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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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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匪兵兵)道魔傳[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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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10:15: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一章 靜心院
    韓一鳴依他所言向上看去,卻也不敢看木梯後的山壁,又眼緊緊盯著木梯,一步步向上走去。走了近百來步木階,來到木梯頂,眼前平坦開闊,一連十數間瓦房呈“門”字形排開,正中那間屋子門楣上掛著的木匾上寫著“靜心”兩個字。屋子中央圍著一片碧綠的草地,靜悄悄地,沒有人影。顧清泉笑道︰“這里便是靜心院,師兄弟們大多住在此間。現下各位同門都還在修煉,吃飯的時候,就都會回來。”

    韓一鳴提心吊膽,走得滿身是汗,此時方透出一口氣來,隨著他走進一間屋子。屋內有一張書桌,兩把木椅,桌上放著文房四寶和兩本書,牆上卻掛了刀劍兩般兵器。顧清泉笑道︰“我派修行與別派並不一樣,每人資質不一樣,因而修行的方式也不一樣。派中分為文修、武修、心修、身修、術修之分。各人挑適合自己的修行方式。我便是武修,大多數時間都耗在武學上。”

    談到修道,韓一鳴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自然也不明白分門別類有何意義。但見牆上的那把長劍劍身上有著淡淡的虹光,便看了一陣。他也看不出有什麼玄妙,轉過頭來,對窗外看了一眼。這間屋子,門在院內,窗與門相對,穿外面郁郁蔥蔥的林木。顧清泉笑道︰“我的資質在眾同門中,算是魯鈍的,只能自武修開始,修了這些年,不過如此而已。”說著抬手對著牆上一指,掛在牆上那柄長劍的劍鋒顫抖不住,發出“叮叮”聲響,片刻之後,那柄劍自牆上彈起來,變做兩柄。

    顧清泉雙手食中二指前伸,其余三指相扣,左手豎在面前,右手圍著左手繞了兩圈。兩柄長劍隨著他的手勢,在屋中也一前一後飛快地繞起圈子來。繞了幾圈,又由兩柄劍變做四柄,再變做八柄,轉眼變成十六柄。顧清泉雙手前伸,向窗外一指。十六柄劍一齊飛出窗口,向屋後的樹木飛去。顧清泉兩手四指對踫,“啪”地一聲,每兩柄劍,劍尖兩兩相對,踫在一起,變成兩柄,再兩柄劍劍尖相對,踫在一起,越變越少,最後變做一柄,飛回屋中。

    韓一鳴並不驚異,雖說這一手已是十分驚人,但他曾見過天花道人片刻之間便斬魔劍出鞘,比起顧清泉這一手來不知快了多少倍,僅是出劍的數目,也是顧清泉的數倍。顧清泉也不是招搖,而是想讓他看一看修煉之後會能夠有多麼厲害。見他並無異樣神色,轉而笑道︰“你帶劍上山,給我看看可好?”韓一鳴解下腰中桃木劍,遞到他面前。

    顧清泉接過桃木劍來,翻來覆去,細細看了一回。修道之人大多見過桃木劍,形狀與一般寶劍無二,有的劍身上刻上字符。只是這把紫桃木劍卻與一般的桃木劍略有不同,劍柄比尋常的劍柄縴細,劍首本該有一個圓環系掛闢邪之物,不知怎麼損毀了,只剩下一小半連在劍柄之上,看上去十分殘破。劍身寬闊,比是一般桃木劍的兩倍,而劍刃卻只有一般桃木劍的三分之二。劍身上沒有字符,只有桃木本來的紋路,色澤比一般桃木劍深沉些。顧清泉看了一陣,將劍遞還他︰“倒也是桃木劍,只是形狀色澤有異。這是你一向使的麼?”

    韓一鳴搖了搖頭︰“我從來就不曾用過。”顧清泉十分驚異︰“哦,那你可听別人說過什麼?”韓一鳴道︰“只听別人說是紫桃木劍,也許因是紫桃木,色澤便深沉些。”顧清泉“啊”了一聲,臉上現出艷羨之色,道︰“紫桃木的嗎?我可听說紫桃木劍極少見。一般桃木劍都用于闢邪、斬妖。而紫桃木卻與生俱來便有破魔降魔之力。可否讓我再看一眼?”韓一鳴又將紫桃木劍遞過去道︰“有何不可?”

    顧清泉伸手來拿,忽然听得空中有人哈哈大笑道︰“顧師弟,你又看見什麼好寶貝了?口水都要淌出來了。垂涎三盡,也不過如此呀。哈哈。”韓一鳴听得聲音是自屋外傳來,便向門外看去,門外空無一人,忽然一個人從天而降,一身素袍,頗有些道骨仙風的樣子。他雙腳踏在一柄寶劍上,待得落到地面,寶劍便彈起來,彈回他手中。

    韓一鳴不禁向上看去,只見窗外的半空之中,不斷有人飛來,都如這個人一般雙腳踏在寶劍上,隨著寶劍飛到院子的上空,慢慢落下來。只是有的人來得快,直接便落下來,有的人卻是慢慢自空中打著圈子下來,還有的在空中與別人招呼。韓一鳴回頭一看,顧清泉正與後來這人一同看紫桃木劍,便走至窗外,抬頭向上方望去,高高的天空中,隱隱有幾座小山峰飄浮著。那幾座山峰周圍都雲霧繚繞,因而看上去似有似無。但還有人絡繹不絕地從高高的天上浮著的山峰上向著這里飛下來。

    忽然听見顧清泉道︰“杜師兄,你比小弟見多識廣,當然不會大驚小怪。小弟不過是看這柄木劍有些異樣,與尋常所見的桃木劍大相徑庭,因此想多看一眼而已,可沒有對這柄劍動什麼心思。師傅說過,萬物皆有緣法,能有目見的緣法,不也是緣法嗎?”那人笑道︰“說笑而已。”對韓一鳴看了一眼,笑道︰“這位是新入門的師弟嗎?”

    韓一鳴向顧清泉看去,顧清泉笑道︰“這位師弟姓韓,名叫一鳴,師傅雖還沒有將他納入門中,不過他誅殺了魔星,入咱們派是遲早的事了,這聲師弟我便先叫上了。”對著韓一鳴笑道︰“你不怪我罷?這是我四師兄,杜青峰。我們的師傅是師祖最大的弟子,你和我們的師傅說過話了。”

    杜青峰一听韓一鳴誅殺了魔星,便向他上下打量。顧清泉這句話一說出來,院中已落在地上的弟子都向這里圍來,雖不進屋,卻都對著韓一鳴看來。杜青峰滿臉好奇地問︰“韓師弟,魔星是什麼樣子?是否三頭六臂?面目猙獰?”韓一鳴想起青衣少年是少有的溫文俊秀,儒雅風流,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二章 一飯之恩  
   杜青峰等人等了片刻,不見回答,又問道︰“你是如何殺了他的?是用的什麼法術?”韓一鳴只見眾人都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想來他們都是修習法術的,因而說到法術,人人都期盼他說出一個玄妙法術來。可惜他生性老實,只能對著眾人期待的目光,簡單地回答︰“我不會法術。”

    眾人都面面相覷,顯然十分詫異,對他看了又看,目光中皆是不可置信。韓一鳴明知他們並不置信,卻也不能解釋。若是清楚明白地解釋自己兩日前並不知道世上還有這些法術,他們必然又要追問誅殺魔星的經歷,那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不如不答,因此只是不言不語。眾人等了一陣,不見他的下文,紛紛散去。

    杜青峰笑道︰“師弟,你不要見怪。咱們也不是愛管閑事之人,只是听說魔星都魔力高強,法術變化無方,極難對付。因此各修道門派聯手去對付他,繞是如此,追了幾個月,都沒能追上。三師叔和六師叔一去便去了幾個月,門中人人都知道。咱們修道之人,就想看一看這些高強的法術,開闊眼界,以期從中能夠得到一星半點的領悟。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韓一鳴道︰“我不多心。”顧清泉道︰“好啦,我看師弟也十分疲憊了,讓他歇一陣罷。”韓一鳴確實十分疲憊,此時听顧清泉一說,才覺自己疲憊不堪。顧清泉笑道︰“師弟,我這屋里一直空著一張床,你就住這里罷。”將空床指給他看,又問︰“要不要吃過飯再歇?”韓一鳴搖了搖頭,杜青峰笑道︰“師弟,你去洗洗臉罷。靜心院後便有兩眼泉水。”一句話提醒了韓一鳴,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沒有洗過臉,臉上肯定是一塌糊涂。

    只是他也沒有心情沮喪,自屋內出來,走到靜心院後,果然看見兩眼泉水,清澈透明。韓一鳴蹲下身來,對著泉水一望,果然自己臉上骯髒不堪。只是一看見臉上的骯髒,不禁想起這骯髒為何而來,捧起水來澆在臉上,淚水已經忍不住掉下來。淚水一掉下來,悲從中來,跪在溪水邊,失聲痛哭。

    狠狠痛哭一場,回到院中,院中又是空蕩蕩的。回到屋中,在空床上倒下,又累又乏,一覺睡了過去。待到睜開眼楮,屋內光線黯淡,已是夕陽落山了。對著對面雪白的牆壁呆了半天,總覺得那少年和後來的一干人等都是自己的噩夢。呆了一陣,見顧清泉自外面進來,才又回過神來。

    不多時有人送來飯菜,顧清泉笑道︰“你便住在我屋中罷,咱們也可以搭個伴。反正也有一張空床。咱們師兄弟今天就一起晚飯罷,你中午什麼都沒吃。就算是我為你接風,你可不要笑我借花獻佛。”

    桌上一盤葷菜兩盤素菜和一碗湯,十分簡單。韓一鳴自昨日起便粒米未進,上了靈山也只喝了兩杯茶水。經歷離奇,怪事不斷,哪有心思顧到這些,總不覺得餓。此時見了飯菜,忽然覺得十分饑餓。雖說那幾個菜看上去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吃在口中,卻是說不出來的美味。蔬菜是前所未有的清脆甜嫩,肉片無比鮮嫩,連米飯都是香味撲鼻,一連吃了三大碗飯,這才有些飽足。

    顧清泉笑道︰“怎麼樣?味道不錯罷?”韓一鳴道︰“十分美味。”顧清泉笑道︰“當然了,丁師兄的手藝,誰吃了都說好。這便是身修的一種。”韓一鳴大奇,道︰“這也算修行?”顧清泉笑道︰“怎麼不算?文武皆可悟道,那就沒有什麼事情不能悟道。不瞞你說,這便是靈山派與別派不同的地方。別的派中,修道就只有文修、武修、文武雙修。別派的術修,就是指專修法術,至多不過加上燒丹煉汞。而我派的祖師說所謂道,便是各人對自己專心至致的事情的領悟。有了領悟,便是有了起悟。由起悟,推及身周事物,慢慢參透,方叫入道。至于悟道,師尊們都說,祖師說過要真正參透道,不止修為要極高,還要極為聰慧,恰逢了機緣,方能悟道。咱們差得遠著呢。”

    韓一鳴也不由得點頭,片刻之後問︰“哦,那這位丁兄便是專心至致修習廚下之事嗎?”顧清泉笑道︰“難道師弟認為此事難登大雅之堂,便算不得悟道嗎?”韓一鳴確是如此所想,他自小到大,都遠離庖廚,認為此等事務都是三六九等中的末等,因此听見由此入道,不覺十分訝異。

    顧清泉笑道︰“術本無高低貴賤之分,道也就不該有高低貴賤之別。因此從何處起悟,皆是起悟。丁師兄自小家中貧困,家中原有四個姐姐,後來也不知流落何方去了。其實在這里的師兄弟,大多都曾經歷過貧困。他自小便沒學過書字,後來又遇災荒,一家人四處乞討,父母都沒能活下來。幸而他年輕力壯,四處乞討,總算是活了下來。

    丁師兄活下來之後,四處做苦力,這日正好買得一小罐糙米,在棲身的破屋子里煮來吃。正煮著,下起大雨來,五師叔自他門前路過。他見雨大,就邀請五師叔進破屋里來避雨,待飯熟之後又請五師叔同吃。五師叔分得他一碗米飯,便問他為何會招呼一個路人同吃?他說,他當年肚餓極了之時,什麼都吃過。他能活下來,也全靠好心人省出來的一口米飯,自那之後他只要有吃食,都會分給路人。

    有嫌棄的,也有如不嫌棄的,比如咱們五師叔。五師叔便問他最想做什麼?他說如若可能,甘願做一個好的廚子。當年餓怕了,只想能夠吃飽,後來能夠填飽自己的肚子了,卻做得很難吃,白白糟蹋了這些糧米。五師叔也問他,別人不領他的好心,他又如何?他卻說管不了這許多,別人要怎樣想,那是別人的事。

    他從來都不去想別人會怎樣看待,他說這是他在還當日乞討時所得的一飯之恩。五師叔又問他,別人不受這恩,又當如何?丁師兄只說,這只是還昔日所受之恩,不是施恩。別人不受,不強人所難,不該因自己有這樣的念頭勉強他人。受與不受,也全由個人。他人若受授,他心中歡喜。他人不願受授,他也不會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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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10:16: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三章 不共戴天
    韓一鳴不覺听得愣住了,心中似有所悟,卻說不出來。顧清泉笑道︰“五師叔听他的話中已起悟了,便帶了他回來。自此他在這里就只管做飯,他雖然是投在我師父門下,卻始終沒能我們一同修行。不僅不與我們一同修行,師父、師叔們也不曾指點過他。他也不在意,總認為能夠做出好飯菜來,自己吃了高興,同吃的人也高興,便是最快樂的事情了。我听師兄們說過,他初來之時,做的飯菜實在難吃,他在廚房內忙得滿頭大汗不說,常常讓大家餓著肚子等候到半夜。但師傅和師叔們都囑咐師兄們不許催促抱怨。及至後來,果然大大改觀,不僅準時開飯,也不再要師兄弟們相幫,一個人便能將派內數十人的飯菜都安排得十分妥當。師伯們也有身修,不過似乎與他的方式相去甚遠。身修十分艱苦,各人所修不同,因而無人指點。丁師兄須得自行參悟修行,著實令人佩服。”

    停了一停,顧清泉笑道︰“師弟,你可知派中連上師尊們,共有多少人?”韓一鳴搖了搖頭,顧清泉道︰“除去祖師雲游在外不算在其中,師父師叔與眾位師兄弟,連上今天來的師弟你,共有九十八人,除去雲游的師兄弟,一日派中也有六七十人等吃飯呢。”韓一鳴驚異無比,一派之中這許多人的飯食,竟都由一人安妥當,實是難以想象。

    顧清泉笑道︰“本來派中伙食由眾人輪游當值,開始也是師兄弟們一起做飯,只是別人都是輪流上陣,他卻是日日都當值。听說那時他每日里苦思冥想的就是做飯,但凡開口說話,說的都是廚中諸事。半年之後,便不再用別人相幫,只須每日里有師兄弟當值去拿來分給大家便可。從前師兄們都極怕廚下的活計,自他手段好起來後,大家得以專心修道,都十分開心。且听說他如今已諳熟各種食材的習性,在食材最美味的時候采摘下,用最適合的方式烹飪出來,因此他的飯菜實在是一絕。派中大家都吃同樣的飯菜,便是師尊們,吃的也與我們一般無二。這許多人,竟沒有一人不喜歡他的飯菜。便是有客前來,也都道他的菜實在是十分美味可口。真是所謂的眾口再不難調。”

    韓一鳴不禁拿起筷子,將剩下冷菜夾了一筷放入口中,雖說菜已涼了,卻依然十分鮮美。起初他餓得不堪,雖說也覺十分美味,卻不及細細品味,這時再品,味道依舊不變,不由嘆道︰“果真是如師兄所說的,術不分高低貴賤。若是換了我,再想不出來這樣也可以入道。”

    顧清泉笑道︰“丁師兄早便算是起悟了,並非要肚中有才,學識豐富之人才能起悟。也難說才學豐富了,反而不能起悟呢。五師叔便是听了他的一席話內有了起悟,才帶他入派的。他現今自己還栽種些蔬菜,雖是不多,但是都十分異樣難得的品種。他不識字,卻為了種這些愛若心肝寶貝的異樣蔬菜,請教各位師伯,學習呼風喚雨之術。師伯們都說他心地空明質樸,有求必應。這呼風喚雨,口訣十分復雜繁難,有的師兄弟都還不曾學會。他不通書字,不曾學過簡單些的法術,更是十分煩難。但真是功夫不負苦心人,居然學會了,好玩的是,他每次喚來的雲團小小一朵,剛好就只能澆淋一棵蔬菜。我們問他何不喚朵大些的,他說他沒有那個本事,也不敢有非份之想。”

    兩人說了一陣,皆是顧清泉說,韓一鳴傾听。眼見天黑透了,顧清泉道︰“好了,天也晚了,你歇著罷。我明晨要早起,不能陪你說話了。”韓一鳴道︰“師兄請自便。”顧清泉自在一張床上倒下,不久便呼呼睡去。

    夜晚,韓一鳴翻來覆去好久。想起去世的父母和那少年,先是十分傷心,後又是些許惆悵,再想起那些被青衣少年殺了的強人,深深嘆了口氣。都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他們此時與自己確實沒有共戴頭上青天了,自己又能怎麼樣?

    他們還活著的時候,听到他們殺了自己的父親,自然是又恨又怒,巴不得與他們同歸于盡。哪怕就算不是同歸于盡,能夠殺他們一個兩個,也能出胸中一口惡氣。可是少年彈指之間,便讓他們都魂歸地府了,連怨恨他們的時刻都那麼短暫,失去家園的深刻仇恨,片刻之後就不知該對誰而發。他們的死,如同錐尖一般將他鼓漲的仇恨戳破,他強烈的仇恨開始的片刻便已告終結。沒有了仇人,仇恨實在是很難持之以恆的。如若他們都還活著,他大可借這仇恨不停地磨練自己,將這些仇恨都化為修行時的刻苦,將來去尋找他們報仇。可是現今這些都不用再想了,仇人也丟了性命,他卻不快樂。他們活著,似乎才有仇恨的理由。可是他們都死了,死得那麼快那麼及時,連他仇恨的種子都還沒發芽,一切就都結束了。只剩他孤伶伶的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沒了親人,沒了故友,連仇人都沒有了,也沒人還知道他還活著,難以言喻的寂寞傷感油然而生。

    想起這些事情,自然又想起青衣少年來,他的神通廣大,親眼所見。因而後來听別人呼他為“魔星”,也不是十分意外。但這“魔星”對自己卻甚好,只可惜最後卻沒能救得他活下來,雖說救下來之後,後面來這許多人尋他的晦氣,也不一定就是好的結果,但似乎自己盡了一份心,也可以讓自己心中不是那麼難過。韓一鳴嘆了口氣。又想到“魔星”當日的所作所為,他是魔星,可他有仁善之念。比起平波道人、江魚子一伙人來,似乎他更可信些。

    他們都在韓一鳴身上施過法術,可是只有魔星的法術,真是相助,沒有誆騙。其余眾人,包括盧月清在內,都是誆騙。若不是來到靈山,見了這許多人,盧月清果然與其他人絕不相似,靈山派中人也真比那些人強了許多。韓一鳴便是自靈山之上跳下去,也不會在這里多呆片刻。

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四章 師尊
    他整整一夜輾轉反側,很久才模糊睡去。

    次日清晨,韓一鳴醒來時,院中眾人相互招呼傳入耳中。起身來,顧清泉已不在屋中了,走出屋外,只見眾人正陸續向那飄浮在高高空中的山峰飛去,此時看得清楚,各人駕御的兵刃都不相同,以寶劍居多。他不通武藝,對兵刃只識得幾樣,能分清刀槍劍,別的便一概不識得。

    正值旭日初升,抬起頭來,頭頂上碧空如洗,只是清晨霧色濃重,連頭頂那幾座山峰都半掩在白霧中。眾人駕御著各自的兵刃,迎著朝陽,向上而去,清朗的晨風將衣襟都吹在身後,素衣長劍越發顯得仙姿飄逸,這許多人同時飛在天空中,確實蔚為大觀。片刻之後,這些身影都沒入濃霧之中,看不見了。

    忽然身後有人道︰“師伯請韓兄前去相見。”韓一鳴回過頭來,又一個素衣人站在門外,對他施了一禮。這人也是面目清秀,卻不是顧清泉。韓一鳴連忙還了禮,方想起自己還未梳洗,走進屋中來,卻見一盆清水,一小碟青鹽放在桌上,也不及多問,便忙著洗漱了,端正了衣裳,隨著那人走出靜心院,向翠薇堂而去。

    那人與顧清泉的開朗灑脫全然不同,一路上一語不發。韓一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便道︰“這位師兄,請問顧師兄今日上哪里去了?”那人停住腳步,回過身來,道︰“顧師兄麼?今日不是他當值,他自然是去修煉去了了。韓兄若是要尋他,只須等他回來便是。”韓一鳴見他雖是說話,卻還是一派淡然,不好再問。只得隨在他後面,順著昨日來路,回到竹林前。

    那人在翠薇堂外的台階下便停住腳步,道︰“韓兄請在此等候。”韓一鳴收住腳步,他已轉身走上台階,對屋里道︰“師伯,韓兄已請到了,請師伯示下。”只听屋里有人道︰“請韓公子進來。”那人轉身對他彎了彎腰道,道︰“請。”韓一鳴也彎腰答謝︰“多謝。”踏上台階,走進屋內。

    屋內與昨日一般無二,雖是清晨,光線卻並不昏暗,與昨日他來時一般明亮。屋內兩邊各坐了六人,連昨日帶他來的盧月清也坐在椅上,正面椅子還是空著。韓一鳴進入屋中,眾人都對他看來,盧月清便對他微微一笑,只听那坐在右邊最里面的人便道︰“你昨夜歇得可好?”韓一鳴不覺低了頭道︰“很好。”那人又道︰“你今後可願在我派中修行?”韓一鳴本來有些忐忑,一來他身無長物,平平無奇,只怕靈山派不肯收錄。二來是對修道之人全無好感,想平波道人一行人,心中早已退避三舍……但昨晚听顧清泉講了那丁師兄的過往,有了改觀,便有幾分願意。他好歹讀過書,若那丁師兄能夠入道,那麼自己也能入道。此時听到這句話,便要答道︰“願意。”

    他張開了嘴,正要說話,忽然一陣風吹來,嗆了兩口,喉頭發癢,咳嗽起來,“願意”二字便說不出來。他咳了幾聲,只听那問話的人道︰“平波道兄,何苦如此作弄一個孩子呢?”邊說邊抬起右手來,向著他的喉嚨虛指了一指。

    韓一鳴只覺喉頭發癢,仿佛有毛發卡在了喉嚨中,用力咳嗽。那人一指之後,喉頭一緊“哇”的一聲,用力咳了幾聲,一樣東西從喉嚨中掉了出來,吐在面前的青石板地上。那東西色澤碧綠,飄然落地,卻是一片桃葉。桃葉落在地上,便化為灰燼。問話那人嘆了口氣道︰“平波道兄,你的桃木劍又開花長葉了麼?作弄一個小輩,何苦呢?玄樞道兄,你也在一邊麼?”他口中說話,右手抬起來,輕輕一揮,五指如揮過琴弦一般,姿態瀟灑,從容大方。“當”的一聲響,屋內先是一亮,接著似乎有個黑影在亮光中一現,便消失了。那人收回手來,幾縷烏黑的須發飄落下來。

    他張口一吹,幾縷須發都隨著飄出門去,一飄出門去,便沒了蹤影。那人搖了搖頭,又對韓一鳴道︰“孩子,你可願在我派中修行?”韓一鳴雖不聰明,也知若是說個“不”字,平波道人一伙便會又想方設法,將他納入各自門下。便道︰“願意。”那人點了點頭,對盧月清道︰“月清師弟,他是你領來的,你來給他引見罷。”

    盧月清立起身來,道︰“是。”走到韓一鳴面前,道︰“一鳴,這位是本派的大師兄,目前你還未定認哪一位做你的師父,便都稱為師尊罷。”說罷伸出手來,遞到他面前來。他手上面寫著“秦無方”三個字,閃爍著淡淡金色,韓一鳴便知是大師伯的名誨。便跪下施了一禮,道︰“弟子拜見師尊。”

    盧月清等他站起身來,將他引到左邊第一把椅前。椅上坐著一個身材略胖的男子,眉目舒展,頦下三綹長須。盧月清道︰“這是二師尊。”伸出手來,在他面前一照,他手心里寫了“黃靜玄”三個字。韓一鳴依舊施禮。

    再來是右邊第二把椅子,盧月清道︰“這是本門的第四位師尊。”將手心里的“程蔚宇”三個字給他看。韓一鳴見程蔚宇也是神清氣朗、氣宇非凡,不由得暗嘆這一派怎麼有如此多出色的人物。向他施了一禮。

    盧月清的座位之下,乃是靈山派的第五位弟子,趙浩洋。這位師尊看上去十分年青,眉宇間頗有劍氣,韓一鳴也見過禮。再見接下來便是白櫻,不待盧月清引見,韓一鳴便對著白櫻施了一禮,白櫻淡淡地點了點頭。

    韓一鳴見完了師門眾人,盧月清道︰“你來,你來。”韓一鳴走到他身邊,盧月清引著他來到屋中,對著那幅字道︰“這是咱們祖師的手筆,可惜他老人家三百多年前便雲游四方去了,你不得見。你對著這幅字磕九個頭罷,這便算你入了咱們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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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五章 傳音
    韓一鳴走到屋子中央,端正衣冠,對著那幅字,便要拜下去。忽然听得不知哪里傳來話聲,听不真切,是一個男子聲音,時而低沉時而尖銳。韓一鳴一听,就覺得心中十分不舒服。只見屋中各位師尊都站了起來,秦無方略略搖了搖頭,道︰“是哪位道友賜教,靈山派洗耳恭听。”那聲音道︰“你靈山派收多少弟子咱們管不著,可是若是想收他,須得同道中人點頭同意方可,你私下里收他,不知是何用意?”秦無方道︰“收徒乃各門派的私事,怎敢勞動諸位仙友大駕?”

    那聲音又道︰“哦,你靈山派要將此人強收在派中,我們自然管不著。不過魔星死的時刻只有他在旁邊,魔星身上的法寶去了哪里?咱們可要問一問了。總不能這樣便被你們據為己有罷。”秦無方向盧月清看了一眼,盧月清搖了搖頭,秦無方道︰“靈山派做事向來光明正大,並不曾看見什麼法寶,更不會據為己有。”那聲音冷笑道︰“若是如此,何必偷偷摸摸,忙里忙慌將這個弟子收入派中呢?”

    這時不知哪里又傳來一個聲音,卻是一個韓一鳴曾听過的聲音,那個聲音道︰“無方道兄,休听他們胡說,今日你派中新收弟子,不請我喝上一杯嗎?”韓一鳴只覺耳熟,卻是想不起來。秦無方微微嘆了口氣,道︰“收一個弟子而已,也能驚動這許多人。”對著外面道︰“平波道兄,非是不請你同飲一杯,只是這等小事,不好有擾諸位。”

    秦無方一出聲,韓一鳴便想了起來,這正是平波道人的聲音。他極厭惡平波道人,忍不住眉頭一皺。先前那個聲音“哈哈”笑了兩聲,又道︰“無方道兄,尋常弟子,你靈山派收錄千百個,大家都可以不聞不問,但你現下要收的這個弟子,可是誅殺了魔星之人。豈能如此草草了事,咱們都等著看看他是怎生模樣,有何等奇異之處。再問問他誅魔之時,可有異相。你悄無聲息便想將這人收歸門下,不是私心是什麼?從前道兄也曾去喝過別派誅魔弟子的拜師酒,今番想滑脫麼?道兄也不是不通曉人情世故,卻如此不近人情,便怪不得咱們起疑心。”

    秦無方緩緩搖頭,嘆了口氣,道︰“諸位道友勿怪,都是我年歲大了,竟有些糊涂了。只當收錄一個弟子,小事一樁,不好驚動大家,考慮有失周詳。既然如此,道友們便都請回去,待我擇個日子,廣發結緣貼,請道友們同上靈山來,到時候再擇定師傅,收他入門如何?”

    那聲音道︰“好,既然如此,我等恭候道兄仙音。”說完這句之後,便再無聲息。

    屋中眾人面面相覷,都默默不語。站了一陣,秦無方道︰“我本想悄悄收錄了一鳴,卻是不行,總有人在旁邊覬覦。有什麼法寶在那魔星手中麼?怎麼我等不知?”盧月清道︰“師兄,當時在場的人多,一鳴又不是修道之人,不識得這些事物。只怕是被別人拿去了,可我在一邊看著,也不曾看見他們拿了什麼呀。我看到魔星現出行蹤,幾乎是與在場的眾人一同趕到,確實沒看見有什麼寶物。”

    秦無方道︰“師弟,法寶想來不過是個借口。各派都想將一鳴網羅進去,拿法寶前來刁難而已,無非是想同時上靈山來發難,便讓他們來看一看罷。原是我想錯了,想等收了弟子再請他們前來,也省去些無謂的爭執。哪里省得了,他們雖然都上不來,但玄樞道友的仙鏡大法,平波道友的隨風傳聲,都在這個時候發作,看來是都一直等著呢。沒有出聲的也不見得就不在左近。就這麼辦罷,按咱們從前收徒的規矩,七天之後讓一鳴認師。”眾人都道︰“是。”

    秦無方對白櫻道︰“師妹,咱們這便廣發結緣帖,請他們七日之後來罷。”白櫻站起身來,道︰“是,我這就下去準備。”轉身出去。秦無方轉過來對韓一鳴道︰“一鳴,你是帶劍上山,可否拿你的劍來看上一看?”

    韓一鳴一摸腰間,方想起來昨日晚間顧清泉看過紫桃木劍後自己隨手便將劍放在了屋內的桌上,今日也不知師尊們要看,不曾帶來,便道︰“師尊,紫桃木劍並未帶來,容弟子去取。”秦無方對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對黃靜玄道︰“靜玄師弟,煩勞你取來咱們看一看罷。”

    黃靜玄抬起雙手,兩掌遙遙相對,轉了兩圈,右手向前一伸,手掌便沒了蹤影,但看他身上,衣衫齊整,右手的衣袖也是完好如初,只是右手手掌憑空便不見了。片刻之後他收回手來,右手又一點點現出來。他右手中抓著的,正是韓一鳴放在桌上的紫桃木劍。

    黃靜玄將紫桃木劍遞與秦無方,秦無方接在手中,一雙眼楮,沿著劍柄直看到劍尖,又從劍尖看到劍柄,搖了搖頭,道︰“諸位師弟,都來看一看。”眾人都圍了過去,只有韓一鳴站在原地。

    眾人圍著看了一陣,秦無方嘆道︰“不知是不是我老眼昏花了,這柄劍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也全無靈氣。除了木質略有些不同之外,我竟看不出這柄劍與別的桃木劍有何差異?這不該算是法寶罷。”

    盧月清道︰“師兄說的是,我也細細看過,紫桃木雖說難得,有破魔之效。可是這柄劍實是平平無奇,咱們派中也藏有幾把桃木劍,看上去只怕還比這把要好些。蔚芋師弟,你對兵刃比我更熟,你也看看。”程蔚芋右手握住劍柄,左手順著劍身撫過,他的手掠過之後,紫桃木劍劍身上忽然有幾個小小亮點,亮了起來,卻是片刻之後又恢復原狀,陳蔚芋也搖了搖頭道︰“連普通的符咒都沒有附上去過。”

    秦無方道︰“一鳴,這把劍是你從何處得來的?是不是你一向用的?”韓一鳴正想說“不是”,張開嘴來,卻發不出聲音,只得搖了搖頭。

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六章 引路符
    眾人都回過頭來看他,秦無方的目光清明澄澈,黃靜玄若有所思,目光帶有極大的吸力,讓韓一鳴回避不得。盧月清卻是一派溫和慈祥,程蔚芋的眼光銳利異常,上上下下將韓一鳴看了一回,韓一鳴心生膽怯,卻是不能拔腿便跑。好容易避開他的目光,卻遇上趙浩洋冷冰冰的眼光。韓一鳴渾身是汗,這許多師尊同時看來,竟讓他全身無力,無所遁形。

    眾人對望一眼,正要說話,忽然眼前人影一閃,白櫻手捧一迭素箋走了進來。

    她走進屋來,對秦無方道︰“師兄,結緣帖都準備好了,還有其他吩咐麼?”秦無方道︰“帖子上加個引路符罷,一道符只能引一位道友前來。雖說咱們人多,但還是不要他們成群結黨的上來,局面方不會失控。就算當日鬧將起來,他們本來就有些勾心斗角,難以糾集起來同時向咱們發難。”白櫻點頭道︰“是。”轉身走到門前站住,片刻之後雙手撤開,素箋便靜靜飄浮在她胸前。

    她雙手緩緩抬起,拇指食指中指相對,無名指和小指卻如蘭花花瓣一樣翹起,兩手慢慢挨近,合了起來,只是雙掌中間鼓起,如一個花苞一般。韓一鳴悄悄挨近兩步,看她要做什麼,忽然見她雙手如蘭張開,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自她手心飛出,向那疊素箋飛去。飛到素箋之上,便圍成一個圓圈,撲扇著翅膀。

    白櫻張嘴對著那疊素箋一吹,右手在面前劃了個圓圈,素箋在那個圓圈中散開,各自飄浮。那群蝴蝶都自上而下對著素箋飛去,轉眼飛入素箋,消失不見。白櫻右手食中二指豎在面前,口中念了幾個字,韓一鳴只見她櫻唇微動,卻听不見她念的什麼。她右手飛快向前一伸,道︰“去。”那迭飄浮的素箋都從中一折兩半,折成兩頁的素箋竟象蝴蝶一般,兩邊頁片上下扇動,順著白櫻所指的方向,向屋外飛出去。

    韓一鳴又看得目瞪口呆,只見那迭素箋飛出屋外,在竹林前方繞了三圈,四散開來,各自飛走。轉眼便消失在遠處。

    秦無方道︰“一鳴,你去門外候著。”韓一鳴依言出來,在台階下站著。忽然見屋子的另一邊走出一個小小女孩來,韓一鳴不由得奇異︰“師兄,咱們派中還收女弟子麼?”他身邊站的便是引他前來的那位師兄。師兄看了他一眼道︰“派中素來都有女弟子,只不過她們大多隨在白櫻師叔身邊。”韓一鳴向那小小女孩看了一眼,只見她不過四五歲的樣子,又想︰“這小小年紀就來修行嗎?”不由得又向她看了看,只見她收住腳步,彎腰自地上摘了一朵花拿在手中,又跑到屋後去了。

    忽然屋內飄出秦無方的聲音來,他道︰“一鳴這個孩子,單純之極,心地也是難得的平和善良,可為何我總覺得看不透他,他身上又明明沒有絲毫的修為,這看不透,就有些蹊蹺了。”韓一鳴心中一驚,向身邊那位師兄看了一眼,只見他依舊看著前方,對屋內的話聲毫無反應,既不回頭來看他,面上也沒有思索之狀。

    只听另一個聲音道︰“師兄的顧慮極有道理,我卻也有疑惑。他的那把桃木劍上,沒有一星半點的靈力,我用手摸過劍身,如附有靈力劍身當閃閃發亮,如有字符,也都會跳出來顯現。但無論我怎麼催動,卻都沒有反應。甚至不如咱們收藏的斬妖劍、追魔劍。這把劍上也有少許魔星的靈力。只是少得近乎于無,想是誅殺魔星時沾上的,沾上他的血液,便會沾有他的靈力,因而這點靈力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若說到是一鳴用這柄劍誅滅了魔星,我萬難能相信。幾十年世上才有魔星現世,又都是極有天資、靈力極高的魔道中人才能稱之為魔星,慢說他的桃木劍殺不了,便是咱們的斬妖劍在魔星面前,只怕都不能傷他分毫。我實是想不通,他如何誅殺了魔星的?”卻是陳蔚芋的聲音。

    盧月清的聲音道︰“此事不止師兄弟們納悶,連我與當時在場之人亦是不解。魔星被誅殺之前,這許多人都在追尋他的蹤跡。這個魔星狡猾之極,靈力又極高,所到之處,幾乎不留蛛絲螞跡。有時我們明明見到他的靈力在前方一閃,等趕上去,早就沒了他的蹤影,因而多次追尋都是一無所獲。他被誅殺之時,我們都不在近前,只是先是看見他靈光一點,在極遠的前方。我與眾道友都即刻便追趕上前去,才追及一半,前方遠遠便見強大的靈力涌現。他的靈力實在強大,涌現之時眾人都站立艱難,不敢直視。目所能及的天空,都在他的靈力籠罩之中。說出來也是有辱師門,咱們師父那包羅萬有的法術傳到了我們身上,都難及他老人家萬一。待得這股靈力消散,我趕過去,就看見一鳴這個孩子,而魔星已被誅殺了。正想現身,各派眾人都趕到了。我思量是不是有極有能耐之人與魔星斗法,將他靈力消耗殆盡之後遁去,便不曾及時現身,在四周看了一回,什麼也不曾看見。我也有許多不解,但卻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無方的聲音又道︰“可惜咱們師父雲游去了。好了,此事到此為止。咱們還是好生等待七日之後同道們前來觀禮罷。胡松濤本不是什麼磊落漢子,靜軒、平波等人俱也是貪心之輩,便是玄樞、鶴翔的手段我也是知曉的。此番他們皆要來,也定會使些手段。不過當初他們問話之時,未必便不使手段,一鳴皆不答應,卻偏偏答應了月清師弟,他與咱們確有緣分。有了這點緣分,咱們便不用怕他們再次對一鳴使手段。”停了一停道︰“月清,一鳴現今還沒有認師,暫且由你先照看幾日罷。”盧月清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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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七章 小徑
    韓一鳴听得心頭亂跳,各位師尊都在瞬間便將自己看了個透徹,可見法力高強。可那青衣少年不過寫了個“沒”字,便讓自己說不出話來,讓他們都看不透自己。法力更是高深得不敢料想。想到那少年,始終無法把他與眾人口中的“魔星”認作同一個人。

    他素來坦誠,不善欺瞞。可這回卻大大地欺瞞了眾人一回,心中十分不安。但听諸位師尊言下之意,雖說有些顧慮,卻也沒對他有什麼猜忌,心中略微安定些。想要合盤托出,卻是無能為力,忍不住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卻見門外的幾位師兄都對里面的談話都似是充耳不聞,連眼光都不曾對他看過來,面上神情一如初時。猛然想起顧清泉對曾對他言道︰“師尊們要相商什麼事情,我們做弟子的修為低下,哪里听得見。”那麼師兄們听不見,自己卻听得清清楚楚,便也是師尊們的安排了,只可惜師尊們不知他們的疑惑,也是自己的疑惑。

    正搖頭嘆息間,听到翠微堂內秦無方的聲音叫道︰“一鳴。”韓一鳴略一遲疑,旁邊的師兄已道︰“進去罷,大師伯叫你。”韓一鳴心頭亂跳,忐忑不安。卻只能深深吸了口氣,壓住心頭所想,走上台階,進翠薇堂來。

    他進得屋來,便不敢抬頭,低著頭走了幾步,便止住腳步不再往前。秦無方對他道︰“一鳴。你雖還未認師,但已算是靈山門下弟子,這幾日便在靈山上好生歇息。修行也不爭這幾日。”韓一鳴低著頭道︰“是。”秦無方又道︰“月清,你好生照顧他。”盧月清道︰“是。師兄,我這便帶他下去了。”秦無方道︰“去罷。對了,這把桃木劍還你,你自己好生保管。”將紫桃木劍遞到他面前。韓一鳴接過來,對眾位師尊行了禮,方退出來。

    片刻之後,盧月清也自屋內出來,對他道︰“你暫且在我門下罷。這幾日你可以四處去走一走,靈山也頗有景致可看。”韓一鳴道︰“多謝師尊。”盧月清笑道︰“不過,有一個地方,你萬勿走近。”韓一鳴抬起頭向他看去,盧月清笑道︰“靜心院後面有兩條小徑,左邊一條向下通向你來時看見的那個湖泊,右邊一條向上通向後山。後山是本派的禁地,自祖師在日,便不讓弟子接近,便是我大師兄,也不曾接近過。因此,你哪里都可以去看一看,只有後山,不能踏足。”韓一鳴道︰“弟子謹記。”

    盧月清十分健談,與他邊說邊向靜心院來。兩人走了片刻,已來到靜心院外。盧月清道︰“一鳴,你這把木劍未必便合適你用,你將它收起來罷,畢竟它是你帶上靈山唯一的物件。靈山也收藏了一些兵刃,到你用時,可以前去挑一件合適的。不論你是哪種修行方式,都要挑一件趁手的家伙。到時候你好好挑一把便是。”韓一鳴奇道︰“師尊給弟子什麼兵刃,弟子便用什麼兵刃。弟子怎麼敢前去挑選?”盧月清笑道︰“一鳴,咱們倆說話時你不必如此小心謹慎,便是你說錯了,我也不會怪你。但凡人都會有錯,錯了重新改過就是。你不懂得,你與兵刃,乃是互相挑選,不單是你挑選兵刃,兵刃也會挑選你。”

    韓一鳴大為奇異,盧月清道︰“修道之人的兵刃,並非只是兵刃之用,不僅止用來對敵。挑選合適的兵刃,于修行實是大有好處的。入門弟子首先要學的便是御劍術,在別派用的都是寶劍。但是在靈山派,御劍術中的這個劍字,並不僅止寶劍。還有鞭、刀、鉤、 、抓等,這些兵刃也都具有靈性,可以與寶劍一同飛上天空。只不過大家都不約而同先擇了輕兵刃,在這些兵刃之中,最輕的還是莫過于劍。一來攜帶方便,二來嘛,看起來也漂亮些。一把大斧在天上飛來飛去,那不僅沒有半點輕靈漂亮,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韓一鳴不禁道︰“那,丁師兄選的是什麼兵刃?”盧月清笑道︰“你已听說過丁五了嗎?他與門下弟子不一般,他是術修,立志要做一個好廚子,因此選擇的乃是一柄菜刀。你若是想術修,可供選擇的就更多了,也可以不選兵刃。比如白櫻便是術修,她善于蒔花弄草,因此她便沒有用兵刃,用的是別的物件。不過她與眾不同,法術雖是異樣,卻也厲害非常,不亞于別人的兵刃。”韓一鳴恍然大悟︰“難怪白櫻師叔所有的法術看上去都賞心悅目,原來如此。只是弟子並無所長,實在不知道該修哪一類法術,甚而不知該如何修行。”盧月清笑道︰“祖師說過,各人均有所長,只不過自己不知。修道本身,便是對自己的心性、所能加以修煉,以至運用自如。再借天地之力,為己所用。因而你的擔心很是不必。”韓一鳴本有些許擔心,听他這麼一說,倒放下心來,點了點頭︰“謹記師尊教誨。”

    兩人來到靜心院前,盧月清道︰“這山上隨處都有好景致,你自己去看一看罷。”韓一鳴道︰“是,師伯請便。”盧月清騰空而起,向頭頂上飄浮著的一座山峰飛去。

    韓一鳴眼看著他消失在雲端,這才轉回自己住的屋里來,將木劍放在桌上。此時正值上午,風和日麗。便信步來到靜心院後,走過院後的兩股清泉,又向前走了片刻,一條小徑出現在面前。韓一鳴明明听得盧月清說是兩條小徑,怎麼到了近前,卻是一條,不敢冒然踏上,站在原地仔細看了一陣,這才發現在這條小徑的右邊,隱約還有一條小徑向右延伸上去。只是這條小徑已經不能稱之為路了,地面上長滿了雜草,已無路可尋,只有前方兩排對峙的樹林能看出是刻意而為,勉強能辨出下面似乎曾是一條小徑。左邊那條土路十分齊整,土路兩邊長著高大的柏樹,樹下生著齊膝的艾草,散發著淡淡的清苦氣息,平坦的土路便夾在艾草和柏樹中。

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八章 丁五   
   土路上十分寧靜,除去陣陣林濤,與偶爾的鳥鳴,便只有他輕微的腳步聲。雖說輕風陣陣拂面而來,腳下卻塵土不揚。順著土路走了不過一頓飯功夫,已越過一道山梁。再走了片刻,前面現出一片不大的平地來,這片田地都一條條翻了開來,每一條田壟中都整齊地種著些菜蔬。田地盡頭是兩片果林,一片桃樹,一片李樹。韓一鳴見樹上掛著果實,忽然想起家門外不遠處,也有這樣一片果林,心中一陣傷感,眼中一陣酸澀,瞬間便模糊了雙眼。嘆了口氣,收回眼來,換了個方位看去。

    這個方位有三間小屋,矗立在田地盡頭。這三間小屋連白灰都沒涂,十分簡樸,因而並不顯眼。韓一鳴向前走了幾步,屋子那邊牆角下一個肥胖的背影顯現出來。這個身影肥胖高大,穿著一件灰衣,背對著自己,低著頭正在喃喃自語。忽然那身影前方探出一個小女孩的頭來,對著自己看了看。

    那個小女孩的頭上梳著一雙丫角,面頰如隻果一般鮮艷,她一手拿著一個還沒紅透的桃子,桃上還有她咬過的痕跡,此時她不再咬那個桃,一雙烏黑的大眼楮,自那肥胖的身影邊露出來對著韓一鳴上下打量。正是韓一鳴在翠薇堂前見的那個小女孩,她另一只小手還緊緊抓著那個肥胖身影的一片衣角。韓一鳴愣了一愣,忽然覺得頭頂上一涼,一滴水落在頭頂,還未抬手去擦,又一滴水落在胸前,韓一鳴正想說︰“下雨了。“只見一小團灰色已從頭頂飄開,向那小女孩飄去。

    那是兩個手掌並在一起一般大小的一小團灰色,點點滴滴向下滴著水,飄過那肥胖的身形便看不見了。韓一鳴大為驚訝,向前走去,走到那人側面,只見那人雙手在胸前握著,兩手粗壯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對著那小團灰色,口中念念有辭。那一小團灰色,正停在他胸前,淅淅瀝瀝地向下灑水。韓一鳴猛然想起顧清泉對他說的“丁師兄”來,這朵雲朵果然是自己見過最小的,如若是飛上天空,只怕再好的目力,都難以尋找到它的蹤影。只是目前,這朵最小的雲朵,正對著地面的兩片淡藍葉子下雨。

    下了一會兒,丁五將雙手向前移動,那朵雲朵帶著點點滴滴的雨滴便向前飄去,對著一叢朱紅色的草葉下雨。他對身邊的一切都不聞不問,專心對著那團雲朵。韓一鳴對著雲朵看了片刻,轉而向丁五看去。只見他面闊身寬,兩道眉毛十分濃密,眉尾散亂下垂,一雙小眼楮盯著那團小小雲朵,一個肉乎乎的鼻子下面,一張大嘴微微開合。

    那團小小雲朵又灑了一陣雨滴,色澤變淺,變成白色,只是白中還帶著少許灰色。只听丁五道︰“哎呀,你辛苦啦,回去罷,謝謝你啦。”如同對一個人道謝一般,他先前說的任何一個字韓一鳴都听不見,這句話卻听得清清楚楚。那團小小雲朵陡然間飄上天空,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丁五又低頭默默念誦了一陣,這才抬起頭來。見韓一鳴站在不遠處,便道︰“你是新入門的師弟罷,我從來不曾見過你。”韓一鳴施了一禮道︰“丁師兄。”丁五道︰“你這是要去哪里?”韓一鳴道︰“我隨處走一走。”丁五道︰“是要去七彩湖麼?我才來的時候,也很愛去那里。哎呀,你一個人去,定會被小乖嚇一跳的。讓如莘陪你去罷。小乖就喜歡嚇初來的師兄弟取樂,我就見過好幾個師弟被它嚇得魂不附體。”韓一鳴見他果然如顧清泉說的那般一片赤誠,便道︰“多謝丁師兄,我自己去罷,就不煩勞如莘師兄了。”

    丁五道︰“哎,不可不可,小乖會嚇壞你的。”蹲下身來,對那個小小女孩子道︰“如莘,你陪他去罷,小乖好歹還听你的話,你去看看它罷,不要讓它嚇壞了新來的師弟。”韓一鳴有些吃驚,他本以為如莘也是一位師兄,哪知卻是這個小女孩。如莘一雙大眼看著丁五,對著手中的桃咬了一口。丁五抱起她來,好言相哄︰“好如莘,他是新來的師弟,小乖等著嚇他呢。回來我給你做五彩花糕吃,你同他一起去,七師叔那些奇花異木,才不會被踩壞。”如莘又在手中的桃上咬了一口,邊嚼邊看他,點了點頭。

    韓一鳴見如莘孩子滿臉都是孩子氣,丁五對她哄了又哄,便道︰“師兄,我獨自己去便可。”丁五對他道︰“師弟,你等一等,我給你帶上點東西。”說罷,也不待韓一鳴再說話,便抱著如莘進屋去了,將韓一鳴留在原地。片刻之後他自屋內出來,右手中抱著如莘,左手中提了一個竹籃,來到面前,遞給韓一鳴道︰“這是兩包吃的,小的那包是一包點心,要是你和如莘餓了,將就著吃些。大的那包是小乖喜歡的,你喂小乖吃罷。它最貪吃,你喂過它,它便記得你了。”韓一鳴接過來,十分沉重,竹籃內是荷葉包著的一大一小兩包東西。丁五將如莘放在地上,又對他道︰“你只管走便是了,不要管如莘。她自己會走,你若叫她,只叫如莘便可。”

    如莘一落地,便就邁開步子,向前走去。韓一鳴忙謝了丁五,提了竹籃,跟在後面。兩人走在小路上,一前一後。韓一鳴見如莘不過四五歲,擔心她年幼體弱,走不動。卻不料她走起路來,猶如足不沾地一般,輕巧之極。全然不似自己一般,落足沉重,狼狽不堪,她如一只蝴蝶,始終輕輕巧巧走在前面,不快也不慢,總與韓一鳴有三步之遙。走了一陣,韓一鳴已經氣喘如牛,口干舌燥,手中的竹籃也越發沉重。不得不道︰“如莘,咱們,咱們歇一歇。”如莘在前面回過頭來,站住腳步,韓一鳴已在地上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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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靈山 第二十九章 湖水
    坐在地上喘了一陣,這才發現地上的草葉都是紫色,周圍的樹木早已不是柏樹,抬頭向四周一望,放眼所及,皆是紫色的枝葉,各式各樣,每種都是一棵,最多的也不過兩棵。看了一陣,都不識得,竟叫不出一個名字來。抬起頭來,也許是看了太久的紫色,眼前的天空也竟有些淡淡的紫色的。那紫色的枝葉還有深淺濃淡之分,韓一鳴不禁問如莘道︰“這是什麼?”卻不听她回答,她蹲在地上,也不看韓一鳴。只是低頭弄地上的草葉和小花。

    歇了一陣,韓一鳴道︰“咱們走罷。”站起身來,如莘站起身來,手里拿著一朵粉色小花,蹦蹦跳跳,向前跑去。又走了片刻,韓一鳴眼前一亮,已踏進一大片橙色的草木中。環顧四周,滿眼都是跳躍明亮的橙色,連陽光都分外明亮。韓一鳴問道︰“如莘,這是什麼?”如莘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並不作答,又轉回身向前跑去。

    一路走來,穿過了黃、綠、青、藍、紫各色草木,韓一鳴雖說家境甚好,但也是在農莊中長大,雖是五谷不分,但草木莊稼總是見過許多的。春季之時,萬物新綠,看了心中便是暖融融的。夏季時韓家莊四周那碧油油綠色,賞心悅目。秋季的金黃,更是讓人心懷喜悅。便是連飄蕩在空中的氣息,不同的季候,都不相似。有時是青草的氣息,夾雜著泥土的氣息,有時是麥秸的氣味,一點點干燥的香氣。

    但他從來未曾想過草木還有這許多顏色,這些草木還結著同色的果實,散發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奇異香氣。這種香氣令人身心都十分舒適,他早起便不曾吃東西,走了這許久,肚中饑餓,聞到這股香氣,頓時不覺餓了。仔細聞嗅,卻又聞不到了,除去清新的空氣,再無別的氣味。可當他又去看身邊那些色澤奇異美麗的花草時,那股奇異的香氣,又出現在鼻端。

    走過一片紅色的草木,盡頭有一片寬闊的湖水。那片湖水色澤深濃,近乎是深深的濃黑,韓一鳴險些懷疑這是一湖墨汁。極目四顧,只見湖邊的樹木,那些鮮艷顏色,火一般的紅色、亮麗的黃色、郁郁蔥蔥的綠色、天空一般的藍色和如洗如畫的青色,這明明便是他昨天飛上靈山在半山腰見的那個湖泊,周圍的七色草木十分獨特,萬萬不會記錯。可是他昨天看見時,湖水藍得耀眼。若不是周圍的七色草木,韓一鳴定然認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他昨日見了那碧藍的湖水,心曠神怡,因而今日便來尋找。哪知到了面前,水色卻是深得象墨汁一般的,不禁大失所望,嘆了口氣。忽然湖心一亮,湖水涌動,一波波的涌動中,深濃的墨色漸漸變淡,片刻之後,湖水竟變成紅紫色。韓一鳴驚異得說不出話來,由湖心那個亮點起始,一波波紅色的浪花向周圍擴開,紅波過後,紫氣盡消,湖水變做透明的紅色。

    韓一鳴目瞪口呆了一陣,轉過頭來,只見如莘蹲在旁邊草地上,對湖水看都不看。只是對著地上的一個東西,她伸手去踫了一踫,那東西跳了起來。韓一鳴看得分明,乃是一匹小馬,雪白的顏色,白得耀眼,連四個蹄腳,都是雪白,只是體型太小,只有他的一只手掌那麼大。忍不住也湊近去看,那匹小小白馬正在啃咬如玉的手上的花朵,啃得津津有味,見他挨近來,向後退了兩步,撒開四蹄,箭一般奔入草叢中去了。

    如莘跟著奔了過去,彎腰在地上找了一陣,伸出小手,在草叢里掏了一陣。韓一鳴見草叢雖不深,藏不住什麼蛇蟲,但這樣伸手在草叢中亂翻,也怕草葉邊緣鋒銳割傷了她。正想出言招呼,如莘已自草叢中將那匹小小白馬掏了出來。

    她一只手抓住小白馬的一條前腿,將它拖出草叢。小小白馬在紅色的草葉中,更顯得白得沒有一絲雜色,它哆哆嗦嗦,四條小腿打著顫,一雙小小的黑眼楮望向如莘。如莘只將她手中那朵小花遞在它面前。小馬猶豫了一陣,小小的頭顱對著韓一鳴望來。韓一鳴先前驚嚇了它,此時哪里還敢再驚嚇它,一動也不動站在原地。小白馬看了一陣,見他不動,才對著送到面前的花朵咬去,想是見他不動了,放下心來。

    它對著那朵花啃了一陣,將花瓣啃得干干淨淨,只剩下花蕊不吃。如莘摸了摸它的頭,在它的小小馬蹄上捅了捅,小馬撒開四蹄便奔向前去,如莘跟在後面。小白馬跑得極快,身形小巧又十分靈活,看看如莘追不上了,又停下來等她。如莘與小白馬一追一跑便在草木之中玩耍起來。

    韓一鳴見如莘跑開了,便轉過身來。他一轉身,便與一物面面相對,頓時渾身冷汗。

    那東西有一人多高,竟是一個橢圓的頭顱。這個頭顱硬梆梆的,頂上光溜溜的沒有頭發,左右兩邊臉上沒有肉,各自長著一片巨大的鱗片,兩只圓溜溜的眼楮長在那兩片巨大的鱗片當中,每一只眼楮都大得可以將他整個人都裝進眼內。正面有兩個碗大的鼻孔,沒有鼻梁,整個臉都向外凸出來。碗大的鼻孔下面,有兩條跟韓一鳴身子差不多長短的須子,再下面是一張闊約五尺的大嘴,對著他開合不住,露出嘴里層層疊疊參差不齊的細碎牙齒。

    韓一鳴魂飛魄散,對著那個巨大的頭顱呆了一陣,腳一軟,“撲 ”一聲,倒在地上。眼看那個東西挨近了來,一個大眼楮里黑白分明的眼珠貼到自己身上來,上上下下地細看。這眼珠冰涼、堅硬,被這樣的東西貼在身上,嚇得韓一鳴連叫都叫不出來。那巨大的嘴,忽然對著他一咧,滿口的尖尖牙齒都露了出來,一眼望去,少說與有百來顆。韓一鳴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第二卷 靈山 第三十章 小乖
    忽然耳邊響起“咭咭咯咯”的聲音,韓一鳴哪里動得了,躺在地上,只願自己從未見過這個怪物。忽然如莘走了近來,在他身邊站住,道︰“小乖,小乖,不要嚇他了。”這是她初次開口說話,雖是小女孩子童稚的聲音,口吻卻與個大人一般無二。韓一鳴心頭撲撲亂跳,他以為先前見如莘逗弄那匹小白馬,以為小白馬是小乖。哪知這個巨大的怪物才是小乖。小乖搖擺起來,又發出“咭咭咯咯”的聲音,它的兩個大大的嘴角上翹,便將滿口尖利的牙齒都露了出來,韓一鳴心有余悸,生怕它一口吞了自己,想要挪開些,卻是動彈不得。

    片刻之後,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道︰“第九十八個。”如莘“格格”笑個不住,伸手拍了拍它。小乖猛然飛身一躍,躍入天空。韓一鳴只見長長一條黑影自眼前升起,直沖藍天。那是一條金色的身體,一人多粗,似蛇又似魚。周身覆蓋著巨大的鱗片,背上一條長長的背鰭,也是金色。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背鰭兩邊,有著數點巨大的紅、黑二色斑點。長長的金色身軀,竟有數丈長短。在空中略略彎曲了幾下,又向上躥起幾丈。韓一鳴忽然想起昨日見的那只巨眼,只怕就是這個小乖的眼楮。此時才知,原來他適才面對的,不過是小乖的頭罷了。

    小乖在半空中扭動了幾下,調轉過身子,頭朝尾朝上落下來。它來勢極快,韓一鳴眼見它這一落下來,便要激起極大的浪花,想要後退,剛站起身來,小乖落入湖心。不過只激起一片小水花,它落水輕巧,水波不興。轉眼,它又游到岸邊,見韓一鳴還站在原地不能動彈,碩大的頭顱又搖擺起來,發出“咭咭咯咯”的聲音,末了,剛才那個小孩子的聲音又道︰“嚇壞你了,嚇壞你了,好玩,好玩。”韓一鳴四周一看,除卻如莘,這里再無別人。

    轉回來,卻見小乖兩個嘴角咧開,滿湖里打滾,攪起陣陣浪花。它並非是在湖里翻攪,就是橫著它巨大的身軀,像個調皮的孩子一般滾來滾去。“咭咭咯咯”的聲音自它身上傳來,時遠時近。韓一鳴恍然大悟,剛才那個聲音就是小乖的聲音,這放肆的“咭咭咯咯”乃是它的笑聲。把自己嚇成那樣,它卻開心成這個樣子,滿湖里亂滾,還笑得死去活來,韓一鳴不禁哭笑不得。

    好容易它笑夠了,游到岸邊,把它碩大的眼楮眯起來,對著韓一鳴道︰“沒把你嚇個半死,算你走運。”韓一鳴又好氣又好笑,自己竟然被它數落了。有如大人被小孩子數落的一般,它也奇異,明明不是人,卻能夠說人話。忽然想起丁五遞給他的竹籃,扭頭一看,籃子好好地放在一邊。便先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土,將竹籃拿過來,先打開那個大的荷葉包,里面包著幾大塊肉。也不知丁五用些什麼香料熬煮,雖說切得粗糙,但荷葉一打開來,便香氣撲鼻,連韓一鳴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小乖兩只圓圓的大眼楮變做兩個向上彎的彎月亮,碗大的鼻孔張得更大,大嘴上面兩道長長的胡須翹得老高的,連它大嘴的兩個嘴角都向上彎去。它口中流出一連串透明的水來,一條帶著紫色斑點的長舌頭也從里面伸出來,舔了舔嘴角,竟是一付饞相。韓一鳴拿了一塊肉在手中,正不知如何喂它才好,它已向前一湊,對著他的手便一嘴咬了過來。韓一鳴嚇了一跳,不及縮手,大半手臂和肉被它咬在口中。

    轉眼間,它便退了回去,韓一鳴低頭細看自己的右手,還好完好無損。抬起頭來,小乖已將那塊肉吞進肚中,兩只大黑眼珠都擠向前來,盯著他手中的荷葉。韓一鳴拿起一塊肉來,向上拋去,雖說知道它不會傷害自己,但被一個龐然大物吞下手臂,實在是可怕。小乖並不躍起身來,只是張開大嘴,對著肉塊一吸,便把肉塊吸在口中。

    韓一鳴喂完小乖,肉香撩動得自己肚中也饑餓起來,便打開小的荷葉包,只見里面包著數個簡單的小餅,外表粗糙,轉頭對蹲在一邊弄草的如莘道︰“如莘,吃些點心罷。”拿了一塊遞給如莘,自己也拿了一塊,一咬開來,一陣花香自其中飄出來,對著點心一看,只見酥皮內裹著餡,餡內卻有一整朵玫瑰花,色澤鮮艷,花瓣嬌嫩,當是今天才摘下來的,吃在口中,十分清新。餡料不知是什麼做的,與花香絲毫不相擾。食指大動,吃完一塊,又拿了一塊咬開,內里卻包著一張竹葉的清香,也不知丁五用了什麼法子,竹葉吃在口中,清香軟糯,全然沒有竹葉的粗礪硬韌,只有竹葉的清香。

    湖心攪起一朵雪白的浪花,小乖自湖面上滑過,長長的身體在湖面上一閃,它一只圓圓的眼楮盯著韓一鳴手中的點心。如莘不過吃了一塊便不吃了,跑到那邊的草地上玩去了,叫她她根本連頭都不抬,充耳不聞。韓一鳴便將剩下的點心都拿起來,向小乖拋去,小乖歡叫一聲,自湖里一躍而起,將那些點心都吸入口中,又落回水里,片刻之後還從湖水里冒出來,意猶未盡地對著空籃子看了一眼,才沉入湖底。

    那一日,韓一鳴一人坐在湖邊,眼看著小乖在湖中起起落落,湖水由紅變黃由黃直變綠,最後又變為深紫,一日之間,湖水在七種顏色間變幻,十分美麗。這才明白為何丁五叫此湖為“七彩湖”。

    在湖邊坐到紅日西斜,才跟著如莘回來。兩人穿出七色樹林,走了不遠,一陣山風吹來,帶來一陣輕輕的水霧。韓一鳴中午並沒吃飽,走路不免有些緩慢。如莘卻是腳步輕靈,向著水霧便跑,叫她她連頭都不回,只得跟在她後面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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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靈山 第三十一章 高齡
    如莘腳步不停,轉過一條小道便不見了,明明不是來時路,卻只能跟在後面。

    轉過小道,耳中已有水聲,又走了幾步,眼前一亮,一條寬約二尺的山泉,自高高的山上面懸掛下來,如一條白綢一般。下面是一個小小水潭,清澈見底。一見了水,便覺口渴難耐,韓一鳴蹲下身來,抄了些水在手中,喝了幾口,清甜甘美,精神為之一爽。抬頭向上看去,這條山泉遠遠地自山上掛下來,看不到盡頭,上面依舊是雲霧繚繞,靈山的山頂依然籠罩在雲霧之中。

    歇了片刻,如莘的白色身影在前方一閃,她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又向前走。韓一鳴站起身來,跟在後面。只見她小小的身影在前面東一轉、西一繞,依舊輕盈,他跟在後面倒也還跟得上。只不知她要向何處去,偏偏叫她她又是充耳不聞。

    忽然見面前出現一片桃林,韓一鳴定了定神,只見桃林之外有一片墾開的小小田地,桃林旁邊幾簡單的小屋,他雖知走的路不是來路,可此時卻到了丁五小屋外的桃林中。飯菜香氣自屋中飄出,有數個素衣人正進進出出,將一只只盛滿飯菜的木桶搬出來,有的已在一邊施展法術,帶著木桶飛走,有的還在地上忙碌。韓一鳴不由得想到丁五每日的這個時刻都會忙碌不已,這時候前去打擾未免有些不好,但如莘回來,總要告知他一聲。抬起頭來,走在前面的如莘早已沒了蹤影。

    走入丁五的小屋內,他正滿頭大汗地分飯菜,面前一排木桶,韓一鳴四周一看,並無如莘的身影,只得小聲地向一位師兄道︰請問師兄,可曾看見如莘進來。那師兄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道︰不曾看見。韓一鳴只得又向別人詢問,都是不曾看見。

    在一旁站了一陣,始終不見如莘身影。正想出門尋找,丁五已將飯菜分完,等候著的師兄們各自提著木桶出去,丁五擦了擦滿頭的汗珠,走過來問道︰師弟,你玩得可好?小乖沒嚇你罷?韓一鳴點了點頭,道︰如莘不見了,我明明見她走在我面方,哪知到了這里,卻不見了她的蹤跡,問別的師兄也都說沒見。我這便去找。丁五笑道︰你不用管那小丫頭,她定是回去了,她向來都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她不住這里,只是白天總來我這里玩。畢竟是個孩子,和小乖一樣貪吃。留他吃飯,韓一鳴知道自己的飯菜已送往住處去了,謝了他,推辭了出來。

    回到住處,顧清泉早已回來。對他笑道︰我等你很久了,等你回來一起吃飯。對了,你去了何處?韓一鳴道︰我去了七彩湖,讓顧師兄久等了。顧清泉道︰七彩湖?你說的是幻鏡湖罷?丁師兄不識幻鏡湖三個字,便叫它做七彩湖。你不曾被驍鰩嚇壞麼?哦,驍鰩便是丁師兄口中的小乖。韓一鳴道︰那如莘也不是如莘了?卻又是哪位師姐?

    顧清泉道︰如莘便是如莘,不止丁師兄喚她如莘,咱們也是喚她如莘,連師伯們都喚她如莘。據說她是師祖雲游之前自山下拾回來的棄嬰,說來也巧,靈山本就飄忽不定,忽然一日清晨,師祖听到山下有小孩啼哭,下山一看,便見了如莘。師祖拾了她回來,給她取名如莘,大家便這麼喚她。

    也怪,若是喚別的,或在如莘二字前後加上別的稱呼,她一概听不到。她與丁師兄極有緣分,派中這許多人,只有丁師兄能夠與她說話,能把她抱起來,听說各位師伯都沒能抱過她。別的人,連她的身邊都走不近。我初來的時候,不知深淺,她陪我去寶鏡湖,我看她還太小,怕走長路將她累壞了,想抱她回來,哪里抱得著。

    韓一鳴奇道︰她不過就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有何怪異?顧清泉道︰自我入靈山派至今,已有許多年月了。歲月長久得我都不記得上山的日子了,不過我初上靈山之日,她便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如今,她還是四、五歲,還不夠奇異麼?韓一鳴大驚︰她,她,她……說不出話來。顧清泉笑道︰我初初也是嚇成這樣,問過派中的師兄才知道,幾百年來,她都是這個樣子,並無改變。

    韓一鳴驚道︰幾,幾百年?這,這不是,不是……顧清泉道︰師祖外出雲游已有三百三十年了,便是師伯師叔們,也都是幾百歲高齡了,因而我們稱為師尊是一點都沒錯,這樣大的年歲,確實該被尊敬。韓一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幾位師尊看上去十分年輕,秦無方、黃靜玄、盧月清都貌似不惑之年,陳蔚芋與趙浩洋看上去都是英氣逼人,十分年輕,似乎還不到而立之年,哪里想得到他們竟是如此長壽高齡,不得不驚訝感嘆。

    他驚異了一陣,顧清泉笑道︰吃飯吃飯。韓一鳴不由得想這顧師兄難道也是百歲高齡麼?只是不好問出來。顧清泉笑道︰你第一次去幻鏡湖,驍鰩定會出來嚇你,它怎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靈山可不是時常收弟子的,這三百三十年來,不過收了三十多名弟子。其余的師兄們,可都是師祖還在山上時,師父們下山游歷時收來的。

    韓一鳴將小乖把大眼楮貼在身上嚇他之事告訴顧清泉,顧清泉笑道︰驍鰩也是淘氣,幾百年了,還是長不大。听說它是修行有靈的鯉魚與金龍相交的後代,是魚頭龍身,只是沒有龍爪,也是祖師爺救回山上的。龍素來不與龍之外的生靈通婚,便是同是龍種,金龍也不與金龍之外的其它龍種通婚,因而它被眾多金龍圍攻。祖師看見了,救回來便養在幻鏡湖中。

    它跟著祖師,學會了人語,只是淘氣得很,每一個靈山弟子,它都要嚇上一回。听說連我師父都被他嚇過,那時各位師尊都已修行有年,他照樣一個個嚇過來,不曾放過一個。祖師對它也不加約束,反而總是把它沒見過的弟子派去湖邊,讓它嚇上一回兩回的,慣得它越發淘氣了。

第二卷 靈山 第三十二章 封印
    韓一鳴回想小乖那得意非凡的笑聲,先前只以為它嚇了自己一跳,此時才知它竟是將上靈山修行的弟子都嚇了個遍,忍不住問道︰師兄,你也被它嚇過嗎?顧清泉笑道︰它哪里會放過我呢?我上靈山之時祖師早已下山雲游去了。我信步走到湖邊,在湖邊草地上睡了個午覺,是它用兩條長須把我捅醒,還用長須頂在我肋上把我頂起來,沖著我做鬼臉,露牙齒,我也是嚇得半死。不過這都算好的了,趙宏寶師弟被它大嘴一張咬在口中,嚇得屁滾尿流不說,還被它吐了滿身黑水,說他的屁尿臭死了,無法忍耐,它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韓一鳴不禁笑了起來,顧清泉道︰咱們也不會去跟它計較,並非是怕它,而是因它是靈山上的靈物,雖說不拘小節些,但還是該敬。因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敬而遠之。

    後幾日,韓一鳴每日起身後就漫步去幻鏡湖,每次路過丁五的小屋,丁五都托他帶食物前去喂小乖。坐在湖邊,看著湖水變幻莫測,看著小乖長長的身軀在湖里沉沉浮浮,不由得不嘆息,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還是幻,可是不論是真還是幻,只要看到了,都不得不驚異這天功造物的神力,不得不欽佩靈山祖師那超越眾人的想法和法術驚異。

    雖說他已知道小乖的真名其實是叫做驍鰩,可先入為主,還是認定它叫做小乖。它漂亮的身軀在湖水中忽隱忽現,攪得湖里水花翻騰。

    這日下午,小乖在水里玩了一陣,浮出頭來,對著岸邊游來。它巨大的頭顱挨近岸邊,一只圓眼楮瞄了韓一鳴一眼,韓一鳴道︰小乖,你已經有幾百歲了嗎?小乖停住了,兩個大黑眼珠都擠到前面對著他︰幾百歲?那是你們的算法。對龍來說,一百年才算一歲。我現在才五歲。它停在水中,晃動著背鰭。韓一鳴道︰師兄們常常來和你玩嗎?小乖道︰他們不常來,我也不理他們。我嚇過他們之後,他們都怕我,不敢接近我。因而我總是等著新弟子入門,可以好好嚇他一回。

    韓一鳴已知並非眾師兄害怕不敢接近,乃是因為它是祖師在數百年前就收入派中的靈物,眾人都敬而遠之,便如同對如莘一般。可轉念一想到它這三百多年來,獨自在這湖里,師兄們都不來看它,只有找新來的弟子就嚇唬一回開心一回,實在是孤單。對它道︰小乖,今後我無事之時,都來和你說話可好?小乖側開頭去,一只圓桌面般的大黑眼珠對著他看了一陣,忽然變成彎彎的小月亮,說︰好呀。從前,他天天都會來湖邊和我說話,跟著他我學會了說話。現在你來跟我說吧,總是如莘來,她又只愛玩,不愛說話。韓一鳴听小乖說到的這個他,知道是祖師。

    小乖看了看他道︰他去雲游的時候我兩歲,如今五歲了,還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難道他忘記我和如莘了嗎?韓一鳴道︰祖師定不會忘記小乖和如莘的。忽然一條黑影自眼前躥起,卻是小乖自湖中一躍而起,向天空躍去。

    陽光下,它長長的身軀有著耀眼的金光,背鰭邊巨大的紅色二色斑點十分醒目。它一躍而起,頭微微向兩邊擺動,身體也隨著頭,向兩邊搖擺,躍起數丈高。忽然長長的尾巴向兩邊搖動,一股強風自上而下襲來。它躥得更高,韓一鳴仰頭而望,它在空中停了一停,向湖中墜落,飛快地掉下來。

    韓一鳴見它龐大的身軀向下落來,不禁尋思後退。它躍得這樣高,落下來定會將湖水濺出極大的浪花。剛要轉身,已見小乖離湖面不過兩三丈了,忽然它腰一彎,碩大的頭顱向下,腰一伸,尾巴已彈上半空,接著“唰”地一聲,鑽入水中,如同初見的時候一般,只有一圈漣漪向湖邊漾開,並沒有水花。

    片刻之後,它又從水中冒了出來,對著韓一鳴。口中咬著一只渾身翠綠的鳥。小乖一仰頭,將那只鳥兒吞進肚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兩個嘴角向下一彎道︰不好吃,不好吃。韓一鳴道︰丁師兄煮的肉塊,你天天都吃,怎麼還要吃這只鳥?小乖兩個嘴角下彎,道︰你什麼都不懂,這是普通的鳥嗎?這叫翠鵠,肯定是上靈山去偷听偷看的。不吃掉,還真讓它上去麼?”韓一鳴道︰你怎麼知道?

    小乖道︰凡是靈山派弟子帶上山的生靈,我都會看一看,不過看而不動,他們自己帶上山的,該不是壞人。獨自來的,有靈山引路符的,我也都放過去。別的……哼哼,靈山是誰都能上來的嗎?翠鵠從來都飛不高,能飛到這里的,肯定不是翠鵠了。反正我吃也吃了,你還想叫我吐出來麼?它前面說得頭頭是道,後面忽然變成耍賴的口氣。韓一鳴還真不能回答,只得道︰你躍得那麼高,似乎會飛一樣。

    只見小乖兩個嘴角撇得越發向下,它驕傲地道︰我真會飛的,從前會,我還常常飛上天空看太陽升起,雲濤翻涌。後來他說怕他離開後,我飛到外面去,再被金龍追趕,他不能回來幫我,所以他封印了我的翅膀。適當的時候解開封印,我就有翅膀可以飛了。你听說過龍不會飛嗎?我的父親可是金龍呢。韓一鳴無語,它雖有飛上天空的本事,翅膀被封印,不能遨翔天際,自由自在,著實令人傷感。

    小乖抬起頭來,向著他身後看了一眼,又低下頭來,嘆了口氣。它的聲音一向童稚、無憂無慮,听見它嘆息,實是意外。向它看去,只見它搖了搖頭說︰我從前就這樣看著他走近來,我等了這麼久了,他卻再也沒來過。韓一鳴不由得想到它幾百年來,都會時不時抬頭這樣望去,又是這樣的失望,心中難受起來。輕輕伸手想要撫摸它的頭,卻又忍住了。小乖忽然道︰你以為你和丁五才叫我小乖麼?驍鰩是我的大名,他也叫我小乖呢。你若是和他們一樣叫我驍鰩,我才懶得理你!說罷,滑入湖中,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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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十日(上) 第三十三章 駕臨
    轉眼間便到了第七日清晨,韓一鳴早早起來,洗漱完畢,已有師兄前來帶他到翠薇堂。順著山路下來,來到翠薇堂前,平日蒼翠欲滴的竹林早已不見,只有幾叢修長碧綠的竹子長在翠微堂兩邊,猶如兩扇屏風。翠薇堂前空出來的大片空地上,長著一株株桃樹,都是掛滿花蕾,含苞待放。台階前早就放下了兩溜木椅,六位師尊都站在台階下。

    眾人依舊是素色袍衫,只有白櫻烏黑的秀發上別著一根三寸左右長短,流光溢彩的金色羽毛,將她端莊的面容襯得十分靈動。

    他來到堂前,秦無方便道︰一鳴。韓一鳴走上前去,秦無方道︰一鳴,待客人來了,咱們便拜師罷。你不要嫌我羅嗦,你心中可有別的打算?若有,現下告訴我罷。韓一鳴道︰弟子沒有別的打算。施了一禮,站在一邊。秦無方點了點頭道︰你若有了別的打算,便不能再留在靈山,待會兒各位道友都會詢問你,你心中不堅定,必然就會給他們可趁之機。便是我想留你,你不能再留在靈山了。韓一鳴心中想起山下的韓家莊來,一時之間,難以割舍。但靈山諸位師尊強過平波道人等人,與其給他們可趁之機,不如自己先就堅定心神。對秦無方道︰弟子別無他想。施了一禮,站在一邊。

    秦無方微微一笑,道︰好。在場眾人都不言語,過得一陣,只听得鳥鳴聲聲,秦無方微微一笑,道︰來了。黃靜玄等人都伸出手來,雙手在胸前,兩掌掌心一上一下虛虛相對。秦無方右手中指在空中寫了幾個字,韓一鳴挨得近,看得清清楚楚,乃是若有似無四個字,寫完之後,他手一揮,黃靜玄等人都雙掌上下對調方位,對調三次之後,本來建在山邊做穿堂之用的幾間房屋都拔地而起,向上飛去,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一片開闊,萬向橋上雲霧繚繞,向下一望,除卻靈山上的參天古木,皆是白茫茫一片。

    那白色雲霧中,出現幾個黑點,向上飛來。飛得近了,最近的一個乃是吳靜軒,他身著青袍,手持拂塵,端坐在一只灰鶴上。後面一個卻是黃松濤,站在一把連鞘劍上。後面一個身著道袍,滿面麻子的是天花道人,他雙腳踏在一柄如琉璃一般隱隱透明的劍上,向上飛來。再後面,卻是一個身著黑袍,懷抱一把烏黑木劍的道人。正是平波道人,跟在天花道人之後,也越來越近。這四個倒罷了,最後一個卻是一個深紫色的身影,踏在一團圓圓的黑影上而來。

    白櫻眉頭一皺,秦無方道︰師妹,凡事都不要做得太絕。她是必然要來的,還要正大光明地來,因而我又出了請諫單請她來。這五個人轉眼飛到眼前,依次圍著桃林轉了三圈,落下地來。秦無方拱手道︰鄙派收錄一個弟子,驚動諸位道友都光降此地,感激不盡。吳靜軒與黃松濤一下來,便對著韓一鳴看來,兩人目光銳利,似乎目光中都藏著一只手,只待時機成熟,便要搶了他下山去。韓一鳴本就懼怕這二人,哪里敢抬頭,只是垂著頭站在秦無方身邊。

    盧月清走近二人身邊,笑道︰二位道友,請坐。二人見無隙可入,寒喧了兩句,在左邊兩把木椅上坐了。天花道人只是拱了拱手,便自去坐下了。平波道人卻走到秦無方面前,道︰無方道兄,別來無恙,咱們可是有年頭不曾相見了。秦無方微微一笑,道︰平波道兄,請坐。他幾百年修行,涵容寬大,但知今日來者不善,只在心中說道︰咱們前幾日可才在鏡前見過,道兄真是健忘。他用了心語術,平波道人心中便听到這句話,但他道行也有幾百年了,臉皮極厚,並不以為意,呵呵一笑,到一邊坐下。

    第五個身影落在地上,卻是一個女子。韓一鳴看得清楚,她穿著一襲深紫色的衣衫,腳下踏著一個蒲團似的東西。她款款自上面走下來,伸出手來,輕輕一招,那個蒲團似的物件飛起來,變為極小的一團,落在她晶瑩剔透的手指上。她抬起頭來。兩道黛眉之下,一雙深紫色的眸子,向韓一鳴看了一眼。韓一鳴也曾听說有人的眼眸會是近乎黑色的深藍,但從未听說過何人的眼眸是深紫色。這女子膚色白若霜雪,越發襯得雙眼如紫水晶一般閃閃發亮。

    秦無方笑道︰紫裳道友,你能大駕光臨,實在是令我意外。師妹,你陪紫裳道友坐下。白櫻略一遲疑,走上前來,對紫裳道︰請坐。紫裳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多謝。在一張椅上坐下。

    在座諸人相互招呼了片刻,又來了五人。韓一鳴看著秦無方招呼,這五人里,只有一人識得。這人便是江魚子。

    眾人坐定,秦無方道︰今日,本派要收錄一名弟子。各位道友都駕臨這里,實在是本派的榮幸。他話音一落,自翠薇堂內走出兩名弟子,托著茶盤過來,在每一面前敬上一碗茶,又徐徐退回堂內。秦無方道︰一鳴,過來給諸位師長見禮。

    韓一鳴正要舉步,在座十人都轉過頭來,眼楮向他身上看來。他們目光灼灼,看得他渾身是汗,舉步唯艱。正在無法開交之時,秦無方的聲音道︰一鳴,去給各位長輩見禮罷。他聲調溫和,韓一鳴聞言抬起頭來,只見他面上笑容親切,心中一定,便走進場院中,給各人行禮。

    他這里才彎下腰去,就听一個尖利的聲音道︰無方道兄,在下有些許話,不妨說完了再見禮罷。秦無方左手微微握拳,韓一鳴已覺手腕上一緊,轉回身來,秦無方笑道︰好說,好說,不過那日我並不在這孩子身邊,玄樞道兄若有疑問,讓盧師弟回答可好?

第三卷 十日(上) 第三十四章 相問
    玄樞還未回答,另一個人道︰好好好。玄樞道兄,你說出了咱們的想法。那日我與宏波道兄也不在場,對此事也頗有些意外。不趁今日問個清楚,只怕是難以明白了。不知盧道兄可能讓咱們問一問這個孩子?咱們對你沒什麼疑問,要問還是問這個孩子才是。

    秦無方微微一笑,向盧月清看了一眼,道︰鶴翔道兄,你只管問便是了。鶴翔道︰好,你過來。這話卻是對韓一鳴而發。韓一鳴心中忐忑,向秦無方看了一眼,只見他面帶微笑,道︰一鳴,諸位師長有話問你,你要據實而答。韓一鳴道︰是。

    玄樞哈哈一笑︰無方道兄,這位一鳴是否已拜在你靈山門下?若是還不曾拜,你便不能說這樣的話。只有他的師長方能如此說話。秦無方微微一笑,盧月清上前兩步,道︰玄樞道兄,一鳴這孩子在我靈山派內住了這些時日,我師兄關懷他些,也不足為奇。”陳如風冷冷地道︰關懷?好,怕是關懷斬犀劍罷。盧月清道︰陳道兄,話可不能這麼說。斬犀劍與收弟子有何相干?你放不下一把斬犀劍,靈山派可未必把這柄劍放在眼里。

    鶴翔哈哈笑道︰咱們都知道你靈山派素來多有珍稀之物,便是神兵利刃也未必放在心上。咱們也不宜做這口舌之爭,待我問完他話,便知端底。對著韓一鳴道︰你是如何殺了魔星的?我那日不在,倒要勞煩你,說與我听一听。這句話,韓一鳴早听別人問了多遍,卻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此時听他再問,也不抬頭,只是站在原地,低頭等待他問下一句。

    鶴翔等了一陣不見他回答,便道︰你抬起頭來。韓一鳴抬起頭來,只見鶴翔兩眼對著自己看來,他的兩眼本來有些昏暗,此時卻是炯炯有神,一雙眼楮如磁石一般,直盯著韓一鳴雙眼。韓一鳴被他看得頗不自在,想要移開眼光,哪知略略偏開一點兒,卻又不知不覺變做直視他的雙眼。過得片刻,只覺他的眼中似有無數碎片飛出,向自己眼中飛來,想要避開,身上卻是挪不動分毫,連眼珠都挪不開。眼睜睜看著那些碎片飛到面前,撞在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星星點點泛起來,卻是無法閃躲。

    片刻之後,鶴翔冷笑道︰月清,你們對他下了金口難開咒,倒叫我們來問,也好意思。盧月清笑道︰鶴翔道兄,若說是我靈山派對這個孩子下什麼金口難開咒,那真是可笑了。不瞞你說,當日這孩子被歹人追殺,白櫻師妹確實在他身上下過一個隱身符。你也是修道多年,道行高深了,不至于不知道隱身符能在他身上停留多久罷。自下隱身符至今已過了八日,早失去了作用。最早見到一鳴的,都坐在此地,你何不問問他們,他們可曾從這孩子口中問出個子丑寅卯來?

    盧月清口齒伶俐,鶴翔冷笑一聲,依舊對著韓一鳴看個不休。忽然又有一人道︰讓我也來看上一看。卻是江魚子。盧月清笑道︰“道兄那日不是問過麼?今日怎的還要再問?江魚子笑道︰怎麼,月清是怕我問出什麼來嗎?盧月清哈哈笑道︰哪里,問吧,請問。

    江魚子笑道︰多謝,多謝。對韓一鳴道︰你走近些。聲調溫和,面容慈祥。韓一鳴極是反感他,不敢走近前去。江魚子微笑道︰來,來,來。韓一鳴抬起眼來,只見他雙眼眯得像是一條線,正在猶豫間,兩只腳卻已邁步向前走去。他心中又驚又急,欲要收住腳步,卻偏偏收不住。忽然心中響起秦無方的聲音︰一鳴,去罷,不要害怕。回頭看了一眼,秦無方面帶微笑,韓一鳴眼前一花,似見他點了點頭,仔細一看,卻見他在與吳靜軒說話。忽然又見他對著自己點了點頭,他似是有兩張面孔,一張與吳靜軒說話,一張對著自己點頭。

    轉回頭來,已走到江魚子面前,江魚子對著他看了看,道︰好孩子,斬犀劍呢?魔星的斬犀劍呢?韓一鳴奇道︰什麼是斬犀劍?我不知道。江魚子笑道︰魔星交給你什麼了?韓一鳴有心要說句他什麼都不曾交與我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魚子眉頭一皺,雙目閉上,片刻之後睜開來,眼中兩點銀光,自瞳仁深處亮起。韓一鳴只覺刺眼,卻是轉不開眼楮。眼睜睜看著那兩點銀光自他眼中飛出,撞入自己眼中。銀光耀眼閃爍,韓一鳴閉上眼楮,都覺眼中一片銀光,半天才睜開眼楮,眼前一片昏暗,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江魚子。

    只見他依然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韓一鳴竟覺全身冷汗,身不由己想向後退。

    兩點銀光進了韓一鳴眼楮,韓一鳴初時並不覺得異樣,哪知片刻之後,只覺那兩點銀光滿身游走,所到之處,都會有銀光自皮膚閃現出來。忽然听見江魚子的聲音又問道︰魔星是怎麼死的?他的聲音猶如加大了數倍,每一個字說出來都讓韓一鳴覺得心里一抖。

    他面容慈祥,哪知他卻讓韓一鳴不寒而栗,心中一動,似是有什麼要傾泄而出,卻又只是一動,便不再有動靜。江魚子問過這兩句話後,韓一鳴只覺全身血脈簌簌跳動,低頭一看,銀光游走過的地方,都開始慢慢膨脹了起來,象是長了一個個水痘一般。水痘越長越大,連成一片,韓一鳴只覺自己全身都脹大起來,連胸口都脹了起來,每一口氣都吐不出去,十分憋悶。正自伸手抓自己胸口、喉頭,忽然听見盧月清笑道︰道兄,他一個孩子,你何苦作弄他呢?只听江魚子哈哈笑了兩聲,韓一鳴眼中疼痛不已,忽然兩眼前一黑,似是眼珠脫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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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十日(上) 第三十五章 桃花
    他驚得要大喊出聲,心中卻響起秦無方的聲音道︰一鳴,別怕。他的聲音像清水一般自韓一鳴的心底擴散開,韓一鳴心中一陣清涼,再也喊不出聲來,待得片刻之後,睜開眼來,適才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又是本來面目。

    盧月清笑道︰幾位道友,都問過一鳴話了。如何?可還有哪一位道友有什麼不明白之處要問這個孩子?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好,幾位道兄問過了,在下便不重復問了。不過小弟听人說,他隨身攜了一把劍,不知可否拿出來與我們看上一看?在下那日不在當場,不曾見過這柄劍,特求一觀。韓一鳴順著話聲看去,卻是那個叫作宏波的道人。

    盧月清笑道︰好說好說,二師兄,請你將木劍取來,大家再細細看上一看。古道兄,你可要先看?古宏波道︰這倒不必。盧月清笑著向黃靜玄看了一眼。黃靜玄伸手一抓,憑空便將韓一鳴的紫桃木劍抓了出來。他松開手來,紫桃木劍靜靜浮在他手掌上方,道︰請問,哪一位道友先看?

    古宏波對著紫桃木劍看了兩眼,似乎在思索要不要伸出手去拿在手中,平波道人先站起身來,笑道︰小弟僭先了。靜玄道兄,我可以再看一回罷?黃靜玄笑道︰有何不可?請看。右手中指在紫桃木劍上一彈,刷的一聲,紫桃木劍彈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兩圈,飛到平波道人面前。平波道人也伸出手指一彈,紫桃木劍啪地一聲落在地上,劍尖扎入他面前的泥土中。平波道人道︰見笑了。

    他右手食中二指捏個劍訣,向天一指,又向地下一指。他懷中抱著的烏黑木劍忽然直沖雲宵,飛上空中,片刻之後,自天下掉下來,卻是劍尖向下,扎入地里,與紫桃木劍相距不過三寸。白櫻神色鄙夷,對他道︰平波道兄,你怎能用這種方式來看紫桃木劍?你的黑桃木劍擅于吸取靈力,靈山之上,萬物有靈,你這般讓黑木劍吸取靈山的靈力,到底是要看劍?還是要偷靈力?

    平波道人哈哈一笑道︰白櫻道友,我的黑桃木劍自來都是這麼使的,怪不得我。白櫻向秦無方看了一眼,伸出雙手,道︰那你也休要怪我。她右手抬起來,對著空中一招,一株桃樹樹身搖晃,在枝稍末端長出一個花苞來,與別的花苞相比,小了許多。

    白櫻左手輕輕在空中一引,右手捏握成拳。韓一鳴已見插在地上的黑木劍上一道道字符亮起來,亮得耀眼,忽然劍首長出一枝桃樹枝來,幾個小小花苞自桃枝上慢慢生長出來。再向白櫻看去,只見她左手一引之後,那個小小花苞已出現在她面前。在一個水泡般的圓球中,白櫻左手輕輕伸在圓球下方,右手慢慢張開。圓球中的花苞輕輕綻開來,粉嫩的花瓣一片片向外張開。

    乍然間,周圍桃樹上本來含苞待放的花苞都慢慢張開,隨著白櫻的手慢慢張開來,卻是淡淡的綠色。白櫻雙眼只望著左手中的那個圓球,右手五指微彎,卻都張開,停了一停,又慢慢再握成拳。那圓球中的桃花綻開到了極至,慢慢變萎變黃,末了,變作一個葉芽。

    桃樹上所有的桃花都跟著枯萎,長出嫩芽來,轉眼又長出碧綠的葉子。韓一鳴看那桃花開謝,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已是滿樹濃綠,嘆為觀止。見葉子長出來,方低頭來看黑木劍。黑木劍上本已亮得耀眼的字符都黯淡下去,平波道人還在持咒,黑木劍卻再也亮不起來。連長出來的枝葉都又慢慢縮了回去。

    白櫻收回手來,道︰平波道兄,你不必再白費勁了,我已將此地的靈力都讓碧桃樹吸光,你的黑木劍吸不到了。平波道人訕笑兩聲,道︰白櫻,你也太小氣了,我這木劍自來都是隨身攜帶,又不是為專門吸你靈山的靈力而來。便是吸了一星半點,于你們不過是九牛之一毛而已。何至于如此吝嗇得一毛不拔?白櫻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是與不是,你心里自知。

    平波道人哈哈笑了兩聲,道︰好,我這便來試一試你這把紫桃木劍。說罷,右手一引,黑木劍拔地而起,在空中繞了一圈,便對著紫桃木劍砍來。啪的一聲,黑木劍砍在紫桃木劍上,紫桃木劍斷成兩截,連著劍柄那一截掉在地上。韓一鳴大吃一驚,呆了一陣,看看周圍諸人,眾人都是十分意外,面面相覷。再向地上看了一眼,只見兩截斷劍,忍不住啊了一聲,撲過去跪在地上,對著兩截斷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瞬間,那少年的影子閃現出來,他那晚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涌上心頭。韓一鳴很是珍惜這把紫桃木劍,這是那少年留下的唯一記念。韓一鳴原想將來若師尊讓他挑選一件兵刃修行,他便用這柄木劍。他很是感激青衣少年,此時卻十分愧疚,本應好好保管這把木劍,哪知這柄木劍在他手中才幾日,便被平波道人毀在了面前。

    跪了片刻,才伸手將斷成兩截的木劍拾起來,雙手拿著。只听耳邊眾人紛紛道︰平波道兄,出手怎麼這樣重?韓一鳴怒從心起,向平波道人看去,只見他有些訕訕的。譴責的話語到了口邊,又忍住了,轉回頭來,看自己手中的斷劍。

    秦無方道︰一鳴,你把劍收好,改日看看是否能修復。韓一鳴拿著劍,退到一邊,心中一陣難過,眼前迷朦。卻听古宏波道︰如此看來,這柄木劍絕不是斬犀劍,這一點勿庸置疑了。現下在說的,倒是這個弟子,你們靈山還收不收?盧月清笑道︰自然要收。眾位道友來到靈山,便是為此事而來。古宏波道︰盧道兄,咱們自來有這麼一個定規,不論哪一派要收下誅魔弟子,都須各派同意,是也不是?

第三卷 十日(上) 第三十六章 紫眸
    盧月清笑道︰從來如此。古宏波道︰那好,靈山現今收這個弟子,我便不同意。他這麼一說,除去靈山派眾人,所有在場的人都道︰此人不能入你們靈山派。盧月清向幾位師兄弟看了一眼,道︰一鳴誅魔當日,已與在座的幾位道友有了一面之緣。當時諸位也問過一鳴,願不願入各自派中,一鳴皆不答應。咱們修道之人,于緣法十分講究,難道幾位道友還要勉強再試一回麼?

    吳靜軒道︰你說人人都問過嗎?怎麼我卻記得我沒有問過。盧月清笑道︰靜軒道兄,你當日說的是,他若不隨眾人去,便隨你去。也算你結了一回緣,結果一鳴隨了我來,便不能再隨你而去,與貴派的緣法不過如此。吳靜軒道︰我還未問他,你怕什麼?他若真與你派有緣,你也不用怕我問他。盧月清還要說話,秦無方已道︰師弟,便讓靜軒道兄問上一問罷。盧月清見師兄發了話,便收住口,不再言語。秦無方對吳靜軒道︰靜軒道兄,你便問上一問,只不過請道兄許一個諾。若是沒有這個緣份,便不再糾纏。吳靜軒道︰那是自然,何必勉強呢?只不過在下不曾問過,心中總是有些不甘。秦無方笑道︰那是。轉而對一鳴道︰一鳴,你且隨緣罷。

    古宏波道︰我先來問罷,我也來結個緣法看看,靜軒道兄,我搶個先,你不怪我罷?吳靜軒笑道︰不怪不怪。韓一鳴此時已知他們就是想讓自己拜不在靈山門下。自己不離開靈山,他們都是同氣連枝。一旦自己離開靈山,他們必定也是翻臉成仇。只見古宏波走近來道︰你可願隨了我去?他聲音十分渾厚,听在耳中,說不出的舒服。韓一鳴失了紫桃木劍,對所有上靈山之人,都十分厭惡。既不抬頭看他,也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手上的兩截斷劍。古宏波連問三遍,聲音一遍比一遍悅耳,最後一遍听在耳中,有如鐘磬般動听。韓一鳴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是一字不吐。

    古宏波站了片刻,韓一鳴既不應答也不抬頭,十分沒趣,只能走開。玄樞也走上前來道︰好孩子,你隨了我去罷。也是聲調柔和,滿面堆笑,韓一鳴索性連頭都不抬起來,只是低著頭。等他問完三遍,哪知才听他問了第二遍,身上便不由自主地動了兩下。抬起頭來,只見玄樞滿是笑意的臉。他的面上全是笑意,卻有些僵硬,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喉嚨。韓一鳴只覺喉頭格格作響,似有什麼堵住了,卻是吐不出來。他緊緊咬住牙關,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吐出個去字來。玄樞又問了第三回,依舊沒有答復,只得作罷。

    江魚子笑道︰該我問了罷,你可願……他一句話尚未說完,韓一鳴已道︰我不願隨你去。江魚子嘎然而止,不再言語。

    吳靜軒笑道︰這回該我問了罷?你可願隨了我去?他話音未落,韓一鳴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全是一個字去。這許多去字爭先恐後地向他喉嚨奔去,企圖自其中擠出來。猛然想起那日盧月清曾對他道吳靜軒修過回聲法,想來這便是回聲法。強自忍著,緊緊咬住嘴唇,不讓一個字自口中鑽出來。吳靜軒又道︰你可願隨我去?

    韓一鳴眼前一黑,去、去、去,去字在他腦中隆隆作響,竟有如雷聲,轟響不絕。頭暈腦漲,眼前發黑。但他手中捏著斷成兩截的木劍,只覺無比憤怒,心道︰我偏不隨你去。忽然心中響起秦無方的聲音︰一鳴。他的聲音十分輕快,竟將吳靜軒如雷霆一般的回音法都壓了下去。韓一鳴頭腦中一松,抬起眼來,欲要說︰我不去。卻是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吐出來的只是一個去字,給他可趁之機。接著又听吳靜軒問了第三回,他面上變紫,想是將全身力量都用在這句話上了上了。但韓一鳴听在耳中,卻不似從前那般轟響,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

    吳靜軒臉上變黑,冷笑道︰好,好,好。恭喜你們收得好弟子呀。向秦無方看了一眼,秦無方笑道︰承讓,承讓。對韓一鳴道︰“一鳴,你先謝過諸位。韓一鳴正要說話,卻听一個女子聲音道︰無方道兄,我還沒有問。

    韓一鳴抬起頭來,只見紫裳對自己看了一眼,一雙紫水晶般的眸子轉過去對著秦無方。秦無方微微一怔,向她看了一眼。紫裳道︰我也問他一問,可以麼?你盡管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們搶這個弟子,不過問他一句話而已。咱們……說到這里卻不再說下去。她聲音清脆,只是面上似笑非笑,又有些似怒非怒。秦無方道︰好,請問對韓一鳴道︰一鳴,你對紫裳道友的問話,都要據實回答。韓一鳴道︰是。

    紫裳道︰魔星是什麼樣子?韓一鳴見她一雙紫眸緊緊盯著自己,不覺有些不自在,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盧月清眉頭一皺,道︰一鳴,你好生告訴紫裳道友,不可隱瞞。韓一鳴抬起頭來,道︰我,我說不出來。他的意思是他說不出所見所聞。盧月清卻當他誅魔之後,受驚過度,說不出來。對紫裳道︰他自來也沒說過關于魔星的一字一句。

    紫裳冷冷哼了一聲,也不理盧月清,又道︰那,魔星可與你說過什麼?韓一鳴依舊是一語不發,紫裳等了一陣,道︰你抬起頭來。韓一鳴抬起頭來,只見她一雙紫水晶般的瞳仁中光影閃動,好像兩股冰涼的泉水撲到眼前,自雙眼起,兩股涼意自上而下,直透進心里去。

    她一雙眼楮,慢慢自上而下,對著韓一鳴眼中看來。韓一鳴只覺她眼光到處,自己竟無所遁形,連一點灰塵,都被她明亮的雙眸照到。紫裳對著他上下看了幾眼,道︰把你的木劍給我看一看。韓一鳴手中捏緊木劍,卻不肯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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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十日(上) 第三十七章 朱雀翎
    紫裳右手食指對著韓一鳴一招,韓一鳴只覺雙手虎口一震,又酸又麻,紫桃木劍幾乎脫手而出。他手松開之後,又緊緊抓住木劍。盧月清道︰一鳴,紫裳道長不過是想看一看你的木劍,你讓她好好看看。韓一鳴心中十分緊張,雙手想向背後藏去。盧月清眉頭一皺,道︰一鳴,木劍已斷為兩截,只能過後想法子修復,現下紫裳道長要看上一看,你應當請她幫你好好看看。韓一鳴只得伸出手來,將手中斷成兩截的紫桃木劍遞過去。

    他的手剛伸出去,紫依的右手便對著他一招,兩截木劍轉眼便出現在她手中。她將一截斷劍拿在手中,對著那截斷劍看了看,口中輕輕念了句話。韓一鳴站在她面前,只見她櫻唇微微開合。念完之後,她持劍的左手,閃爍起紫色光芒,慢慢變作透明。她的右手,卻是白得耀眼,向那截斷劍上撫去。

    她的右手落在那截斷劍上,指尖便像燭火一般越發明亮,連木質紋路都照得清晰無比。她的手指慢慢移動,指尖的亮光連木紋都照得一清二楚,木劍卻還是原來深沉的色澤。但她卻似是十分意外。輕輕撫摸了一回,眉頭微微皺起,面上甚是失望。看了一陣,忽然左手將兩截木劍向上拋起,右手衣袖一揮,衣袖中飛出一條彩帶,向木劍上纏去。

    那條彩帶色彩一端是極深的紫色,慢慢淺淡下來,到了帶子的另一頭,已是近乎白色的淺紫。彩帶一端落在木劍上,紫桃木劍便焦了一塊,片刻之後,冒出青煙,似乎燃燒起來了。韓一鳴呆了一陣驚道︰燒起來了。紫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看著紫桃木劍。片刻之後,兩截斷劍都冒出濃煙來,眾中也嗅到燒焦的氣味。韓一鳴大驚,拔腿向前跑去,紫裳左手對著他一伸,韓一鳴的頭狠狠地撞在什麼上面,抬眼一看,卻是什麼都看不見。又向前跑,這一下撞得更狠,面前竟似有一堵牆一般,撞得他全身都疼痛不已。向紫裳看了一眼,正想說話,喉頭一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不知是誰對他作了法,四周環顧,卻見眾人都盯著場中的斷劍。忽然見紫裳冷冷地向自己看了一眼,神色頗為譏嘲。

    紫桃木劍上騰起一道紅中帶黑的火焰,片刻之後,火焰上部變作紫色,下部卻變作碧綠。火越燒越旺,火焰的也由碧綠變成白色,木劍早燒了起來。韓一鳴向前跑了幾回,回回都撞得全身疼痛。眼見木劍已是熊熊火把,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但伸手卻不能及,只得咬牙看著。

    正自難過,卻無計可施之間,只听白櫻柔和的聲音道︰紫裳,夠了。你燒了這許久,任是什麼魔力都燒干了。紫裳冷冷地道︰白櫻,琉璃火自來都是自行熄滅。我燒一燒這把木劍,也是為了大家能夠平安無事。白櫻道︰平安無事?凡事自有定數,不必如此操心。你的琉璃火是萬年神木都能煉化的,這紫桃木再煉個片刻,連煙塵都不會留下,出手不必如此狠罷。紫裳冷冷地道︰琉璃火只能自行熄滅,我可還沒有法力讓它自行熄滅,要不,你來。

    白櫻淡淡地道︰那麼,我得罪了。伸手自發上取下那根流光溢彩的羽毛來。那根羽毛本是淡淡的金色,卻如同明鏡一般,能將周圍的色彩都映照出來,因而顯得流光溢彩。白櫻手腕一翻,兩根白玉般的手指拈著那根羽毛,隨手劃了一個小圈。那根羽毛忽然變作金紅色,一個金色的圓點自羽毛的中間亮起,慢慢變大,亮點中間又出現一個黑點,隨著黑點擴大,金光形成一個圓圈。

    圓圈越來越大,將整根羽毛都包在圈中,羽毛在圈中越變越小,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圈內失去了光澤,變成漆黑的一片。白櫻抬手將那個圓圈向空中一送,那個圓圈飄上半空。忽然一聲鳥鳴響起,那個圓圈中出現一只極小的紅色鳥兒,通體的羽毛都是火紅,只有雙眼、嘴、爪為金色。它伸展翅膀,繞著圓內飛了一圈,對著地上叫了一聲,張開嘴來。

    地上純白色的火焰又已變做黑紅相間,那只小鳥張開嘴後,忽然變成一條細細的火線,向那個圓圈而去。紫裳愣了一愣,小小紅鳥已將整根火線吞入肚中。火線吞完,紅鳥伸展翅膀又飛了一圈,變得越來越小,轉眼消失無蹤。圓圈也隨著慢慢縮小,縮小到三寸左右,羽毛又浮現出來,待得圓圈變作亮點,在羽毛上一閃而逝,那片羽毛也自半空飄落下來,落在白櫻手上。

    紫裳大怒︰白櫻,你是要仗著這些神物與我一比高下麼?白櫻微微嘆了口氣,依然冷冷地道︰紫裳,並非我仗著神物與你相比。木劍已毀得不成樣子,好歹給這個孩子留下一點殘片做為記念罷。何苦凡事都要做絕。嗯,記得從前……

    白櫻。一聲呼喚將白櫻的話截住,卻是秦無方。程蔚芋在旁邊冷冷地道︰師妹,一點琉璃火,收了便收了。你不必與她說那些廢話秦無方眉頭一皺,道︰程師弟。程蔚芋便不再言語。秦無方笑道︰紫裳道友,對你不住,朱雀翎收了你的琉璃火,我也沒有本事取出來。你也不要生氣,盡我所有,只要你能夠看得上眼,拿去便是。算是給你賠個不是。

    紫裳冷冷地哼了一聲︰盡你所有麼?你有什麼是我能夠看得上眼的?你拿紫霓劍來還麼?秦無方笑道︰紫霓劍可不是我的,紫霓劍為祖師所有,他雲游之時,帶了去。你換別的物件罷。紫裳道︰哦,那麼你現今是靈山的執掌門戶之人了?秦無方道︰不敢,不敢,承師弟師妹們謙讓,我得以暫管些時日。紫裳低下眼去,片刻之後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那麼,用你靈山派的這座山來還我罷,你將它給了我,我便不再計較。

第三卷 十日(上) 第三十八章 相爭
    她一言既出,一雙紫色的眼眸,便對著秦無方看來。同時在場的眾人本已興起離去之意,不料紫裳說出這樣的話來,都大為意外,各自對著秦無方看過來。白櫻、趙浩洋與程蔚芋三人同時怒道︰你說什麼?秦無方嘆了口氣道︰師弟、師妹。三人本還似有話要說,但秦無方出聲制止,便都不再言語。紫裳看也不看他們,一雙水晶般的眸子,只是注在秦無方身上。

    江魚子等人都相互打個眼色,要看秦無方如何回應紫裳。他們看好戲的心思,秦無方自是心知肚明,淡淡一笑道︰紫裳道友,如若靈山真是我的,給你也無妨。只不過它偏偏不是我的。紫裳冷冷地道︰如今你執掌門戶,不是你的,卻是誰的?秦無方笑道︰紫裳,靈山本是有靈之山。若要說是誰的,我這麼說罷,這山上的一草一木,皆有份在內。當年祖師建成此山,曾許諾給所有遷居山上的生靈,眾生皆有份。我也不過是借住在此,你想要拿得此山去,不須問我。只須有本事讓這山上的飛禽走獸,花草樹木點頭便可。若是它們不點頭,你便是拿了去,也是土山一座。

    他如此回答,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紫裳面色變得雪白,雙眼之中的紫色越來越深濃,顯然甚是惱怒。但此時發作已于事無補,她哪里有本事讓這里的飛禽走獸、花草樹木都點頭。對著秦無方看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好。話不投機,咱們就此別過。說罷,已騰身而起。在場眾人也紛紛起身告辭,秦無方帶著師弟師妹相送。待他們飛出去,背影越來越小,秦無方道︰師妹,收符。

    白櫻右手拇指食指相扣,其余三指張開,好似一朵蘭花。左手圍著右手輕輕繞過,一朵蕙蘭浮現出來。白櫻對著蕙蘭一吹,一陣沁人肺腑的香氣四散開來。不多時,不知從哪里飛來兩只玉色蝴蝶,圍著蘭花翩翩飛翔。緊接著又飛來幾只,都圍著蘭花飛舞。白櫻伸出手來,那朵蘭花飄到她手心上方,沒入手心之內。

    蝴蝶也跟著蘭花在她手心上圍成圈,待蘭花都沒入她的手心,一只只蝴蝶也跟著向她手心撲去。不多時,都鑽入她的手心,消失得無影無蹤。白櫻收回手來,轉過身,只見韓一鳴依舊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她施法,兩手拿著兩截已經不成樣子的木頭殘片。

    那兩截木劍被紫裳的琉璃火燒得面目全非,連著劍首的一段,已燒得只剩下不到半尺的一截烏黑木頭,另一段更是燒得只剩下極短極細的一截。白櫻嘆了口氣道︰一鳴,你收著做個記念罷。秦無方道︰好了,一鳴,你跟我來。

    韓一鳴如夢初醒,站起身來,跟在他身後,進了翠薇堂。

    進入翠薇堂,秦無方道︰一鳴,今日不過是走個過場,早在七日之前,你便已是我派弟子了。現下,你去對著祖師的位子,磕九個頭罷。韓一鳴看了看手中的兩段烏黑焦木,欲哭無淚,嘆了口氣,將它們揣進懷中,走到屋子正中央,對著那幅字和空位,磕了九個頭。

    秦無方道︰好了,一鳴。你過來,听我與你說。韓一鳴站起身來,走近去,在他身邊站住。秦無方道︰咱們靈山一派,幾百年來,連上你我,不過九十八個第子而已。靈山輕易不收弟子,只因祖師曾道,若收弟子必要收錄有緣法之人。因而尋常弟子,一概不曾收入派中。入門有先後,悟道無早遲。你若用心參悟,遲早都會得道。

    他說一句,韓一鳴便道個是字。秦無方道︰今日毀了你的木劍,實是情勢所逼。紫裳道長用琉璃火燒灼,會將這上面附著的魔力燒干,她借口燒的是劍中的魔力,我們若是有異議,來的各位道長當場便會與靈山翻臉成仇。因而我們不能出手阻攔,我雖不懼怕他們,但靈山門下弟子從此之後便會被他們為難。對你不住了,就算我欠你一件東西,將來還你,如何?韓一鳴嘆了口氣,道︰弟子不敢。秦無方搖了搖頭道︰就這樣罷,將來再說。韓一鳴道︰是。

    秦無方道︰一鳴,這三百多年來,連上你誅殺的這個魔星,共有四個魔星現世。所謂魔星,都是天賦異秉,自小便具有強大魔力之人,並不是生來就是魔的。這類人極都十分厲害,不僅絕頂聰明,且法術高強,還往往都是無師自通。魔星之中大有作為之人,便可稱為魔尊,那更是百年難遇、千載難逢,這些將來我再說與你听罷,一時半會兒,也難說得清楚。

    韓一鳴道︰是。秦無方又道︰往往魔星現世,都要與修道之人爭斗。自古以來道魔便爭爭斗斗無止無休。或是為物,或是為各自的道,而爭得最多的,卻是存身之地。每一回都是大動干戈,兩敗俱傷之後才有結果。修道之人當知魔之所以稱之為魔,乃是指心魔。魔尊也是修道之人,與咱們無異。一鳴,你要記住這一點。韓一鳴道︰弟子謹記。

    秦無方又道︰至于道友們認為的魔,或是因修道的方式為旁人不能接受的,或得道之後便反其道而行之,當然也有真墮入魔障的。一般來說,魔星行事都出人意表,大多為世人不能容忍,甚至于是讓人不能苟同。因而魔星現世,各門各派的道友都會前去誅殺。只是這誅殺已變了味道,已不管對方是否真有心魔,也不論對方是否還有善念,都要斬盡殺絕方罷。

    只不過他們不知魔星的誕夭,也有定數,道友們都忙著去殺魔星,以得些好處,結果往往都是世俗凡人殺了魔星,修道之人趕到之時,已然了事,不過是一場空忙,什麼都撈不著。因而靈山派雖也有弟子同去,卻不參與誅魔。韓一鳴想起曾听盧月清說過青衣少年去世之時,先趕到自己面前,可自己卻見他最後一個出來。總也不明白是什麼緣故,此時听秦無方這麼一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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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10:2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十日(上) 第四十一章 百劍之首
    盧月清收了如意環道︰“你細細看看,再慢慢挑選。”韓一鳴見堆在面前的寶劍可謂是五光十色,連先前見的黑色劍刃的寶劍與那柄如彩虹一般的寶劍都在其中。這回不敢先伸出手去,先向那柄彩虹似的寶劍看了一陣,為它的美麗贊嘆,又向那柄黑色的寶劍看去。那柄寶劍黑沉沉的,湊近了看,才發現劍身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銀色亮點。如同夜空的中的星辰一般,只是在白天不是十分耀眼。

    他細細看了一陣,忽然眼角有一道青光閃過。韓一鳴伸出手去,順著那道青光摸去,入手清涼,對著手中一看。一柄寶劍,色澤清亮,隱隱透出青光。韓一鳴抽回手來,卻見那柄寶劍劍身極軟,竟不是直的,劍刃順著劍柄拖下來,還有些輕微的顫動。韓一鳴左手輕輕踫了踫劍尖,十分清涼,薄薄的劍尖竟隨他的手指擺動起來。這一下令他十分驚異,不敢再拖,將它放回地上,那把劍竟然“刷”地一下,鑽入了土中。

    “這是碧水劍。”韓一鳴回頭,盧月清笑道︰“你另挑選一把罷,這柄劍也與你無緣的。”韓一鳴點了點頭,眼角瞥見一道冷光閃過,對著望去,又是一柄寶劍,色澤清冷,劍鋒如同一段青玉,並非是金鐵所制,閃著極冷的寒光。韓一鳴伸出手去,慢慢握住了劍柄,一股涼意自指尖傳來。這股寒意自他的指尖直透心頭,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只覺劍柄在他手中並無絲毫暖意,反而越來越冷,片刻之後險些將他的手指都凍僵了。凍得他一條胳膊都幾隱隱作痛。連忙收回手來,在口邊呵了呵,向那柄寶劍看了一眼,一陣寒意直透心頭。盧月清道︰“這是青霜劍,你也用不了。再換一把罷。”

    韓一鳴點了點頭,又見劍堆中一點紫色光芒閃爍起來。對著那點光芒看去,一柄紫色寶劍在離他不遠的方輕輕顫動,劍身隱隱透明,稜角分明,通體紫色,連劍柄都是紫色。整一柄劍似乎是同一材質鑄成,比起別的寶劍來,縴細得多了。小巧玲瓏、晶瑩剔透,陽光下閃爍著華麗的光澤,實在是分外美麗。韓一鳴見了這柄劍,不禁想起紫裳來,不知為何,看見這柄劍,就覺它與紫裳十分相似。他總覺她十分可怕,離她越遠越好,因而對著這柄寶劍看了片刻,並不動手去拿。盧月清道︰“這是紫霓寶劍,你心中不願接近它,與它便也無緣。你還是另行挑選罷。”

    韓一鳴對著劍堆看了片刻,見那柄黑沉沉的寶劍就在近前,伸出手去。忽然眼角一亮,有個東西綻放光芒。轉頭凝目向那個亮點看去,卻又沒了。看了一陣,也不知這亮點從何而來,轉回頭來,依舊伸手去拿那把黑色寶劍。他手伸出去,眼角又是一亮,卻不再是先前的那個方向,不由得停了一停。只听盧月清道︰慢。挑選兵刃並非稱手的就好,要用心挑選。一鳴,用心之外,還須隨緣。韓一鳴道︰是。也不轉頭,眼楮瞟著那個亮點,把手對著那個亮點摸去。

    刷地一聲兵刃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響傳入耳中,韓一鳴只覺手中多了一件硬物,彎曲手指握住,回手一抽,橫在面前。只見眼前一片片斑斕的銅綠,銅綠之間,夾雜著黃紫二色的菱紋格。這柄劍劍身寬闊,比其余的寶劍都闊一倍以上,比起那小巧美麗的紫霓寶劍更是闊了一倍不止。劍身上銅綠斑斑,一柄劍的十之八九都被銅綠覆蓋。有一線不曾被覆蓋的刃邊露出來,閃爍著黃中帶白的光澤,十分鋒利。順著劍身向上看去,劍首則比劍身要窄得多了,正好一握,十分趁手。韓一鳴大吃一驚,這柄劍與紫桃木劍看上去相似到了極點,只是紫桃木劍劍首似有一個圓環,而這柄劍的劍首平平,翻腕抬起來一看,劍首上平平刻著兩個同心圓。

    他將這柄劍拿在手中,並不覺得沉重。忽然听到尖嘯聲響起,原本堆在面前的劍堆嘩地一聲散開,沒了蹤影,舉目四顧,那些劍都已四散開來,如才來時一般,各自回到原來的位置。地上只剩一只烏黑的劍鞘,伸手拾起來,入手十分粗糙,灰蒙蒙的,韓一鳴用衣袖擦拭,卻不能將之擦亮。他將劍鞘置于劍上,雙手捧著,捧到盧月清面前。卻見盧月清也是兩眼看著這柄劍,似是十分驚異,話到口邊,卻又忍住不說。

    片刻之後,韓一鳴道︰師父,這……盧月清默默無語,好一陣才道︰“這是鳴淵劍。從前是祖師的配劍。韓一鳴哦了一聲,道︰師父,弟子另行挑選一把。祖師用過的寶劍,弟子不敢持用。”他見此劍與紫桃木劍真是相似到了極點,心中便有些歡喜。但听說是祖師的配劍,便是再喜歡也不敢據為己有。

    盧月清道︰且慢。韓一鳴收住腳步,轉回身來,只見盧月清對著他手中的寶劍看個不住,看了片刻,道︰不必再挑選了。與其說是你挑選兵刃,不如說是兵刃挑選了你。鳴淵劍挑選了你,你便是它的新主人了,不必再挑其余的兵刃。鳴淵寶劍認了主人,別的兵刃都不能再認你為主了。

    韓一鳴不解其意,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盧月清嘆道︰你不知靈山之上的兵刃,皆俱靈性。並非是新入門的弟子前來挑先兵刃,實是兵刃挑選弟子。鳴淵劍是早年祖師的配劍,取鳳鳴于淵,聲清于野之意,乃是靈山百劍之首。它既挑中了你,你也不必再重新挑選。只是若是別的兵刃,你直接取用便可。鳴淵劍,卻要先帶去給你的諸位師伯看過方才能用。韓一鳴道︰是。盧月清道︰咱們就下去罷。對著那座茅屋施了一禮,韓一鳴跟著他,雙手捧劍垂首彎腰。再抬起頭來,地上又長滿了過膝的雜草,將滿地的兵刃遮沒,如同他們才踏上此地時一般。


第三卷 十日(上) 第四十二章 行于雲端
    兩人來到山邊,盧月清道︰“你已有了鳴淵劍,師祖的寶劍在此,如意環便不能再出來助你。你自己下山罷,記著,御劍訣是‘行于雲端’。”說罷,向前邁出一步,已飛速向下墜去。他去得非常之快,片刻之後,就沒了蹤影。

    韓一鳴捧著鳴淵寶劍,站在山邊,小心翼翼向下看了一眼,除去幾片雲彩,便空空如也。萬仞之高,便是看上一眼,也是頭暈目眩。眼看盧月清消失了蹤影,不禁擔憂起來。對著手中的寶劍看了又看,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呆了一陣,回頭一望,長草起伏,那茅屋還是在寂靜中立在原處。又站了一陣,身上寒冷起來,嘆了口氣,將盧月清走前說的“行于雲端”四個字念了一遍。

    一遍念畢,手中的鳴淵寶劍紋風不動。韓一鳴心道︰“難道,難道一遍不成,那我連念三遍。”大聲念道︰“行于雲端,行于雲端,行于雲端。”三遍念完,還是沒有動靜。韓一鳴心道︰“那我便一直念下去,對著祖師的座位叩過九個頭,便連念九遍。”于是,一連串地念了下去。他念了一陣,不及細數,但早過了九遍,還是手捧寶劍站在原地。十分沮喪,又過了一陣,心道︰“難道要讓我踩在上面?”對著鳴淵寶劍看了又看,卻是不敢踩上去。

    他站在山邊,想了一回又一回,試了無數遍,每一遍都大聲讀出,還是一無所獲。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忽然想︰“怎麼師父教的沒有動靜?難道是寶劍上另有口訣麼?會不會是要兩個口訣連起來念?”握住劍柄提起來,自上到下,翻來覆去,細細看了一回。鳴淵寶劍上雖是長滿了銅綠,可也看不出刻有咒語,銅綠也不是用衣袖可以擦去的。不由得嘆了口氣,心道︰“師父明明說的是‘止于雲端’呀。”忽然手掌中一熱,鳴淵寶劍“刷”地一聲彈了起來,原先下垂的手臂被寶劍拖了起來,韓一鳴一呆,一股大力向前一扯,身不由己“啊”了一聲,整個人已被鳴淵寶劍扯離地面,自山邊飛了出去。

    韓一鳴先是一呆,接著大吃一驚,低頭見腳下一片空虛,冷汗便自背心冒了出來,緊緊閉上雙眼,哪里還敢向下看。他右手握住劍柄,只覺那劍柄之上似有一股大力,將右手緊緊粘住。耳邊呼呼風聲,撲面而來的風如利刃一般吹得他臉皮生疼,韓一鳴只在心里猛念“行于雲端”,一刻也不敢停留。念了不知多少遍,生怕一停下來,便自雲端掉下去,掉到那不可知的地方。他終覺腳下空蕩蕩的,不知過了多久,悄悄睜開眼來,乃是浮在半空中,身邊便是祖師清修的小小山峰。定一定神,偷偷向下望了一眼,飛快閉上眼楮。此時他左手不知何時也牢牢抓住了劍柄,想來是驚惶失措之時雙手死死抓住了劍柄,將劍柄當作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滿頭滿臉的汗珠順著面頰往下滴。

    又過得一陣,還是浮在空中,一動不動。韓一鳴這才鎮定了些,呼出一口氣來,對著下面望了一望,又發起愁來︰“如何下去呢?總不能就這麼浮在空中?”忽然想到先前是在心中念過御劍訣,寶劍才帶自己飛入空中,此時只怕也要在心中念上一遍才是。于是在心中又念了一回,念完之後又在下面加了“下去”兩個字。哪知還是一動不動地浮在原處,不禁又急出一身汗來。

    忽然心內響起秦無方的聲音︰“一鳴,御劍訣的前三個字是不變的,最後一個字才是關鍵,有上就有下,相對而言。”此時他身在半空,上不沾天,下不沾地,十分害怕。卻也因此福至心靈,細想秦無方的那句話,暗道︰“莫非是‘行于雲下’?”一想完畢,手上一股大力傳來,鳴淵寶劍拖著他飛快向下沉去。

    這一下向下沉去,十分快捷。韓一鳴只覺天旋地轉,渾身無力,又酸又麻,眼前一片片雲朵掠過,好容易明白過來,低頭一看,盧月清已站在下方。忽然似覺自己自千丈高處跌落了來,五髒六腑都落到了底,韓一鳴眼前一黑,卻立刻又見光明。只見盧月清笑道︰“還好,我總在想你何時才能想通下來?你便已下來了。”韓一鳴一看,卻已是到了地面,雙腳踏在地上。他雙眼看著盧月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愣了半晌,才透過氣來。盧月清對他笑道︰“鳴淵寶劍確是好劍,來罷,跟我去見各位師伯。”

    韓一鳴眩暈過了,才舉步向前,忽然一件烏黑的東西自天而降,“啪”的一聲,正落在他面前,卻是鳴淵寶劍烏黑的劍鞘。他在空中嚇得半死,早不知將劍鞘扔到哪里去了,此時落在身前,方想起來。彎腰拾了起來,將鳴淵寶劍插入鞘中,雙手捧著,跟著盧月清向翠薇堂而去。

    來至翠薇堂前,盧月清徑直向內走去。韓一鳴捧了鳴淵寶劍在台階前站著,只見堂前的碧桃樹早已沒了蹤影,竹林又現了出來。此時已是中午,陽光照得竹葉煜煜生輝,十分美麗。韓一鳴正看得出神,里面已傳出盧月清的聲音來︰“一鳴。”韓一鳴忙收回眼來,捧著鳴淵劍,走入翠薇堂。

    堂內諸位師尊都在座,韓一鳴一進來,眾人的眼光都對著他看來。韓一鳴不覺低下頭去,眼楮只看著腳下的青石板。秦無方道︰“一鳴,你認得這柄劍麼?”韓一鳴道︰“師伯,弟子听師父說這是鳴淵寶劍。”秦無方道︰“那麼,在你師父告訴你之前,你認得它麼?”韓一鳴搖了搖頭︰“弟子不認得。”秦無方“嗯”了一聲,韓一鳴禁不住抬起頭來。只見秦無方清亮似水的眼光對著自己看來,想要低下頭去,卻是低不下去。秦無方對他看了片刻,道︰“好了,你先出去。”韓一鳴退出翠薇堂來,不敢走開,只在堂下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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