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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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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匪兵兵)道魔傳[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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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1 23:41: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似夢非夢

    一道明亮得讓人不敢逼視的金光,沿著劍鋒輕輕流動。半晌,白龍道︰你確實不願助我一臂之力麼?韓一鳴心中難過,忍了又忍才道︰我,我,你走罷。我不願你死在青龍手上,但我也不能看著你殺這許多人。他們,他們……白龍微微一笑︰那就看著他們來殺我!

    韓一鳴啞口無言,心中無比難過,確實如此。不給他鳴淵寶劍,便要看著眾人與青龍一道殺他!可是給了他鳴淵寶劍,卻會看著他將眾人都一一殺在劍下!給或不給,都是錯!白龍哈哈一笑︰好,那就這樣。休怪我無情翻臉了!雙手一伸,韓一鳴霍然見他兩手之中,已有雪白的一個旋渦在旋轉。

    他說翻臉便翻臉,快捷之極。倒讓韓一鳴一愣,怔怔看著他。手中的劍提不起來,怎樣也提不起鳴淵寶劍對著他。忽然耳邊有人道︰一鳴,一鳴,師弟師弟!似是沈若復的聲音。韓一鳴大急,道︰快走!快走開!生怕這時別人闖入,傷及無辜!

    白龍手一揮,那旋渦已對著自己兜頭罩了下來,韓一鳴一抬頭,臉上已感到狂風如刀,吹得臉上作痛。要伸劍去攔,卻見那旋渦已大得沒有了邊際,無從擋起。忽然一道圓環飛來,飛速旋轉,在他頭頂放出螢螢白光。一人的聲音道︰一鳴,一鳴!卻是師父的聲音。

    韓一鳴心中一喜,大叫道︰師父!師父!盧月清道︰一鳴,閉眼!韓一鳴愣了一愣,卻見白龍面上頗有惱怒之色,盧月清的聲音又道︰“你還不快些離去?!真要打起來驚動眾人麼?”韓一鳴望向白龍,盧月清的聲音又道︰一鳴,閉眼!不要睜開!”卻是嚴厲了許多。韓一鳴依言閉上眼楮,忽然身子似從去端落下,全然沒有了著力之處,頭暈目眩,渾身上下又酸又麻,如萬針攢刺一般難受。卻是記著師父的話,不睜開眼來。忽然麻木的雙腳下觸到了什麼,只是身上還是不听使喚,依舊向下落去,只不過片刻之後,便覺身上麻痛了一下,便覺著自己坐在了地上。

    睜開眼來,眼前圍了幾個人,師父及兩位師叔都圍在身邊。韓一鳴不知所以,正要出聲,已听盧月清道︰“好啦,好啦,醒過來了。”韓一鳴呆了一呆,只見自己坐在地上,背靠一塊大石,想是靠的時候久了,背上發麻發疼。再看頭頂,依舊是藍天白雲,陽光燦爛,才知自己做了個夢。適才的一切,都是夢!

    一時間那揪得緊緊的心才放松下來,長長出了口氣,只覺自己滿身都是冷汗,連額頭上都覺汗津津的。抬起手來,擦拭額頭的汗珠,卻見師父與兩位師叔都還站在身邊,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弟子,弟子做了個噩夢,驚擾師父師叔了。弟子……”忽然說不下去。他的右手掌心觸及額頭,一陣疼痛!韓一鳴愣了一愣,對著掌心看去,焦糊一片!他怔怔望了自己的右掌掌心一陣,再伸出左掌來。左掌血色紅潤,肌理鮮潤,而右掌卻是掌心焦糊,似是被燒灼過一般!

    怔怔看了片刻,將右手手背翻過來,手背上卻與平常無異。一時之間,汗透重衣,後怕起來。呆了一陣,抬起頭來道︰“師父,這,這是……”說不下去。盧月清嘆了口氣道︰“你說是噩夢,便算是罷,只是這噩夢,卻是你親身經歷!”韓一鳴伸手一摸背上,鳴淵寶劍還好端端在背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對著右手看了又看,原來夢也可以親自經歷,一時無語。

    陳蔚芋道︰“一鳴,白龍靈力太高,無所不至。好在你不曾應允借劍,你若是透了一點半點口風,白龍就借得你的靈力和鳴淵寶劍去了!連我都不知他能在夢中借劍,大意了!”韓一鳴心中一凜,陳蔚芋道︰“一鳴,你須得心意堅定才好。便是因了你睡前的三心兩意,才有了這一夢!”韓一鳴不禁糊涂,望了望師父,又望師叔。陳蔚芋道︰“是夢,但白龍一心是要借劍的,總在一邊窺伺。察覺此夢,便用靈力與你夢中相見。這便叫做似夢非夢。不過以後你不要再想他,也不要再在睡前想這許多,他便不能如此輕易接近你了!”

    韓一鳴愣了一陣,點了點頭,盧月清道︰“好啦!你自己小心。只須你心意堅定,便是他站在你面前,也拿你無可奈何!”韓一鳴輕聲道︰“是,弟子記住了。”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待師父師叔離去,又對著那焦糊的掌心發呆。忽然有人在他肩頭拍了一拍,韓一鳴一驚,抬起頭來,卻是顧清泉與沈若復。

    顧清泉道︰“師弟,你還好罷?”韓一鳴道︰“嗯,我很好,怎麼師兄看我不好麼?”顧清泉道︰“哈,你以為你很好麼?你都人事不知了,還好麼?”韓一鳴一愣,沈若復已道︰“小師弟,你坐在這里,好似是睡著了,可我不留神踩了你一腳,你都全然沒有動靜。”韓一鳴向自己腳上看去,六耳麻鞋之上尚看不出什麼,但襪子之上,果然印一個鞋底印,完整無缺。

    沈若復道︰“師弟,我是不留神腳下,才踩了你的。”韓一鳴道︰“師兄不必介意。”沈若復道︰“我踩了你,你全無反應,我輕輕踫了踫你,你就倒在了地上。我倒被你嚇了一跳!”顧清泉道︰“沈師弟不知怎麼回事,就跑來叫我。我一看,你根本就是暈過去了。連呼吸都幾乎停住了,趕緊叫了師叔們過來。好在你沒事!”

    韓一鳴道︰“多謝師兄!”心中卻是警覺起來,白龍能夠如此厲害,無聲無息便進入自己夢鄉,好在自己並不是搖擺不定,雖是同情傷感,卻並未因此而沒了主見。只是白龍的神態也令自己十分訝異。全然沒有討要從前恩義的樣子,就只是借劍,絕不拖泥帶水,何等干脆爽快!若不是有這許多關聯,韓一鳴早為白龍折服,將寶劍拱手送與他了。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方法

    也因了這些,更加矛盾!這樣杰出,如何見得他這樣死去?那情景真是不堪設想,可這結局,卻定是如此。嘆了口氣,心中越發難過。忽然胸前一熱,回手一按,卻正好按在龍鱗之上。再也忍不住,眼眶濕潤。心知這枚龍鱗之上附有白龍靈力,若是自己願意借劍,他自會知道,前來找尋自己。可是這劍卻是借不得,萬萬借不得!

    這柄劍到了白龍手中,必定厲害非常。與在自己手中,那是根本不能相比。白龍已是兩千多年靈力,又是龍種,自然能將這柄寶劍的威力發揮得淋灕盡致,自己這些時日以來用劍,不過只是揭開了這柄靈劍的冰山一角。但這里這些人,包括自己的同門,師尊們,卻全都會因這柄劍而喪生!與青龍幾次相見,已知它最是無情,決不會姑息縱容借劍之人。便是這里所有人都死在它與白龍面前,它都在所不惜。即便是它不咎此事,二龍相爭,殃及的池魚仍是此間眾人!不能指望白龍對靈山弟子稍加留情,這許多人混在一起,白龍也難以手下留情。可是除去靈山的同門,明晰、陳如風等人,便不值得擔心麼?韓一鳴不禁又嘆了口氣。如今眼睜睜看著白龍一步步走到絕境,自己卻是不能出手相助,連劍都不能借給他。當真是心如刀割!

    正在想間,陳蔚芋的聲音道︰“一鳴,你來。”抬頭一看,陳師叔站在一邊,對自己招手。也不及對兩位師兄說話,站起身來,便走過去。陳蔚芋道︰“你隨我們來。”韓一鳴點了點頭,師父已來到身邊。陳蔚芋道︰“師兄,咱們走罷。”盧月清點了點頭,邁步向前走去。才走了幾步,已消失不見。

    韓一鳴跟在後面,猛然之間只覺眼前一暗,已走入一個結界。四周空蕩蕩的,只有一團黃光,照亮了結界中的眾人。韓一鳴首先便望見江魚子與明晰,再望才見各派師長都已來到,而眾人之後,還有一人,面目清秀,卻是元慧。韓一鳴心中一動,猛然想起元慧曾對他言道,再也不會說起白龍來。心中又略微安寧。

    這許多人站在面前,又都是師長,元慧與韓一鳴都斂聲摒氣,靜靜立在一邊。忽然听江魚子道︰“我听聞白龍前來借劍。明晰已遭遇白龍,幸而不曾被他搶去了斬犀寶劍。此事只怕還有,咱們本已不是白龍的對手,若是再讓它奪去一柄靈劍,那還了得?咱們倒也想個法子來了結此事才好!”眾人都默然不語。江魚子又道︰“明晰是決不會借劍的,因而斬犀寶劍白龍是拿不去的。不過鳴淵寶劍如何?還有騰蛟與闢獬,你們是如何打算的?”他口中說著寶劍的名稱,卻是問人。

    韓一鳴心頭沉重,他不會借劍給白龍,可是“不借”二字卻沉重如斯,連吐都吐不出來。眾人都看著他,他卻說不出話來。陳蔚芋在一旁道︰“鳴淵寶劍自然也是不借的,若要借,早已借了。不瞞諸位,白龍已向一鳴借過鳴淵。一鳴也不曾出借,因此鳴淵寶劍,諸位就不必懸心了。”韓一鳴心下嘆息,卻見眾人都點了點頭,神色甚是欣慰。

    古宏波道︰“白龍還未來向元慧借劍,及至來了,自然也是不借的。”陳如風道︰“那便好,只是闢獬刀還不知在何方?”卻听一人道︰“松風更不會借出,諸位便不必擔憂了。”韓一鳴循聲一看,正是黃松濤。他與黃松濤也打過幾回照面,此人倒也沒什麼出色之處。只是韓一鳴還未上靈山之前便見過他一面,之後听說了無名,不免留意了幾回。

    靜軒道人道︰“黃道友,松風並沒有來呀,他如今修為怎樣?可能抵擋白龍?”黃松濤道︰“靜軒老弟是什麼意思?難道老弟的意思是松風還不如靈山才入門半年的弟子麼?他好歹也是誅魔弟子!便是有些異于常人之處,也不會全無修為!他能背得動闢獬刀,足以證明他並非凡俗之輩!”韓一鳴從前見過平波道人回護弟子,不料此時听起來,黃松濤對無名,也是回護非常。唉,果真是誅魔弟子,青眼有加麼?

    卻听陳如風道︰“黃師兄,我可不認為松風與元慧明晰有何不同。異于常人,修行之時往往另有所得,乃是好事。只是我擔心師兄在這里,無名卻在他方,若是白龍找上門去,他一介弟子,你叫他如何抵擋?面對白龍,既便是咱們,也都力有不逮,何況弟子們呢?你若是將他帶在身邊,我們倒又放心些!”陳如風說話確實明白,韓一鳴不禁暗暗點頭,心,卻也一點點沉下去。

    黃松濤默然不語,陳如風道︰“黃師兄,我建議師兄去將松風也接到這里來,弟子們心意堅定,又有這許多人一同保護,便不怕白龍下手為難。師兄看如何?”韓一鳴微微嘆息,陳如風所說,確實是最為可靠的法子,若是在這里,眾人一起守護,只怕白龍還真沒有了借走兵刃及靈力的機會。

    黃松濤卻依舊默然不語,眾人等了一陣,古宏波先忍不住,道︰“如何?”黃松濤嘆了口氣,道︰“這,唉……”似有難言之隱。江漁子已道︰“這什麼?黃道兄,你爽快些罷!折轉回去,將松風帶到這里來,萬事大吉!”黃松濤嘆了口氣道︰“這個,這個,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諸位了,松風已不在派中了!”

    剎那間,結界之中,已是靜寂一片。無數雙眼楮都望向黃松濤,黃松濤頗有些不自然,避開眾人眼光,道︰“嗯,咳,松風這孩子,向來便有些古怪。”韓一鳴也曾听師兄說過松風的古怪,但乍然听到這個消息,還是意外。他身在靈山還未覺察師尊們對弟子有厚此薄彼之狀,但韓一鳴卻見江漁子、古宏波對誅魔弟子都頗為著緊,想來黃松濤也是如此。但見黃松濤面色尷尬,想來松風離去,對他來說,也是難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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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1 23:42: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七十七章 促不及防

    良久之後,才听古宏波道︰“不在你派中了麼?怎會如此?”黃松濤吞吞吐吐地道︰“嗯,哦,這個,這個,本來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話音未落,靜軒道人已急道︰“若是在平時,這自算不得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本來大家都是修道,門下弟子雲游四海的也多。你派中之事,我們也不好多問。不過,這時可不是你派之事了,我問道兄一句,那闢獬寶刀,可還在貴派之中?”

    他這一問,對了許多人的心思,無眼雙眼楮都看著黃松濤。黃松濤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那我便說了。闢獬寶刀,也隨著松風一同不在了!”此言一出,場中寂靜之極。過得一陣,才听有人道︰“道兄,此事只怕是有時候了罷?”卻是陳如風發問。

    黃靜玄嘆了口氣道︰“是,陳道友說的沒錯,就在我應青龍尊者相邀,下山來追尋白龍的兩日之前!”眾人又是一片寂靜,片刻之後,陳如風嘆道︰“黃道兄將這消息封鎖得極緊,我等竟然都毫不知情。唉,難怪貴派這回不帶同松風同來,也不見闢獬寶刀!”

    陳如風一言畢了,眾人都才又紛紛出聲,雖說眾口不一,但听在耳中卻不一而同全是驚異。黃松濤默然片刻,道︰“我本是要請眾位道友相助,可,唉,怎樣相助?連我都毫無頭緒,諸位能如何助我?”只听天花道人道︰“道兄此言差矣,咱們雖說不見得能夠幫得上道兄,但這里全是同道中人,天南地北都有各派的弟子,道兄若是早說,咱們看見了,告知道兄一聲,豈不是免去道兄的擔心?”

    黃松濤嘆了口氣道︰“道兄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此事確實連我都意外之極。又恰好趕著下山來,我心想下了山,也是四處行走,大家在一起,我看見松風,諸位也就看見他了,不說也罷!”眾人也知說的是,都默不作聲。黃松濤又道︰“這樣奔忙,哪里還有時刻請諸位相助?諸位也知,松風平日里便不言語,問他什麼,全然听不見,他也不言語,因而我門下弟子與他都甚少交道。他雖與眾人同住,卻恍若活在無人之境。他忽然不聲不響背了闢獬而去,又恰在我們下山之前,倒叫我促不及防。我忙著叫弟子尋找了兩日,哪里有他的蹤影?本來下山便要帶上闢獬而來,可是闢獬向來只在他手中,他一走,連刀也帶走了,再叫與他同住的弟子來問,哪里還問得出所以然來。他前一日還好好地,後一日清晨便不見了蹤影!誰曾料想得到會是這樣呢?”

    韓一鳴也頗為驚異,本來听大師兄說起無名,已覺此人怪異,但他居然在下山前兩日失去蹤跡,就更讓人意外了。忍不住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眾人都眉頭緊鎖,似是極為擔心。忽然眼角瞟到一人,眼中目光閃動,卻是元慧。此時的元慧,臉上微有哂笑之色。韓一鳴不禁一愣,猛然想起四師叔說元慧這些時候總有變化,此時自然又和先前所見不同了。

    愣了一愣,便听黃松濤又道︰“松風入我派之時,已是這樣古怪。從前過往是一個字都問不出來,他又不與別人說話,因而他的過去,無人得知。每日里他也是隨處亂走,只是晚上會回來歇息罷了,便連吃飯,都時是不時便不與眾弟子們同吃,人人吃完了,他的飯菜還好端端堆在桌上。連我門下弟子都私下里說居然沒有將他餓死,也是神奇!日間更是行蹤無定,一時之間走了,一時又來了,因而時時不在,眾人也不在意。後來是與他同住的弟子前來告訴我,他前一日晚間不曾回來,我才知他不見了。再去尋找闢獬寶刀,也不見了。但緊接著我便帶著弟子下山來了。我門下沒有隨同來追尋白龍的弟子還四處尋訪他的下落,可是直到如今,也沒有找見!”

    他長長嘆了口氣,神色甚是無奈,眾人一時無語。韓一鳴卻想那無名是怎樣古怪,讓黃松濤無可奈何,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也有絲說不出來的快意。忽然察覺有人望著自己,心中一動,回望過去,只見元慧眼中光芒閃動,微有一絲狡黠。韓一鳴心中一動,難道他知道?可元慧乃是古宏波的弟子,他的下落元慧怎會得知?

    正在想間,忽然听黃松濤道︰“現今諸位已知了此事,只有請諸位替在下多加留意,拜托諸位道友了。”眾人都道︰“不必吩咐,自當留意!”忽然有人道︰“嗯,依在下來看,此事只怕大有可為?”韓一鳴一愣,不知要在此事上為什麼?向著說話之人望去,只見那人滿臉麻坑,乃是天花道人。

    韓一鳴望著天花道人,忽然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韓一鳴牢牢記得他是最先來到自己前面的,也是毫不猶豫便向魔星出手之人!可見這人心機何等厲害!兩眼望著他,不覺緊張起來。眾人都收住了話語,半晌沒有聲息。韓一鳴只見他們都互相以目示意,心里越發緊了起來。他閱歷淺薄,不知天花道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越是不知,便越是不寒而栗!

    呆了片刻,忍不住向師父和師叔看去。只見師父眉頭微微皺起,看向師叔。趙浩洋臉上一如平時般平靜,不過他素來是泰山崩于前不動聲色的。再看陳蔚芋,卻見四師叔面上頗有些惋惜,還夾雜著不忍,心底越發寒冷起來。心底有一個想法蠢蠢欲動,卻如同猛獸一般可怕,不敢去想去動。

    場中寂靜無聲,半晌之後,有人道︰“道兄之意,咱們先去尋找松風麼?”天花道人道︰“正是!”他一出聲,頓時場中的緊張氣息便松下來不少。眾人都不禁點頭,韓一鳴心道︰“他們不屠龍了麼?”心中卻不輕松,全然知道不是這麼回事,心底那隱隱約約的害怕,一點點蔓延開來——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死活

    只听天花道人道︰“白龍不能自塵溪山借去斬犀寶劍,也沒能自靈山派借去鳴淵寶劍,那自然是要找元慧借騰蛟寶劍了!咱們嚴加防犯,讓它無隙可乘,最後,它必然是要找松風借來闢獬寶刀,最後來與青龍尊者放手一搏的!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的。它定會去找松風,咱們不是跟不上他麼,不如找到松風,守株待兔……”

    他說到“狗急跳牆”幾個字,韓一鳴不禁怒從心起,這四個字用在白龍身上,何等侮辱?緊咬了牙關,雙手捏拳,冷冷看著那張滿是麻坑的丑臉。只听天花道人道︰“咱們只要小心防備它不要再接近誅魔弟子便可。沒有寶刀寶劍,他不是青龍尊者的敵手。借不到寶劍寶刀,于它來說是死路一條,因而借兵刃,是勢在必行的!咱們要是先行尋到了松風,再請得青龍尊者前來,不是便萬事大吉了麼?”韓一鳴只覺全身都冷了,果然是再歹毒不過的毒計!便是天花道人不說,韓一鳴也知白龍借兵刃是必然之事,他也來找過自己。只是自己權衡利弊,不曾出借,白龍便只能向別人借了。

    天花道人在片刻之間,就為白龍下了兩個陷阱,心機之快,之深令人驚詫。韓一鳴不禁向他看了一眼,只見他滿臉坑坑凹凹,兩眼之中一點光亮,讓人不由自主敬而遠之。天花道人道︰“咱們在此事上耽擱時日也不算少了,早些了結了也好。再者,遲早會有這一場對決,與其遙遙無期拖下去,不如早些了事。再者咱們先白龍一步,便可免去不少傷損,也是好事!”韓一鳴早已麻木了,天花道人每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兩難便是由此而來,要麼任著這里許多人被白龍所殺,要麼便看著白龍為青龍和這些人所殺。再無別的法子,也不能避免此事發生。不知該向著哪一方,向著白龍,便得眼睜睜看著這里許多人死去,慘不忍睹。雖說白龍並不殘暴,但韓一鳴已見他瞬息之間便殺了數人,可見真如天花道人所說逼急了,顧不上這許多了。向著這里眾人,便要眼睜睜看著白龍夫婦死去,哪里忍得。原來你死我活的關頭,竟不知自己該向著哪一邊才好。

    可是白龍于自己有恩有義,對著他怎麼下得去手?怎麼看著這一切發生?幾次與白龍相見,他絕口不提給自己的相助。韓一鳴知他並不放在心上,他本是心懷塵世的靈物,不提自己施與別人的恩,更顯靈物本色。唯其不提,才讓自己越發覺得心中愧疚。絕口不提,便是義了。恩義俱全,卻還是要翻臉成仇,這份沉痛與難過,讓韓一鳴喘不過氣來。若是白龍罵自己忘恩負義,自己會不會好受些?

    忽然覺得胸口一熱,不禁輕輕用手按了按胸前的龍鱗,便是這小小的動作,也是極小心才做出來,生怕被別人看見。忽然想到,若是能知會白龍,讓他多加防備小心,也算自己盡了一分力。

    正在暗自盤算,又听天花道人道︰“黃道兄,那松風是全無蹤跡了麼?”黃松濤道︰“我門下弟子除去帶到這里來的,便只留了兩名弟子在山上看守,其余的都四出尋找松風去了,。只是這些天了,都不曾听到他們前來告之松風的音訊。我自身又不能去找,實是讓人心焦。”旁邊江魚子道︰“嗯,茫茫人海,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不過……”

    他忽然收住了口,靜軒道人已道︰“江師兄,你這不過是什麼意思?莫非你有什麼找人的法子?”江魚子微微一笑,並不言語。黃松濤已道︰“江道兄,你有什麼法子,說來听上一听,早些尋到松風,也算是免去一場災劫。白龍要是借到了闢獬寶刀,到時拿來對付我們,那可是大大不妙!咱們哪里是青龍尊者的對手?白龍借靈刃,必然是要與尊者一拼到底的。咱們的修為哪里能與這二者相提並論?必然是首當其沖的犧牲品了!道兄若有什麼法子避免,不妨說出來大家听上一听,不必如此吞吞吐吐的。”

    黃松濤面上頗有些擔憂,眾人也不言語了。片刻之後,江魚子道︰“其實這個法子,道兄應該很是明白。只不過我卻十分奇異,為何道兄不用這個法子呢?”黃松濤道︰“什麼法子?請道兄說來听听。”江魚子道︰“闢獬也是靈刃,必然會有靈氣透出,黃道兄為何舍這靈氣,而專為用人去尋呢?”黃松濤嘆了口氣道︰“這固然也是個法子。可是說出來也是有些慚愧,闢獬與別的靈劍都不相同,自傳到我手中起,便不曾顯現過靈氣。因而我也不曾用過,向來都是供在先師的靈位前。松風入派之時,我們也不曾對他提過,他卻自己尋到這柄刀,打磨成了那樣,很是令人意外。不過他一言不听,一語不發,我也不好責罰。便是罰他,他也全然不當回事,罰與不罰,也沒什麼區別。闢獬沒有靈氣,讓我如何尋找?說句不怕諸位笑話的話,雖說我是松風的師傅,闢獬在我手中,與尋常兵刃無異,我是沒法驅策的。不知各位有靈刃的師長,是否也如我一般,不能驅策?”

    韓一鳴原來听二師伯說過,用鳴淵並不順手,此時听黃松濤也說不能驅策靈劍,心中一動,不禁向古宏波與元慧看了看。但見他們也是听得入神,想來也大家都是這樣的。便也仔細听下去。只听黃松濤道︰“闢獬沒有靈力,松風又不言不語,宛如天外之人一般,咱們要怎樣找呢?”

    這一問,眾人又沉默了。黃松濤的弟子已是四方尋找,難道這里眾人也要四方尋找麼?只是白龍是定會去尋找的,它已在這里借過劍了,不能得手,那闢獬單獨流落在外,比之這里似乎是更好弄到手了,它又來去如風,找這樣一個人,不是更加快捷麼?這樣一想,性急火躁之人,已將眉頭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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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七十九章 誘餌

    江魚子干咳一聲,道︰如此說來,咱們是找不到闢獬了?黃松濤苦笑一聲︰道兄這樣說,倒令我很是汗顏。不瞞道兄說,我但願不曾收過松風這樣的弟子。雖說我不能驅策闢獬靈刃,但畢竟闢獬靈刃乃是先師傳下來,就這樣失落了,乃是我做弟子的不是。因而我也是想早些尋找回來,方才心安!”眾人又都默不作聲了。

    忽然有人道︰“嗯,在下有個想法,想請問各位。”這聲音韓一鳴再熟悉不過,乃是平波道人。一眾人等都向他望去,平波道人咳了一聲道︰“闢獬靈刃,說什麼也是神兵利器。咱們知道,白龍自然也知道,它比咱們活的更加長久。它會不會是先下手為強,將闢獬引了出去,便是圖求這日後之用?”眾人都默然,卻不是認同,而是因神兵利刃的奇異之處別人只能目見,不能明白,不便插嘴。

    黃松濤道︰“道兄所說,的確是一重擔心。只是這個說法,似乎有些不大可能。畢竟神兵利器之中的靈力若是沒有奇異之處,只認對方修為高下,那白龍也不必來這里奪劍了。既便如此都它還未能奪去,那闢獬利刃,它更難奪去了。松風雖說在我門下已有近二百年,但除卻性命長久之外,絲毫看不出有何進益。性命長久,可歸之于我派的靈氣所致,也可歸之于所飲所食。說句實話,他既不修行,我也看不出他的修行有多深。若不是有這點壽數放在他身上,便已紅塵俗世之人無異了,只此一點,也不能算修為罷。他這樣一個人,白龍如何借得他的靈力?我可是听說要給人靈力,乃是要本人允可的。這些年來,可沒有弟子听松風完整說過一句話,他也不說話。便是出聲,也是全無意義的單字,還幾年才出一聲。他如何允可?”

    韓一鳴卻是深知這一點的,白龍自明晰處奪劍,向自己借劍,都是關乎靈力而功虧一簣的。四師叔也說過,若是不用借靈力,白龍早就殺了明晰了,說不定也奪了鳴淵寶劍去與青龍一決勝負了。白龍雖能引動鳴淵寶劍,有兩千年靈力,卻不能敵自己的御劍訣。不由得心中一緊,只是說不上來是為白龍擔憂,還是為無名擔憂,又或許兩者兼有。

    停了片刻,天花道人道︰“道兄便沒有注意到有些奇異之處麼?”黃松濤道︰“嗯?道兄的意思是指什麼奇異之處?”天花道人道︰“咱們這里倒無甚奇異之處。我只是?,松風就這樣不見蹤跡了,之前難道沒什麼異常征兆麼?”黃松濤道︰“唉,他日日都自由散漫,不是我不加約束,實在是不知該如何約束,又有些瘋癲,你說什麼他也不能明了,他要做什麼,全然不受別人的影響,因而弟子們都說他本是天外來的人,難以管束!”天花道人道︰“嗯,道兄也不必心焦,咱們處處留心,這里自此刻起,將誅魔弟子集結在一起,不讓白龍得懲便可。咱們過會兒也把找尋松風的消息送回門派之中去,讓留守的弟子們私下留意。或許咱們倒可以將白龍引得東奔西走也說不定。放出些許風聲,它便是不來也由不得它!”

    韓一鳴一驚,卻听黃松濤道︰這,可好?松風可是全無修行,遇上了它……天花道人笑道︰道兄不必擔心!松風若真是如此,白龍便借不著闢獬寶刀。還得來咱們這里,咱們只要能夠及時請得青龍尊者前來,它便走不脫了。咱們倒是想個什麼法子,能困住白龍些許時候,讓尊者趕得過來才是!天花道人心機如此之深,怎能不讓韓一鳴吃驚,心急如焚,卻是不好露出來。怎樣才能知會他呢?

    听眾人聲口,是不會讓誅魔弟子落單了,或許還會真的做個陷阱也說不定!韓一鳴不禁焦急起來。要他坐視不理,那是萬萬做不到。雖說不願看到白龍將這些人殺到尸橫遍野,卻也不願見眾人將白龍陷入圈套之中,為青龍所滅。在一邊急得汗流狹背,卻是無計可施。

    天花道人笑道︰今日咱們就暫且說到此處,諸位都下去思謀一番罷。現下咱們倒是不用想如何去追白龍,倒是想一想如何請動尊者,在瞬息間來到?白龍自咱們面前大搖大擺來去,已是無數回。尊者來得也快,但架不住長途奔襲,來到這里,這廝早已溜了。咱們追是追不上了,引還引不來麼?他此言一出,眾人都面目舒展,點頭稱是。

    韓一鳴急得無法,向師父望去,卻見師父皺起了眉頭。再向旁邊一望,五師叔面上依舊恆定如常,可四師叔面上,卻是深深思索。他心亂如麻,哪里還靜得下心來听,悄悄伸手按了幾回胸前,只望那枚龍鱗此時靈光四射,將這許多話都傳到白龍耳中去,讓他心知肚明。

    只是那枚會熨熱他胸口的龍鱗此時全無動靜,韓一鳴甚而懷疑它還在不在自己身上?但當著這許多人,這想法只能悄悄隱藏,連伸手去按胸前,都得十分小心謹慎。正在魂不守舍間,忽然見師父來到面前,道︰走罷!韓一鳴眼看二位師叔也過來了,心中嘆息,跟在師父身後,向前走了兩步,走出了那個結界。

    他站住腳步,對著眼前的明媚陽光,卻覺心中無比沉重,郁塞。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回頭一望,卻是四師叔。陳蔚芋對盧月清與趙浩洋道︰師兄、師弟請先行一步,我與一鳴有幾句話要說!盧月清向韓一鳴看了看,默然片刻,道︰好,也該說了!五師弟,咱們先過去!

    陳蔚芋看著他們走開,這才對韓一鳴道︰一鳴,你很擔心麼?他不說還好,此言一出,韓一鳴重重嘆了口氣,低下頭去︰師叔,我……陳蔚芋道︰一鳴,若是諸位師長讓你與鳴淵寶劍,成為引誘白龍前來的誘餌,你會怎樣?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章 烏雲蓋雪

    韓一鳴簡直為此話震呆在當地,呆呆望著他。陳蔚芋道︰一鳴,我與你一般,並不認為白龍有何過錯。你幾位師尊的看法也與我一般無二。但事已至此,你又能如何?韓一鳴怔了半晌,道︰再沒別的法子麼?

    陳蔚芋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一鳴,何故厚此薄彼?難道這里許多人的性命,便不算是性命麼?韓一鳴哪里答得上來,陳蔚芋道︰一鳴,你可知你二師伯為何要閉關?韓一鳴嘆了口氣道︰因為劉師姐。陳蔚芋微微搖頭︰欣竹只是一個誘因,而絕非起因。你又可知你二師伯從前的諢號叫什麼?韓一鳴乍然想起鏡面閻王四個字來,卻是素來尊敬二師伯,叫不出來。

    陳蔚芋道︰嗯,你是知道了。只不過你可知這個諢號自何處而來?韓一鳴搖了搖頭,陳蔚芋道︰這個諢號乃是祖師給你二師伯取的!韓一鳴大是意外,看著四師叔。陳蔚芋道︰你二師伯在入靈山派之前,乃是一個真正的江洋大盜!韓一鳴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二師伯飄逸超然,身上已無半點塵世之味,謙沖和藹,給平波道人欺負成了那樣,連自己都看不下去,在不知不覺之中與平波道人作對了,他都沒有一絲火氣,哪里有絲毫江洋大盜的樣子?

    他的私心中,甚而認為二師伯懦弱得過了頭了,對平波道人處處忍讓。明明自身修為比平波道人高出許多,卻總是被他壓在頭上,每每激得自己都要跳起來跟那惡道人針鋒相對了,二師伯還是不出聲,自己也只得強壓著將那口氣強咽下去。陳蔚芋道︰“一鳴,技強,不一定要勢強。修為高低多寡也不在面上,修為越高,往往是越發謙和的。”韓一鳴點了點頭,陳蔚芋卻道︰“只是你二師伯的謙和,卻是過了頭的,我們都認為他是過猶不及。而你師姐的死,其中原因諸多,我不便一一細述。但我說你二師伯早年的故事與你听,听過之後,你或許便會明白何為過猶不及了。”

    韓一鳴側身站定,陳蔚芋道︰“你二師伯從前的確是個厲害非常之人。心黑手狠,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是一點都不假。靈山這許多弟子都經歷七情六欲,唯獨你二師伯沒有過骨肉親情!他原名叫做狗兒,四歲那年大病,高熱不退,全身起泡,一抓便破。總也不好,父母村人都疑是天花,看了幾個弊腳的游方郎中,也說是天花,便被遠遠地送到村外的一個山洞之中去獨活。雖說父母也時不時送些吃食來,卻從不走近,只是放在一邊,也不等他看見便走開了。實則就是從此遺棄他了。

    韓一鳴大驚,遺棄,可天花是何等可怕,他雖沒見過,卻也听說過些,略知一二。陳蔚芋道︰“可你二師伯得的,卻不是天花,乃是痘疹。過些時候便好了,可憐他才四歲,說不清楚,家人也不敢走近他細看,因而都不知道。過了不久,有盜賊路過,見他一個孩子,便起了歹意,將他拐進了一伙盜賊之中。因而你二師伯小時乃是在盜賊之中長大。

    盜伙之中,哪有溫情,他小的時候平白挨過無數打罵與責難。早早便學會了以眼對眼,以拳還拳。打得過了,自己得意一陣,打不過了,那就下回再打!總之要將對方打服為止!別人這樣對他,他也這樣對別人!後來大了,身強力壯,心地冷硬,倒沒人敢打他了,他也還是絲毫不改!至于殺人越貨,那是連眼皮都不瞬的,連朝夕相對的人都全無情誼,那素不相識的,就更沒情誼了!”

    韓一鳴不禁想起二師伯和藹可親的樣子來,怎樣也不能將“心地冷硬”四個字加諸于二師伯。四師叔說的是二叔伯嗎?與自己知道的二師伯全然兩樣!想要嘆息,卻連嘆息都嘆息不出來,只是站在一邊默默無語。陳蔚芋道︰“你二師伯成為名震一方的強盜之後,騎一匹黑馬,乃是一匹名馬,通體如墨,只有四個蹄腳雪一般白,這種馬稱為烏雲蓋雪。因了這匹黑馬,當時人稱你二師伯為黑馬閻王。這匹黑馬乃是在一次劫掠中得來,身高腿長,毛色如光亮如緞。強盜之中,有一個強盜頭子,他們稱之為盜頭,對這匹馬極是喜愛,要親自馴服。”

    “烏雲蓋雪奔走如風,卻是性烈暴躁、野性難馴,那盜頭每每接近,烏雲蓋雪不是人立起來踩踏,便是張嘴亂咬。若是鞭打,便是被打得渾身是血,都不容人近身。有兩回盜頭叫人斷了食水,連餓了它幾天,烏雲蓋雪奄奄一息,盜頭便趁機騎上背去。烏雲蓋雪起身是起不來,但立刻便就地翻身打滾,是寧死也不屈服!盜頭又愛又恨,但奈何不馴服不了,只得罷了。越是喜歡,越不願讓別人得了這匹好馬,可盜頭騎不上馬背去,也不肯放它自去,叫了幾個人按倒烏雲蓋雪,將馬蹄捆綁起來,斷了食水,要餓死渴死它。”

    陳蔚芋停了一停,又道︰你二師伯向來心硬,毫不動情。見了烏雲蓋雪倔強無比,已是餓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都不屈服,不由觸動自己年幼時的遭遇。陡生不忍之心,想來也自然,他對別人全無心肝,那是因別人對他自也是全無心肝,自己不得不剛硬。見了烏雲蓋雪的絕不屈服,不由得有些惺惺相惜。每日里都趁夜深人靜,無人在意之時送些草料去。”

    起始幾日,烏雲蓋雪並不理睬,你二師伯也是放下便走。天天如此,過了十來日,烏雲蓋雪已餓得趴在了地上,身上瘦得皮包骨頭,你二師伯看著它是不行了,知道它要活活餓死自己了,卻也是全無辦法。正好那日他們短少糧草,傾巢出動,將鄰近的平安鎮洗劫一空,也搶回來不少白米,就煮白米飯來吃。師兄就拿了白米飯來,送到烏雲蓋雪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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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反咬

    陳蔚芋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有盜伙看到了,還嘲笑你二師伯,說他女人氣、婆媽,一匹馬,死就死了,有什麼可憐的!你二師伯听了火起,拔出刀來,一刀劈在面前的馬槽上,說,‘誰再多嘴,先看此刀!’他素來心硬手狠,搶劫之時殺人不眨眼。且又身型健壯,連盜頭都不敢小看他,盜伙自然也不敢惹他,各自散開。你二師伯解開了綁住馬蹄的繩索,烏雲蓋雪的轡頭,拍了拍它的頭道︰‘你吃吧,反正你也要死了,吃飽了有力氣上路。我就不送你了,反正我遲早也是個死,將來咱們還有在陰間相見的時刻。’說罷便走開了。”

    韓一鳴默不出聲,二師伯的從前過往,讓他萬萬想不到。他切齒痛恨的,便是殺人越貨、心硬手狠的強盜。自己遭遇如此,不由得不恨!卻不料師伯便是一個強盜,一個讓他恨不起來的強盜!陳蔚芋道︰“烏雲蓋雪後來便不知所蹤了,你二師伯並不放在心上。盜頭已知烏雲蓋雪奄奄將斃,全然放在心上,眾人更不留意。哪知他們洗劫平安鎮,燒殺搶掠,驚動了官府。官府調動兵馬,于兩個月後,前來圍剿。所謂盜眾,不過是一幫草寇、流寇,烏合之眾,哪里是官府馴練有素的兵馬的敵手,被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躥。流寇定會擾民,官府是絕不放任自流的,于是往來反復,將他們盤踞的幾個山頭如同梳子梳頭一般清理了幾遍。幾回下來,大多數流寇都沒能逃脫,只有盜頭和你二師伯身手靈活,見機得快,又絕不在一個地方停留過多,得以存活下來!”

    萬不料二師伯從前是這樣的,韓一鳴摒住了呼吸,靜靜聆听。只听陳蔚芋又道︰“他們在山野之中奔逃,彼此倒也相安無事。只是那追捕卻是不歇不止,盜頭見多識廣,知道是被捕的強盜供出自己是盜頭,官府怕自己還會再興波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便將主意打到了你二師伯頭上。”韓一鳴無端便止住呼吸,怔怔看著四師叔。

    陳蔚芋道︰“盜頭想將你二師伯殺死,砸爛他的臉,再將自己的衣裳換在他身上,自己只身一人,沒人再識得,或許還可伺機逃脫。”韓一鳴呼出口氣來,忍不住插言道︰“只怕不行罷。”陳蔚芋道︰“沒什麼不行的,死到臨頭,都是只顧自身的。只是他忘記了一點,你二師伯也是自小便在沒有人性的盜群之中滾打過來的,手段心機都異常狠辣。兩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了殺掉對方!”韓一鳴一窒,二師伯也想到了殺人代替麼?這樣狠毒的一個人,怎會是二師伯?又忍不住插言道︰“二師伯不會是這樣的,他……”陳蔚芋看了他一眼,道︰“沒什麼不會的。這可是你二師伯親自對我說的。只不過你二師伯想的並不是要殺人代替,而是不想死在盜頭手中。”

    韓一鳴身上一寒,一股寒意,自心底透了出來,二師伯親口所說,是絕不會錯了。可是自己心里卻是怎麼也不能設想。陳蔚芋道︰許多年後,二師兄才對我們說了這事,他說師父對他說,什麼時候他能將自己心中最為不願意面對的丑惡說出來,一字不錯的說出來,才是真正悔悟了!一個人最難面對的,不是別人的丑惡,而是自己過往的丑惡!韓一鳴不禁點了點頭,片刻之後,陳蔚芋又道︰盜頭便時時尋找時機,若是害人,最好便是趁對方不防備,背後下手。你二師伯起先很是防備,但隨即便故意將自己後背賣給了他。為的就是給他一個動手的時機,也給自己一個動手的時機。只要盜頭一下手,自己便也動手,有了這個打算,便趁盜頭四處張望之際偷偷撿拾了一塊石頭揣在懷里。

    韓一鳴無言,二師伯心機竟是如此厲害,難怪二師伯對平波道人的種種算計,全然不在意。原來他曾經有心機比平波道人更加狠辣的時刻!陳蔚芋道︰“盜頭初次見你二師伯將後背對著自己,略一猶豫,沒有下手。過了一陣,你二師伯又將後背對著他,並且久久不轉過身來。原來盜頭是要等你二師伯不防備了才下手,你二師伯猜到他的想法,故意裝出四處張望,探看風聲的樣子來,引他上勾。”韓一鳴禁不住問道︰“他上勾了麼?”

    陳蔚芋道︰上了。韓一鳴其實也知是這個結果了,只是忍不住就是要問。陳蔚芋道︰“他撲上來,就去掐你二師伯的脖頸,你二師伯早就料到了,他年輕力壯,身手也靈活得多,轉身先一拳將盜頭打得頭暈腦脹,然後一手掐住盜頭的脖頸,將他按倒在地,不待他清醒過來掙扎,另一只手已從懷里摸出那塊石頭來,對著盜頭的頭上狠狠砸了幾下!”

    韓一鳴啊了一聲,陳蔚芋看了他一眼,依舊道︰盜頭還喊了一聲,我養了你這麼大……你二師充耳不聞,將他就這樣打倒在地,盜頭沒了還手之力。你二師伯才道︰你養過我便可以殺我麼?這些年來我也沒少做事,可不欠你什麼!也不走開,就坐在旁邊,冷眼看著。若是看見他手腳抽動,便抄起那石頭再砸,直到那盜頭的頭骨全都碎裂,手腳僵硬,才站起身來走開!韓一鳴早已听得呆了,這是二師伯麼?這真是二師伯麼?這冷漠狠辣的人根本不是他識得的二師伯!

    陳蔚芋又道︰你二師伯深知自己不能逃脫官府兵馬的追捕,卻也不放在心上。強盜本來就是搏命的營生,因而盜伙里總說這樣一句話,除死無大事。你二師伯心想這死既然是大事,便不該潦草塞責!反正就憑他自己的雙腳這樣走,是走不出去了。與其這樣東躲西藏,不如迎上前去,受那痛快一刀,也算死得其所。便向前走去,要尋找官府的兵馬,成就自己明明白白地死去。”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毒蛇

    他走了一段山路,忽然旁邊草響,馬嘶聲聲,你二師伯以為是官兵追上來了,站住腳步,回頭一看,一匹黑馬飛奔而來,來到他三尺之處,收住腳步。馬背上無人騎乘,向馬腳一看,四蹄雪白,卻是那匹不見了的烏雲蓋雪。”

    韓一鳴喃喃地道︰“烏雲蓋雪。”陳蔚芋道︰“是,是烏雲蓋雪。你二師伯伸出手去,烏雲蓋雪停了一停,挨了近來,舔了舔他的手。你二師伯猛然間明白,烏雲蓋雪認了他了!盜頭往死里打烏雲蓋雪,烏雲蓋雪都不理睬,卻因你二師伯給它送了十幾天的草料、解開它的綁縛而認了你二師伯。他解開了烏雲蓋雪的繩索,實則是救了自己。烏雲蓋雪掙扎著離開了賊窩,在山野里兩個來月,自尋水草,倒養得壯了。有了烏雲蓋雪便不再懼怕別人追趕。將死之時來一線生機,誰也不會放過。你二師伯對這里山路爛熟于心,跨上馬背,一路小心翼翼,絕不與官府的兵馬相遇,在山里走了幾天,從官府人馬的包圍之中突了出來!”

    韓一鳴心中紛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怔怔听著四師叔講述。陳蔚芋道︰“逃出了包圍,你二師伯已是驚弓之鳥,另尋了一個少有人煙的山坳躲了好些天,白天就躲在山坳之中不出來,晚上就出來在附近人家家里偷找東西吃。若是運氣好,可以偷到人家吃剩的飯菜,若是運氣不好,便只能尋到什麼吃什麼了。”韓一鳴默然,尋到什麼吃什麼,他雖不知吃的是什麼,但自己也是在村中長大,也知村人大多樸實,絕不會有過多的剩食。剩下來的,都喂了雞鴨豬狗,二師伯若是尋到可吃之物,大多會在雞鴨豬狗的食槽里。不過還是忍不住道︰“不會自己點火,打些鳥獸燒來吃麼?”

    陳蔚芋道︰“這便是不經之談了。你二師伯若是不從包圍之中突出,便無所謂性命。他自包圍之中突出,必然就會小心翼翼,不願驚動旁人了。打些鳥獸,說來似乎簡單,但那不是要大白天自藏身之處出來麼?燒起火來,白天有煙,晚上有光,怎會不驚動別人?他當了多年強盜了,這點道道,很是明白。因而寧可勒緊肚皮,也不會輕易驚動他人。後來你二師伯還曾說過,他那時肚餓不過,還生吃了一條毒蛇。”

    毒蛇,韓一鳴一听立時想起那蟲蜃之中密密麻麻,無邊無際極似毒蛇的棒槌,禁不住一陣惡心,背上汗毛直豎,強壓住了,只道︰“那,那也吃得下去?”陳蔚芋道︰“吃得下去。餓極了,哪里還顧得上這許多?”韓一鳴默然無語。陳蔚芋接著道︰“那幾日路過那里的人多了些,你二師伯怕被人看見,便是黑夜也不敢出來,餓了幾日,餓得頭暈眼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烏雲蓋雪可以吃草,可你二師伯總不能也跟著吃草吧?他躺在地上,看見一條黑白相間的蛇自身邊爬過,忽然心中一動,爬起身來,一把抓住蛇頸,提到面前來。可他和盜頭逃出來之時,為了防備遭遇官府軍馬詢查盤問,便假充山民,已將兵刃都丟棄了,無法殺蛇。他餓得不堪,此時也不敢輕易撒手。一放手,那條蛇必然反口咬他。你二師伯看蛇身上的花紋,已知是劇毒,索性將蛇頸湊到嘴邊,用力就咬下去。”

    這樣斬截,全然不是二師伯的做法。韓一鳴“啊”了一聲,嘆了口氣,仔細想想,二師伯雖每每猶豫,一旦出手,卻絕不拖泥帶水!不由得又嘆了口氣。陳蔚芋道︰“你二師伯說,那時他用力咬下去,蛇身猛然纏緊了他的手臂。並且扭動起來,他臉上被蛇信舔到,越發用力捏住。他就一直這樣咬著蛇頸不放,直到那條蛇死得透了,身子也不再纏在他手臂上,松了下來,才扔在地上,坐起身來,對著細看。”韓一鳴听到“對著細看”幾個字,心底不禁升起一絲寒意。

    陳蔚芋向他看了一眼,道︰“確認那條蛇死得透了,你二師伯揀了塊石頭,把蛇頭砸得稀爛,這才揀起蛇來,撕開蛇皮,就這麼生吃下去。”韓一鳴早已說不出話來,無法想象二師伯一口一口生吃蛇肉,雖說明知那是逼不得已了,但是自己心里還是說不出來的難過。陳蔚芋道︰“躲了些時候,都不曾被人察覺,風聲也不那麼緊了,你二師伯才放下心來。在一個深夜,悄悄自山坳之中溜出來,騎著黑馬走了幾日,前去投奔另一伙盜匪。”

    又一伙盜匪!韓一鳴一窒,忍不住道︰“為何,為何還要去當一個強盜?為何二師伯不會,不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幾個字在喉間閃動,卻是說不出來。那是他尊敬的二師伯呀,哪里能用這幾個來說。陳蔚芋道︰“你二師伯那時還不是黑馬閻王,但在盜賊之中,已是出了名的手毒心硬,官府過後清理山頭,不見他的蹤影,自然是畫影圖形,四方海捕的。他無處可去,還真只有投奔別的盜匪去了。他一去,以他的響亮名聲,這伙盜賊立時便收納了他。”韓一鳴嘆息一聲,他心中隱約希望二師伯真的就此遠離盜匪,但卻還是不能。

    陳蔚芋道︰“到了這邊,你二師伯更加狠辣,搶劫之時,更是殺人如麻,絕不留情!加之他從來都是騎乘那烏雲蓋雪,來去無蹤,官府的好馬追之不上,只能望塵莫及。這黑馬閻王的名聲,便漸漸傳揚開了。”韓一鳴道︰“那官府更要追究了。”陳蔚芋道︰“確實是追究過的,只是你二師伯已有上回遭遇,略覺勢頭風聲不對,便招呼盜眾四散躲避,因而沒有如上一回般被剿。幾年後,有了一場蝗災。蝗蟲過處片葉不存,田間糧食更是早就被啃了個干淨。顆料無收,百姓衣食無著,官府哪里還顧得上他們,架鍋布粥,並且布粥之時都布防重兵圍守,饑民眾多也不亞于強盜了。你二師伯與眾盜匪也不敢妄動,只能躲在一邊捱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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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口吃肉

    這種時刻便是一散千金,也買不到食糧。盜眾無食,蝗蟲啃光了青草,連喂馬的草料都成了問題,馬匹都餓得沒有了精神。盜眾便開始殺馬匹,以馬肉充饑。你二師伯當時便道,吃別人的馬他不管,但若是要吃烏雲蓋雪,便須先得殺了他。

    二師伯對人無情,對一匹馬卻有情有義,韓一鳴禁不住深深嘆了口氣,陳蔚芋又道︰他自從逃出包圍,極是愛惜烏雲蓋雪,每天都是親自洗涮喂養。本來別人也不能接近烏雲蓋雪,他自己用心照料,別人自然落得清閑。只是眼看著別的馬匹都被吃掉了,心里擔憂,連晚上都是睡在烏雲蓋雪身邊,手里握著刀,有人接近就跳起身來。

    不過他只是一人,盜眾是數人,他哪里熬得人多。還是被他們在極累打盹的時候六、七個人全都撲上來壓在身上,牢牢將他按在地上,用馬韁捆綁緊了,便去殺烏雲蓋雪。你二師伯動彈不得,只能听著他們將已經幾日沒有吃草料,站立不穩的烏雲蓋雪按倒在地殺了。”韓一鳴呆呆看著四師叔,不但沒有言語,連呼吸都已滯住了,眼中、鼻中酸澀起來。

    陳蔚芋道︰你二師伯說,那是他自四歲離開家後,第一次流下淚來。他一面破口大罵,一面掙扎,卻哪里掙得開。只听著腦後的烏雲蓋雪嘶叫了不已,掙扎了一陣,就沒了聲息。後來看見烏雲蓋雪的血流淌過來,更是罵不絕口。盜眾也不理他,生起火來將馬肉烤熟了,扔了一塊在他面前。你二師伯還是罵個不停,其中一個盜匪道︰‘不讓吃它,讓我們吃你不成?’你二師伯看著他大口吃肉,真是恨不得殺了他!但是被人捆著,哪里能夠。後來罵得累了,只得停下來。盜匪們吃飽了,才將你二師伯解開,你二師伯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烏雲蓋雪,已然死了,一條後腿被切去了,便道︰都已吃了,那就吃罷,不過馬皮給我留下。’拿起他們扔在自己面前的肉,就啃了起來!”

    韓一鳴怔怔看著四師叔,二師伯居然吃烏雲蓋雪的肉!這令他怎樣也想不到,不知是不是四師叔說錯了?愣了半晌,才道︰“真的麼?二師伯吃了?當真吃了?兩眼看著四師叔,只盼他搖頭,只望是自己听錯了。卻眼睜睜看著四師叔點了點頭,心一下沉到底去。要怎樣的狠心,怎樣的冷酷,才能張口吃下與自己朝夕相伴,救過自己性命的烏雲蓋雪的肉!陳蔚芋道︰你二師伯吃得比別人還要多!烏雲蓋雪被他們吃了好幾天,剩下的骨頭和馬皮都被你二師伯收了起來,埋在了不為人知的地方。

    他並不是一天埋的,是好些天埋的。看見一點便埋一點,因而也掩埋了很多回。吃完烏雲蓋雪之後,又沒了可吃之物,盜匪們正商議要下山去硬搶粥來吃,死也做個飽鬼。你二師伯便說他想起翻過幾座山頭,便有一個小小村莊,那村子極小,不會有這麼多兵士看守,不知可還有什麼可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去探看一回,要是能尋些吃的來,也好再苟延殘喘些日子。只是大家都餓成了這樣,不見得都能前去,不若讓他伙同一、兩個人近些去探看,若有可吃的,再來叫上別的同伙前去。”

    韓一鳴詫異,若有吃的,怎麼不早說?听四師叔說起來,二師伯從前可不心慈手軟,斷不會這個時候悲天憫人!可也並不問出來,只是細听四師叔接下去說什麼。陳蔚芋道︰于是盜眾之中便有兩人跟著你二師伯去了,其余的人都在原處等著!”韓一鳴忽然心中一動,道︰“二師伯借此逃跑了麼?

    陳蔚芋搖了搖頭道︰過了一天,你二師伯果然帶了幾塊肉回來,說那個村莊里人走了不少了,也沒什麼吃的。但他們在路上,居然看見一頭餓得將死的野豬,真是老天送到口邊的肉。只是三個人都餓得沒了力氣,抬不回來!就在那里將野豬殺了,也不能全拿回來,他們兩人懶得走路,叫他先送些回來,再叫兩個人去搬肉。”

    說到這里,陳蔚芋向韓一鳴看了一眼,道︰“一鳴,你怎樣看的?”韓一鳴對師叔看了一陣,陳蔚芋卻只是看著他。韓一鳴道︰“村莊周圍有野豬也是常有的事,我從前在家時,也曾听說野豬毀壞莊稼,因此要安排莊中的青壯年在野豬出沒之時驅趕野豬。”陳蔚芋“嗯”了一聲,道︰“還有呢?”韓一鳴自與四師叔說話,便總是被他反問,也不再似從前那般訥訥不能成言了,便道︰“若是可以尋到吃的,為何他們先不去,要這時才去?官府也無暇追捕他們,盡可以去的。”

    陳蔚芋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接著說罷!那些盜匪見了肉,哪里還听得到他說什麼,早點火的點火,搶了肉去洗干淨了,割成小塊,烤了來吃。也分肉與你二師伯,你二師伯便說他就是吃過了才走得回來的,吃得太飽了,以至于都有些坐不下來。別人還巴不得多吃一塊,見他不吃,更是高興。

    盜匪們飽餐之後,你二師伯又叫了三個人跟他一起去拿肉,那兩人自然是去了。這邊還有人等他們回來,你二師伯又回來了,說是那邊有饑民搶肉,圍住了不讓出來。他好容易跑出來,來叫這里幾人一同前去,他們這個盜伙便只剩三人在此了,听說有人搶肉,誰還呆得住,立時和他一起,趕向前去!”

    韓一鳴隱約覺著不對,卻是說不出哪里不對,想要詢問,卻也不知從何問起。陳蔚芋道︰“他們一路趕去,跑得比你二師伯還快,沿著山間小路,走了半天,翻過兩座山頭,在第三座山半山腰,猛然看見幾具尸體,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正是同伙,只是已死得透了。哪里有野豬的蹤影,氣得破口大罵。到口的肉沒了,同伴又死了,自然是罵聲不絕,就在這時一個盜匪背後被砍了一刀,一鳴,你且猜一猜,這一刀,是誰砍的?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報仇

    韓一鳴脫口道︰“饑民?不對,他們窮凶極惡,饑民哪里敢接近?”陳蔚芋道︰“對了,這一刀,是你二師伯砍的!”韓一鳴听在耳中,如聞雷聲滾滾,心頭卻有一絲說不出痛快,兩眼緊緊盯著四師叔,陳蔚芋道︰“你二師伯一刀砍倒一個,又去砍另一個。後一個卻有了防備,抽出刀來,也跟他打了起來。性命相搏,你死我活,自然沒人留情,兩個人打得熱鬧,旁邊第三個卻是呆若木雞,站在一邊,並不上來幫忙。

    那個盜匪便道︰你不來幫我,過會兒他殺了我可沒人幫你!但第三個人卻是立刻就蹲在地上,嘔吐起來,嘔了一陣,忽然大叫著跑開了。那個與你二師伯打成一團的盜匪不明所以,愣了一愣,便是這一愣,被你二師伯一刀砍在肩上,將他砍倒在地。他倒在地上,你二師伯一腳踩住他,割斷了他的手腿筋,又將旁邊那先前被砍倒,還未死的盜匪也割了手腳筋,去追那已跑走的盜匪,跑了一陣,追不上,又折轉回來。”

    “你二師伯也不理那兩個盜匪,先去燒了一堆火,然後才走到那先被他砍倒的盜匪面前,一刀挑開他胸前衣服,一刀就將他胸膛剖開,用刀尖將心挑了出來,放上火上烤著。後面那個盜匪雖是殺起人來也不手軟,但見他面上鐵青,面目猙獰,殺同伙之時,連眼皮都不瞬,早已嚇壞了。不過到底曾經也是無惡不作,還是故意大聲喝罵你二師伯。你二師伯也不理他,只是冷眼看著,待他罵不動,這才提刀向這邊走來。那盜匪倒也明白了,道︰‘不就是吃了你一匹馬麼?

    你也太狠了!咱們兄弟一場,將來我賠你一匹更好的!’你二師伯說︰‘你吃人我都不管,但吃我的烏雲蓋雪便不行。賠我?你賠得起麼?’那盜匪道︰‘你也吃了,吃得比誰都多,你為何不殺了自己呢?’你二師伯道︰‘烏雲蓋雪是我的,我還要多吃,才能讓你們少吃。你們那骯髒肚子,哪里配吃它?你們吃了它,我便吃你們的心頭肉為它報仇!’那盜匪知道自己躲不了啦,便大罵那跑走了的同伙不講義氣。你二師伯說︰‘他講不了義氣了,吃了同伙,還有什麼可講義氣的?’那盜匪一听這話,望望四周,再說不出話來。原來村莊野豬,都是你二師伯騙他們的,村莊也是有的,卻還在一座山外,也要有的,才能騙得他們來。野豬卻是沒的,是為了好他們分開來騙到這里來,他先殺了二人,將他們身上的肉割下來,帶回去騙那幾個盜伙。他心思細密,竟然成功了,只有一人逃走了,沒追趕上。”

    韓一鳴全身寒戰,不能抑止。二師伯竟有著這樣可怕的過往,他簡直懷疑四師叔口中這人是另一個人,另一個自己不曾見過的人。可是寒戰之余,也是痛快、惡心、佩服、敬怕諸般情緒交織。陳蔚芋道︰“你二師伯將這個盜匪也殺了,然後收起刀來,去追尋那逃走的盜匪!他一心要將吃過烏雲蓋雪的盜匪都殺掉,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為烏雲蓋雪報仇雪恨!”

    南去一路,他二師伯總覺得太過軟弱,總是讓平波道人得懲,只當是二師伯生性懦弱,這時听到一個心地剛硬、手段狠辣到極點的二師伯,真不知是自己听錯了還是師叔說錯了?讓世事如此光怪陸離。但想想那些盜匪居然吃了烏雲蓋雪,真是禽獸不如!不禁也希望二師伯找到他,為烏雲蓋雪報仇雪恨!

    陳蔚芋見他默默不語,便向他望了片刻,道︰“一鳴,你是指望你二師伯找到那逃走的人,還是指望那人永不被你二師伯尋到?”韓一鳴道︰“我自然希望二師伯找到他,為烏雲蓋雪報仇雪恨!”陳蔚芋“嗯”了一聲,道︰“快意恩仇,乃是人之常情。不過我來問你,烏雲蓋雪的性命是性命,別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麼?何必厚此薄彼?”

    韓一鳴道︰“可他們是盜匪!”陳蔚芋道︰“你二師伯也是盜匪!烏雲蓋雪算得他的幫凶了,不是麼?”韓一鳴不善言辭辯解,但心中頗有些不忿。只听陳蔚芋道︰“一鳴,烏雲蓋雪雖未殺人越貨,但你二師伯確是騎乘它劫掠無數了。烏雲蓋雪來去如風,因而官府抓不到你二師伯,若是沒有烏雲蓋雪,只怕早被官府抓住了,你二師伯手下也不會傷這許多性命罷!”韓一鳴默然,確實如此,可自己總有些偏心,雖是強盜,但這兩個字加諸二師伯身上,卻全然令自己恨不起來,只有無窮無盡的同情和憐憫。

    過得片刻,韓一鳴道︰“二師伯找到了那,那仇人麼?”陳蔚芋道︰“你二師伯決心要找到那個盜匪,便不管不顧,四方奔走。他沒了烏雲蓋雪,又只是一心尋仇,再也不曾去橫生枝節。他身上還有當盜匪時得來的錢財,有錢的時候吃飯,沒錢的時候便喝一肚子水,四處尋訪。”韓一鳴忽然道︰“二師伯,二師伯還再吃肉麼?”陳蔚芋道︰“你二師伯自殺了他的同伙之後,便再沒有吃過肉了,不過也不全是吃素,他只是不吃肉罷了。靈山並不要求弟子素食,他總是將肉菜混雜的菜內的素菜吃完,將肉剩下,怎麼你不知道麼?”韓一鳴仔細回想,他與黃靜玄同路半年有余,確實不曾見過師伯吃肉。靈山弟子下山便都茹素,因而也不曾放在心上,此時听見,心中感觸橫生。

    但轉念一想,師伯吃過人肉,連自己想一想,都有些禁不住惡心,二師伯再不吃肉也就沒什麼意外了。忍了一忍道︰“師叔,師伯不再搶了麼?”陳蔚芋道︰“搶是搶,但,卻不再如從前那般狠辣,殺人不眨眼了。一般百姓見了強盜,早已沒了魂魄,只要對方不傷及自己性命,已是萬幸了,只會呆呆被他搶去東西,過後再去報官。你二師伯本就是四方奔走,絕不會在一處停留,因而官府只知有這樣的強人,卻是捉拿不到!”韓一鳴不禁道︰“二師伯果然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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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了斷

    陳蔚芋道︰“確實厲害。你二師伯就這樣走了幾年,他再也沒有騎過馬驢,真正是雙腳走遍天下了。途中也遇過無數盜匪,卻再也不曾入伙。走了幾年之後,果然找到了那名逃走的同伙!”韓一鳴嘆道︰“天下何其之大?師伯真是,真是……”陳蔚芋道︰“你二師伯是直心硬漢,決心要做的事,便要做到。可你猜一猜他是在何處找到那同伙的?”

    韓一鳴哪里猜得到?兩眼望著師叔,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陳蔚芋道︰“乃是在一家寺院之中!”韓一鳴“啊”了一聲,陳蔚芋道︰“豈不聞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法麼?那逃走的同伙,自那日逃走之後,便夜夜惡夢,日間也是驚怖異常,全然沒了當日的厲害與凶殘。且他從那之後,再不沾腥。見了生肉、熟肉都惡心嘔吐。入夜便會惡夢連連,胡話不斷。早已對過往追悔不已,後來遇見寺廟,頓覺得尋到了苦海慈航,便舉身投入空門。倒也謹遵三戒五行,並無逾越之處,也算是洗心革面了。只不過他不料你二師伯並非放過他,仍舊一路追尋而來。”

    他本是在一所山間小廟,深居簡出,也不去招惹世人。但你二師伯每到一處,都無遺漏,均要打听一遍,處處看過,這才離去。到了這小廟附近村鎮,听說山中有廟,自不會放過。”韓一鳴不由得嘆道︰“二師伯真是……”說不下去。陳蔚芋道︰“這是有個緣故的,天下之大,但對有不堪過往之人來說,卻是無處容身。因而從前盜伙之中都有這樣的傳聞,若是真有一日混不下去了,便投入空門去。這樣官府免于追究,自己也宛如重生。因而你二師伯一路尋訪,遇上寺廟道觀,那更是非去不可。也因此尋到了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韓一鳴默然,陳蔚芋道︰“那本是座小廟,就有幾名僧眾,房舍也極少,因而你二師伯一進門便與他的切齒仇人撞在了一起。你二師伯一見仇人,立時認了出來,那人一見他,也認了出來。你二師伯拔出刀來,就要殺他。那人先是驚怕,但極快也就鎮定下來,一語不發,也不走開,便站在原地。”陳蔚芋道︰“你二師伯要殺人,廟內自然是大亂,那廟里最年長的老僧倒也不走避,問起因由。你二師伯道︰‘我要殺人有什麼因由?再羅嗦連你也殺!’”

    韓一鳴嘆了口氣,陳蔚芋道︰“那老僧還要說話,你二師伯便要殺他。那昔日仇人便勸住老僧,請眾人都回避,獨自坐下來對你二師伯。你二師伯也不問他,提起刀來,便要殺他。他也只說︰‘我死了,也換不回你的烏雲蓋雪,不過你要殺就殺罷!我也活夠了,不想再活下去了,你殺了我,我就還清我所欠的孽債了。’你二師伯一刀就刺進他的心口,眼皮都沒有眨。”

    韓一鳴已有些不忍了,卻不料還是這般結果,听到後來,他已覺二師伯過于執著了。陳蔚芋道︰“你二師伯殺人還有一點,從來不怕正視對方的眼楮。他殺了仇人,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沒有牽掛了。他走到院中,最年長老僧抖抖索索站在牆邊,你二師伯便對他說︰‘我殺了他了,他不用再在這里胡混了。’那老僧道︰‘他是在這里固步自封了幾年,他……’你二師伯說︰‘那是他贖罪,到了如今,算是我助他贖完了。你再羅嗦,連你也一起……’那老僧也害怕,嘆了口氣說︰‘是,他的完了。只可惜我的還沒完!’二師伯一听,便愣住了。”

    陳蔚芋嘆息一聲︰“你二師伯便是因此幡然醒悟,站在院里,將前因後果都想了個透澈。想來想去,才覺過往實在是不堪回首,要揮刀自我了斷。那老僧嚇了一跳,這小廟之內連死二人,他也脫不了干系。不過你二師伯的所為,也讓他不敢接近。不過他也有些智慧,說死不過是完了,並不是一了百了之類的話語。他自言自語,你二師伯听了之後便頗覺有理,也動了循入空門的念頭。但那老僧卻要你二師伯將自己的過往一一說出來,本來立地成佛,並非從前的一切就一筆勾銷,而是真要洗心革面的。你二師伯雖說凶殘,卻並不狡詐。只是有的事情自己當時做著,不覺過逾,這時來看,卻是十分無語。便挑些輕微的說了。但所謂輕微,只是相較他的作為而言,並非真的輕微。既便如此,也足以將老僧嚇得魂不附體,原來從前那仇人是哄騙了老僧,才留在這里的。你二師伯說了實話,事關這許多人命,老僧哪里敢收留他,也不敢惹他動怒,全騙他去山崖上面壁。說若是他罪孽太重,不能就此入門。佛祖原諒了他,必會有異相顯現。到時再來廟里。你二師伯是個實心之人,便出門來向著最高的山崖而去!”

    “在山崖之上呆了幾日,忽然天邊有一道白光閃耀,你二師伯認為這便是異相了,佛祖已原宥了他,便前來尋老僧。走廟外,卻察覺小廟之中有些異樣。原來老僧害怕,悄悄去報告官府,因而官府早已派人來此等候你二師伯前來。百密一疏,那老僧害怕別人滿山搜尋之時,你二師伯卻又摸了來,對廟中眾人不利,因而只說你二師伯還會來,兵馬就在廟里等候就可。人多廟小,難免便有形跡透露出來,你二師伯當了那許多年盜匪,十分機警,看出不對來,便沒進去。嘆了口氣,才覺天下大而無容身之處,獨自回到崖邊,要在那里自尋了斷。”

    韓一鳴摒聲靜氣,陳蔚芋道︰“你二師伯欲揮刀自盡,便是這時被你師祖看到。你二師伯看到了你大師伯飛過天邊,因而你師祖也看到了大師伯。便趕過來,問他為何要尋短見。”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鏡面閻王

    你師祖便趕過來,攔住了他,問為何要尋短見。其實只要有一線活路,人都不想死。你二師伯不說,卻不知你師祖看著他,已將他的前塵往事都看了個明白,說了幾件與他听,嚇了你二師伯一跳。你師祖也知他確實厭倦了過往,要與前塵一刀兩斷了,便對他道︰‘你若不願做個自了漢,隨我去罷,我有你的容身之處。’你二師伯便真的投入了靈山門下。”

    韓一鳴嘆了口氣,當真是難以置信,可師叔說的,卻又讓人歷歷在目。陳蔚芋道︰“你師祖從未與我們說過你二師伯的過往,你二師伯拜你師祖為師時,你師祖便對他伯道︰‘你的過往,我俱已知了。既說悔悟,便當洗心革面。你可以從此慢慢去回想你的過往,時日長久,一一回想,想通了,便與你的師兄弟、弟子們說一說,想通了的說,沒想明白的,或是不願說出來的,再回去想。你看如何?只不過,不得有虛言。’你二師伯立時便應承下來,過了近百年,才開始給我們這些同門手足講述他的一些過往。講完之後,又回去細想,又過十來年,又講出些許來。

    就這樣,想一想講一講,總共講了百來年,還只算講了十之八九。他想通之時,先是想要對你師祖講,你師祖只讓他對你大師伯講,之後對我們這些師弟講。我起始听到自然也是十分震驚,只是看你二師伯真是慚愧無已,不敢露在面上。及至後來有了你們這代弟子,你二師伯又對弟子們講。那時听那些過往,都已是人人驚異,只是他每次越講越多、語氣也越來越平和,上一次沒講下一回便會講出來,我們也知他確實是在洗心革面了。對這許多人講自己這一生的不能見人之事,確實要莫大的勇氣,也要真的悔悟了,才能啟齒。那是怎樣難當的羞愧、自責和後悔呀!尤其是面對弟子們的時候!”

    韓一鳴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陳蔚芋道︰“只不過那剩下一的十成中的一成,卻是很久之後才講出來,便是今日我說與你的故事了。他始終不曾講出來,心中也不願想起,修行進境慢了下來。後來你師祖告訴他,乃是因他心中還有過往不曾去細想,只有真的想明白了,才能再有進境。他便真的去想了。”韓一鳴嘆了口氣,自己也有不願想起的過往,不知何時才敢去想。陳蔚芋道︰“這一想,便想了近百年,你二師伯想過之後,請了師兄弟同坐,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大家也不言語,他道︰‘我說不出來,請師兄弟們原諒。’大家也不怪他,便自行散去。這樣了三四回之後,才能張口說與我們听了。又召集門下弟子,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請同門指責。誰都沒有指責,這事過去都快三百年了,你二師伯還掛在心上,可見受的折磨也不少了,那不堪回首的過往,想一想都是倍受折磨的。”

    “你二師伯將前塵過往全盤托出後,你師祖便道︰‘我送你靜玄二字,做為你的新名字。你從今往後不論再遇何事,都先照照自己的前塵,三思而後行。’自此之後,凡事你二師伯果真都三思後行,只是他自悔的厲害,便有些矯枉過正。不過若是他真看不過眼了,出手也是絕狠,還是不顧自己的性命。道中諸人都知黑馬閻王自此被靈山收下了,雖說已改邪歸正,但總有些疑慮。不過你二師伯向來是別人慈善他也慈善,別人狠辣他也狠辣,便如同一個人照鏡子一般,所作所為全憑對方。你師祖說他已全然悔改。為了詔示你二師伯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又稱他諢號為鏡面閻王。乃是因人及己之意!”

    韓一鳴這才明白“鏡面閻王”四字之後,竟有著這許多過往,有這許多令人不堪回首的過去。想來二師伯真是悔悟了,因而才事事都是以忍讓為主,心字頭上一把刀,以他從前那不言不語便要出手的性情來說,那是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下來。但想早年他的作為太過,不能分清對錯,因此到了後來,便會矯枉過正。

    陳蔚芋道︰“這些事,你的許多師兄都親耳听你二師伯說過。但師門之中,卻沒有人不尊敬你二師伯。不過當年你師祖收下你二師伯為徒,卻是讓道友們都頗為非議。都說你二師伯殺人如麻,收他來修道,有辱修道之士的清譽,紛紛來尋你師祖,要讓你師祖將你二師伯逐出靈山。”韓一鳴奇道︰“關他們什麼事?”陳蔚芋道︰“不是說達則兼濟天下麼?他們都認為自己達了,所以該兼濟天下。若是你師祖將你二師伯逐出靈山,他們便可以以誅惡的名義殺了他。一來保持修道之人的干淨名聲,二來嘛,唉這個不說也罷。”

    韓一鳴正听得憤慨,師叔忽然收住,不說下去,不由得道︰師叔,二來是什麼?陳蔚芋微微一笑,並不回答,韓一鳴心知師叔要自己去想,便不再問,只是道︰什麼叫干淨名聲?二師伯已然悔悟,何必真要殺之而後快?陳蔚芋道︰因此你師祖只是對他們道︰‘他生而無人教養,這樣便死了,無異于白來人世一遭,至死都是糊涂的。來生轉世,無非又是一筆孽債。我收在門下,擔保他從今往後不再是你們听說的黑馬閻王,如何?眾人還有些不情願,你師祖便道︰他若是回頭作惡,便是我這做師父的不力,眾位只管前來責難我便是。因此才算了結了此事。也因了這個,你二師伯將從前那全無情意的脾氣改去,漸漸溫文敦厚起來。

    溫文敦厚,確實是韓一鳴心頭二師伯的寫照,陳蔚芋道︰“他的修為也因他的真心悔悟而進境極快,他只有對真正的妖魔邪異手下不留情,對同道中人,不用說是罵不還口了,甚而是打不還手的。他入門後的五百年內,遇上了幾起妖魔邪異作怪,同道中人都紛紛出手。他出力極多,甚而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讓道友們知道了他的確不再是那黑馬閻王,對他也不再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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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七章 紅劍

    想來他是不願讓自己的師父失悔食言,被別人為難。便算是極出色的弟子,對自己的師門同道也只能做到如此,他終于沒有辜負你師祖的一番苦心。你師祖曾說,一個人真心改悔,便是這樣。一鳴,你會因我今日與你說的故事而看輕你的二師伯麼?”

    韓一鳴搖了搖頭,“師叔,怎麼會呢?二師伯從小就那樣可憐,雖說他錯了這許多,但他已改悔了這麼多年,為何我還要看輕他?我只會更尊敬二師伯,師叔,要對別人乃至小輩講出自己最為狠毒、最為害怕的事情,需要太多勇氣,先將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實在是世人不能做到的。我不知二師伯是怎樣想的?但,但我自己,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不堪回首呀!”他的從前雖不是自己導致,同樣不堪回首,他便沒敢認真去回想那在心底沉睡,已有些混亂不清的時候。

    陳蔚芋嘆道︰“下山對弟子們來說是修行,對我們來說又何嘗不是呢?你二師伯從前是殺人不瞬眼,但真心改過之後,又太過了。或許只有真心悔悟才會將自己的從前全盤推倒,性情大變。我們都知他是悔恨自己從前殺戮太過,因而慈悲過了頭,失卻了判斷。只知心狠到極點可以殺人,卻不知心軟到極點,也是會殺人的。但這事若不是他自己堪破,別人是點他不透的。”韓一鳴不禁默然。

    過了片刻,陳蔚芋又道︰“本來上回讓你二師伯帶你們下山,便是望他也看開些。結果欣竹死了,你二師伯本就有心結,越發打不開了。回來便閉關不出,其實有什麼想不透的呢?修道到了最後,還會有個寂滅,在瞑瞑之中消散,哪有長生不死的人?不必如此縈懷才是!一鳴,你對白龍的同情,就是有些過猶不及了!”

    韓一鳴一愣,心中感悟,但卻十分難過,說不出話來,只將師叔的這話翻來覆去在心中細想。陳蔚芋正要說話,忽然他胸前一熱,如一點滾燙自他心口而起,向全身擴開而去。韓一鳴一愣,伸手一按前胸,陳蔚芋已道︰“白龍!”伸手一把抓住韓一鳴胳膊,便如離弦之箭,飛入空中。韓一鳴身來半空,只見一道白光越過頭頂,直向下方那密密麻麻的人叢之中撲下去!韓一鳴眼尖,已見白光正對的下方一人身著灰袍,面目清秀,正是元慧!

    元慧手一招,一柄血紅的長劍自他背上激射出來。他伸手一抓,要將長劍抓在手中。哪知騰蛟寶劍飛離劍鞘,卻僵在了半空,不上不下,浮在空中。下方立時混亂起來,“刷、刷”聲響個不絕,韓一鳴眼前劍光閃耀,不知有多少柄長劍同時出鞘,劍光華麗耀眼奪目。陳蔚芋飛得極快,比韓一鳴平素用鳴淵寶劍飛行快了數倍,韓一鳴看著下方長劍如林,心中早已憂急萬分,忍不住道︰“你……”才一個字出口,陳蔚芋頭也不回,另一手向他一指,韓一鳴那“快快離開這里!”便被堵在了口中!猛然醒悟過來,這個時候自己只要稍稍偏向白龍,便會給靈山帶來無窮無盡的後患和麻煩!

    他胸前的滾燙不會假,那道白光確實是白龍。它借劍不得,便來搶元慧的騰蛟寶劍了!只見下面的無數寶劍都已各寶光升騰,前來屠龍的確有不少修為精深者,出手極快,一眨眼間,密如雨點般的劍光已向上撲來,五光十色,炫麗奪目卻是殺氣騰騰,場中瞬間便是殺機彌漫。

    那許多劍光相互交織,如同一張大網,片刻便將元慧與眾人都籠罩在其下,連騰蛟寶劍也籠在了其中。那道白光轉眼已撲到那張大網前,韓一鳴想看這許多劍光,有明有暗,暗的無疑是弟子所發,而其中明亮得耀眼的,卻是不可小視,不是師長便是極出色的大弟子所出。韓一鳴如今也算有所見識了,因而識得厲害。若是一兩道劍光,打在白龍身上,那是渾然無事的,便是有個數道,韓一鳴也疑心對白龍來說無異于隔靴搔癢。但這里居然有數百道極明亮的劍光,縱橫交織,氣焰極高。韓一鳴看勢態全然與平時所見不一般,越發擔心白龍安危。不見得這許多劍光不能傷他分毫!

    那道白光沖在劍光交織成的大網之上,越發明亮,白龍發出一聲長吟,瞬間眾人都眼前盲昏。韓一鳴只覺胸口越來越燙,似有一團烈火要將自己燃燒起來。想叫白龍快走,卻是叫不出聲來,連眼楮都張不開,但心中卻始終想著那個念頭。白龍不是兩千年以上的道行嗎?不會連他的心聲都充耳不聞罷?

    好一陣,那耀眼生花的劍光在白龍的白光之下消失殆盡,那柄血紅的寶劍劍柄之上,已握上了一只手掌。一只手指修長,完美有力的人手浮在空中,拿住了騰蛟寶劍的劍柄!韓一鳴立時向下方看去,只見元慧手指連動,顯然是正在御劍。怎奈白龍那只手已持住了騰蛟劍的劍柄,他在一邊,只是徒勞無功。韓一鳴復又著急起來,這劍到了白龍手中,必然又是一場大打出手。這許多人都不會眼睜睜看著白龍奪去寶劍,白龍也不會對下面眾人留情,不禁也著急起來。

    瞬間那血紅的劍刃越發紅了起來,紅得耀目,將源源不斷向上涌來的劍光都擋住了。寶劍劍刃發出鳴嘯,卻是一種尖嘯,听得人汗毛直豎、不寒而栗!忽然陳蔚芋道︰“要糟,元慧要丟劍了!”韓一鳴已見劍刃顫動,那只手的主人雖看不見,但那只手上已漸漸漫上一抹驚心動魄的鮮紅!韓一鳴大驚,手指一動,這個時候,什麼雜七雜八的念頭都拋之腦後,先要攔住白龍才是!

    但鳴淵寶劍並沒有彈出鞘來!韓一鳴大吃一驚,鳴淵寶劍極少有不听使的時刻,卻兩次都在這要緊時刻來擺他一道!急得心中一遍趕著一遍地念御劍訣,兩手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動了起來,急切地要將鳴淵寶劍喚出鞘來。


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五趾

    他兩眼緊盯著白龍那只手,心中念個不住,猛然間“刷”的一聲,鳴淵寶劍彈出鞘來飛入他右手。韓一鳴一喜,用力握住,卻覺左手之中也硬硬地,多了個東西!低頭一看,左手之中空空如也!只手中卻明明握到一個物件,冰冷堅硬,似是鳴淵寶劍的劍柄。愣了一愣,左手不禁又握了一下,果然是有東西握在手中的,只是自己卻看不見!

    下方元慧伸手在空中一拿,手臂便僵在空中,下方眾人的劍光也不停向上撲來,雖說聲勢浩大,可白龍卻似全然不放在心上,他那只手,就那麼孤伶伶浮在空中,握著騰蛟寶劍的劍柄。韓一鳴驟然發現自己的左手,正慢慢變做粉紅,心中大震,向白龍那只手看了一眼。一時微有矛盾,但手卻是用力握住,向自己這邊一拉。

    騰蛟寶劍猛然化為一道紅光,從白龍手中脫出,向著自己直掠過來,轉眼已浮在他面前。韓一鳴毫不猶豫,左手一把握住劍柄,緊緊握住。師父說得沒錯,騰蛟寶劍果然認了自己,真是料想不到!他見自己的手發紅,如同白龍那只手一般,只是想握住騰蛟寶劍,不被白龍拿去,卻不料一拿便拿到了面前。抬起眼來,只見白龍已站在了面前!

    他來得這樣快,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韓一鳴對面,只是一只手伸去那邊拿住了騰蛟寶劍。白龍面容冷峻,雙眸閃爍寒光,伸出手來,道︰“給我!”韓一鳴說不出話來,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頭,白龍眼中怒火燃起,伸手便抓。韓一鳴想也不想,緊緊握住劍柄,搖了搖頭。眼看白龍的手就要抓到劍上,韓一鳴眼角忽然瞟見前方止住了眾人的師叔向下使了個眼色,左手先向後撤然後向前猛地一揮,手掌撒開,將騰蛟寶劍向下扔去!

    這一下大出白龍意料之外,騰蛟寶劍化為一道紅光,轉眼已被元慧抓在了手中。功敗垂成,白龍大怒,仰天長嘯,他的嘯聲如同炸雷,卻又綿綿悠長,震得場中眾人東倒西歪,韓一鳴也覺眼前昏暗,腦海中一片混亂,但手指卻是緊緊抓著鳴淵寶劍。心也橫了下來,他若是要搶得鳴淵寶劍去,便先殺了自己罷!怎能看著同門師長一個個死在鳴淵寶劍之下,全因自己的疏忽!

    昏沉之中,一道白光向下閃去,直撲元慧。韓一鳴雖是頭昏腦脹,卻見這回這道白光之中,龍爪向前,白龍探出了自己的前爪,是非要得騰蛟劍不可了,元慧哪里擋得住!白光轉眼撲到元慧面前,向元慧一抓,卻有要將他連劍帶人一起抓在手中的勢頭!

    這邊眾人早有防備,白龍才撲下去已有無數劍光打在他身上,只是他一如往常般全然不在意,也看不出是否會為劍光所傷。而他撲下去的勢頭,卻是堅決無比。元慧手中寶劍透出紅光,直向龍爪撲去,白龍卻不管不顧,任憑那劍光撲上自己身上來,韓一鳴不禁不忍卒看,別開了頭。忽然一個灰影一閃,元慧之上憑空多了一個人,手中的劍化為一道雪白的刺眼的光芒便對著白龍眼中刺去!白龍來得快,他劍去得也快。片刻之間,他的長劍已刺在白龍的眼上,白龍怒吼一聲,那柄長劍竟在他的眼眸上碎成片片,四處飛揚!而白龍的龍爪也自那人胸前插了進去!深深插入!而白龍的那只眼眸,連眨都未眨!也沒有絲毫損傷!

    韓一鳴大呼一聲,卻是呼不出聲來,只見那灰袍之上,龍爪之下,鮮血緩緩流了下來!元慧也呆在了一邊,只是旁邊眾人源源不斷的攻勢依舊,白龍身子一扭,一條雪白的身軀顯露出來,他顯出了龍身!長尾一甩,裹挾勁風,長尾所到之處將各派閃避不及的人馬掃倒一片!

    白龍龍爪一收,身子弓起,兩眼之中已有無數風雪飛出,張開嘴來。韓一鳴雖不知他要做什麼,但已知不妙,他要大開殺戒了!手中鳴淵寶劍一緊,正要撲過去,忽然只覺遠遠的天邊有一個光點一閃!忍不住大叫︰“青龍來了!你……”

    他一語叫出,便見白龍身子一轉,向著遠方看了一眼,身子一擺,飛快向上躥來!他身子一弓,早已越過韓一鳴,向著另一方飛快而去,快如閃電。韓一鳴還未松一口氣,忽然見天空之中顯出巨大的五趾來,色澤烏黑,關節粗壯,如同五條巨大的山脈,將天空分割開來,金色的尖甲光澤閃耀,猛地一抓!

    天空如同被指甲抓痛了一般,炸雷聲聲!韓一鳴只覺那雷就在自己頭頂炸開,炸得自己頭頂都麻木了,身子不由自主從空中掉了下來。好在他飛得不高,也顧不上自己手腳疼痛,兩眼緊緊看著那遠遠的一點雪白。那一點雪白本似離弦之箭,去得極快,忽然便沒了蹤影,不知是否自那巨爪之下逃脫了去?心不禁往下一沉!忽然見兩點金光、一點白光劃過頭頂,也向著那方去了,心里更是擔憂。

    青龍並未現出身來,轉瞬便沒了蹤跡。韓一鳴呆了一陣,才听見身邊呼聲哭聲響成一片四下里一望,身周已倒了幾十人,余下眾人正忙著扶的扶、抬的抬。韓一鳴木然不動,不知該向何處去,兩邊望了望,茫然向前走了幾步,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這香氣從未聞過,並不似是花草的脂粉氣息,也絕不似麝香那麼強烈濃郁,卻香得自己有些難過,也有些渾沌。低了頭走著,忽然見地上草叢之中有幾點雪白,禁不住慢慢蹲下身去,輕輕撥開草叢,緩緩伸出手去蘸了一點起來,還未送近鼻端,那香氣已撲入腦中。一時之間心如刀割,蹲在地上,緊咬牙關,眼淚大滴大滴滾落下來——

    明天還是兩更。非常感謝書友們的支持。為了感謝書友們的支持和提供書友群的書友,也為了和書友們進行互動,以後每周會專門抽時間在群里和書友們互動。本周的互動為現場故事會,把當天貼的故事後面的情節進行現場講述。時間初步定在這周的周三或周五晚上,8點到9點。至于詳細時間,會在當天更新的章節後進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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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往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志得意滿

    傷心了一陣,這才听到那邊有人哭喊。抬頭一望,只見各派都已將被白龍掃倒的弟子抬到了一邊,死的死,傷的傷。畢竟白龍乃是靈物,那長尾過處,何人能擋?只是有一方哭聲最大,仔細一看,一群灰衣人圍在一邊,哭喊不住!

    韓一鳴正自奇怪,忽然見元慧也在其中!猛然想起這些人都是元慧的同門,再看他們都圍成一堆,與別派弟子各自將師兄弟抬到一邊全然不一樣,正在疑惑,忽然听到有人在旁邊小聲議論︰“古師伯要是真的仙去了,塵溪山會交給誰呢?”韓一鳴大吃一驚,向身邊一望,只見是兩張不識得的面孔,但都身背寶劍,深知也是同來的師兄弟。向元慧那邊望了一望,不便過去,向兩人看去。二人全然不曾注意他,其中一人小聲說道︰“不是會傳給大弟子麼?”另一人搖了搖頭︰“我看未必!只怕該是傳給元慧師弟罷!你若不信,咱們打一個賭。”

    先前那人道︰“賭什麼?”韓一鳴哪里還听得下去,顧不得打斷二人說話,先叫了聲“師兄!”對二人施了一禮。二人都轉頭來看他,道︰“原來是靈山派的小師弟!請問師弟有何見教?”這二人彬彬有禮,韓一鳴向塵溪山眾弟子看了一眼,道︰“二位師兄說的古師伯,他老人家怎麼了?”那二人向他看了一看,又上下打量了一回,神情態度都頗有些意外。韓一鳴不知他們如何會是這般神態,訥悶不已,其中一人道︰“這位師弟,你不知古師伯被那妖龍打中要害了麼?”

    韓一鳴大吃一驚,猛然想起白龍的龍爪自元慧面前那人胸前抓了進去,自己明明看見他胸前流下鮮血的。原來那人便是古宏波,元慧的師父!韓一鳴向那邊又看了一眼,道︰“沒有,沒有救了麼?”另一人道︰“小師弟當時也在場中呀!還與妖龍對峙了呢,怎地沒看到麼?這可不敢說。各派師長都過去了,要看古師伯的造化啦。那條妖龍雖說還未成龍,但也是厲害非常呀!虧了是古師伯,還能挺到現在,要是咱們,早就被抓得神形俱散了。”

    “妖龍”二字听在耳中,真是刺耳刺心!韓一鳴頗有些听不下去,一咬牙,將這兩個字置之不理,四周一看,果然只見門人弟子,不見了各派師長,細心一望,果然望見那人叢之中,有素衫一閃,想來是本門師長,心知二人所說不假。一時之間也不知不覺向那邊望去。卻是望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二人自在一邊約定打賭,全然不在意他在一邊。

    晚些時候,師父與二位師叔一同回來,韓一鳴見師父臉色微有些凝重,那到了口邊的話又忍住了。又見師兄弟們都不出聲,越發不好開口了。向那邊再望了一眼,除去梵山派弟子嘈雜的聲音,其余各派都悄然無聲。韓一鳴心頭所想,也是那二人先前所說。但看師父師叔們的神情,已知古宏波道長是回天乏術了,不必再問。但不知是誰從此執掌塵溪山掌門?

    不多時,塵溪山的弟子前來拜見。元慧首當其沖,走在幾位同門之前,對著盧月清、趙浩洋與陳蔚芋欠身行禮,他身後的幾位同門,卻都是跪下行禮。韓一鳴不必發問,只站在一邊看,便已知塵溪山掌門果真是傳給了元慧。不由得細看了元慧兩眼,元慧滿臉都是哀痛之色,卻讓韓一鳴有些不寒而栗。他的沉痛哀容之下,微微透出些志得意滿來。哀傷之下的得意,不免讓人有些驚怕與心寒。但願是自己看錯了,看花了眼。

    元慧行過禮後,直起身來道︰“弟子前來拜謝先前靈山的師長們對師父的救扶。”說著,舉袖拭淚,整了整衣裳,便要跪下行禮。盧月清連忙攔住︰“元慧,你如今也是一派之長了,不要行此大禮。你不必客氣,我們與你師父也是幾百年交情,哪有看著不管的!”元慧便不再堅持,涕淚交加地又說了些感激言辭,這才帶著他門下弟子同去拜謝別的門派。

    元慧走了開去,靈山眾弟子也散開了。韓一鳴向著元慧背影看了一眼,正欲走開,卻听四師叔道︰“師兄出手太快,何必扶他?要是我,便絕不伸手扶他。你看他那得意之色,欲拜不拜的樣子,不如不扶。真讓他拜上一拜,又會如何?你好歹也長他一輩!”韓一鳴心中一凜,四師叔最是聰明,既然四師叔也是這個看法,自己便不是眼花了。向四周師兄們看了一眼,只見師兄們都置若罔聞,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心知師兄們不曾听到,便悄悄在一邊听著。

    盧月清道︰“唉,師弟,我也深覺古師兄將塵溪山交與元慧,似有些不妥。塵溪山門下弟子比元慧修為出色的多了,單說大弟子傅星辰,各色各面,都只有比元慧出色的。但他臨終卻將這位子傳給了元慧,唉!這真叫人意外。”陳蔚芋道︰“你看元慧走路帶風、雙肩搖擺、腳跟輕忽,師父曾說這等人最是轉面無恩。果然不錯,師父才離世,他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悅了。所以我才說師兄不必扶他,殺殺他的得意也好。掌門怎能輕浮不穩?唉,他那神情,要是讓古師兄看見了,只怕是要後悔莫及的。”

    趙浩洋道︰“不知你們可曾察覺,元慧的臉後,似乎還有另一張臉?”盧月清嘆了口氣道︰“師弟,怎會不察覺?從前是礙于古師兄的面子不好說罷了。現在礙于他如今是掌門了,更不好明說了。”陳蔚芋道︰“唉,也只能當他被這意外驚嚇,有些喜怒哀樂不自禁罷!只有機靈聰慧,並不能好好執掌一派。”趙浩洋道︰“四師兄適才為何不這樣對他言語,讓他也有些警醒?”陳蔚芋冷笑一聲︰“師弟好生耿直!元慧若是靈山門下弟子,我自會教導于他。可他並不是靈山弟子,我管他何益?”



第十四卷 屠龍 第二百九十章 私語

    陳蔚芋冷笑道︰“我偏不與他說,這可是別人教導得了的?他已是一派掌門,與大師兄平起平坐了,我憑什麼去教導他?從前看他並沒有這樣的輕薄,現今這樣,就當是他喜不自勝罷。只望他過些時候能夠沉穩下來。”

    盧月清道︰“四師弟,你也是個耿直性情,口無遮攔。幾百年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蔚芋道︰“我向來不掩飾心中所想,豈不聞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乎?心中私語就更勝似天雷了。那不如痛痛快快說出來,心中不藏私,豈不坦白痛快?”韓一鳴不禁意外,原來這個最為聰明機敏的師叔,才是心地最為直爽坦白之人。原來以為聰明之人都是心機深湛,善于掩飾自身的,此時才知另有一類聰明之人是如四師叔一般豪放快人的。

    正在想間,忽然听盧月清道︰“一鳴,你與其站在一邊听,倒不如過來听!”韓一鳴一愣,繼而不好意思起來。自己听得出神,全然忘記了要走開。但卻著實想听師父與師叔們所說,只是還有些遲疑。只听陳蔚芋道︰“一鳴,你向來便听得到我們說話,連你諸位師兄听不到的,你皆能听到,過來罷,與說說你的看法。”

    韓一鳴微有些窘迫,自己能有什麼看法?便是有,也不能出師父師叔料想,但想師門是鼓勵弟子多多思索的,只道︰“請問師父與二位師叔,古師伯把掌門傳給元慧師兄,是否不合常理?”盧月清道︰“按常理來說這掌門之位是該傳給大弟子的,不過若是大弟子不夠出色,也有傳給最出色弟子的。畢竟掌門將會決定這一派的生死存亡,若是傳與了不出色的弟子,只怕會讓別的弟子前途黑暗。”韓一鳴“哦”了一聲,陳蔚芋道︰“一鳴,你認為你元慧師兄夠出色麼?”

    韓一鳴並不認為元慧足夠出色,但他與塵溪山弟子也不相識,因而只是不語。盧月清道︰“一鳴倒似是我靈山門下最為謹慎的弟子,不信口開河,也是一項難得的好處。”韓一鳴不禁紅了臉,陳蔚芋道︰“元慧聰明不錯,但堂堂一派掌門,怎能只有聰明?他氣魄不如明晰,淵博不若凌逸,何來渾厚心性?若說到聰明,當然也是有一定好處的,便是他心竅靈瓏。但僅憑這一點,便能當好掌門麼?我看不然,平波道兄已是先例,只望他別走平波的老路!”

    平波道長是先例麼?韓一鳴不覺一愣。自從因那龍鱗兩人惡語相向,他便與平波道人互不相來往。二人極少踫面,便是踫在一起,平波道人也是早早便轉身一邊,本來麼,他也是一派之長,與韓一鳴一個小輩計較有失身份,不如免生那口惡氣。韓一鳴也是刻意避開他,不想與他沖突。向來認為這惡道人小算盤打得極精刮,且心眼極小,因而此刻听到他是元慧的先例,不由得一愣。

    他也曾有過聰明的時刻麼?韓一鳴不禁冷笑,忽然見師父望著自己,連忙收住笑容。盧月清看了韓一鳴一眼,道︰“平波道兄是可惜了,只不過怨天怨地不如怨自身。這麼些人中自己毀了自己終身的,也算只有他了!”長長嘆了口氣。陳蔚芋道︰“他當年不是聰明過了頭麼?只可惜都是小聰明,又心胸狹窄,記仇記恨的。心胸開闊些,也不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趙浩洋忽然道︰“也不知白櫻師妹可好些了?”盧月清道︰“是呀,不過她靈根在靈山,凌逸送她回了靈山。她自回靈根之上修養,該當沒有大礙的。”韓一鳴心中欠疚,卻是說不出來。陳蔚芋道︰“一鳴,你今日很好,不必我們為你擔心了。想必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去歇息罷。”韓一鳴猛然醒悟過來,師父師叔們是不想再談平波道人,因而打斷了。便行了一禮,轉身走開。

    這一次與白龍突如其來的遭遇,各派都有人損傷,靈山有兩位師兄也受到波及,一個折了腿,一個斷了手。好在師長們都在,些許小傷,不過舉手之勞罷了。然後,便是在一片慟哭聲中,元慧理所當然地接任了塵溪山掌門!

    古宏波為白龍龍爪穿胸而過,眾人無力回天,雖說韓一鳴也曾听說各派師長都想保住古宏波道長的性命,施了種種法術,卻是無濟于事。古宏波道長臨終之前,當著眾人之面,親口將塵溪山掌門之位傳與了元慧。韓一鳴雖未親眼所見那是怎樣的景象,但听也听熟了。一來各派都有師長告之弟子。二來各派都有弟子無意之中加油添醋地傳說。這傳言便越來越是詳盡,越來越實在,竟連古宏波道長臨終之時嘴角的一絲微笑都說得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元慧先拜謝了各派師長的相助,接著便請各位師長參加他的接任掌門儀式。他面容淒傷,神情肅穆,言辭懇切。先是痛訴師長辭世的突然,其次再表示自己與眾師兄弟都十分傷痛,這掌門不過是依了師父遺命而為,請各派師長萬勿嫌棄他後輩先進。各派師長都修為深湛,自然是勸解一番,也答應下來。

    這接任倒也並不浪費時刻,不過是各門派師長帶了弟子一同看著元慧受塵溪山眾弟子參拜,之後元慧自與本門師兄弟一同祭奠古宏波道長,此事便宣告完結。古宏波道長得道多年,離世之後形體俱消散得一干二淨,只遺下一襲灰袍。元慧帶著眾弟子對這領灰袍叩拜完畢,此事便告完結。著實是干淨爽利。韓一鳴站在本門師長之後看著,倒也有些意外此事的簡潔。忽然想到之前听到那兩位不知名的師兄的談論,便向元慧身後的師兄們看去。

    元慧身後隨著的,乃是古宏波道長的幾位大弟子,看上去都是老成持重,想來也是修行多年了。單看他們身上的氣度,與本派的幾位年長的師兄不差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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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屠龍 第二百九十一章 機緣

    而靈山幾位年長的師兄中最為熟識的便是司馬凌逸了,韓一鳴察覺自己有些私心,不論怎樣看,都還是司馬大師兄最為出色,但那幾位師兄比起元慧來,更加深沉。他們要是執掌門戶,會比元慧師兄更加出色罷!韓一鳴禁不住這樣想。

    雖說元慧極是聰明機敏,但看上去,他確實單薄,一派門戶,不知他可能執掌得好?正在胡思亂想間,眾人已散開,原來元慧已向各派師長都行了答謝之禮,各派都自行散開,只是他們還站在原地,想來他們還會私下里祭拜古宏波道長,因此眾人自行散去,讓他們自行方便。

    這一日里亂了這一大陣,天色早暗了下來。靈山派眾人回到先前聚集之地,便各自歇息。韓一鳴這里才坐下來,拿出干糧,沈若復已摸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小聲道︰“師弟,他們門派之中的事,為何要叫上我們這許多人去看他們行禮呢?這是何道理”韓一鳴也覺奇怪,但他素來不議論他人是非,只是道︰“師兄,這個,我也不知。”卻听顧清泉的聲音道︰“二位師弟,你們在說什麼?”

    二人一抬頭,顧清泉已來到身邊,二人忙起身來,顧清泉道︰“你們在說什麼?”沈若復又將先前所說說了一遍,顧清泉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望了望四周,這才道︰“師弟,這話我本不該說。只是你們二人年紀既小,世事經歷又少,少不得說與你們听。”二人听他言語謹慎,都有些意外,對視一眼。

    顧清泉道︰“若是沒有古道長的親口囑咐,這掌門,是萬萬傳不到元慧手中的!自來都是如此,要麼師長挑派中的弟子為掌門。若是師長不曾挑中哪位弟子,便由派中從弟子公推一位德行最高的同門來擔任掌門。這樣一來,掌門之位,大多會傳入大弟子手中。比如若是我們靈山派沒有了這許多師尊,師尊們又不曾立下新的掌門,那麼這掌門之位,便會傳給司馬大師兄!”韓一鳴與沈若復一邊點頭,一邊禁不住悄悄向司馬凌逸看了一眼。

    顧清泉接著又道︰“若是這掌門之位傳不到大弟子手中,傳到了別的弟子手中,那就要看這些弟子的修為了。”韓一鳴奇道︰“這有什麼可看修為的,若是傳位之前考察弟子看修為,那還是對的,這位都傳了,再來看修為,還有什麼意義?”顧清泉笑道︰“小師弟,若是這靈山的掌門傳到了你手中,你怎樣看?”

    韓一鳴嚇了一跳,連忙道︰“師兄切莫開這樣的玩笑!”向四周看了看,生怕被別的師兄听見,那可真是讓人難為情了。顧清泉道︰“我不過是這樣打個比仿,你不必這樣驚怕。你只說若傳到了你手中,你會如何想?”韓一鳴想了一想︰“原來是個比仿,嚇我一跳!師兄,我何德何能接這個掌門之位呢?說到修為,我不如這里任何一位師兄,靈山哪一位師兄不比我出色呢?因而我是不會接這個掌門的!”

    沈若復也點了點頭道︰“嗯!小師弟說得對,我也是這樣想的,小師弟不要怪我縮在你後面。”韓一鳴對他搖了搖頭,向顧清泉看去。顧清泉微微一笑︰“是,二位師弟說得雖與我對你們的看法不相貼合,但卻說出了元慧的想法。”韓一鳴與沈若復都是一愣,對視一眼,都向顧清泉看去。顧清泉道︰“元慧雖是塵溪山最為機靈聰慧的弟子,但比他修為高深,比他更加出色的弟子,塵溪山也有幾位。便是他的幾位年長的師兄。”

    韓一鳴向元慧那邊望去,他對塵溪山本來不熟,他對靈山之外各派的弟子都不甚相熟,只是望了一望又收回眼來。顧清泉道︰“但元慧卻最是機靈,因而他趕著接任了塵溪山,並且請了這里所有的師長觀禮。為的便是坐穩這個位子!”韓一鳴吃了一驚,兩眼望著顧清泉,顧清泉道︰“他知道自己修為不夠,就怕回去再辦這個接任之禮,會為這許多師兄們鑽了空子,失卻了先機也失卻了這個掌門,或許也會失卻自己的性命。他便是要讓眾人不得不心服口服的,不服,也得服!他的這些師兄,當著各門各派師長之面認了他為掌門,日後便不會不認他這個掌門。不然為何他為何口口聲聲旅途之中過于倉促,請大家見諒,一面又堅持要行此禮?大可回去慢慢準備上個十天半月,再廣發結緣貼,請各門派前去觀禮呀。他倉促行事,便是要借這里這許多師長來壓制派中的師兄們的!也唯有這許多師長,才能壓住他的眾位師兄。”

    韓一鳴萬不料元慧是如此厲害,如此功于心計!不覺心中生出些許感觸來,嘆了口氣道︰“不就是一派之長麼?也值得他如此費盡心機?”顧清泉哈哈一笑︰“師弟,你這就是痴話了!一派之長,絕對值得他如此費盡心機!”韓一鳴搖了搖頭道︰“當一派之長,要操心許多事務,除了操心再沒別的。換了是我,我便不願意當!”顧清泉搖了搖頭道︰“師弟,當了一派之長,便會眼界開闊,得到本派歷代掌門的祝福,本派的不傳之秘,許多厲害法術都會在適當的機緣學會。

    這些法術不是尋常弟子可以學習的,便是放在尋常弟子面前,他們也學不會。這麼說罷,哪怕最簡單的法術,掌門施展出來,便與尋常弟子施展出來不一般了。你說你想不想做這個掌門?派中法寶便自此歸你所有,從此你的修道之路便與尋常弟子不同了。你可以一蹴而就,也可循序漸進。不說別的,單說修道方面的突飛猛進,便足以讓人瞠目結舌了。尋常弟子若是有機緣做到了掌門,那進境可就要用突飛猛進來比喻了。”

    沈若復忽然在顧清泉身邊兩眼斜視,嘴角下撇,吐出舌尖,做了個鬼臉,悄悄對韓一鳴暗示顧清泉的一本正經。韓一鳴忍住笑意,板了臉听顧師兄說話。



第十四卷 屠龍 第二百九十二章 開山立派

    顧清泉繼續道︰“元慧本來聰明,做了掌門,只怕更加厲害。加之他又是誅魔弟子,本就有些異樣天份,機緣又比眾人都好得多了,說不定會成為非常厲害的掌門也說不定!”沈若復忽然問道︰“師兄,你想不想當掌門?”

    顧清泉想也不想便道︰“怎會不想?我自然是想的。”沈若復與韓一鳴都忍不住一笑。他們二人年紀相仿,沈若復大了韓一鳴幾歲,但兩人年紀相近,所想也差不多。兩人听著顧清泉侃侃而談,忽然問出這麼一句來,看他反應,又偷偷去看顧清泉面上神色。顧清泉道︰“哈,你們不必私下里猜想,我自然也會向往掌門之位,我修為還淺,因而不會如師叔們一般對掌門之位視如浮雲過眼,毫不在意。不過……”說到這里,故意頓住了。

    韓一鳴與沈若復忙忙追問︰“不過什麼?師兄這不過之後,是什麼意思?”顧清泉笑道︰“我卻不想當靈山的掌門。”韓一鳴與沈若復都相視一笑,道︰“難不成師兄想開山立派,新建一派麼?真是遠大志向,可喜可賀!”韓一鳴邊說邊向四周一看,見無人留意,與沈若復相視一笑,兩人心意相同,又都望向顧清泉。

    顧清泉道︰“開山立派又有何不可?哪一派的鼻祖不是自己開山立派的?咱們靈山派的師祖,不也是自別派出來自行開山立派的麼?只不過我深知自己的修為,也深知自己沒有師祖這樣的聰明才智高深法力,不能成事。不過總可以想上一想罷!”韓一鳴听得愣了,怔怔看著顧清泉,一來竟不知師兄心中真有這遠大的志向;二來自己竟不知師祖是從別派出來開山立派的,這樣淺顯的道理,自己都不曾想到;三來,在派中談論要自己開山立派,似乎太不應該。因此不知該如何接話。

    呆了半晌,向沈若復看去,只見沈若復也是張大了嘴,滿面驚異,對著顧清泉看個不休,顯然也是吃驚之極。顧清泉微微一笑道︰“這有何不可談說的?靈山從來沒有這樣約束過弟子的想法。一個新的門派出自靈山派弟子之手,對師祖來說,只是錦上添花而已。這樣說罷,靈山的掌門若是要傳給派中最為出色的弟子,便會傳給大師兄。將來若有師叔們願意接過靈山掌門之位,也未嘗不可。但還有一種可能,靈山掌門會傳給你,韓師弟!”

    韓一鳴大吃一驚,道︰“我?我?師兄切莫亂說!我哪里有這個本事,切不可說到我身上來!”他一急之下,臉都紅了,連忙搖頭,仿佛那靈山掌門已放在了自己面前,不得不拼命推辭。沈若復又忍不住“哈”一聲笑了出來,顧清泉道︰“師弟,你急成這樣干什麼,我不過一說,合理的,你听听便罷了,不合理的,你盡可以不用放在心中。”韓一鳴吁了口氣,顧清泉道︰“這也是我今日才有的想法,本來誅魔弟子便與眾不同些。四柄靈刃都在誅魔弟子手中,可見誅魔弟子本就有著與我們尋常弟子不同之處。韓師弟,你不要這樣介意,你該高興才是。若我是誅魔弟子,我可會是說不出來的坦然。因為我的經歷,將會有眾師兄弟們永不能遇到的。可惜我不誅魔弟子!我看見古道長把塵溪山傳給了元慧,因而想,靈山將來會不會傳到你的手中?”“不會!”韓一鳴幾乎是斬釘截鐵便說了出來。

    沈若復“哈”一聲笑了出來,韓一鳴恨不得他沒听到,沒笑過,正想說話,沈若復已道︰“小師弟,顧師兄已說過了,你就當做他說的是別人,听听何妨,何必如此緊張?”一句話提醒了韓一鳴,也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打斷師兄的話頭了,請師兄不要介意,接著說。”顧清泉也笑了︰“嗯,好!就以上來說,靈山已沒了我的份,我何必再在這小小一座山上認死理呢?嗯,靈山雖是高大巍峨,但比起茫茫世間、渺渺天宇來說,不過是一座小山罷了。這是不容否認的。我若是有了那個機緣,有了那樣高深的修為,何妨自己另開一番天地呢?對不對?”

    一席話說得韓一鳴佩服不已,沈若復道︰“還是師兄心胸開闊、理想遠大。我卻只想在靈山好好修行,能夠想我所想,為我所為,便算是心滿意足了!”顧清泉笑道︰“我也只是說若是有那個機緣,其實修道之人,有沈師弟這樣的心胸,才是修道正途!”沈若復笑道︰“不過我卻覺得大師兄果真如顧師兄所說,是非常出色的。若是做了掌門,定會比那位新任掌門更加出色!”

    但畢竟是談到了塵溪山的新任掌門,沈若復一語過後,便不再說。顧清泉也不加評論,這事便到此為止。吃過干糧,月亮已升過樹稍頭。韓一鳴微有些疲累,顧清泉早已走開了,沈若復也朦朧睡去,韓一鳴背靠著一棵大樹,也昏沉起來。

    忽然身邊有人輕輕走過,輕柔得有如一陣輕風,衣襟拂過他的手背,既輕且軟。韓一鳴睜開眼來,偏頭一看,卻是什麼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滿天的星光不知何時消逝無蹤,連身邊的樹木、青草都不復存在。韓一鳴並不覺得害怕,那人似乎便在他身邊不遠處。能听到他細微得近乎沒有的呼吸,也能听到他衣襟拂風的聲響,甚而能听到青草在他腳下發出的悉索聲。

    那人似乎就站在他身邊,韓一鳴察覺他站得極近,小心翼翼伸出手去,對著空無一物,黑漆漆的四周伸出手去,想要確認那人是否真在身邊。手似是觸到一片衣角,可是那片衣角卻如同指間的一縷輕風,自他指縫之間滑了出去。奇怪的是,他並不害怕,在目不能見時,身邊人時,他並不害怕。“是白龍嗎?”他大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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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1 23:46: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卷 屠龍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听到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再問了一回,但耳中卻听不到任何聲響。這四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來,立刻就不知被什麼掠去了,不復存在。再大聲問︰是你嗎?耳中也听不到任何,似乎這三個字從來就沒有自他口中吐出來,只是他的想法而已。

    他向前走去,伸著雙手摸索,前方微有聲響,那人走在了他的前方。四周黑得濃厚,韓一鳴抓不住那個始終走在自己前方的人。從他若有若無的聲響听來,那人也在不停向前走,雖說走得不快,自己卻觸不著他。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方位不辨方向,不由自主跟著前方那人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那人忽然停住了。韓一鳴一頭撞在了他背後。他剛撞上去,就覺那人身上溫暖,有血有肉,連忙收腳。可是即刻,便變做沒有,那人憑空消失了,任由他一頭向前撞了過去。韓一鳴盡力要穩住自己的身體,卻還是倒了下去。下方果然是地面,韓一鳴觸到了青草、泥土和碎石。只是摔得並不疼痛。

    他正要爬起來,忽然听見前方有輕微的聲息。兩眼昏盲,不辨方位之人,耳朵比平時更加靈敏,再細微的聲息也听得分明。韓一鳴全神貫注,那點聲息一閃即過,四周又是寂靜得讓人驚疑。他也不算全無經歷了,並不似從前那般怕事膽小,站在原地,寧神細听,那細微之聲,如風過耳畔,轉瞬間便听不到了。

    韓一鳴閉了雙眼,寧定心神,慢慢睜開眼來,向四周望去。眼前似舊是混沌的漆黑,這漆黑與平日不同。不止看不到絲毫光亮,連遠近都不能辨別。似乎身處于茫茫大霧之中,只是這霧是濃黑的,濃黑如墨。伸出兩手向前探路,前方也一無所有。他慢慢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邁得極是小心,腳下卻也沒有石子雜草來絆住。

    忽然左手摸到了另一只手,嚇了一跳,但那只手如自己的左手一般溫暖。韓一鳴放了心,便算是什麼怪物,也顧不得了,用力握住。右手上忽然一緊,這才明白,原來是自己的左手踫到了自己的右手,這濃黑真是黑得自己連自己的手都不識得了,連握住了,都不知道是自己的。這濃黑里,果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這是他的夢嗎?韓一鳴不禁懷疑起來。夢里什麼都看不到並不奇異,但雙手卻是有感受的,夢里有這樣的明白嗎?他不禁停住腳步,這倒真是要分辨一下了。一聲似泣似訴的聲音輕輕傳來,韓一鳴一凜,兩眼對著來聲之處看去。

    除卻濃黑,還是不曾看到什麼,但耳中卻有那一聲聲響。那聲音似是從極遠之處傳來,輕微飄忽得猶如風聲,穿越空谷的風聲,听在耳中,全然不實在。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卻是入耳驚心!這不是獸類的聲音,他不是捕風捉影,那邊有人!

    那邊有人,並且不止一個人!韓一鳴隨後又听到了一聲嘆息,這聲嘆息有些耳熟,似是在哪里听到過。這聲嘆息與之前那聲聲響絕不相同,之前那聲聲響,有著滴水穿石的清泠之氣,听在耳中,清幽宛轉。而後面這聲嘆息,卻是十分沉重,也十分熟悉,似乎听過不止一回。可這熟悉的嘆息,他卻想不起來曾在何處听過,也想不起是何人所發!

    韓一鳴越發摒住呼吸,靜听那邊的聲息。既然看不到,那便听罷,仔細聆听。在墨黑一片、寂寂無聲之中,連呼吸都似乎成為了巨大的聲響。過了良久,又听到一聲輕微的嚶然之聲,依舊輕微得不可捉摸,不忍細听。听在心中,會心弦顫抖,黯然神傷。

    忽然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我……何……”他的聲音似從水底浮上來,又似自極遠的地方傳來,韓一鳴仔細傾听,全力捕捉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片刻之後,那男子聲音又道︰“你……有……”他只能捕到其中幾個字,听不完全。

    有人幽然出聲,也是模模糊糊︰“你……”僅此一個字,能夠辨出是個女子,別的似舊一無所知。韓一鳴也是奇怪,他素來能听能听別人之所不能听,見別人之所不能見,可是卻不料到了這里,還是全然听不到,連听到的這幾聲,都是竭力抓住的幾個可有可無的字句。

    之後,又沒了聲息。韓一鳴豎尖了耳朵,卻連一絲一毫聲息都不曾听到。他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不便前進,也不能後退。不知這一男一女,是遠在天邊,還是近在身前?他們是白龍夫婦麼?白龍的聲息,他也是熟悉的。禁不住在心里將白龍的音容笑貌拿出來與這男子相互比較。白龍開朗明快,他便從來不曾听到過他的嘆息,似乎他也從未嘆息過。他的不怨天尤人,尤其令人心折。未听到過他的嘆息,便無從比較。

    那女子,是金蛟麼?更是不能得知。他只听金蛟開口說過一句話,早已忘到九宵雲外去了,更是無從辨別。卻是不敢嘆氣,也不敢出聲。如若真是他們,自己豈不是會驚擾了他們?更加收斂聲氣,小心翼翼。

    過了一陣,那男子道︰“若……你……”韓一鳴已是盡力傾听,卻還是只听到兩個字。但那男子顯然不止說了這兩個字!若是他能多听到些,便會認出這個人是誰來。這聲音是那樣熟識,熟悉得似乎張口便可叫出名字來,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那個到了嘴邊,呼之欲出的名字,卻是說不出來。他唯一可以斷定的,便是這個男子,絕對不是白龍!他胸口沒有發熱,連一點點微溫都沒有!

    那女子清越的聲音道︰“你……我……”若是听到他們所說的全部,韓一鳴或許不會如此著急。偏偏就是听到一點,卻听不到全部,令他越發擔憂心急。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也不知他們要做什麼?他們所說所做似乎與他無關,但他卻覺與他有關,至少,他听到了!



第十四卷 屠龍 第二百九十四章 背影

    但長久的寂靜,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已遠離了那二人,遠離了自己能知道的事情。就在等得心急火燎的時候,那女子輕聲道︰“那……樣……”還是只能听到兩個字,她所說的一切,似乎在空中被風吹走了,只有這兩個字能吹到自己耳中。韓一鳴著急非常,忽然伸出左手在右手背上重重一捏,指甲陷入肉中,立刻冷靜下來。只覺額頭上汗涔涔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緊張得滿頭是汗!

    既已冷靜下來,能置身事外了,不再去想任何。閉上雙眼,寧定心神,不再傾听,慢慢地心境空明,再無雜念,睜開眼來。四周依舊是一片漆黑,韓一鳴看見了那濃濃黑暗,低下頭來,看不到腳下踩在哪里,似乎是懸在空中,腳下也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忽然他看見了,身後有著淡淡光澤,雖不明亮,但將自身周遭都照見了。

    不敢造次,輕而且慢地轉過身來,先前的身後,現下的身前,有一團瑩潤的光澤。那是一個人,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的模糊背影!這個男子果然不是白龍,說不出自哪里認出來的,但韓一鳴便是認出來了。這個背影太模糊了,模糊得近乎于一團白影了,模糊之中能夠勉強分辨出是一個人的背影。至于高矮胖瘦就真的無從辨別了,這身影似乎在隨風變化,隨風舞動,忽大忽小,忽長忽短,哪里能辨識得這樣清楚!韓一鳴凝住了呼吸,不知不覺中,便凝住了自己的呼吸!

    這背影忽然伸出手來,向著黑暗伸出手來,道︰“想……”韓一鳴眼利,已見他那若有若無的手掌之上,有著一圈銀光,這銀光在他手上四溢,將他那本來就已經飄渺浮動的身影拉扯得更加殘缺不全。他的前方亮起一個亮點,離得更加遠了,更看不清是什麼。韓一鳴情不自禁睜大了眼楮,對著那一點亮點看去,看了片刻,這才看見,那似是一只手。那只手遲疑了片刻,在那銀光之上一輕輕一點,銀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只手也隨著銀光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片濃黑之中,只有那男子飄忽不定的背影,還淡淡地發出微光。韓一鳴心中疑惑︰“那銀光到底是什麼?是吉?還是凶?”對著那背影細看。似乎知道了他在細看,那人忽然袍袖一拂,一陣罡風撲面而來,吹得韓一鳴面上如針刺刀割一般疼痛,兩眼干澀,眼眶痛得仿佛便要裂了開來!

    韓一鳴並不閉眼,兩眼依舊圓睜,這個背影,這個背影……忽然那本來就如煙霧一般虛弱的背影開始變得澎大,變得鼓脹起來,也變得稀薄透明,緊接著“啪”一聲輕響,便被那陣無所不至的罡風吹散!韓一鳴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楮,那個身影就這樣沒了!那出聲的女子也早沒了蹤跡,這里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該如何而離去,韓一鳴呆呆立在那不知所以的黑暗之中。忽然間一陣傷感,心中難過起來。心情廖落,手臂上被人抓住,耳邊有人道︰“小師弟,醒一醒!”韓一鳴猛然一驚,眼前一亮,只見顧清泉正對著自己,韓一鳴怔了片刻,眼前眾人往來走動,陽光耀眼,還有爽朗的笑聲傳來。失神之中,顧清泉道︰“師弟,你發醒了沒?

    原來是場夢,一場身臨其境的夢。韓一鳴微微舒了口氣,還未說話,顧清泉便道︰元慧掌門特意著人來請你過去說話,你總是睡著醒不來,師叔說你累狠了,醒來便去。你醒了沒?元慧掌門?是,元慧師兄已是元慧掌門了,韓一鳴胡亂點了點頭,道︰我醒過來了,多謝師兄喚我。四下里看了看,道︰我這就去洗漱,洗漱完畢便去。

    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裳上的塵土,仍覺疲累,打了個哈欠,找水洗漱。諸派歇宿之地附近都有泉眼,今日他起來得遲了,來到泉水邊,只有幾位不識得的別派師兄還在洗漱。韓一鳴略站了一站,待得他們洗漱完畢離去,這才蹲下身來,將手伸入泉水之中。

    右手背上,有著一個深深的指甲印,掐得如許之深,已成青紫色的一彎,連皮都掐破了,還好未掐出血來。韓一鳴呆了一呆,這是自己掐的!他記得在夢中,自己左手用力在右手背上一掐。可那真的是夢嗎?見了這個指甲印,不禁有些懷疑,那不是夢。那背影是誰?那背影看不分明,那時看不分明,這時想起也是一片模糊。但那聲音卻真是自己記憶深處有的,听在耳中熟絡到了極點!若是能听到一句完整的話,自己便該認出他是誰來。

    他是靈山派的前輩麼?那身素衣,便是看不分明,也覺得無比親切,如果是靈山派的前輩,又是哪一位?那女子又是不是金蛟?那白龍呢?白龍到哪里去了?韓一鳴心頭沉重,咬著牙關,卻是想不明白。是師父麼?還是四師叔?或是五師叔?心中將幾位師長都拉過來一一比較,甚而連大師兄的背影也拉過來比了一回,卻依舊不能確定。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韓一鳴回過神來,對著手背上的印痕看了一眼,伸手掬起一捧水來,潑在臉上。透心的清涼,立時讓他頭腦無比清醒。飛快洗漱完畢,自泉水邊走開。那後來的一位師兄對他點了點頭,他也不知這位師兄姓甚名誰,連面貌都未看清,只是道︰師兄,早。便轉身離去。

    才走出樹林,已遠遠望見幾個身著灰衣之人站在師父身前,師父轉回身來,遙遙對他招了招手。韓一鳴連忙過去,盧月清道︰“一鳴,這幾位是塵溪山的師兄。元慧掌門特意讓這幾位師兄前來請你去敘舊。你隨著這幾位師兄去見見元慧掌門罷!”韓一鳴心中頗有些不願,每次與元慧相見,都覺異樣,雖說元慧也曾有與他直言坦告之時,但韓一鳴卻覺有些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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