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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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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5 21:25:20
第六百七十章 靜室密商
  
     傍晚時分,持續一天的大搜查終於結束了,搜查雖然結束,但抓捕北唐探子才剛剛開始,軍隊一共抓捕了五千四百余人,這裡面絕大部分都是以私藏軍械的名義被抓捕,大量抓捕疑犯引起了成都民眾的強烈憤怒,左相崔圓立刻上書李亨,他指出民間之所以藏有大量軍械,是因為當年哥舒翰軍士兵的大量逃跑,將軍械帶入了民間,這和北唐無關,希望李亨立刻下旨釋放這些無辜的民眾,維持成都的穩定。

     但劍南節度使郭英卻信誓旦旦保證,北唐探子一定就在這五千四百人中,決不能輕易放走,一定要一個個辨認,寧可錯抓一千,也不能放過一人。

     一直到夜裡,李亨才終於下旨,他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意見,可以解除成都的戒嚴,但五千余民眾中極可能藏匿有北唐探子,希望軍方盡快甄別放人,恢復平靜。

     彭王府,李僅的情緒極度低落,今天下午,他急匆匆趕進宮,想要揭穿令狐飛的陰謀,但他卻遭遇了冷遇,父皇借口身體疲憊,竟然不見他,但很快宮中傳來消息,聖上並非身體疲憊,而是令狐飛的話觸動了聖上,令狐飛走後,聖上一直在沉思之中。

     很明顯,令狐飛今天的一席話已經說動了父皇,盡管父皇沒有明確表態,但不肯見他,就是一種暗示,一種不妙的信號。

     “先生,現在我該怎麼辦?父皇一定是放棄我了。”李僅聲音帶著一種哭腔,透露出他內心深深的惶恐,他是個悲觀懦弱者,稍挫即言敗,他仿佛看見了李輔國目光中的陰毒,仿佛看見二哥下令將他綁縛刑場,那高高的斬頭刀舉起,令他不寒而栗。

     他現在已沒有任何雄心壯志,他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想放棄了。

     “殿下,卑職只問你一句話,你是要爭還是放棄?”閻凱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李僅。

     “我……我也不知道。”

     李僅慢慢低下了頭,嘴唇囁嚅道:“我覺得太學或許更適合我。”

     閻凱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個沒用的廢物,還沒有過手呢!就放棄了嗎?閻凱對他失望透頂,他還曾經過背叛李慶安,全心輔佐李僅的念頭,可現在看來,此人骨子裡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李僅想放棄,但他閻凱卻不能放棄,否則,他何以向李慶安交代,就在他想再勸李僅時,門外傳來侍衛的稟報,“王相國緊急求見!”

     李僅有點害怕王珙,他求救似的向閻凱望去,他想找個借口不見王珙,但閻凱卻搖搖頭道:“殿下,王相國來,一定有大事,殿下不能不見。”

     “那先生……陪我一同會見?”

     閻凱暗暗嘆息,一次皇帝不見就至於把他頹廢成這樣嗎?這個彭王也未免太軟弱了。

     “好吧!我坐在殿下後面就是了。”

     有閻凱陪同,李僅終於有了一點信心,他立刻令道:“請王相國到我靜室會面。”

     靜室也就是密室,四面無窗,牆壁都是厚實的青石,四周幾個房間都空置,不准任何人進入,一般的權貴人家都有這樣的密室,以保證隱秘話題的安全。

     書房離密室不遠,兩人先過去等候,片刻,一名侍衛引著王珙匆匆走來,從王珙的步伐頻率來看,也能看出他心中的焦慮,他得到了更詳細的消息,在令狐飛和李亨談過沒多久,李輔國再一次勸李亨不要輕言廢立東宮,外敵當前,當以穩定為上,正是這兩人的先後勸說,李亨才終於動搖了。

     王珙心裡很清楚,李僅之所以有機會,根本原因是李亨本人想換太子,也正是李亨暗示他和崔圓,讓他們支持李僅。

     可現在,李亨動搖了,想退縮了,他是皇帝老子,李系當然不敢拿他怎麼樣,可是自己呢!自己大張旗鼓支持李僅,李亨駕崩後,李系會饒過他嗎?

     李亨動搖,卻將他王珙推向了萬復不劫,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挽回這個局面,解鈴還需系鈴人,要破這個局,關鍵還是在李僅這裡。

     王珙走進了李僅的書房,一眼看見站在李僅身後的閻凱,他不由一怔,此人怎麼也在?

     王珙很早就認識閻凱了,早在閻凱還是慶王幕僚時,那時他就很不喜歡這個自以為是的幕僚,後來慶王死在安西,閻凱卻跑了回來,這讓王珙有些生疑,他覺得這個閻凱並不是一個很忠心的人,當然慶王失勢被軟禁時,此人怎麼還能一直忠心耿耿追隨慶王到死,難道他不會去投靠李慶安?或者李慶安不會利用他?

     以他對李慶安的了解,他懷疑慶王被騙去安西,很可能就和這個閻幕僚有關,生疑歸生疑,但王珙也沒有證據,再加上李俅替閻凱證明,他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但是,他確實不喜歡這個幕僚。

     “臣王珙參見彭王殿下!”

     “王相國不必客氣,請坐吧!”

     王珙坐了下來,他看了一眼閻凱,李僅明白他的意思,便道:“閻先生是我的心腹,我與他無話不談,相國不必擔心什麼,有話請直說。”

     “好吧!臣緊急來找殿下,就是想告訴殿下,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

     “相國也感覺到了?”李僅聲音有些顫抖了,他剛剛平息下來的心態又一次緊張起來。

     王珙點點頭,“根本原因是北唐的軍事調用,幫了太子大忙,聖上以為北唐軍要進攻蜀中了,便想求穩定,暫時不考慮廢太子一事。”

     李僅呆了一下,他也害怕北唐軍會打來,“相國,北唐軍真的會攻打我們嗎?”

     “不可能!”

     王珙回答得很堅決,雖然人人都懼怕李慶安打進來,但王珙卻認為李慶安未必會真的滅掉南唐,至少在安祿山叛亂剿滅前,他不會動手,他留下南唐是為他登基的准備,一定會在最後才考慮進攻南唐,蜀中暫時安全,這次李慶安進攻,最多是拿下襄陽。

     而且南唐也有近四十萬大軍,未必不能和李慶安抗衡,在加上蜀中四面閉塞,要想輕易拿下蜀中,也未必那麼容易。

     “請殿下放心,安祿山未滅亡,他就絕不會進攻我們,最多取荊襄,但想攻打蜀中,不是那麼容易。”

     “我也贊同相國的意見。”

     一直沉默的閻凱也開口了,“攻打我們南唐需要很多條件,主要是需調集大量軍隊,現在李慶安四處作戰,他的軍隊分得很散,一旦他調集重軍,必然會影響到河北局勢,在安祿山和史思明未剿滅之前,他不會調動河南和河東的軍隊,這樣,他何以與劍南四十萬大軍抗衡?”

     閻凱的話給李僅吃了定心丸,他也略略松了口氣,又低聲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父皇對我態度冷淡了,我心中很擔心啊!”

     閻凱又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話,“王相國,殿下想放棄了!”

     “不行!”

     王珙騰地站了起來,他大怒道:“殿下放棄了,那我們怎麼辦?這麼多支持你的大臣該怎麼辦?李系若登基,他會饒過我們嗎?還有殿下,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就是皇位鬥爭,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否則所有人都會死無喪身之道。”

     李僅嚇得直打哆嗦,“可是……可是我們實力不如太子,父皇.....又變卦了,我能怎麼辦?”

     “殿下糊塗啊!”

     王珙又慢慢坐下來,苦口婆心勸道:“殿下哪裡實力弱了,殿下文有左右相支持,武有劍南節度使支持,難道這些力量還不夠嗎?臣聽說連宗室都支持殿下,太子又有什麼實力,無非是內宮,然後呢?朝臣中只有一個戶部尚書令狐飛,他還有什麼?再說了,聖上並非是放棄廢太子,只是現在局勢緊張,他暫停罷了,我了解聖上,他決定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改變,殿下應該有信心才對。”

     閻凱又接口道:“相國,我覺得殿下最大的弱項就是太弱了,手段不夠狠辣,所以聖上才會猶豫,殿下必須改變這一點,他才有機會。”

     閻凱的話說到了王珙的心坎上了,他立刻對閻凱有了幾分好感,他向閻凱點點頭,又語重心長道:“殿下,臣今晚來,就是要殿下做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

     王珙盯著李僅,一字一句道:“先下手為強,干掉太子!”

     ………………

     “殿下,卑職不贊成刺殺太子!”

     王珙一走,閻凱立刻表達了他的反對意見,刺殺太子只會平息爭鬥,而不是李慶安所希望的激化嫡爭。

     閻凱的反對也說到了李僅的心事,刺殺太子,他哪裡有這個魄力和膽量,閻凱的反對使他如釋重負,他連忙道:“我確實也認為刺殺太子不妥,太子防御嚴密,哪能輕易刺殺,一旦失敗,父皇是不會饒過我。”

     “殿下,卑職只是說刺殺太子不妥,但不是說我們不刺殺。”

     李僅愕然,“先生這是何意?”

     “卑職的意思是說,要刺殺,但不是太子,而是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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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獵殺狐首

     閻凱一再勸說,最終使軟弱的李僅同意了他的方案,李僅嘆了口氣,“好吧!我同意先生的方案,只是府上侍衛能擔起刺殺的重任嗎?”

     “我們不動手,府上侍衛一個都不能參加,這樣就算是有懷疑,也抓不到殿下的證據,卑職想買通殺手去做此事,這件事讓卑職去策劃實施,不用殿下費心。”

     只要能和自己撇清就是李僅的底線,既然閻凱要找刺客殺手去做,李僅是求之不得,他從腰間取下半塊玉佩,遞給閻凱道:“我在王寶記櫃坊有一萬貫的存錢,憑這半塊玉取錢,先生去操辦吧!不用再和我商議。”

     “多謝殿下支持,就在這一兩天內,必然會有好消息傳來。”

     ………………

     很快,一輛馬車離開了彭王府後門,在黑夜中向成都的北市疾奔而去,此時成都已經解除了戒嚴,和長安一樣,從去年開始成都也是夜不閉坊了,夜晚,各個街坊的大門都洞開著,但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搜查的余威尚在,家家戶戶都緊閉家門,燈火暗滅,使整個城池都幾乎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閻凱非常謹慎,他在半途找到一家馬車行租了一輛馬車,確定沒有人跟蹤,才來到了北市。

     和其他地方不同,北市略略有些人氣,這次搜查北市損失慘重,人被抓得不多,主要是錢財上的損失,尤其是珠寶玉器行,先後被三次搜查,幾乎每家每戶的損失都在千貫以上,其中有一家孫記珠寶店,其藏在閣樓的一批珠寶被搜查士兵發現,店主和伙計全部被趕進一間屋裡,等他們出來時,這批價值八千貫的珠寶已經不翼而飛,損失極其慘重。

     浩劫過後,家家戶戶都在盤點損失,以及准備第二天開業,相對而言,馬市的損失最小,他們的貨物不便攜帶,都是以破財免災為主,每家的損失都在百貫左右,有一家豬店掌櫃因搜藏一把橫刀被發現,最後出了五百貫錢才免除了被抓走之災。

     千裡馬店因為有崔圓這塊招牌,在遭遇了第一次搜查後便再沒有被打擾,此時,馬市裡所有的店鋪都在忙碌著清點貨物,只有千裡馬店大門緊閉,燈火全熄,仿佛店裡沒有人。

     在馬店的後院卻有一間屋子亮著燈,屋裡只有施景忠和閻凱兩人,這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施景忠從長安得到的一個命令就是,全力配合閻凱,他也很清楚,閻凱是李慶安安插在南唐最關鍵的一顆棋子,尤其在兩皇子爭嫡時,這顆棋子的重要作用就凸顯出來。

     閻凱把半塊玉放在桌上,推給了施景忠,“憑它可以在王寶記櫃坊取一萬貫錢,你們可取走三千貫,用完後把玉佩還我。”

     閻凱這是要給李僅交代,施景忠知道,但他對錢不感興趣,他沉聲問道:“需要我們殺誰?”

     “令狐飛!”

     閻凱說出了這個名字,“兩天之內,他必須要死,他一死,南唐內部爭嫡鬥爭必將加劇,這也是大將軍的命令。”

     他見施景忠有些沉默,他也知道,這是情報堂第一次獵殺南唐高官,風險很大,便道:“如果一時有困難,那就三天之內。”

     “不!沒有困難。”

     施景忠毫不遲疑道:“最遲明天晚上,我一定會讓先生的計劃達成。”

     閻凱凝視著施景忠,見他目光十分肯定,明天晚上就能干掉令狐飛,他不知自己是該相信此人,還是該嘲笑他過於自信,閻凱暗暗嘆口氣,他不好再多說什麼,便點點頭,“我先回去了。”

     閻凱離開北市便直接返回了彭王府,他剛走,施景忠命人從河裡撈出了武器,幾十把弓弩和橫刀都是裝在密閉的陶罐中,用油紙嚴密包裹,沒有進水,施景忠輕輕撫摸著一把大號的弩弓,這把弩弓跟隨了他近二十年,木柄已經磨得光滑錚亮,握著這把,他仿佛感到這具弩和他的人已經融為一體。

     明天是休朝日,是最好的機會,他要親自出馬。

     ………………

     令狐飛的府宅離東城門不遠,位於浣紗坊內,是一座占地約三十畝的大宅,原本叫做桂宅,因府中種有十株三百年的桂樹而出名,是成都城有名的美宅,由於李亨初到成都時對令狐飛極為信任,便將這座美宅賞給了他,曾經引來無數人的羨慕。

     令狐飛官拜戶部尚書,掌握著南唐的財政大權,位高權重,來吹捧巴結的大臣也絡繹不絕,尤其是休朝日,幾乎從早到晚,上門拜訪送禮的官員就沒有停止過,尤其是地方官,更為看重令狐飛的財政大權。

     令狐飛本人也不是什麼廉潔自律的官員,相反,他貪心極重,年輕時他曾經窮困潦倒,正因為經歷過刻骨銘心的貧窮,所以他才對錢財格外看重,來送禮的官員他一概熱情接待,短短一年多時間,僅從官員送禮這一項他便積累了數萬貫錢財。

     恰好今天也是休日,這些天南唐發生了很多變故,傳言李慶安的大軍即將攻打南唐,這使所有的官員都繃緊了神經,都千方百計想打聽內幕消息,昨晚正好發生了令狐飛進宮勸諫事件,而且聖上似乎聽進了令狐飛的勸諫,這就使得令狐飛一下子成為了百官關注的焦點,誰都想從令狐飛那裡得到聖上的態度,聖上到底會有什麼對策,這關系每個人的切身利益,若能得到內幕消息,便可以提前應對了。

     從天一亮開始,令狐飛的府門前便停滿了馬車,很多官員都是拎著禮物前來拜訪,誰都知道,空手而來,令狐飛是不會接見自己的。

     令狐飛今天似乎很清閑,他知道話在精而不在多,他已經把該說的話都告訴了聖上,今天應該是聖上自己斟酌考慮的時候了,他心知肚明,最遲明天,聖上一定會找他好好再談一談,他很自傲,他過去是李亨的軍師,將來也會是,李亨離不開他。

     正因為有這種自信,令狐飛才敢肆無忌憚地接受賄賂,從上午開始他便來者不拒,每個來見他的官員他都會談一談,替這些求知者指點一下迷津,他就像某個宗教的大祭司,接受信徒們的崇拜。

     在浣紗坊距離令狐飛府約兩裡的一家酒肆二樓,施景忠就坐在窗前,從這個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見令狐飛的府門,他在這裡坐了已經一個上午,但他依然沒有半點焦急,他們在等待機會。

     情報堂的任務有很多,探查軍情、民情,刺探南唐重要情報等等,其中一個任務就是監視南唐高官的動向,包括摸清他們的財產情況,尋找他們的把柄之類,令狐飛是南唐的戶部尚書,財政首輔,自然是在情報堂的重點關注名單之中。

     情報堂一直便在關注令狐飛的所作所為,施景忠之所以敢答應閻凱在次日除掉此人,便是他知道,今天將有一個機會出現。

     明天將是南唐鹽商的最後確定日,南唐的食鹽主要來自於榮州的近千口官方鹽井,南唐采用的是榷鹽法,也就是今天的食鹽專賣制,官府壟斷了所有的鹽井,直接以每鬥一百一十文賣給幾家大鹽商,然後再由他們進行經營分銷,因此暴利首先被官府拿走,其次是幾大鹽商,因為,為了得到這個鹽商名額,各路大商人都使盡一切手段。

     而其中最有效的一個手段便是賄賂令狐飛,令狐飛兼任南唐鹽鐵使,有直接決定權,明天就是鹽商最後確定日,今天應該有一個從蜀州趕來的大鹽商上門拜訪令狐飛。

     昨晚施景忠整理了一夜的情報,他已經發現了規律,凡事送禮在兩千貫以上者,令狐飛的態度都十分熱情,一般都會親自把客人送出府門,而這個從蜀州來的大商人若想拿到鹽商名額,他送禮不會少於一萬貫。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已經快到傍晚了,或許是令狐飛不再接待訪客的緣故,他府門前的馬車已經漸漸稀少了,只有一兩名官員死活不肯離去,手中拎著禮物,在等待最後機會。

     酒肆裡施景忠依然在耐心等候,他慢慢地喝酒,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令狐飛的府門,在酒肆的樓下停著他的馬車,也已等候了多時,這時,一名手下快步走進房間,附耳低聲道:“城門那邊傳來消息,蜀州的大商人已經進城了。”

     施景忠精神一振,他又問道:“房子那邊准備好了嗎?”

     “准備好了,接應的弟兄已經等候在坊牆外。”

     施景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窗外的大街上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只見十幾名騎馬侍衛護衛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進坊門了,這就是那名蜀州來的大商人了。

     施景忠站起身向樓下快步走去,機會即將到來,他鑽進了樓下馬車,吩咐道:“馬車上去,停在百步外。”

     馬車緩緩起動,向令狐宅而去,在府門百步外的一道牆邊停了下來,施景忠從馬車的底座取出了他的硬弩,拉弦上弩,空射了一箭,‘砰!’一聲空響,力道十分強勁。

     施景忠又從箭盒裡取出一支毒箭,箭頭藍汪汪地閃爍磷光,這種毒箭十分霸道,堪稱見血封喉,當即致命。

     施景忠是弩手出身,當年無論是在王忠嗣手下還是哥舒翰手下,都是隴右軍極有名的弩手,箭法精絕,他升為中郎將後,也是統帥隴右軍的弓弩營,今天要親自出手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毒箭放入了箭槽,目光再次投向府門,等待著最後的機會。

     令狐飛果然出來了,他熱情地迎出府門,將來自蜀中的大商人迎進府中去,等候在外面的兩名官員不知趣,想湊上去巴結,卻被令狐飛毫不留情地轟走了,也不長長眼睛,財神來了還敢來湊熱鬧?

     盡管令狐飛迎出府門也是一種機會,但施景忠等待的不是這個機會,有始就有終,以令狐飛對金錢的熱愛,以這個蜀中大商人出手的闊綽,他一定會把這個大商人恭恭敬敬地送出府來。

     令狐飛的府門轟然關上了,大門前變得冷冷清清,只有大商人的馬車和十幾名侍衛。

     天已經黑了,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令狐飛府宅的正門開啟了,是正門開啟,今天一天,開的都是旁邊的小門,施景忠的雙眸眯成了一線,他的手漸漸握緊了弓弩……

     令狐飛心情非常暢快,這個蜀中大商人的出手闊綽簡直令他喜出望外,一萬五千貫啊!他只想對方最多給出一萬貫,那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沒想到對方竟然給出了一萬五千貫,他心都要歡喜得爆炸了。

     為了這一萬五千貫,他甚至開正門把這個大商人送出府門。

     “令狐尚書,那我的事情就拜托尚書了。”

     “呵呵!莫使君請放心,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就會不折不扣辦到,莫使君就等著發財吧!”

     令狐飛將商人送下台階,大商人的馬車上來了,商人鑽進馬車,開車窗笑道:“令狐尚書請回吧!那我先走。”

     令狐飛拱手笑道:“莫使君請一路保重。”

     這時,對面一輛馬車不緊不快地駛了過來,令狐飛瞥了一眼,馬車非常普通,和大街上隨處見到的馬車沒什麼兩樣,他也沒有放在心上,轉身向府中走去,就在這時,他身後忽然有人大喊:“令狐尚書,聖旨到!”

     令狐飛一驚,急忙回頭,可就在他回頭的一剎那,‘哢!’地一聲弩機響起,一支毒箭閃電般向他面門射來,他的目光一呆,只看見夜色中一點藍光閃過。

     ‘噗!’

     強勁的弩箭射進了令狐飛的眉心,只剩下半截弩箭在外面,他的目光呆滯了,隨即開始渙散,臉色變黑,直挺挺仰天摔倒在地,府門前的幾名家人嚇得目瞪口呆,半天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施景忠的馬車加速了,它沒有向府門外奔去,而是繞了個彎,向浣紗坊深處奔去,這時只聽見令狐飛府宅那邊傳來大喊大叫,“來人啊!尚書被刺了,快來人啊!”

     在靠近坊牆邊的一處房子大門開了,馬車直接駛進了院中,施景忠從馬車上跳下,大步走向後院,後院就是坊牆,已經在牆邊安好了一架梯子,施景忠爬上梯子,翻過了坊牆,在坊牆外,一輛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施景忠鑽進了馬車,馬車迅速起步,向不遠處的東城門駛去。

     這時,浣紗坊內已經鬧翻了天,但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裡來,城門依然開啟,經過昨天的一天搜查,城門的守衛已經松懈了很多,行人來去自由,基本上不加盤查。

     馬車毫無意外地駛出了東城,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霧之中……

     戶部尚書令狐飛被刺殺震驚朝野,成都城剛剛松懈的局勢再度緊張起來,尤其是太子李系和彭王李僅的皇儲之爭,也因為令狐飛之死而撕破了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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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夷陵急變(上)

    令狐飛被刺使太子李系一派極為震怒,太子李系上書父皇,要求全城再次戒嚴,全力抓捕凶手,但李亨沒有采納他的建議,相反,他對這件事非常平淡,只是追封令狐飛為簡國公,下旨給予厚葬。

    此事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很快,李輔國從宮中傳出消息,聖上已經暗中召見了彭王,彭王已承認刺殺令狐飛是他所為。

    ‘上頗為嘉許’

    這是李輔國對李亨態度的評價,這讓太子李系驚恐不已,令狐飛之死令他失去了最關鍵的朝臣支持,他只有李輔國和母后的支持,彭王卻有朝廷、有宗室、有劍南節度使的支持,現在連父皇都稱贊彭王有魄力,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父皇換太子的決心已定。

    太子李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好在父皇已經同意將魚朝恩軍隊撤回蜀中,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還有魚朝恩二十萬大軍支持。

    可就在這時,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在魚朝恩退軍必經的咽喉要道—夷陵重地生了急變。

    ........

    夜色中,一支軍隊在莽莽群山之間疾行,這時一個夏日的夜晚,天空布滿暗紫色的云彩,但沒有下雨,地面潮濕,卻並不泥濘,軍隊無聲無息地行進著,偶然可以聽見馬蹄的哒哒聲。

    這是一支兩萬人的軍隊,從漢中出,經過金州、房州,目前他們已經進入了峽州地界,再走一百余里,他們將抵達這次行軍的目的地—夷陵。

    這自然是一支北唐軍隊,率領這支軍隊的是大將趙崇玼,此時李嗣業的五萬軍隊已經抵達漢中,李晟的軍隊也在汝州和豫州部署完畢,北唐軍已經完成了進攻南唐的准備,蓄勢待,無論東線還是西線,所有的北唐軍都在等待著一個契機,這個契機便是趙崇玼的這支軍隊,攻占夷陵,截斷襄陽南唐軍的歸路。

    夷陵也就是今天湖北宜昌,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故名為夷陵,三國時期的夷陵之戰便是在這里生。

    這里是三峽門戶,也是荊襄進入巴蜀最重要的戰略要地,扼斷夷陵,荊襄的二十萬南唐軍便將無法撤回巴蜀,夷陵同時也是南唐的后勤重地,南唐在這里囤積了百萬石糧食和箭矢帳篷等大量的軍用物資,目前南唐也同樣有兩萬軍隊在這里駐防。

    能否拿下夷陵,已經成為整個南唐戰役的關鍵,而這個任務就壓在了曾經的夷陵主將趙崇玼身上。

    趙崇玼是安西神箭將軍趙崇節的兄長,他也是安西老將,當年他和李慶安一起參加了小勃律戰役,他當時出任疏勒兵馬使,和席元慶一起,成為高仙芝的左右心腹大將。

    后來李慶安主政安西,高仙芝調劍南節度使,他便跟隨高仙芝來到了巴山蜀水,對高仙芝一直忠心耿耿,高仙芝被李亨下獄,隨即被北唐施壓放人時,趙崇玼便是夷陵主將,席元慶則是秭歸主將,兩人走投無路,得兄弟趙崇節之勸,他們二人便率軍入漢中,投降了北唐。

    趙崇玼今年約四十歲,長得又高又黑,骨節寬大,頗有軍人氣質,但他卻是一個比較沉默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令人很難摸清他的想法。

    讓趙崇玼攻取夷陵,是李慶安的建議,李光弼本來是想讓席元慶來肩負此重任,相對一直沉默寡言的趙崇玼,李光弼更了解席元慶。

    但李慶安卻寫信告訴李光弼,席元慶可以占領夷陵,但保不住夷陵的糧食物資,而趙崇玼卻能完勝,盡管李光弼還是有一點將信將疑,但他不敢違抗李慶安的命令,便讓趙崇玼寫下軍令狀,命他率兩萬舊部攻取夷陵。

    ‘拿下夷陵及軍資,可記功,公可升為將軍,拿不下夷陵,提頭來見!’

    此時趙崇玼剛剛得到消息,他的家人已經被成都情報堂救走,現在十分安全,這讓趙崇玼長長松了口氣,沒有了家眷做人質的束縛,他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

    趙崇玼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一更時分了,離夷陵還有一百里左右,向導告訴他,前面一段路不太好走,按照目前的度,走到四更時,離夷陵大約還有五十里,那一帶山高林密,極易隱蔽。

    “傳令軍隊加快行軍度,四更時駐營休息。”

    兩萬軍隊輕裝簡行,沒有糧食辎重,每個士兵只帶了三天的干糧,他們大都是步兵,但也有兩千匹山地馬,主要馱負傷病士兵和一些必要的武器,軍隊沒有走大路,而是走隱蔽的山間小路,這種蜿蜒崎岖的山路,除了少量的山地馬可以通過,像辎重馬車等大型物資都無法通行,從漢中出,他們已經連續強行軍了兩天,都已經有點疲憊了。

    這支軍隊是趙崇玼的舊部,大部分都是蜀中當地人,在劍南軍中屬于精銳之師,他們不善于騎馬,卻善于山地戰,能適應在崇山峻嶺中的高強度行軍。

    盡管還要走到后半夜,但士兵依然振奮精神,加快了度,向前走又進入崎岖的山路,山路艱難,軍隊翻過了兩座山頭約五十里,終于抵達一處峽谷地帶,從這里到夷陵,基本上都是峽谷,可以沿著一條叫黃柏水的河流直達夷陵城后背。

    軍隊已經停止了行軍,士兵們都紛紛跑到河邊取水吃干糧,很多士兵都鋪開了睡袋,沒有帳篷,士兵就直接在睡袋中休息,經歷了兩天兩夜的行軍,士兵們都已經疲憊不堪了,他們鑽進睡袋便沉沉睡去,只留一千士兵在四周放哨巡邏。

    山谷中chao濕悶熱,蚊蟲極多,士兵們都疲憊之極,再加上有睡袋密封,顧蚊蟲再瘋狂也奈何不了他們,只可憐兩千匹山地馬無處遮身,最后成為了蚊蟲們群集攻擊的對像,咬得它們嘶叫奮蹄,痛苦萬分,不得已,趙崇玼只好命人將它們牽回山上照顧,上面有一片光禿禿的岩石地,蚊蟲極少。

    四更已過,天邊已經泛起了青色,趙崇玼沒有絲毫倦色,他坐在一塊平坦的石塊前,借著微明的晨光研究地圖。

    趙崇玼的地圖和別人不同,他地圖是夷陵地區的城防布局,他對那里了如指掌,尤其存放糧草的下牢鎮糧倉,那更是他親自指揮建造,說起來讓他有些感慨,當初糧倉選址時,他想把糧草放在夷陵城內,但城池狹小,沒有空地,他便想把一部分城內居民遷移到下牢鎮,但夷陵民風強悍,城內居民不肯遷移,和他生了對峙,為此監軍魚朝恩還向李亨彈劾他,使他罰俸半年,無奈之下,他只好把糧草改建在下牢鎮,那里有一座空置的土城。

    那時他還向高仙芝忿忿不平,那有讓糧倉遠離主城二十里的道理,這樣不僅分散兵力,而且還容易被敵軍偷襲糧倉,高仙芝只回了他一句,無人偷襲。

    沒想到山不轉水轉,今天居然是他趙崇玼來偷襲糧倉,這種不可思議的結局令他感到世事如棋。

    盡管趙崇玼沉默寡言,但他心中卻如明鏡一般,他接到這個任務時,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輪廓,現在他的計劃已經非常清晰明確了,要想完整地拿下夷陵,最好是采用偷襲加智取的策略,要充分利用下牢鎮和夷陵城的距離。

    夷陵主將叫做魚寶寶,名字挺有趣,是魚朝恩的養子,趙崇玼知道此人,人非常平庸,根本沒有什么帶兵打仗的經驗,完全就是依仗魚朝恩的權勢獲得高位,對付他不難,但趙崇玼給李光弼立下的軍令狀是全勝,何謂全勝,就是奪取夷陵、保全物資,還要盡可能地獲取戰俘,把敵軍變成己軍,這樣他的軍隊數量才會大增,才能真正扼斷二十萬大軍的歸路。

    況且趙崇玼在劍南軍中多年,他不想過于殺戮劍南軍。

    這時,遠處傳來了低微的馬蹄聲,趙崇玼立刻站了起來,從馬蹄聲判斷,這應該是他派出的斥候回來了。

    片刻,幾名軍士將一名斥候帶了過來,斥候單膝跪下行一軍禮,“斥候王平,參見將軍!”

    “你們其他人呢?”趙崇玼有些擔心,他派出了十名斥候前往夷陵,怎么只有一人回來了?

    “回禀將軍,我們在夷陵北遇到了從襄陽撤回的情報堂成員,隊正帶著七名弟兄跟隨他們進城了,李芳正去了下牢鎮,我先回來禀報。”

    趙崇玼大喜,連忙問道:“是怎么遇到情報堂的,有多少人撤回,你仔細講來!”

    “回禀將軍,從荊襄那邊逃難來的人很多,很多是襄陽駐軍的家眷,傳聞襄陽將有大戰,所以他們家眷先撤回蜀中,具有足有萬人之多,情報堂大約來了六十多人,混在逃難隊伍中,他們說是奉命前往成都,是他們先認出了我們,隊正請求他們協助,眾人便一起進城了。”

    趙崇玼又仔細看了看地圖,問道:“前方的烽火戍堡還在嗎?”

    前方山谷的出口處,有一座烽火戍堡,就是趙崇玼所修,當時是為了防止北唐軍從這里出來,趙崇玼知道,那座烽火戍堡不大,最多只能駐扎二十人,這也是他比較擔心之事。

    斥候搖搖頭道:“烽火戍堡還在,但已經沒有駐兵了,里面長滿了荒草。”

    “他娘的!”

    趙崇玼暗罵一聲,這個魚寶寶連最起碼的防御都不考慮了。

    現在一切都比較順利,關鍵就是看下牢鎮的駐軍了。

    下牢鎮有五千駐軍,守軍將領叫李云舒,長安人,當年楊國忠進攻南诏大敗,李隆基不得已便將高仙芝從安西調到劍南,又將數萬關中府兵調往劍南,這個李云舒就是當時一個府兵都尉,隨軍進了劍南,在平定南诏叛1uan頗有功績,被高仙芝提拔為將軍,和趙崇玼私交非常好,一直駐扎在南诏。

    趙崇玼和席元慶投奔北唐后,李亨把賈崇瓘軍調往南诏,而把他的軍隊換到夷陵駐扎,讓他為夷陵主將,但沒有多久,魚朝恩便奪了他的軍權,讓義子魚寶寶做了主將,將李云舒降為副將,很快又被貶為下牢鎮守將。

    所以這次奪取夷陵的關鍵就是在這個李云舒的身上,而席元慶在攻打南诏時和這個李云舒有過節,兩人為爭功險些生了內讧,私怨很深,這個重要的情報李慶安掌握了,而李光弼不知。

    ‘席元慶可取夷陵,但不能全勝!’這是李慶安下的結論,原因就在于此。

    .......

    在趙崇玼派出了的十名斥候中,有一個斥候叫做李芳正,這個人只是潼關軍隊中的一名小兵,李慶安特地將這名小兵從潼關調到漢中,情報堂查出,這個叫李芳正的小兵就是李云舒的侄子,准確地說,他是李云舒的親生兒子,從小過繼給了大伯,便由他來擔任這個聯絡員兼說客。

    李芳正今天二十六歲,長安人,長得高高胖胖,一表人才,原本是個小商人,去年響應抗擊安祿山的號召而從軍,被分派到潼關做一個小兵,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被李慶安接見,鼓勵他為國立功,並賞了他父母五百銀元,同時許諾他,若能成功說服生父,他將被提拔為校尉。

    名利雙收的他俨如做夢一般,但更讓他興奮,在情報堂強化了兩天的情感訓練后,他踏上了收獲名利的征程。

    天剛剛亮,李芳正抵達了下牢鎮,下牢鎮在夷陵城以西約二十處,是一座只有百余戶人家的小鎮,緊靠長江的西陵峽出口,長江北岸,鎮中人靠江為生,以擺渡和打漁為主業,在離小鎮北面約一里處,有一片地勢平坦之處,修建有一座土城,原本用來駐軍,但現在土城中卻成了糧草儲存重地,有存糧百萬石,為了保護這些糧食,夷陵主將魚寶寶命副將李云舒率五千軍駐守。

    實際上就是看他不順利,把他調離夷陵城。

    李云舒的軍營在土城旁,天剛亮,一名穿著灰布粗衣的年輕貨郎便挑擔來到了軍營門口。

    “站住!”

    守營士兵一聲大喝,“這里是軍營重地,趕快走開!”

    貨郎卻不慌不忙道:“請禀報李云舒將軍,就說他的侄子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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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夷陵急變(下)

  李雲舒做夢也沒有想到李芳正會來,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命親兵將他領到自己內帳.

  “這麼兵荒馬亂的,你來做什麼?”

  一見面,李雲舒便劈頭斥責,他對這個名為侄子,實為親生兒子的魯莽行為既感到心痛,又十分惱火。

  李芳正跪下,“父親,請聽孩兒一言。”

  李芳正雖然已被過繼,但依然稱呼李雲舒為父親,“父親,孩兒並非魯莽,孩兒是有大事而來。”

  “等等!”

  李雲舒走到外帳門前,向外看了看,又吩咐親兵道:“我有家事,任何人不見!”

  他拉下帳簾,這才走回內帳,壓低聲道:“什麼事情?”

  “父親,孩兒現在是北唐軍校尉。”

  “你……從軍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孩兒是去年從軍的,在漢中駐防,現在已經是校尉了。”

  李雲舒知道安西軍升遷之難,全靠軍功本事,軍隊普遍軍職偏低,像趙崇玼等人,在南唐已經升為大將軍了,可回了北唐,還只是一個中郎將,兒子從軍才一年多,就想升為校尉,做夢吧!除非是……

  想到這,他也不急了,坐了下來,注視著兒子道:“你給我說老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來這裡做什麼?”

  李芳正臨來之前受過情報堂的訓練,他知道說得太急,會引起父親的方案,得一步步來。

  “父親,我確實已經從軍了,本來駐防在潼關,不久前,我們軍隊被調到漢中,我也跟來了,現在漢中有二十萬大軍雲集,李光弼被任命為征南元帥。”

  “二十萬大軍!”

  李雲舒吃了一驚,他知道漢中一般駐軍是五萬,突然增加到二十萬大軍,這不用說,李慶安是要真的攻打南唐了。

  最近小道消息傳得很多,基本都是北唐要攻打襄陽,現在看來,竟然是全面進攻,他心中開始打鼓了。

  “三郎,那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父親還不知道吧!趙崇玼將軍已經率五萬軍抵達了黃柏河谷,離父親已經很近了。”

  “什麼!”

  李雲舒驚得跳了起來,他瞪大眼睛,“你說什麼?趙崇玼已經來了。”

  “正是!孩兒就是隨軍而來。”

  李雲舒有些心慌意亂,他翻出地圖,指著黃柏河谷問道:“你快告訴我,趙崇玼的軍隊在哪裡?”

  李芳正卻搖了搖頭,“孩兒便是北唐軍的斥候,父親認為我會說嗎?”

  “你……”

  李雲舒無力地坐下,他呆呆地望著這個最小的兒子,半晌,他才低聲問道:“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來勸我投降?”

  “我只想問父親一句話,父親現在是唐軍,還是叛軍?”

  李雲舒渾身一震,他明白兒子的意思了,長安是唐軍,成都也是唐軍,沒有什麼投降之說,只是看你支持哪個朝廷,從感情上說,李雲舒是長安人,他當然支持長安,只是李亨也待他不薄。

  李雲舒一直認為,他被奪權貶黜和李亨無關,是魚朝恩的擅自所為,這是他的一種潛意識,也是一種自我麻痺,堂堂的夷陵主將被貶,李亨安能不知道?那個狂妄的魚寶寶也曾指著他鼻子大罵:“你知道你為什麼倒霉嗎?因為你是高仙芝提拔的人。”

  或許這才是根本原因,李雲舒也心知肚明,只是他不願面對,不願承認。

  李雲舒已經明白兒子來的目的了,就是要他投降,他也知道南唐兵力雖多,其實不堪一擊,而且有魚朝恩這樣的宦官掌兵權,唯一的名將高仙芝也被皇帝猜忌而逼走了,能和名將如雲的北唐抗衡?

  如今北唐已經准備大舉進攻南唐,南唐大勢已去,他還有什麼可留念呢?

  投降不是不可以,但向誰投降呢?趙崇玼和他關系不錯,但要他向趙崇玼投降,未免有點……

  除非是他走投無路了。

  李雲舒的心情可以理解,這就和後世跳槽一樣,雖然新公司看起來不錯,可頂頭上司是他舊日的同僚,這面子上未免有點過不去。

  這時李芳正拿出了一封信,鄭重地遞給了父親,李雲舒接過信瞥了一眼,他頓時騰地一下站來了,只見信封上寫著:天策上將、安西節度使李慶安至夷陵將軍李雲舒。

  他的手有點抖了起來,這是李慶安給他的親筆信啊!他手哆嗦著打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邊,生怕漏掉一個字。

  李慶安給他的封賞和待遇使他長長松了口氣,在信的最後,李慶安承諾將他在蜀州的家人轉移離開,這樣,他還有什麼可以擔心呢?

  他揚揚信紙,有些得意地問兒子道:“這封信,趙崇玼看過嗎?”

  “信是趙王直接給孩兒,趙將軍知道孩兒身上有這封信,但沒有給他看過。”

  “嗯!他沒看過最好。”

  李雲舒一顆心放下,心情立刻變得輕快起來,笑道:“趙崇玼要我怎麼助他,他有沒有說?”

  李芳正見父親終於答應了,他頓時喜出望外,連忙道:“有!趙將軍是口述,我牢牢記住了,趙將軍說,無論如何,要把魚寶寶引出城來。”

  “引出城來!”李雲舒眉頭一皺,這怎麼引呢?

  ………………

  夷陵是一個縣,也是峽州的州治所在,但夷陵縣城並不大,縣城內只有數萬人口,加上周圍鄉村人口,整個夷陵縣人口不足十萬.

  但夷陵的駐兵卻不少,有兩萬大軍,魚朝恩令自己的義子魚寶寶為夷陵主將,統帥夷陵軍隊。

  兩萬大軍,除了五千軍隊駐防下牢鎮外,其余一萬五千人全部駐守在夷陵縣城內。

  本來縣城一直很平靜,但這些天突然變得混亂起來,數以萬計的難民湧入夷陵,扶老攜幼,將夷陵縣弄得混亂不堪,而且這些難民大多是軍方家屬,魚寶寶也不敢過於凶狠驅趕,他的義父也寫來手令,給他們糧食,讓他們盡快回蜀。

  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不容易,這些難民到達了夷陵,就仿佛入了蜀,支持他們逃難的信念消失了,很多人都生病了,近一半人都畏懼路途艱難,不願再西行了,都想留在夷陵,弄得魚寶寶狼狽不堪。

  更讓他惱火的是,這些移民四處宣講北唐軍如何厲害,而且來得全是安西軍主力,南唐軍必將全軍覆沒,勸他手下的士兵趕緊逃命,使軍隊上下人心惶惶,士氣嚴重低迷。

  下午,一個讓魚寶寶忍無可忍的消息傳來,防守北城門一個營,共五百士兵,在校尉的帶領下集體逃亡了,他才意識到,讓這些難民進城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砰!”地一聲巨響,桌子上的茶杯被他拍得跳了起來,他怒不可遏地下令道:“傳令三軍,若再敢有人煽動軍心,立斬不赦!”

  魚寶寶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翻身上馬,帶刀去城內四處巡查,若遇到有人動搖軍心,他要親自殺人。

  夷陵本來就小,一下子湧來二萬多難民,使得縣城內又髒又臭,混亂不堪,幾乎所有的空房子都住滿了,還有很多無處居住,便在大街上隨意搭建棚子,侵占街道,使得原本空曠的街道變得又窄又擠,污水橫流,臭氣熏天。

  魚寶寶雖然不是宦官,但他也從小養尊處優,髒亂的環境令他難以忍受,捂著口鼻,從棚戶中穿過,一直走到空曠地,待空氣清新一點,他才恨恨對副將焦德貴道:“真是受不了,老爺子怎麼會讓這些刁民逃回來,讓我這邊怎麼辦?”

  焦德貴是魚朝恩安排來協助魚寶寶的副將,雖然也沒有什麼本事,可畢竟是當兵出身,多少能帶一點軍隊,但沒有想到魚寶寶雖然年輕,但權力欲望卻很大,把所有軍權都把持著,焦德貴成了擺設。

  焦德貴苦笑一聲,“少帥,這還算不錯了,來了三萬多人,最後只留下一萬多,我覺得下牢鎮那邊才是吃力,這麼多難民跑去要糧食,李雲舒怎麼應對得了。”

  “他應付不了就滾蛋!”

  提到李雲舒,魚寶寶一臉不屑,“說實話,讓他看守糧食,我還不放心呢!”

  “他畢竟是聖上任命的夷陵主將,把他排擠走也不太好,最好請老爺子請聖上下旨將他調走。”

  “你說得有道理!”魚寶寶撇撇嘴道:“明天我就給老爺子寫信,讓他給聖上說說,省得我整天不放心那個人。”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名士兵狂奔而來,“魚將軍!魚將軍!”

  “你跑這麼快投胎嗎?”

  魚寶寶大罵他一句,“有什麼事情?”

  士兵跑上前氣喘吁吁道:“下牢鎮方向有濃煙升起,不知什麼緣故!”

  “啊!”

  魚寶寶大吃一驚,他催馬便向西城樓奔去,焦德貴也跟了去。

  兩人在西城下翻身下馬,一口氣跑上城頭,城頭上已經擁擠了很多士兵,所有人都在眺望西方,魚寶寶衝到城垛口,打手簾向西方望去,果然見下牢鎮方向有滾滾濃煙衝起,他們可是相距五十裡,五十裡都能看見濃煙,可以想像發生了什麼樣的大火。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魚寶寶急得破口大罵,“李雲舒那個蠢豬還沒有信送來嗎?”

  西城牆上一片沉默,士兵們大多是李雲舒的舊部,魚寶寶這樣當眾辱罵李將軍,著實令他們心中不滿。

  焦德貴發現了士兵的不滿,他連忙打圓場道:“下牢鎮是糧草重地,如果有什麼意外,李將軍恐怕吃罪不起,魚少帥在替他擔憂啊!”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指著天空喊道:“快看,信鴿來了!”

  果然見兩只信鴿從西面飛來,這是李雲舒送來消息了,魚寶寶急道:“快!快把鴿信給我。”

  信鴿入城了,片刻,一名士兵奔上來,將鴿信給了魚寶寶,魚寶寶急不可耐地打開信看了看,忽然又大罵起來,“這個混蛋,這點小事都平息不了嗎?”

  “少帥,出了什麼事了?”焦德貴上前問道。

  “有難民搶糧,結果引發一部分士兵嘩變,士兵也參與搶糧,李雲舒已經控制不住局勢,向我求救呢!”

  “少帥,下牢鎮可是糧草重地,不能有半點閃失啊!”

  “我知道,那個笨蛋我也拿他沒辦法了,要不你帶五千弟兄去援助一下吧!”

  “少帥,我們不知難民人數和多少士兵嘩變,如果人數太多,恐怕五千人鎮壓不住啊!”

  “他娘的,總不能讓我去吧!”

  這時,焦德貴眼珠一轉,他忽然把魚寶寶拉到一邊,笑著低聲道:“少帥,我們不是一直在發愁沒有機會嗎?這不就是干掉李雲舒的天賜良機?”

  魚寶寶領悟,他拳掌一擊,對啊!他怎麼沒想到。

  “好!我親自去鎮壓,順便把他收拾了!”魚寶寶的臉變成猙獰起來。

  半個時辰後,魚寶寶率領一萬軍隊離開了夷陵城,向下牢鎮開去,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按照路程和時間計算,他們將在明天天亮時趕到下牢鎮。

  ………………

  黃柏河谷口位於夷陵縣城和下牢鎮的正中間,黃柏水從峽谷中衝出,和另一條支流彙合,又在一片較為平坦的丘陵中蜿蜒十幾裡,最後流入長江。

  所以,從夷陵到下牢鎮,必須要渡過黃柏水,渡黃柏水無須擺渡,有一座木橋可以直接通過。

  木橋位於低緩的丘陵之中,這一帶森林茂密,人口稀少,一條狹窄的官道從茂密的森林中穿過,由於人煙稀少,常有野獸出發,故往來客商必須結伴而行。

  一更時分,魚寶寶率領一萬軍終於抵達了木橋,開始過橋,一隊隊地士兵迅速經過橋梁向對岸走去。

  魚寶寶位於隊伍中央,他有些提心吊膽向四周望去,天氣還不錯,漫天星鬥,沒有月亮,夜色清明,但四周是黑黝黝的高大樹木,茂密得一望無際,夜裡安靜得可怕,沒有蟲鳴,沒有野獸嗷叫,黑洞洞的森林中不知隱藏著什麼,令他一陣膽顫心驚。

  “傳令士兵加快速度!”

  魚寶寶一縱馬,躍上了木橋,向對岸奔去。

  橋上擠得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士兵,魚寶寶已經過去了,後面還有四千多士兵,擁擠在狹窄的官道上,兩邊森林距離他們只有數十步。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梆子響起,東岸森林內突然萬箭齊發,密集地射向毫無防備的南唐軍隊。

  官道上頓時慘叫聲四起,一片大亂,霎時間便有上千人被射翻,與此同時,西岸南唐軍也被伏擊了,箭如密雨,大片大片的士兵被射倒。

  所有的士兵都驚呆了,甚至忘記逃跑,已經好幾年了,他們壓根就沒有戰爭意識,壓根就沒有想到北唐軍會打到這裡來,以至於戰爭突然發生時,他們都不知所措,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卻是嚇得魂飛魄散,在狹窄的官道上你推我攘,混亂成一團。

  魚寶寶也反應過來了,他中埋伏了,他急得大吼大叫:“快退回去!退回去!”

  他卻忘記了,他們背後是一座橋梁,橋梁上擠滿了進退兩難的軍隊,他們根本就無從退回去。

  “殺啊!”

  埋伏在森林中的北唐軍殺出來了,一共六千精銳,由陌刀將林海雄率領,他們已經埋伏了整整兩個時辰,早已憋足了一口氣。

  林海雄大吼:“弟兄們,殺敵立功的時候到了!”

  這一刻他們氣勢如虹,如出林猛虎,將南唐軍殺得血流成河,屍體堆積滿了小道,南唐軍早已嚇得膽寒心裂,無心抵抗,他們丟盔卸甲,四散逃命,跑得慢的便跪在地上求饒,磕頭如搗蒜。

  魚寶寶在十幾名親兵的護衛下,催馬猛奔,向西逃竄,但他剛剛跑出幾十步,卻迎面被林海雄攔住了去路。

  林海雄在進攻南鄭城的戰役中,率三百陌刀軍攻上城頭,立下了大功,被升為郎將,他身高足有一丈,在夜色中儼如一座黑塔,在魚寶寶的奔馬面前巍然不動,他一手叉腰,一手執陌刀,儼如天神降臨,驚得魚寶寶一勒戰馬,向從旁邊竄過。

  林海雄仰天大笑,他狂吼一聲,“小賊,拿命來!”

  這一聲如天降炸雷,嚇得魚寶寶心都要裂了,他一哆嗦,險些從馬上跌下,林海雄一步上前,手起刀落,只聽一聲慘叫,魚寶寶連人帶馬被劈成兩半。

  主將已死,南唐軍便全線潰敗了,林海雄再次大吼:“南唐軍聽著,投降者免死!”

  “投降者免死!”

  北唐軍紛紛大喊,戰爭再無懸念,南唐軍紛紛跪地投降,許多已跑進森林躲藏的南唐士兵也畏懼森林,紛紛從森林中出來投降。

  僅僅半個時辰,戰鬥便結束了,一萬南唐軍死傷三千余人,其余全部投降,逃跑者不到百人,而北唐也只有兩百余人死傷。

  林海雄命手下將領收拾戰場,他率兩千人向夷陵城奔去,想趕在夷陵城的戰役結束前再立一功。

  ………………

  就在魚寶寶被伏擊的同一時刻,夷陵城下來了一支軍隊,讓夷陵守軍吃了一驚,來人竟然是李雲舒,他似乎受了傷,頗為狼狽,手下士兵也不足千人。

  焦德貴得到消息,他心中暗暗吃驚,連忙跑上城頭,火光下,他認出是李雲舒。

  “李將軍,怎麼回事?”

  李雲舒憤恨道:“魚軍使讓難民西逃,不僅哄搶糧食,還煽動士兵造反,結果士兵大半嘩變,我鎮壓不足,只得逃出來,焦將軍,我下午發信求援,你們為何不來增援?”

  焦德貴愣住了,他驚訝道:“魚少帥已經率軍去增援你了,你們難道沒有遇到嗎?”

  “沒有啊!”

  李雲舒也十分驚詫,“少帥什麼時候出發的?”

  “大概傍晚,接到你的求援信就走了,可能是路上你們走岔了。”

  黃柏橋到夷陵城倒是有幾條路,很可能是他們走岔了,焦德貴沒有半點懷疑,他見李雲舒手下大多受傷了,而且人數不足千人,便道:“李將軍先進城吧!給弟兄們包扎一下。”

  “多謝焦將軍了,我稍微包扎一下傷口,再趕回下牢鎮,我擔心糧食安全。”

  焦德貴哼了一下,心道:“你先擔心一下自己的安全吧!”

  他吩咐左右,“開城!”

  城門緩緩打開了,吊橋放下,李雲舒率領軍隊魚貫而入,焦德貴迎了上來,他見李雲舒渾身是血,後背還插了幾支箭,不由嚇了一大跳,“李將軍,你受傷不輕啊!”

  李雲舒冷笑一聲,一揮手,“拿下了!”

  他身後士兵一擁而上,將焦德貴摁倒在地,焦德貴大驚,直著脖子喊道:“李雲舒,你這是何意?”

  他身後的幾十名親兵想衝上來營救,卻被李雲舒的士兵團團包圍起來,而其他士兵都十分驚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敢上前。

  李雲舒高聲大喊:“各位弟兄,魚朝恩勾結太子發動宮廷政變,太子已失敗被誅,我瘋聖上密旨,捉拿魚寶寶,和大家無關,焦德貴參與謀反,當滅九族!”

  焦德貴大罵,“你胡說!”

  李雲舒使了個眼色,一名士兵手起刀落,將焦德貴人頭剁下,可憐焦德貴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便糊裡糊塗死了,他的親兵見主將已死,紛紛跪地投降。

  李雲舒舉起焦德貴人頭,再次大喊:“全軍聽我命令,立刻回營,不肯回營者,以參與造反論處!”

  這些軍隊本來就是李雲舒的舊部,他們十分信任李雲舒,見將軍回歸,他們個個欣喜萬分,再加上涉及誅九族的謀反,將士們沒有一個人敢留下,紛紛奔回軍營,片刻,城門內外再無一名士兵。

  李雲舒見效果很好,便得意地笑了笑,吩咐身後兒子道:“可以了!”

  李芳正張弓搭箭,“嗖!”地一聲,一支火藥箭飛上夜空,在空中‘啪!’地炸響了,火光四濺,在夜空中格外璀璨,李雲舒仰頭觀望,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火藥箭,心中暗暗驚嘆,久聞安西軍天雷厲害,一支箭都能如此威力嗎?

  很快,埋伏在數裡外的趙崇玼率領一萬二千大軍來到了夷陵城,大軍列隊進城了,趙崇玼翻身下馬,對迎上來的李雲舒拱手笑道:“恭喜將軍立下奇功!”

  兩人私交很好,李雲舒也拱手回禮笑道:“若沒有趙兄的大軍到來,哪有我功勞?”

  兩人對望一眼,都一起大笑起來,趙崇玼還有另一件是擔心,他又問道:“不知秭歸那邊守軍如何?”

  李雲舒微微一笑,“趙兄放心,秭歸城只有一千守軍,守將羅群是我的心腹愛將,跟隨我多年,明天一早,我親自率軍前去替將軍拿下秭歸,如何?”

  趙崇玼抱拳贊道:“平定南唐,首功在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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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風雨南唐

  當偷襲夷陵得手的消息傳到汝州,早已蓄勢待發的李晟立刻發動了襄陽戰役,襄陽戰役的第一戰便是南陽,正如令狐飛的預測,豫州北唐軍以掩耳不及驚雷霆之勢插到南陽身後,截斷了南陽守軍的後路,隨即李晟親率四萬大軍進攻南陽,並在向城一戰擊潰南陽守軍魯靈部一萬余人,南陽守軍田神功見南唐大勢已去,便率部四萬人向北唐軍投降。

  重鎮南陽失守意味著襄陽大門已被打開,僅僅一天,五千北唐軍鐵蹄便殺到了新野,新野縣三千駐軍投降。

  襄陽城一片混亂,此時襄陽城還有十萬大軍,由荊襄節度使李奐統帥,但實權卻掌握在觀軍容使魚朝恩手中。

  李奐和魚朝恩素有矛盾,而在這緊要關頭,兩人的軍事分歧使他們的矛盾白熱化了,李奐主張聚兵襄陽堅守,並堅壁清野,而魚朝恩卻主張放棄襄陽,退守荊州。

  李奐指責魚朝恩任人唯親,導致夷陵失守,大軍無法退回蜀中,魚朝恩卻大罵李奐重用田神功,致使南陽陷落。

  就在兩人矛盾不斷升級之時,北唐軍卻傳來意外消息,由於南陽糧草庫失火,導致李晟大軍一時無法南下。

  李奐大喜,立刻親率三萬軍隊偷襲新野,企圖殲滅北唐先鋒,重振士氣,不料南陽糧草庫失火竟是一個陷阱,李晟大軍早已繞到距新野百裡外的唐州湖陽縣,當李奐軍抵達新野時,新野早已是一座空城。

  而等待多時的李晟大軍迅速插到其身後,截斷了李奐軍糧路,將李奐的三萬軍困在新野。

  李奐三萬大軍糧草斷絕,連發十封求救信,但魚朝恩毫不理睬,萬般無奈之下,李奐率軍突圍,但士氣已衰,在突圍時遭遇慘敗,李奐大軍崩潰,李奐本人也死在亂軍之中。

  沒有李奐掣肘,魚朝恩決定放棄襄陽,退守荊州,他趁北唐軍圍困新野,無暇難顧之機,將襄陽府庫洗劫一空,率七萬大軍退守荊州。

  戰爭一旦發動,其形勢瞬息萬變,兩天後,魚朝恩率大軍撤到樂鄉縣,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從江夏殺來的哥舒曜已率三萬水軍攻破了荊州,荊州都督張維瑾被哥舒曜親手所殺,張維瑾全家被滅族,荊州五萬守軍投降。

  而此時,襄陽已被李晟所占,另一支從江南趕來的北唐大將李抱真率三萬軍隊出現在郢州,北有李晟占領襄陽、南有哥舒曜攻破荊州、西有趙崇玼截斷夷陵歸途,東有李抱真進駐郢州,向東北有大洪山攔路,向西北有荊山阻斷,魚朝恩四面楚歌,軍心惶惶,不斷有成百上千逃兵出現。

  夜晚,一支數百人的軍隊護衛數輛滿載物資的馬車連夜出營,奉魚朝恩之命前往漢水尋船,但這支隊伍一去便不再回來,直到次日清晨,北唐將領們才錯愕的發現,魚朝恩竟然失蹤了。

  大營內亂作一團,數百名將領緊急開會協商退路,最後以壓倒多數的決議,一致同意投降北唐,七月初二,近七萬南唐軍在行軍司馬高適的帶領下,正式向北唐軍主將李晟投降。

  二十萬南唐大軍在荊襄全軍覆沒,觀軍容使魚朝恩的下場卻也令人不恥,他私逃出大營後乘船南下,他滿船的錢財遭遇到了荊湖群盜窺視,在沔陽縣漢江段遇襲,魚朝恩所乘大船被水鬼銼穿而沉入江中,魚朝恩喪生魚腹,這倒印證了他的姓氏。

  荊襄覆滅了消息很快便傳到成都,李亨驚怒之下竟暈了過去,他憂慮成疾,臥躺在病榻之上……

  夜裡,李亨躺在病榻上,容顏蠟黃,精神疲憊,顯得滿臉病態,荊襄丟失,二十萬大軍覆滅,魚朝恩棄軍而逃,每一個消息都如一把刀他的內心,再加上他體質本身就弱,使他終於支持不住倒下了。

  或許生病時人的意志格外薄弱,李亨已經開始考慮自己的後事了,在他身邊站著大學士竇華,他一臉嚴肅,正認認真真地聽李亨的口諭。

  “朕已經考慮多時……太子性格暴戾,殘忍好殺……若他即……恐怕非蜀中百姓之福,朕……決定還是以彭王繼位最為適合,朕的御書房……”

  李亨的口諭斷斷續續,聲音很小,他和竇華都全神貫注,卻沒有發現在簾帳後站著張皇後,張皇叔一動不動,豎起耳朵貼在厚厚的簾幕上,將李亨的話一字不漏地聽入耳中,她眼中充滿了震驚,但又不敢動,怕被李亨發現。

  “朕就是這些話了……明和王相國、崔相國商議吧!”

  “臣不打擾陛下休息,告退了。”

  李亨閉上了眼,不再說話,竇華退下去了,又過了片刻,張皇後感覺李亨沒有了動靜,便慢慢從後門溜了出去……

  張皇後步履匆匆,從李亨寢宮快步走了出來,她憂心忡忡,穿過了麟德殿,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娘娘,夜已經深了,娘娘就寢吧!”

  張皇後坐在銅鏡前,呆呆地望著銅鏡內自己蒼白了臉龐,聖上病倒,她覺得自己也老了十歲,如果兒子被廢,她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她嘆了口氣,“李公公還沒來嗎?”

  “已經派人去請了,這麼晚了,李公公不一定能來。”

  宮女話音剛落,只聽門外有人稟報:“娘娘,李公公來了,在外候見。”

  “請來他進來吧!”

  片刻,李輔國匆匆走了進來,跪下行禮,“老奴李輔國叩見皇後娘娘,祝娘娘千歲.....”

  不等他說完,張皇後便打斷了他,“李公公,事到如今,我們就不要費時在禮節上了,請起吧!”

  “是!”

  李輔國站了起來,他剛從宮外回來,便聽說聖上秘密召見了大學士竇華,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在驚疑時,張皇後便緊急召見他,他立刻猜到一定和竇華有關。

  “李公公,事情不妙啊!聖上召見竇華,已經決定廢太子了。”

  李輔國也嚇了一跳,“娘娘,你這話當真?”

  張皇後嘆息一聲,點了點頭,“他聖旨都立了,好像藏在御書房哪裡,我沒聽清,估計明日竇華會取走。”

  李輔國心中有點亂了,上午聖上還告訴他不會廢太子,而下午又讓他去青城山選找陵穴,他因為不放心成都而偷偷溜回來,原來....原來聖上讓他去看陵寢,真正用意是要把他支走啊!

  想通這一點,李輔國額頭上的汗水便滲出來了。

  “李公公,我們該怎麼辦?”張皇後心急如焚,“再不想辦法,皇兒就要被廢了。”

  “別急,娘娘別急!事情還不到最壞的時候。”

  李輔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頭腦中迅速思索對策,“娘娘,這樣,我先去找到聖旨,再去和太子商議。”

  張皇後畢竟不同於一般女人,當她冷靜下來時,她也立刻有了對策,“我會想辦法囑咐御醫,不准任何人再來探望。”

  “娘娘的辦法不錯,有必要把他隔離起來,我也會吩咐奴才們配合娘娘,不能再讓在事情變得更加嚴重。”

  李輔國和張皇後都同時意識到了他們所面臨的共同危機,盡管歷史上他們在最後關頭成為死對頭,但由於李豫的消失,他們因共同利益又漸漸走到一起,此時他們都意識到,太子的生死命運其實是掌握在李亨的手中,只要把李亨控制住,那其他人都不成問題。

  有些事情無須點明,李輔國和張皇後都心知肚明,關鍵是要把御醫控制住。

  ………………

  和李隆基獨占四萬後宮不同,李亨對於女人沒有那麼大的占有欲,他只對權力感興趣,也是這個原因,南明宮的宦官和宮女都不多,入夜以後,各個宮殿都變得冷冷清清。

  李亨的御書房位於勤政殿偏殿,四周有侍衛巡邏護衛,有專門的幾名宦官進行清掃整理,聽命於李輔國,入夜以後,御書房的大門也關閉了,偏殿內一片黑暗。

  夜色中,幾名宦官快步走來,直接向偏殿而去,巡邏的侍衛長認出為首之人正是內侍監李輔國,不由陪笑道:“李公公,這麼晚還來啊!”

  “嗯!聖上命咱們家來取一些奏折。”

  李輔國快步走進了偏殿,燈一盞盞亮了,漆黑的大殿內變得燈火通明,很快,御書房的燈也亮了起來,李輔國壓根就沒有摸黑來偷聖旨的意思,在內宮,除了聖上和皇後,他就是天,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誰敢有半點懷疑他。

  宦官們都等在門外,御書房中只有李輔國一人,李輔國服侍了李亨幾十年,比李亨本人還要了解他,很多東西,李亨自己都忘記放在哪裡了,但李輔國卻還清清楚楚記得。

  李亨說他寫了一份聖旨放在御書房內,那應該在哪裡?首先肯定不會藏起來,藏起來竇華也找不到,聖旨必然放在竇華知道的地方。

  李輔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快步來到聖旨盒前,這裡一個尺長、兩尺高的金盒,是放翰林學士們所擬旨意的地方,裡面放的都是翰林學士的聖旨草案,李亨批准後,旨意就將正式發出。

  李輔國在金盒內翻了一下,從最下面找到一份聖旨,已經蓋好了璽印,這就算正式生效了。

  他大致看了看,正是他要找的聖旨,重立太子,等一等!李輔國又仔細看了一遍,他頓時驚出了一聲冷汗,這不是廢太子的聖旨,而是李亨退位,讓彭王李僅直接登基的旨意。

  原來李亨是想退位當太上皇了,李輔國忽然意識到問題嚴重了,如果僅僅是廢太子,那或許他們還有其他辦法,能拖延一點喘息的時間,可如果是李亨退位,直接讓李僅登基,那李僅登基後的第一件是就是宰了他李輔國,也就是說,他李輔國的小命就在這兩三天了。

  難怪李亨要他出去探陵穴呢!等他回來,正好登基完成,可以直接拿他開刀了,用心惡毒啊!

  李輔國慢慢將聖旨揣進懷中,殺機在他心中迸發,他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殺一個人,這一刻,李輔國下定了決心,他的臉猙獰得可怕。

  ………………

  夜色深沉,黑沉沉的霧靄中彌漫著殺機,東宮門前一輛馬車停下,幾名小宦官跑上前,將李輔國從馬車裡扶了下來。

  “阿爺,太子已經在等候了。”

  “嗯!”

  李輔國重重哼了一聲,背著手快步向宮中走去,剛走進宮內,太子李系便迎了上來,“尚父這麼晚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李輔國獲得尚父的稱號是李亨的決定,他曾經無比信賴過李輔國,可現在他們的關系也隨著東宮危機而惡化了。

  “我來自然有大事,去你的密室吧!”

  李系心情忐忑的將李輔國領進了他的密室,他身材很高大,崇尚武力,渾身充滿了暴戾之氣,或許這也是以文官為主的朝官們不願支持他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們更願意支持飽讀經書,性格文弱的彭王李僅。

  而這也是李輔國支持李系的重要原因,宦官的利益大多時候是和朝臣對立的,李輔國若想在將來掌大權,他就需要一個頭腦簡單,對朝廷政務充滿厭惡的皇帝,李系就是最好的選擇。

  走進密室,兩人坐了下來,李系望著李輔國,心中充滿了不安,李輔國的滿臉陰沉讓他感到害怕。

  在昨天以前,李輔國每次見到他都是笑眯眯的,語氣中充滿了和顏悅色,但今天,李輔國的陰冷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心中的一陣陣收緊,一種不妙的兆頭湧進了他的內心。

  “你先看看這個吧!”

  李輔國沒有繞彎,直接開門見山,將懷中聖旨直接遞給了李系,李系有些茫然地打開聖旨,他的刷地變得蒼白,仿佛變成了一尊泥塑,聖旨從他手中滑落下地。

  李輔國冷冷地看著他,等他反應過來,半晌,李系終於反應過來了,他猛地抓住李輔國胳膊,向他跪了下來,帶著哭腔喊道:“尚父,尚父,救救我啊!”

  “你擔心什麼,北唐軍說不定馬上就到了,讓他登基不更好嗎?”李輔國淡淡道。

  “可是!不等北唐軍來,我就已經沒命了。”

  李輔國緩緩點頭,很好,能看到這一點,此人還可救!

  李輔國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李系,“我們的命運是一樣的,這一點你明白嗎?”

  李系點點頭,“我明白!”

  “那好,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你命!”

  李輔國用一種緩緩地,毫不回頭地,不容反駁的語氣道:“事實上,我們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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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宮廷政變

    自高仙芝離開蜀中后,羽林軍大將軍郭英義接替高仙芝出任劍南節度使,掌握了蜀中軍權,郭英義原是隴右采訪使兼秦州都督,為官期間窮奢極yu,他最好馬球和女人,為將二者完美結合,他便訓練幾支女伎馬球隊,每日耗錢數十貫到百官,引發民怨官恨,李慶安東進后,罷免了他的官職。

    這讓郭英義對李慶安極為憤恨,便跟隨李隆基入蜀,頗得李隆基信任,出任羽林軍大將軍,很快他又投靠了新主人李亨,在李亨的宮廷政變中立下汗馬功勞。

    和高仙芝不同,郭英義極會當官,谙熟官場規則,他尤其善于見風使舵,絕不會把自己綁死在一棵大樹上,這次成都大搜捕,他放縱士兵明搶暗奪,使軍隊上下都發了大財。

    不僅如此,他還抓捕了五千多家有軍械的平民,借口審查北唐探子,實際是勒索錢財,每人以二十貫到百貫不等的價格放人,僅這一項,他的軍隊便斂財達二十余萬貫,惹起民怨沸騰,朝官也對他極為憤慨,甚至百官聯名彈劾他,但郭英義本人卻並不在意,他自己自己掌握著南唐最重要的軍隊,就不怕那些文官御史翻上天去。

    郭英義的家並不在城內,而在北郊的一座莊園里,當然,他在成都也有府邸,但他卻嫌府邸太小,無法打馬球,便舉家遷到郊外,建造了一座占地一百五十畝的莊園,僅一座馬球場便有百畝之大,每天傍晚,他都要舉行一場女子馬球賽,馬球場上紅纓舞動,嬌聲呵斥,看得郭英義呵呵大笑。

    不過這兩天郭英義沒有心思看女子馬球賽了,太子之爭、荊襄失守、北唐南壓,種種不利的局面使他心情格外沉重,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但他仍然抱有一絲僥幸,事情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壞,北唐占領荊襄只是為了漕運需要,在安祿山未剿滅之前,他們或許只是對南唐施壓,而不是真的進攻南唐。

    夜已經很深了,郭英義仍然沒有睡覺,李亨的病倒使他有一種預感,或許這些天會發生什么事,睡覺會使他失去很多機會。

    已經快一更了,他打了一個哈欠,確實有些困了,他放下書,起身准備回房睡覺,他剛站起來,便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是他親兵校尉的腳步聲。

    “大帥!有人要緊急求見大帥。”

    “是誰?”

    “好像是....是李輔國。”

    “什么!”郭英義愣住了,李輔國來了。

    郭英義是支持彭王李僅,倒不是說他對彭王李僅有什么特殊好感,而且他發現李亨想換太子,既然是皇帝想換太子,他自然是跟著皇帝走,其實說老實話,他壓根就不喜歡彭王,那個親王太文弱,太木讷,又喜歡聽那些文臣的話,如果他登基,其實對自己沒有好處。

    但郭英義首先考慮的皇帝的態度,只要皇帝支持,哪怕是頭豬,他也會舉雙手支持,但李輔國可是太子的人啊!他來找自己,難道是想讓自己轉而支持太子?

    想想很有這個可能,襄陽完了,太子失去了魚朝恩的軍隊支持,他的形勢岌岌可危,來找自己,或許是他們孤注一擲了。

    郭英義首先想到的是條件,他又問道:“李輔國帶了什么來?”

    “李輔國帶來幾口大箱子。”

    郭英義若有所悟,便笑道:“請他到大堂稍候,把箱子也一起抬進來。”

    片刻,李輔國走進了大堂,郭英義的二十幾名親兵將五口沉甸甸的大箱子抬上了大堂,一字擺開。

    李輔國今天是低姿態來求郭英義,雖然他能控制住李亨,但朝臣們要擁立李僅,他卻毫無辦法,這里面最重要是軍隊支持,五千羽林軍已經表態支持李系了,但還有駐扎在城外的十萬軍隊,他們的態度至關重要。

    歷史上宦官之所以屢屢戰勝文官,不僅僅是他們掌握宮內大權,而且他們做事風格也和文官不同,文官做事要面子、要風骨,要一等二看三通過,而宦官大多是實用主義者,他們更加直接,而且更加講究效率,善于抓住機會。

    比如今天晚上,李亨已經向大學士窦華表態廢太子,讓他去拿奏折,但窦華卻認為天色已晚,不急這一時,明天再去拿也不遲,不慌不忙,而李輔國卻相反,他不僅搶先把聖旨拿到手,而且和皇后太子定好了大計,不僅如此,他還連夜出城,來找郭英義尋求支持,他的方法也非常簡單實用,不講大義,用利益來交換。

    很快,郭英義走進了大堂,他瞥一眼五口箱子,便呵呵笑道:“這么晚了,李公公還不休息嗎?”

    李輔國笑道:“來探望一下大帥,順便表表心意。”

    “哦!我怎么敢受李公公的心意呢?”

    李輔國很了解郭英義這個人,貪財好色,他是李隆基一手提拔,卻又背叛的李隆基,說明此人心中只有利益,而無忠義,這是一個可以拉攏的人。

    李輔國也不說話,隨手將四只大箱子打開,頓時滿堂璀璨,珠光寶氣,炫耀得讓人睜不開眼,滿滿兩大箱珍寶,還有兩大箱黃金。

    李輔國謙卑地笑道:“這是太子殿下給郭帥的心意。”

    郭英義眼睛都笑眯了,他憑直覺,這些珍寶黃金,至少價值數十萬貫,簡直就是天降橫財,他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不停地搓手,“這、這怎么好意思呢?”

    “太子殿下仰慕郭帥久矣,只是沒有機會表示心意,這只是太子一小部分心意。”

    李輔國言外之意,還有更重要的利益,郭英義也不再虛偽了,他立刻命令親兵將四只大箱抬進內室給夫人,李輔國則被請到了他的書房。

    兩人進書房坐下,既然已經說開了,郭英義也不再繞彎子,直接問道:“不知太子還有什么心意給我?”

    李輔國一笑,開出了天價清單,“宮女五十名,都是上上佳麗。另外封骠騎大將軍,晉昌郡王,實封五百戶,再加封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晉昌是沙州屬縣,也是郭英義的家鄉,財富、郡王、大將軍、相國,李系大手筆啊!郭英義倒吸了口冷氣,連皇帝的女人都給他了,這是要做什么,難道是......

    郭英義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簡單地要他支持。

    “李公公,出什么事嗎?”

    李輔國點了點頭,陰:“聖上的病勢突然加重,御醫說,可能挺不過今晚了。”

    “什么!”郭英義眼睛猛地瞪圓了,挺不過今晚,“這、這怎么會呢?”

    “從小落的病根子,我知道,最怕大刺激,襄陽失守,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把他刺激得太狠了,結果舊病復發。”

    李輔國指了指頭,“聽御醫說,這里面流了很多血,五官都滲出血了,哎!我們都沒有想到,來得太突然了。”

    郭英義忽然明白了,五官流血,這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明白了,這一刻他忽然下定了決心,既然李亨已經不在了,那他還有什么忌諱,人生在世,利益是第一重要。

    “那太子希望我怎么做?”

    李輔國仿佛看見了勝利的曙光,他急不可待道:“太子希望軍隊立刻入城,實行全城戒嚴。”

    .........

    半夜時,李亨忽然醒了,或許是口干,或許是腳步聲將他驚醒,或許是一種莫名的不安,他慢慢睜開眼,只見他床榻旁站著幾個黑影,燈全滅了,他看不清楚模樣.

    “你們是...誰?”

    “父皇,是兒臣!”是太子李系的聲音。

    “你來做什么.....為什么不點燈?”

    李亨的身體很弱,說話斷斷續續,李系忽然在他面前跪下,給他磕了一個頭,“兒臣來,是想請父皇退位,父皇既然不能理政,那讓兒臣來挽救南唐的危機。”

    “你說什么?”

    李亨心中一陣暴怒,他掙扎著要坐起來,卻被李系摁住了,使他動彈不得。

    “來人!快來人!”

    李亨情急之下,大喊起來,可半天也沒有任何人進來。

    李系冷冷一笑,“父皇,你不用喊了,不會有人進來。”

    “逆子!你....你要做什么?”

    李亨忽然看見了兒子眼中的殺機,他一陣害怕,連忙道:“那好吧!我傳旨把皇位讓給你,我.....做太上皇。”

    李系搖了搖頭,“不需要父皇傳旨,我是太子,只要父皇駕崩,我就自然登位了。”

    說完,李系站起身,給旁邊幾個黑衣人使了個眼色,幾個黑衣人走上前,摁住李亨的頭和手腳,又將他嘴強行撬開了,一個黑衣人取出很小一只葫蘆瓶,拔開了瓶塞子,向他嘴里灌去。

    李亨嚇得魂飛魄散,他拼命掙扎,但卻沒有用,毒酒灌進他的肚子,李系至始至終都冷冷地看著他,這一刻父子親情都已經不存在了,他們之間只是爭奪皇位的對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父皇不要怪我,是你先要廢我!”

    這是李亨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后一句話,肚子里的劇痛已經讓他難以忍受,他想打滾,身子卻被死死摁住,使他一點一點體會死亡的到來。

    忽然,李亨眼前出現長子李豫被毒死的情形,他趴在窗前,上前伸手,仿佛在大喊父皇饒命,還有他的孫子,他的父親。

    所有死去的人都在他眼前復活了,還有無數人要殺他,都被長子攔住了,他大喊:“不准殺我父皇!”

    一顆悔恨淚珠從李亨眼角滾落。

    ..........

    就在李亨被毒死的同一時刻,十萬劍南軍再次沖進城池,開始進行戒嚴,坊門關閉,城門不開,任何人都一律不准出門.

    彭王府也被數千士兵包圍了,四更時分,李系下達了賜死彭王的命令。數千士兵沖進彭王,逢人便殺,李僅和閻凱見勢不妙,驚惶逃到后院佛經樓,卻被追來的士兵亂刀砍死,可憐閻凱來不及說出自己的身份,也一並被殺。

    五更時分,右相王珙上書李系,正式表示支持他登位,左相崔圓也同樣表達了支持他登基。

    天剛亮,身著龍袍的太子李系在三千鐵甲士的護衛下,走入勤政殿登基,接受百官朝賀,正式登基為帝,改過年號為宣仁。

    南唐的第三任皇帝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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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20:50
第六百七十六章 人之弱點

  南唐宮縫政變幾天後,李慶安已身在浚儀縣,浚儀縣是師州的州治所在。也就是今天的開封,沿汴河再向南走數十里,便抵達陳留縣。

  視察漕運和江南是他早就安排好的計劃。開元之所以能盛世,在於年輕的李隆基勵精圖治,名相輩出,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另一個關鍵點便是江南得以開發,漕運疏通,使江南物資大量運抵關中。官倉富足,稅賦輕減,各地物價低廉。人民生活普遍富足,開元盛世方得以出現。

  但隨著李隆基放縱權貴對土地的兼並。終於使得天下財富越來越集中在權貴手中,富者越富,貧者越貧,說到底還是一個切蛋糕的問題,古今亦同。

  但隨著安祿山叛亂和朝廷內部的巨變,天下財富又面臨重新洗牌,作為掌天下大權者,李慶安首先要考慮恢復秩序,恢復被兵亂破壞殆盡的河北民生,這就需要朝廷掌握大量的資源,其中最關鍵的是糧食。

  他准備用十年的時間休養生息,使大唐的人口恢復到天寶初年的水平,而經濟恢復到開元十年,那時大唐的繁盛將再度出現。

  在他所有的計戈中,漕運和江南都是極為重要的一環,漕運並不僅僅是官運,漕運其實是一種交通,唐朝沒有汽車火車,也無法出現。但卻能大力發展水運,水運的量大便捷同樣能溝通南北東西,發揮商品物資交流的巨大作用。

  在天下漸漸平定之後,他的關注重心也將轉到經濟上來。

  浚儀是漕運最重要的中轉站之一,汴河和白溝河在這裡交彙,早在開元年間,這裡的汴河沿岸便修建了巨大的倉庫群和物資堆放地,由於漕河堵塞,天寶後期這裡便漸漸冷清下來。物資越來越少,巨大的倉庫群也成了無數流民和野狗野貓的棲息之地,原本因漕運而繁華的浚儀縣經濟也開始衰敗下來。

  但隨著朝廷對漕運的再度垂視,左相國崔寧親自赴江淮、河南疏通漕運。作為整個河南道的河運中心樞紐,作為河南道觀察使駐地和河南漕運府駐地,浚儀縣的重要地位再一次彰顯。

  李慶安這一次東巡主要以乘船為主,二十幾艘官船在汴河內行駛,兩岸依舊有騎兵隊護衛,天下著蒙蒙細雨,兩岸是兩排防風樹,樹木蔥郁,在樹木的縫隙裡不斷可以看見大片農田和村莊,冬小麥已經收割,水稻種下去了,水田中一片綠油油的景像。

  不時有在田裡勞作的農民抬頭向這邊望來,他們頭戴竹笠,在田間忙碌著。汴河兩岸仿佛就是一幅平靜而充滿生機的畫卷。

  李慶安負手站在船頭,遠遠地欣賞這幅美麗的畫卷,河南道沒有遭遇安史之亂地摧殘,這一直讓他感到十分欣慰,河北雖然塗炭,但畢竟地域不大,而且大部分民眾都已順利轉移,安史之亂的禍患已經降到了最小。河東、河南這兩大中原腹地沒有被破壞,這就為他的大唐中興計劃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這時。才親兵大喊:“上將軍。前方已到浚儀碼頭了。”

  南方兩裡外的浚儀碼頭已經清晰可見,一片巨大的倉庫群從樹梢上方顯現出來,他們在船上便可感受到碼頭上敲鑼打鼓的歡迎氣氛,估計地方官全來了。

  李慶安忽然想起一事,便對韋青平笑道:“過幾天路過陳留時。我倒想上岸去看一看。去看一個故人,估計他傷勢也快好了。”

  韋青平沒有回答,李慶安回頭看了一眼。見幕僚韋青平正坐在地圖前。雙手抱著一個茶杯,一臉憂心忡忡,沒有聽具他說話,從上午開始他就這樣了,李慶安不由笑了笑問道:“韋先生還在想成都之事嗎?”

  韋青平嘆息道:“沒想到最後竟然是李系贏了,此人崇再武力。性格暴戾,想讓他投降,估計很難,他必然會全力抵抗,我擔心蜀中浩劫啊!”

  “嗯!”

  李慶安也點了點頭“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彭王李僅占據天時地利人和,但最後還是輸了。只能說是上天不眷顧他,也只能說他在大事決斷上比不上李系一黨。李僅失敗,那必然難逃一死,只可惜閻凱沒有能脫身。也跟著玉石俱焚了,這也算是我的損失,好好厚待他家人。也算是給他一個交代吧!”

  韋青平還是有一點不甘心。他又問道:“殿下,難道蜀中就沒有避免浩劫的可能嗎?河北道已經毀了,如果巴蜀再毀,生民塗炭,大唐的復興就不會那麼容易了,殿下。我最擔心的是這個。”

  李慶安沉吟一下,“先生的擔憂其實也曾是我的擔憂,我之所以遲遲不發動對南唐的進攻,就是希望他們內部生變,我們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拿下南唐,如果李亨願意投降,我甚至可以讓他做一個逍遙王爺,當然。我也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我才想利用南唐的太子之爭,盡可能地削弱南唐實力,只是我沒才想到李僅會那麼軟弱,但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每個人都有弱點,我們只要抓到關鍵人物的弱點,或許也能避免蜀中的兵災浩劫。”

  韋青平似乎聽懂了什麼,他一陣驚喜:“大將軍已經安排了嗎?”

  李慶安點點頭笑道:“我已經安排情報堂去做了,我相信情報堂不會讓我失望。”

  李慶安眺望著眼前富饒的土地,望著平原上眾多的河流,望著在田裡耕耘的樸實農民。望著一處處冒著炊煙的村舍,望著遠處已經清晰可見的浚儀縣城,他心生感慨。江山如此多嬌,怎能再讓它毀於兵災。

  成都,李系登基已經五天了,成都城依然籠罩緊張和壓抑的氣氛之中,戒嚴沒有完全解除,但民眾可以在下午的兩個時辰內上街購物。也只有這個時候,城內才稍稍有點活力。

  ………………

  整個城內人最多的還是南市,由於對未來充滿了不安和恐懼,成都民眾家家戶戶都開始儲存糧食和各種生活必需品。而這些物資只有南市才有大量供應,每天下午。南市內大量民眾蜂擁而至,把各家賣生活必須品的店鋪都擠得水洩不通。

  馬行內也不例外,各家店鋪前擠滿了前來買牛買羊的民眾,盡管殺牛在唐朝是重罪,但在兵荒馬亂之時,大家也顧不上了,名義是買牛去耕田。實際上大家心照不宣。牛價較貴。往往是幾戶人家合買一頭。

  千裡馬店前也擠滿了買馬的大戶人家,但買馬卻不是為了宰殺。主要是逃跑時需要馬車。

  但馬匹牛羊的數量有限,絕大部分人都是空手而歸,大街上到處是三五成群,心中充滿了怨恨的民眾。

  “你們知道嗎?昨晚我家隔壁的楊慎矜府被抄了,罪名是勾結北唐,楊慎矜被抓進大牢,他夫人聽說懸粱自盡了,兩個兒子跑掉一個,另一個……哎!新皇帝太狠了,無非就是名義上的彭王傅。他都不放過。”

  一伙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交換各種消息,這幾天南唐的很多官員都遭遇了滅頂之災,凡是聯名支持彭王的一百三十八名官員都遭到了清算。輕則免職,重則抄家,還有很多李系李輔國的宿敵舊怨,也一並遭到清洗。

  所有人都扣上了勾結北唐的帽子,連政變後擁戴他上位的左相崔圓也未能幸免,免去一切官職。貶為庶民。禮部尚書張咱升為右相中書令,王珙改任左相門下侍中。若不是王珙秘密送了李輔國五萬貫錢,他也在劫難逃。

  “楊慎矜算什麼!”

  另一個老者不屑道:“宗室才叫慘呢!成都七十八戶宗室聽說被抄家六十幾戶,好多人都被抓緊大牢,估計是秘密處死,那個嗣岐王的腦袋被砍了,慘啊!皇帝手段毒辣,他怕背負弒父之名,對宗室下手了。”

  “噓!有人來了。”

  眾人不敢再說話了,只見千裡馬行旁的巷子裡出來一輛馬車,向南市大門奔去。

  馬車出了南市,便一路疾行,向位於南明宮不遠的晉昌郡王府駛去。

  晉昌郡王府也就是原來的嗣岐王府,現在已經被郭英義占據,成為他的新王府,這些天成都戒嚴,郭英義也駐留在城內,享受著擁立新皇登基所帶來的巨大利益。

  不過今天郭英義卻有點緊張,他剛剛接到兩個情報,劍州守軍傳來的消息,北唐十萬大軍已經南下,占領了益昌縣,兵發劍門關,北唐大軍主帥正是李光弼。

  另一個情報是北唐大將李晟率五萬軍從夷陵挺進蜀中,北唐軍進軍迅速,大軍到了奉節,而前鋒已經抵達雲安縣,即將進入萬州。

  這兩個情報讓郭英義儼如末日來臨,他原來還抱有一絲僥幸,北唐軍暫時不會進攻蜀中,但他的僥聿破滅了,北唐軍真的是全面進攻南唐,整整一個上午,他都將自己關書房內。考慮自己出路,他的性命,他的金珠寶貝,他如花美眷們該怎麼辦?

  郭英義心驚膽顫,他不敢把這個情報告訴新皇帝李系,在考慮好自己退路之前,他誰都不會說。

  “大帥!”門口有親兵小聲稟報。

  “煩死我了,我說過不准打擾我!”

  “大帥,你還是看看吧!很重要。”

  郭英義有些疑惑,他的親兵不是不知道他的習慣,還這樣堅持的話,或許真有什麼重要事情。

  他走上前打開門,見親兵手中拿著一只盒子。

  “這是是什麼?”

  郭英義接過盒子,盒子沉甸甸的,裡面似乎放有金屬,他打開盒子,頓時驚得眼睛溜圓,他立刻合上盒子,緊張地問道:“來人在哪裡?”

  “就在府門外等候。”

  “快帶他來我書房,等等!”

  郭英義又叫住了親兵,叮囑他道:“帶他從側門進來,不要讓人看見了。”

  親兵去了,郭英義回到座位,又忍不住打開了盒子,盒子裡是一面金牌。刻著‘趙王’二字,背後是‘天策上將、安西節度使’這是李慶安的身份金牌,郭英義當然知道李慶安不會在成都,但金牌出現,相當於他本人出現了。

  片刻,親兵帶來了一名身材崩梧的男子。戴著鬥笠,遮住了臉,男子將鬥笠摘下,微微笑道:“郭都督,多年未見了。”

  “是你!”

  郭英義愣了一下,他忽然認出了此人,當年他當秦州都督時多次打過交道哥舒翰手下大將施景忠。

  “你……怎麼在成都?你不是回隴右了嗎?”

  施景忠指了指桌上的金牌。笑道:“看到那面金牌,郭都督難道還不明白嗎?”

  郭英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成都的北唐探子總頭目。”

  “不錯,正是我!”

  郭英義一下子又反應過來他指著施景忠驚訝道:“我知道了,令狐飛那一箭一定是你射殺的。。。

  他研究過射死令狐飛之弩箭,他得出結論,此人至少在弓弩中浸淫了十年以上,才會在運動的馬車中一箭射中眉心。

  現在看到施景忠,他立刻意識到了,一定就是此人。

  “沒錯,射殺令狐飛的人也是我!”

  施景忠非常爽快地承認了。他笑道:“難道郭帥就想和我糾纏這些小事嗎?”

  郭英義連忙請他進房坐下。又吩咐親兵。不准任何人來打擾,如果新皇帝來,就說他病了。

  施景忠顯得胸有成竹他非常佩服上將軍的眼光,盯准了這個郭英義,從他掌握的情報來看,郭英義是個貪財好色、忘恩負義之人,這個人背叛李隆基、背叛李亨他心中只有利益而無忠頭,但這樣的人也有一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怕死他貪戀富貴財富,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怕死,從此人請自己進府的過程。他便知道,上將軍的判斷完全正確。要想以最小的代價解決南唐,免除蜀中浩劫,關鍵就在此人。

  施景忠今天下午也接到了情報,李光弼和李晟已經同時對南唐發起進攻了,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他相信郭英義也知道了。

  郭英義又拿起金牌看了半晌。當初他就是因為受李慶安的貶斥而來到蜀中。現在北唐大軍已經殺來,他還有機會嗎?

  他就算能利用地利攔住李光弼,但他也攔不住李晟的大軍,南唐軍戰鬥力之弱,對付手無寸鐵的小民或許還行。但要和北唐精銳之軍對抗,他根本就沒有半點信心。

  他嘆了口氣問道:“趙王殿下是什麼意思?”。

  “在說趙王殿下的口諭之前,我先告訴郭帥一件事。”

  “何事?”

  “賈崇灌和南詔已經投降了北唐,郭帥就不要想去安南了。”

  郭英義臉色大變,他考慮了整整一個上午,唯一的退路就是退到安南去。在那裡自立,但賈崇灌和南詔投降北唐,把這最後一條退路也堵死了。

  再無退路可走,郭英義像個洩氣的皮球。徹底失去了信心。

  “你說吧!趙王殿下的口諭是什麼?”

  “趙王殿下給郭帥三條路。讓郭帥自己選擇。”

  郭英義恢復了一點精神,連忙點頭,“施將軍請說”。

  “第一條路,也是上策,郭帥立刻率軍投降北唐,嚴肅軍紀,並捉拿偽帝,控制住成都,使南唐之戰兵不血刃結束,事後,殿下可封你為益州大都督,不動你家財。”

  益州大都督雖然品級高,但真正權力在劍南節度使手上,大都督只是虛職。屬於養老官,也就是說李慶安給他名和利,但不給他實權。

  郭英義暗嘆一聲,“那第二條路呢?‥

  “第二條路,也是中策,如果郭帥不能立刻投降,還是要和北唐軍一戰。但郭帥只要嚴肅軍紀,不准侵犯平民。這樣的話,殿下會饒你一命,放你回故鄉養老,你的財產也給你保全。”

  說到這,施景忠微微笑道:“郭帥還想聽下策嗎?”

  “不,不要再說了。”

  郭英義慌忙搖頭,他知道下策是什麼,就是他的小命不保,錢財沒收,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接受,沒有了小命,他拿錢財做什麼,沒有了錢財,他也不想活了。

  郭英義沉思了半晌。他只能從第一和第二條路選擇其中一條,盡管李慶安的條件還算優厚,但事關重大,他必須要謹慎考慮。

  “我想知道,何以證明這是趙王殿下的原話。”說到底,他還是有點不相信施景忠。

  施景忠指著桌上的金牌,“以這面金牌可以證明。”

  “金牌只是證明趙王有話給我,但不能證明就是你說的這些,不是我不相信施將軍,萬一你記錯一點點。事關我身家性命,我不得不謹慎。”

  施景忠也有准備,他取出了李慶安親手寫的鴿信,遞給他笑道:“這是趙王殿下的親筆信,可以給你。”

  郭英義慢慢展開鴿信,字很小,他也不知是不是李慶安的親筆信,只見上面寫著:‘持我金牌去見郭英義,可提以下三策,一……’

  果然是真的,郭英義長長吸一口氣道:“讓我想一想,想一想!”

  “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必須立刻解除戒嚴。”

  “沒有問題,我這就下令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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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南唐覆滅(上)

  在南唐抵御北唐軍大舉進攻的各種條件中,地形上的優勢漸漸成了南唐唯一的依憑,為了抵御北唐軍的進攻,南唐不惜投入八萬大軍,布防在巴蜀北部的各個險關要隘之中,其中僅在劍州的陰平、劍門、普安三縣就屯集了五萬重兵,劍州北部的劍門蜀道成了防守的重中之重。

  相傳戰國時期,秦惠王欲吞蜀,苦於無路進蜀,謊稱贈五金牛、五美女給蜀王,蜀王信以為真,派身邊五丁力士,劈山開道,入秦迎美女,運金牛,才開通了這條蜀道,稱為“金牛道”,又稱劍門蜀道。

  在三十裡長的劍門蜀道中,劍門關更是蜀道天險,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它位於大劍山的崇山峻嶺之中,扼斷了從漢中南下巴蜀的必經之路。

  三國時期,魏國大將鐘會伐蜀,蜀將姜維率軍三萬駐扎劍門縣,扼守劍門關,將鐘會十萬大軍抵擋於劍門關之外。

  歷史輪回,時至今日,北唐大將李光弼率軍十萬走金牛道,向蜀中大舉進攻,但大軍卻被抵擋在劍門關外,南唐大將陳玄禮率五萬大軍屯於劍北三縣,他本人則親率三萬精兵駐扎在劍門縣中,依靠劍門蜀道的天險和北唐軍對峙。

  兩支大軍已經在劍門關內外對峙了七天,兩軍斷斷續續交戰了十幾次,規模都很小,各有死傷。

  似乎北唐軍也找不到什麼有效的進攻辦法,雙方就這麼無限期的僵持下去……

  劍門關雖然在僵持,但在距離劍門縣西南約百裡之外的閬中縣卻發生了異變。

  為了對抗北唐軍,李隆基和李亨父子實行了窮兵黷武的政略,巴蜀一地竟然征募了四十萬大軍,民之所出、國之稅賦,十之七八都投入了軍隊,這四十萬大軍分駐兩地,荊襄二十萬,蜀中二十萬,在荊襄全軍覆沒後,南唐的軍隊只剩下了二十萬人,再去除南詔的兩萬賈崇瓘軍,實際上只有十八萬,其中十萬軍駐防成都,另外的八萬軍中僅劍北三縣就調集了五萬軍,剩下的三萬軍則駐防在各處的險關要隘內,基本上各個腹地州縣內都無兵駐防。

  閬中縣是閬州州治所在,位於嘉陵江和東游水的兩江彙合之處,氣候溫和,土地肥沃,曾是巴國國都,在沃野千裡的巴蜀盆地中,閬中縣是極為重要的大縣,經濟地位非常高,歷來是巴蜀賦稅大縣。

  盡管經濟地位高,但軍事地位卻一般,沒有軍隊駐防,城內只有一百余名民團兵看守城門。

  夜晚,黑沉沉的夜晚籠罩著閬中縣城,已是三更時分,萬籟寂靜,城門早已經關閉,東城的二十幾名民團士兵都在酣睡之中,一名老兵頭從睡夢中驚醒,嘟嘟囔囔地起夜去了,他在牆根腳撒了泡尿,夜風一吹使他清醒了幾分,他正要回房,但一個奇怪的現像卻把他吸引住了,他忽然看見一條長長的黑龍從遠處蜿蜒而來,速度極快,地面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越來越近,漸漸地,他看清楚了。

  “龜兒子,好像是騎兵喲!”

  老兵頭嚇得跳了起來,飛奔到鐘樓裡,‘當!當!’地敲響了城鐘,沉悶而刺耳的鐘聲將整個縣城都驚醒了,民團士兵紛紛跑到城頭,城外的情形將他們每個人都嚇得臉色慘白。

  城外的騎兵隊已經點起了火把,一片片的火光向遠方蔓延,足足有兩萬人之眾,而且全部是騎兵。

  這支兩萬人的騎兵正是從荔枝道而來的北唐騎兵,由大將田乾真率領,他們最早是駐扎吐火羅的安西軍,跟隨李光弼征戰隴右後,形成了新的隴右軍,這次李光弼率五萬隴右精銳進軍漢中,他們也在其中。

  按照李光弼的最早的作戰計劃,李光弼率主力佯攻劍門關,副將田乾真則率一萬騎兵奇襲成都。

  但隨著夷陵拿下和荊襄戰役的提前完成,李光弼便改變了作戰計劃,由大將李晟率五萬軍走夷陵進入蜀中,進攻成都,而田乾真則率兩萬騎兵走荔枝道,利用騎兵的高速機動,插到劍州背後,從後面進攻劍門。

  田乾真一路疾速行軍,迅速穿越駐兵不多的荔枝道,用奇襲的戰術一連拔掉荔枝道內的三座哨所。

  在宣漢縣,南唐也有一萬重軍駐守,田乾真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利用騎兵的快速機動,繞道東鄉、永穆兩縣進入巴州,經過兩天行軍,抵達了閬中縣。

  閬州太守姓曾,是天寶三年進士,原是閬中縣縣令,升任太守已經兩年,他幾天他有些感恙,睡得昏昏沉沉,睡在一旁的夫人卻忽然被城頭上傳來的鐘聲驚醒了。

  “老爺!老爺!”

  太守夫人推醒了丈夫,曾太守在迷迷糊糊中問道:“什麼事啊!”

  “好像東城那邊出什麼事了,我聽見鐘聲響了,你去看看吧!”

  “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我頭痛得很,明天再說吧!”

  曾太守翻了個身,正要繼續睡覺,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了激烈的敲門聲。

  “使君!使君!”有衙役在驚慌地叫喊。

  “出了什麼事?”曾太守極不高興地問道。

  “使君,東城外來了幾萬人的騎兵,要我們開門。”

  “哎!折騰死人了,怎麼又來軍隊。”

  軍隊過境意味著勞民傷財,意味著惡性案件四起,讓他頭大如鬥,曾太守沒有反應過來,他坐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打開門問道:“是哪裡來的軍隊?”

  “使君,是騎兵啊!”

  曾太守一下子驚醒了,南唐哪裡有什麼騎兵?他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這是北唐軍殺來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想鑽床榻,卻被他夫人拉住了。

  “老爺,你別傻了,去看看吧!”

  他夫人是慶州人,知道安西軍軍紀嚴明,倒並不可怕,要是南唐軍來了才可怕。

  在夫人的勸說下,曾太守略略心安,穿了官服便趕去東城頭。

  東城外,田乾真已經率軍等候多時了,他們都自帶干糧,一般不進城,盡量不擾民,但渡過嘉陵江需要得到官府的配合,田乾真需要和官員們商量。

  這時,城頭上來了大批官員和衙役,州衙和縣衙的官員都來了,城外儼如海洋一般的火光無邊無際,將所有的官員都嚇得膽戰心驚。

  “下官……是閬州太守曾延嗣,請問……城下是哪位將軍?”

  “在下是蘭州都督、雲麾將軍田乾真,奉朝廷和趙王之命剿滅南唐偽帝,途徑閬州,請速開城門,我有事要和你們商量。”

  “請問……軍隊進城否?”

  “軍隊不進城,也不要你們提供糧食,但要你們提供渡船,我們要征用所有渡船。”

  官員們迅速商量起來,提供渡船是沒有問題,關鍵是害怕軍隊進城,最後曾太守拿了主意,他們根本就守不住城,還不如開了城,另外對方雖然說不要糧食,但他們還是要盡可能地准備干糧熟肉犒軍,總之一句話,不要得罪了對方。

  他們分頭行動,縣衙去准備干糧熟肉,州衙去調集渡船,城門緩緩開了,曾太守率領近百名城中長者迎了出來,他們跪在田乾真的戰馬前,曾太守高高將太守大印舉起,“閬州願意投降北唐,向朝廷和趙王效忠!”

  田乾真感覺到了官民們的害怕,他翻身下馬,上前扶起了曾太守,“太守不要這樣,大家都是唐臣,我們不是安祿山賊兵。”

  他又對百余名長者高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安西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我們不會進城,更不會勒索民眾,我們是趕去劍州,俗話說,敗軍如蝗,一旦南唐兵敗,敗兵必然會燒殺搶掠,塗炭生靈,我們就是要堵住敗兵南逃之路,讓劍州以南皆不受兵災之苦,這是趙王殿下的軍令,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請父老鄉親們放心!”

  長者們激動起來,不知是誰大喊一聲,“趙王萬歲!”

  百余老者紛紛跟著振臂高呼,城上的衙役和民眾都被感染了,城上城下都一起高呼起來,“趙王萬歲,北唐軍萬歲……”

  曾太守異常感動,他對田乾真誠懇道:“南唐朝廷窮兵黷武,稅賦沉重,各州各縣皆深受其害,我願發文蜀中州縣,號召蜀中州縣重歸北唐,抵制南唐偽帝。”

  田乾真大喜,向他躬身施禮,“使君若如此,當記大功!”

  ………………

  天漸漸亮了,閬中官員從附近調集了近千艘大大小小的船只,閬中本來就是嘉陵江中游最重要的渡口,這一帶水流平緩,波光如鏡,非常適宜渡江。

  晨光中,兩萬騎兵開始渡江了,這時,田乾真的話已經通過百余老者的口傳遍了全城,不用縣衙刻意准備,數萬名城中父老自發出城,蜂擁到碼頭,簞食壺漿,犒勞北唐騎兵,場面熱烈異常,田乾真率領數百軍官跪謝父老鄉民,並留下一百余傷兵在城中養傷。

  一直到下午時分,兩萬騎兵終於渡過了嘉陵江,大軍振奮精神,向百裡外的劍北三縣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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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南唐覆滅(下)

  劍門關修築在寬約兩丈的山間棧道之中,所能容納的士兵並不多,只能容納千余人進行防御,同樣,進攻一方也最多只能投入兩千余人,兩軍在狹窄的山道中進行一次又一次小規模的進攻和防御。

  一場進攻劍門關的戰鬥剛剛結束,北唐軍隊已經撤下去了,狹窄的棧道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陣亡士兵的屍體。屍體身上插滿了箭矢。鮮血染紅的棧道和路旁的石壁,幾架小型投石器已經散架,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氣。

  劍門關的城樓和關牆上也是傷痕累累,大多是被石塊砸中,一根木柱斷裂了。城樓塌陷下來一半。南唐士兵也有數百人傷亡,屍體和傷兵都抬下去了,千餘名士兵都疲憊不堪的靠在城上,這是自隋朝以來。劍門關遭遇的首次戰役,很多士兵都是第一次作戰,每個士兵心中都沉甸甸的。死亡的恐懼籠罩在每個士兵的心中。

  城樓上一角,一名士兵正在清點北唐軍陣亡人數,他已經數了半天,旁邊幾名士兵都不耐煩了。

  “王三郎,你他娘的到底數清楚沒有!”

  “別吵!”

  士兵擺擺手,他全神貫注清點,已經快出結果了。

  “……一百五十四、一百五十五!”

  士兵終於點清了,他興奮地對眾人喊道:“數清楚了,一共一百五十五具屍體。”

  “真他娘的差勁!”

  幾名士兵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守城的比攻城的死得多,這還叫什麼天險?”

  “或許應該把掉進深澗的敵軍算上才對吧!”

  “算上個屁,人家根本就沒亂過,你不是沒看見,一共只有兩個人掉下去。還是中箭後掉下去的。加上才一百五十七人”我們死了多少,好像三百多少?”

  士兵有些記不清了,扯著嗓子問道:“張校尉,我們死了多少人?”

  “三百二十五人,傷四百餘人。”

  “聽見沒有,兩倍於人家。要是沒有這天險,我們早就死光光了,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呢!”

  “這沒有辦法,人家都是身經百戰,我們這裡有誰打過仗?人家死一個人。家人撫恤兩百貫,還有五十畝田,我們戰死了有什麼?”

  城頭上的士兵們都沉默了。這時有人大喊:“都督來了!”

  士兵們紛紛站起身。只見大群士兵從棧道上湧來,前面是一員大將,正是劍州主將陳玄禮,陳玄禮一直是宮中的禁軍大將,跟隨李隆基幾十年,今年已經六十餘歲,去年高力士在渝州病逝,陳玄禮跑去奔喪,結果惹惱了李輔國,被貶為劍州都督。

  這次太子之爭,他因深恨李輔國而支持彭王李僅,在百官的聯名信中,他排第四。結果彭王被殺。太子登位,陳玄禮的心中沉甸甸的,他剛剛得到消息,在成都大清洗中。他的很多故舊親朋都已經被抄家入獄。他知道若不是北唐軍進攻南唐,他也難逃清洗。

  陳玄禮一般是駐扎在劍門縣,但從昨天開始,他把指揮軍衙搬到了劍門關鎮,離劍門關只有十幾裡,他在那裡駐兵兩萬人,可以隨時支援劍門關的爭奪戰。

  一場戰鬥剛剛結束,陳玄禮便趕來關隘視察,他已經聽稟報了。竟然死傷七百餘人,而對方只有一百餘人陣亡。這著實令他有些吃驚。

  “參見都督!”

  劍門關的守將是一名將軍。叫做洪鄆,原本也是羽林軍將軍,跟隨陳玄禮多年,是他的心腹愛將。

  陳玄禮點點頭,“北唐軍情況如何?”

  “已經退下去了,但隱隱可以聽見鼓聲。估計今天還會有一次進攻。”

  “唐軍用天雷了嗎?”

  “沒有!一直沒有用,很奇怪,我覺得唐軍並不是真的要攻關。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

  陳玄禮沒有說話,他走上城頭,見棧道上橫七豎八堆滿了北唐軍士兵屍體。不由眉頭一皺,“把那些屍體都收了,立刻燒掉,這麼熱的天,容易壞掉引發瘟疫。”

  “是!”

  洪鄆答應一聲,立刻吩咐士兵去收屍,陳玄禮又叫住了他,“給他們每人一個陶罐子裝骨殖,聽說他們每人都有軍牌,就放在罐子裡。”

  “可是……”

  洪鄆覺得陳玄禮有點太厚待敵軍了,他們自己的士兵都沒有這個待遇,都是直接掩埋。

  “沒有什麼可是,這是我的命令,快去吧!”

  洪鄆不敢違令,連忙跑去安排了,陳玄禮望著遠方的崇山峻嶺,他心中充滿了憂慮,他上山之前剛剛得到了消息,李晟的五萬精銳大軍已經進入果州,離成都所在的益州只相隔一個梓州,最多四五天,李晟大軍便抵達成都了,南唐覆滅在即,他在這裡死守劍閣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他又不想背負臨戰投降的名聲,唯一指望就是成都先亡,他再投降北唐,這樣,他也不辱名聲了。

  “都督,好像不妙啊!”洪鄆又跑回來。在他身旁低聲道。

  陳玄禮一愣,“發生了什麼事?”

  “屬下剛才去查看糧食,發現已經存糧不多了,我又問金司馬。他說劍門縣已經兩天沒有糧食運來,卑職有點擔心,劍門縣不會出事吧!”

  陳玄禮這兩天心思都在成都,沒有關心糧食之事,聽這一說,他也有點愣住了。劍門關鎮駐扎兩萬軍隊,糧食消耗巨大,劍門縣每天都必須運糧來,晚一天都不行,現在顯然居然兩天沒有運糧食,行軍司馬怎麼不向自己稟報。他極為不悅道:“讓金司馬來見我!”

  片刻,行軍司馬匆匆跑來參見都督!”

  “我來問你,連續兩天沒有糧食運來,你為何不向我稟報?”

  “回稟都督,我是想彙報。但都督昨天才來,任何人都不見。我去軍營兩次都被攔住了,今天上午我再找都督稟報,但都督一早就出來了,卑職也很心急。”

  這兩天陳玄禮心煩成都之事。確實無心過問軍務,不能完全責怪行軍司馬,無奈,他又問道:“那好,我不責怪你,我只問你,軍糧為何不來?再有,我們還有多少軍糧?”

  “軍糧不來,我也很奇怪。我已經派人查看了,我們現在軍糧還能夠支持兩天,我希望今天能有軍糧送來。”

  陳玄禮心中有種不妙的感覺,劍門縣一定出什麼事了,難道是郭英義接管了自己的軍隊嗎?

  就在這時,遠處有士兵狂奔而來,驚恐大喊:“都督,出事了!”

  劍門關上所有士兵都站了起來,望著這名驚恐萬分的士兵,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慌什麼!”

  陳玄禮唯恐亂了軍心。一聲怒斥。

  士兵連滾帶爬上了關,帶著哭腔道:,“都督,兩萬北唐騎兵不知從哪裡早出來,夜襲劍門縣大營,傅將軍抵擋不住,已經率軍投降了,糧道前天便被截斷了。”

  這個消息如一聲晴天霹靂。將陳玄禮驚呆了,關隘上一片議論紛紛,消息瞬間傳遍了全軍,一直絕望的情緒在士兵中蔓延。

  “都督,難道成都已被攻占了嗎?”洪鄆緊張地問。

  陳玄禮心中混亂,搖了搖頭,“成都沒有被攻占,唐軍騎兵應該從荔枝道過來,我早說過那邊防御有問題,但朝廷不聽。”

  “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們死守劍閣,最後自己卻被困在山上了。”

  陳玄禮長嘆一聲,“敵軍兵臨城下,東宮還要爭權奪位,天作孽,尤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啊!”

  就在這時,棧道已北傳來了‘咚!咚!咚’的悶鼓之聲,這是北唐軍再一次要進攻了,劍門關守軍們面面相視,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抵抗的必要。

  只聽一陣馬蹄聲傳來,一名北唐馳馬上山,在劍門關百步外停下,他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上城頭,箭上插著一封信。

  一名士兵拾起信交給陳玄禮,陳玄禮接過信,他一下子愣住了,只見信封上寫著:‘天策上將、安西節度使、趙王李慶安致陳玄禮大將軍。’

  這是李慶安的親筆信啊!他手忙腳亂地打開信。

  ‘長安一別,陳老將軍別來無恙乎?一隔經年,渭河鯉魚初肥。平康坊美酒香醇,朱雀大街老柳已發新芽,不知公幾時再回長安……’

  寥寥數語,陳玄禮眼角便有些濕潤了,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弦被悄然撥動。他嘆息一聲,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軟弱過。

  “都督,弟兄們……”

  陳玄禮回頭向四周望去。只見千余名守軍每個人都呆呆地望著他,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期盼和懇求。

  “你們……真的不想打了嗎?”陳玄禮嘶啞著聲音問道。

  士兵們都默默地點了點頭。不知是誰帶頭,將弓箭放下了,一件件的武器放在地上。士兵們都跪了下來,這是一種無聲的哀求。

  “好吧!”

  陳玄禮一聲長嘆,“聽我的命令,全軍放下武器,隨我下山投降!”

  隨著陳玄禮的投降,劍門關,這扇蜀中的北大門終於打開了,李光弼率十萬大軍越過劍門關,向成都進發,與此同時,東路李晟的五萬大軍也進入梓州,進逼成都。

  ………………

  成都城內已是一片混亂,百官的清洗還沒有結束,便傳來了十七萬唐軍進入巴蜀的消息,盡管李系下令封鎖悄息,但北唐情報人員卻異常活躍。將一個個消息都傳遍了千家萬戶,南唐政權在此時已經人心盡失,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在佛前祈禱,祈求北唐軍早日進城。

  南唐的官員們也掀起了辭官潮,辭官很簡單,寫一封辭官信,身體不佳雲雲,再將官服疊好放在辦公桌上,將官印懸掛在朝房的橫粱上,這就表示已經不是南唐的朝官了,誰都看出南唐大勢已去,沒有誰再願意呆在這艘即將沉沒的大破船之上了。

  連新皇帝李系也絕望了。他將自己關在深宮內,每日喝酒淫樂,放蕩形骸。用他的話說,即使不得帝王之權。也需得帝王之樂,李輔國還算是盡心,他整日寫信許官,寄希望於蜀中的每一個太守或者縣令。令他們組織民眾抵抗北唐軍進軍成都。

  成都最後的十萬大軍也在消息傳來的次日全部撤入城內,隨即。成都城內開始了晝夜戒嚴,坊門緊閉,軍紀也嚴格起來,三千軍紀巡查兵在大街小巷巡邏,抓住私入民宅搶掠的士兵就地斬首。

  南明宮延英殿,十幾名小宦官正忙碌地裝箱打包,懸掛在延英殿的十八顆大夜明珠已經全部摘下。裝進了箱子裡。

  ‘砰!’一聲巨響,側門被踢開了,只見皇帝李系拎著一把劍醉醺醺地衝進了殿中,他剛剛得到一名宦官的密報,李輔國正在搜刮宮中財物。准備逃跑。

  他怒火萬丈,借著酒勁來尋找李輔國,要一劍殺死這閹賊,十幾名小宦官都嚇呆了,他們立刻反應過來,四散奔逃,其中一人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嚇得兩腿發軟,一動不動。

  李系一把揪翻了這名小宦官,將他踩在腳下,惡狠狠道:“我的夜明珠呢!”

  小宦官指了指箱子李系大怒,一劍將小宦官殺死了,他一腳踢開箱子,十幾顆夜明珠滾落一地。

  “聖上,你在幹什麼呢?”

  門口傳來了李輔國尖細的聲音。他帶著幾十名宦官走進大殿,將李系圍了起來。

  “你這個閹賊!”

  李系指著他大罵,“你想趁亂偷我皇家寶貝嗎?”

  李輔國將一顆顆夜明珠拾起,其中一顆已經沾了鮮血,令他心痛不已。夜明珠遇血,就不亮了。

  “聖上,你太任性了,我時時刻刻在幫你,你卻不領情。”

  “幫我?”

  李系仰天大笑。狂笑聲在大殿裡回蕩,“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傀儡,我還是皇帝嗎?到底誰是皇帝?”

  他忽然笑聲一收,指著李輔國大罵:“你這個閹賊,是你想當皇帝,你借我的名義發出去幾百道旨意,哪一道告訴過我?”

  李輔國冷冷亨一聲。指著他道:“他喝多了,把他帶下去,關在靜室內醒酒!”

  幾十名宦官一擁而上,將李系撲倒在地。李系拼命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但沒有用,宦官們將他捆綁起來,堵上嘴,塞進麻袋,又裝進了一口大箱子裡抬走了。

  這時,李輔國的養子李先驂走上前問道:“父親,我們今晚就走嗎?”

  李輔國點點頭。“北唐軍明天就殺到了。我們今晚就走。”

  “可是……聽說安南那邊土匪很多,我們沒有軍隊,誰來保護我們。”

  “你這個傻瓜,誰說我要去安南了,我們是借道黔中道去欽州出海,我在海邊有一個莊園,兩年前我就造了一艘大船,我們從那裡出海,去異國當大富翁去。”

  十幾各宦官回來了,稟報道:“把他關起來了!”

  “好!去准備馬車,我們連夜從後宮出發!”

  南明宮的後宮御花園可直接通往城外,當夜,李輔國帶著一百多名心腹和四十幾輛滿載皇宮財富的馬車駛離了成都,沿著官道向簡州方向逃竄。他准備在簡州陽安縣上船,乘船前往長江。

  李輔國以為北唐軍從北方和東面而來,成都以南應該安全,他卻不知道,田乾真的兩萬騎兵已經繞到了成都以南。

  夜色中,四十五輛馬車在官道上疾駛”一百多名宦官和侍衛都身著黑衣。騎馬護衛在馬車兩旁,所有馬車都裝滿了財物,這些都是李隆基和李亨從長安帶到成都的財富。除了大件物品和銀鍵無法搬運,其餘的黃金珠寶美玉等等全部被他收刮一空。

  這些財富他全部要據為己有,李輔國也換了一身黑衣,騎在一匹駿馬上。他心情格外暢快,此時他們已經成功的離開了成都,這裡距離成都城已有五十里。

  就在李輔國得意忘形之際。他的養子李先驂卻發現了不妙。

  “父親,你看!”

  只見黑暗中兩支騎兵隊一左一右向官道合攏而來,這是巡邏在官道上的兩支斥候騎兵,共三百士兵。他們發現這支可疑的馬車隊,開始攔截了。

  “站住!再不停下我們放箭了!”

  “父親,怎麼辦?”

  李先驂急得滿頭大汗,李輔國臉上變得猙獰起來,他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大家衝過去!”

  馬車加快了速度,企圖趁兩支騎兵隊未合攏前衝過去,騎兵隊放箭了,數百支箭向馬車隊射來,頓時一片慘叫。數十名宦官中箭栽下馬,李先驂被一箭射中咽喉,當場慘死,衝在最前面的挽馬也中箭了,兩匹挽馬嘶叫摔倒,馬車橫翻,後面的幾輛馬車也跟著傾翻,馬車隊終於停了下來。

  騎兵們圍攏上來,厲聲喝道:“全部下馬跪下,反抗者格殺無論!”

  宦官和侍衛們嚇得魂不附體,紛紛下馬跪地,李輔國卻不肯下馬,他忽然加速,衝出了騎兵包圍。向南奔逃。

  為首騎兵校尉冷哼一聲,舉起騎弩瞄准了他,‘哢!’一支弩箭呼嘯射出。正中李輔國的後心,李輔國尖細地慘叫一聲,從馬摔下,右腳卻掛在馬鐙中,馬匹受驚,拖拽他向前繼續奔逃,直到騎兵追上,李輔國早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

  ………………

  次日一早。令南唐有人歡喜有人憂的一刻終於來臨了,李光弼的十萬大軍和李晟的五萬大軍在成都城下會師。大軍隨即扎下了大營。勒令郭英義立刻投降,郭英義最終選擇了中策,下令士兵開城投降,他親自率軍前往南明宮抓人,南明宮的宦官和宮女都已經跑光了。張皇後知道大勢已去。懸粱自盡。而皇帝李系被宦官捆綁裝在箱子裡。在夜裡已經窒息而亡。而李輔國不知所蹤,郭英義急紅了眼,他索性將城內的宗室全部抓捕。作為他換取活命的資本。

  “咚!咚!咚!”

  北唐軍沉悶的鼓聲敲響了。頭戴金盔,身著鐵甲的北唐軍征南元帥李光弼戰刀一揮,下達了進城的命令。

  “大軍進城!”

  北唐大軍浩浩蕩蕩開進了成都城,慶平二年七月十五日,隨著北唐大軍進城,割據蜀豐的南唐政權正式覆滅了。這一天是大唐的中元節,是祭祀祖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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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26:02
第六百八十章 陳留故人

  在浚儀縣短暫停留後,李慶安的座船繼續南下,次日便抵達了另一個重鎮陳留縣,和浚儀縣一樣,陳留縣也是漕河上的重要的中轉站,不同的是,浚儀縣是官方的物資儲存地,而陳留縣更偏重於民間,商業更加發達。

  李慶安的座船上此時又多了一人,獨孤長鳳,李慶安的大舅子,獨孤明月的長兄,他出任江淮、河南轉運使兼河南道觀察使,比李慶安早十天出京,在此之前,他是京畿道轉運使,更早一點,曾做過京兆少尹,可以說他的官職提拔非常神速,短短兩年時間,便從五品官升到了從三品高官,在某種程度上,他是獨孤家崛起的需要,李慶安需要一股外戚的力量。

  “長鳳,陳留縣你要多費一點心!”

  船即將靠岸,李慶安指著陳留縣略顯得有些破舊的碼頭道:“不能因為陳留縣是民間物資集散地就輕視它,恰恰相反,我發展的漕運的最重要原因還是在於商業發展,如果只管官運,不顧,最終只會國富民窮,這不是我想要的,藏富於民才是大唐中興的長遠之計。”

  獨孤長鳳點了點頭,“請殿下放心,崔相國的計劃中,陳留的碼頭倉庫是放在最後,也是要修繕的,卑職也准備從陳留碼頭先入手,盡快讓民間商業先發展起來,我前天已經和張太守談過,他會募集民夫,盡快開工。”

  “嗯!崔相國清梳漕運偏重於官方的碼頭和倉庫,偏重於整編官方船隊,這也是長安的急迫形勢使然,但我希望你接手以後,要轉向鼓勵民間商貿,這也是你的政績所在。”

  這也是李慶安的思路不同所在,從漕運開鑿的那一天起,就主要是用於官運,歷朝的統治者都不會考慮讓與民用,所謂民不與官爭利,盡管利之所驅,商人們也偷偷摸摸地借道漕河,但始終沒有得到官府的支持,所以李慶安要做的事情,就是給民間商貿松綁,讓他們放手發展。

  只有唐朝本身的商業大發展起來,他從安西運來的大量白銀才更有用武之地。

  獨孤長鳳躬身道:“卑職明白,這也是卑職將來要做的重點。”

  這時,船緩緩靠岸了,陳留縣縣令許昭遠帶領縣丞、縣尉、主簿等官員已經在碼頭上等候多時了。

  李慶安上了岸,許昭遠等官員便迎了上來,“卑職參見趙王殿下,參見獨孤觀察使。”

  李慶安也拱拱手笑道:“給大家添麻煩了!”

  “不敢!不敢!殿下來陳留縣視察,是陳留縣的榮耀,殿下一路辛苦,請進城歇息。”

  “不了,我在陳留縣只能呆半天,要去見一個故人,請問許縣令,宗家在哪裡?”

  宗家就是陳留大族宗楚客,曾是武則天的宰相,在陳留縣幾乎無人不知,許縣令連忙道:“就在這裡不遠,我帶殿下去!”

  李慶安卻搖搖頭,指了指獨孤長鳳道:“觀察使要考慮修繕陳留碼頭,許縣令還是忙公務吧!宗家只是我的私事,就不煩勞許縣令了。”

  既然趙王不肯,許縣令也不敢多事,獨孤長鳳是河南道觀察使,更是他的上司,縣官不如現管,許縣令內心更願意和獨孤長鳳接觸,他命一名衙役給李慶安帶路,眾人送了一程,便回縣裡去了。

  李慶安則帶了十幾名心腹親衛,翻身上馬,沿著田埂向數裡外的宗家莊而去,其余親衛並不放心,都遠遠地跟著他。

  稻田裡的秧苗都已經長大,綠油油的一望無際,令人心曠神怡,水稻正是抽穗的時節,稻田裡到處是除草的農民,午後烈日炎炎,農民們在烈日下揮汗如雨,他們不時抬頭驚訝地望著這個有十幾名隨從陪伴的貴人。

  李慶安走到一個老農前蹲下,笑問道:“老人家,這塊稻田是你的嗎?”

  老農見他似乎身份尊貴,不敢怠慢,便站起身,指著周圍的一大片田道:“這一片有三十畝,我自己有二十畝,另外十畝是租種宗家的田,今年麥子收成不太好,但願稻子能補回來。”

  “那現在官府的稅賦是多少?”李慶安又問道。

  “我們這裡是上田,田賦每畝兩升兩合,還有每畝三百文的青苗錢,再就是要交一匹絹,其他沒有什麼了。”

  “那宗家的稅賦呢?是你們承擔嗎?”

  “不!不!”老農連忙擺手,“宗家可是好人,從宗老太爺開始就善待佃戶,每畝以實際收成為准,收租三成,田賦和青苗錢都是他們自己負擔,假如遇到災年,還可以問宗家借糧,沒有利息。”

  李慶安笑著點點頭,又問道:“那宗家在哪裡?我是他們的故人,來拜訪他們。”

  老農指著不遠處的村莊道:“進村後最大的房宅就是,很好認,有一座道士塔,不過旁邊的一座宅子也是,原來是其他人家,去年被宗家長女和她姓李的丈夫買下,也算是宗家。”

  “多謝老丈了。”

  李慶安拱拱手,謝了老農,便快步向村裡走去,這時老農又大聲道:“這位官人,日頭很毒,把鬥笠戴上!”

  “多謝了!”

  李慶安戴上了鬥笠,很快便來到了村子裡,村子裡種滿了梨樹和杏樹,青油油的小梨和淡黃色的早杏已經綴滿了枝頭,幾條細犬聞聲奔來,圍著他們吠叫,進村沒多久,果然看見了一座大宅,一座白色的道士塔矗立在院中,大門上掛了一塊黑底金字的橫匾:‘宗府’,這裡應該就是宗楚客的老宅了。

  但李慶安找的卻不是這戶人家,他又向前走了十幾步,斜對面果然又有一座宅子,比宗府要小一半,但樹木更加茂密,院牆不高,只齊人的胸口,李慶安忽然在院牆前站住了,院子裡是一片菜地,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拿著一根長勺給蔬菜澆水,他也戴著鬥笠,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袍,身材高大,他動作很慢,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李慶安笑道:“這麼毒的日頭澆水,要把菜燒死的。”

  中年男子慢慢抬頭,看了一眼李慶安,不由愣住了,“是你!”

  “是我,太白兄,別來無恙乎?”

  這個中年男子正是李白,李璘兵敗時他中了箭傷,從亂軍中逃脫,投奔他的族叔當塗縣令李陽冰,不久便被妻子宗氏接回陳留宗家養傷,一直隱居至今。

  李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李慶安,他不由有些尷尬和慌亂,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一個年輕婦人從屋裡快步走出,埋怨他道:“夫郎,這麼熱的日頭不在屋裡休息,出來種什麼菜。”

  這個少婦就是李白的妻子宗氏了,她是宗家長女,仰慕李白才學,在李白最失意潦倒時嫁給他,正是得到她的精心照料,李白的箭傷才得以漸漸好轉。

  她走到菜地邊一眼看見了李慶安,她不由一怔,這是何人?

  李慶安拱拱手笑道:“原來是嫂夫人,在下是太白兄朋友,從長安來,路過陳留,特來看看他。”

  “原來是青蓮的朋友,快進家裡來。”

  “那就打擾了!”李慶安笑著走進府宅,他的親衛則留在府外等候。

  宗氏有點埋怨丈夫不會待客,“夫郎,客人老遠來,應請進家才對,這麼熱的天讓別人曬在日頭下,多無禮啊!“

  李白苦笑了一下,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李白的新家占地雖然大,但大部分都是果園菜地,房舍只有十幾間,李慶安在客堂坐下,客堂很寬敞,鋪上了厚木做地板,前後通風,門外都是郁郁蔥蔥的果林,後院還有一個池塘,布置有假山涼亭,可以看見池內紅鯉魚游動的身影,環境幽雅,令人心曠神怡。

  “太白兄居住在世外桃源,令人羨慕啊!”

  李白已經從最初的尷尬和慌亂中恢復了常態,他淡淡一笑道:“其實我是個靜不住的人,若不是身上有箭傷,我早就出門了。”

  這時,宗氏端了一只木盤過來,盤中是兩杯冰鎮酸梅湯,她將酸梅湯放在丈夫和李慶安面前,笑道:“青蓮的朋友中我只認識杜甫和岑參,還有王昌齡,不知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或許我已久仰大名。”

  宗氏是大家閨秀,而且非常能干,宗家的事務她有很大的發言權,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李白是入贅宗家,但宗氏又很賢惠,她見兄長和族人都瞧不起丈夫,便毅然獨立,用丈夫的名義買了這處房宅和宗家分開了,在家裡李白幾乎什麼事都不聞不問,是個甩手掌櫃,全靠宗氏來當家,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丈夫的傷勢早日康復,再想辦法給丈夫找點事做,把他拴在家中,不要再到處去游逛了。

  李慶安連忙欠身道:“大嫂過譽了,在下不是詩人,是從政的俗人。”

  李白在一旁笑道:“夫人,其實你也是久仰他大名,前天你不是還說到他嗎?”

  “你是……”宗氏略略有些猜到了,只是她不敢相信。

  “在下李慶安,是太白兄的舊友。”

  “哎呀!”

  宗氏嚇了一大跳,她慌忙起身行禮,“原來是趙王殿下,民女剛才怠慢了。”

  宗氏是前相國的孫女,從小受家族影響,官家思想很重,李白也知道,他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夫人,李將軍是我的舊友,你太客氣,我們就無法敘舊了。”

  如果來的是一個太守或者朝官之類,宗氏倒也無所謂,可李慶安是何人,天下誰不知道,未來的天子,即將成為大唐皇帝陛下,這是一般人嗎?丈夫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殿下請稍坐,我去准備酒菜。”

  李慶安連忙笑著止住她,“大嫂不用忙了,我還要趕路,坐一會兒就走,如果大嫂方便,能否給我的親兵們也准備一杯酸梅湯,他們就在門外。”

  “好的,我讓家人請他們進來,到別屋休息。”

  宗氏匆匆去安排了,這時,李白又嘆了口氣道:“我夫人什麼都好,就是受她祖父的影響太重,一心想去給我謀陳留縣的戶曹主事,我給她說了多次,我不是做政務的料,她就是不聽。”

  “那太白兄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李白搖搖頭,“經歷了永王之事,我也算明白了,我不適合官場,我進官場,別人累,我也累,再說我今年也五十余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想趁余生還走得動,去完成我的幾個心願。”

  “太白兄說說看,你還有什麼心願,說不定我能幫你。”

  “將軍還真能幫我。”

  李白笑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去西域,回我的故鄉碎葉看看,我自小離開碎葉,也不知老宅還在不在?”

  “太白兄的老宅還在,空關著,院子裡的沙果樹已經長成參天大樹,我前幾年還嘗過果實,味道很甜。”

  “真的嗎?那棵果樹還在?”

  李白有些激動了,他離開碎葉時還小,碎葉的很多事物他都忘記了,惟獨那棵沙果樹他記憶猶新,那是他親手種下的,離開碎葉時他還求父親把樹也一起帶走。

  “青蓮傷勢未愈,恐怕去碎葉不行。”

  宗氏又回來了,她就是擔心丈夫提出去西域,一去西域,那就是他們夫妻永別了,這怎麼行,而且宗氏還有一個想法,就是想趁這個機會求李慶安給丈夫安排一個官職,俗話說,知夫莫若妻,她知道丈夫雖然在永王那裡遭遇重挫,但骨子裡還是想出去做事,以實現胸中的抱負,她想盡力幫助丈夫,只是宗家的影響力早已經消失了,最多也只能給丈夫謀一個戶曹主事的職位。

  但今天李慶安來了,那就不一般了,她從來不知道,李慶安居然也是丈夫的故人,她這時才反應過來,丈夫給她說過,天寶七年時他在揚州給一個李將軍當了幾天幕僚,原來那個李將軍就是李慶安。

  “殿下,我已給青蓮謀了一個陳留縣戶曹主事之位,許縣令已經答應,讓青蓮過幾天就去上任。”

  李白有些不高興了,“夫人。我不是說了,我不想去嗎?你怎麼還提這件事?”

  李慶安也笑了起來,“大嫂真是為難太白兄了,以太白兄的才學讓他做戶曹主事,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李慶安其實也知道,李白歷史上參與永王之亂,後被朝廷流放夜郎,中途遇赦返回江淮,曾經一度窮困潦倒,但就是這種境況,他也不忘憂國憂民,向李光弼上書平淮之策,作為一個讀書人,實現胸中抱負一直是他們的畢生夢想,從李白做永王的幕僚便可看出,其實他也是太久沒有機遇了,以至於書生意氣,沒有看清後果便上了賊船,一直到他死,都是永王之亂種下的根,。

  當年李白做了翰林供奉,因得罪張垍而被貶,他李慶安要實現大唐中興,他胸中疆域萬裡,難道連一個李白都容不下嗎?

  想到這,李慶安對李白誠懇道:“太白兄,我這次來看望你,一是想敘敘舊,其次也是想說一說你的將來。”

  李白心中嘆了一口氣,他沒有說話,低下了頭,宗氏心中也燃起了希望,她聽出李慶安話中有話,似乎要給丈夫一個安置。

  李慶安笑了笑又道:“太白兄處理政務的能力我確實很了解,我也不會為難太白兄,但我大唐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要處理政務,我想繼續聘用太白兄為翰林大學士,同時兼任太學博士,不用管理政務之事,而是替大唐培養並選拔英才,不知太白兄是否願意出山?”

  李白心中激動,他眼角已經濕潤了,他從開元十三年出蜀,想一舒胸中抱負,可顛沛流離幾十年,依然一無所獲,甚至還差點被抓入獄,上個月他的摯友杜甫升為兗州太守,赴任途中來看望他,邀請他去兗州,但他婉拒了,他心中著實酸楚,王昌齡出任工部侍郎,岑參出任鳳翔府尹,王維任尚書右丞,他所有的摯友都實現了胸中抱負,而他有什麼,已經五十余歲,兩鬢染霜,還做一個陳留縣的戶曹主事,連九品芝麻官都不是,這讓他情何以堪。

  就在他對人生幾近絕望之時,命運開始垂青他了,李慶安竟然讓他做翰林大學士,還出任太學博士,這讓李白如何不激動。

  “青蓮,你倒是說話啊!”宗氏有些急了,她怕丈夫又犯倔脾氣,拒絕這個機會。

  “將軍,我們真是有緣分。”

  李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當初我在揚州給你做幕僚,我嫌你是武將,而且官太小,覺得委屈了我自己,便甩手不干,沒想到時隔十年,我又要成為你的幕僚了。”

  “那太白兄這次有沒有再嫌官小?”李慶安打趣地笑道。

  李白輕捋長須,微微一笑道:“如果讓我做相國,我也不嫌官大。”

  李慶安哈哈大笑起來,宗氏心中激動,連忙起身道:“我去給你們准備酒菜,你們稍坐。”

  李慶安心情也十分暢快,笑道:“好!從來都是太白兄蹭我的酒,今天我也要蹭一蹭太白兄的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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