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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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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匪兵兵)道魔傳[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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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10:28: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十日(下) 第五十九章 凡音不入耳  

    韓一鳴不禁停住竹筷,這個“他”所指的人,便是自己。他上靈山之前,靈山最小的弟子是沈若復,雖說沈若復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卻已在山上待了有年月了。靈山之上,唯有他在此地待的日子才能用日來計算。這兩位師兄說的“小師弟”再不是別人,便是韓一鳴。

    韓一鳴怔怔坐在桌邊,又是意外又是驚詫,心中不知是憤怒還是悲涼。忽然又听一位師兄道︰“陳師弟,陸師弟,你們胡說些什麼,小心師伯們責罰。”先前說話那位師兄道︰“姜師兄,這可不是胡說。咱們每日里忙著修行,他卻是逍遙自在。那御劍訣口訣何等繁復,偏他是一學就會,不是天賦異稟是什麼?只怕是有些來頭也說不定,怪不得師尊們都防著他。”韓一鳴一听這話,又是大吃一驚,抬著碗,呆呆坐在桌前。只听那姜師兄道︰“陳師弟,你休要胡說八道。咱們沒有韓師弟那樣的天賦,也不必羨慕。好生修行,師尊們總說勤能補拙,咱們多努力些就是了,何必去羨慕人家。”

    卻听另一人道︰“姜師兄,你說的固然對。可是我也覺著這個師弟透著說不出來的怪異,他不上山則已,這一上山來,便引得其他門派中的道長都跟了上來,听說最終還鬧了個不歡而散。偏偏這兩日又天現異象,有這樣巧的事麼?他一入靈山,就怪事連連。這異象豈是常有的?這些年來,每有異象皆有魔星現世,難道,難道,他便是……”說到這里,卻又收住了。

    姜師兄道︰“這個話可不是能胡說的,不論是何人傳的,都不能再說。”陳師兄笑道︰“那是自然。不過師伯們似乎真有些防備他,他昨日不曾與咱們一同修行,今日也不曾罷。想想咱們當日,可是上山那日便修行的。”韓一鳴心頭一片冰涼,手中的碗筷都早已放在了桌上,呆呆听著那他們談論。忽然又听見姜師兄道︰“咱們再不要議論此事了,韓師弟新上靈山,咱們不該這樣議論。仔細他听到。”那陳師兄笑道︰“哈哈,這便不用擔心了,我這些時日修行凡音不入耳,頗有進益。我這會兒便用這凡音不入耳,他听不見的。”

    韓一鳴更加吃驚,師兄們用了凡音不入耳,他卻听得一清二楚。師兄們的法術于他竟不管用,讓他十分震驚。呆了一呆,又听陳師兄道︰“師伯們說話,便是用的這個法術,因而我們在翠薇堂外,從來听不到其間的聲音。咱們這點修行,自然瞞不過師伯,可要瞞過這小師弟,卻是易如反掌。”

    姜師兄道︰“卻不是這樣說,姑且不論他听不听得見,咱們都不能這樣議論。我還是那句話,或許他確實有些天賦,如丁五師兄一般,他雖不會別的法術,也不在法術上下功夫,卻有他的獨到之處。但他當日學呼風喚雨也不過只用了兩日,確是咱們這些弟子中最快的。”陳師兄笑道︰“丁師兄與韓師弟只怕不能歸為一談,丁師兄到如今都不曾挑一件兵刃,而韓師弟挑的卻是那樣奇異的一柄寶劍。我雖見識淺陋,但那劍一看便與咱們的劍大不相似。不能劈風、碧水、青霜、紫霓相提並論,卻比咱們挑的這些兵刃強了不知多少倍。陸師弟,你不是也說那柄劍十分奇異麼?”

    陸師兄道︰“師兄,我只說那柄劍與咱們的不可同日而語,至于劍是什麼樣子,我還沒見過。陳師兄見過那柄劍麼?我適才見韓師弟背在背上,並不曾見過他拔出來。”陳師兄笑道︰“我也不曾得見,不過那劍柄之上銅銹斑斑,劍鞘寬闊,確實與眾不同。這銅銹若是長在別的器物之上,倒也沒什麼。但若是長在兵刃之上,便是告訴咱們,這兵刃有些年頭了。什麼時候我倒真想看上一看。”陸師兄道︰“咱們去問問顧清泉師弟吧,他與韓師弟同住一屋,他定然見過。”韓一鳴听這陸師兄的聲音,正是先前暗指他是“魔星”的那人。

    那陳師兄道︰“還用你提醒麼?不中用,我問過了。他只與我說杜青峰師兄也見過,讓我去問杜師兄。你不是不知道杜師兄那人,最不喜好的便是說三道四,我哪里會去踫這個釘子。可是他又偏偏不說,越發叫人心里癢癢的。”姜師兄道︰“這樣才好。傳來傳去,于人于己都是有害無利,你們也不要再傳了。”

    韓一鳴听杜青峰與顧清泉都對自己的事情閉口不談,心中十分感激。又听這姜師兄出言制止,心中甚是感激。那陳師兄笑了兩聲道︰“是,師兄教訓的是。”

    他們戛然而止,韓一鳴坐在桌邊,早已听呆了。眾位師兄談論鳴淵寶劍,談論他天賦異稟,已讓他有些不勝負荷,這幾日都是低頭進出。哪知竟還有師兄暗地里指他是魔星。韓一鳴雖不算聰明,卻並不蠢笨。听著他們談論,細細回想,越想心內越是冰涼。

    雖說這兩日異象連出,可師兄們卻還是照常修行,只有他,連修行的邊都沒有摸到。雖說上靈山已有幾日了,什麼是修行,怎樣修行都是不知不解。難道真如適才兩位師兄所說,師尊們對他有所防備嗎?

    坐了一陣,院中已沒了聲音。韓一鳴滿心淒涼。竟不敢向頭頂上的任一座山峰而去,只是站在院中,抬頭看了看浮在上方的九座山峰,嘆了口氣,轉身向幻鏡湖而來。不知為何,他此時想到的就是小乖。最想對著說話的,也就是小乖。似乎只有小乖才不會用這樣的言語刺傷他。

    他走得極快,竟是連連加快腳步,逃離靜心院。來到湖邊,此時的湖水不似平時一般變幻莫測,竟是無比清澈透明,站在湖邊,已隱隱見小乖龍身龍首靜靜伏在湖底。湖邊還攤著他走時攤開的荷葉,上面的肉塊依舊沒動。忽然小乖在湖底動了一動,一圈波濤自湖心而起,直泛到岸邊。


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章 人間煙火  

     韓一鳴呆呆站在岸邊,竟不能開口叫它。那陳師兄說的話,始終如一塊石頭,梗在心頭。嘆了口氣,在湖邊坐下,對著湖水出神。過了一陣,湖水翻涌,小乖自水底浮了起來,它仰頭向天,嘆了口氣︰“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韓一鳴道︰“你說的是,是我的祖師麼?”小乖道︰“自然是他。他去雲游三百三十年了,也該回來了。”

    不知為何,雖說它還是小乖,韓一鳴卻總覺它與從前大不相同,只是不敢出言相問。小乖低下頭來,看了看岸邊的那個荷葉包,搖了搖頭。韓一鳴見它雙眼對著那個荷葉包,便伸手拿起一塊肉來,想要扔給它。小乖又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我不能吃了。你回去的時候告訴丁五,不用再給我煮肉了。我還有魚頭的時候,能夠吃人間煙火。現今我有了真身,只能望而興嘆了,可惜。”

    韓一鳴一愣,小乖道︰“我有了龍頭就有了真身,世俗煙火便不須再享用了。便是吃了,也與嚼蠟一般無異。可惜了丁五的好手藝。你早上沒有及時喂我,那個時候我還能吃。”

    它的語氣淡然,並無遺憾,韓一鳴卻十分後悔,道︰“對不住了,都是因為我……”小乖又搖了搖頭︰“從前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能早些擁有真身,與他一起談天說地。但我與龍又不相同,不經歷五百年,便不能擁有真身,不到機緣巧合,也不會顯得出真身來。那時他教我識字看書,也偶爾說會帶著我一同去雲游。可惜他走的時候,我還沒有真身,不能隨他同去。如今有了,只能望他早日回來。”韓一鳴默默無言,只是听它訴說。

    忽然身上一涼,抬起頭來,卻見小乖的一只大眼楮正對著自己。那只眼楮瞳仁金黃,金黃的中央有一點變幻不定的東西,韓一鳴對著那一點變幻不定的東西看去,不看則已,一看便渾身冰涼。那是一片風雪,若是不看著它,身上便不覺寒冷。但此時乃是小乖一只眼楮對著他細看,他也對著那片風雪細看,風雪便在它瞳仁中央飄蕩起來,韓一鳴只覺身上寒冷之極,忍不住顫抖起來。

    片刻之後,小乖抬起頭來,雙眼看向別處,卻對他道︰“鳴淵寶劍只是寶劍,修行也僅僅是修行。而你,卻始終你。與其為身外之事煩惱,不如不煩惱。”韓一鳴呆呆看著它,說不出話來,終于明白它何處不同從前了,它魚頭龍身之時,烏黑的瞳仁比現下還要大許多,眼神卻與一個孩子一般無二,充滿了童稚。它有了龍首之後,眼中就有了說不出來的威嚴。說話的語氣也儼然變成一個大人了,沉穩卻又超脫。仿佛它從前沒有長大過,而今日一天,它卻經歷了幾百年。

    細想它說的話,確是如此,鳴淵寶劍在背與鳴淵寶劍不在背,又有何區別?他韓一鳴還是韓一鳴。嘆了口氣道︰“小乖,我懂了,師兄們要怎麼樣看,那是他們的事。我哪里管得了這許多?我只能管自身而已。只是你卻如何知道我心里有這些煩惱?”小乖兩條長長的龍須一翹道︰“我當然看得到,你心里的想法怎能瞞得過我去?除非我不想知道,只要我想知道,我便會知道。我還知道很多事情,只是天機不可泄露。”說罷,擺了擺尾,沉入湖底去了。

    它沉入湖底,湖水便變做藍色。韓一鳴在湖邊呆呆坐了一陣,返回靜心院來。路過丁五的小屋,便將小乖要他轉達的話說與他听。丁五听罷,笑道︰“好呀,它能吃我便煮,它不能吃了,我就不煮了。”全不在意。韓一鳴本怕說出來他會傷感,見他並不在意,反而十分意外。

    丁五道︰“韓師弟,能吃是緣,不能吃也是緣。這是勉強不來的,它不能吃了,便不吃罷,過一陣我去湖邊看看它。等它日後又想吃了,我再煮便是了。”他說得簡單,說過後便不再縈懷,韓一鳴卻覺其間似乎深有道理,想了一想,點了點頭,道︰“多謝師兄。”丁五莫明所以,卻不再問。

    那一夜韓一鳴在床上輾轉反側,細想丁五與小乖的說話,深覺自己不如,想了許久,同屋的顧清泉早已鼾聲四起,他卻是睡不著。直到月向西斜,方才朦朧睡去。

    他很晚才睡去,因而清晨時分,睡得比平日香甜。忽然院中眾人說話聲傳來,十分嘈雜,韓一鳴睜開眼來,听得眾人在外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此時屋內已充滿陽光,側身一看,顧清泉床上早已空了,便起身,推開屋門出來。他一出來,許多師兄目光都看了過來。眾人目光雖不一而同,卻都有指點之意。

    韓一鳴雖說昨夜想了一夜,將白天的煩惱都拋開了,但此時眾人目光一齊望向他,還是覺得如錐刺身,難以招架。連到了口邊的問候都吞入肚中,低了頭,向靜心院外走去,自去洗漱。

    只是一路之上,或多或少,總有師兄向他張望。韓一鳴甚而覺得他們悄悄議論,偷偷指點。咬緊了牙關,只是低著頭進出,但他們的目光卻始終如芒刺在背,讓他惶惑不堪。便是平日洗漱的泉水邊,也有師兄相互對著他打眼色。韓一鳴此時方知什麼叫做“眾口爍金,積毀銷骨”,不得不硬著頭皮,勉強洗漱了一回,逃回屋中。

    便是在屋內,也覺如坐針氈,眾人細小的議論透窗而入,讓他無可回避。忽然門響了一聲,卻是顧清泉走了進來。

    顧清泉道︰“師弟,起來啦?”韓一鳴低著頭道︰“是。”顧清泉道︰“也不知這幾日是怎麼了?今日又出一件怪事。”韓一鳴抬起頭來,向他望去。顧清泉道︰“你今日起得遲,想是忙了些,不曾留意。”韓一鳴道︰“是,我不曾留意。”顧清泉道︰“你听說過枯葉返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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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一章 行高于人

    韓一鳴呆了半晌,才道︰“師兄,你說什麼?什麼叫做枯葉返枝?”顧清泉道︰“師弟,顧名思議,枯葉返枝,自然是指已經掉落的枯葉重返枝頭了。”韓一鳴從未听過此等奇事,竟不知如何搭言。顧清泉道︰“來,你隨我來。”推開屋門走了出去。韓一鳴只得跟在後面,又走了出來。好在他先前已出來過一回,此時再出來,院中眾位師兄已不似先前那般注目。卻也還有師兄將頗有深意的眼光跟在他背後,直至他出了靜心院方才收回來。

    出了靜心院,顧清泉伸手一指,道︰“你看。”韓一鳴抬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的滿山濃綠此時已變做黃綠相間,走近些看,果然見黃色的皆是枯葉。顧清泉道︰“靈山之上,白櫻師叔便是最擅長蒔花弄草,每日白天都是滿樹新綠。只有到了夜晚,枯葉黃葉才會落下,卻又都在天黑之後,天明之前花為新泥。因而靈山之上,永遠是蒼蒼郁郁。但今日我起得早了些,竟是親眼見滿地枯葉都自行飛上枝頭,驚得我都說不出話來。”

    韓一鳴對著對面斑駁的靈山呆了半晌,才道︰“師兄,這,這也是異象麼?”顧清泉道︰“這當然也是異象。自古以來只有落葉歸根,哪有落葉回枝的?”韓一鳴不禁想起昨日中午兩位師兄言語中隱約指他是魔星的話,本已不放在心頭了,但此時再見這般異象,又將那些言語都重新自心頭勾了起來。

    他滿臉都是吃驚難過懊喪,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顧清泉嘆了口氣道︰“師弟,那些無聊的言語,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誅殺了魔星,新近上靈山,又遇上這許多異象,便難怪師兄弟們會有別的想法。但你不必將這些放在心上。雖說師兄弟們都不應如此道听途說,但咱們都不曾得道,有些凡俗習性、舉止也是在所難免。你絕不是魔星,這一點你不用置疑。”

    顧清泉如此一說,韓一鳴心中感動。還有師兄能夠明白地說出這句話來,便讓韓一鳴心情起伏不已。向顧清泉望了一眼,他面上只有一片坦誠,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師兄,我,我也知不該有此想法,只是我……”顧清泉笑道︰“你絕對不是魔星,這一點眾位師兄弟日後也會明白。凡是魔星現世,都是先有天地異象。你不是已然在這里了嗎?這些異象都與你無關,不用掛在心中。”

    他侃侃而談,韓一鳴竟不知說什麼才好,昨日便郁積在心中的委曲泛了上來,心中酸了又酸,忍了許久,方道︰“師兄,你相信我麼?”顧清泉笑道︰“我與你同住,別的不敢說,但我確知你不是魔星。若然說你有天賦,那是無可非議。但有天賦便是魔星嗎?這也太牽強了罷,這世上有天斌的人多了,難道都是魔星不成?我雖沒什麼見識,但師弟,你絕不是魔星。”

    韓一鳴再也忍不住掉下淚來,悄悄背過身去擦拭。顧清泉也不相勸,過了一陣方道︰“師弟,你有委屈我都知道。但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呢?你听則听了,不必放在心中。”韓一鳴點了點頭,顧清泉笑道︰“師弟,你也曾讀過詩書,應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只望你不要過于沮喪,流言過些時日便會消散。何苦為這些過耳風聲所擾,許多師兄也看得清楚明白,並不傳說這類言語。”

    雖說得他出言開解,但韓一鳴心中還是難以輕松,站在院外,眼望著眾位師兄都御劍飛得無影無蹤,這才轉身回來,取了一個茶盞,獨自一人澆灌了碧玉竹,又回院內來發呆。初上靈山,恍如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但幾日下來,韓一鳴竟覺此地也沒有了容身之處。只是似乎也怪不得諸位師兄,要說巧,這幾日的異象實在是巧得難以讓人接受了,若是換了他,看見別人上山後出現這些異象,會不會也如諸位師兄們一般猜想臆測呢?人之常情,自己難說也逃不出這個俗套去。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心底響起秦無方的聲音道︰“一鳴,你到我這里來。”嘆了口氣,收回思緒,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這一整衣衫,見衣衫上皺折重重,猛然想起那日甦玉雪師姐特意前來為自己縫了一身衣裳,她走的時候說第二日便可穿了。這兩日忙亂,竟全然忘記了。向桌上看了一眼,她留下的那塊帕子還平鋪在桌上,只是帕子平平鋪在桌上,薄薄一層,下面並沒有什麼東西。但想著靈山之上,萬事都不能以常理度之,走過去,伸手將帕子揭了起來。

    那塊帕子一揭起來,下面赫然現出一套素色長衣來。韓一鳴提了起來,入手沉甸甸的。他將長衣換上,長短肥瘦無不適合,衣服穿在身上十分服貼。細細看了看,不知是什麼布料,又見針腳十分細密,細密得幾乎分不清楚。再將鳴淵寶劍再背在背上,走出門來。反手去拔劍,忽然又收回手來。他記得那日御劍訣念得快了些,鳴淵寶劍還未出鞘便自行彈了起來,手臂被帶得生痛,心念一動,看了看左右,此時院中眾人都上頭頂山峰修行去了,哪里還有人影。忍不住想試上一試,在心里暗暗念了一遍御劍訣,剛一念完,背上一輕,腳下一動,整個人拔地而起。

    鳴淵寶劍自行自他背上飛了出來,不知自哪里兜到了他腳下,便托著他便向上飛去。站在鳴淵寶劍上,韓一鳴沒有扶持,左右搖晃了一陣,不免有些害怕,連腳下都不敢用力,心中別無他念,只將那御劍訣一遍遍念個不住。鳴淵寶劍飛得極快,轉眼已到聿樂。韓一鳴眼見竹林小路已在腳下兩尺之處,卻是下不來,御劍飛到秦無方的小屋,太過失禮,可是下不來,卻是無可奈何。

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二章 漫漫長路

    從前是手持寶劍,因而出劍收劍不是什麼難事,此時真正是御劍了,收劍該如何收,卻是一無所知。正自焦急,忽然听見秦無方的聲音悄悄說道︰一鳴,歸于原位。忙在心中依樣念了一遍,忽然身子下沉,雙腳著地,背上一沉,鳴淵寶劍又已收入鞘中。

    他雙腳踏上了實地,心頭還是亂跳,額頭上全是汗水。雖說是腳蹭實地了,還是有些發虛。用衣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順著竹林小路,來到秦無方門前。小屋屋門敞開,遠遠便見秦無方坐在竹榻之上閉目瞑思,韓一鳴來到門前,輕輕站住,不敢出聲打擾。

    秦無方睜開眼來,道︰一鳴,快些進來。韓一鳴這才走入屋內。他一走入屋內,眼楮便抑制不住地去看牆邊矮幾上供著的那面銅鏡和飄浮在上方的碧蓮花。銅鏡並無變化,而碧蓮花卻由淡碧變成了淡淡的緋紅。

    秦無方向他看了一眼,笑道︰一鳴,穿上靈山派的素衣了?很好,很好。你御劍訣學得很好呀。韓一鳴道︰多謝師伯指點。弟子也不知怎麼回事,誤打誤撞便學會了。秦無方笑道︰那卻不是誤打誤撞。我已與你師父說了,自今日起,你每日里到我這里來。韓一鳴道︰是。

    停了一停,秦無方道︰一鳴,你心里有些郁塞,我都知道了。他話一出口,韓一鳴抑止不住的委曲涌上心頭,眼中一酸,連忙低下頭去。秦無方嘆道︰人有偶然,事有巧合。一鳴,你不必掛在心中。韓一鳴低聲道︰謹遵師伯教導。秦無方道︰須知大家議論,也是心魔,起源于妒,這心魔卻只有自己能祛除,旁人都無能為力。或許你認為師伯們出言在眾位師兄面前開解會讓此事平息,但這樣做不僅于事無補,反會讓諸人都越陷越深,連你也不例外。

    韓一鳴點了點頭,秦無方道︰可是妒,卻是諸般情緒的根源,也是最難根除的情根。韓一鳴適才在竹林小道上,想法確實如師伯先前所說,期望諸位師尊能為自己以正視听。但總覺不妥,因而未曾開口。秦無方道︰一鳴,須知說你是,你不是也是。說你不是,你是也不是。你的眾多師兄中有修為尚淺,不能壓抑妒心的,才有此等風言風語。我們再為你開言,便如火上澆油,只會適得其反。因而妒,都歸為火性,自來言為妒火。只能過些時日,慢慢消散。雖說異象只怕還有,但究竟是異象,如曇花,只是一現。又如流星,一閃而過,難以長存。流言緋語也是如此,終會過去的,一笑了之便可,不必耿耿于懷。

    停了一停,又道︰一鳴,師兄們的議論,于你來說,也算得上是一種修行。韓一鳴抬起頭來,望著他須眉長垂的臉。秦無方道︰我曾與你說過,凡事皆可修道。那麼此事自然也可以修道,修道意義深遠,但自此事而入,你便能屏心靜念,不受心魔之擾。修行本是漫漫長路,你忽然走在了許多人的前方,便要勇于承擔他們在後面毫無意義的指點。他說話素來都是四平八穩,平日里不覺有什麼異常,但今日韓一鳴心中煩亂,此時秦無方的每一字說出來,竟如同一只大手,將他心中的煩亂一點點摘去,不知不覺已平靜下來。

    他心中煩亂一去,眼光便不由自主地向那牆邊的銅鏡和蓮花看去。那銅鏡和蓮花並非第一次見,只不知為何此時見了,卻總覺有些異樣,蓮花由淡碧變做淡淡的緋紅,倒也不足為奇。一朵蓮花無根無睫,在銅鏡上方飄浮,本就不能以常理猜度,因而變了顏色,也不必大驚小怪。只是那異樣卻似是另有根源。

    秦無方微微一笑,伸手將銅鏡和蓮花都招到面前,道︰一鳴,你仔細看看。韓一鳴向那朵蓮花細看,花朵也還是兩寸大小,尺寸並無變化,正想說話,忽然見蓮花如燈火般一亮,一股淡淡的荷香撲鼻而來。本來半開的花瓣都竟相張了開來,淡黃的蓮心、蓮蕊都露了出來。韓一鳴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來,卻見蓮花花瓣又似乎沒有張開過。秦無方道︰一鳴,這還是你前兩日見過的那朵花嗎?

    韓一鳴點了點頭,秦無方微微一笑,道︰也是,也不是。昨日不是今日,此蓮花也就不是彼蓮花。他說完這話,伸出手來,在荷花飄近之時,輕輕一觸花瓣,荷花如一點明燈,亮了一亮。韓一鳴忽然想起師伯囑咐自己去看小乖,便將小乖龍首龍身,似乎長大了幾百年說與秦無方。

    秦無方嘆了口氣道︰驍鰩也有很多故事,來日方長,慢慢說與你听罷。靈山上下,除去祖師,便是你與丁五,最為與它有緣。它本有些近乎神物,若是無緣,便是面對面站著,也不能近它。我與它便沒有這個緣法,雖說我若招喚,它都會出現。但我與它,卻是半句話也說不上。除了丁五與你,一眾弟子,都對它敬而遠之。並非他們害怕,乃是他們也如我一般,沒有緣法。

    他說到這里,對著銅鏡上方的蓮花發呆。韓一鳴哪里敢驚動,只是靜靜候在一邊。過得一陣,他又道︰說起來,它與如莘,都比我早到靈山。只是它們皆不算祖師的弟子,我才得以成為靈山的大弟子。他抬起頭來,一雙眼楮向前望去。

    秦無方眼神雖是清澈明亮,多數時刻,都是十分寬容溫和。此時他的雙眼也如一泓清泉一般清澈溫和,但韓一鳴卻覺他的目光透過牆壁,落在了不可知的遙遠地方。

    第三日清晨一起身,韓一鳴便听見院中眾師兄議論紛紛。他不知又出了什麼異事,心頭亂跳,坐起身來,在床上坐了一陣,這才起身出來。他心中早有了防備,但眾人如錐扎、如針刺的目光便尾隨過來,還是讓他出了一身熱汗。他記著秦無方的囑咐,低著頭自顧自出入,不與別人招呼。但眾人紛紛議論還是傳入耳中。原來這一日也有異象顯現,卻是李代桃僵。韓一鳴心道︰何為李代桃僵?卻是不便開口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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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三章 李代桃僵 日月同輝

    待他澆過碧玉竹回來用早飯,才見顧清泉自外面回來。顧清泉與他同屋而居,不曾在背後議論過他,還開言相勸,韓一鳴自然視他與別的師兄不一樣,問道︰師兄,什麼是李代桃僵?顧清泉道︰李代桃僵,本是出自《樂府詩辭雞鳴篇》,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旁,蟲來嚙桃根,李樹代桃僵。樹木身相代,兄弟何相望。韓一鳴道︰師兄,可我听說今日李代桃僵,也是這般麼?顧清泉笑道︰你也听說了,過會兒你去丁師兄菜園之後一看便知。

    韓一鳴道︰是,多謝師兄指教,師兄真是博學。顧清泉笑道︰不瞞師弟,說我肚里裝了些兵刃的來歷,倒是不假。但說到學問,確實沒有多少。李代桃僵,我也是現學現賣,今日早起,當值安排早飯的師兄弟在丁師兄處見了這異象,便回來說。我趕過去看,恰好司馬大師兄也在,我們都不識得那異象為何,是司馬大師兄說與我們听的。你問我,我便將听來的都說與你听了。

    韓一鳴匆匆吃完早飯,便向丁五處而來。遠遠地就見丁五站在小菜園外,對著他小菜園邊的桃李林忙碌。走近一看,他提了一個偌大的竹籃,正自桃樹之上采摘果子。挨得近了,向桃樹上看去,只見桃樹上不僅結有桃子,還結有李子。都是一桃一李相對而生。桃子長得飽滿圓潤、粉皮紅頂,十分惹人喜愛。李子卻是有紅有黃有紫有青,將一棵棵桃樹點綴得花斑柳綠、色彩繽紛。

    再向李樹上望去,只見李樹一半枯萎一半繁榮。一片李子林,棵棵如是。向著桃樹這面,都枝葉干枯,背著桃樹那面,都青枝綠葉、欣欣向榮。丁五摘了一會兒,拎著滿滿一籃桃李轉回身來,見他站在林邊,笑道︰師弟,你看這怪事。昨日桃李還各自生在各自的樹上,一夜之時,就變成這模樣了。我本想過幾日再摘下來分給大家,但今日看了看,不用等了,都熟得極好,今日晚間,便分與大家。他說著,提著籃子進屋去了。只剩韓一鳴一個人站在林邊。

    韓一鳴呆呆對著桃李林細看,丁五卻是忙忙碌碌,只管摘個不住,一趟趟將裝滿了桃李的籃子提回小屋里去。

    一連幾日看到四般異象,韓一鳴心道︰若是再有別的異象,我也不會驚怪了。

    第五日清晨,他醒來之時,先便側耳傾听,听得窗外不似前幾日那般嘈雜,心中一寬。雖說秦無方的開解讓他心中不再煩憂不堪,但院中那喋喋不休的議論,卻讓他頭皮發麻。若不是秦無方告知此面對眾人的異樣目光也是修行的一種,這許多眼光,早便讓他抱頭鼠躥了。

    因而這日清晨醒來,院中沒了眾人的紛紛議論,于他來說,實在是輕松無比。起身出來,只見院中諸人都各自忙碌,雖說也有師兄對他側目,但比起前幾日來,這已算不得什麼了。

    韓一鳴只覺這幾日來,竟無一日是如此輕松。澆過碧玉竹,用過早飯,見眾位師兄都走到院心,要御劍前去修行,便也將鳴淵寶劍背在背上,欲待他們走得差不多了,便去秦師伯處。他這些時日以來,甚是懼怕眾人的目光。雖說他們只是注目而視,目光卻無異于刀劍,傷他于無形。韓一鳴無法招架,只得傖徨避開。只是避無可避,鳴淵寶劍如此惹眼,他已極少在人多處亮出劍來,但鳴淵寶劍為數不多的出鞘還是引得眾人注目。

    他走至窗前,向窗外望去,只見有的師兄都已開始默念御劍訣,有的已飛上天去。忽然他眼前一花,天色一暗,只見院中被明亮陽光照射的碧綠草地立時分成兩半,一半依舊陽光明媚,另一半卻黯淡下來。自院中似有一條明顯的分界,一些師兄目瞪口呆站在光線黯淡的那邊,另一些師兄則驚異萬分地望著他們,連已飛上了天空的師兄們都又返回院中。眾人面面相覷。韓一鳴也呆了一陣,不知又是何事。

    只听有人驚叫道︰日月同輝!日月同輝!聲音微微發抖。這一聲喊似乎將眾人都同時驚醒,目光齊齊向站在窗邊的韓一鳴望來,似乎是他讓日月同輝一般。韓一鳴抬起頭來,本來碧藍如洗的天空,此時分為兩半。東邊一半天空依舊萬里無雲,一輪紅日,如火如荼。陽光明亮,與每一個清晨都無差異。只是西邊一半天空卻如漆黑如墨,一彎月牙掛在其中,越向西去,夜幕越是深濃。天幕上點點星光閃爍不定。日光月光並不相擾,讓他對著這異象呆了半晌。半晌之後低下頭來,只見眾人雖不說話,卻都望著自己,無言以對,漸漸低下頭去。

    過得一陣,眼前又是一亮,只听眾人都道︰好了好了,沒了。抬起頭來,只見天空又是一片蔚藍,適才的一彎月牙和點點星輝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眾人同見,韓一鳴只當自己做了個夢。只听有人道︰諸位師弟,咱們都上去罷。正是司馬凌逸。他是靈山派的大師兄,出言招呼,眾人都將目光自韓一鳴身上收回去,各自御著寶劍,向頭頂上山峰飛去。

    也還有師兄在臨去之前,雙眼只盯著韓一鳴細看,似乎硬要看出他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韓一鳴莫明其妙,也無話可說,整個人如泥塑木雕,呆呆站在窗前。忽然有人在身邊喚道︰韓師弟。韓一鳴猛然一驚,回過頭來,卻是司馬凌逸。韓一鳴呆呆出神,竟不知他何時來到屋中。

    司馬凌逸道︰韓師弟,你也早些到我師父那里去罷。眾位師弟對你有些誤會,我會盡力幫你排解,你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不要放在心上。過些日子就會好的。韓一鳴沮喪之極,但見他一如既往的親切,對自己並無異色,百感交集,忍了一陣,道︰多謝師兄。司馬凌逸笑道︰好了,師弟,開懷些。說罷,轉身出去,駕御寶劍,也飛上頭頂山峰去了。

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四章 七情

    韓一鳴見院內眾位師兄都已離開,嘆了口氣,收束心神,這才駕御寶劍來到秦無方處。秦無方卻恍如不察覺今日的異象一般,依舊坐在竹榻之上,與他同看那朵蓮花。韓一鳴心情低落,不過隨便看了看,便發起呆來。呆了不知多久,忽然回過神來,抬起頭來,本來浮在面前的蓮花與銅鏡早不知何時被秦無方移回幾上。秦無方早已閉目坐在榻上,韓一鳴不覺慚愧起來。

    秦無方慢慢睜開雙眼,道︰“一鳴,身外之事,不必縈懷。不受身邊事物幻象所擾,乃是極高深的道行。我怎會要求你即刻便領會?你初入靈山,便遭遇這許多異象,實屬巧合。我昨日不是已與你說過,萬般皆是修行。你又何必放在心上。”韓一鳴嘆了口氣,道︰“多謝師伯指點,弟子愚魯。”秦無方道︰“非是你愚魯,修道之人也是人,便如同你的師兄們有妒心,私下里妄自揣測。你也有懼,有怕。異象並非禍根,喜怒哀樂驚恐憂,七情才是此事的禍根。若是能夠淨化其心,七情乃是最干淨最本質的心性。祖師並不喜好弟子抹殺天性,但他老人家卻最不喜弟子心性關聯牽絆。”

    停了片刻,秦無方微微一笑道︰佛有偈曰︰由愛故生恨,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愛也罷,恨也罷,怖也罷,憂也罷,若只是單單是愛恨怖憂,皆是發自于心,天性使然。但因其一而生其二,便失去了本質心性。這樣下去便會迷失心性,為情所左右。大凡心魔,皆是由此而現。韓一鳴道︰是。弟子定依師伯所言,細心領悟。

    秦無方嘆道︰這幾日異象連連,我與你的諸位師伯都各自細心參詳,但我的修為有限,便是到了現下,還是只能對你說,異象還會顯現,不必訝異。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但願祖師能夠早些歸來,指點一二。他面上憂慮重重,韓一鳴哪里敢問,只小心陪在一邊。

    過了片刻,秦無方道︰一鳴,你可知明日清晨會有什麼?韓一鳴呆了一呆,搖頭道︰弟子不知。秦無方道︰我也不知。不過我卻知明日還有異象顯現。這許多異象連接出現,必然會有個結束。但明日還不是結束的時候。因而你不必過于自苦。凡事都被料中,不見得是好事。而凡事不在你意料之中,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雖說秦無方再次對韓一鳴言明異象與他無關,但天色挨晚之時他自聿樂下來,落在院中之時,本在院中說話的師兄們都互相以目示之,韓一鳴見他們指指點點的目光,頭皮還是一陣發麻。硬著頭皮,穿過院心,回到屋中不過十多步路,卻如同生滿了荊棘一般,每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氣。眾人的目光刺得他連頭都不敢抬,險些便要抱頭鼠躥了。若不是秦無方今日又說了這許多,韓一鳴連在院中行走的勇氣都沒有。

    回到屋內,關上門窗,在床邊呆坐。直至晚間顧清泉回來,才又提起精神來。

    顧清泉見他神情落寞,寡言鮮語坐在床邊,不禁嘆了口氣,正想說話,卻有人敲門。拉開門一看,杜青峰送了飯菜過來,忙接過來道︰杜師兄,怎麼是你親自送來?杜青峰道︰我來與你們一同吃飯。

    韓一鳴對著飯菜食不知味,杜青峰笑道︰韓師弟,靈山之上,本就有許多不能用常理忖度之事,你何苦如此放不開呢?顧清泉也笑道︰你可曾在其他地方見過驍鰩?又在何處能見到如莘?不瞞你說,若不是來靈山修道,有人與我道可以飛天遁地,我也只當他胡說八道。杜青峰道︰那是。韓一鳴嘆了口氣,道︰多謝二位師兄與我開解。

    忽然門外又有人笑道︰開解什麼?何須開解?邊說邊走了進來,卻是司馬凌逸。

    他進入屋中,笑道︰怎麼你們連窗都關著?韓一鳴回到屋中,便關門閉戶,原是避匿之意,此時听他問起,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顧清泉笑道︰我也不曾留意,想是早晨出去關上,回來忘了推開。說罷伸手去推開窗戶。司馬凌逸對著韓一鳴看了一眼,道︰韓師弟,凡事你不在意,別人也就不在意。你自己都如此在意,別人自也跟你一般在意。開心些,若是換了我是你,高興還來不及呢。

    韓一鳴抬起頭來,向他看去。只見他滿面微笑,對著自己,不由得嘆了口氣。司馬凌逸笑道︰若是我有你這樣的天份,我才不在意師兄弟們的議論。你也不想一想,若是你沒有這樣的天份,御劍飛行也學個一、兩個月,誰還會議論你?你便是天賦極好,才會在片刻之間便學會。換了你是師兄,有了這麼一個出色的師弟,難免也會說上兩句。

    他推己及人,韓一鳴一想確實如此,道︰多謝師兄。司馬凌逸笑道︰我還知你為沒跟大家一同修行而心生雜念。師弟,師尊們對你,並無他意。你若與眾師兄弟一齊修行,反而會有無數麻煩。一個口訣多數人還不曾學會,你便已運用自如,豈不是讓大家很是難為情?孔子曰︰因材施教。以你的天賦,獨自修行,于己于人都有好處。

    韓一鳴早听說大師兄司馬凌逸十分淵博,他之所言必有道理。但大師兄出言夸獎,還是令自己羞愧得滿臉通紅,站起身來道︰師兄謬贊了,我,我不過是御劍訣學得快些,並沒有天賦。司馬凌逸笑道︰我從不謬贊。你問問你兩位師兄,我豈是會胡夸謬贊之人。他越這樣說,韓一鳴越發惶恐。凡人都希望自己與眾不同,出人頭地。但他此時只惟願自己與別的師兄們一般,對口訣心法領悟慢一些,至少也耗上個十來天。與大家並頭並進,才是他最期望的。

    可是不知為何,他听到的御劍訣卻沒有師兄們說的那樣繁復,也不明白,這四個字有何繁難。但這一點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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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五章 北斗逆轉

    幾個人又談說了一陣,直至玉兔東升,月明星朗。司馬凌逸笑道︰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們也早些歇下罷。杜青峰也站起身來一同告辭,韓一鳴跟在顧清泉身邊,送到門前,眼見他們去了,正要關上屋門,眼前忽然閃起一陣極強的亮光,竟比白晝還要明亮。屋內被這陣亮光照得縴毫畢現,兩人都不得不用手蓋在眼前,顧清泉笑道︰好大的霹靂。側耳細听,卻不聞雷聲。

    韓一鳴一愣,怔怔望著腳下,只見地上的石板都被這亮光照得雪白。片刻之後,顧清泉啊了一聲,道︰這不是霹靂。伸手拉開屋門。

    靜心院中司馬凌逸與杜青峰都還未走到屋前,還有幾個在院中納涼的師兄也是以手掩面。過了一陣,方覺這陣亮光暗了下來。亮光過後,屋內的師兄都走了出來,大家都抬頭望天,卻再無異狀。

    韓一鳴心中不安起來,抬頭向天,看了一陣,空中依舊是月似鉤,星如燈,不見異常。看了好一陣,仍是明月朗星,這才松了口氣,正想轉身回屋,忽然听見有人驚叫道︰北斗逆轉!北斗逆轉!抬起頭來,向北望去。只見那遠遠的北方天空之上,北斗七星異常明亮。

    北斗七星,永遠指向北方,極好尋找。但此時一眼望去,卻見北斗七星異常明亮。但片刻之後七點星光都暗了下來。似乎只是眾人眼花了,不過瞬間,又是星光明亮,但也不過轉眼,七點星光又黯淡下來。異常明亮之後,總是十分黯淡。但在這明暗之間,北極星與開陽星和輔星帶著三顆魅星卻已偏向西方。

    靜心院中鴉雀無聲,眾人都舉頭仰望,卻是一聲都不發。眼睜睜看著北斗七星在一明一暗之間,慢慢偏過西方,又向南方偏去。北斗七星形狀本象司南青銅地盤上的那把磁勺,此時只有最南方那顆魁星仍在原處閃動,其余六顆星都圍著那顆星劃過了個半圓,指向南方。

    韓一鳴時日,對天地異象真是怕到了極點,因而強光驟起,便已心頭不安。此時見此異狀,更是呆若木雞,站在門前,對著天空呆看。

    那北極星指向南方之後,又慢慢移向東方,再一閃一閃地回歸原位。韓一鳴呆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低下頭來,卻見院中的眾位師兄的目光都注在自己身上,卻不再如白天一般對自己指點,而是對自己看了片刻之後,都各自飛快低頭走開,片刻之後靜心院中便空蕩蕩的,只有顧清泉還站在原地,對著天空細看。韓一鳴見眾位師兄仿佛是要遠遠避開自己一般。只有杜青峰與司馬凌逸轉身向這邊走來。

    他此時卻極害怕他們又來開解自己,此時他們再說什麼,都無濟于事。一進屋內便反手將門關上。只听身後顧清泉開了門出去,在門外小聲道︰二位師兄請回。緊接著听見司馬凌逸也低聲道︰顧師弟,你好生安慰韓師弟,天地異象與他並不相關。我也會對諸位師兄弟說個明白,讓他們不要再誤會韓師弟。

    次日清晨,韓一鳴還未起身,便已听到外面議論,頗不願出門面對。他從未如此怯懦過,可也不能總是賴在屋中不出去。便是愣在屋中,也能听到眾人的竊竊私語。想著秦無方的話,緊咬牙關,硬著頭皮起身出來。一拉開屋門,便愣了一愣,映入眼中的,不再是滿目青翠,而是嬌艷如火的紅色。

    靈山之上,本來遍地都是草木蒼翠,靜心院中,也是草色苔痕相映綠,入目清心。他此時拉開屋門,只見地上的碧草都變做嬌艷的緋紅之色,連點蒼滴翠的苔痕都變做了深深淺淺的胭脂色,讓人不忍踐踏。愣了一愣,才自屋內出來。

    他一出來,便直接走出靜心院來,站在崖邊,向下望去。雲霧繚繞中,靈山上生長的參天巨木,都已變做深深淺淺的紅色。觸目所及,皆如似火紅葉,如火如荼。此景雖是美倫美煥,韓一鳴心中卻十分不安。

    站了一陣,轉身再走回靜心院中,本在議論紛紛的眾師兄都止住了話頭,院內寂靜無聲,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會入耳驚心。韓一鳴本已做好充足準備,對眾人的議論不聞不問。對眾師兄紛壇四起,只能听而不聞,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哪知走入院中,卻不听師兄們的聲音。卻覺身上如針扎一般,十分不自在。抬起頭來,只見師兄們仍站在原地,雖說還是目光對著他。但他目光一到,早就低下頭去,或看向別的地方,避了開去。待他目光從自己面前掠過了,又悄悄向他看去。

    韓一鳴四周環視,心中一片冰涼。似乎他的目光看到他們身上,便會讓他們心驚膽寒一般。他心中本就沒有有喜悅,此時更是悲涼之極。郁悶難渲,低下頭去,加快腳步,向屋內走去。走入屋中,將眾人的咄咄逼人的目光都關在門外,才松了口氣。卻見顧清泉不知何時已回到屋中,坐在桌前。顧清泉抬起頭來,對他道︰師弟,你不要放在心上,諸位師兄也是從未見過如此多的異象一起呈現,連我都是初次見到。他們有些看法,你不要太在意。韓一鳴忍了這些時日,這時再忍不住,眼中一酸,背過身去。顧清泉愕然收口,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膊,轉身出去了。

    韓一鳴在屋內呆坐了一陣,直至外面再無聲息了,才打點精神,上聿樂來。

    秦無方居住的聿樂滿是翠竹,韓一鳴來到聿樂,卻見滿眼翠竹都變做火紅,順著小徑走入去,先前見過的一叢緋色竹子卻反而變做淡碧,另一叢紫竹,卻變做嫩的鵝黃。韓一鳴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定要請秦師伯指點指點眼前這種種異狀。他對這些異狀,都莫名其妙,卻總是被師兄們牽涉其中。越是如此,心中越發不安。只望大師伯能對己解說一二,以排解心中煩憂。


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六章 表相 本相

    他有了這個念頭,因而走得極快,片刻之後,已來到秦無方屋外。正想稟報,已听見秦無方在內道︰一鳴,你且在門外候一陣。韓一鳴只得止住腳步,道︰是。站在門外。

    只听屋內有人道︰那,依大師兄所說,這異象還會再現兩次?卻是程蔚芋的聲音。不知秦無方如何作答,屋內眾人都默默無聲。又過得片刻,另一個人道︰這回這許多異象同時顯現,真不是有魔星現世麼?乃是趙浩洋所問。

    韓一鳴只听秦無方嘆了口氣,不做回答。白櫻的聲音問道︰不知為何,我看著卻不象。單說李代桃僵,桃代李果,便似另有玄機。再說今日雖是看朱成碧,但並非大惡之象。從前魔星現世,都是河干水斷,天開地荒。靈山雖有靈佑,卻也未能幸免。比之這幾日的異象,不知險惡了多少倍,這幾日雖是異象連現,卻並不險惡。她一語畢了,黃靜玄的聲音道︰師妹說的固然有理,但如許異象同時出現,只怕也並非無所指,只是所指為何?這便是咱們參不透的。再者,並非咱們參不透,只怕別人也參不透,到時又是一場勞碌。

    盧月清的聲音道︰勞碌是免不了啦,黃松濤、吳靜玄、玄樞道人又是何等樣人?只待異象一了,他們便要尋上山來了。

    屋內眾人又沒了聲音,良久,才听秦無方的聲音道︰那是後事,當前卻應盡心參透其中的關鍵。不知為何,我總覺這其中有無數玄機,似有什麼寓意。可惜我並無師父他老人家那通天徹底之能,能一眼看穿其中的玄機。屋內又是一片寂靜。片刻之後,秦無方的聲音又道︰咱們都沒能參透其中的奧妙,只好以不變應萬變。至于別的道友來尋咱們,咱們還是按一貫的宗旨,盡力相助,修道之人,兼濟天下義不容辭,但咱們門下絕不做那等不才之事。屋內眾人都道︰謹遵大師兄教導。

    片刻之後,白櫻的聲音問道︰師父雲游已有三百多年了,師兄可知師父何時會重回靈山?秦無方的聲音嘆道︰師妹,我比你們都盼望師父早些歸來。他老人家一日在外,這靈山便壓在我身上一日。他老人家早些回來,我方能卸下肩上重擔。趙浩洋的聲音道︰他老人家這些年來,也不與弟子們通些消息,叫弟子們好生掛念。秦無方道︰在座諸人誰人不掛念?只不過他老人家行蹤飄忽不定,咱們做弟子的,也不好過問師父的行蹤。說不定什麼時候便突然回來。也許是今日,也許便是明日。等罷。

    屋內又是一陣寂靜,又過得一陣,秦無方道︰依我之見,過了明後兩日,各方道友都會上山來。到時候,定又是邀約咱們出山。我素來修心,法術不如諸位師弟師妹,今番讓胡師弟與趙師弟同去罷。只听黃靜玄與趙浩洋都道︰是。秦無方又道︰到時候,你們將一鳴也帶了去。他這些時日被諸般異象攪得心神不寧,好端端的一個孩子,看上去愁眉不展。咱們門下弟子素來都心靜無波,這番謠言四起,實在令人意外。他頗有天份,你們帶他出去,一來讓他遠離這些閑言碎語,好好歷練。二來他也為此番異象奔忙,可以平息在弟子中傳插的謠言。

    韓一鳴在門外听到秦無方如此安排,先不說別的,只覺身上輕松起來,心中的煩憂也去了十之八九。再听屋內聲息,乃是黃靜玄師伯與趙浩洋師叔應道︰是。秦無方嘆了口氣,道︰說來也是怪異,我竟不知這謠言自何處而起,亦不知是何人散播的。我也用心體查過,弟子們雖說動了妒念,卻也沒有別的異樣波動。謠言自來都是自行煙消雲散,得來快,去得更快。你們切記,不可在眾弟子面前為他闢謠,那只會適得其反。只須將此事丟在一邊,沒了根由,便也不能再傳播。盧月清道︰師兄說的是,我們都不曾在弟子詢問之時為一鳴辯解。我們都只說一鳴與他們一般,乃是靈山弟子,並無與眾不同之處。

    韓一鳴心中感慨萬千。此時听來,眾位師尊都不曾如那日所听見師兄們所說防備自己、疏遠自己。自己還有什麼可傷心難過的?忽然又听秦無方道︰好了,你們都回去罷。韓一鳴忙低下頭去,要待師尊們出來時行禮。可等了一陣,卻無人出來。又過了片刻之後只听秦無方道︰一鳴,你進來。

    韓一鳴在門外站了片刻,這才推門進入,只見秦無方一如往日坐在竹榻之上,屋內已沒有了其他師尊的身影。他在門外听了諸位師尊之語,心中已平靜下來,但見了秦無方慈祥的面容,還是心頭一酸。秦無方道︰一鳴,你可知今日這現象叫做什麼?韓一鳴想起適才白櫻說過看朱成碧,便道︰師伯,是否叫做看朱成碧?只見秦無方頓了一頓,似是有些意外,對他看了片刻,方道︰你自何處得知?韓一鳴道︰我听白櫻師叔所說。秦無方雙目凝神,對他看了片刻,道︰你是在屋外听說的麼?韓一鳴道︰是。秦無方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一鳴,你果真是與我派極有淵源的孩子。好了,你也認為當叫做看朱成碧麼?

    韓一鳴道︰師伯,弟子沒什麼見識,並不懂得這是什麼異象。只是听白櫻師叔如此說,便如此認為。秦無方道︰是了,你並不懂。搖了搖頭道︰雖說她說這個是看朱成碧,我卻認為這更似是黑白顛倒。韓一鳴有些意外,秦無方道︰好了,這些東西都另有玄機,日後再說。伸手招了招,銅鏡飛了過來,銅鏡上面的荷花已不再是淺碧緋紅,而是墨汁一般的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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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七章 生如夏花

    秦無方道︰紅綠皆為表相,黑白才是本相。因而我認為那該叫做黑白顛倒。韓一鳴道︰是,弟子記住了。秦無方嘆了口氣,道︰“這蓮花今日長到十六瓣了,算著再有兩日,該長成十八瓣了。韓一鳴細細一數,果然是十六瓣了。

    又一日清晨,韓一鳴醒來,還未下床,已見屋內石板地上滿地花朵。透過窗口向院中望去,遍地都開滿了大大小小的花朵,紅白黃粉各色相間,地上花團錦簇,讓人看了不忍下足。韓一鳴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挨著牆角,足尖挑開花朵,才敢踩踏下去,盡量不去踐踏那滿地的繽紛。只見院內眾師兄都御劍飛行,想來也是不忍踐踏。

    他小心翼翼,走出靜心院來,只見不止腳下,連旁邊靈山陡峭的山壁之上,也大大小小開滿了各色花朵。連那些參天古樹,都變做了花朵。

    滿地開放的都是不知名的小花,花團錦簇,色澤淡雅,但這許多花鋪在面前,依舊是十分熱鬧。而對面山壁上參天古樹卻變做無比巨大的花朵,每一朵花都有一丈見方,色澤與滿地的小花截然相反,都是鮮艷濃烈,花朵形狀也與平日所見大相徑庭,有的花朵便只有一片色澤鮮辣的花瓣,裹著粗壯的花蕊;有的形似馬蹄蓮,卻是極耀目的金黃;有的形如一只巨碗,花蕊色作深紅,花瓣卻是上黃下綠。花瓣最頂端為淡淡鵝黃,最下端卻是深深碧綠,花瓣中央如同嫩黃、碧綠兩種色澤相互混合流淌,十分美麗。站在崖邊,只見滿目繁花,層層疊疊,如同在靈山之上罩上了一片厚厚的花毯。

    靜心院這邊是花團錦簇,淺黃輕白,清新淡雅,而山壁那邊,卻是花色艷麗,濃烈熱鬧,看在眼中,實在是說不出的美麗。

    韓一鳴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花同時開放,對面山壁上那些異樣的鮮花,更是听都未曾听說過,站在這邊看個不住,目不暇接。今日已不似往日那般垂頭喪氣,站在崖邊對著滿山的花朵,只嘆賞它們的美麗。忽然肩上有人一拍,回過頭來,卻是杜青峰與顧清泉站在身後,二人都對他笑道︰你也不曾見過如此美景罷,我們也是頭一回見呢。

    他們說話的語音聲調與從前一般無二,似乎這些時日的異象在他們眼中也不足為奇,除了賞心悅目之外並無其他意義。韓一鳴不禁十分感激這兩位師兄,這些時日來,他們對自己沒有絲毫異樣,反而時時開解自己,並不以為自己跟異象有何關聯。若是同屋相住的顧清泉也對他側目而示,指指點點,韓一鳴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們招呼過後,對著對面山壁上那美麗的花毯贊不絕口,細細觀賞。韓一鳴見他們都還是初次相見時的坦誠模樣,心中感激,微微一笑,卻喉頭發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牢牢記著秦無方的話,知道還有一次異象。听了秦無方與諸位師伯言語,此時已不再似往日那般害怕異象,反倒期望它早些來到,完結此事。但整整一日,只有滿山大大小小雜彩紛呈的花朵,卻再無其他。

    這天晚上,他不再輾轉反側,輕聲嘆息。早早便睡了過去,也許是這些時日心力憔悴的緣故,連夢都沒有。他也有些害怕做夢,自那日無意間听了陳、陸二位師兄的話,夢中便全是各種已見過的異象及眾師兄的議論、指點。這個晚上沒有夢,倒得好好睡了一夜。

    清晨醒來,窗外已有往來走動之聲,細听之下,並無人議論。韓一鳴向外一望,只見昨日的似錦繁花又已消逝無蹤,靜心院內依舊是綠草如氈,滿目清涼。他本以為今日睜開眼來,也會看見異樣景象,哪知卻是一切如常。這些時日以來,只要睜開眼楮,見到的都是不可思議之狀,此時見到常景,竟有些失落。定了定神,依舊是一切如常,並無異樣。連院內的眾師兄,都如他初上靈山之時一般,各自忙碌,並不似前幾日那般在院中小聲談論。

    不論有無異象,韓一鳴每日清晨起來,最先做的事情便去澆灌碧玉竹。此時自也不例外,澆灌完畢,對著碧玉竹細看,只見竹節之間似乎有幾個小小葉芽拱了出來,喜不自勝,抬起頭來,見顧清泉也駕著寶劍拿著茶盅前來澆灌,正想叫他,忽然眼前一花,只覺腳下山搖地動。

    韓一鳴只覺頭暈目眩,伸手卻不知扶向哪里,禁不住緊閉雙眼,蹲下身來。片刻之後,眩暈感消散,這才慢慢睜開眼來。卻見眾位前來澆灌的師兄,都如泥塑木雕一般浮在半空,面面相覷,連顧清泉也呆在空中。韓一鳴見眾師兄呆了一陣,都抬眼望向上方,便也向上望去。

    頭頂之上,一片碧綠的枝葉,枝葉盡頭,卻有幾間屋子,白牆黑瓦十分眼熟。卻是黑瓦對著自己頭頂,白牆在黑瓦的上方。韓一鳴先看得稀里糊涂,看了片刻,才覺有些眼熟,心道︰怎地如此像翠薇堂,象到了這個份上,與鏡中照出來一般無異。向頭頂看了一陣,並不見巨大的鏡子。放眼望向四周,只見身邊空蕩蕩地,本來在身邊的碧玉竹林不知何處去了。忽然心中一動,向腳下望去。

    他的腳下卻是萬里晴空,藍得讓人心馳神迷,定神一看,還有幾座小山峰在腳底下的薄霧中若隱若現。韓一鳴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只覺眩暈不止。連忙閉目靜心,默念御劍訣。鳴淵寶劍自他背上脫鞘而出,刷的一聲,自腳下托著他浮了起來。

    定了定神,再睜開眼來,向下看去,天空在腳下,大地反倒懸在頭頂。此時不僅他,連浮在空中的眾位師兄都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互相望著。不知過了多久,才听有人驚道︰乾坤顛倒!乾坤顛倒!聲音顫抖,顯然是無比訝異。


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八章 乾坤顛倒

    乾坤已然顛倒,眾人上不能上,下又不能下,只能呆呆浮在空中。這許多人浮在空中,竟是無比安靜。只有先前有師兄道出乾坤顛倒,之後便無人再說話。都各自呆立。韓一鳴此時並不慌亂,他自前日起便期待這異象早些到來,此時來了,雖出乎意料地驚人,卻不在他的意料之外。異象,本來就是要出乎意料。若是與還被人料中,怎能稱為異象?

    又過得過得一陣,只覺天地旋轉,眾人都是頭暈眼花,各自閉目。良久之後睜開來,乾坤顛倒的異象已消失了,天空還是在頭頂之上,碧藍如洗,幾座小山峰都飄浮在頭頂上,隱約可見。碧玉竹長在腳下,枝葉依舊如碧玉一般濃綠。碧玉竹的盡頭,翠薇堂的白牆黑瓦,依舊安然無恙。似乎適才天地倒懸的景象是眾人的夢境一般。

    韓一鳴心頭一寬,按大師伯所說,這已是最後一般異象了,眾人面上都是如痴似呆,間或有些恐懼。唯有他面上心頭都是一片輕松。

    雖說乾坤顛倒于靈山弟子並無大礙,但他們住的屋內不免桌翻椅倒,凌亂不堪。最為狼狽不堪的便是丁五,他正為眾人張羅早飯,忽然之間乾坤顛倒,他雖也如韓一鳴一般並未摔倒,但滿盆滿缽的飯菜都倒扣在了廚房的天花板上,他暈頭暈腦地呆了一陣,天地又轉了回來。天花板上的飯菜又掉得滿地皆是,眾人早飯沒了不說,屋里飛得到處都是碗盤,收拾打掃也很是費事。

    好在丁五素來便是低頭做事,從不報怨,沒了早飯,只是對前來端飯菜的師兄弟好生賠不是,再提著掃把水桶將屋內打掃得干干淨淨。他整日忙碌,眾師兄弟哪里會埋怨他,各自走開。

    韓一鳴再來到聿樂之上秦無方的小屋之中,只見他與往日一般,坐在竹榻之上,銅鏡與蓮花在他面前靜靜飄浮。秦無方對著銅鏡與蓮花沉思,他面上有迷惑卻也有掩飾不住的喜色。韓一鳴不敢冒然進屋,站在門外靜候,秦無方沉思了一陣,抬起頭來,對他笑道;一鳴,你來拉,你來看一看。韓一鳴道︰是。

    依言走入屋內,走上前去,在竹榻前站住。只見那朵小小蓮花已變成白色,花心開放,嫩黃的花蕊與蓮蓬一同露了出來。蓮花在銅鏡上飄浮,銅鏡變得光亮如新。這面銅鏡本來並不陳舊,但韓一鳴從來未曾見過鏡面如此光亮。他心地單純,絕不會偷偷在私下里認為大師伯懶惰,因此這面鏡子看上去灰蒙蒙的。只是這時看見這面鏡子,鏡面明亮,才察覺從前鏡面並不干淨。秦無方微微一笑,伸手到銅鏡下方,片刻之後,銅鏡越發明亮,漸漸地一道亮光自銅鏡之內透出來。鏡面上慢慢顯出銅鏡下方的菱花紋樣來,連銅鏡中心的柿蒂銅鈕形狀都清清楚楚浮了上來,似乎銅鏡變薄了,在上方也可以看到下方的花紋。

    這銅鏡他每日里都見秦無方對著沉思,秦無方也總是會讓他細看。只有銅鏡之中透出亮光那回看見銅鏡明亮的鏡面之外,他竟不曾在銅鏡之上看見別的。既映不出自己的面貌,也映不出飄浮在上方的蓮花。便是湊得再近,銅鏡都是烏沉沉地,鏡面之上並不曾有銅綠包裹,卻總是烏沉沉的。他知這面銅鏡必是奇異之物,也不去向大師伯刨根問底。

    此時銅鏡不止將背面的花紋映了出來,連上方的蓮花都映得分毫不差。只是它映出來的並非是對著它的蓮花花蒂,而是蓮花的花瓣和花蕊。倒似有兩朵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的蓮花,一朵飄浮在銅鏡之上,另一朵則深藏在銅鏡之中。

    秦無方笑道︰一鳴,你數一數花瓣,仔細數一數。他每次都吩咐韓一鳴細數花瓣,韓一鳴向那朵蓮花細細看了一陣,連數了兩回,才道︰大師伯,十八瓣,今日又長出一瓣來。抬起頭來,卻見秦無方面上浮出欣慰的笑容,神情卻是不勝噓吁,如釋重負。不由愣了一愣。秦無方點了點頭道︰我還怕我數錯了,我今日已數過好多回了。原來我並沒有看錯。

    韓一鳴見他神情奇異,也知他數這許多回必有寓意在其中,只是他已知若是秦師伯要說與他听,便會說出來,若是秦師伯不說,也必有緣故。只是笑道︰大師伯,長得真快。秦無方卻低頭沉思,不再言語。過得一陣,方道︰一鳴,你去看看驍鰩罷。韓一鳴站起身來,道︰是。退出門來。

    他駕御著鳴淵寶劍,回到靜心院外,收了寶劍,順著的小路,向丁五的住處而去。走到兩條小路分岔之處,忽然只覺頭腦中一暈,似乎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嘯傳來。那絕對不是小乖的呼嘯,小乖也從未呼嘯過。韓一鳴只覺頭暈腦漲,收住腳步,閉目片刻,再睜開來,眼前卻一切如常。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聲呼嘯自靈山弟子不能踏足的那個方向傳來,抬頭向那邊望去,只見森森林木之外,便是長草隨風倒伏,再無異常。收回目光,又向丁五的廚房走去。

    遠遠便望見丁五肥胖的身影在菜園內走動,他又在對著他的寶貝異樣蔬菜忙碌。忽然間,他抬起頭來,向這邊望來。一望之後,丁五直起身來,向廚房內走去。及至韓一鳴走到菜園外面,丁五又自屋內趕出來,手中提著一個竹籃。他對韓一鳴道︰師弟,你把這個帶去罷。說著將手中的竹籃遞了過來。

    韓一鳴不禁有些奇異,道︰丁師兄,小乖已不吃這些煙火食物了。丁五滿是橫肉的臉上十分謙和,對他笑道︰師弟,我知道。可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它很餓了,你帶去罷。便是它不吃,你也帶去,煩勞你了。我這里事多,今日想來是沒有機會去看它了。你幫我帶去。韓一鳴不忍拂他之意,接過來提在手中,比往日的沉了許多。丁五又道︰師弟,你若是見了如莘,叫她回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這幾日竟不見了。唉,令我擔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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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六十九章 喂食

    韓一鳴提著竹籃別了丁五,來到幻鏡湖邊,湖水正是淺淺的紫色,韓一鳴對著湖水望了一陣,不見小乖出來。將竹籃放在身邊,在湖邊坐下。忽然見離他三尺之處,一片葉子輕輕一動,一個白色的小小身影閃了一閃。韓一鳴猛然想起初次與如莘來到這里見過的那匹小白馬,眼楮向身邊地上看了看,見身子左邊有幾朵粉色小花,伸手可及,便伸手摘了一朵下來,拿著花梗,慢慢向那邊遞過去。

    那片葉子一陣顫抖,韓一鳴不禁慢了下來,學著丁五道︰來呀,我不會抓你的。這時另一叢葉子抖動了幾下,鑽出一對小人小馬來,深紫色澤,兩對芥子一般大小的黑眼楮向他望了望,便慢慢挨了近來。正是那日在丁五小屋之外見的小人小馬,不知何時,它們跑到這里來了。

    它們挨了過來,有些猶豫,但還是走了近來,對著那朵花聞了聞,便開始啃咬。韓一鳴伸出另一只手來,小人小馬都停住了啃咬,兩對小眼楮望著他的手。韓一鳴忍不住道︰我怎麼會抓你們呢,好幾天不見,你們怎麼跑到這里來了?手指落在小馬頭上輕輕摸了摸,小馬一動不動任他摸了兩下頭頂,才又對著那朵花張嘴亂啃。韓一鳴又伸手摸了摸小人的頭頂,它則任他撫摸,只管對著那朵花大嚼。轉眼那朵花便被它們啃得只剩花蕊,韓一鳴又摘了一朵遞在它們面前。

    一匹雪白的小馬自另一邊草叢之中探出頭來,也慢慢挨近來,它走兩步卻又停住腳,一雙小眼楮只盯著韓一鳴。似乎他稍有舉動,它便要撒腿狂奔。韓一鳴將眼光只對著那紫色的小人小馬,卻伸手去又摘了一朵花來,道︰你也來啦,也來嘗嘗吧。我肯定不會抓你的。那匹小白馬走得極慢,卻還是終于挨了近來,用小嘴輕輕踫了踫那朵花。韓一鳴只作不知,只是看著紫色的小人小馬。小人小馬吃完兩朵花,已膽大了些,小馬用頭來觸韓一鳴的手。韓一鳴伸手摘花,再送到它們面前,道︰你們這樣吃,會不會吃壞肚子?偷眼看那小白馬,只見它小心翼翼地用嘴扯著一瓣花瓣正向下拉。

    忽然耳邊響起小孩子咯咯的笑聲,抬起眼來,一個極大的魚頭正對著自己,小乖不知何時自湖中浮了出來,一只大眼對著他,另一只大眼卻對著他身邊的那個竹籃。韓一鳴不禁一愣,小乖早在初現天地異象之時已變作龍首龍身,但他現下面對的卻還是從前魚頭龍身的小乖,不由得他不訝異。

    愣了一陣,才見小乖那長著紫色斑點的舌頭上滴下口水來,問道︰小乖,你何時又變成這個樣子了?小乖對他的問話不做回答,只是對著那個竹籃道︰快些快些,好香好香。韓一鳴低頭一看,卻見手中只有兩朵啃得殘缺不全的花,小人小馬都早已沒了蹤影。將花梗拋下,拿起竹籃中的一個荷葉包打開來,還兜著荷葉便向空中拋去,小乖張口一吸,都吸入口中。過了片刻低下頭來,對著竹籃道︰還有。

    韓一鳴向籃中一看,果然還有一包,又拿了起來,打開來向空中拋去。小乖盡皆吸入口中,在湖里翻了兩個滾,道︰真好吃。它前幾日龍首龍身,便如同長大了一般,說話都語氣穩重,大多是伏在清澈見底的湖中,閉目打盹。此時變成魚頭龍身,還是身體修長,背上的斑點依舊是紅黑二色,行為、語氣卻如同還是一個年幼的小孩一般。韓一鳴百思不得其解,問它︰小乖,你前些日子長大了,怎麼今天卻又……小乖張開大嘴打了個哈欠,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只知昨天什麼都沒吃,似乎好些天了,我什麼都沒吃。它說完這話,轉身向湖中游去,長長的身軀在湖水中忽隱忽現,一如從前的小乖。

    韓一鳴還想問它些什麼,卻不知從何開口,只能看著它在湖里浮起沉下,悠然自得。忽然間手上一涼,低下頭來,卻見那紫色的小人小馬不知又自哪里跑了出來,悄悄挨近他手邊,它們貼近他的手,便有一點涼意自手上沁了開來。兩對小小的黑眼楮望向那長長花睫上的花朵,想是要吃,花睫與它們高矮相差大些,也難怪它們啃咬不到,非得等人摘下來才能吃到。韓一鳴摘下兩朵花來,拿在一只手中。小人小馬啃了一陣,那匹白色的小馬也不知從哪里鑽了出來,和它們一起啃咬花朵。

    韓一鳴上靈山這些日子了,始終都不曾輕松開懷。此時面對湖中起起伏伏的小乖,與那不及三寸的小人小馬,反倒覺得輕松自在,可以看到頭頂的藍天白雲,心中的煩悶不翼而飛。

    日近中午,他自湖邊回來,先去澆灌碧玉竹。這些時日以來,他都避開諸位師兄,將澆灌的時刻略向後延,不與他們踫面,卻總是與丁五相遇。原來丁五忙完了各人的飯菜方才有空來澆灌,卻也來得比眾人晚。韓一鳴並不懼怕丁五,丁五似乎絲毫不知眾位師兄對他的側目,也難怪,他住的本來也遠些,因而他的目光一如初次見面時那般憨直。韓一鳴雖不懼怕丁五,卻也沒有絲毫的不尊敬。他先澆灌完畢,站在一邊看著丁五澆完最後一盞,問道︰師兄,你如何得知小乖想吃煙火之物了?丁五抬起手來,搔了搔頭皮,道︰我也不知如何和知。便是心中覺得它餓了,便煮了給它。

    那日下午,韓一鳴在秦無方處,將小乖又變回魚首之事告之秦無方,秦無方只是點了點頭。韓一鳴道︰小乖,不,驍鰩似乎也不知道它自己為何又變成這樣的。秦無方道︰這事不能以常理度之。話音未落,韓一鳴已听到似乎有一聲拖長的聲音自很遠的地方傳來,只是听不清說的是什麼,不禁側耳細听。

第四卷 十日(下) 第七十章 打算

    秦無方嘆了口氣道︰一鳴,你听見了麼?韓一鳴道︰師伯,弟子只是听到有聲音,卻听不清說的是什麼,也不知從何而來。秦無方點了點頭道︰難為你了,你許多師兄都還不能听到一點半點。好了,你先回去罷,過一陣和你眾師兄一起到翠薇堂前去罷。韓一鳴依言轉身要走,卻听秦無方又道︰一鳴,你無論在我這里見了什麼,听到什麼,都不要與別人說起議論。韓一鳴轉回身來,心中不解,暗想道︰我並沒有見什麼呀?但還是道︰是,謹遵師伯教導。秦無方嘆了口氣道︰來得好快,我還當他們要明日才到。

    他自聿樂下來,在靜心院屋中呆了一陣,便見各師兄都自天而降。片刻之後,顧清泉也自空而降,走入屋中,先便問道︰韓師弟,你在秦師伯那里罷?可知今日出了什麼事情,這般快便要眾位師兄弟都到翠薇堂前去聚合?韓一鳴記著秦無方的囑咐,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師伯只叫我下來等眾位師兄一同去翠薇堂前。雖說深知顧清泉不會搬弄口舌,但還是依著秦無方的囑咐,只字不露。顧清泉道︰那咱們快些去罷。

    走出門來,只見大多數師兄都駕著寶劍,向翠薇堂飛去。顧清泉正要念動御劍訣,卻見韓一鳴低頭向院外走去。原來派中弟子學會了御劍訣後,大多都是用御劍訣代步。一來快捷些,二來多修習幾遍,也是提高的一大法門。而顧一鳴卻十分害怕在眾師兄面前召出鳴淵寶劍來,一來是不願張揚,鳴淵劍劍身寬闊太惹眼,二來因他御劍飛行學得如此快,也難以讓人不側目而對。欲要追上去,與他同走,他卻已快步走出靜心院去了。

    只是韓一鳴自己,卻不禁有些想不明白,從前讀書遠比如今用功,卻只是讀得馬馬虎虎。到了靈山之上,他也並不算用功的弟子,卻讓眾人側目。這真是讓人啼笑皆非。韓一鳴嘆了口氣,獨自一人走出院來,順著木梯,來到翠薇堂前。

    翠薇堂前眾師兄都已依次站在台階之下,連丁五都已站在了其中。靈山派弟子大都體格清逸,面貌清秀。韓一鳴上山這日,只覺這一派之中人物俊秀,人人都飄逸出塵,嘆為觀止。後來得知都是不約而同以最好的皮相面對眾人,這才明白為何人人都十分出色。而只有丁五,肥胖高大,面目粗豪,站在眾人之間十分觸目。只不過修道之人,別人的皮囊色相都已不在意中,因而對他並不在意。丁五自己更加不在意,悠然自得。此時眾人都不言語,只是靜候在翠薇堂外。

    秦無方自堂內走出來,白櫻跟在身後,壓低了聲音︰師兄,不得不防,這些人……雖說她壓低了聲音,韓一鳴還是听得清清楚楚。秦無方輕聲道︰師妹。白櫻立時不再言語。秦無方站在堂前,片刻之後,嘆了口氣道︰師妹,你看著辦吧。白櫻道︰是。雙手手掌向上攤開,閉目片刻,輕輕抬起手來,雙手劃了一個圓,掌心向下,兩手食指拇指貼在一起。

    韓一鳴一見她這個動作,便悄悄回過頭去。眾人身後的地面輕輕涌動,碧玉竹向地里沉下去。他上回見白櫻施展這個法術之時,背後衣衫被沒入地下的碧玉竹輕輕勾了一下。此時再見,立刻就想了起來。便在這時,耳中傳來在秦無方處听到的拖長聲音。

    這聲音十分奇異,似是一個字拖得極長,又似是好幾個字連綿不斷一起說出來,听在耳中,並不分明。韓一鳴悄悄抬起頭來,卻見諸位師兄都似乎听而不聞,依舊靜靜立著,連眼珠都不轉動,又悄悄低下頭去。白櫻施完法術,便轉身走入堂內。盧月清的聲音道︰大師兄,諸位道友此時已在山下等候。秦無方的聲音道︰是了,有請。

    翠薇堂的木門地一聲關上了,又過得一陣,只听秦無方的聲音道︰諸位道友遠道而來,恕在下怠慢了。堂內響起幾個人的聲音,都各自道︰哪里哪里。好說好說。許多聲音交雜,韓一鳴听不分明,而其中確有聲音是自己從前听過的,還過耳難忘。

    只听一個聲音道︰秦道兄,這連日來異象連連,你可參透其中之意了?聲音尖利,正是平波道人。秦無方道︰在下愚魯,不曾參透什麼,讓諸位見笑了。平波道人哈哈一笑道︰不會罷,秦道兄是靈山之長,又是心修多年。你若不能參透,我們這些人更不知道修的什麼道了。他說話素來尖刻。韓一鳴听到他的聲音,便汗毛直豎。

    秦無方卻似乎並不以他的譏誚為意,也不接這個茬。韓一鳴听他的聲音道︰難得江道兄也來了,諸位道友齊聚靈山,想必是有了什麼打算。江魚子的聲音道︰秦道兄,從前每凡魔星現世,都會天現異象。這回這許多異象同時顯現,自然不會是別無所指。因而我們眾人商議各派都派出弟子,四處尋訪魔星下落。

    只听秦無方哦了一聲,道︰又有魔星現世麼?上次誅殺魔星還不足一月,竟又有魔星出現?這可是自來也不曾听說過的事情。魔星現世,總是相隔幾十年,近百年才有的事情。這短短的一月之內便出兩個魔星,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另一個聲音道︰秦道兄,凡事若是都依常理,全無意外,哪里還會有魔?況且這回一連九個異象,只怕現世的已不是魔星,而是魔尊。魔尊一出,那可是天翻地覆。咱們修道之人,理所當然兼濟蒼生。此時若是失了先機,將來可不見得能有半分贏面。咱們這些人,在這世間也算是活得夠了,好歹也要為弟子及世人想一想,能為當為之事,便該出頭承擔。卻是江魚子。韓一鳴也甚為厭惡他,他的聲音也是過耳不忘。江魚子一說話,屋內幾個聲音都附和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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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七十一章 寂寞

    韓一鳴雖是有些厭惡他,但听他說的于情于理都十分通順,顯然並非是為了一己之私,不禁悄悄點了點頭。但想起秦無方幾日前曾對他說的未動魔念,便不能視之為魔星來,又不禁搖了搖頭。他這幾日都在秦無方處,也知大師伯早已不單憑一念界定魔道,但看來別的道友卻不還是一脈相承地認為,魔即是魔,道即是道。可是這個時節,大師伯的想法,似乎不容易讓別人認同。

    屋內秦無方默了片刻,才道︰修道自然是為的兼濟眾生,只是如若這異象顯現為的只是一個異樣精彩、出類拔萃之人面世,卻又如何?自來大聖大賢現世之時,也都有異象出現。從前佛祖釋迦牟尼佛祖面世之前,不是也有天地異象嗎?因而在下認為,異象不能統歸為魔星現世。他一說完,屋內便是一陣寂靜。

    過得一陣,江魚子道︰秦道兄,請問這天地之間有幾位佛祖,又有幾位大賢大聖?秦無方道︰江道兄,佛祖固然只有一位,大賢大聖也並不多見。但似乎也不能將所有的異象都歸在魔星身上。江魚子道︰古來聖賢多寂寞,皆因後無來者而寂寞。聖賢不同于凡人,哪里是說有便有的?便說幾百年來,出了連出了四位魔星,卻沒有一位聖賢面世。因而便是有了異象咱們也只能先想作是壞事。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如若真是魔星面世,咱們視而不見,便是將手下這些弟子及世人的性命都視為草芥了。

    他停了一停,道︰這幾日異象連連,小小魔星哪里有這樣的靈力?若是出了魔尊,可就真是應了今日早些時候的乾坤倒懸了。他言之鑿鑿,屋內眾人都不言語,過得一陣,秦無方嘆了口氣道︰江道兄說的確是道理,但倘若真是有聖賢面世,咱們便這麼去了,還將聖賢也當做魔星誅殺,不但不是好事,反而是最大的壞事了。

    是不是過些時日,看看再說?江魚子道︰過些時日,再過些時日,魔星魔力強大,魔性大漲,便是天下蒼生的大禍了。何況若是聖賢臨世,都有祥瑞扶持,咱們真去找尋見到了,也早些得心安。難道,咱們還會誅殺聖賢不成?他話音一落,屋內眾人議論又起,韓一鳴側耳傾听,卻是听不分明。

    屋內亂了片刻,黃松濤的聲音道︰秦道兄,說了這許久,你是不願讓門人隨咱們同去了?如此便罷了,咱們自去,你靈山派便在此清修罷。咱們再不相擾。這個道人,也是韓一鳴過耳不忘的,看來今日來的人不少。正不知大師伯要如何應付,只听秦無方的聲音道︰黃道友,你這說的是哪里話?雖說靈山一派小之又小,不能與諸派相提並論,但絕不會苟安一隅。只不知諸位可知咱們該向哪方而去?

    江魚子的聲音道︰秦道兄,咱們這里的這些道友,都是要尋找魔尊下落的。這三百年來的幾次誅魔,你靈山派也都參與過。咱們現下便是不知這位魔星或是聖賢會在那方現身,才大舉出動的。先四方尋訪,待尋到之時,只怕都是魔性大顯了。咱們也希望是位聖賢,雖說或許是一場無謂的勞碌,但總強過那將來沒休沒止的道魔斗法。秦無方道︰是。

    胡松濤道︰秦道兄,既然同道中人都是已定了要去,咱們便分開來走。還是照從前的方式,兩個門派組成一組,各自向一方尋訪如何?江魚子道︰好,便是這樣。我梵山派還是與仙靈派的一起向東尋訪。黃松濤道︰那我還是帶領弟子與古道兄一同向西罷。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道︰也好,咱們也不是初次一同向西了。

    路途也熟些。又一個聲音道︰我北固山門下,這回還是與西塞山的諸位道兄一同向北。平波道人的聲音道︰秦道兄,這回咱們兩派又是一同出門了。我派中還是那些不成材的弟子,到時候要多仰佔道兄你了。他特意將後半句話說得極重,韓一鳴听了這半句惡狠狠的話,心中早已反感起來。

    秦無方的聲音一如平常,不溫不火,淡淡然道︰平波道兄,多承你看得起。只是我還是不能隨道兄前去,得以學習道兄高超的法術,甚是遺憾。他說了這句話,頓了一頓,平波道人已冷冷地道︰哦,每次誅魔,道兄你皆不出馬,是何道理?秦無方道︰慚愧慚愧,平波道兄法術高強,誅魔自是當仁不讓。我卻沒有這樣高強的法術,我素來于法術上就是資質平平,真是辱沒了師父的苦心教導。我派中,黃靜玄師弟與趙浩洋師弟都遠勝于我,與他們相比,我不過是早入門了些日子。這番下山,便讓兩位師弟同道兄同去如何?

    只听屋內黃靜玄與趙浩洋都道︰要請平波道兄多多關照了。平波道人半晌不出聲,顯然有些不情願,過了一陣,才干笑了兩聲︰哈哈,哈哈,這個,這個,叫我如何承受得起?秦無方的聲音又道︰我這兩位師弟,法術、道行皆不在我之下,單是一人,也遠勝于我了。我不能前去,平波道兄便要多操些心了,我這兩位師弟一同隨平波道兄而去,還望道兄多多指點。平波道人哼了一聲,道︰哪里,哪里。只不知貴派的誅魔弟子是否也不能同去?

    秦無方問道︰各位道兄,你們門下的誅魔弟子這次會否也下山尋找魔星?只听屋內有幾個聲音道︰同去。那是自然要去的,誅魔弟子在這個時候更應當仁不讓,首當其沖。秦無方道︰既然道兄們都說義不容辭,我門下的誅魔弟子雖還沒什麼本事,但也該隨同諸位道友前去見識見識,便讓他跟隨我的兩位師弟同去。到時候要請平波道兄多多指教了。平波道人道︰那好,就這麼定了。咱們明日卯時見罷。”只听屋內眾人都紛紛告辭,片刻之後,翠薇堂大門重新打開來。

第四卷 十日(下) 第七十二章 無色無相

    又過一陣,只見白櫻出來,道︰你們都先下去罷。眾弟子都道︰是。各自走開。

    回到屋中,顧清泉笑道︰看這個樣子,我師父又會派人跟著去了。只不知道這番出去到底會讓哪些弟子跟著出去?韓一鳴心知定有自己,但不知師兄是否能夠听到師尊們在翠薇堂內的說話,听師兄這話,似乎並沒有听到那番話,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又謹慎之極怕說多錯多,便不言語。況且在師兄面前,哪里會說自己也跟隨下山。何況秦無方還囑咐過不能說與別人知道,因而便是對著這個從來都一片赤誠的師兄,也不透露。顧清泉本是隨口一說,並不存什麼心思,說畢便丟開了。

    忽然門外有人道︰一鳴。韓一鳴與顧清泉都向外看去,只見盧月清站在門外,道︰一鳴,你隨我來。韓一鳴來到屋外,盧月清道︰你去你秦師伯處罷,你這番要隨你二師伯下山去了。雖說咱們是師徒,可惜我沒能教你什麼。你去完師伯那里,便到我山上來,我也有話對你說。韓一鳴點了點頭,御使鳴淵寶劍,向秦無方居住的聿樂而去。

    一如往日,他來到聿樂便收了鳴淵寶劍,順著竹林小道,向竹林深處走去。遠遠便見秦無方白牆黑瓦的小屋敞著門,來到門前,秦無方已道︰一鳴,你進來。韓一鳴依言走入屋內,只見屋內已站了幾人,頭一個便是靈山派的大弟子司馬凌逸。

    司馬凌逸身邊站著的兩位師兄韓一鳴都不曾見過,第三位卻是杜青峰。杜青峰身邊又站著兩位他不識得的師兄,最末站著的卻是一個女子。她也如白櫻一般一襲素衣,眉目極是俊秀,想來是白櫻身邊的女弟子。

    秦無方道︰你們隨程、趙二位師尊下山,一路上都要相互照應。凌逸,你身為靈山派的大師兄,要多多照顧你的師弟師妹才是。司馬凌逸道︰師父請放心,弟子一定謹記師父的教誨。秦無方嘆了口氣道︰你們一路上也要多加小心,切記咱們靈山派絕不許濫殺無辜。站在他身邊的眾弟子都道︰是。他停了一停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咱們都是修道之人,知道修道是何等漫長的歲月。咱們好歹還生而為人,修道尚且如此艱難。那些有靈的飛禽走獸的修道之途更是艱難,須知它們與咱們一般無二,也是善多惡少,不分青紅皂白都歸為異類誅殺,實在不該是修道之人所為。

    韓一鳴早知秦無方胸懷仁善,此時見他仁善到了這個地步,又見他雪白的須發,忍不住心頭感慨,微有些噓唏。秦無方道︰凌逸,你來。

    司馬凌逸走到秦無方竹榻前,秦無方道︰你帶著定心針去吧,若是程、趙二位師叔顧不上你的師弟師妹,就全靠你了。說著攤開手掌,手心中握有一枚針,並不如韓一鳴見過的針一般縴細光滑,反倒有些粗糙。長約三寸,泛著淡淡的白光,此時雖過了中午,太陽微微西斜,天色卻還早。明亮的陽光下,也能見到那淡淡的白色光華在針上流動。司馬凌逸接過來,收在懷中,道︰多謝師父。

    秦無方道︰好了,你們都先下去罷。一鳴,你留下來。韓一鳴道︰是。其余幾人都告辭出去。待他們去了,秦無方道︰我再給你一樣東西。伸手對著牆邊幾上的蓮花和銅鏡招了招手,銅鏡和蓮花都飛到二人之間來。秦無方對著銅鏡看了一陣,道︰一鳴,你不要眨眼,對著蓮花。韓一鳴先眨了幾下眼,方走上前來,兩眼對著蓮花細看。

    那朵蓮花還是飄飄蕩蕩,他記得秦無方的囑咐,不敢眨眼,盯了一陣。直至眼皮發酸,雙眼發漲,忍不住要眨,卻不敢眨。又過得片刻,眼皮酸痛,韓一鳴正想說話。忽然見那面銅鏡中的蓮花花心射出一道強光,穿過飄浮在上方蓮花的花心。忽然听見秦無道︰好了。韓一鳴才移開目光低下頭來,用力眨眼。

    他再抬起頭來,只見秦無方面上浮上微微的笑容來,伸出右手,在銅鏡下方虛托著。片刻之後,光線透過銅鏡,射在秦無方掌心上。銅鏡忽然旋轉起來,嗒的一聲輕響,銅鏡下方落下一件東西來。

    韓一鳴看得清楚,那也是一面銅鏡,比上方的銅鏡小了一圈。本來浮在空中的小小蓮花慢慢落了下來,落在銅鏡鏡面上。秦無方收回手來,將手中的銅鏡遞給韓一鳴。韓一鳴接過來愣愣望著,他見那大些的銅鏡還浮在空中,但鏡面之上映出蕩漾的水波來,好似一小潭悠悠碧水,蓮花貼著鏡面四處飄蕩,真如在水中一般。只是水中卻無蓮花的倒影。

    他看了片刻,收回眼來,看向手中拿著的這面銅鏡。銅鏡鏡面朝向自己,鏡中卻映不出人影,倒是蓮花的影子映在中央,連花瓣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秦無方道︰這對銅鏡叫無色無相鏡。你拿去的這面叫無相鏡,南去多有修煉異術的道友,修道的方式也是非比尋常,對你們不利之時,你們都不會覺察。你若是覺著不對,便用這面鏡子照上一照。切記要對著人照。照一照便可,拿過來對著鏡中細看,你便會看到事物的本相。

    那面銅鏡拿在手中並不沉重,秦無方又道︰看的時候,鏡子不要對人,此物易于讓別人起貪念,你不要輕易示人。韓一鳴對著銅鏡看了看,道︰師伯,我拿去交給大師兄,都由大師兄保管罷。秦無方搖了搖頭道︰你自己收著罷,好孩子,你心地單純。但這面鏡子你大師兄並不能用,我已試過門中所有弟子,似乎只有你能用。

    韓一鳴大吃一驚,秦無方道︰我也不交與你的兩位師伯,他們也不能用。但你看了之後,若是不能明白,便將鏡中形狀說與他們。韓一鳴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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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日(下) 第七十三章 上善若水  

  秦無方道︰一鳴,這對銅鏡,連我都不能用。我只見過你師祖將它們分開,這不僅僅是你師祖留給我的寶物。只是我看了它們這麼多年了,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也不知道如何能將他們分開。

    你初次來到我屋中,我便在你眼中看見了它們的本相。若是看不見它們的本相,便不能用。靈山弟子大多都不能看見這對銅鏡,便是看到的,也只是看見了它的幻象而已。你的師尊們雖能看見,鏡面卻始終黑沉沉的,不能使用。韓一鳴十分意外,秦無方笑道︰你看見祖師留下來的銅鏡本相,足見你與靈山有緣。白櫻師妹給你的這一點緣分,還真是不淺。

    他面上露出笑容來,顯然十分欣慰。韓一鳴並不聰穎,但此時卻忽然福至心靈,道︰師伯,我曾听顧師兄說過,師伯的屋中有一瓶極好的百合花,難道,難道……秦無方笑道︰“他看到的是百合嗎?他也是個心地極清靜的孩子。這便叫無色無相,你心地是什麼,眼中的銅鏡便是什麼。別的弟子看上去又是不同,或許是一盆小小盆景,也或許是一個小屏風也說不定,也難說什麼都看不到。

    不過你看見了蓮花,卻要千萬記得不要與人說起。韓一鳴點了點頭,道︰是。秦無方道︰靈山門中,對待眾弟子都是一視同仁,凡事皆是同樣對待。我總以為這樣一來,弟子都會心清如水,于他們的修行也是大有益處。但這番謠言四起,足見靈山弟子修心修得不足。心內還是一念牽扯一念,這番你下山,必然又會掀起一場風波。

    說到這里嘆了口氣,韓一鳴自見秦無方現出白頭之相來,便知他實在是太過操心,道︰師伯放心,弟子記住了。秦無方笑道︰一鳴,你怕麼?韓一鳴微微一怔,不知師伯所問為何。若是說起害怕,他這一生最為害怕的日子都已過去了,雖說只是過去了十來日,這十來日中卻是奇事不斷,經歷過來之後,從前便仿佛是隔世一般。他先是因雙親被害而害怕,後因眾師兄側目而害怕,到了此時,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他也沒什麼閱歷,想了一想道︰師伯,弟子並不害怕。

    秦無方點了點頭,道︰還是有些怕才好,有懼怯之情並不是懦夫,有了懼怯才會知道生的可貴。你將來會明白的。好了,你去罷。你師父還等著你呢。韓一鳴告辭出來,走出竹林小道,對著自己手中的銅鏡看了一眼,鏡面之上依舊是一朵微微開放的白蓮,小小翼翼地將無相寶鏡揣入懷中,向聿愛而來。

    聿愛之上,好風似水,輕輕吹拂,碧草如絲,隨風波動,令人心曠神怡。韓一鳴遠遠便見盧月清坐在門前的梧桐樹下,輕輕拂動面前一張短琴的琴弦。清澈的音律就自他指間流淌出來,盧月清兩眼微閉,十指輕彈淡撥,琴音也似沒有規律一般,只是隨心而至,四散開來。

    韓一鳴不敢打擾師父,只是靜靜站在一邊。他也不通音律,但只覺師父撥彈出來的音律有如小溪潺潺,輕風拂體,听在耳中說不出來的舒適。盧月清隨意彈了一陣,忽然收住了手,睜開眼來,道︰一鳴,你來了。韓一鳴道︰是。

    盧月清道︰你隨我來。站起身來,帶著他走進屋內。屋內與屋外相去甚遠,屋外陽光明媚,草香清新。走入屋內卻是入骨的清涼,靜逸得讓人心中的煩燥都一掃而光。盧月清在一張椅上坐下,對韓一鳴道︰一鳴,你也坐下。

    韓一鳴道︰是。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只听盧月清道︰鳴,你雖是我的弟子,可惜我並沒有能教給你什麼,咱們相見的時候也不多,不是麼?只不過我也不知你這樣快便要下山去了,總想著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我叮囑你一句話罷,你大師伯心地慈善,我卻沒有他那樣的修為和好涵養,不能如你大師伯那般上善若水,厚德載物。你大師伯百般忍讓,只因他心胸寬廣,包納兼容。而我,卻是心胸狹窄,以己度人。雖說你的二師伯和五師叔對你會多加照顧,但他們畢竟不能一步不離、時時緊跟在你身後,這時就只能靠你自己啦。

    因而我叮囑你,凡事自己小心。在哪里都可以修行。在靈山是修行,那麼下山也是修行。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每一件事,你都該用心去做才是。韓一鳴站起身來,道︰師父教導,弟子記在心中。

    盧月清道︰平波道長的為人,想來你心中也自有看法,我不加以評論,你自己去想罷。將你的鳴淵寶劍拿來給我看一看。韓一鳴自背上取下鳴淵寶劍,連劍鞘一起遞過去。盧月清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嘆道︰一鳴,你心中對這柄劍,並無好感,是也不是?

    韓一鳴一愣,師父所說,並沒有錯。他心中對鳴淵寶劍並無什麼好感,雖說鳴淵寶劍形狀大器工整,色澤美麗,驅策之時又是十分靈敏,卻也因此成為眾矢之的。眾人議論、側目的大多因此而起。因而韓一鳴對它並無什麼好感,甚至在內心之中還有隱約的排斥。他也曾私下里想過,要麼換一柄劍來用,只要那柄劍不是這樣招人眼目就好。但他也記得師父曾說過,鳴淵寶劍是靈山百劍之首,在鳴淵面前,師父的如意環都不能再出,那麼別的寶劍,也不會再被自己挑中。因而這個想法只是一閃即過,並未長久深藏。只是這本是他心中所想,師父又是如何得知呢?

    盧月清嘆道︰一鳴,你未下山之前,兵刃與你,並未血肉相連。可是下山之後,你們之間,卻真的血肉相連了。它不僅僅是供你飛行代步之用,而是救你于水火,與你心意相通之物了。你對于自己的性命也如此不愛惜嗎?韓一鳴無言以對,只是低頭站在一邊。盧月清嘆道︰鳴淵寶劍自隨你之日起,便是這蒙塵之樣,雖說我也知憑你之力尚不能讓它煥發如新,但至少也不該是這灰蒙蒙的樣子罷。說著伸手在劍鞘上輕輕一抹,抹去一道灰塵。

第四卷 十日(下) 第七十四章 一百二十趟

    韓一鳴臉上一紅,深知是自己的不對,道︰師父教訓的是,弟子記下了。再不如此怠惰了。盧月清嘆了口氣,道︰你一路之上,要小心在意。須要記得一點,你的二師伯與五師叔,也會好生照看你。好了,我也不多說了。對兵刃的愛惜,就是對自己的愛惜,你將來慢慢體會吧。

    自聿愛下來,韓一鳴見天色還早,便向幻鏡湖而來。路過丁五的廚房,遠遠地望見廚房屋頂飄出縷縷白煙,丁五已在操持晚飯。走到門前,果見丁五滿面油汗地在油煙之中忙碌。在韓一鳴心中丁五比起其他師兄來,更加親近些。

    丁五百忙之間回過頭來,笑道︰師弟,你來了,怎麼也不出聲?韓一鳴道︰師兄,我,我明日便要下山了。丁五道︰下山?在這里不好嗎?你要去何處?韓一鳴道︰大師伯讓我隨著二師伯和五師叔下山去。丁五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只當你要離開這里呢,你別介意。韓一鳴道︰我不介意。丁五笑道︰下山是件好事,這山上多少師兄弟都想下去看看呢,你該高興才是,不要苦著臉。

    他語調由衷的誠肯,韓一鳴輕松起來,道︰師兄說的是。丁五道︰你不要擔心,你去了,我每日會幫你澆你的竹子。韓一鳴道︰師兄,你幫我麼?丁五手里忙個不住,卻對著他道︰是呀,靈山上的師兄弟但凡被師父委派下山,都是我替他們澆的。韓一鳴不禁想起丁五肥胖的身影捧著茶盞在長長木梯上來回的樣子,雖說木梯並不算長,靜心院到翠薇堂也不算遠。但丁五從來都不呼風喚雨,而是自己往來取水澆灌。這一下靈山七名弟子一同下山,每一回澆灌,他都得來回走四十趟了。一日下來竟是一百二十趟,不知他將是如何辛苦。韓一鳴心內算了一回,不禁目瞪口呆,望著丁五說不出話來。

    丁五道︰師弟,你放心去罷,我是沒有這個能力去兼濟世人了。只能在師兄弟們兼濟世人之時替他們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這點小事就交給我罷。這哪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一趟趟在木梯上奔忙,不為什麼的奔忙,真的就微不足道嗎?韓一鳴心中感慨,眼中濕潤,卻是掉不下淚來。咬了咬牙道︰師兄,是師尊們將此事交托與你的嗎?

    丁五臉上一紅,道︰這是我的傻想頭,師尊們哪里顧得上這個。韓一鳴道︰那,你如何得知有幾位師兄下山去了?丁五停住了手,道︰來,你來看。將他引到一口青花磁缸前。那口大缸有半人多高,足可以裝進去三四個人。上面蓋著同樣青花的磁蓋。丁五伸手揭了起來,韓一鳴探頭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便回頭來看丁五。

    丁五道︰有一位師兄叫做馮玉藻,他自白櫻師叔那里學得了一個奇異的種植之術,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每日需要多少米糧的,我也不太關心這事。只知道每日晚間,他會將次日三餐所需的糧米種子都種在土中,我每次做飯之前揭開這口缸的蓋子,里面都會有一餐的米糧。我也做了些日子的飯了,看一看就知道這些米糧夠多少人吃,都不會錯的。

    韓一鳴道︰那,你每次就去幫大家澆水嗎?丁五道︰師兄弟們在外面都餐風露宿,哪里還能讓這些小事掛在他們心上。我身子笨拙,每回去的都遲,眾師兄弟都澆過了。我澆完了自己的,用手摸一摸地上泥土,濕的便是澆過的,干的自然是出門在外的師兄弟的啦。只管澆便是了。他說起來輕松之極,韓一鳴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每日里承擔派中所有人的吃喝,已是十分繁重,之後還要一趟趟為眾人澆灌碧玉竹。過得一陣,韓一鳴道︰師兄,這次回來,我就不下山了,跟你一起幫師兄們澆罷。丁五道︰好呀,我等你回來。你這是要去向小乖告別麼?

    韓一鳴點了點頭,丁五道︰你去向它道個別也好,它天天都見你,雖然不見得和你說什麼話,但乍然見不著,不知會有多麼失望呢!可惜我不太會說話,就是去看它也只是陪著它坐一坐。韓一鳴去喂小乖,也大多是坐在一邊。不說什麼話,但看見丁五抱歉的神色,這話便說不出來。

    離開丁五的廚房,來到幻鏡湖邊。小乖正在湖中悠游,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韓一鳴走到湖邊,它便游過來,咧開大嘴,兩個嘴角向下。它這副形狀,見過多次了。它心情好的時候,都是這副淘氣的形狀。韓一鳴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道︰小乖,我明天要下山去了。

    小乖道︰下山?你可以下山了麼?我也很想去,可我答應過他,幫他守著靈山,等他回來後再去的。不然,我早就跑去玩啦。對了,你給我買好吃的回來。活脫脫一個小孩子。韓一鳴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但我一定給你帶好吃的東西來。小乖道︰好呀,那你就去罷。轉身又在湖中游蕩。

    韓一鳴在湖邊坐下,那匹小小白馬不知從哪跑了出來,挨近來,用頭拱他的手。韓一鳴伸手摘了兩朵花來,遞到它嘴邊,它便開始啃咬。韓一鳴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它的頭頂。它與那紫色的小人小馬又不相同。摸到了紫色的小人小馬,如同摸到了一個上好的梨子。摸到小白馬的頭頂,卻象是摸到了一塊上等好玉,涼涼的。

    小白馬初時瑟縮了一下,但並未跑開,依舊專心啃著他手上的花朵。不多時,將那朵花啃得只剩余花睫和花蕊,又用頭來拱他的手。韓一鳴道︰好啦,你今日已經吃了兩朵花了,再吃會不會撐壞呀?小馬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它的舌頭比頭頂更加冰涼,韓一鳴並不覺得骯髒,任它舔了一陣,見它還是不走,只得又伸手摘了一朵下來,遞到它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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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遠路 第七十五章 出鞘

    晚間回來,先去澆過碧玉竹,這才回到屋內來。想著明日要出門,心中有些期盼,他心中想的是若是下了山,便先回去祭拜父母,再隨師伯師叔向南而去。忽然門上有人敲了一記,抬頭一看,一個女子將在門前。韓一鳴只覺她有些眼熟,便道︰“師姐請進。”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韓師弟明日下山,再帶一套衣衫去罷。”韓一鳴此時方見她手中捧著東西,東西上面鋪著一塊素帕,乃是前些日子為他裁衣的甦玉雪。

    他對著她看了一陣,才想起她是誰來,不禁面上一紅,道︰“甦師姐,這個給別的師兄罷,我……”甦玉雪笑道︰“每位師兄弟都有兩套衣裳的,只有你的,我還沒來得及送來。好在已做好,正趕著你下山。這塊素帕你拿來包東西罷,一路上多加小心。”韓一鳴忙接過來,謝了她。甦玉雪微微一笑,轉身出去。

    韓一鳴將素帕攤在床上,下面蓋著的還是一套素色衣裳,與自己身上穿的一般無二。只是那素帕不過才一尺見方,哪里包得下這套衣裳?卻還是將衣裳拿起來,放在上面。他不將東西放在素帕之上,素帕便只是一尺大小,東西放上去之後,卻見四周都露出素帕的邊沿來,不知是素帕變大了,還是衣裳變小了,正要將包裹包起來,忽然想起來枕下還塞著紫桃木劍的殘片。

    走到床邊伸手將它們自枕下拿出來,焦黑的兩段,每段不過半尺左右長短。看了一看,這是那少年交托給他的東西,也是他帶上靈山唯一的東西。雖說早已面目全非,但一看見,便想起那青衣少年來,將它放在衣服之上,這才將素帕裹成一個包袱。

    忽然听見顧清泉的聲音道︰“師弟,你真是戀舊。”抬頭一看,不知他何時已走進屋來。只听他笑道︰“這番你能隨著兩位師尊下山,好生令人羨慕呀。”停了一停又笑道︰“可惜我法術低微,修行還不夠,不能跟著你們去。這回一定用心修行,下回跟師兄弟們一起去。”韓一鳴自上山之日起,便听他說想要下山去,此時見他羨慕,只是道︰“師兄,我……”顧清泉笑道︰“師弟,你不用解釋,能下山去,也是種修行。況且日子還長著呢,修行哪里有盡頭,難說咱們將來還有一同下山的機會呢。”

    顧清泉向來心直口快,待人誠懇,便是羨慕之情,也絲毫沒有做假,韓一鳴本就沒有好口才,不善辯解,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言語。

    這一夜,韓一鳴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又是期盼又是難過,一說到要下山,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父母來,雖說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但一想起來,卻覺得他們仿佛還在靈山腳下的韓家莊內,彼此相扶,門前翹首,期盼自己回去。韓一鳴一想及此,便止不住淚如泉涌。自上了靈山以來,他極少念到自己的已去世的父母,或許是太過傷心,不敢去想。但一說要下山,似乎所有的思念都涌上心頭,所有的傷感都一齊涌出來,讓他無法自已。

    他睡不著,顧清泉卻是睡得極香甜,鼾聲四起。韓一鳴不曾見過他有什麼事縈懷,也許他便如秦無方說的那般心地純善,才得以無憂無慮。輾轉反側了大半夜,又半睡半醒,直到天明。

    次日清晨吃過早飯,韓一鳴拿起包袱,系在腰間,將鳴淵劍負在背上,卻將無相鏡揣在懷中。他對著屋內看了一遍,忽然有人在門上敲了兩下。轉回身來,卻是杜青峰站在門外,對他笑道︰“師弟,走罷。”

    二人來到翠薇堂前,見大師兄司馬凌逸已站在堂前台階之下。司馬凌逸本就面容俊逸,身形挺拔,配著身上的素衣,背後的長劍,頗有玉樹臨風的樣子,眉宇間的英氣也勃發出來。他本是面向著堂內而立,卻忽然轉過身來笑道︰“二位師弟來了,幾位師尊在堂內,咱們還等一陣。”

    韓一鳴在二位師兄身後站住,屋內已傳出秦無方的聲音來。秦無方道︰“一鳴這個孩子,才上靈山幾天,便要跟著師弟們下山去,我很是擔心。”韓一鳴一听這話,心中一片溫暖。只听黃靜玄的聲音道︰“師兄請放心,我與五師弟會好生照顧他的。”卻听秦無方道︰“一鳴心地單純,在靈山之上又不曾學到些什麼,這一路上,你們要多加教導才是。他雖是月清的弟子,但月清只教了他一招御劍飛行,我也沒能教會他什麼。下了山就全靠二位師弟了。他領誤極快,這是他強過其他弟子的地方。”停了一停,道︰“好了,不必再說什麼了,你們去罷。”

    翠薇堂大門打開來,黃靜玄與趙浩洋自其中走了出來,秦無方跟在身後,白櫻、盧月清與陳蔚芋跟在秦無方身後。黃靜玄向台階之下看了一眼,韓一鳴也悄悄回頭一望,只見要一同下山的幾位師兄和師姐都已不知何時來到身後,忙向後退開,站在最後。

    黃靜玄道︰“師兄放心,我一定謹記師父從前的教導。我們這就去了。”秦無方點了點頭。盧月清自台階上下來,對韓一鳴招了招手,韓一鳴走近前去。盧月清道︰“一鳴,你一路上多加小心,凡有一明白的多問你胡師伯和趙師叔。凡事看不明白,也可以多問,你放心,他們不會嫌你煩擾的。”韓一鳴一一答應。盧月清頓了一頓道︰“去罷。”

    黃靜玄向四周看了一遍,道︰“咱們走罷。”話音一落,一柄長劍從他背上飛出,燦爛的金色光芒中帶著虹影,正是劈風寶劍。劈風寶劍一出,黃靜玄便隨著寶劍向山下而去,快若流星,只見一點金光在空中一閃,便沒了蹤影。趙浩洋也隨即召出一柄寶劍來,這柄寶劍一召出來,劍鋒便微微顫動,色澤清亮,如一泓清泉,眾人站得近些,只覺一股淡淡的涼意撲面而來,有如一陣輕風拂過,帶來清新涼意。韓一鳴猛然醒悟過來,這柄寶劍也是曾經見過的,便是與劈風寶劍齊名的靈山四劍中的碧水寶劍。

第五卷 遠路 第七十六章 探問

    趙浩洋也御著碧水寶劍而去,司馬凌逸與另三位師兄也都御劍跟隨而去。杜青峰道︰“劉師妹,你先請。”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多謝師兄。”拿出一樣東西來,往空中一扔。韓一鳴見那件東西形似一只小船,色澤潔白,兩頭略尖,只有手掌大小,卻不識得。杜青峰笑道︰“一鳴,你劉師姐是紡織妙手,靈山上下人人的衣裳都是她紡了布,甦師姐裁縫的。這是一只白玉梭。”那女子身形一晃,左足輕輕點在白玉梭上,白玉梭已帶著她飛快便向前而去,也是快得令人咂舌,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杜青峰和韓一鳴與諸位師尊別過,各自召出寶劍來直追上去。

    韓一鳴立在鳴淵寶劍上,已不似從前那般害怕,但面前雲海茫茫竟不知該向何方而去。好在杜青峰不快不慢,身影始終在前方帶路,方才不致迷失。飛了一陣,越飛越低,穿出雲海,只見下方田野廣闊,山川秀麗,韓一鳴不及細看,先就用心尋找韓家莊熟悉的景象,忽然遠遠的前方地面上有一個亮點一閃。

    杜青峰略微慢了一慢,待與韓一鳴並肩向前,便伸手一指,道︰“師叔他們在那里了,咱們也去罷。”說著便向那一點飛去。韓一鳴對御劍訣雖不敢說已是得心應手,但用起來倒也算收發自如,緊緊跟在他身後,也向那個方向飛去。

    眼見已接近了地面上的師門眾人,韓一鳴正要下去,眼角一道藍光閃過。那道藍光不僅來得極快,而來勢凶猛,本是向下而去,卻忽然之間就調轉方位,直向他身上撞來,韓一鳴先前明明見這道藍光也是向著自己要去的地方奔去的,哪里料得到它竟然忽然在空中改變方向,對著自己撞來,且是來勢洶洶。他大吃一驚,欲要閃躲,卻是身在空中,哪里閃躲得開。

    眼看便要撞在一起,韓一鳴手足無措,卻听黃靜玄的聲音道︰“平波道兄,你又跟小輩玩笑嗎?一鳴這點微末伎倆,哪里抵得住你的幾百年修為一撞?”他話音未落,那道藍光已撞到了面前。韓一鳴毫無應對之術,相差又只是毫發之間,只能眼睜睜等著那道藍光撞上來。忽然眼前一花,眼前一陣模糊。不知是什麼東西飛到了面前,將那道藍光擋了一擋。韓一鳴的鳴淵寶劍跟先前杜青峰的身影,飛快向著已在前方落地的杜青峰飛去,也落在他身邊。韓一鳴驚得一頭冷汗,站在地上,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那道藍光也跟在他後面落地,身形瘦削,一身深藍道袍,頭上頂著束發道冠,正是平波道人。他一落在地上,便道︰“這是誰的?”伸出手來,手中拿著一方素帕。他眼楮向眾人看了一眼,便向那劉師姐看去,道︰“這是你的嗎?”劉師姐道︰“白櫻門下弟子劉欣竹見過平波道長。”平波道人將那塊素帕向她一扔,道︰“好呀,白櫻教出來的好徒弟。真是好徒弟。”

    黃靜玄道︰“平波道兄,你錯怪欣竹了。這塊帕子是小弟扔出來的,她哪里敢在平波道兄面前施展那點微末道行?”平波道人哈哈一笑,卻徒有聲音無有笑意︰“原來胡道兄也用這女人才用的東西!”黃靜玄微微一笑,並不生氣︰“靈山門人,人人皆有這素帕,我怎麼會沒有?平波道兄素來喜歡與小輩們玩笑,只是一鳴膽小,也不知是玩笑,倒教道兄見笑了。”說罷伸手一招,那塊素帕自平波道人手中飛起,被他收入袖中。

    又是幾道藍光自遠處劃來,過不多時都已飛到前面,落在地上。皆是青色道袍,頭頂束發道冠,背負寶劍,腰中插著拂塵,乃是平波道人帶的門人。

    平波道人道︰“好了,咱們的人都已齊了。這樣罷,還是依照前例,我帶著門人自左邊向南,你們靈山派自右邊向南。”說罷伸出手來,右手食指在空中一劃。他劃過之後,地上現出一條淡淡的界線來,將他們站的地方劃分成兩邊。黃靜玄道︰“好,咱們日落時在前方相見。”轉身對師弟和幾名弟子道︰“好,咱們走。”帶領靈山派眾人,順著平波道人劃下的界線右邊,向南而去。

    韓一鳴走在後面,只覺平波道人兩道眼光跟著自己。平波道人的眼光十分冷硬,他雖不回頭,也被看得汗毛直豎,冷汗直冒。僵直著身子,向前走去,直到前面黃靜玄停住腳步,方才停下來。站了片刻,輕輕回頭去看,早已走得遠了,哪里還看得見。

    黃靜玄停住腳步,看了看山下的,道︰“趙師弟,咱們分開走罷,我帶著青峰、一鳴和欣竹走這邊,你帶著凌逸他們向前去,前面還有村莊。”趙浩洋道︰“師兄,我們先去了。”說罷帶著司馬凌逸幾個弟子,駕著寶劍,向前趕去。這里黃靜玄道︰“咱們也走罷。”領著韓一鳴等,向山下走去。

    那個村莊不大,不過有幾十戶人家,遠遠望去,零星分布。黃靜玄收住腳步,道︰“你們進村去打听打听,我在村子另一頭等你們。”韓一鳴不知要打听些什麼,但見杜青峰和劉欣竹都向村中走去,便也跟在後面。

    他初見這個村莊時,已是十分失望。他昨夜已想過下山之後要回韓家莊看一看,哪知下得山來,卻是從來不曾去過的地方,此時甚而不知韓家莊在哪個方向,不免心中失落。垂頭喪氣跟著杜青峰走了一陣,已見路邊田地之中有農人在彎腰忙碌。

    杜青峰道︰“韓師弟,咱們過去和他們說話。”便走近前去,與農人寒喧。韓一鳴細听他打听些什麼,一听之下大為失望,都是些關于收成、天氣的閑話,听不出玄妙來,卻又不好走開。只站在旁邊听著。

    杜青峰卻站在田邊,只管絮絮叨叨與他們攀談,那田里的農人也不停下來,邊干活邊與他家長里短,說了一陣,已說到誰家生了幾個孩子,誰家的牲口下了幾個崽犢。杜青峰素來健談,也常來與顧清泉說笑,只是韓一鳴萬萬料不到他竟健談到了如此地步,連別人家中那些雞零狗碎、家長里短的事情都談得饒有興味。向劉欣竹看了一眼,卻見她雖不插言,卻也听得甚是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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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10:33: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遠路 第七十七章 和羞走

    這一談談了好些時候,韓一鳴無聊之極,在旁邊站得兩腿酸麻,這才見杜青峰收住了口。那農人與他談了一陣,談興頗濃,還邀他們去家中喝茶。杜青峰笑著謝了,這才向村內走去。韓一鳴尾隨在後,只听劉欣竹與杜青峰道︰“杜師兄,咱們是不是去適才談到的幾家人家去看上一看?”

    杜青峰道︰“自然要去,添了丁口,咱們便去看看。站得遠些,不要打擾人家才好。”兩人說畢,又向前走了一段,又向路邊一所茅屋前喂雞的老婦問了幾句,依舊是問的村中新添人口的人家,問人家的屋子方位。只是換了劉欣竹去問,劉欣竹雖不似杜青峰那般健談,卻是十分親切,與老婦說話,也是輕言細語,面帶微笑。雖說村中老婦眼花耳背,但劉欣竹相詢,卻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們說了一陣,劉欣竹便回來對站在一邊的杜青峰和韓一鳴道︰“這段時日來,村中確實有五家人家添了丁口。”又依次將這五家人家的姓名,方位說得清清楚楚。

    杜青峰便帶著他們,向最近的一家走來。他們走到那家人家附近,便止住腳步,杜青峰對著那戶人家看了又看,搖了搖頭,道︰“走罷。”帶著他們又向第二家走來。如此這般,走到第五家人家,也是遠遠止住,對著細看。韓一鳴本不懂他看的什麼,見他與劉欣竹都是全神貫注,也不好打擾,站在旁邊看了一陣,依舊看不出所以然來。

    只見田埂上走來一個穿著杏黃衣裳的女子。尋常農家女子,並非都足不出戶。韓一鳴在家之時便見得多了,也不意外。那女子走走停停,似乎是邊玩邊走。韓一鳴見她背對自己這邊,向那家人家走去。不過看了一看,便將眼光調開。忽然只覺眼前似乎花了一花,似乎是那個女子轉身來看了一看,可是分明她還是向前走去,也並沒有回頭。韓一鳴只道是自己眼花了,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來,向那女子背後望去。卻見她依舊向前走,但忽然之間似乎是轉過身來,對著這邊看來,連她面上的驚惶神情都看得格外分明。再一細看,她卻沒有回身,連頭都不曾回。

    韓一鳴十分奇異,正想向杜青峰詢問,卻見那女子加快腳步,轉眼便走入那戶人家中去了。忽然听得耳邊杜青峰的聲音道︰“師弟,走罷。”轉回頭來,杜青峰與劉欣竹都向前走去。這回他們都不再向村人搭訕,徑直走到村子另一端。韓一鳴跟在後面,三人出了村子,便見黃靜玄遠遠地在路邊一塊大石上閑坐。

    見他們到來,黃靜玄問道︰“你們可曾見到什麼異常?”杜青峰道︰“村中有五戶人家在今年添了丁口,別的並無異常。只是一戶姓王的人家,弟子在他家門前看時,仿佛覺得他家屋頂籠著一道黃光。雖不是什麼大吉大利的好事,卻也似乎不是什麼壞事。弟子不曾進入屋內,因而也沒有看到什麼異樣,細細一听,他家人說話倒也中氣十足。”

    黃靜玄點了點頭,轉而問道︰“一鳴,你看到听到了什麼?”韓一鳴不禁漲紅了臉,他並不曾細看,也不懂得該如何看,在村中都是東張西望,不想此時黃靜玄問的卻是他。

    囁嚅了一陣,始終說不出來。黃靜玄道︰“你進到村中,看到什麼了?”韓一鳴見二師伯執意追問,想是一定要自己說點什麼,漲紅了臉道︰“啟稟師伯,弟子,弟子不曾看到什麼。”黃靜玄道︰“什麼都不曾看到嗎?”韓一鳴只得老實回答︰“弟子,弟子只看見一位女子。”

    黃靜玄“哦”了一聲,道︰“什麼樣的女子?在何處看到?”韓一鳴生怕師伯說自己是輕薄之徒,偷偷向二師伯臉上看去,卻見二師伯神情並無異樣,鼓起勇氣道︰“在,在第五家人家。她是什麼樣子沒能看清楚,她是背對著弟子向家里走去。”黃靜玄停了一停,道︰“你如何得知那是她家?”韓一鳴語塞,片刻之後道︰“弟子胡亂猜測的。”

    黃靜玄道︰“你可曾看見她穿什麼衣裳?”韓一鳴道︰“似乎是杏色的衣裳。”黃靜玄道︰“你為何會留意她?”韓一鳴滿臉滾燙,師伯這樣問,似乎是在說他有了什麼不良之念,哪里還顧得了許多,道︰“弟子眼花了罷,不知為何,總覺她回頭望了一望,卻又似乎沒有回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還是覺得她回頭了,可是細細一看,似乎又不曾回過頭一般。”

    他說到這里,只覺杜青峰與劉欣竹的眼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哪里還說得下去,低下頭來,等候師伯責罰。卻听黃靜玄問道︰“青峰、欣竹,你們二人可曾看見這樣一個女子?”韓一鳴與師兄師姐站在一起,他看見了,他們也該看見才是。只听杜青峰道︰“師叔,弟子不曾看見。”韓一鳴大吃一驚,抬起頭來,向他看去。

    卻听劉欣竹也道︰“師伯,弟子也不曾看見。”韓一鳴越發吃驚,說不出話來,怔怔看著他們。黃靜玄轉回頭來,道︰“一鳴,那女子看見了你,是否加快腳步?”韓一鳴點了點頭,黃靜玄道︰“你可知她為可加快腳步?”韓一鳴道︰“她是女子,見弟子看著她,自是要加快腳步的。”黃靜玄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說對了一半。”

    韓一鳴更加糊涂,黃靜玄道︰“還有一個緣故,是她怕你。”韓一鳴奇道︰“她為何要怕我,我,我又不是歹人。”黃靜玄道︰“一鳴,你不是歹人,而她卻不是人。”韓一鳴又是大吃一驚,黃靜玄道︰“我從村子上空而過,看見一家人家屋頂之上有一道黃光,院中一棵杏樹上微微蒙有一層粉光,該來便是你們看見的這家人家了。杏樹上有了光輝,這棵樹已在三百年之上,成了精。青峰與欣竹看見了異樣,一鳴卻看見了樹精。因而一鳴說她似是回過頭來,又似是沒有回頭。她看見了你們,害怕你們收了她,便加快步子,好快回樹身之中去躲藏。”韓一鳴張目結舌了一陣,道︰“師伯,她,她不會,不會……”


第五卷 遠路 第七十八章 結果

    黃靜玄笑道︰“她在這院中長了三百年,得這家人家細心打理,才能有這些年月,不會對這家人家有什麼不便,便是對村中諸人也不是什麼壞事。試想哪家的小孩子沒有吃過這棵杏樹上結的果子?且普通人家,哪里有人能活三百年以上?這些吃過她杏果的人,都無異于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斷不會為難他們。樹冠上的粉光也是十分純淨,她若是害過人,樹冠之上的光澤便會變成灰色。因而由她去罷。”

    韓一鳴不禁想起韓家莊內的一棵桃樹來,他自小便見那棵樹已是十分粗壯。每年桃子結實時,總有村中孩童在樹上樹下嬉戲。听說那棵樹也是活了許多年月,連父親都說兒時曾在樹下玩樂。自來也沒听過有人遇上什麼花妖樹怪,倒是年年都有極甜的桃子可以吃。它也成精了嗎?想到這里,不由得有些出神。

    杜青峰與劉欣竹都道︰“那女子就是杏樹修煉成的。”韓一鳴尚在目瞪口呆中,黃靜玄笑道︰“我听師兄說你心靜眼清,還有些不信,現下看來,師兄說的對。”韓一鳴不禁紅了臉,道︰“多謝師伯指教。”

    黃靜玄微微一笑,伸手在空中輕輕畫了一個圓圈,動手畫時,他的指尖所到之處,一個淡淡的圈子便呈現出來。黃靜玄畫好圓圈,便用手指在圓圈上一彈。圓圈在空中打了兩個圈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黃靜玄笑道︰“一鳴,你來看看。”伸手一指。韓一鳴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卻不見什麼異常。黃靜玄道︰“你先清心、靜目、凝神,再看。”韓一鳴道︰“是。”深深吸了口氣吐出來,緩緩閉上眼楮,過得片刻,再徐徐睜開眼楮向著適才看過的地方再看。

    他看的是一塊路邊的大石,表面並不平整,坑坑凹凹的。韓一鳴看了片刻,忽然一個淡淡的金色圓圈在石上顯現出來。睜大了眼楮,只見那個金色圓圈似乎是隱藏在石中,卻又似是浮在石面之上,便問黃靜玄道︰“二師伯,那是你適才畫的那個圈子麼?”黃靜玄道︰“是呀,這便是我適才畫的那個。這是咱們師門的印信,你看見了便知道師門中人經過這里。”

    韓一鳴點了點頭︰“多謝師伯指教。”轉回身來,卻見還有三個小小的圓圈在三個方位閃著淡淡的光暈,雖是白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韓一鳴道︰“師伯,我只見你畫了一個圓圈,卻看見四個,這是何故?”黃靜玄笑道︰“這是連鎮四方之意,我一個圓圈入地,便將這個村子四方都鎮在其中。一來你師叔他們不會重復咱們走過的路,二來,在這個圓圈消失之前,村中都會平安無事,邪穢不敢進村。”韓一鳴道︰“師伯,這個世上,當真有邪穢麼?”

    黃靜玄道︰“有的,也是因心念而起。”一路來,每遇到村莊,黃靜玄便讓他們自村中穿過,他先行走開。韓一鳴跟在師兄師姐身後,若是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莊,杜青峰便每戶人家門前去看上一眼,若是幾十戶人家,便先行問詢,方前去細看。韓一鳴此時已知師兄並非是無事可做與人閑談,而是用這個法子探听村中是否有異。因而杜青峰與農人相談,他便也站在一邊听著。雖說他不善于與人搭訕,但听一听他們說話,從中得知村中有些什麼異常。

    他們一路南去,整整一個白天,走了十來座村莊。其間還見有十多座村莊四方打著淡淡金色的符號,卻是一長一短兩條線交叉。黃靜玄道︰“那是你們第五位師尊的印信,像不像是一柄劍?”杜青峰笑道︰“五師叔是武修,因而用這個為印信。”黃靜玄道︰“你們師祖,我的師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傳到咱們手中,卻都只是普通而已。五師弟本來便是要畫一柄劍的,可惜沒有書畫的天賦,不能一筆兩筆畫成。印信過于繁復,便不易辨識了,只得畫成這樣。”

    下午日落之前,已與趙浩洋一行人在一個村莊外相遇。黃靜玄道︰“有一句話,要先囑咐你們。雖說咱們修道之人,不該胡言妄語,隱瞞欺哄,但遇上了平波道長及他門下的弟子,這個謊卻是說定了。”停了一停,道︰“若是平波道長及他座下弟子問起今日是否遇到妖邪,咱們便說遇到了幾個,都已當時便鎮拿住了,不曾放走。”韓一鳴奇道︰“二師伯,咱們並沒有遇到什麼妖邪呀,為何要,要說遇到?”黃靜玄道︰“咱們是不曾遇到妖邪,只是平波道人心中的妖邪與咱們的不同。今日那棵成精的杏樹,他見了那是定要將之焚毀的。于他來說,那便是妖邪。”

    韓一鳴一怔,趙浩洋道︰“咱們修道,花草樹木也修道。咱們沒有邪念,它們一般也沒有邪念。大凡成精的草木精靈,都不是邪穢。它們的修行之途更加艱深。須保持一貫的清朗之氣,越發不能為害人畜。若是為害了人畜,破了清朗之氣,便不能再修行得道了。此道雖不同彼道,但咱們怎能為去損毀並未為害一方的它們?”眾弟子都道︰“是,謹尊師尊教導。”

    黃靜玄道︰“好罷,咱們這便去與平波道長會合。”帶了他們向南走去。翻過一道山崗,已見平波道人帶了弟子在路邊等候。平波道人遠遠地便道︰“黃道兄,你們今日可曾有什麼斬獲?”黃靜玄道︰“哪里談得上斬獲,一路過來,不過遇上五個小妖邪,都已鎮住了。平波道兄,想必你那邊,是大有所獲了?”

    平波道人笑道︰“談不上所獲,與你一般,不過是鎮了十幾個小妖邪。好啦。咱們走了一日,就在此地過夜罷。這里前面有泉水,也開闊些。”他一邊說一邊已吩咐弟子收集柴火。黃靜玄也帶著眾弟子,在離他們幾丈的地方歇下。

    司馬凌逸帶了韓一鳴和杜青峰去前面森中找尋水源,杜青峰修行已有火候,走在前面,韓一鳴見已看不到平波道人,悄聲問司馬凌逸道︰“大師兄,為何不說咱們沒有遇上妖邪呢?”司馬凌逸道︰“師弟,平波道長哪里會信,還是說有的好。”說話間,已見前面有一條小溪,在月光之下分外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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