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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飛天]盜墓之王[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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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6:12
第二部 古寺冥夜 1 來自五角大樓的最新消息

    「風先生,要不要通知十三哥跟霍克先生他們?」小來謹慎地詢問著。

    大人物的屬下都已經消失了,這裡根本不需要他們的幫助和窺探。我只想跟關寶鈴靜靜地坐一會兒,珍惜著難得的別後重逢,哪怕只是分開了二十分鐘時間。

    電話就在桌子上,我略想了想,撥了蕭可冷的號碼。

    她的聲音很平淡,帶著莫名其妙的感傷:「風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我溫和地低聲回答:「小蕭,我想請你來寺裡一趟。蘇倫說過,我可以無條件地信賴你,就像相信她一樣,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

    蘇倫來了又去,似乎並沒有給我太大幫助,而我身邊的小來目光不夠長遠,無法成為稱職的幫手,所以想來想去,只有蕭可冷能擔當起這個角色。

    蕭可冷笑了:「風先生,能得到您的信任,不勝榮幸,但我總覺得咱們之間有某種隔閡,特別是安子的死,更加速了這條鴻溝的形成。這個時候留在您身邊,會不會給關小姐造成誤會?」

    一提到關寶鈴,她的口氣立刻充滿了酸酸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在為蘇倫打抱不平。

    聽筒裡傳出的聲音很大,關寶鈴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忽然低聲輕歎:「對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會給你帶來那麼多困擾——」

    她的睫毛又一次輕輕撲扇著,像是停歇在草尖上的精緻蛺蝶。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小蕭,過來再詳談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蕭可冷輕輕答應了一聲:「半小時後到,蘇倫姐有新資料帶給您,正好一起送過去。」

    收線之後,關寶鈴垂著頭,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那位蘇倫小姐,就是你在沙漠裡一起出生入死的紅顏知己嗎?據我所知,還有一位埃及的女將軍,叫做鐵娜的,也是你的好朋友對不對?」

    她慢慢抬頭時,燈光一點一點照亮了她雪白的臉頰,像是經典的電影慢鏡頭,讓我的呼吸又一次變得不自然起來。她是那麼美,不食人間煙火似的,純潔得像一塊亙古不化的冰,足以令任何男人動心。

    「對。」我知道這樣的回答同樣能令關寶鈴誤會。

    關寶鈴攏了攏落在腮邊的兩綹頭髮,臉上綻開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真是巧得很了,來北海道之前,有位香港導演計劃將你在埃及金字塔時的經歷拍成一部探險電影,邀我飾演其中的女一號蘇倫。你說,我能演好嗎?」

    我放聲笑起來:「不可能的,你的氣質尊貴得像一位皇家公主,怎麼可能演身手敏捷的江湖高手?不行不行,你跟她完全不同,只怕勉強去做,也會讓觀眾們失望——」

    說到這裡,我心裡豁的一亮,其實自己很明白,蘇倫與關寶鈴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的女孩子,我絕不可能既喜歡這一個,又放不下那一個。否則,只是自討苦吃。

    關寶鈴幽幽地笑了:「是嗎?我在你心裡,真的像是公主?抑或是只有在午夜鐘聲響起前才能做公主的灰姑娘?」

    一剎那,我的思想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大亨——「出了這麼大的事,大亨會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他會不會親自來接關寶鈴?留給我和她的時間恐怕不會多過三個晚上,然後就是永世不能再見的遠隔了吧?」

    我抹了把臉,用微笑掩飾著悒鬱的心事:「你怎麼會是灰姑娘?相信全球幾十億男人,都在心裡把你當作公主。特別是你的影迷們,更是為你瘋狂——」

    小來在門外又一次請示:「風先生,鷹刀先生求見。」

    我向關寶鈴點點頭:「我出去一下,就在院子裡,如果有什麼異常情況,大聲叫我好了。」其實我一直都有沉甸甸的不祥預感,擔心柔弱的關寶鈴會再次受到傷害。沉浸於愛情中的男人都是如此,生怕自己愛的人受一點委屈,並且為此千叮嚀萬囑咐。

    「我知道,你放心。」她撲扇著長睫毛,露出潔白的牙齒淺笑著站起來,任燈光把她的身影投射在推拉門上。

    院子裡黑沉沉的,鷹刀的神情有些焦慮,但他做為大人物的保鏢隊長,總算能沉得住氣,靜靜地等著我走出來,再回手關好門,才低聲說:「風先生,車禍現場勘察結果,剎車系統被做了手腳,負責制動的液壓油全部消失了,所以,車子才會跌下懸崖。」

    他用力捏著自己的指骨,發出「嘎巴嘎巴」的枯燥動靜。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車子是堅尼帶來的關寶鈴的專車,到達楓割寺後,司機一直就沒下車,自始至終,外人根本沒有單獨靠近車子的機會。那麼,液壓油是被誰放掉的?

    牆外想起急促的腳步聲,鷹刀加快了語速:「司機與死去的年輕人喉結上都有一枚齒痕,這代表什麼意思,想必風先生也非常清楚。鑒於這種狀況,大人物要第一時間離開楓割寺,他要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鷹刀手裡握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金幣,慢慢遞過來。

    「這個,可以調動楓割寺南面三個小城市的警察機動部隊投入緊急戰鬥,是大人物的權威信物,希望風先生好好保管。大人物要我轉告,他會把你當作自己人,無論拿不拿得到『日神之怒』,永遠如此。」

    他向後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迅速轉身走了出去。

    遠處,直升機已經發動,螺旋槳的軋軋聲割碎了這個本該寧靜的荒山之夜。

    齒痕,代表的是獠牙魔的再次出現,大人物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會著急離開。幾分鐘後,三架直升機相繼升空,夜航燈閃爍著,向南面飛去。

    「希望直升機沒給神秘人物動過手腳,否則……」我冷笑著,仰面看著逐漸消失在夜色裡的直升機。關寶鈴能在墜崖車禍中大難不死,不知道大人物會不會也有這種有驚無險的幸運?

    我振了振雙臂,用力呼吸著冷颼颼的空氣,相信蕭可冷很快就能到達了。

    小來滿臉都是困惑,但我沒心情為他答疑解惑,關於獠牙魔的事,知道得越少,恐慌程度就會越低。

    「風先生,既然大人物已經離開了,要不要調幾個神槍會的兄弟過來擔任警戒?我總覺得,這座古寺裡上鬼氣森森,渾身都不舒服——」他向四周黑魆魆的樓閣陰影不停地巡視著,雙手始終插在褲袋裡,槍不離手。

    從院子裡向西北望,能看見藏經閣那座三層小樓的一角。書,彷彿成了解開謎題的鑰匙,沙漠裡被老虎盜走的《碧落黃泉經》、尋福園二樓上的書、藏經閣的書……可惜接踵而來的變化打擊,竟然令我沒法靜下心來看書。

    小來還在等我的回答,我思考了足有五分鐘,才慢慢搖頭:「不必了,目前神槍會在日本的行動,時刻都會遭到特別警察的監視。他們進楓割寺來,只會掣肘壞事,有些事,人越多越難辦,等蕭小姐來了,再做打算。」

    我真正在考慮的,是什麼時候把關寶鈴發生車禍的消失通知大亨。假如他的眼線沒及時注意到這場車禍,至少我還可以跟關寶鈴在一起多共處幾天。

    這個心結,到底如何解開呢?我毫無頭緒,茫然四顧,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幫我理清紛亂的思緒。

    小來無聲地點點頭,他會一絲不苟地執行我的命令,而不會像上次王江南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消息直接捅給大亨知道,造成了楓割寺前的那場緊張對峙。

    「那好,我會打起精神,謹慎巡察,萬一有什麼狀況——」他沒接著說下去,手指在褲袋裡輕輕一彈槍柄,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獠牙魔是不會給任何人機會的……」看著小來離去時的背影,我無法不替他擔心,但心裡轉瞬間又在為關寶鈴幸運地躲過了車禍、獠牙魔的雙重打擊而毫髮無損感到高興。

    「嗤啦」一聲,門被拉開,關寶鈴站在燈影裡,手扶著門框,低聲問:「風,我可以出來透透氣嗎?」

    我喜歡看她在燈光裡的婀娜剪影,每次見了,都會有短暫的失神。

    「當然,可惜今晚有些陰天,空氣也太潮濕了一些。」我很想扶她的手臂,卻又強自忍住。

    她的長髮隨風飄動著,忽然讓我有了感觸,不禁苦笑:「關小姐,車禍墜崖加上油箱爆炸,竟然連根頭髮絲都沒傷到你,簡直……是人間奇跡,我甚至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有神仙護體,才會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

    不知道大人物、鷹刀他們怎麼想,反正這樣古怪的情形,肯定會讓負責處理交通事故的警察們大傷腦筋。

    「是嗎?或許上天只是在不停地考驗我吧?到達楓割寺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裡,兩次失蹤、一次車禍,一切情節,比電影劇本還離奇。只可惜我沒有港島編劇們的生花妙筆,能把結局改寫得更完美——」她望著「亡靈之塔」的方向,猛然深深歎息。

    那個塔,見證了我們神奇的失蹤經歷。在幽深的海底世界裡,那個奇怪的巨型水下建築物、莫名其妙的紅光、還有那麼多古怪的齒輪系統,一直到最後神秘地從隧道裡返回到現實世界,一切都令人目瞪口呆、匪夷所思。

    「風,你說,如果我們再次登上塔頂,會不會重新進入那個神秘世界?」她牽著自己垂落到胸前的發,露出憂傷的表情。

    我聳聳肩膀,沉默地搖頭,表示反對。

    這種經歷,一次已經足夠。如果不是最後的神奇脫困,到這時候大概我們已經變成玻璃盒子裡的屍體了,哪兒還有心情談天說地、憧憬未來?

    「我只是想說,喜歡跟好朋友在一起共同經受磨難的感覺,有點像小時候跟媽媽在一起相依為命、相濡以沫時的樣子。所以,我希望咱們能成為好朋友——」關寶鈴沉思著娓娓敘談時的神情,讓我無端地著魔。

    世事難料,如果不是有大亨這座高山橫亙在我們中間,此時兩個人早就成了親密無間的愛人了吧?

    一想起大亨大軍壓境、咄咄逼人的氣勢,我心裡猛的升騰起一陣衝動煩躁,恨不得把外衣全部脫掉,將這股蓬勃的鬱悶之氣散發出來。

    「我很感謝葉先生,他把我從貧民窟裡帶出來,送我上大學、進入影視圈,直到今天。沒有他,我仍舊是晦暗的貧民窟角落裡的灰姑娘,像所有窮人家的女孩子一樣,一窮二白,倉促潦倒地走完自己的一生。風,你沒經歷過杳無希望的苦難日子,也就不會理解當我遇到他時的驚喜……」

    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冷冷地「哼」了一聲。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童話故事,我早就聽過不下一千遍,只是大亨這樣的「白馬王子」年齡也太老了些,跟花一樣年輕燦爛的關寶鈴絕不相配。

    每個人都有自己傷痛的經歷,大哥失蹤之後,當我每天深夜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檢視自己的孤苦伶仃時,又有誰能體會得到?

    關寶鈴臉上掛滿了苦澀的笑容,看得出,小時候的苦難經歷在她心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風,如果可能,請跟葉先生做朋友,你們都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他很欣賞你的,並且一直通過手術刀先生的渠道關注著你,幾次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名字——」

    我懂她的意思,是想盡力在我與大亨前架起一道溝通的橋樑,不過,這個心思她算是白費了,以我的人生原則,絕不會憑借女人的關係出人頭地。

    又一陣風吹來,她緊了緊狐裘,輕輕打了個寒顫。

    我凝視著她的側影,心底裡惋惜地連連長歎:「這麼好的女孩子,可惜我們相遇得太晚了!」

    「風,我——」她再次抬起頭要說什麼,眼底深處有柔波滾滾湧動著,但大步走進來的蕭可冷讓她小小地吃了一驚,迅速閉嘴,搓著雙掌舉到臉前呵著氣。

    她心裡一定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已經看過不止一次了。

    我輕輕皺了皺眉,不想讓蕭可冷看透自己的心事,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小蕭,你來得好快,辛苦了。」

    蕭可冷手裡捏著一疊傳真紙,表情嚴肅,絲毫沒有為打斷了我們的談話而抱歉的意思:「風先生,這是蘇倫姐傳過來的資料和電話記錄,非常緊急,希望你能馬上看一下。」

    她向關寶鈴臉上冷冷地一掃,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微笑,算是打招呼。孤男寡女,半夜獨處,最容易讓她產生曖昧的聯想,就算我跟關寶鈴沒有做過什麼,這份虛名也是牢牢地擔定了。

    我接過那些資料,粗略地一翻,幾乎每一頁上都牽扯到了「大殺器」這個詞,並且關聯到的國家名、地名、江湖勢力名稱極多,像是一份正規的軍事情報匯總。

    「你們談,我先回房間裡去。」關寶鈴得體地微笑著,落落大方地向我和蕭可冷分別點點頭,慢慢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回手關上門。

    她的影子投射在紙門上,照出異樣優美的剪影,讓我的心情隨著那影子的一舉一動而神思飛馳。

    蕭可冷不滿地輕咳了兩聲,焦躁地跺了跺腳:「風先生,這些資料——」

    我回過神來,一邊帶她進自己的房間,一邊迅速地翻閱著這些資料。一共是十一張紙,前面十張,是一份帶有「絕密」字樣的黑白複印件,右上角畫著一柄筆跡潦草的長柄髮梳。其中內容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不亞於天方夜譚,大概意思是這樣的——「據查,伊拉克方面確有『大殺器』這件東西,只不過因為技術手段的不完善,還沒能進化到直接投入兩軍戰爭的地步。它的威力,與總統擁有的『核按鈕』相比,決不遜色,可以將前蘇聯的巨大版圖重複毀滅十五次。當然,一切都只處於數據計算階段,『大殺器』缺少最後一項引爆程序,就像體積巨大的钚原料,找不到核反應爐之前,跟廢物沒什麼區別。」

    「總統發動的戰爭時機完全正確,如果再向下推遲兩個月,伊拉克政府便能夠從前蘇聯軍火庫裡收購到足夠多的半成品核彈,與『大殺器』結合,那將是全體美國人民的噩夢。萬幸的是,我們的飛機轟炸和遠程導彈攻擊,直接摧毀了伊拉克的地面軍火庫,成功地迫使伊拉克人把『大殺器』轉入地下……」

    我拍了拍這些複印資料,禁不住捏著下巴苦笑:「這份報告的可信度是不是有問題?當然,我知道這柄梳子標記的含義,可就算是再偉大的間諜,也會有失誤之處,對不對?目前,全世界都知道伊拉克人沒有『大殺器』,五角大樓方面也公開發表聲明,承認情報失誤。這份報告,豈不是跟美國政府的言論背道而馳?」

    蕭可冷在窗前坐下來,十指合掌相對,對我的疑問不做任何評價。

    梳子標記,代表的是五角大樓麾下一個非常著名的間諜,那個人已經把間諜這種職業演化成一種天衣無縫的藝術,他在間諜界的成就與名聲,僅次於「諾曼底登陸戰」中的美軍反間諜情報戰大師伊恩蘭德。

    他沒有名字,只剩下「梳子」這個代號,彷彿任何千絲萬縷、真假難辨的繁複情報,一到了他手裡,就像被梳子整理過的頭髮,立刻變得井井有序、清清楚楚。五角大樓的工作人員把他比喻成日夜不停的淘金工人,總能從幾萬件看似毫無關聯的情報片斷裡,把最有用、最具價值的資料提煉出來,成為比黃金更貴重的元素。

    十張複印件,每一張都帶著梳子標記,特別是最後一段,更是讓我感到驚訝震撼——「所有的情報表明,伊拉克之所以有恃無恐地向西方宣戰,叫囂著要讓美英聯軍埋葬在大沙漠裡,倚仗的就是即將研製成功的『大殺器』。軍方地面部隊傳回的資料顯示,在巴格達市郊,至少發現了十五處類似於導彈發射井的地面建築物。眾所周知,只有遠程攻擊性武器,才會使用發射井,也就是說,伊拉克人已經做好了發射遠程導彈的準備。」

    「前蘇聯解體時,它所擁有的二百多個高科技軍火庫,已經被俄羅斯人搶先一步控制,所以,伊拉克人再多的錢也無法購買到能夠立即投入使用的巨型武器。我注意到,俄羅斯方面在伊拉克戰爭開始前的半年內,至少有十一名核武器專家突然銷聲匿跡。當然,他們消失的借口多種多樣,看起來都十分合理,但他們的真正去向,卻是中東地區的某個中立國,然後從這裡又進入了巴格達市郊。」

    「綜合所有的情報,可以如此假設——俄羅斯人正在幫助伊拉克進行『大殺器』的研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俄羅斯人為什麼如此熱心?這裡,我們要注意十一名核武器專家裡的其中一個,他的名字叫做馬約諾夫,一個曾經蜚聲國際的重要人物。」

    我看過這個名字,不過卻是跟前蘇聯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大爆炸事件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他是當年核電站技術顧問組裡唯一倖存的人,爆炸發生時,他正在莫斯科休假,所以逃過一劫。

    梳子提到馬約諾夫,會有什麼樣的深意?

    我向蕭可冷看了一眼,她把雙手貼在太陽穴上,緩慢地揉搓著,神情又一次變得嚴肅凝重,彷彿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

    「小蕭,這份資料,你該都看過了,有什麼要說的?」越看下去越是驚駭,畢竟伊拉克戰爭爆發的時間剛過去兩年半,當時的很多媒體報道還記憶猶新。看起來,民眾看到的、聽到的永遠都是大事件的表面皮毛,永遠無法接觸到事實真相。

    蕭可冷搖搖頭,我剛剛要低頭繼續讀完這些複印件,她忽然又低沉地開口:「風先生,有件事,我想趕在您看完全部資料前說出來,就是我的身世來歷——」

    我聽不懂她的意思,不太明白她的身世跟這些資料有什麼關聯。

    她站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我知道門外不會有人偷聽,畢竟小來就藏在屋頂的某個位置,院裡院外一切動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蕭可冷的一貫行事作風,接下來要說的肯定是個巨大的秘密,否則也不會謹慎如斯。

    蕭可冷再次回來時,帶回了滿屋子的寒意,她臉上的表情更是冷澀到極點:「風先生,蘇倫姐說過,您對我的身世很感興趣,其實那些都是很久前的往事了,不願意想,更不願意跟任何人提起。在您之前,只有手術刀先生、蘇倫姐和燕遜姐知道。」

    我點頭笑著,表示自己非常榮幸成為第四個聆聽這秘密的人。

    「我是朝鮮人,原名姓金,跟國家元首同屬於一個家族,並且是五服以內的近親。江湖上都知道我有一個哥哥,外號『孤狼』的蕭石,其實,他是我的二哥,我們還有一個大哥,名字叫金純熙——」

    我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住了,「金純熙」的名字早就載入了全球軍事史冊,是他一手組建了朝鮮的「赤焰」特種部隊,並且在三十歲時便榮升朝鮮軍委副主席一職,成為朝鮮軍隊裡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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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6:52
第二部 古寺冥夜 2 蕭可冷的身世

    毫無疑問,在朝鮮人眼裡,金純熙是最有希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國家歷史上最年輕的領導人的。可惜政局猶如六月裡的天氣,忽風忽雨,就在三年之前,這個身體健康、智慧超群的年輕人突然患上急病,兩周內病情惡化,變成了貨真價實的植物人,到今天為止仍躺在平壤市的革命軍人療養院裡。

    如果蕭可冷有這麼聲名顯赫的大哥,最起碼也該在國內仕途上春風得意才對,怎麼會流浪江湖,要靠手術刀的庇護才能生存下去?

    我看著她的臉,五官相貌,的確跟屢見於國際報紙上的金純熙的面容有幾分相似。

    「大哥成為植物人以後,二哥發誓要查明事件真相。那時候,他仍在赤焰部隊裡擔任中級職務,利用手裡的職權,最終拿到了大哥急症發作前,與元首見面時的一卷錄音帶。裡面的對話內容清清楚楚,大哥的急症都是元首在搞鬼,因為他不希望有人在國內的聲譽漸漸高過自己,這是一起典型的『功高震主』然後被無情誅殺的案例。」

    我說不出什麼,只有靜靜地聽著。

    「二哥因為偷竊國家機密而獲罪,被迫流浪江湖。當時,我在英國讀大學,接到二哥的緊急電話後,馬上易容改裝,在假護照販子的幫助下,改為中國國籍,然後直飛日本,隱蔽下來。至於我跟神槍會的關係,也的確如蘇倫姐所說,我的義父曾是神槍會上一代中的高手,在江湖械鬥中陣亡,所以孫龍先生很照顧我,漸漸地跟會裡的幾位當家人都混得很熟——」

    她極度疲憊地抹了把臉,彷彿這些冗長的往事敘述,已經耗盡了身體裡的全部精力。

    中國古人常說,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放之四海皆准,朝鮮做為中國的近鄰,文化作風、國家管理統統借鑒了中國封建社會的歷史,他們的元首當然明白「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所以,年輕有為卻不懂得韜光養晦的金純熙便成了徹徹底底的政治犧牲品,而他親手創建的赤焰部隊完整地落入了元首的控制中,活脫脫是一出「為他人作嫁衣裳」的鬧劇。

    我取了一張紙巾遞給蕭可冷,這麼冷的天,她的額頭上竟然不斷地有汗珠滲出來,可見這段慘痛經歷帶給她的巨大傷害。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得到「赤焰部隊有所行動」的消息時會大為震驚了,因為這一次她或許會與自己的國人同室操戈,展開殊死搏鬥。

    房間裡的空氣凝重得像罩了一層沉甸甸的積雨雲,悶得人透不過氣來,連燈光也變得黯淡了許多。

    蕭可冷苦笑了一聲,用紙巾抹掉了鼻尖上的幾滴亮晶晶的汗珠,接著向下說:「風先生,本來這些話我沒必要對您說,就算您不信任我,我仍舊能在北海道順利地生存下去,直到積蓄起足夠的復仇力量,但現在看來,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咱們必須緊密地團結在一起,才可能平安自保。我跟蘇倫姐雖然不是同胞姐妹,但我們之間的感情比親姐妹更深厚,她的話,我到任何時候都會服從,所以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訴您。希望從現在開始,大家真正開始推心置腹地合作,不再相互猜忌。」

    說到這裡,她挺起胸膛,長出了一口氣,輕輕甩了甩短髮,猶如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大事。

    現在我能理解蘇倫談及蕭可冷的來歷時,一直都吞吞吐吐的原因了。蕭可冷的低調隱匿,只是為了報家破人亡的血仇,跟其它的江湖仇殺無關。如果她的真實身份被洩露出去,朝鮮人肯定不會放過她。

    「對不起,小蕭,以前是我太苛求你了。」我真心誠意地向她道歉。

    蕭可冷虛弱地擺了擺手,再次搖頭:「沒關係,朋友之間,本來就該以誠相待,只求風先生以後不要因為我是異族人再耿耿於懷就好了。」

    我稍加沉吟,迅速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小蕭,對於耶蘭和安子的死,你有沒有其它想法?如果他們真的死於獠牙魔之手,你能解釋一下,獠牙魔為什麼偏偏找上這兩個人?」

    蕭可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狀態,簡練地回答:「我無法解釋,不僅僅是我,連張大師他們幾個,都弄不明白。特別是邵白、邵黑兩位大師,一直都在反覆強調,他們探察不到獠牙魔的詭異訊息。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是有鬼妖異類出現,他們修煉的『招靈術』自然而然便會有所反應,但現在,他們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在屋子中間輕輕踱著步,同時又發現了一個新的矛盾:「獠牙魔殺死了奔馳車司機和堅尼,但卻放過了關寶鈴,為什麼?如果是因為獠牙魔只殺男人、不殺女人的話,那麼安子的死又是怎麼回事?」

    蕭可冷的目光追隨著我的腳步,忍不住出聲提醒:「風先生,請盡快看完那些資料吧。蘇倫姐說過,『大殺器』並不僅僅只有美國人在關注,全球的野心家們似乎人人都對這件神秘武器充滿了好奇心。」

    我回到桌子前,重新拾起那疊紙,向後翻動著。

    梳子通過伊拉克的內線關係,找到了馬約諾夫,並且成功地用美女、洋酒、金錢套出了他埋藏在心裡的一個巨大秘密——「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為什麼會爆炸?」

    「馬約諾夫說,『大殺器』一開始是落在前蘇聯人手裡,據說他們是從北冰洋的冰山上找到了這件東西,探測到它的成分構成後,馬上送往核電站,準備調集全國的物理科學家,準備對『大殺器』進行系統的研究。可惜,測試『大殺器』的秘密實驗室發生了突然爆炸,製造了當年最轟動全球的慘劇,他分析爆炸的起因,是因為有人切斷了對『大殺器』進行不間斷冷卻的電力供應設備,導致這件東西表面溫度急遽上升,才會引起了連鎖爆炸。」

    翻到這筆陳年舊賬,讓我臉上又一次浮現出苦笑:「大殺器?核電站爆炸事件?」

    梳子的報告,對切爾諾貝利爆炸事件只是一帶而過,接下來的內容更是匪夷所思——「爆炸發生後,『大殺器』神秘失蹤了。馬約諾夫接受過至少一百次以上克格勃的調查審訊,他什麼都不清楚,什麼都沒交代。二零零二年春天,當馬約諾夫秘密進入巴格達市郊的一家化學工廠時,隨身攜帶了一本用『帕加帕拉』語做為密碼編譯的小冊子。至此,『大殺器』又出現了,我們的尖端秘密情報人員甚至有機會用針孔相機拍到了那件武器的圖片,可惜並沒有及時傳遞出來,被伊拉克的反間諜人員捕獲。」

    「我的推測結果,伊拉克政府正是擁有了像『大殺器』這樣的危險武器,才敢於向西方國家挑釁,並且希冀通過『大殺器』製造出超級核彈,將北美和歐洲全部置於核彈攻擊範圍之內。如果給予他們足夠的時間,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世界軍事格局,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伊拉克的軍事狂人們才不理會什麼『核大國互制條約』,只要核彈製造完畢,首要目標便是對準北美的政治核心城市。」

    「伊拉克人的美夢並沒有做太久,聯合國核武器調查組進入巴格達之後,運用各種先進探測手段,檢查了幾乎所有可能藏匿『大殺器』的地點。事情在此時起了巨大的轉機,伊拉克政府匆忙決定,從海路將『大殺器』運走,畢竟此時核彈還沒有成型。當然,調查組事先預料到伊拉克會有這種轉移罪證的行動,也在海岸線方面佈置了安檢力量,只是略微低估了伊拉克人的能力,在伊拉克政府核心武裝部隊裡,竟然有精通五行遁術的日本忍者存在,而『大殺器』之所以能成功運抵公海日籍貨輪,正是這些日本『橋津派』的忍者在其中穿針引線。」

    「當前,可以近似地說『大殺器』落在了日本人手裡,但卻是被江湖勢力操控而不是日本政府。所以,東北亞的局勢變得十分微妙,南韓、朝鮮都開始蠢蠢欲動,出動了政府的王牌特工人員,都想把『大殺器』搶先控制在自己手裡,必定會引發一場黑暗勢力的混戰——」

    看到這裡,我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在舵藍社那場大爆炸之前,我清楚地聽那兩個橋津派女忍者嘴裡露出過「大殺器」這個詞。

    梳子的情報分析非常全面,將全球範圍內的每一件看似毫不相關的怪事迅速聯繫到一起,馬上構成了「大殺器」的遷移路線。我明白在這薄薄的十張紙的報告後面,應該是幾萬張、十幾萬張紙的高度濃縮。

    我還記得小美和美濃提到過的一艘船的名字——哥倫比亞野狼號,會不會就是那艘從伊拉克運走「大殺器」的日籍貨輪?那麼,橋津派、渡邊城、皇室大人物、日本政府,這四者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記得舵藍社一戰之後,我曾跟蕭可冷探討過這個問題,並且要她通過神槍會的關係搜索那艘貨輪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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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7:33
第二部 古寺冥夜  2 蕭可冷的身世(下)

    蕭可冷搖搖頭,迎著我探詢的目光:「目前北海道沿線港口根本沒有這樣一艘船,要在幾千艘貨輪裡面尋找特徵如此不明顯的一個目標,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按照橋津派忍者簡短的談話內容,根本無法確定那艘船是否真實存在,或者只是一個隱密的代號也未可知。」

    我明白蕭可冷的意思,但我明顯地發現她有些心不在焉,並且變得坐立不安起來。

    此時,舊的伊拉克政府已經土崩瓦解,美英聯軍控制了那片遍地石油的富饒之地,似乎「大殺器」事件也該告一段落了。那麼,蘇倫傳這些資料給我,又是什麼意思?

    我取出壓在最下面的那張蘇倫的電話記錄,蕭可冷的筆跡非常潦草:「『大殺器』的最終歸屬會直接影響到東亞、東北亞格局,並且在這個範圍內,隨時都會碰觸到美國五角大樓的敏感神經,最終導致一場大規模混戰。無論是哪個彈丸小國拿到它,在自尊膨脹和利益驅使之下,都會加速以『大殺器』為基礎的核彈開發,將整個環太平洋地區置於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之上。所以,盡可能地收集橋津派忍者的行動消息,不得已的情況下,甚至可以跟渡邊城集團虛與委蛇,獲取最新情報。」

    蕭可冷再次拉開屋門,任冷冷的夜風寒氣直灌進來,吹得我手裡的紙張簌簌作響。

    蘇倫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不希望「大殺器」最終落在日本人手裡,但這樣大規模的狙擊行動,只怕不是幾個人甚至幾個江湖組織就能做到的。美國人雖然在媒體上公開承認伊拉克方面並不存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純屬情報錯誤,但暗地裡卻一時一刻都沒停止過對它的搜索行動。

    「小蕭,你有什麼心事嗎?」我看著蕭可冷不停地踱來踱去,忍不住詢問了一聲。如果她是在為赤焰部隊的事憂心忡忡,就完全是杞人憂天了。每個人在世間生存,只該專注於自己的計劃,決不能企圖以一人之力,把全世界的所有苦難憂懼都承擔下來,那樣的力量,根本不是地球人能夠具備的。

    蕭可冷甩了甩短髮,不安地彈著指甲,沉吟了半分鐘,才緩緩地回答:「情報最後說,赤焰部隊進入北海道,就是為了『大殺器』而來。元首已經下令,務必殺傷全部轉移、保護『大殺器』的日本忍者,奪寶而回。朝鮮國內,已經佈置好了製造、發射核彈的一應平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我不禁冷笑:「怪不得最近朝鮮媒體口氣如此強硬?原來是跟伊拉克人犯了同樣的目標性錯誤。」

    幾乎每一個小國家的戰爭狂人,都會在擁有超強軍事武器後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跳出來叫囂一番,好讓全世界的目光焦點都聚集到他身上來。近百年來,中東地區、非洲大陸、東歐小國都有這樣的先例,不勝枚舉。

    我忽然大叫了一聲,恍然大悟地想通了這樣一件事——「幾方勢力虎視眈眈地聚集到北海道,目標並不是傳說中的『日神之怒』,而是一度被媒體傳得沸沸揚揚的『大殺器』。或者可以這樣說,只要擁有毀滅地球的力量,就算『大殺器』的威力比『日神之怒』遜色一萬倍也足夠引起所有勢力覬覦了,畢竟毀滅地球十次和一千次,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區別。」

    蕭可冷拍拍額頭苦笑起來:「您的想法跟蘇倫姐一模一樣,她希望明天早上可以接到你的電話,並且要我轉告——自古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假,如果『大殺器』轉化為超強核彈,那麼所有的愛情肥皂劇都該從中掐斷了,請您切記。」

    百忙之中,蘇倫也沒忘了諷刺一下我跟關寶鈴的關係,看來,女孩子喜歡吃醋的天性,必將貫穿她生命裡的始終,一刻不停。

    我放下了這疊紙,突然發現自己的思想長久以來被「海底神墓」和「日神之怒」禁錮住了,並深陷其中,一葉障目,不見森林。孫龍、大人物都曾屢次表達出強烈的獲取「日神之怒」的決心,但現在從這份絕密情報上來看,大家真正關注的是可以瞬間左右戰局的「大殺器」。

    「風先生,記得明天打電話給蘇倫姐,她雖然人在川藏邊界,但心卻已經有一半留在這裡了。」蕭可冷悠然長歎,彷彿是在感慨蘇倫的用情之深。

    「我會的。」這份資料弄得我的頭有些發脹,希望明天早晨會有所好轉。

    既然大人物已經離開楓割寺,所有的軍方警戒人員肯定已經全體撤退,我心裡感受到的壓力無形之中又減輕了許多,轉而考慮再次去幽篁水郡與籐迦會面,以取得更多的關於那塊「海神銘牌」的資料。

    一想到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日神之怒」成了「大殺器」的幌子,我情不自禁地苦笑起來。這是一個神話和謠言滿天飛的年代,稍不小心,自己就會被荒誕無稽的傳說蒙蔽住雙眼,在錯誤百出的泥潭裡越陷越深。

    蕭可冷伸手在門扇上輕輕彈著,半是調笑半是譏諷地問:「風先生,長夜清冷寂寞,蘇倫姐說過,要我多注意你的人身安全,請配合一下。」

    隔壁就是千嬌百媚的關寶鈴,蘇倫、蕭可冷對我不放心,也完全是情有可原,但我的心思卻早就不在男歡女愛上,已經深深地融匯進了面前這份情報裡。

    忽然,我聽到西北方向響起「嗵」的一聲,似乎是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動靜。

    「小來?」我低聲驚叫著,急速向門外躍出去,從蕭可冷身邊一掠而過。在外面負責警戒任務的只有小來一個人,他的武功和應變能力還沒到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一旦有高手來襲,他未必能輕鬆應付得了。

    「卡嗒」,這是我身後的蕭可冷單手握槍、拇指彈開保險栓的聲音。

    我沒有絲毫停頓,雙膝一彈,縱上屋頂,隨即伏下身子,再次側耳傾聽。屋頂上的風聲很緊,帶著令人窒息的寒意。

    東南面的寶塔、正東面的冥想堂、正北面的幽篁水郡、西北面的藏經閣都歷歷在目,各處天井院落裡,還有零星透出的燈光,偶爾有僧侶們沉鬱囉嗦的誦經聲傳過來。我像一隻靈巧的壁虎一樣四肢攤開,緊貼瓦面,不顧青瓦上薄薄的寒霜。

    在這個狙擊武器日新月異的年代,即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狙擊手們的紅外線熱敏望遠鏡也能準確地搜索到目標,並且毫不遲疑地予以狙殺。我可不想盲目地暴露在殺手們的槍口下,如果攫取「日神之怒」成了無奈的幌子,那麼我的重要性也迅速降低到了零點,再不可能是孫龍與大人物苦苦爭取的目標對象了。

    「嗒」的一聲,從我左前方的一根半米高的青磚砌成的煙囪後面傳出來,那也是槍械彈開保險栓的聲音,不過槍手的動作異常小心,將金屬機件碰觸的聲音降到了最低。

    「咕咕、咕咕」,貓頭鷹的叫聲從煙囪後面響起,那肯定是小來。

    我貼著瓦面向前移動,很快便到達了煙囪側面,在高度警惕的小來膝蓋上輕輕一碰,低聲問:「什麼情況?」

    這個位置恰好處於各處燈光交織之外的死角,但隱蔽者卻能憑借煙囪的遮擋,清晰無比地觀察到四周的動靜。

    「剛剛有個人從牆外被拋擲出來,一落地就沒再發出動靜,估計不是重傷就是被重手點中了穴道。」他小心地指向正前方一大片黑魆魆的圍牆,但那邊冷清寂靜,看不出什麼異常。

    圍牆與我們腳下的屋子中間,是一條六米寬的通道,一直通向冥想堂的位置。此時,真的有個身材極其瘦削的人蜷縮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身上穿著灰色的僧袍,頭髮極短,肯定是楓割寺裡的僧人無疑。那麼,誰會無緣無故扔他進來呢?難道又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的疑兵計?

    圍牆北面的屋頂上驟然閃出一個人影,手裡的短槍被路燈光一照,寒光一閃即沒。

    小來的反應真是夠快,槍口一抬,手指已經準備發力扣動扳機。我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右手食指噗的彈中了他的肘尖麻穴,讓他扣動扳機的動作再也無法繼續。這種「手指拂穴」的功夫,遠比重手點穴來得輕快,只制敵,不傷敵。

    「小心,那邊是蕭小姐,不是敵人。」

    蕭可冷的反應和動作都非常快,剛剛在我躍上屋頂之後,馬上繞出院子,向發出動靜的位置包抄過去。

    她躍下屋頂,從圍牆側面的一個小門裡緩慢地緊貼牆角走出來,警覺地舉槍戒備著。當她走到地上趴著的那人身邊,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槍,向我們打了個「沒事」的手勢。的確,方圓百米之內,沒有任何活動的人影,那個把人拋擲進來的偷襲者,好像突然從空氣中消失了。

    我吩咐小來:「小心警戒,特別是關小姐房間裡的動靜。」如果再讓敵人聲東擊西地偷襲了關寶鈴,那簡直就是我人生的一大恥辱,我絕不會在同樣的危機狀況裡跌倒兩次。

    小來默默地點頭,放開握槍的手,在袖子上擦了擦掌心裡的冷汗。他的身邊,還放著一把加了迷彩偽裝的短柄衝鋒鎗,那是近距離遭遇戰的利器,連發狀態下,飛彈如雨,非常犀利。

    我躍下房頂,走近蕭可冷,她正用腳尖小心地將地上的人翻轉過來,仰面向上。

    「這個人,應該是楓割寺負責接待的僧人之一,名字叫做石島,跟從前的兵見僧職責相同,我們打過幾次交道。」

    蕭可冷輕抬腳尖,噗的踢在石島左肋下,褲腳帶起一陣颯颯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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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古寺冥夜  3 鼠疫再次出現(上)

    石島的身子驀的一陣猛烈地抽搐,並沒有立刻甦醒過來。

    蕭可冷「咦」了一聲,彎下腰,伸手在石島後頸上摸了一把,警覺地低聲叫起來:「不好,是朝鮮武林的『鐵掌截脈』,下手的應該是赤焰部隊的高手——」

    她第二次拔出手槍,槍口垂向地面,精神高度緊張。

    說曹操曹操到,我們剛剛談及東北亞的群雄逐鹿的危急形勢,赤焰部隊的人馬上就出現了。我彎腰把石島扛在肩上,迅速繞回院子,進入我的房間,至少在這裡是暫時安全的。

    石島臉色蠟黃地橫躺在地上,浮腫的雙眼死死閉著,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蕭可冷在不停地「絲絲」吸氣,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極為棘手的難題。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小蕭,別太擔心,就算是頂尖高手所施加的『鐵掌截脈』,也會在四十八小時裡自動解開。這種功夫,代表了朝鮮武術的最高境界,應該值得中國的江湖高手認真學習。」

    截脈功夫,比中國人的「點穴」出手更重,高手們將內力貫注在手掌上,依照人體經脈循環的路線,凶悍地砍在血脈流動的關鍵點上,即使擊中的位置不是人體要害,也足以令脈絡暫時受損,無法順暢流動。

    能使用「鐵掌截脈」的人,必定先前練過鐵砂掌、黑砂掌之類的狠辣霸道的硬功,性情暴躁無比。朝鮮人的武功在亞洲並不出名,最大的原因就是這種功夫太耗費時間精力,沒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煉浸淫,絕不可能出師。

    「風先生,其實我能破解這種功夫,救醒石島,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我一直在想,赤焰部隊的人為什麼要對一個普通的僧人下手?他們的真實意圖是什麼?是警告示威嗎?或者是虛張聲勢的恫嚇?」

    她伸手摸著自己油亮的短髮,像是要在那些濃密的頭髮裡尋找答案似的。

    這個問題,應該有無數個答案,但又沒有一個能成為標準答案。

    赤焰部隊的目標是「大殺器」,至少應該去海岸線上搜索才對,何苦一直跟楓割寺這邊糾纏不清?之前我跟小來已經在「亡靈之塔」上見識過朝鮮人的殺手,特別是他凌空滑翔那一幕,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蕭可冷猛的站起來,走近我身邊,裝作俯身察看石島傷勢的樣子,壓低了嗓音急促地說:「有人在窺視我們!我能感覺到,那個打傷石島的人,就在附近盯著我們,是不是?」

    她的影子投射在石島的胸口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殊為緊張。

    我也感覺到了,身體對於莫名的危險會有自然而然的特殊反應,一瞬間,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豎起來,因為那種被人陰森森地緊緊盯著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蕭可冷皺著眉,雙手同時插進運動裝的褲袋裡,握住了雙槍。敵人剛剛把石島拋擲出來,為的就是觀察我們的實力,既然三個人都暴露出來了,對方也就有恃無恐,可以放心地接近這所院子。

    唯一令我感到寬心的是,對方還沒有一擊必殺的衝動,至少在剛才的情況下,只要對方有一支狙擊步槍,便可以輕鬆帶走我、蕭可冷和小來的生命。

    我俯下身子,嗤啦一聲,撕開了石島的僧袍,他的瘦骨嶙峋的胸膛立刻暴露在溫暖的燈光下。不過,心口位置多了一樣黑色的塑膠產品,比針尖略大的攝影鏡頭閃著幽藍的光芒。

    這只拇指大小的無線針孔攝像機是用兩根透明膠帶牢牢固定在石島胸膛上的,雖然上面沒有任何銘牌標識,但我還是一眼認出屬於美國間諜部門的專用品。

    我把它摘下來,正對著自己的臉,冷笑著問:「閣下是誰?對我們這麼感興趣?不知你有沒有弄清楚,這裡是日本,不是你們的平壤,大家最好都守點江湖規矩,否則,火並起來,誰臉上都不好看。」

    這種最新型號的針孔攝像機能夠清晰逼真地同步傳輸音頻信號,相信此時安放這部攝像機的人,能夠看到我的臉,也聽到我的話。

    蕭可冷一直在顫抖著,對於朝鮮政府而言,她是「逃犯」,如果被遣送回國,只怕下場也是與金純熙一樣莫名其妙地變成植物人,永久地待在黑暗的角落裡。

    「閣下敢不敢露臉出來?覬覦『大殺器』的人那麼多,每個人都企圖分一杯羹,這一次,赤焰部隊想順利地把它帶回平壤去,只怕要付出難以估量的代價才行。我勸閣下千萬別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只會白白浪費時間,因為我對那件神秘武器根本沒興趣,聽明白了嗎?」

    明知道沒人會老老實實地現身,但我還是一字一句地說完了自己的心裡話,然後雙掌一拍,把攝像機變成了幾十片碎裂的工程塑料。

    「風先生,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衝著誰來的?」原先冷漠鎮定的蕭可冷,一旦牽扯到赤焰部隊的事,馬上方寸大亂,變得心緒不寧、失魂落魄。

    我只能苦笑:「應該是針對所有跟『大殺器』有關的各方勢力,我們並不是被他光顧的唯一幸運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石島身上,至少還藏著三隻同樣的機器——」接下來,我輕鬆地找到了固定在石島小腿、腳踝、後腰上的相同型號攝像機,冷靜地讓它們在我腳下一起粉身碎骨。

    這種以活人做為攝像機載體的窺探手法並不多見,而且這根本是一種極其笨拙的辦法,相信沒人會欣賞倣傚。由此可見,佈置攝像機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另闢蹊徑,如果不是大腦出了問題的傻子就是聰明絕頂的天才。

    「小蕭,救醒他吧,這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我禁不住歎了口氣。石島的遭遇,就像被黑客高手全盤操縱的「肉雞」電腦,只充當了幕後高手發動進攻的槍頭,毫無思想意識。

    蕭可冷深吸了一口氣,左掌貼在石島的頸後,右掌壓住他的胸口,醞釀了十幾秒鐘,陡然雙臂發力,像是要將石島瘦削的身子擠扁一樣。

    石島的喉結一陣急促的哽動,胸膛、小腹發出響亮的「咕嚕咕嚕」聲,一下子睜開了雙眼,掙脫蕭可冷的手掌,挺身坐起來。不過,他的身子還沒坐穩,已經迫不急待地吐出一連串的日語髒話。

    蕭可冷臉色一寒,手腕一振,石島稀里嘩啦地打著滾跌出去,一直碰到側面的牆壁才停下來。

    這種蠢人,不打不會清醒,等他慢慢扶著牆壁起身之後,看看蕭可冷,再看看我,露出討好的笑容:「風先生、蕭小姐,原來是你們?我還以為是偷襲我的那個人——」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後頸,誇張地呻吟了一聲,稀疏的眉毛不停地顫動著。

    我對著地上的碎片踢了一腳,一顆紐扣電池嗖的一聲飛起來,碰在牆上,又滾到床下去了。石島的相貌令人討厭,真不知道神壁大師為什麼要派他擔任接待工作,簡直是在玷污楓割寺的形像。

    「是兩位救了我?多謝多謝。」他裝模作樣地合掌在胸,向蕭可冷鞠了一躬,稀疏的短髮沒能覆蓋住原先的光頭,迎著燈光倏地一閃。

    蕭可冷厭惡地哼了一聲,擺擺手。

    我冷笑著問:「到底怎麼回事?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在你自己的房間裡睡覺,出來幹什麼?」

    石島抖了抖眉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叫起來:「我本來就在自己屋裡,剛剛要倒水洗腳,突然被人打暈過去。醒過來的時候,是被一個人挾著飛奔,結果莫名其妙地脖子一陣劇痛,就再次昏厥了,然後就到了這裡,真是倒霉透了。要是讓我抓到那傢伙,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頓解解氣。」

    蕭可冷冷笑一聲:「抓他?你們楓割寺的力量還差一截,除非是龜鑒川與布門履兩位大師都在,否則——」

    她退後兩步,讓自己離石島遠一些。他那樣乾瘦猥瑣的男人,幾乎令人厭惡得不肯看上第二眼。

    石島乾笑了兩聲,攏了攏撕裂的灰布僧袍,縮頭縮腦地問:「風先生,我可以走了嗎?大半夜的,身子都凍透了,明天非得傷風感冒不可,耽誤了寺裡分配的工作可不太好。」

    他從甦醒之後,身子一直在抖個不停,當然是夜寒風冷的緣故。

    我輕輕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他是局外人,想必赤焰部隊的高手是瞄準我和蕭可冷來的,不至於再次為難他。看他骨瘦如柴的身架,武功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遇到敵人,結果只能有兩種,死、或者第二次成為「肉雞」。

    石島經過蕭可冷身邊時,她再次向後閃退,並且毫不掩飾地摀住了自己的鼻子,把石島身上散發出來的怪味擋住。我剛才把石島扛在身上時,就已經聞到一股隱隱約約的刺鼻味道,彷彿是某種化工產品散發出來的,只是沒太注意而已。

    漂亮的女孩子大多數有潔癖,蕭可冷應該屬於這個行列。

    石島訕笑著,一步跨出門外,忽然停下腳步,期期艾艾地問:「風……風先生,那個人是你們的敵人?而且是很厲害的敵人?」這一次,不但他的眉毛在抖,連眼皮、鼻尖、嘴唇都在哆嗦,高聳突兀的顴骨亮起了兩團紅暈,似乎情緒一下子高昂起來。

    我盯著他的臉,不明白這個問題怎麼會讓他如此興奮。

    「我能幫你們,下次見到他,一定能認出來,因為他的小臂上刻著一個奇怪的標記——」石島的聲調明顯地提高了,把自己的左手高高地舉起來搖晃著。

    「什麼標記?」蕭可冷比我更著急、更感興趣。

    石島像個極富經驗的說書人一樣,及時閉嘴,臉上浮現出洋洋自得的壞笑。他只不過是想索要報酬而已,這樣的情形,我遇見過不下百餘次了。

    「到底是什麼標記?快說!快說!」蕭可冷衝動地跨到石島面前,要伸手去抓他的衣領。

    我開口阻止她:「小蕭,別衝動,石島先生想要張支票而已,小意思。」這個年代,花錢買信息,已經是公開的熱門生意,誰都不能例外。

    石島攤開手掌,笑嘻嘻向著我:「不,我不要錢。風先生,目前你是楓割寺的當家人,我的條件,不過是想多為寺裡做貢獻,把接待、購物、廚房、修建四方面的工作全部承擔下來,讓寺裡的各位頭腦聰慧的師兄們心無旁騖地誦經參悟,你看行不行?」

    沒想到,自己一直考慮推掉的主持職位,竟然成了此刻收買石島的護身符。

    每一個相對封閉的寺院能跟外界接觸的,也就上面四條渠道,同時,擔任這四項工作之後的「灰色收入」也是最多的。石島名義上不向我要錢,卻是在覬覦著一件更有利可圖的事。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吧,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除了那四項工作,我還可以酌情給你其它的獎賞,不排除一張高額支票的可能。」

    如果能循著石島的供詞,找到來自赤焰部隊的高手,也算是為蕭可冷做了點事,不枉她跟蘇倫知交一場。

    石島對我的回答非常滿意,立刻大聲說出了答案:「他手腕略微向上兩寸的位置,刻著一支青色蓮花——」

    我跟蕭可冷幾乎同時跳起來,然後面面相覷著同聲反問:「什麼?青色蓮花?」

    記憶裡,的確有位江湖高手小臂上紋著蓮花,不過他已經死了,就死在尋福園別墅裡。我的思想出現了一剎那的混亂,但轉瞬便穩住心神,偷偷地告誡自己:「不要緊張!鼠疫腕上可以有蓮花紋身,別人身上當然也可以有,不過是偶爾的巧合而已。」

    蕭可冷再次追問:「你看清了嗎?真的是蓮花?」

    她比我更在意這消息的真偽,畢竟是她把重傷的鼠疫拖回尋福園大廳裡的,並且還在鼠疫奄奄一息的時候,把對方丟進了浴缸裡。

    石島很肯定地點頭,左手握拳放在左耳邊,莊重地發誓:「我發誓是真的,那個人的雙臂上都刻著蓮花,一朵是剛剛我說過的青色蓮花,另外一朵則是粉紅色的,很好看,但又讓人禁不住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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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28:38
第二部 古寺冥夜  3 鼠疫再次出現 (下)

    我的頭「嗡」的一聲,彷彿是一隻被觸動了的馬蜂窩,幾百隻嗡嗡亂叫的馬蜂瞬間狂飛起來,雜亂無章,毫無頭緒。

    鼠疫絕對已經死了,如果石島的話一字不漏全是真的,只能證明世界上還存在著一個人,跟鼠疫一樣,在手臂上紋了兩支蓮花。人死不能復生,鼠疫更不會有金剛不壞之軀,所以這只能是一個無意中的巧合。

    蕭可冷默然呆立著,弄得石島驚駭莫名,搞不懂為什麼蓮花紋身會對我們造成這麼大的震撼。他翻著眼睛來回看著我跟蕭可冷的臉,小心地摒住呼吸,隨時準備拔腿就逃。

    「啪、啪啪」,蕭可冷又開始彈指甲了,我知道那是她的精神高度緊張時的下意識動作。

    「你真的沒看錯?一支青蓮、一支粉蓮?」她繼續追問,想得到更明確的答案。

    我拔出簽字筆,從桌子上抓起那疊軍事情報的複印件,直接遞給石島,大聲命令著:「把蓮花畫出來,用心畫,我有重賞!」再多、再詳盡的文字描述,都不如直接來一張圖片更直觀,我堅信這一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石島迅速退回來,碎步跑到桌前,來不及坐下,便開始在紙上迅速畫著。

    「風先生,你該還記得鑰匙的形狀吧?」蕭可冷的聲音也在顫抖著。

    我無聲地點頭,不但記得尋福園二樓古鐘裡的蓮花鑰匙形狀,更記得鼠疫手臂上那兩朵一模一樣的蓮花。當時,我跟蕭可冷都想不通他身上怎麼會刻著蓮花,極力想弄明白是不是世界上還存在著另一柄同樣的鑰匙,只是除了鼠疫的慘死之外,那一晚並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線索。

    蕭可冷取出電話,手指顫抖著按了一個號碼,嘴唇與臉色同樣蒼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是要打給信子——安子的雙胞胎妹妹。別墅那邊,信子恐怕是她唯一的親信了。當然,有了之前對安子的懷疑,我對信子的身份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

    蕭可冷長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逐漸冷靜下來。手術刀對她的重用絕對有自己的道理,前後不到半分鐘時間,她已經從惶急中掙脫出來,重新變回到原先的平靜鎮定。

    「信子,你馬上去二樓客廳,把那柄給座鐘上弦的鑰匙取下來,妥善保管。」果然,電話那頭,就是信子。

    只說了這麼簡短的一句,蕭可冷便緩緩收線,轉過頭來,不無懊悔地搖著頭:「其實我早該收藏好那柄鑰匙的,鼠疫的死,或許不僅僅是因為『煉獄之書』吧?他一直潛伏在木碗舟山一帶,明知道『黑夜天使』的人在追緝自己卻不遠遁,心裡、身上肯定藏著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死,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忍不住反駁她:「唉,像他那樣的江湖人物,就算死,都不會吐露心裡的秘密。按照我的觀點,無法發掘出來的秘密,通通等於畫餅充飢,毫無實際意義。『黑夜天使』沒能逼出他的實話,你猜我們兩個呢?」

    幾百年來的江湖,一直都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世界。鼠疫為了保存心裡的秘密而死,死得其所,無可厚非。

    「畫好了,畫好了!」石島跳起來,把簽字筆扔到一邊,舉起那張紙豎在胸前。

    他的繪畫技法非常拙劣,但我跟蕭可冷還是在剎那間明白了一件事——「襲擊石島的人,手臂上的確有跟鼠疫完全相同的兩處紋身。」

    「那個人的身高比風先生略矮,稍稍有些駝背,走路的時候腳步很輕,幾乎沒什麼動靜。還有,他雖然蒙著半邊臉,額頭、眉骨上卻露出至少十幾道剛剛痊癒的紅色傷疤。」石島皺著眉苦苦思索著,盡量補充著對襲擊者的印象。

    蕭可冷取過那張紙,反覆看了幾遍,緩緩呼出一口氣,無言地點點頭。

    如果鼠疫真的復活了,將會是這次北海道之行的又一次怪異發現。當時,我、蕭可冷、關寶鈴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已經死了,身負幾十處重傷,滿身是血,並且第二天警察收屍的時候,蕭可冷全程陪同。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我搖頭歎息,石島描述出的襲擊者身體,與鼠疫非常接近。他那樣的輕功高手,走路的姿勢的確與別人不同,臉上的傷疤,應該就是拜「黑夜天使」的合圍襲擊所賜吧?

    石島駭然問:「鬼?什麼鬼?」

    我擺擺手,他這樣的不入流角色,根本不明白有關於鼠疫的來龍去脈,跟他講也沒用。

    蕭可冷嘿嘿冷笑了兩聲,隨口問了一句:「石島,那個鬼穿什麼衣服?」

    石島更加驚懼,用力緊了緊僧袍,臉上激動的紅暈再次被蠟黃代替,舔著乾裂的嘴唇回答:「是一套……黑色的緊身運動裝,不過他怎麼可能是鬼呢?隔著黑皮手套,我也能感覺到他手心裡的熱度。你們兩位……是不是在逗我?」

    我真的沒心情再跟他夾纏不清下去,簡單地吩咐著:「你今晚表現很好,我會酌情提升你,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內容隨時過來向我報告。現在,你可以走了,安心回去睡覺。」

    人的智商高低不同,要想使他明白尋福園別墅裡發生的怪事,只怕比登天還難。或許他最擅長的是如何在金錢來往賬目上動手腳,中飽私囊,跟江湖中的事毫不相干。

    石島高高興興地出門離開,完全不顧三九寒天只穿了一件開裂了的單薄僧袍,看來金錢的精神力量之大,有時候的確難以想像。

    蕭可冷靠在桌子前面,手指不停地在紙上那朵拙劣的蓮花上敲打著,發出「篤篤篤篤」的動靜。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鼠疫再度詭譎出現的消息讓我突然間毫無睡意,滿身的疲憊倦怠也蕩然無存。

    長久的沉默之後,蕭可冷終於開口了:「風先生,自從發現鼠疫手臂上的兩朵蓮花之後,我一直都在懷疑,是否世界上存在著兩柄同樣的蓮花鑰匙?我知道,某些出現在世界上的稀奇古怪的物品,大多數都有其獨特的來歷或者深不可測的淵源,只是我們沒辦法揭示這些潛在的內容而已。」

    這個冗長的開頭,代表著她將有一個深思熟慮後的想法要說出來。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桌邊,拿起另一張紙,憑著自己的記憶,迅速勾勒出了另外一朵蓮花,而後饒有興趣地抬頭看著她:「請繼續說下去。」

    蕭可冷苦笑了一聲:「鑰匙一直都在別墅的古鐘裡放著,在您到達尋福園之前,手術刀先生曾經將它置於五百倍的顯微鏡下仔細觀察過,並且留下了無比清晰的電子圖片。在很多典型的尋寶先例中,藏寶人會把進入藏匿地點的路線圖用微縮雕刻的方式留在某些精緻小巧的物品上——但事實證明,那只是一柄極具觀賞價值的工藝品而已,沒有任何隱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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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古寺冥夜  4 楊柳岸曉風殘月

    以手術刀在全球盜墓界的盛名,他探索尋福園別墅的方法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並且他的目光極其敏銳,往往可以在普通人渾然不覺的時候,便已經發現了大多數問題的癥結所在。

    我明白蕭可冷的意思,尋福園別墅那邊,再搜索下去也只是白費力氣,似乎不必在投入大量的精力進行深度挖掘。

    「那麼說,除去掘地三尺之外,再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做了?」

    我記起關寶鈴最初要收購尋福園時說過的話,把別墅拆了建成水渠,就能把大亨中的「黑巫術」解除。那樣的破解方法,在很多老江湖們看來,簡直可以說是天大的笑話。

    黑巫術的起源地遠在危地馬拉,而腳下的這片土地卻是屬於東亞的日本,隔著浩渺廣闊的整個太平洋遙遙相對。如果硬要把兩者之間扯上「破解」的必然關係,無異於緣木求魚,或者是多元方程式裡的無解命題。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關於尋福園的秘密,手術刀先生去世後,我跟蘇倫姐在電話裡交談過數次,最後的結論,也是要徹底分解這座建築物。不過,她一直強調這件事要由您來決定,任何人無法代替。」

    她認真地舉起那張紙,輕輕一彈,發出「吡」的一聲脆響。

    關於我的真實身份,目前只有蘇倫一個人知道,而且她是守口如瓶的人,絕不會隨意洩露給外人知道。別墅是大哥楊天留下來的,當然只有我才具備處置它的權力。

    「那尊抱著座鐘的青銅武士非常沉重,依照我的意思,想把它仔細切割開來,看看內部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既然是要給別墅動大手術,任何可疑之處,我都希望能剖析一番——」

    蕭可冷的敘述簡明扼要,非常有條理,肯定是此前已經做了大量的調查和計劃,才會有如此周密的安排。

    我抬起手,略微有些不悅:「小蕭,你有沒有想過,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地關注著別墅?渡邊城、黑夜天使、甚至赤焰部隊——我們把別墅開膛剖腹,豈不正是給予了別人坐享其成的機會?這件事,我會再跟蘇倫通電話,做一個詳細的發掘計劃再說。」

    蕭可冷的越俎代庖令我有些不快,她站在親神槍會的立場,一旦有所發現,第一個獲利的將是孫龍,而不是我跟蘇倫。

    一個小小的北海道,已經被「日神之怒」與「大殺器」攪得不得安寧,若是事情再生出其它分支變化來,只怕會讓局勢直接導向複雜難解的戰局,沒人能控制最後的結果。

    蕭可冷覺察出了我的情緒變化,沉默下來,把石島畫的那張拙劣的蓮花撕成碎片,當然寫在正面的電話記錄也毀滅了,不留任何痕跡。

    「明天上午,我會打電話給蘇倫,一切從頭商榷。」我的語氣越來越冷淡,不想讓蕭可冷牽著鼻子走。目前的楓割寺裡,除了關寶鈴之外,我不會在乎任何人的意見。

    蕭可冷看了看腕表,歎了一聲:「已經凌晨一點鐘了,時間過得真快!再下去半個月,便是中國的農曆新年——」

    每個中國人對於辭舊迎新的來臨,都會在內心裡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從古至今,歷來如此。

    我聳了聳肩膀,皺著眉苦笑:「每過一天,『大七數』的日子就會逼近一天,這麼清醒地面對即將到達的地球毀滅,真是一件殘忍之極的慘事。所以,我希望地球上所有清醒的科學家們,能迅速弄清扭轉『大七數』毀滅的方法,合力拯救地球。」

    沒有人想死,特別是對未來世界充滿信心和憧憬的年輕人。

    蕭可冷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緩緩地念了下面的句子——「大七數輪迴完結之時相互殘殺發生了它發生在這一千年開始不久那時地下的死人將破墓而出。」

    這是《諸世紀》的中文翻譯版本,我能倒背如流。

    從很多頗具權威性的宗教分析文章裡可以總結出,「死人破墓而出」指的是埃及金字塔裡的法老復活,而時間是在「這一千年開始不久」,也即是時間剛剛轉入二十一世界的前幾年。

    至於「相互殘殺」的句子,無論是「一戰」還是「二戰」,都絕對稱得上是人類社會的大規模相互殘殺。如果預言家們明確指出未來仍將發生同樣的循環事件,代指的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就是各國政治分析家、軍事分析家們口中的「核戰爭」。

    「呵呵,什麼意思?你對這些話有什麼高明見解嗎?」我忍不住笑了。歐洲各國都有專門的《諸世紀》預言研究組織,我希望蕭可冷會有什麼推陳出新的個人見解,雖然那種可能非常小——畢竟當一本書供全球高手參悟的情況下,所有章節含義都被發掘一空地公諸於眾,已經到了人類思索的窮盡極限。

    蕭可冷淡淡一笑:「人總是要死的,只有看不開、放不下的那部分人才有對死亡的恐懼。如果看透一切、無牽無掛,今天死或者千年之後再死,有什麼不同?」

    她的話,跡近佛家「四大皆空、萬事皆空」的頹廢理論。

    「蘇倫姐還說過——唔,算了,還是明天在電話裡由她親口向您說吧,我不想再做無意義的傳聲筒了。」

    蕭可冷有些掃興,似乎對「生與死」的話題意猶未盡。她還這麼年輕,如果不是有金純熙「功高震主」的遭遇在前,她正該是盡情享受生命和愛情的花樣年華才對。

    我指著房間裡唯一的一張床,盡量拋開那些沉鬱厚重的心情:「小蕭,天快亮了,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明天再談——」頓了一下,我接著補充了一句:「謝謝你能過來,謝謝你向我坦誠一切。」

    她的身世是個巨大的私人秘密,事關自己的未來生死,能向我說出來,可見對我的信任。

    我走出房間,反手關門時,不免一下子想起在埃及沙漠裡,與蘇倫同處一個帳篷,對床而眠的日子。在男人眼中,蘇倫堪稱是個百分之百完美的女孩子,漂亮、睿智、富有、果敢,幾乎融合了男人們欣賞的全部優點。唯一的遺憾,她始終不能讓我怦然心動,偶爾的幾次,也只像微風拂過湖面,漣漪起落,最長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

    她很好,我也喜歡她,但卻絕不是大學時憧憬過的狂野熱烈的愛情。

    關寶鈴的房間依然亮著燈,她側坐的剪影清晰地打在紙門上,把門扇上原來繪著的一幅山水櫻花圖襯得黯然失色。

    我靜靜地站在台階下,看著她的影子。她是第一個令我剎那間心動的女孩子,越是無法得到,心裡的渴望便越是加倍熾烈。

    她忽然站了起來,緩緩地踱到門邊,抬手搭在門扇拉手上。一瞬間,晦暗幽深的天空,彷彿一下子變得清新高遠起來,讓我有與紅顏知己「秉燭夜遊」的衝動,甚至忘記了大亨、蘇倫或者蕭可冷的存在。

    「如果她出來,我會不會徹底地向愛情投降?吐露自己的心聲?」一遍遍地在心底裡問自己,掌心裡突然變得汗津津的,喉頭也情不自禁地連續哽動著。我承認自己非常緊張,因為馬上要面對的,可能是自己今生不該錯過的一次姻緣際會。

    她並沒有真的開門出來,隔著門扇上糊著的那層淺褐色的木桑紙,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存在,轉身回去,從桌面上拿起了什麼,再次回到門前。

    我看懂了,她拿的是一隻纖細的毛筆,沉思了一會兒,灑脫地揮筆,一行草書躍然於紙門上。傳媒方面,曾無數次以激賞的口氣報道過她在書法、古體詩、填詞作曲方面的天賦,並且港島的富商豪紳,往往會附庸風雅地到她的寓所去千金求字,藉以討好大亨。

    這行字寫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出自北宋柳永「雨霖鈴」詞裡的一句。我忽然領悟了她此刻的心思,心裡一會兒是迷惘無奈,一會兒又是激動難抑。「雨霖鈴」是深情描述男女離別時依依不捨之情的千古絕句,她能寫這一句出來,無論本意是不是寫給我看,都能代表她此刻悵惘依戀的心情。

    一分鐘後,她退回桌前,燈忽然熄滅了。

    蕭可冷那邊的燈早就熄了,此刻的我,忽然陷入無邊的黑暗裡,凝立不動,腦子裡反反覆覆吟誦著那首「雨霖鈴」的一字一句。陷入單相思的兩個人,中間相隔的阻礙,大概就像眼前的這層木桑紙一樣,一挑便破,但任何一方卻都沒有挑破它的勇氣。

    我突然想高歌狂嘯,把這些年老成穩重的外殼偽裝全部脫掉,拿出年輕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勇氣來,向關寶鈴表白,把大亨拋到一邊去,只求片刻間兩情相悅的歡愉。

    空氣中若隱若現地飄浮著一種淡淡的甜香,我分辨不清香氣是否來自於關寶鈴或者蕭可冷身上的香水味道,猛然吸了吸鼻子,腦子裡竟然有了輕微眩暈的感覺,頓時飄飄然起來。

    那是一種奇異的花香,春天尚早,北海道最負盛名的櫻花還沒有孕育花苞,哪裡來的花香?並且這種香氣有讓人莫名亢奮的感覺,雖然熬了大半個通宵,身上卻突然間充滿了年輕激盪的活力。

    我忍不住跨上台階,把手伸向關寶鈴的門扇把手。那扇門想必是沒有反鎖的吧?如果她也對我有情,應該會給我機會……

    驀的,我覺得自己眉心一涼,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伸手一拂,卻是一片濕漉漉的水漬。天上忽然飄起了雪花,更多的雪片落在我的臉上、頭髮上,瞬間化為冰冷的水漬。

    空氣中的香味隨著紛紛墜下的越來越密的雪片而徹底消失了,涼水也讓我沸騰的熱情冷卻下來,敲了敲暈乎乎的腦袋,突然發現自己剛才的一刻有多荒唐。驚愕之下,我迅速倒退了四五步,讓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密雪籠罩下。

    隔著雪,那扇門上的字跡模糊而虛幻,像是宿醉醒來後仍剩著殘酒的水晶杯,讓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慶幸之極的苦笑。如果今晚鬧出什麼笑話來,自己名譽掃地不說,還會連累到關寶鈴的名聲,更令蘇倫、蕭可冷等人大失所望。

    我是「盜墓之王」楊天的弟弟,怎麼可能像十八九歲的都市無賴一樣,肆意放任自己的慾望?

    一切難捺的衝動,都起源於那陣奇怪的香氣。

    我飛身躍上房頂,逕直向正東面的冥想堂方向望著。視線裡到處是茫茫一片的鵝毛般的碩大雪片,所有的建築物都模糊得像剛剛渲染過的水粉畫,但我能敏銳地覺察到,一股洶湧激盪的殺機,正悄悄從冥想堂那邊散發出來。

    「風先生,有什麼問題嗎?」小來忠誠地隱蔽在煙囪後面,頭頂、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只有精神抖擻的雙眼閃著警惕的寒光。

    我慢慢退到他身邊,十幾秒鐘之內,感覺到那種毒蛇吐芯一樣的殺氣漸漸消失了,空氣中也只剩下寒冷的潮氣。

    「沒事,我只是惦記著你。」我抬手拍掉了小來肩頭的積雪。

    小來略有些拘謹地微笑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如果沒有臉上那道傷疤,以他的外形相貌,的確可以去華人影視圈裡闖蕩闖蕩,說不定也能一夕成名、一炮而紅。不過,人生際遇就是這麼奇怪,年少時一次口角、一次爭強鬥狠,往往便毀掉了自己的後半生,徹底淪落為江湖上的一枚飄泊的葉子。

    「這點雪不算什麼,記得剛來北海道的那年冬天,跟飛車黨派系裡的關東幫爭奪大阪市的紅燈區管理權,我跟著管夫子、十三哥他們設了埋伏,就在大阪市中心西二區的十字路口,也是這麼大的雪……」

    他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嘴角不住地牽動著,熱血又開始在年輕的胸膛裡賁張著。

    神槍會進駐日本市場的初始階段,打拼得非常辛苦,所有的地盤和堂口都是一行血、一道傷口、一條命、一寸一寸拼回來的,不知道有多少個跟小來一模一樣的年輕人倒在了飛車黨的長刀下、山口組的雙截棍下。

    我忍不住長歎,但並沒有打斷他。

    他摸著自己嘴角上的傷疤,兩腮上的咀嚼肌吃力的虯結起來:「這道疤,是替管夫子擋了一刀留下的,砍傷我的人,三秒鐘之後便被我剁成了十七八塊。每一個敢跟神槍會爭奪天下的敵人,都將倒在我們的刀刃下——這是孫龍先生的教誨,會裡的每一個兄弟都會牢記在心裡。」

    我從《朝日新聞》上讀到過那一戰的官方報道,時間大概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二月八日,據日本警方公佈的籠統數字,械鬥雙方共死亡一百二十多人,其中八成以上是日本籍黑道青年。那天的雪很大,但死傷者的鮮血竟然把三條街上的積雪都染紅了,然後凍結成血紅色的冰塊,讓警察局與環衛部門大傷腦筋。

    黑道年輕人要想出人頭地,浴血廝殺可能是唯一的可循途徑,所以他們踏入江湖的第一步,秉承的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概念。

    「後來呢?」我想知道一向以文弱書生形像出現在媒體面前的管夫子,對敵廝殺時會是什麼樣子。

    小來迷惘地冷笑起來,嘴角又是一陣艱澀地牽動:「那一戰之後,管夫子就成了我的乾爹,他有四個親生兒子,再加上我,被會裡的兄弟尊稱為『管家五虎將』。明年年末,神槍會的高層有意調十三哥去印度發展,讓我接替他來管理日本分會。」

    這種平步青雲的風光好事,任何人被紅筆欽點之後,都該感到萬分榮幸才對,但小來的眼神一直都很迷惘而複雜。

    我又歎了一聲,當神槍會與山口組、飛車黨在日本這個彈丸小國真刀真槍地廝殺時,他們可曾想過令地球全部毀滅的「大七數」?

    地球人進化到二十一世紀,總覺得自身偉大,而所有的低等生物都等同於不可以語冰的夏蟲、朝生暮死的蜉蝣,所以他們才會孜孜不倦地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其實,跟浩渺無際的宇宙年輪比起來,地球人豈不又是某種相對意義上的蟲蟻、微塵?只是理智被利益所蒙蔽,漸漸變得鼠目寸光罷了。

    當某些人憧憬著未來可以號令天下、揮師四海之時,也許真正的生命毀滅已經悄悄開始了。

    我伸出雙手,看飛旋著的雪片轉瞬在掌心融化,剎那間心靈平和如鏡,進入了物我兩忘的頓悟境界。腳下這個藍色的星球,是所有物種存在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風先生,您的動作,跟管夫子像極了。他也喜歡在下雪的時候,仰面向天,把飄落的雪花吞進嘴裡,融化在手心裡,甚至還在北歐的十幾座別墅裡,專門設置了集雪、化雪的裝置,把雪水儲存下來,做為烹茶時的水源。」

    小來說者無心,我卻聽者有意,因為孫龍曾說過,之所以認定我有超人的異能,完全是聽了管夫子的高論分析。江湖傳言,沒有管夫子,也就沒有今天日益蓬勃壯大的神槍會、沒有頭角崢嶸的孫龍。

    管夫子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絕頂高手,可惜沒機會當面領教。

    耳朵裡只聽到雪片簌簌落下的聲音,伴隨著積雪壓折了灌木枯枝的脆響。

    東邊的天空漸漸亮起來,黎明很快就要來臨了。想想大人物離去的時機也真是恰到好處,否則給這場暴雪耽擱了,日理萬機的政治前程豈不大受損傷。

    「小來,有時間,我希望能見見管夫子,當面請教他的『摸骨大法』。」那種功夫的全名,應該叫做「鬼使神差摸骨大法」,以人體的骨骼尺寸、排列方式來精準地預測本人一生運程。全球華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懂,並且絕不外傳。

    小來放下槍,從胸前口袋裡取出一個黑色的錢包,抽出夾層裡的一張照片給我看:「風先生,他老人家目前去了關塔摩美軍基地,很快便會趕到北海道這邊來,相信您跟他一定有機會見面。」

    照片上,戴金絲邊框眼鏡的管夫子文質彬彬地坐在籐椅上,手裡捧著一本發黃的古卷,心無旁騖,一副「充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超脫神情。他的右手拇指上,很醒目地戴著一枚巨大的翠玉扳指,成了整張照片的焦點。

    伊拉克戰爭之後,關塔摩美軍基地曾一度成了媒體輿論聚焦的重點。

    小來還想詳加解釋:「他去見一位被囚的伊拉克將軍,據說將軍被俘後,對美英聯軍總司令強調過,只有見到管夫子才會開口。那位將軍的名字——」

    我及時地拍著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不必細說。」

    對於伊拉克戰爭的成敗定論,我瞭解到的至少比小來多一些。那位將軍號稱「中東強勢霸主」,一直把自己比做領導阿拉伯世界對抗美國霸權的救世主,從來不相信命運。這次被俘後,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見亞洲最著名的預測大師管夫子,可見心理防線已經被美國刑訊專家摧毀,到了對自己的崇高使命感到懷疑的地步了。

    四處的屋頂和院落,都鋪了超過二十厘米厚的白雪,到處白皚皚一片,猶如一床床巨大無比的鬆軟棉被。

    小來擦掉了槍械上的積雪,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

    雪並沒有停下的意思,仍舊不緊不慢地落著。「亡靈之塔」頂上,猶如戴了個極其暖和的白帽子,越發顯得挺拔冷峭。

    「風先生,我們可以下去了吧?」瓦面上又冷又滑,連只覓食的麻雀都沒有,小來把長短槍械收好,忍不住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對冥想堂的懷疑越來越濃重,昨晚如果不是及時有雪片飄落使我猛省,或許就會鑄成大錯了。第六感是不會錯的,殺機來自冥想堂,雖然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是谷野神秀在背後窺伺,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打開進入冥想堂的門。

    「嘩」的一聲,關寶鈴拉開了房門,隨即發出一聲歡呼:「啊?下雪了!萬歲——」

    童真未泯的女孩子,都非常喜歡下雪,雖然她已經是萬眾矚目的大明星,這一點跟普通人卻沒什麼兩樣。

    她大步從走廊下跑出來,踩在雪地裡,用力踢踏著雙腳,身上的棉袍飛揚著,露出纖細白皙的腳踝來。積雪四濺,她在空寂無人的院子裡盡情宣洩著自己發自內心的快樂,相信在保鏢和擁躉無處不在的娛樂圈裡,她很少有機會如此放鬆自己。

    小來凝視著關寶鈴,撓著後腦勺讚歎:「她……她可真是漂亮!太漂亮了,比……比日本這群所謂的頂級明星全部加起來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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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古寺冥夜  5 獠牙魔的齒痕

    無邊無際的白雪背景下,關寶鈴的黑髮一刻不停地飛揚跳蕩著,像是鋼琴上躍動著的悅耳音符,讓我不知不覺地迷醉。

    小來連續嘖嘖讚歎了十幾聲,終於知趣地閉嘴,從另一個方向躍下屋頂,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

    我慢慢地拂掉了瓦壟上的積雪坐下來,搓著手掌,無言地看著她。

    蕭可冷那邊的房門也響了一聲,不過並沒見她出來,或許是在隔著門縫看關寶鈴的快樂舞蹈。她是關寶鈴的崇拜者,如果不是有尋福園、楓割寺這一系列詭譎事件攪擾,她應該非常樂意與關寶鈴接近才對。

    雪下得小了些,關寶鈴跳得累了,抄起一大捧雪,稚氣地送到嘴邊,貪婪地吞了一大口。日本的環保綠化工作一向做得很完美,所以他們的民間藝術家們一直把北海道的雪稱為「地球上最純淨的水源」。

    寺院裡仍舊一片死寂,聽不見起床的晨鐘,更沒有早起辛苦誦經參悟的執著僧人。

    「哇,好甜!」關寶鈴滿意地仰起頭,正好與我目光相對,突如其來的窘迫令她的雙頰頓時飛起兩朵緋霞。

    我善意地笑著,向她揮動右手:「早,關小姐。」

    昨晚看她在門扇上題句,如果沒有那種異香的催眠,是不是自己的心情也會激盪如剛懂得懷春的少男呢?我喜歡看她的剪影,至少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會如飲醇釀般暢快。

    她撣了兩下袖子上的雪,也笑著:「早,屋頂上冷不冷?登高賞雪,心情該是不錯吧?」

    如果不是昨晚從石島的敘述中得知鼠疫神奇再現的訊息,此時我的確該有早起賞雪的雅興才對。

    她把垂在胸前的長髮向後掠去,露出耳垂上兩粒晶瑩的鑽石耳釘,迎著雪光凜凜一閃。

    我禁不住「嗯」了一聲,突然發現她的左邊耳垂下面,白皙的皮膚上印著一個鮮紅的斑點,非常醒目,幾乎可以跟鑽石發出的光芒爭輝。

    走廊裡傳來門扇拉開的動靜,蕭可冷急步掠了出來,匆匆地趕到關寶鈴身邊,語氣緊迫地叫著:「關小姐,請讓我看一下你的脖頸——」

    蕭可冷的高度警覺讓我非常滿意,在我發現異樣的同時,她也第一時間有同樣的反應。那個斑點,是一枚鮮紅的齒痕,就像有人拿著普通人的門牙沾著紅印泥按在了關寶鈴的耳垂下一樣。

    關寶鈴莫名其妙地平舉手臂,像個剛剛完工的漂亮木偶。

    蕭可冷撩開她的長髮,仔細審視了兩三分鐘,長長地吸了一口冷氣。

    飄雪的浪漫清晨,兩個婷婷玉立的美女,寂靜清幽的古寺小院,如果進入攝影家的取景框,肯定能組成一幅完美的風景畫,並且意境幽幽,回味悠長。

    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從身邊抓起一團雪,學著關寶鈴的樣子,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雪水很冷,牙齒與口腔剎那間似乎要被凍的麻痺僵硬了一樣,但寒氣的突然入侵,非常有效地驅散了熬夜留下的倦怠。

    蕭可冷放開對方的頭髮,後退了一大步,苦笑著問:「關小姐,你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我覺得你好像被什麼小蟲叮過了似的,有一點點輕微過敏。」

    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關寶鈴的確被「叮過」,但卻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蟲,而是傳說中令人談虎色變的「獠牙魔」。

    關寶鈴在自己脖頸上摸了一把,困惑地搖頭:「沒有,我沒什麼感覺,或許只是空氣過敏罷了。」

    我躍下屋頂,偷偷向蕭可冷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千萬不要慌張。

    「這麼厚的雪,等會兒吃過早飯,咱們來堆一個米老鼠的大雪人,肯定很有趣!」蕭可冷迅速掩飾著自己的失色,目光向關寶鈴的門扇上一瞟,那行字清晰可見,以她的中文造詣,只需要一秒鐘便明白昨晚發生過怎樣的一幕。

    關寶鈴掃淨了衣服上沾著的雪,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可惜,今天我就要走了,等會兒通知東京片場的助理人員過來接我,最遲午飯過後就得離開。堆雪人的話,等下次好了,我會請你們二位來港島玩,可惜,那邊的冬天很少下雪……」

    按照我的猜想,不必電話通知,她的私人助理也會從無孔不入的媒體人員那裡得到車禍的消息。堅尼的死,對我來說無足輕重,但他畢竟是香港新一代紈褲子弟中比較引人注目的一員,勢必引起一陣小小的喧嘩。

    我不希望關寶鈴離開,而且這一次就算她想離開,都不一定有機會,因為那枚齒痕,代表了一個古老的預言。

    重回房間後,蕭可冷從飲水機裡倒了一大杯熱騰騰的開水,用力捧在手心裡,臉色陰沉地像下雪時的天空。

    「一枚齒痕,獠牙魔的齒痕。獠牙魔突然出現,殺死了奔馳車司機和那個小白臉堅尼,但唯獨留下了關小姐,沒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現在我懂了,她是被獠牙魔選中的寄宿體,也就是傳說中的『牙蛹』。每隔二十四小時便會多出一枚齒痕,直到三十三天後,出現第三十三枚齒痕,從左耳一直延續到右耳,然後關小姐將變成獠牙魔的替身。」她凝視著水面上的熱氣,面如白紙,出奇的慘淡。

    我點點頭,心情沉鬱。很多人以為那只是一些駭人聽聞的傳說而已,信則有不信則無,但我始終明白,獠牙魔是真實存在的。

    這不是唯物主義、唯心主義或者神魔迷信主義的概念問題,而是活生生存在的實際危機。關寶鈴會變成牙蛹,到時候,凡是被她噬咬過的人,只有兩條路可走,死、或者成為另一個牙蛹……蕭可冷忽然大大地打了個寒顫,嗤啦一聲,把運動服的拉鏈一直拉到下巴。

    信與不信,再過二十四小時便見分曉,如果那些鮮紅的齒痕一直毫無理由地出現——我不敢再想下去。

    此時,能有資格參與探討這個問題的,像僧算一個,還有我、蕭可冷、張百森、邵家兄弟、霍克、王江南。如果借殼還魂的籐迦也肯出手指點,或許能對破解獠牙魔的牙蛹齒痕有點幫助。

    傳說中成為牙蛹的人,會在幾百次為虎作倀後,自動滅亡,身體化作灰飛煙滅。紅顏薄命,若是關寶鈴的人生結局竟然是這樣一種下場,真的令人無法接受。

    蕭可冷一直在等我做決定,我到北海道來,是為了延續手術刀對尋福園別墅的探索,無形之中,慢慢地在她心裡取代了手術刀的位置。

    「楓割寺裡目前僅存的高手,只有在『幽篁水郡』裡的籐迦。她一直都在參悟那塊神秘牌子上的秘密。基於她的神秘身份,應該會知道更多獠牙魔的事,我會先去找她談談。小蕭,你馬上通知張百森大師,請他帶邵家兄弟來楓割寺,大家緊急碰頭商量。」

    蕭可冷露出為難的樣子,沉吟著:「可是……他們並不是神槍會的人,我覺得直接對他們下命令恐怕不太好看吧?」

    張百森在國內和國際上的聲譽地位極為崇高,如果不是事情緊急,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並且像他那樣的大人物,肯定會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不可能再強調自己的身份。

    我長歎著一笑:「你只通知他,他一定會來的。每個人到北海道來,都懷著各人不同的利益準則,不是來這邊吹海風、看海景的。」

    事情的關鍵核心,是「日神之怒」即將出世的吸引力,或者說是「大殺器」轉移遷徙的焦點所指。張百森的背景也很複雜,半民半官,一切盡在不言中。

    蕭可冷不再反駁,取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我忽然有所感悟,低聲說:「我來跟張大師談,事情太怪異了,這次只能大家團結起來合力應付才行。」

    雪停了,小院四面,陸續有了誦經聲。

    連續的高僧離世,突然讓楓割寺陷入了極度蕭條的狀況,而像僧的號召力明顯不夠強大,沒有做主持的資格。所以我對孫龍當時縱容小鶴對神壁大師、獅僧、虎僧的殺戮有些不滿,就算為了向日本人發出震懾的信號,也絕不應該如此重手。

    張百森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看來昨晚並沒有睡得太好。

    我簡短地說了關寶鈴的情況,他並沒有表現出大的震撼,看來真正牽掛關寶鈴的只有我,在別人眼裡,她只是一個出眾之極的女孩子,跟自己沒有任何利益關係。

    「我會馬上趕過去,三年以來,獠牙魔傷人的事在北海道屢屢出現,已經成了靈異界的大事。如果能趁機為民眾做些什麼,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孫龍先生離開時,曾經再三叮囑我全力幫你,有事儘管吩咐。」

    張百森的態度很客氣,但聽筒裡隨即傳來邵白陰陽怪氣的不滿聲音:「喂,張老大,我們是來旅遊交流的,別太多事行不行?日本異術與中國陰陽五行隔行如隔山,咱們兄弟可別大意失荊州,在這裡丟了一世英名……」

    邵白的為人處世原則至為狹隘、利益當頭,從橋津忍者襲擊尋福園時我就有所察覺了。

    我接著張百森的話尾,盡量讓語氣變得輕鬆一些:「請轉告邵家兄弟,如果能找出破解牙蛹的辦法,多少錢我都可以出!」

    關寶鈴的生死不是用金錢數字能換算出來的,這一次的失算,比上次任憑王江南送她而失蹤更損失慘重。

    邵白在那邊嘟囔了一句什麼,邵黑接上來:「風,楓割寺的危機來自於那座怪屋。它所佔的方位就像高射炮陣地的填彈發射點,總領全局,誰進入楓割寺的範圍都會受它控制。」

    三個人用同一部電話跟我交談,混雜的聲浪一陣陣湧出聽筒,弄得我頭昏腦脹。

    「哼哼,我總覺得媒體上對風洋洋萬言的溢美之詞華而不實,你們看,既然楓割寺的大局中樞被別人搶先佔領,也就說明寺裡存在精通陰陽五行的高手,早就擺下了『魚肉千里』的陣勢。既然如此,何不把關小姐送到尋福園別墅來?避開對方的炮口?」

    邵白的態度陰陽怪氣,還沒出手便先給自己留下退路。

    修煉到他們這種級別的高手,都非常珍惜自己的羽毛,不肯為了與自己無關的事出手。近百年來,曾經遙遙領先全球各派的中國武林,也正是由於他這種自私自利的閉關自守,才會漸漸被別人追上甚至反超。

    張百森毫不客氣地反駁:「你能看懂對方的『魚肉千里』大陣,怎麼還要說這麼沒水準的廢話?魚肉千里、潰不成軍。把牙蛹接出來,正好讓種下牙蛹的獠牙魔藉機衝殺出來,把尋福園變成第二個水深火熱的殺戮戰場。你可以向西南逃走,別的人怎麼辦?難道你想讓北海道變成獠牙魔的天堂?」

    我不想外敵還沒到,自己人已經內訌到無法收拾,對著話筒大聲叫:「張大師,不必強求他們,願意來的,我可以每人簽一張五百萬的支票,事情完成了另有十倍重謝。」

    張百森苦笑著解釋:「風,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上一次關小姐失蹤,我就想帶他們兄弟進寺,只是沒瞭解到對方的實力之前,冒然衝鋒,難保會壞事。半小時後,我會過去跟你會合,別太心急,這件事會比較棘手。幸好,距離牙蛹破殼而出會有三十三天的緩和期限。你放心,會有辦法的。」

    他的話聽起來只是無可奈何的勸慰,收線之後,我立即開門出去見籐迦。來去無蹤的獠牙魔根本防不勝防,這種介乎鬼怪之間的異術,已經不是拳腳和槍械所能抗衡的了。

    蕭可冷最後叮嚀了一句:「風先生,記得快些回來給蘇倫姐電話!」

    在她眼中,關寶鈴被獠牙魔所傷這件事,甚至不如打電話給蘇倫更重要。毫無疑問,只有我真心牽掛著關寶鈴,並且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其他人的態度都很冷淡。

    橫豎巷道裡的雪都沒有打掃,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不能讓楓割寺就此沉淪下去,就算它是日本寺院,與中國人無關!任它荒廢,只會令各方勢力來去縱橫,更毫無顧忌了。」我做了一個決定,摒棄從前的固執偏見,重振楓割寺,把它變成一個絕對安全的壁壘。

    行走江湖,原則固然重要,但很多約定俗成的慣性惡習,如果不能清醒地扭轉過來,只會讓自己在錯誤下滑的歧路上越溜越遠。

    前面,已經能看見竹牆的影子,所有的竹竿無一例外地頭上頂著一抹雪白,在寒風裡堅持兀立著。

    沒有了大人物的層層警衛,幽篁水郡成了不設防的空城。茫茫雪地上,只有我一個人心事重重地前行。從關寶鈴離開到車禍、再到毫髮無損地神奇獲救,最後形勢急轉直下,她成了獠牙魔的牙蛹,一系列變化令人目不暇接,我的心情也是跌宕上下了幾個來回,沒有片刻的安寧。

    「大亨會怎麼想?一個被『黑巫術』控制還沒好,另一個又中了獠牙魔的暗算,難道這就是來自危地馬拉的詛咒,讓大亨的一生和他身邊所有人的一生都過得淒慘無比?」

    我從褲袋的一角摸索出那枚黑銀戒指,捏在指尖凝視著。在我生命裡突然出現、又轉眼消失的美國女孩子瑞茜卡,到底去了哪裡?她的背後又帶著什麼樣的關於詛咒和「黑巫術」的故事?

    「風,不要過來……我的參悟正進行到關鍵地步……不要打擾我。」

    我還沒有踏上竹橋,籐迦的聲音已經突然在我耳邊響起來,帶著低沉急促的喘息。橋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下面的流水已經結冰,寒風把近處的雪捲入小溪,幾乎已經將它填平了。

    從玻璃盒子裡帶回的那塊不明來歷的牌子,早就被關寶鈴遺忘,自始至終就沒有提起過。於是我愴然回首,能清晰地發現,她之所以會出現在楓割寺,只是為了祈求破除「黑巫術」的良方。

    至於我,在她生命裡也是驀然劃過的流星。

    「籐迦小姐,寺裡發生了另外的怪事,弄得我焦頭爛額,你能不能幫我解答一下?」我站在橋頭,竹門上的縫隙被積雪填滿,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對不起,我的思想運轉沒法中斷,四十八小時之內我們再談可以嗎?這塊牌子上的內容非常離奇,我……我必須弄懂它,你快些離開吧,免得被我發出的腦電波誤傷……」

    我不願勉強別人,不過無論是「海底神墓」還是「日神之怒」,甚至活生生的可以毀滅地球的「大殺器」,都不如關寶鈴的生命重要。

    橋下的雪倏地一陣翻騰,一個瘦小的黑衣人身體飛旋著沖天而起,向竹牆裡墜落下去。這應該是曾被籐迦輕鬆擊敗的那個女忍者,看來「海神的銘牌」對她有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不是籐迦的對手,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飛蛾撲火一樣糾纏不休。

    竹牆裡面的天空忽然出現了一陣五顏六色的光芒,像是國慶日的激光背景,剎那間把我視線裡所有的白雪、翠竹映得五光十色,幻像萬千。

    嗖的一聲,女忍者倒翻出來的速度明顯減緩了一半以上,噗通一下砸落在雪堆裡。她兩臂上的衣服被奇怪地剝離乾淨,露出雪白的手臂來。刀還沒來得及拔出,仍舊斜插在她肩後。

    「我說過,不願給人打擾……」籐迦輕輕咳嗽著,語氣淡漠。

    「你是日本忍者,就要遵從古訓,接受『天忍聯盟』的調遣。盟主的命令大於一切甚至是天皇的詔諭,你的身體、思想、生命都屬於盟主,如有違背,將遭天譴,雷擊蟲蝕,百代不變……」

    女忍者的口氣極度惡毒,搖晃著站起來,手臂無力地垂著。一陣風吹過,她的蒙面巾緩緩飄落,露出嘴角仍在流淌的鮮血。

    「那些事與你無關,去吧。」籐迦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厭倦、憎惡。

    「與我無關?」女忍者吃力地在肩膀上蹭去了嘴角的血,用更為瘋狂的語氣接下去:「忍者家族血脈相傳,一生下來就注定了是『天忍聯盟』的人。你知道嗎?背叛聯盟、背叛主人的忍者,下場有多慘烈?我來,還可以好言相勸,換了另外門派的人馬,只有赤裸裸的殺戮,到今天為止,你還不領我的情?」

    她不是籐迦的對手,我不必出手,而且現在的心情沉鬱到極點,根本沒有向任何人動手的興趣。

    我在側面的一塊青石上坐下來,無意識地抓起一大把雪,緩緩揉搓著。

    布門履大師的「坐化」是楓割寺的巨大損失,如果他還在,至少能給我更大的啟發和教誨。目前身邊的幾個人,除了對獠牙魔一無所知就是驚懼莫名,沒有人能真正說得清它的來龍去脈和破解方式。

    西方傳說,被吸血鬼咬過的人,也會成為吸血鬼。沒想到這樣的規律,也被絲毫不差地搬到東方世界裡來,把噩夢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

    一分鐘前,關寶鈴在雪地裡歡快地跳舞嬉戲;一分鐘後,她的未來就蒙上了死神的黑紗。我的心如同灌了滿滿的鉛水一樣沉重。

    「你走吧,我不想再聽了。」籐迦再次發出警告。

    女忍者的喋喋不休連我都聽不下去,只想堵住耳朵,讓自己清靜一會兒。

    「我只是想——改變所有人的宿命……」女忍者換了另外一種哀傷的口氣,恢復了力氣的雙臂頹然舉向天空,像是要對著蒼天祈求什麼。

    雪花無聲飄落,她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足有十分鐘,然後轉身,踩著著小溪的冰面向東,囂張瘋狂的氣焰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看她的背影,如同一條疲倦頹廢的老貓,步履沉重,孤獨沉鬱。

    隔著竹牆,籐迦發出一聲餘音裊裊的長歎:「改變宿命?如果可以被任何人改變,還能被成為宿命嗎?」隨即,四面重歸於死寂,只有無形的風,一次次揚起細小的雪粒,灌進我的衣領裡。

    不知道雪是什麼時候停的,慘淡的陽光透過竹林,在我腳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先走了,希望你參悟結束後,會有餘力救救她。」這是我的心裡話,籐迦不是萬能的救世主,雖然她有一顆歷經千年的靈魂。

    轉身向回走的剎那,「亡靈之塔」猛的躍入了我的視野,我心裡一下子有了希望:「塔?通靈之井?既然關寶鈴可以通過祈禱得到上天的指示,我豈不是也可以做同樣的事?」

    人在絕望之中,更容易相信天地鬼神。此時對於「亡靈之塔」的謨拜之心,遠遠超出了自己的理智所能控制的行動範圍,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改變方向,與回小院去的路背道而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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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30:21
第二部 古寺冥夜  6 冥想堂外,無聲對決

    我不知道現在的具體時間,可寂靜的雪地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腳印,彷彿是行走在一個渺無人跡的原始森林裡。

    寶塔沉默矗立著,天井裡的積雪厚實而平整,讓人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做一個愜意完美的好夢。

    我大步向前走著,腳下發出急促的「咯吱」聲,飛揚的雪,不停地落進我的脖子裡、袖管裡、鞋子裡,但我什麼都顧不得,只想盡快趕到寶塔的一層,做最虔誠的祈禱,讓上天聽到我對關寶鈴的癡情心聲。

    這種感覺絕對是不正常的,如同修煉上乘武功的人一時不慎將要進入走火入魔的狀態一樣,只是我目前完全感覺不到而已。

    一步躍進塔裡,我立刻轉身面向西南,雙手合什。

    幾年來的遊歷生活,也不斷地拜訪過名山古剎,每到一處,自己總會入鄉隨俗地燒幾炷香,拜一拜佛祖,但從沒像現在這樣虔誠過。

    日本人最信奉的是神通廣大的天照大神,往往面臨絕地困境時,祈求它的保佑。

    「求上天保佑她會沒事,如果一定要有人成為獠牙魔的牙蛹,我情願代她受苦。哪怕身入十八層阿鼻地獄,也絕不後悔。」我喃喃自語著,陡然間覺得後背上有一股灼熱的氣浪逼迫過來,把雪後的寒冷全部掃蕩一空。

    「小心——」有人出聲大喝,隨即「呼」的一聲,另一股洶湧的氣浪斜刺裡衝出來,與熱浪相撞,激盪的冷風將我的衣服下擺一直掀過頭頂。

    人在十五步外,能發出這麼洶湧澎湃掌力的,除了張百森還能有誰?

    他在雪地上急速奔跑時,如同發現了獵物的猛虎,繞過「亡靈之塔」,向東北面追過去。另外兩個高瘦如竹竿的人,正是邵家兄弟,分別從正西、正南方向,與張百森一起呈合擊之勢。

    東北面只有谷野神秀的冥想堂,還有就是環繞怪屋的灌木,已經被雪覆蓋住了一大半,猶如鬼頭鬼腦地蹲伏在地的怪獸。

    他們三個的輕功發揮到頂點之後,絕對是蕭可冷無法相比的,她遠遠地落在後面,向我關切地叫著:「風先生,您還好嗎?事情很古怪,多加小心!」

    她的手裡各擎著一柄手槍,如臨大敵。

    我的思想漸漸變得清醒下來,狠狠地在太陽穴上揉了揉,懊悔不迭地從塔裡跳出來。從幽篁水郡離開到現在,中間過程在我的記憶裡一片空白,夢遊一樣。

    「張大師說,有高手在冥想堂裡施展類似於『迷魂大法』一樣的邪派武功,他感覺不妙,便帶我們趕過來。您怎麼樣?有沒有被傷著?」她急促地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

    江湖上高手輩出,在張百森和邵家兄弟面前,她的輕功不值一提。

    我知道自己是被別人催眠了,並且有可能是躲在冥想堂裡的某個人甚至就是谷野神秀本人。剛剛自己是站在「一箭穿心局」的目標線上,如果佈局的人下毒手發難,誰都救不了我。

    「嗚——噢——」邵黑突然打了一聲尖銳的口哨,邵白在三十步外同聲相應。

    奔在最前面的張百森猛然收腳急停,腳下帶起的積雪飛騰起來,捲向前面十步外的灌木叢。積雪覆蓋下,一切都被撫平,冥想堂外一片寧靜,只看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我跟蕭可冷匆匆趕過來,邵黑瞇起眼睛,凝視著石灰窯一樣的冥想堂,又轉身看了看我,搖著頭自語:「好奇怪……好奇怪……裡面住的到底是何方高手?」

    他們三個並排站著,不再向前踏出半步。

    冥想堂的門緊閉著,沒有任何動靜,偶爾有風揚起屋頂的雪,在有氣無力的慘白陽光下閃著七彩的虹。

    雪地上,只有我們幾個奔跑時留下的腳印,除此之外,連麻雀飛過的痕跡都沒有。

    邵白「嘿嘿嘿嘿」冷笑了幾聲,不無遺憾地向張百森問:「要我們對付怪屋裡的高手?幾百萬美金的報價還是免了吧!單單這個『魚肉千里』大陣,就得費時費力地破解,誰知道那扇門後面藏著什麼?命都不一定保住,還敢惦記別人的美金?我看算了,老二,咱們還是快回札幌去吧,這筆錢不好賺。」

    他把手裡的羅盤放回口袋,取出一片口香糖,在手心裡拋來拋去,態度很不友好。

    東瀛遁甲術的厲害超出我的想像,本來以為張百森跟邵家兄弟合力,摧毀谷野布下的埋伏易如反掌,但現在看來,還沒動手嘗試,邵白就想打退堂鼓了,結果可想而知。

    張百森的頭頂冒著絲絲白霧,那是江湖高手催動內力時的必然反應,他並沒有出聲反駁邵白,基本表示默認。

    一隻麻雀蹦蹦跳跳地出現在屋頂上,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吸引了邵黑的視線。

    他仰面向上望著,左手拇指迅速在食指、中指上點了七八下,低聲叫著:「雷位、電位、火位、炙位……」一長串術語還沒有說完,麻雀已經張開翅膀飛了下來,投向右前方的灌木叢。

    我敢打賭,空氣中絕沒有隱形的高壓電網之類的防衛措施,但麻雀只飛到一半,半空突然起了一道短暫的閃電,直接擊中了它,頓時一股難聞的焦糊味隨風飄蕩起來,而這只可憐的小東西垂直墜落下來,變成了光禿禿的焦炭。

    邵白吸吸鼻子,又開始冷笑:「屋裡的朋友要開燒烤宴會嗎?麻雀宴客,也太小氣了些!」

    怪屋的門無聲地向裡拉開,像張開了一隻恐怖的大嘴。

    邵黑陰沉著臉,不滿地嘟囔著:「不動手,就知道說風涼話。」

    邵白翻翻怪眼,俯身抄起一捧雪,在掌心裡用力一捏,揮手向門裡擲進去,帶起呼嘯的風聲,力量驚人。約三十步的距離,雪球只飛到一半,也跟麻雀殊途同歸,被暴起的電光擊中,化為雪白的粉末。

    沒有人出來,門裡也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張百森從口袋裡取出名片夾,抽出一張,向著怪屋朗聲大叫:「張百森攜同神算邵家的兩位兄弟,前來拜會谷野先生。江湖人遵從江湖規矩拜山,能否請出來一見?」

    沒見他如何運功發力,那張比撲克牌略小的黑色名片平展展地飛了起來,掠空飛向門口。現代社會的名片相當於古代江湖上的「拜山貼」,收貼,大家就是可以坐下來談的朋友;拒收則表明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對方敢於像擊毀麻雀、雪球那樣,把名片也燒燬,無疑就是對張百森人格上的極度蔑視。

    他是個聰明人,不急於動手,先用一張小小的名片來測試對方的態度。

    邵黑撓了撓亂蓬蓬的頭髮,兩眼死死盯著名片飛行的軌跡,忽然咧嘴一笑,如釋重負:「生門開、休門開,對方還算識相,給老大面子。」

    這一手隔空馭物的功夫,我也可以做到,只是不明白谷野神秀到底站在什麼立場上。

    他是盜墓界的頂尖高手,又怎麼可能是女忍者嘴裡說的「天忍聯盟」的盟主?在此前美國媒體採訪他的專題節目裡,從來沒有提到他跟日本忍者之間的關係。如果能把這個猛料爆出去,各家媒體肯定又有一番狂熱追蹤。

    名片順利地飛進門裡,邵黑露出更加奇怪的表情,低聲問:「張老大,裡面似乎沒有人存在,我感知不到人體散發出的熱量,裡面的溫度大概維持在零下十攝氏度,根本就是一個封閉的冰庫。怎麼辦?要不要進去看看?」

    邵白用力搖頭:「不行不行,孤軍深入侵入『魚肉千里』大陣的中心,太冒險了,豈不正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自殺行為?老二,你在金錢賬目上從不在乎,今天是怎麼回事?要替這個白癡傢伙無償賣命嗎?」

    他曾在電話裡對我表示過輕蔑,大敵當前,我不想辯白什麼,更不會生氣。

    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客客氣氣地向邵白拱手:「如果能破解關小姐中的牙蛹,不僅僅是錢,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先在這裡代替關小姐向各位表示感謝。」

    邵白越發輕蔑地仰頭打了個哈哈:「你?你能代表得了關小姐嗎?那麼,想必這份好心,也經過大亨葉先生允許了對不對?」

    蕭可冷哼了一聲,狠狠地甩了甩短髮,極其不滿地瞪著眼高於頂、洋洋自得的邵白。我們站在同一立場上,對我的侮辱,也等於對她間接的蔑視,大大地傷害了她的自尊。

    邵白的表現似乎有些出格,我們之間並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他絕對沒必要說這種冒犯的話,還把關寶鈴與大亨牽扯進來。

    「一共有一百四十四個狙擊點,完全封鎖了怪屋的正面入口——」邵黑手腕一抖,一根寒光四射的峨嵋刺落在手裡。他在面前的雪地上縱橫各畫了十二道,組成了一個具有一百四十四個交叉點的網格。

    「每一個點上,都被設置了五行逆轉的符咒。我看不懂它們的意思,但卻覺察到這些符咒的大凶之相。雷擊只是對手的攻擊手段之一,更厲害的後續手段源源不斷——」他迷茫地抬起頭,舉起峨嵋刺向怪屋的入口處指著。

    張百森剛剛發出的名片並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他盯著邵黑畫出的圖形若有所思地問:「對方是什麼路數門派,一點端倪都沒有嗎?根據以前搜集得到的資料,谷野神秀在奇門遁甲方面的技藝,並沒有高深到無跡可尋的地步,對不對?」

    的確,在這個信息交流高度發達的年代,每一個成名人物的背景資料幾乎是完全透明的。除了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的長鏡頭狗仔隊之外,還有各個超級大國密如蛛網的間諜系統。二十一世紀,最珍貴、最不可複製的就是高端人才,所以,任何有志於稱霸地球的大國,都會時刻準備擴充本國的人才儲備庫。

    蕭可冷適時地插嘴進來:「據美國情報部門的最新資料顯示,谷野神秀對於東瀛遁甲術的研究,就算在日本國內也不是最出名的,排不到異能大師的前十名之內。」

    邵黑的峨嵋刺連連揮動,一分鐘之內,畫出了冥想堂四面的簡要地勢,只是在怪屋的四面八方又加了七個網格,與之前畫的第一個完全相同。

    他回頭向「亡靈之塔」方向看了看,困惑地自語:「寶塔有八面,怪屋的防守層次就有八面,為什麼不做成六面防守,然後再加天地兩面,按照九宮八卦的規律佈置?難道日本人對於奇門遁甲的研究,不知不覺中超過了我們?不可能……不可能……」

    邵白踱過來,粗聲粗氣地問:「那麼,陣勢的弱點全部在陰陽交匯處?對方有沒有特殊的防範措施和反擊手段?我想採用暴力破陣,大家有沒有意見?」

    他伸手在網格的不同結合部位指指點點著,五指如鷹爪般瘦削彎曲,沒有絲毫多餘的贅肉。

    我下意識地想出聲阻止他,但張百森已經早一步開口:「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動用暴力這種下策。高手過招,又不是市井無賴打架,拳腳來往、炸彈摧毀有什麼意思?如果谷野神秀以為自己倚仗著地利佈陣,明擺著有炫耀的成分在裡面。如果不能把他殺得心服口服,中國的異術界再來日本,只怕會給他們笑話。」

    「死穴——」邵黑猛的開口叫起來,舉手指向塔頂。

    居高臨下,勢如破竹,站在塔上,的確可以把冥想堂的陣勢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有這座塔存在,谷野神秀的所有陣法都會暴露出破綻,但我首先需要弄明白,咱們破陣而入的目的是什麼?張老大,說實話,我並沒感覺到對方的敵意,或者這只是一次誤會?你呢?你感覺到了什麼?」邵黑睏倦地打了個哈欠,瞇縫著眼睛看著邵白。

    邵白搖頭不語,眼角餘光向我這邊偷偷瞟著。

    張百森伸出右腳,把雪地上的圖形全部抹平,失望地歎了口氣:「我們先退出天井再說吧,天時、地利、人和咱們一項都沒佔到,停留下去,也只是白費力氣。」

    這個空曠巨大的天井,總會給人以難言的沉重壓迫之感,至少對我而言,目光每次掠過塔頂,就會想起那段神秘詭異的奇遇。

    我們一行人準備返回小院,但只回頭走了幾步,邵黑手裡的峨嵋刺陡然反手擲出,嚓的一聲插在雪地裡,正是被張百森擦掉的圖形中心位置。

    「有人在那裡,我感覺到了。他在……他在游動,不停地游動……怎麼回事?我覺得他沉在水裡,潛水或者游泳——唔,我的思路有些亂了,怪屋下怎麼可能游泳?」他把雙手按在太陽穴上,閉著眼睛,皺著眉苦苦思索。

    在這種高明的異術對決中,蕭可冷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做為外圍觀眾。

    「方位、距離、深度、熱量活動情況?」邵白急切地追問。

    邵黑咬著嘴唇,吃力地迸出一句話:「深度大約在……七十米左右,熱量活動不明顯,我感覺對方的呼吸頻率低得超乎尋常,只有……十五到二十次……」他放下手,按住自己左腕的脈門,稍後便肯定地下了結論:「十六次,只有十六次!在劇烈活動的過程中,一個人的呼吸頻率能低到這種程度嗎?真是奇怪極了!」

    我們重新回到那些已經不存在的畫前面,按照正常情況,正在游泳中的成年人,正常心跳會維持在一百二十次到一百八十次之間,而不是只有十六次的慢速極限。只有印度的瑜珈高僧進入「假死」狀態時,呼吸才可能有這種表現。

    「會不會是——一條魚?你再看清楚一點,對方運動時的骨骼變化到底是什麼樣的?無論如何,我不敢相信谷野蓋這麼一座古怪的房子,只是為了掩蓋住一個地下游泳池的存在!」這一次,連張百森也露出難以置信的駭然表情。

    蕭可冷取出一本小冊子,隨手翻了幾頁,迅速遞給張百森:「張大師,這是木碗舟山的地質結構和岩層分析結果。冥想堂建造時,下面並沒有天然形成的石縫或者深井,而山頂的岩石層構成異常複雜,想在地面以下七十米深的位置挖一個游泳池出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邵黑的遙感能力曾上過世界吉尼斯大全,至今仍保持著盲視、隔空猜物兩項的超級記錄,所以大家才會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不是魚,人體的發熱量超過魚體的幾十倍,游動方式也截然不同。那是個人、四肢健全的男人——」邵黑嘴裡驟然發出一聲尖叫,身子一晃,差點跌倒在雪地上。

    「怎麼了?」張百森迅速扶住他。

    「那個人……那個人的運動速度突然提高了無數倍,竟然瞬間垂直向上運動了四十米,天哪!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他是怎麼做到的?」邵黑的手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五官因為太過驚駭而古怪地扭動著。

    邵白焦躁地踢著腳邊的雪,不住地唉聲歎氣。暴力破陣的提議被張百森否決後,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滿了不悅。

    瞬間提升四十米,如果是在電梯的高速運行中,也是不難做到的。只是冥想堂下面,不會有什麼電梯,只有光禿禿的石頭。

    「一個身份特殊的怪人,或者說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異人——」邵黑放下手,睜開雙眼,俯身拔起峨嵋刺,如釋重負地縱聲長歎。他感知到的東西,沒人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釋,除非可以親自進冥想堂去看一看。

    張百森無語地帶頭走向月洞門,我們需要有個安靜的環境坐下來,好好交流交流對冥想堂的看法。

    跨過月洞門之後,經過一道三面全是常春籐枯枝的長廊,轉入一條略寬一些的石板路,從這裡一直向西,就能回到小院。

    邵白、邵黑忽然雙雙舉手撓著自己的頭髮,大聲自問:「怎麼?怎麼了?我剛剛做過什麼?」他倆同時停下來,困惑地在自己臉上摸索著,猶如大夢方醒。

    張百森低聲催促著:「大家快走,不管什麼事,回去再說,保持鎮定!」他在前面大步開路,邵白、邵黑緊隨,我跟蕭可冷斷後。

    「孫龍先生離開北海道時,專程趕到尋福園做了安排,要霍克先生、十三哥以及所有兄弟,從現在起都聽你的號令指揮。特別是剛從美國回來的霍克,他在神槍會的中上層領導人物裡非常醒目,既然孫龍先生連他都納入你的管理範圍之內,足見對你的重視。」

    蕭可冷簡單向我介紹著尋福園那邊的留守情況,並且不時地流露出隱隱約約的擔心。王江南等人桀驁不馴慣了,除了服膺孫龍外,從來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她是在擔心我能不能調動得了這群人,這一點真是多慮了。

    「有事情我會直接打電話給他們,這幾天你暫時對尋福園多加關注,要大家辛苦一些,小心戒備,特別是注意『黑夜天使』的神偷們,就算睡覺也都要睜著一隻眼睛。」我擔心鼠疫的突然出現,會重新引發一場發生在北海道的南韓人的火並。

    回到小院,張百森帶頭匆匆進我的房間,小心地關上門,他才長出了一口氣:「除了蕭小姐外,咱們幾個,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對方的催眠。那人是個絕對的高手,一人發功,對敵五人,並且不知不覺中就讓人上套。看樣子,他對我們幾個瞭解得不少,至少一上來便針對每個人不同的弱點極有針對性地進攻——」

    他指向邵白:「尤其是你,太斤斤計較於方寸間的得失,對風說的那些話,殊為不敬,更牽扯到不相干的人。這些話傳到大亨耳朵裡,你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邵白尷尬地苦笑著,走到我面前深深鞠躬謝罪:「風先生,實在對不起,在冥想堂外面,我真的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好像這張嘴都不是自己的了,很多話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來。得罪的地方,請多包涵,請多包涵。」

    我笑了笑,這個過節就這樣抹煞掉了。如果不能成功地去除關寶鈴身上的牙蛹詛咒,我真該被別人罵作白癡笨蛋才對。

    隔壁房間裡,關寶鈴在低聲唱歌,歌聲深沉憂鬱。

    「張大師,我想請你出手破解關小姐所中的獠牙魔的詛咒。谷野神秀那邊,如果不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我們可以暫時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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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古寺冥夜  7 怪屋下的怪井

    張百森的國字臉上一片晦暗,他已經換掉了最初的那身繡滿金龍的灰色唐裝,現在穿的只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灰色西裝。

    「要想破解牙蛹,必須殺死獠牙魔。它死了,所有還沒有變成現實的詛咒,也會同時煙消雲散。風,這件事比較麻煩,不介意的話,還是先通知大亨,邀請更多的好手前來助陣才是明智之舉。大亨的號召力,在亞洲大陸無人能比,怎麼樣?」

    他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冥想堂前的試探性一戰,已經損耗完了渾身的力氣。

    邵黑靠在門邊,眉一直皺著,忽然插嘴進來:「風,你說過,關小姐畫畫的本事非常高明,能不能讓我試試?」

    邵白迅速打斷他:「老二,別費心思了,怪屋裡有什麼隨它去吧!咱們最好置身事外,別把自己的命丟在這裡,不記得中秋節時咱們聯手卜過的那一卦了嗎?」

    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不好意思馬上發作。

    「哥,我只想把剛剛感知到的東西表達出來,那是人,不是魚,更不是什麼動力機械裝置。唉,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力量能讓他瞬間上升四十米。咱們雖然被美國人尊稱為『天人』,但自己很清楚,天下萬事萬物,浩渺淵博,每個人懂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難道你對那間怪屋裡發生的事不感到好奇嗎?」

    邵白毫不客氣地大聲吼出來:「會死人的知道不知道!『遇水而止、遇神而亡、遇風而困、遇魔而迷』——那一卦,指的就是今天的困境。我決定了,明天就訂機票回去,這些事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衝到邵黑面前,梗著脖子,惡狠狠地直瞪著自己的兄弟。

    醫不自治,同樣,算卦占卜的人也不可以用異術來預測自己的未來,因為任何科學理智的方法,一旦牽扯到自身,便立刻失去了評判的標準。

    邵白的情緒非常激動,腦後的亂髮幾乎直豎起來,雙臂高舉,像只狂熱的怪獸。

    關寶鈴的歌聲停了,我聽到門被拉開,她輕輕走進了院子。

    「哥,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一味地滿足於現狀。咱們的祖訓上曾經說過——活到老學到老,玄機永無止境。上次給美國人幫忙,你不也是欣然接受,並且做得非常出色嗎?放心,我不會觸動別派的隱私,只把自己感知到的東西畫出來,交給張老大,這樣總可以了吧?」

    邵黑咧嘴苦笑,又露出黃黑殘缺的牙齒。他的皮膚本來就黑,極度鬱悶之下,更是晦暗得可怕,像是一條落進漁網裡的烏魚。

    「你忘了祖訓的另一句——天機不可洩露,並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既然你已經明白咱們對手有多強大,何必逆天命而動?我是你哥哥,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唯一一個不會害你算計你的人。聽我一聲勸,咱們明天一起離開,徹底忘掉這件事,好不好?」邵白降低聲調,態度從暴怒轉入溫和。

    邵家做為周易預測學的名門正派,祖訓很多,據說有三百多條,幾乎對門下弟子的衣食住行、坐立站走的方方面面都做了詳細的規定。

    邵白對我的態度很惡劣,但現在面對邵黑,兄弟間的深情卻暴露無遺。

    蕭可冷只是不停地苦笑,插不進嘴,站在桌子邊,神情困惑。

    「谷野神秀到底在那間怪屋裡佈置了什麼?難道也是跟探索『海底神墓』有關?什麼怪人能像激怒的劍魚一樣在水裡急速穿行?」我腦子裡的諸多問號,慢慢地糾纏打結起來。

    張百森、邵白、邵黑做為中國異人排行榜上的三大高手,還沒跟谷野神秀正式面對面地交手,便已經輸了一招,實在教人鬱悶。

    「平淡安穩的日子我過夠了,哥,我要向對方挑戰,谷野神秀的東瀛遁甲術並非毫無破綻,給我足夠的時間,破解八面天網,徹底摧毀日本人的信心。你知道嗎?從正式出師闖蕩江湖的第一天,我就期待著這樣的挑戰。就算死了,也是給自己的生命劃一個完美的句號,而不是像江湖上那些故弄玄虛的獵命師一樣,閉關自守,只為面子和虛名活著,讓我試一次——」

    邵黑伸出右手,搭在邵白的肩膀上,眼神越來越堅定。

    邵白無奈地一聲長歎:「該說的,我都說了。」

    陽光打在這兩個高瘦的江湖異人身上,讓他們變得像是聚光燈下的兩個悲劇演員,渾身散發著淒愴悲涼的味道。

    「風,我想跟關小姐談談,借用她的妙筆,畫出我的思想,或許會對咱們將要做的事有幫助!」

    邵黑的表情變得非常凝重,所有人都能聽到關寶鈴在院子裡踱步的聲音。沒有人再關心她的娛樂圈天後巨星的身份,目前大家最想知道的是邵黑究竟遙感到了什麼?

    我挺身而起:「邵先生,我馬上去跟關小姐溝通。」

    另外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我身上,張百森、邵白的眼神是略帶一絲不安,而蕭可冷的表情最為複雜,不停地抬手撫摸著自己的短髮,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百感交集。

    邵黑裂開嘴自嘲地笑著:「怪屋下面覆蓋著的危機,眼看就要擴展到無窮大的地步了——危機爆發的時候,連咱們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這一次只能拼了!關小姐不會有事,至少在三十三顆齒痕全部出現之前沒有任何危險,而且我保證,自己在施展『傳心術』的時候,不會損害到她,請放心。」

    邵黑在自己心口上輕輕一拍,鄭重其事地向我做了保證。

    半小時後,在關寶鈴的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了繪圖鉛筆和一大疊白紙,那些紙足有一百多張,畫三天三夜都夠了。

    關寶鈴耳垂下的血紅齒痕非常醒目,她每次無意中撩動頭髮的時候,都會讓我一遍遍感到心驚肉跳。明天早晨,齒痕會增加到兩顆,依次沿著脖子下面排列,逐漸構成一隻詭異的牙齒做成的項圈。

    幸好,她對此並不知情,只是覺得能用自己的才能為這些江湖高手幫忙,很是榮幸:「別擔心,我會沒事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並沒有刻意望著我,但我知道,話一定是說給我聽的。

    門外,積雪漸漸開始消融,屋簷上不停地有雪水滴落下來。

    邵白用力抓撓著自己的頭髮,坐立不安,弄得大家的心情都亂糟糟的。

    蕭可冷靠近我,低聲問:「風先生,要不要現在給蘇倫姐打個電話?」她取出一套嶄新的諾基亞手機,熟練地拆去塑料封套,安裝好通訊卡。

    我的手機,已經丟在那個神秘的玻璃盒子裡,忽然若有所思地想到,如果有另外的人落進那個神秘空間的話,發現遺落的手機,肯定會大呼怪異,以為那是某個時代的外星人遺物。那麼,是不是可以做這樣的結論——「蘇倫發現的「指北針」會不會是探險者丟在地下宮殿裡的,出處沒有任何值得驚駭的地方?」

    當然,一切是基於神秘的阿房宮真實存在的理論上——這又是一個令全球歷史學家們大跌眼鏡的發現,可憐的現代人都已經把燒燬阿房宮的罪名加諸於霸王項羽頭上,偏偏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它又神奇地出現了。

    我退出關寶鈴的房間,雪後的空氣清冷純淨,令人精神一振。

    的確是該打電話出去,不過不是給蘇倫,而是大亨。我不想讓關寶鈴就這麼離開,就算她會發生什麼不幸的變故,也要在我的視線裡發生。

    我按了大亨的號碼,想像中,接電話的應該是他的十幾個年輕女秘書之一,不料竟是他本人的聲音:「喂,哪一位?」

    我楞了一下,迅速自報家門:「我是風,葉先生,還記得我嗎?」

    大亨老氣橫秋地笑起來:「記得,當然記得。」

    「我想跟您談一下,是關小姐的事,可不可以撥二十分鐘時間給我?」我只能開門見山,關寶鈴中詛咒的事,紙裡包不住火,越早透露給大亨,越容易處理。

    「二十分鐘?沒問題,我正趕往楓割寺,半小時後到。我可以給你整整一下午時間,你要說什麼,我也很清楚,唉——」他長歎著,聲音裡沒有一點素日睥睨天下的豪情,只流露出漸漸衰老的滄桑。

    我嚇了一跳,半小時後到?下意識的,我抬頭向南面的天空眺望著,相信不大一會兒,大亨的私人直升機便會轟鳴著出現。

    「那好,半小時後見,我等您。」我這邊電話剛剛收線,張百森急匆匆地大步走出來,手裡的電話鈴聲大作。

    「是大亨!肯定又發生什麼大事了!」他簡短地向我解釋了一句,便開始接電話。

    邵白、蕭可冷也退了出來,反手關門,只把邵黑、關寶鈴留在屋裡。

    蕭可冷的眉皺成了一個誇張扭曲的「川」字,雙拳緊握,不住地歎著氣:「風先生,事情有些……怪異,冥想堂下面,竟然是個不見底的深淵。如果——邵黑先生所表達出的內容完全是真實的,天哪!這將是楓割寺裡最震撼的秘密,將來肯定能跟『海底神墓』齊名!」

    邵白手裡握著三張紙,上面佈滿了凌亂的鉛筆線條,不住地翻來翻去看著。

    我拉開自己的房間門,請他們進來。

    邵白把紙丟在床上,頹喪地用力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表露出又痛苦又困惑的神情。

    三張紙,可以豎向連接起來看,才是一幅完整的畫面。最頂上,是那座怪屋,旁邊潦草地標注著「冥想堂」三個字。地平線以下,除了很淺的一層地基以外,全部變成了一個饅頭一樣的巨大空間,一直延伸到三張紙的最底端。

    按照比例尺推算,房子的橫剖面尺寸不超過十米,但饅頭形空間的深度至少有一百米,橫剖面寬度也絕對超過六十米。這個空間裡,充滿了表示流水的波浪線,而表示怪屋的小方塊孤零零地懸在圖畫的頂端,像是汪洋上的一艘小舟。

    難怪蕭可冷驚駭,邵黑的意念探測結果,竟然證明冥想堂下存在著一個巨大的「井」,規模比「通靈之井」還要聳人聽聞。

    「看畫的最下端,還有箭頭標注——風先生,無論如何,我沒法相信,木碗舟山上還有第二口井,並且深度和寬度無限延伸,直到……直到與大海融為一體。」蕭可冷向地面上打量著,意思很明顯,如果這幅圖畫是真實的,那麼我們腳下的地面,甚至所有楓割寺的地面以下,都被這口奇怪的井吞併了。

    我留意到了那個黑色的箭頭,上面標著「深度大約在四百到六百米」一行小字。

    「這是什麼意思呢?」蕭可冷無法抑制自己的驚奇,相信邵黑的遙感,還是相信此前專頁探測隊伍的學術資料呢?很明顯,後者洋洋萬言的科學嚴謹的數據資料,更有說服力。

    「老二的話,你最好百分之百地相信。這一次,他已經將全身的潛能發揮到極限,或許是最後一次出手了。」邵白的臉,陰沉得像是能擠出冷冷的冰水來。

    蕭可冷連連苦笑,而我則期待下面的畫作有更合理的解釋。關寶鈴的繪畫能力,曾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幾乎能夠把經歷過的場面,一絲不差地描繪出來。希望這一次,她可以表達出邵黑的思想動態,不負大家的期望。

    張百森打完了電話,沉默地站在門口。

    一瞬間,門里門外,全部被沉悶籠罩住了,每個人心裡都充滿了大大小小的謎題,無法解開。

    關於谷野神秀的具體情況,除了盜墓界的官方報道和小道消息之外,我還可以找籐迦、象僧作一些瞭解。不過,既然他已經將自己封閉在冥想堂裡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子,思想變化之大,外邊的人又怎麼能想像得出來?

    「風,大亨要過來,並且……並且要跟你我一起聊聊,又有件事……」張百森變得吞吞吐吐起來,與他的豪爽性格根本格格不入。能讓他感到發愁的,不會是小事,甚至比關寶鈴中了獠牙魔詛咒的事更嚴重。

    邵白自言自語地嘟囔著:「一切悲慘的事要泥沙俱下的話,索性一併湧過來好了,教人頭痛的事多了,令身體反應變得麻痺,反而心情會舒坦一些,唉……」

    關寶鈴那邊的門響了一聲,有十幾張紙遞了出來,門隨即又被關上。

    紙在張百森手裡,他只是大致翻了一下,驀的一聲苦笑,手腕一彈,凌空擲向我。這個時候,沒有人再想賣弄武功,我猜他只是過度疲倦,連走進門來的力氣也省下來了。

    席夢思成了臨時的拼圖桌,十二張紙上的線條更加凌亂,到處都能看到波浪線。

    邵白跳起來,不假思索地隨手把所有紙張排列成橫五豎三的格式。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人」,頭髮很長,達到了身體的三分之二長度,如海藻一樣向上漂浮著。後來的十二張紙上,每一張都有這個人存在,不過運動的方向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可以做瞬間移動的人,老二感知到他的時候,對方竟然能夠瞬間改變十二個方位和姿勢,比行動最快速的魚還靈巧。」邵白做了臨時的解說員,他跟邵黑是親兄弟,思想共通,最能瞭解邵黑的心思。

    「男人?谷野神秀?」蕭可冷立刻反問。

    「不清楚,相信老二馬上就會有答案出來,問題的關鍵並不在乎他是誰,而是他怎麼可能達到瞬間移動的境界?而且是在水裡。要知道,水的阻力依據性質不同,會是陸地上風阻的五十倍到五千倍不等。一個能夠在陸地上自由翻騰跳躍的輕功高手,要在水中做同樣的動作,需要增加近一千倍的爆發力才能完成。」

    邵白絕不是浪得虛名,他擁有的知識量,足夠對得起自己在江湖上的崇高地位。

    我腦子裡最先跳出的是「鮫人」這個名稱,人類在水中無法完成的動作,或許這種所謂的「鮫人」就可以做到。

    神秘的海洋世界,不為人知的動物植物品種無窮無盡,就連知名度最高、知識量最淵博的海洋專家,都時常說自己所知道的不過是「大海裡的一滴水」。大海中有多少滴水?只能用數學名詞中的「無限」來表示。

    關於「鮫人」和「美人魚」,資料記載極多,全球任何一個海岸線國家都有類似的傳說,只是缺乏動態的影像記載,才會被某些自命正統的科學家們斥為怪談。

    「怪屋下藏著怪井?它的水平面會不會跟『通靈之井』相同?兩者之間又有什麼關聯?」

    我迅速衡量著冥想堂與「通靈之井」之間的垂直距離,目光所指,蕭可冷已經先一步心領神會地在一張白紙上迅速勾勒了幾筆,遞給我。

    紙上共有三個小圓圈,中間用線段相連,應該是分別代表「通靈之井」、「亡靈之塔」和冥想堂。距離也已經標註明白——井到塔,約為一百一十米;塔到怪屋,約為三百米出頭。

    我們之間,第一次有了息息相通的感覺,這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事。詭譎多變的環境裡,多一個心靈相通者,面臨的危險和壓力就會被分擔掉二分之一。在此之前,我以為只有跟蘇倫能如此溝通,從來沒把蕭可冷列入自己的心靈盟友之列。

    「四百米或者更多一些,假如冥想堂下的怪井像金字塔一樣以同樣比例無限延伸,它將會在某個深度,與『通靈之井』相連。按照這種猜想,它們會構成水平面等高的連通器,也就是說——理論上,從怪屋可以進入『通靈之井』。」蕭可冷的臉突然變得一片蠟黃,或許是被自己這種恐怖的分析給徹底驚呆了。

    我點點頭,對她的分析基本表示同意。

    如果不是有所圖謀,谷野神秀是不會在名聲如日中天時,突然神秘歸隱,再把谷野神芝推出來冒名頂替自己的。對他而言,金錢、名聲已經完全可以棄之如敝履,那麼他想要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可以驅使他做這些匪夷所思的事?

    「或許我們需要更多的畫,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拼圖吧?」邵白無奈地長歎。

    我對於邵家兄弟的異能的瞭解,大部分來自於伊拉克媒體的負面報道,特別是以「狂言無忌」著稱的阿拉伯半島電視台,曾經直言不諱地給他們兄弟留下了這樣的外號——「撲克牌追殺令的超級王者」。

    正是有了他們,五角大樓的追殺令才避免了被全球反戰媒體譏諷為「無能的笑柄」,把共分三次列出的伊拉克戰犯一個一個捕獲。如同伊拉克戰爭被國際社會輿論的正反兩面分別吹捧和詬病一樣,邵家兄弟是美國人眼裡的超級英雄,卻是阿拉伯世界的魔鬼和噩夢。

    時間正在悄悄流逝,第三十張圖畫出現時,怪人的身體細節部分已經完全刻畫清楚,只是看不到他的臉。

    「這個人不是谷野神秀,比媒體照片上的本人照片至少瘦了一大圈,身高也差了近二十厘米,至於身體的各部位比例構成,更是相差很遠。」我得出了自己的結論,畫上的怪人,與谷野神秀沒有任何共通之處。如果再有他的臉部特寫,就能百分之百肯定了。

    那麼他會是誰呢?目前,楓割寺上下都知道冥想堂裡面住的人是谷野神秀,除了他,還會有誰?」

    怪人身體表面覆蓋著半圓形的魚鱗,也可以看作是一件魚鱗一樣的緊身泳衣。他的雙腳位置是巨大的腳蹼,手臂仍舊跟正常人一樣,垂在腰部兩側。

    「這到底是什麼呢?超級潛水員、水鬼、鮫人?抑或是某種變異了的深海魚類——邵白先生,令弟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蕭可冷實在忍不住了,一邊在圖畫上標注序列號,一邊皺著眉向邵白髮問。

    「蕭小姐,不必問了。他們兄弟的異能有所不同,一個能夠遙感到目標,另一個會根據圖畫裡描述的內容,迅速確定對方的全球地理位置。只有通過兩個人的無間合作,才會得到完整答案。我們能做的,就是冷靜地等待,直到邵黑把所有的思想表達完畢……」

    張百森的解釋,並不能使人完全滿意。

    接下來十幾張圖畫,描繪的全都是怪井四周的石頭、水藻,似乎邵黑的思想完全被石壁吸引住了。

    「他在找某樣東西,只是石壁的範圍太大了,他必須一段一段地搜索才能找到,可惜這樣的滑行搜索,非常損耗內力,我一直都懷疑,老二堅持不了太久時間了……」

    圖畫傳遞過來的速度漸漸放慢了,從一開始的幾分鐘十幾張,到了後來的五分鐘只有一張。邵白擔心邵黑的安全,我又何嘗不在牽掛著關寶鈴的身體?

    張百森的電話又響了,他低頭看了看屏幕上的號碼,無聲地向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大亨到了,會意地跟隨他出門,一路走向寺門方向。

    「大亨說,自己遭到了勒索,二十四小時內,勒索電話每隔半小時打進來一次,金額非常可笑——你猜會有多少?」張百森企圖用輕鬆的語氣打破沉悶,但很明顯失敗了,因為我的思想仍舊被困在邵黑的畫裡面,無法自拔。

    他只能自問自答下去:「十五億,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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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7 20:31:41
第二部 古寺冥夜  8十五億美金的勒索案

    我笑了,白癡年年有,大亨流年不利,今年落在自己頭上了。

    「的確很可笑,金額可笑,能想出敲詐大亨這個計劃的人,同樣可笑。」大亨剛剛成名的時候,的確有很多黑道高手覬覦他的巨額財富,屢次要在他頭上打主意。結果那些人除了死在保鏢們的槍下,就是至今為止仍蹲在港島、美國、歐洲的黑牢裡,除非天下大赦,否則他們將一輩子待在裡面,直到自己死或者大亨死為止。

    大亨有錢,更重要的,他有勢,大到常人難以想像。

    「對方是誰?又是意大利那幫賊心不死的黑手黨嗎?」據我所知,黑手黨幕後黨魁落網後,下面的十一個勢力分支已經各自為戰,從不拿江湖規矩當回事,一味瘋狂蠻幹。能夠挑戰大亨權威的,細數起來,也就是他們最有可能。

    「電話信號來自太平洋上空的『美星一零一號』通訊衛星,連五角大樓方面的超級通訊搜索網都無法捕獲信號來源。大亨正在調集資金,準備應付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當然,他對任何事都是做兩手以上準備的,付款的同時,也做好了屠殺的準備。」

    敢於挑戰大亨的權威,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十五億美金的數目,大概佔大亨總資產的十分之一,他要在短時間內拿出這些錢,並非難事。

    已經有僧人起床清掃積雪,只是此時的楓割寺上空,似乎覆蓋了一層看不見的陰雲,到處死氣沉沉。

    張百森拍拍我的肩:「風,別太擔心,邵黑的『傳心術』是家族裡歷代祖先的真傳,不會給關小姐帶來任何傷害,況且,他只是用本身的思想意念驅使關小姐動筆,類似於極其高明的催眠術——」

    他完全明白我的心思,我感激地笑了:「我知道。」

    大亨的到來,又一次為我的北海道之行掀起了詭譎的波瀾。就算有人電話勒索他,何必再趕到楓割寺來?是親自來接關寶鈴嗎?

    我沒有聽到直升飛機的聲音,走出寺門,才發現雪地上停著一輛加強型防彈奔馳車,車後一道孤零零的輪跡彷彿來自天邊,從盤山公路上迤邐而來。黑色車身,落在漫山遍野的白雪背景下,如同一隻陷入困境的甲殼蟲。

    比起上一次劍拔弩張的大陣勢,這一次大亨的輕裝簡從,讓我感到心情放鬆了不少。

    奔馳車的後門打開,大亨一步跨了出來,頭髮略顯凌亂,步子也又大又急。

    張百森奇怪地「嗯」了一聲:「好久沒見他這麼狼狽了,難道勒索案有這麼嚴重?」沒有精明強幹的隨從,沒有貼身秘書海倫小姐和保鏢,他孤身前來,的確跟從前的出行方式有所不同。

    「風、老張,這一次要打攪你們了——」大亨鼻翼兩側的「權勢鬥殺紋」時隱時現,雖然來得狼狽匆忙,但眼睛裡的兩道精光仍在,跟我握手時,五指依舊力道十足。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此刻對待我跟張百森的態度,不亞於去白宮會見美國的高層政客幕僚,我們應該感到非常榮幸才對。

    天地蒼茫一片,朔風亂吹,我們根本沒有落座詳談的心思,一邊匆匆向寺裡走,大亨一邊開門見山:「勒索案發生後,對方在電話裡開價十五億美金,不過要挾對象並不是我,而是——」

    我敏銳地意識到,勒索案與關寶鈴有聯繫,只是不好打斷他。

    「對方說,已經掌控了寶鈴的性命,一個月內如果不能平安拿到錢,就讓我等著給寶鈴收屍。」大亨走得太急,猛的咳嗽起來,嘴邊噴出一道又一道白霧。

    如果他在商界、政界的縱橫決蕩可以稱為自由馳騁的千里馬的話,現在,他這匹絕世良馬已經徹底疲倦,再也無法「志在千里」了。

    一提及關寶鈴,我馬上意識到勒索案與獠牙魔的牙蛹詛咒,其實是相互關聯的一件事,對方製造車禍的目的,不過是想留住關寶鈴,然後通過她來間接控制大亨。像

    「一個貪戀人間富貴的獠牙魔?到底是人還是妖?」我不免有一陣小小的困惑,隨口命令橫巷裡掃雪的一個年輕僧人:「快去請象大師集合寺裡的高手,到我院子裡來,有事商量。」

    對方能夠控制關寶鈴,必定不會走遠,說不定會再次發難對付大亨。所以,我需要調動楓割寺裡的人手,在小院四面形成警戒圈,保證大家的安全。

    僧人丟下掃帚,快速向北面洗髓堂方面跑去。

    「寶鈴還好嗎?」大亨看著我,灼灼的目光彷彿要一直掃瞄出我心底所有的隱私。

    「不太好。」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躲閃。如果決定把關寶鈴留在自己身邊,這種兩個男人之間的對峙局勢便無法避免。

    「怎麼?車禍留下了後遺症?」「權勢鬥殺紋」又在巍巍聳動,像是懸在半空中的兩柄利刃。他的身高比我略矮,但身體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彌補了這個不足,甚至當他提高音調咄咄逼人地追問時,讓我又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巨大壓力。

    「不,是獠牙魔的詛咒——打勒索電話給你的人沒有說錯,關小姐的生命的確只有一個月。」我冷靜地娓娓敘說,把他的逼人氣勢無聲化解掉。

    獠牙魔的詛咒,與「黑巫術」的詛咒同樣惡毒,大亨很明顯地打了個寒噤,迅速抬手豎起了大衣的領子,彷彿一下子感覺到了北海道的徹骨寒意。

    「哦,我知道了。」他楞了一會兒,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慢慢取出電話來。

    十五億美金換關寶鈴一條命,如果我是大亨,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這個條件。只要自己心愛的女人安然無恙,以後有的是賺錢的機會。

    在第一次聽張百森提到勒索事件時,我已經詳細計算了手術刀留下的財產數目,動產與不動產合計應該超過三十個億,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湊足十五億美金,更何況這些財產有半數以上屬於蘇倫。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百森忽然開口:「風,獠牙魔的事是否可以換另一個思路考慮?那只是人為操縱的結果,借用了日本神話傳說中的無聊章節——你想想,死在尋福園別墅裡的耶蘭,身上被剝去兩大片人皮,這樣的作案手法與典型的『謀財殺人』案件根本沒什麼不同。我很難相信,獠牙魔也會在意人類社會裡的隱密,也會像江湖人物一樣唯利是圖?」

    他說的話,我早想過,只是不敢拿關寶鈴的性命來賭。一個月之後,萬一她的身體發生了異變,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不如,我們先全力應付怪屋的事——」

    我跟大亨幾乎同時搖頭斷喝:「不行、不行!」

    「寶鈴的事高於一切——老張,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還有,你最好告訴邵家兄弟,不管他們是『天人』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都得把維護寶鈴這件事做為首要任務。寶鈴脫險,大家都有賞金,她要是……哼哼,大家都會給她陪葬!」

    大亨並沒給張百森留什麼臉面,絲毫不顧對方異能大師的身份。

    我適時地保持沉默,困境之中,團結才有力量,敵人的身份還沒有明朗化,不能先在自己陣營裡起內訌。

    走到小院門口時,像僧帶著十幾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僧人匆匆趕了過來。他還沒適應楓割寺准主持的身份,衣著儀表仍舊不修邊幅,並且眼神中仍然潛藏著對我的絲絲敵意。畢竟是孫龍的屬下殺了神壁大師和獅僧、虎僧,我當時在場,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出手加以阻攔。

    大亨匆匆進了院子,對這群僧人看都不看一眼。

    張百森靠近我身邊,低聲問了一句:「風,大亨的舉動有些古怪,對不對?」

    當然,以大亨的特殊身份,第一,不可能匆匆忙忙孤軍深入;第二,勒索事件還沒有定論,他手下那麼多專家級別的高手一個都沒出現,的確令人費解。

    我輕輕搖頭:「看看再說吧——」

    大亨的計劃與決斷,如果每一步都能被常人猜到,那他也就不是獨步天下的「大亨」了。

    張百森仰天長歎:「好吧,我去看看邵黑那邊怎麼樣了,你最好快些進來!」無形之中,他對我有了某種依賴,或許是因為大亨的到來,給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壓力。

    象僧不安地踢著腳下的積雪,並沒有主動對我開口,他身後的僧人更是神情冷漠,彷彿當我是楓割寺的敵人一樣。

    我沒心情揣摩他的想法,冷靜地吩咐他:「像大師,小院這邊需要警衛力量,請你挑選寺裡武功最高、應變最靈敏的人手,嚴密把守進入小院的所有通道。還有,非常時期,我要求大家人人都攜帶槍械,全力戒備。」

    象僧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回答:「神壁大師主持事務時曾經說過,僧人的使命,只是唸經參禪,絕不能參與到世俗紛爭中來。弟子們經年累月打坐誦經,其他的技能都已經荒廢了,再說,這裡是皇室欽點的御用佛寺,動刀動槍,只怕會給皇室責怪下來——」

    他的話提醒了我,隨手從褲袋裡取出鷹刀轉交給我的金幣,在所有人眼前高高舉起來。

    金幣的魔力,猶如馴獸師手裡的指揮棒,一下子把眾僧的精神調動起來,其中幾個抑制不住地發出低聲讚歎。

    「像大師,這枚金幣的作用你應該是非常清楚,我不想多做解釋,按照我的話去做吧。」他敢用皇室來搪塞我,恰好適得其反,我有大人物贈送的金幣,在日本領土內,如同擁有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隨時可以發號施令、先斬後奏。

    象僧的表情立刻變了,恭恭敬敬地合掌鞠躬,聲音也謙卑了很多:「是,遵命。」

    他揮了一下手臂,大聲安排:「二代弟子領隊,馬上進入緊急狀態,武器出庫,封鎖小院的四面通道和屋頂——」

    金幣正面的菊花與古代戰刀的圖案清晰無比,背面則是一句被排列成三行的緋句:刀為魂,菊為靈,人為至尊。

    它不僅僅是一枚製造精美的純金藝術品,更是日本皇室特權的象徵。沒有它,楓割寺眾僧絕不可能秉承布門履大師和神壁大師的遺訓,把我當作他們的未來領袖。難怪世間很多人對於權力的渴望夜以繼日、永無止境,原來大權在握的感覺的確無比痛快。

    我伸出右手中指一彈,金幣急速翻滾著飛上半空,發出「錚」的一聲響,像是有人驀然拂動了古箏的琴弦,餘音裊裊不絕。它再次落回我的掌心時,吸收了空氣中的寒意,又冷又硬,讓我心裡有莫名的振奮。

    象僧並沒有離去,等眾僧離開後,他忽然壓低了聲音:「風先生,我有件事要稟報。」

    我極其討厭他前倨後恭的惡劣態度:「什麼事?」

    象僧在布門履死後第一時間出手搶奪「極火丹」,已經給我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是是,我只說重點——神壁大師曾留下了一本日記,上面詳細記載了他升任楓割寺主持近十年來的大小事件。日記存放在藏經閣的保險櫃裡,他一再叮囑我跟龍、獅、虎三個人,如果他將來某一天暴斃,來不及留下遺言,就要我們看他的日記,特別是近三年來的內容。既然風先生擁有皇室的至尊金幣,肯定就是我們日本人的好朋友,相信神壁大師的亡靈,很樂意您翻閱他的日記。」

    藏經閣就在幾排院落之後突兀矗立著,像僧滿是細碎皺紋的臉上,露出諂媚的笑:「還有,風先生,負責遊客接待工作的石島找過我,他的工作變動,我會立刻安排——」

    我不想再跟他囉嗦下去,直接打斷他的話頭:「嗯,你看著辦好了,將來你才是楓割寺的主持,有可能的話,這枚金幣我也會……」拋出這個誘惑力巨大的香餌之後,我轉身進了院子,相信金幣會讓象僧一直覬覦著,渴望我會把它賜贈給他,好讓自己的權勢進一步高倍膨脹。

    床上已經鋪滿了圖畫,至少有七十餘張不少。

    屋裡的四個人一致保持著無言的沉默,最新拼好的圖畫,是一排整整齊齊的佛龕,一共有十個,每一個裡面都有一尊盤膝打坐的佛像。

    「佛龕?也在水下?」我並沒感到太過驚訝,畢竟在龍門石窟、敦煌莫高窟等等旅遊勝地見過很多同樣的東西,至於水下佛龕,四川樂山大佛和泰國暹羅神像附近的水域裡也早就出現過。

    蕭可冷握著鉛筆在面前的白紙上寫著什麼,不時地扭頭望著那些佛龕沉思。

    大亨手裡握著電話,一直都沒來得及撥號,他被滿屋的圖畫弄糊塗了,不停地輕輕歎氣。

    「還缺一部分特寫,隔這麼遠,看不出佛龕裡供奉的是什麼——」邵白輕撫著那些畫,指著其中一張,猶豫不決地問:「大家看,這尊佛像腰帶上挎著的,是不是一柄倭刀?」

    倭刀,不過是日本武士刀的一個分類,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日本海盜們慣用的武器。海盜被稱為倭寇,他們佩帶的長刀就被叫做「倭刀」。

    「對,是一柄倭刀。」張百森肯定地回答。

    「我只是覺得,日本佛教典籍中,並沒有隨身帶刀的神像,那麼這些海底佛龕裡供奉的,會不會是某個異教宗派的神像?」邵白又在撓頭,亂糟糟的頭髮上,不停地有灰白的頭皮屑落下來。

    各國佛教歷經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發展到今天,本國民眾尊奉的佛像、經文、神佛故事都已經相對固定下來,如果再有人添加新的宗教進來,肯定會被民眾排斥為「邪教、異端」。

    如果不是具有重要意義的佛像,恐怕沒有人會把它們藏在極深的水底,而谷野神秀的身份也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我撿起邵白指著的那張畫,仔細看了幾遍,覺得關寶鈴的鉛筆線條似乎是在刻意突出那柄刀的形像。又一次,蕭可冷跟我心意相通,把手中的紙遞過來,上面是一柄放大了的武士刀,刀柄約有四十厘米,佔去了總長度的三分之一。

    「我很期待下一批畫有這柄長刀的細節特寫——風先生,以你的見識,必定對它的來歷有更深刻的瞭解,對嗎?」現在大家的身份與關係變得非常特殊,猶如一個七拼八湊起來的特種試驗小組,人與人之間成了臨時結合的同事關係,而蕭可冷,就像我的一個最貼心的助手,總會在恰當的時候給我以幫助。

    我捏著這張紙,略想了想,取出電話走向院子。

    邵白不滿地哼了一聲,想必是在怪我故意隱藏自己的發現,不夠坦誠。

    極度的好奇和恐慌,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吃東西的胃口,這件事沒徹底結束之前,只怕大家都忘記了生命裡還有吃飯、睡覺這兩件事。

    不知不覺,慘淡的斜陽已經開始向西面墜落。

    僧人們掃淨了小院裡的積雪,上午融化掉的雪水,已經被傍晚的寒風吹得結成亮晶晶的薄冰。

    我在廊簷下停了一會兒,再次凝視著蕭可冷畫的那張倭刀的放大圖,終於忍不住,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出去。

    等對方接電話的空當,我發現了南面房頂瓦壟上擔任警戒的灰衣僧人,肩膀上掛著衝鋒鎗,形像非常古怪。東面、西面的牆頭、屋頂上都有凍得瑟瑟發抖的崗哨,他們的光頭與雪色混在一起,令人發笑。

    「喂,誰?」接電話的人嗓音沙啞,態度粗暴得像是剛從流水線上走下來的屠夫。

    「我。」我只說了一個字,對方袒胸露乳、渾身體毛的壯觀形像已經迅速出現在我腦海裡。不過,我知道他手裡永遠少不了的一樣工具不是屠刀,而是鐵錘。

    「哈哈,是你——嗯?你在日本?怎麼不過來找我切磋一下刀法?知道嗎?我剛剛買到一本來自尼泊爾的刀法秘笈,肯定勝過你們中國人的所有武功。還有還有,我已經成功地使用了低溫冷凍鑄煉技術,把刀刃淬火時的相對溫差增加到三百度,這種環境下打造出來的快刀,比你說過的什麼『吹毛斷髮、殺人不留血』之類的測試標準要高十倍以上,你一定得過來見識一下……」

    聽筒裡滿是他滔滔不絕的賣弄聲音,弄得我又一次太陽穴發脹起來。

    象僧調動的人手似乎並不是寺裡的主力,我懷疑他根本就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實在不行,我會考慮調神槍會的人過來,至少他們對於槍戰佈陣和江湖仇殺更專業一些。

    如果由我來安排,至少要在寺裡的各個制高點上佈置狙擊手、導航員和護衛戰鬥小組。目前能夠俯瞰全寺的,應該是塔頂、藏經閣頂和寺門這三個位置,控制了這三個點,便能先發制人,立於不敗之地。

    最重要的,用高水平的狙擊手結合戰鬥小組控制塔頂,會間接對冥想堂形成居高臨下的監視態勢。

    「喂,風,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聽筒裡的人暴喝著。

    「我一直在聽,屠刀先生。」我懶洋洋的應了一句。

    「哈哈,你又漏掉了一個字,我的全名,應該叫做『屠龍刀』——亞洲第一鑄造刀劍的高手,屠龍刀大師。」他得意地笑著,笑聲裡夾雜進一陣「叮叮噹噹」的打鐵聲。

    亞洲第一鑄造刀劍的高手這個稱號絕對沒錯,他在隱居於富士山之前,名氣大得讓比爾蓋茨等等世界首富都自慚形穢,曾經擁有的頭銜、地位、財富更是驚人。其中比較突出的一項,便是美國軍需處曾用高官厚祿邀請他擔任新一代戰術匕首的研製顧問,甚至請了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來做說客,被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理由竟然是「美國特種部隊使用殺豬刀足夠、根本不需要改進」。

    歸隱之前,他喜歡自稱「屠刀」,意思是世間所有的刀劍,無論殺人還是殺狗、殺豬、殺牛、殺馬,都是毫無人道的屠殺。既然是屠殺,每一個殺人者都是屠夫,無論美國、英國的正義之師,還是拉登、黑手黨、山口組之流的恐怖殺手,所以他每打造出一柄刀,最後的下場,都會淪為屠刀的一種。

    歸隱之後,他改名「屠龍刀」,不再為任何人、任何組織提供成品刀劍,而只任著自己的性子,以鍛造、冶煉做為消遣的方式,偶爾鑄造些刀胚自賞。

    「老兄,世界上是沒有龍這種動物的,至多不過在侏羅紀的年代有形態古怪的蛇頸龍而已,所以,你最多會像中國寓言裡的屠龍者一樣,十年學成屠龍絕技,卻根本無處施展,明白嗎?」

    能跟這樣醉心於鑄造技藝、與世無爭的高手談話,每次都會覺得自己的心裡得到了淨化陶冶,可惜他是日本人,朋友之間還是略有文化、語言、信仰的差異,無法徹底融合,只能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地步,不談國事,點到為止。

    屠龍刀發出一陣嘎嘎怪笑,叮叮噹噹聲也加快了一倍以上,似乎是在給自己的笑聲打著節拍。

    「風,你們中國人喜歡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好關照的?」他的嗅覺依舊靈敏。

    我把那張畫舉到眼前,放慢了語速:「我想買一柄刀做為收藏之用,先請你給評判一下,看它值不值賣主開的價錢。」

    屠龍刀自稱瞭解天下每一柄刀、瞭解每一位有名的鑄造大師,自己腦子裡可供調用的資料,勝過美國武器庫的核心電腦二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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