趙思守在內的強者們,都沒有向柳亦青出手的意思,因為他們很清楚,即將發生的戰鬥只能屬於橫木立人,這是西陵神殿對人間的一次展示,展示的是昊天留在桃山的禮物,展示的是道門永遠無法摧毀的永恆力量。

    橫木立人走到輦前數丈,停下腳步,伸手到背後拔出一柄刀,這柄刀的刀身真的很細,看上去與大河國的秀劍有幾分相似,他拔刀的動作很尋常,給人感覺下一刻他會去找塊木塊,然後把木塊砍成兩半。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夜穹與地面之間的數千丈空間,都隨之而產生了變化,刀身與鞘口磨擦,發出輕微的聲響,高空上的夜雲如受驚的禽鳥四處散開,露出了彎彎的眉月還有清淡的數百粒星辰。而當他直執細刀,刀鋒直對輦上的柳亦青時,皇城前狂風大作,護城河掀起波瀾。

    雲散夜現,風起水亂,這些都是自然現象,當這些自然現象與人類的動作聯繫起來,那麼便說明天地元氣正在發生急劇的變化。

    細刀出鞘,天地便生出如此強烈的感應,握著刀柄的青衣少年。究竟擁有多麼深不可測的境界。多麼深厚的念力?

    注視著場間動靜的人們,因為天地元氣的變化而極度震驚,即便是來自西陵神殿的神官,包括趙思守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們知道橫木立人是神殿非常器重的天才。但沒有誰見過他戰鬥。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橫木竟是強到了如此程度!

    月光、星光、城牆上火把散發出來的光線,落在橫木立人的身上,把他身上的青衣照耀的彷彿碧天。把他手中的刀鋒照耀的彷彿燃燒的火柴。

    橫木立人的身軀彷彿燃燒了起來,燃燒在湛藍的青天裡,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從刀鋒上噴薄而出!

    觀戰的人群更加震驚,急促的呼吸聲戛然而止,人們下意識裡屏住了呼吸,不想讓自己污濁的氣息與這幕聖潔的畫面相觸。

    這些昊天神輝是那樣的純淨恐怖,即便是神術造詣極高的裁決大神官也沒有他強,因為這與修道天賦無關,與勤勉無關、與悟性無關,只與昊天本身有關他得到了神眷的少年,他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

    柳亦青看不到正在燃燒的橫木立人,但他能感受到熾熱的溫度,能體會到昊天神輝裡蘊藏著的無盡威壓。

    他臉上的那塊白布,彷彿也要隨著一道燃燒起來,但他神情依舊平靜。

    今夜的臨康城,火花處處,蹄聲陣陣,西陵神殿大舉入侵,南晉皇室與軍方嚴密配合,劍閣已散,只剩下了他一人。

    這是西陵神殿最想看到的戰場,因為柳亦青是真正的強者,而橫木立人,只有戰勝這種級別的強者,才能一戰驚人間。

    人們有些緊張,有些好奇。

    橫木立人展露了難以想像的境界,如果他的對手是別的強者,這場戰鬥沒有任何意外,他必然勝利,但現在他的對手是柳亦青,情況自然不同。

    不是因為柳亦青是當代劍閣的守護者,現在看來,有可能是末代的守護者,也不是因為柳亦青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而是正如夜色裡那個人所說,柳亦青這個名字必然將會被寫在修行界的歷史上。

    活著的時候,便知曉死後也會留下萬世之名,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會讓留萬世之名的那人獲得真正的寧靜,靈魂層面的寧靜,而這種情況下,對於修行者來說,毫無疑問也是取得突破的最好契機。

    數年前,柳亦青已經是知命境的大劍師,現在呢?

    柳亦青的右手自然垂落在身側,手指修長,非常適合握劍,而他的劍正在他的手旁,只需要動念,便可以握住劍柄。

    人們的目光在柳亦青的手與劍柄之間來回,緊張無比。

    橫木立人沒有理會人群的目光,因為黝黑而稍顯粗糙的臉龐上,沒有任何情緒,他隔著神輝看著輦上的柳亦青,神情漠然。

    在他看來,柳亦青勉強夠資格做自己的對手,但如果讓他自己來挑,他肯定不會這樣選擇此人姓柳,畢竟不是柳白。

    橫木更想挑戰的對手,現在應該還在長安城裡。

    這是神殿給他安排的對手,更準確地說,這是觀主給他安排的對手,所以他雖然覺得有些無趣,依然還是來了。

    「舉起你的劍,然後去死。」

    說完這句話,橫木立人舉刀向柳亦青的頭頂砍落。

    他的神情很平靜,就像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只是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先前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還是有些微微顫抖,因為他有些緊張,有些興奮。

    他的目標是長安城裡那個同樣用柴刀的人,但出道之戰能夠殺死柳亦青這樣的劍道強者,對於數月前還是雜役的他來說,怎能不興奮?

    柳亦青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抬起頭來,望向對面。

    隔著白布,他沒有望向橫木立人,哪怕橫木此時在神輝的包圍下顯得無比莊嚴神聖,就像是神殿壁畫裡走出來的真神。

    柳亦青望向城頭,望向那名臉色蒼白的小皇帝。

    橫木立人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不是恐懼,而是憤怒,他不明白,柳亦青雖然是瞎子,但既然要看,為什麼不看自己?

    我這時候便要殺死你,你為什麼不看我?我因為要殺死你,都有些興奮和緊張了,你為什麼不看我?我是道門新一代的最強者,你憑什麼不看我?我是昊天留在人間的神性,你怎敢不看我?你憑什麼瞧不起我?

    柳亦青握住劍柄,向前刺出。

    他依然沒有看橫木立人,還是看著城牆上的小皇帝。

    因為他這一劍,刺的不是橫木立人,而是刺的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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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27 21: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六章 第一劍

    橫木立人的人和刀都在燃燒,源源無盡的昊天神輝,把空間裡所有的天地元氣都焚燒至最細微的塵粒,但他沒有辦法阻止柳亦青的這一劍。

    因為柳亦青的劍破空而出,劍意瞬息間撕裂夜色,躍過那道聖潔的白色火牆,就像是被風蕩起的柳枝,飄過湖面,連漣漪都沒留下一絲。

    柳亦青看著城牆上的小皇帝,面無表情。

    目光落處,便是劍落處。

    小皇帝看不到那道劍,但他能夠看到柳亦青的目光,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早已無法屏止呼吸,緊張地喘息著,覺得下一刻自己的肺便要炸開,心跳的越來越厲害,彷彿隨時可能崩裂,他伸手摀住胸口,痛苦地開始吐血。

    橫木立人的刀勢至,空中發出滋滋的響聲,那是火焰焚燒空氣的聲音,光明之前,擋著闢易,柳亦青握著劍柄的右手齊腕而斷!

    鮮血從柳亦青的手腕噴湧而出,劍與手落回輦上,這必然是極痛苦的,但他臉上依然沒有任何神情,平靜的就像株無言的柳。

    他看不見事物,眼睛上蒙著白布,但他還是靜靜看著城牆上,握劍的手斷了,劍跌落塵埃,但劍意早已破空而去,已經來到了城牆上。

    青石築成的城牆,在夜色裡泛著厚重的黑,被火光、尤其是昊天神輝照耀時,沒有任何斑駁的感覺,就像顆黑色的寶石。

    這顆黑色寶石的表面,忽然出現了無數道細密的裂紋。城牆青磚間崩落無數細碎的石粉,轉眼間裂紋擴展,皇城將傾。

    城牆上的人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腳下正在發生什麼事情,南晉小皇帝的喘息變得越來越急促,心臟跳的越來越快,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終於,有人聽到了城牆裂開的聲音,看到了那些恐怖的裂痕,發出驚慌的呼喊,武將與修行強者。扶著小皇帝準備逃下牆去。

    然而已經晚了。城牆裂開,小皇帝的心臟也隨之裂開,無數道細密的裂痕,摧毀了這堵歷盡滄桑的城牆。也毀滅了小皇帝的性命。

    城牆上一片慌亂。人們圍在噴血倒地的小皇帝四周。驚恐到了極點。

    柳亦青坐在輦上,靜靜看著城牆上,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武將與強者們。唇角極緩慢地掀起,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先前夜色裡響起如雷般的蹄聲,還有橫木立人等西陵神殿強者的到來,說明了很多事情,柳亦青對此並不意外,只是一旦證明,還是不免有些失望。

    天子,守國門。

    今夜,小皇帝打開了南晉的城門,迎進了西陵神殿的鐵騎你是劍閣替南晉選擇的天子,就算不要求你拚死守國門,但你怎能自己把國門打開?

    從那一刻開始,南晉的江山便變了顏色,臨康的城牆不再有任何意義,那麼無論是皇城的牆,還是潼安門的城牆都塌了吧。

    雖然你今年只有十三歲,雖然你是南晉皇室最後的直系血脈,雖然你喊了我數年老師,雖然你的品德可以稱為善良,但還是死了吧。

    柳亦青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所以他第一劍刺的不是橫木立人,而是城牆上的小皇帝,他要南晉皇室最後的血脈替南晉的城牆殉葬。

    為此,他握劍的右手齊腕而斷,橫木立人來到了他身前三尺,聖潔的昊天神輝,將他臉上的白布照耀的像是祭奠死人用的紙線。

    他根本不在乎,對於劍閣弟子們來說,死亡和傷痛向來是最不需要在乎的事物,怎樣讓敵人感到痛苦,才是他們需要思考的事情。

    橫木立人的刀很細,很鋒利,刀鋒間燃燒的昊天神輝更是恐怖到了極點,柳亦青以劍摧城,自然便再無法抵擋。

    轟的一聲,皇城南向的城牆終於塌了,無數磚石落到地上,令到大地震動,無數煙塵升起,直向夜穹而去。

    這道崩塌的城牆,這些崩壞的磚石,上面都刻著南晉的歷史,這些塵埃,都是歷史的塵埃,充滿了令人感傷的味道。

    煙塵令整個世界都變得昏暗起來,唯有那團昊天神輝,始終是那樣的穩定,根本沒有熄滅的徵兆,相反,光線被煙塵裡的微粒折射,變成了極明亮的銀色,顯得更加聖潔莊嚴,如繁星下的雲層。

    銀色光輝深處,橫木立人與柳亦青沉默相對。

    柳亦青的身軀上多出十七道血口,他的右手與兩條腿都已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他的唇角也被刀鋒所傷,看上去像是胭脂沒有塗好。

    他的眉前有道刀鋒,刀意凌厲的直刺靈魂。

    那把刀很細,並不如何沉重,橫木立人握在手裡,很穩定,他只需要向前一送,柳亦青便會死去,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這一切。

    柳亦青緩緩舉起左手,擦拭到唇角濃稠的血水,神情很平靜,彷彿自己的眉前根本沒有這樣恐怖的一把刀。

    與之相反,橫木立人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惘然,清澈而堅定的眼眸裡,寫滿了憤怒和不解,以及濃郁的羞辱感。

    「為什麼?」他看著柳亦青問道。

    柳亦青隔著白布看著他,沒有說話。

    橫木立人知道柳亦青是個瞎子,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此時白佈下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嘲弄和同情的情緒。

    「為什麼?」他厲聲喝道。

    自從那場春風化雨後,橫木立人對自己的實力境界從來沒有產生過懷疑,他不認為人間有誰是自己的對手,但先前看著柳亦青一劍摧城,他必須承認,如果柳亦青把這一劍用在自己身上,那麼自己應對起來也會有些麻煩。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柳亦青的第一劍不是刺向自己?難道在此人的眼裡,自己還沒有那個南晉小皇帝重要?還是說此人自大到以為可以用第二劍殺死自己?

    柳亦青彷彿感覺不到眉心前那道刀鋒。

    他說道:「因為你不配。」

    橫木立人覺得這是自己聽到過的最好笑、最荒謬的一句話。

    柳亦青說道:「這是我的第一劍,所以哪怕你是西陵神殿的大人物,是整個道門寄予厚望的神子,依然不配。」

    橫木立人說道:「為什麼?」

    柳亦青說道:「整個修行界都在傳說,你是昊天留給人間的禮物。」

    橫木立人說道:「難道這樣還不配接你的第一劍?」

    柳亦青說道:「我的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拆禮物的,你自然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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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30 19:08: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七章 最後一劍

    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羞辱有很多種,言語上的羞辱最常見、也最無力,對於閱盡紅塵、見慣世情的強者們來說,這種羞辱沒有什麼力量,對於橫木立人來說卻並非如此——他擁有強者的力量,卻還沒有強者的心態。

    那種心態是精神氣魄,需要漫長的時間和無數戰鬥來錘煉,所謂道心通明,指的也正是這方面,然而他的命運轉變的太過離奇突然,因為一場春雨,便從天諭院的雜役變成了西陵神殿最強大的少年,他的修道歷程裡,有個很明顯的缺口——所以當他聽到柳亦青的這番話後,變得非常憤怒,憤怒到握著刀柄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柳亦青眼睛上蒙著的白布在夜風裡輕輕顫抖,他彷彿能夠察覺到橫木立人的手在顫抖,唇角微微揚起,顯得有些同情。

    橫木立人聲音微寒說道:「你在同情我?」

    柳亦青搖搖頭,說道:「我在憐憫你。」

    橫木立人說道:「你有什麼資格憐憫我?」

    柳亦青說道:「不能得償所願,自然令人心生憐憫。」

    橫木立人說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柳亦青說道:「無論今夜你要什麼,你都不可能得到。」

    橫木立人沉默片刻,忽然冷靜下來,他很清楚,今夜這場戰鬥,本來就是神殿對自己的考驗或者說磨礪,他需要從戰鬥中學會怎樣做一名真正的強者。

    於外顯為改天換地,挽狂瀾於即倒。於內斂為冷靜從容,桃山崩而面不改色,這才是真正的強者,唯如此才能走到更遠的地方。

    柳亦青想要讓他憤怒。那麼他便不能憤怒,因為憤怒會影響判斷,會對戰鬥造成嚴重的影響,但是。今夜柳亦青捨了第一劍,此時已經渾身是血,斷腿殘臂,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戰局,那麼他讓自己憤怒又有什麼意義?

    橫木立人很滿意,滿意於自己不再憤怒,滿意於自己在戰鬥中還能冷靜地思考這些問題,他看著刀鋒之下柳亦青微顯蒼白的臉,有些嘲諷地想道:你或者還有潛藏的手段。或者在求死。但無論哪種。都只是徒勞。

    柳亦青從一開始的應對,似乎都在說明想求死——從踏入知命境門檻的那天起,橫木立人對生死便有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觀點。知道對於很多修道者而言,死亡並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情。活著反而更加可怕,所以他不允許柳亦青去死。

    或者是因為,他其實還是很憤怒。

    至於柳亦青可能還有再戰之力,還有隱藏的手段……橫木立人更不在乎,他在學習怎樣成為強者,但他的修行境界以及信心早已超越了這個層次,他根本不相信在昊天的世界裡有誰能夠戰勝自己,有些時候,站在崖坪上看著輪椅裡那個殘疾的老者,他都會生出把輪椅推下去的衝動渴望,更何況是柳亦青?

    來吧,讓我看看你準備怎樣做。

    橫木立人的臉色略顯蒼白,身軀表面的昊天神輝不停燃燒,手裡握著的細刀不再顫抖,刀鋒不再寒冷,泛著溫暖或者說熾熱的光,撕裂夜風以及最後那點殘留的距離,向著柳亦青的眉心刺去。

    柳亦青盤膝坐在輦上,沒有閃避,因為他雙腿已斷,身下血湧如泉,也因為他根本沒有想過閃避,他選擇直接出劍。

    斷手與劍落在輦上,他怎樣出劍?

    他用左手握住斷落在輦上的右手,然後……出手。

    出手,便是出劍。

    這幕畫面有些詭異,在皇城四周的人們眼中,又有些熟悉。

    數年前在青峽之前,有人也這樣做過。

    那個人叫君陌,當時他的劍刺的是劍聖柳白。

    柳亦青當時也在那片原野裡,他看到了那一劍,也記住了那一劍。

    劍閣的劍,本來就是世間最快,此時擬的是書院二先生的劍形,用的還是劍閣的劍意,兩者相疊,那麼更是快到難以想像。

    夜色中彷彿有一道閃電亮起。

    柳亦青的劍,後發先至。

    橫木立人的刀鋒,在他的眉前的夜風裡只來得及走過一根髮絲的距離,他的左手握著的右手握著的劍,便已經來到他的胸前。

    噗哧一聲輕響,劍鋒刺進橫木立人的胸口。

    劍鋒入肉半分,創處鮮血隱現將溢。

    皇城四周觀戰的人們,來不及發出驚呼。

    噗哧那聲輕響,還停留在兩人身間,沒有傳到外圍。

    劍鋒入胸處的鮮血,還沒能淌下。

    因為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柳亦青的第一劍,霸道決然到了極致,一劍斬斷一面城牆,那麼他的第二劍便是快到了極致,快到沒有任何人能夠反應過來。

    痛楚的傳遞,似乎要比聲音更快。

    橫木立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他清晰地感覺到胸口傳來的冰冷鋒利意味,還有那抹帶著淡淡腥味的痛楚,是的,這種痛楚是有味道的。

    但他並不慌亂,更不恐懼,相反,他覺得很愉悅,因為柳亦青的這一劍,似乎比先前的第一劍還要強大,他以為這是自己最渴望的尊重。

    他興奮起來,他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每個眼瞳都彷彿變成一顆星辰,向著漆黑的地面不停逼近,將要焚滅原野間的無數夏草。

    柳亦青的劍,再也沒有辦法向前進入一分。

    因為劍已經接觸到橫木立人的血。

    那些血正在燃燒,燃燒的都是昊天神輝。

    嗤嗤響聲,青煙縷縷。

    劍入神軀,染神血,被一寸寸燃燒成看不見的煙塵。

    橫木立人手裡的細刀,穿越神輝凝成的金花。

    同時。他身後的十二把細刀展開,亦如金花盛開。

    燃燒的神輝,是美麗的花,他站在花裡。刀勢再近柳亦青一分。

    一道難以想像、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強大意志,出現在輦前。

    這是昊天的意志嗎?

    柳亦青想著,唇角露出一絲笑容。

    在昊天神輝的照耀下,這絲笑容顯得有些複雜。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嘲諷。

    他的左手握著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握著被燒殘的劍。

    劍漸被神輝燒成灰燼,如無力的蠟燭。

    斷落的右手也被神輝燒蝕,露出森白的指骨,然後指骨漸黑,前端漸鋒。

    柳亦青揮手,焦黑的指骨破風而出,如劍般,飄到橫木的眼前。

    飄一般用來形容很輕的事物,很少用來形容劍。哪怕是最輕的飛劍。

    但柳亦青的最後一劍確實是飄過去的。

    就在他揮劍的同時。皇城四周護城河畔的垂柳。隨夜風飄起。

    柳枝輕點河水,蕩出點點漣漪。

    柳亦青臉上的白布飄起,拂開刀鋒上噴吐的昊天神輝。

    橫木立人的眼神。終於第一次變得凝重起來。

    柳亦青的這一劍,如風般不可捉摸。

    果然不愧是劍閣的至強者。

    橫木立人凝重。然後興奮。

    柳亦青傷重難復,今夜不可能戰勝他,但這一劍,對他來說是真正的考驗,他想完美地破掉這一劍,讓此人承受痛苦和羞辱。

    橫木立人一聲斷喝!無數熾白的光線,從他的雙手間迸發,刀鋒稟承著那道偉大的意志,一往無前而落!

    劍勢如風?那我便把風斬斷!

    迎風,一刀斬之!

    ……

    ……

    靜寂一片。

    風被斬斷,自然無聲無息。

    護城河畔無數垂柳,無聲而斷,落入河水裡,似飄萍般無力輕蕩。

    柳亦青眼上蒙著的白布,被斬斷一截,飄到他的胸前,然後停止。

    他的胸前插著一把劍。

    他的右手。

    鮮血從那裡不停地流出。

    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口。

    大部分是被橫木立人的刀勢所破。

    但真正致命的,還是他自己的劍。

    「為什麼?」

    橫木立人臉色蒼白,看著他問道:「這最後一劍,你為什麼沒有刺我?」

    柳亦青說道:「我說過,你不配。」

    他一面說話,一面咳血,還帶著笑。

    嘲弄的微笑。

    憐憫的微笑。

    橫木立人憤怒地吼道:「我為什麼不配!」

    柳亦青說道:「相同的話,何必重複。」

    橫木立人沉默。

    柳亦青微笑說道:「不能殺死我,是不是很難受?」

    今夜西陵神殿強者雲集,他單劍赴會,知道毫無幸理,但他依然來了,因為偌大一個南晉,總要有個人說明些態度。

    他很清楚,西陵神殿安排這場戰鬥的用意,這是一場盛大的舞會,南晉皇城前是昊天道門向人間展現力量的舞台。

    他走上這個舞台,卻不準備當配角。

    他先殺死南晉皇帝,然後殺死自己,那麼便沒有誰能夠再殺死他。

    橫木立人在這個舞台什麼事情都做不成,那麼有什麼資格當男主角?

    他是柳亦青,是注定會被記載在歷史上的人物,那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當然要佔據舞台所有的光彩,這便是他向西陵神殿刺出的最後一劍。

    橫木立人的身影有些落寞。

    今夜,本來是他成為強者的第一戰,然而他哪裡能想到,結局原來早就已經寫好了,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離開桃山的時候,觀主為什麼說了那樣一段話,也明白了為什麼觀主會讓夜色裡那個人一直跟著自己。

    成為強者的道路,原來真的這樣困難。

    他真的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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