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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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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26:51
第六百八十一章 路遇明珠

  大明宮浴堂殿,這裡是太後沈珍珠的寢宮,在宮殿的最裡面,有一間隱蔽的小房間,這是沈珍珠從來不准任何人進去的地方,是她的最隱秘之地,除了她和貼身侍女紋娘外,其余所有人都不准入內。

  此刻小房間內燈火昏暗,小桌案上放著兩塊靈牌,靈牌旁邊有香燭供品,沈珍珠身著一襲道袍,跪在小桌案前,手執兩支香默默禱告。

  “我兒及夫郎在上,惡人自有惡報,害你們之人已經伏誅,你們上天之靈安息吧!”

  她將兩支香了香爐中,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流下,她嘆了一口氣,又對丈夫靈牌道:“大郎,我雖有對不起你,但我心中的苦楚望你能理解,我……”

  她聲音變得異常低微,“我也是情不得已。”

  “太後!”

  她身旁的侍女紋娘低聲勸道:“夫既死,擇郎再嫁這是常理,大唐上下,民女終身守寡有幾個?連公主都尚可再婚,太後何必再自責?”

  “民女可再嫁,公主也可再嫁,惟獨太後不能再嫁,既已入宮,豈再有出宮之日?”

  “可是,太後當日也是為了復仇而達成條件。”

  “條件?”

  沈珍珠苦笑一聲,“我若不願意,何有條件可言?”

  她嘆息一聲,站起身道:“走吧!我心願已了,不想再提此事了,將來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她走出房門,侍女吹滅了燈,輕輕將門關上,房間又變得一片漆黑,只有兩支香在忽明忽暗地閃動。

  ………………

  泗州徐城縣,縣城位於洪澤湖以西,從汴河而來的漕船直接駛入洪澤湖,而不經過徐城縣,因此,徐城縣在漕河沿岸各縣中無論人口和經濟都是最為落後。

  這天上午,一輛破爛的馬車在徐成縣以南的官道上快速奔行,一名女子從車窗探出頭,焦急地四處張望,她不停催促車夫,“大叔,你能不能再快一點?”

  車夫苦笑一聲道:“姑娘,我這馬太老了,不能長途奔馳,已經不行了。”

  “可是再不快一點,船隊就過去了。”

  “姑娘放心吧!洪澤湖內水流平緩,漕船是絕對趕不上馬車,他們肯定還在後面。”

  這個女子便是從京城而來的明珠了,她是借口去探望大哥長鳳,便一個人出門了,她的大哥獨孤長鳳在陳留縣和李慶安分手,而她沒有去陳留縣,卻沿著汴河一路跟隨李慶安的船來了泗州,雲想衣裳花想容,她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

  她一路跟著李慶安的船隊,不料早晨在客棧睡過頭了,使她心急如焚,唯恐李慶安的船隊已經過去了。

  車夫是個六十余歲的老頭,從鄭州便替她趕走,他見明珠長得美貌如花,像是個大家閨秀,一路前來不嫌棄他的馬車,對她很有好感,他笑笑道:“姑娘,我一路都想問問,你是從大地方來的吧!”

  “嗯!我是從京城來的。”

  “難怪呢!我趕馬車幾十年,還沒見過像姑娘這麼標致的女子,姑娘一個人上路,可要當心啊!”

  “還好啦!我一路上感覺民風淳厚,還沒有遇到什麼壞人。”

  “那是姑娘一直坐在我馬車裡,沒有拋頭露面,外面亂著呢!隨處都有盜賊,眼前這個泗州就不是個好地方,我們要千萬當心。”

  明珠有些奇怪,便笑問道:“大叔,我覺得泗州還不錯啊!像大叔這樣厚道的人很多。”

  “泗州鄉親是好的,我說的是當官的,一個比一個貪,一個比一個壞,前面就是臨淮縣境了,那裡當官的最多,壞人當然也是最多,姑娘最好不要露面,就躲在馬車裡,我送你到淮河上船,你就安全了。”

  “大叔放心吧!我不怕的。”

  明珠摸了摸腰間的一塊金牌,這是李慶安的詔令天下兵馬的金牌,她卻不知道,她從李慶安的書房裡偷出來作為防身之用,誰敢欺負她,她就拿這塊金牌去找當地官府,好在一路上順利,都沒有用上。

  這時,明珠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市鎮,便笑問道:“大叔,前面那是什麼鎮?”

  “那是女山鎮,屬於臨淮縣了。”

  “那鎮上有什麼好玩的,或者有什麼特產?”

  “我去過幾次,好玩倒沒有,特產嘛!女山蝦餅很有名,其實我覺得也一般,姑娘不用在那裡停留,咱們直接過去,早一點到臨淮縣。”

  “好的!”

  車夫甩起馬鞭,加快了速度,很快便進了女山鎮,這是一個有三百多戶人家的大鎮,鎮子很破爛,鎮上家家戶戶都靠捕魚捕蝦為生,整個鎮子彌漫著一股魚蝦的腥味。

  馬車剛到小鎮街上便發現了異常,小鎮大街上跪滿了民眾,足有四五百人,圍住一輛馬車哀求,馬車四周有十幾名衙役,估計車裡坐著一個當官的。

  幾名老者拿著一張狀紙跪在車前大喊:“縣令大老爺,魚稅不能再加了,再加,我們就沒有活路了。”

  “這件事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主,要請示太守,你們把路讓開,不要聚眾了。”

  明珠聽得很清楚,她心中十分奇怪,問車夫道:“大叔,什麼叫魚稅?”

  “魚稅就是捕魚要交的稅,一年兩次,原本是十稅一,聽說要加到十稅三,大家都受不了。”

  “打漁還要繳稅?不是交田稅和戶稅就可以了嗎?”

  “田稅是田稅,戶稅是戶稅,那些都是要交的,但魚稅是另外,按大魚十文,小魚五文來算,以前捕一條大魚,交一文錢,現在捕一條大魚要交三文錢了,實際上一條大魚最多也只賣到六文錢,真是作孽啊!”

  “天底下還有這種事情!”

  明珠有些忿忿不平了,她又問道:“那大叔趕馬車要交馬車稅嗎?”

  “不交馬車稅,但有過路費,進城的時候就要交,我這輛馬車二十文,不管有沒有客人。”

  “這幫狗官,我要去告他們。”

  這時,縣令已經走了,鄉民們無可奈何,各自回家了,一群群人從明珠馬車前經過,明珠叫住了那個拿狀紙的老者。

  “老丈,把你的狀紙給我,我替你們去告狀。”

  眾人都快絕望了,聽明珠這樣說,紛紛圍上來,“姑娘,你認識我們太守嗎?”

  旁邊的車夫笑道:“你們真沒見識,這位姑娘是從京城來的,一個小小的太守算什麼?”

  明珠也高聲道:“你們放心吧!我會告訴我大哥或者姐夫,他們都是高官,可以砍掉這幫貪官的腦袋,你們把狀紙給我。”

  眾人七嘴八舌,雖然這姑娘看起來很年輕,但她氣度不凡,明顯不是普通人,口音也是京城人,與其他們束手無策,不如試一試!

  老者便將蓋滿了紅手印的請願書遞給她,“姑娘,就拜托你了。”

  明珠接過狀紙疊好,小心翼翼收好了,“放心吧!很快就會有消息。”

  馬車啟動了,眾人望著她走遠了,心中都充滿了擔憂,也不知道這個姑娘是否真的可靠。

  ………………

  李慶安的船隊離開陳留郡,又走了七八日,便到了泗州臨淮縣,從這裡渡淮河後,便進入江淮地界了,這時,南唐覆滅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李慶安的手中,盡管在他意料之中,但這個消息帶來的巨大喜悅還是使他激動萬分,他立刻將這個消息傳遍了護衛他南下的三千虎賁衛,頓時汴河內外一片歡騰,士兵們都忍不住將頭盔高高拋向天空。

  “萬歲!上將軍萬歲!”

  歡呼聲傳遍四野,李慶安當即下令,三軍開進臨淮縣,包下縣中全部酒肆,三軍歡慶勝利。

  消息不脛而走,臨淮縣也沸騰了,南唐覆滅意味著大唐的統一,意味著不會再有戰爭,百姓們奔上大街,敲打著鑼鼓鐵鍋,載歌載舞,歡慶戰爭結束,歡迎李慶安的軍隊入城。

  臨淮城內,數萬民眾夾道歡迎唐軍入城,就仿佛他們是一支凱旋的軍隊,甚至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南唐戰役的最高決策者就在隊伍之中,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需要一種儀式來抒發心中的喜悅和激動,軍隊入城無疑就是最好的儀式。

  “萬歲!唐軍萬歲!”歡呼聲響徹全城。

  人群扶老攜幼,婦人抱著孩子,少女們身著艷麗的長裙,一群群孩童跟著騎兵奔跑,許多騎兵將孩童們抱上戰馬,引來一片掌聲。

  李慶安坐在馬車內,望著一張張熱烈而激動的臉龐,他也有一種由衷的感動,他知道,這是民眾對和平的期盼,這是他們對大唐中興的期盼。

  這時隊伍停住了,泗州太守和臨淮縣令迎了上來,李慶安江淮視察十分隱秘,朝廷沒有下牒文,一路上的官府都得到李慶安的指令,不准洩露他南下的消息,因此泗州的太守和縣令都不知道這支軍隊從何而來,為何會來泗州?

  太守周秉義心中有些有些忐忑,他已經發現這支軍隊與眾不同了,這支軍隊人數雖然不多,但軍容非同一般,清一色的騎兵,戰馬不是中原品種,高大雄壯、四蹄修長、體格矯健,所有的士兵都身材魁梧、盔甲明亮,長刀、圓盾、弓弩、橫槊,都是大唐最先進的武器,一個個威風凜凜,雖然只有三千人,但這種氣勢就仿佛數萬人一般。

  而且隊伍中竟然還有一輛二十四匹馬拉拽的馬車,這種高規格讓周秉義的心中十分緊張,他上前躬身施禮,“在下泗州太守周秉義,不知貴軍將軍是何人?來泗州何事?”

  一名親兵翻身下馬,對他低語幾句,周秉義嚇得臉色刷地慘白,他慌忙要跪下,親兵卻一把拉住他,“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上將軍不想暴露行蹤。”

  “是!是!”

  周秉義連忙答應,給縣令和其他官員說了幾句,所有人跟著他戰戰兢兢來到馬車前,周秉義躬身施禮,“卑職泗州太守周秉義參見殿下!”

  “卑職臨淮縣令王家駒參見殿下!”

  馬車裡沒有回應,李慶安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他剛才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女子身影,好像是明珠,但他不敢相信,這裡可是泗州,明珠怎麼會來這裡?

  女子已經離開人群,向一座酒肆去了,李慶安一直目視她進了酒肆,他這才回過神,呵呵笑道:“打擾各位使君了。”

  “不敢!請殿下去州衙休息。”

  李慶安婉拒了,“我只是路過泗州,沒有視察泗州的計劃,你們就各自忙公務吧!我們在酒肆吃完午飯就走。”

  李慶安馬上要離開,周秉義和其他官員們都暗暗松了口氣,但他依然誠懇道:“殿下難得來泗州,就讓卑職們略置水酒,以盡綿薄心意。”

  “呵呵!我有三千軍隊,你們可請不起,算了,心意領了,我們自己會解決,你們去忙吧!”

  周秉義和縣令對望一眼,心中暗喜,他便不再堅持了,“那卑職告退!”

  “去吧!為官一方,要好好善待民眾。”

  “卑職記住了!”

  民眾漸漸散去,軍隊也包下了臨淮縣的三十幾家酒肆,李慶安下令,可以飲酒,但不許喝醉,飯菜隨意點,他拿出一百兩黃金,包下了三千軍士的酒菜,士兵們紛紛各自找酒肆去,基本上以隊為單位,平均每隊一家酒肆。

  李慶安本人則率一百親衛去了剛才那家酒肆,這時,他的親兵校尉韓進低聲道:“上將軍,我發現這個太守好像有點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了?”

  李慶安在馬車內,沒有看見官員們的表情,校尉道:“我看出這個韓太守是強忍表情,而且他身後的長史聽說大將軍馬上走,臉上竟露出喜色。”

  “或許是我們來把他們嚇壞了,不知該怎麼招待我們三千軍隊,你想多了。”

  “可是,上將軍沒發現,這群官員一出來,民眾的熱情就明顯減弱了嗎?很多人都呸一聲走了,這難道不奇怪嗎?”

  李慶安停住了腳步,對他道:“韓進,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覺得泗州有貪官惡官,且不說有沒有,就算是有,貪官和惡官也應該由監察御史來查處,如果什麼事都由我來做,御史台就不用存在了,你明白了嗎?”

  “是!卑職明白了。”

  李慶安見他情緒有些低落,便微微笑道:“當然,你願意替我當一回民情采訪使,我也不放對!”

  韓進大喜,“多謝將軍!那卑職這就去了。”

  “你不吃飯了嗎?”

  “卑職不餓!”

  韓進飛奔去了,李慶安見他性急,不由笑著搖搖頭,這個韓進跟隨他多年了,他是楚州人,父親就死在一名貪官的棍下,所以他對貪官污吏從來都是深惡痛絕,難得他這麼熱心,李慶安不再管他,轉身便走進酒肆了。

  酒肆二樓,明珠正一個人坐在桌前吃飯,李慶安剛才沒有看錯,確實是她,剛才明珠看到了李慶安的馬車,卻不知道該怎麼上去找他,若李慶安問起她,她該有什麼借口呢?

  姐姐讓她來照顧他嗎?她自己都還需要人照顧,姐姐怎麼也不會這樣說,哪有讓小姨子去照顧姐夫的,明珠心裡十分為難,一個人坐在這裡喝悶酒。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結果真是你!”

  李慶安出現在她面前,明珠嚇得渾身一哆嗦,就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低頭站了起來,“姐夫!”像蚊哼一樣喊了一聲。

  “坐下吧!”

  李慶安在她對面坐下,招呼小二給他上一壺酒,幾盤菜,他搖了搖明珠的酒壺,居然喝掉一半了,這才多久時間。

  “明珠,你幾時喝酒這麼厲害了?”李慶安打趣她笑道。

  明珠見李慶安沒有怪自己的意思,也沒有問自己為什麼來,她心中的緊張稍稍平息,便嫣然一笑道:“前兩年去安西住了半年不是,在安西學會喝酒了。”

  “你這個小丫頭,偷偷摸摸跟著我做什麼?”

  “你……”

  明珠臉一紅,李慶安還是問他了,“我……誰跟著你啊!我去揚州路過這裡,我一個人好好在這裡吃飯,是你自己來找我的,不是嗎?”

  “好!好!好!”

  李慶安見她伶牙俐齒,便笑道:“就算是我來找你,那你去揚州做什麼?”

  “我去揚州玩玩,不行嗎?嗯!”

  明珠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好的借口,她得意洋洋道:“你忘了,那年我不是來過揚州嗎?我在大雲寺請鑒真法師給我說佛,他說我可在佛前許一個願,等心願了後,須再回佛前還願,所以我這次去揚州,是還願去了。”

  “還什麼願,是找到如意郎君了嗎?”李慶安嘿嘿笑道。

  “你、你壞死了!”

  明珠大羞,她忽然發現自己失口了,連忙捂住嘴,見沒有被人聽見,她才狠狠在李慶安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壓低聲音凶巴巴說:“我去還什麼願,不關你的事!”

  “那好,我就不管了,你姐姐問起來,我就說不關我的事。”

  “本來就是嘛!你是上將軍,又是親王,應該管天下大事,我這種小女子的事情,你就不要過問了……呀!”

  明珠忽然驚叫一聲,她慌忙回身去包裹裡翻東西,有些手忙腳亂,李慶安嚇了一跳,搖搖頭笑道:“一驚一詐的,什麼事?”

  “我差點忘了。”

  明珠在包裹裡翻找狀紙,‘當啷!’一聲,她的金牌落在地上,李慶安愣住了,他慢慢拾起金牌,驚訝地看了一眼明珠,“這面金牌,你....是從我書房裡拿的吧!”

  明珠吐吐舌頭,“不好意思了,事先沒有征求你同意,我是怕路上被壞人欺負,所以拿這面金牌防身。”

  “我的姑奶奶啊!”

  李慶安有點哭笑不得,“你為什麼別的東西都不拿,偏偏要拿這塊金牌,這是調兵金牌啊!憑這塊金牌,你隨便可以調集一萬人的軍隊。”

  明珠嚇了一大跳,她慌忙解釋道:“姐夫,我不知道,我見上面只寫一個‘上將軍令’,我便以為是普通金牌,如果知道是調兵....我絕對不敢拿,而且你放心吧!我一路上都有沒用。”

  李慶安將金牌收了起來,搖搖頭苦笑道:“對於軍隊才有用,對於官府,它確實是一面普通金牌,算了,以後不要偷偷跑出來了,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偷跑出來,我不說你了,說你多了你又要哭。”

  明珠見李慶安沒有生她的氣,她一顆心放下,便笑嘻嘻道:“我才不哭呢,見到你,我很開心啊!”

  這時她找到了狀紙,遞給李慶安,“你看,這是女山鎮三百多戶漁民的情願書,泗州的官府太過份了,竟然敢私自收稅!”

  李慶安接過情願書看了看,上面是女山鎮民眾懇求州衙不要上漲魚稅,請願書下方密密麻麻蓋滿了紅手印,李慶安的臉陰沉了下來,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魚稅。

  這次他東巡有幾個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整頓吏治,清肅江淮官場,崔寧回京後和他深談過,由於朝廷長期不穩,政權變更頻繁,江淮一帶這些年都處於一種監督失控狀態,官場上貪瀆橫行,擅自出台地方稅種,名義是用來招募民團,實際上大多數被中飽私囊

  這個泗州的魚稅只是其中一種,還有茶稅、新茶費、絲稅、蠶種稅等等,挖空心思、巧立名目,絕大部分都是借口招募民團。

  江南經濟對於大唐至關重要,若不及時肅整官場,讓它形成一種制度,一種潛規則,將來就會變成一個挖不掉的毒瘤。

  凡事不能等,得早下手。

  明珠一直在注視李慶安,她湊上身低聲道:“姐夫,要不現在派兵去把他們全抓起來,一審肯定個個是貪官。”

  “這件事不著急,他們跑不了。”

  李慶安將情願書收起來,遞給了親兵,又端起酒杯笑道:“說說你吧!你怎麼去揚州?”

  “我當然自己去,難道還跟你去?”

  明珠笑吟吟一指樓梯口,“看!我的車夫來了。”

  李慶安回頭,只見一個干瘦的老頭走了上來,他十分擔憂地看了一眼明珠,仿佛問她什麼時候走。

  “這個大叔人很好,從鄭州一直帶我這裡,多虧他保護。”

  李慶安探頭看了一眼窗下,下面停了一輛破舊的馬車,他笑了笑,吩咐親兵道:“賞他兩百銀元,讓他回去吧!”

  不料老頭卻不肯要錢,他擺擺手,走上前焦急道:“姑娘,你父親就在下面等你呢,你下去看看吧!”

  李慶安和明珠都一愣,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李慶安不禁莞爾,這個好心的老頭以為自己把明珠劫持了。

  明珠也咯咯笑彎了腰,她指著李慶安道:“大叔,這是我姐夫,不是壞人。”

  “哦!”

  老頭臉一紅,拱拱手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姑娘一路保重!”

  老頭聽明珠說過她姐夫是京城高官,他心中有些害怕,轉身要走,明珠叫住了他,“大叔,我還沒付你車錢呢!”

  她要拿錢袋,李慶安卻攔住了她,吩咐親兵,“賞這個老丈一百兩黃金!”

  一百兩黃金就是一千銀元,老頭都驚得呆住了,他忽然要給李慶安跪下,李慶安卻一把扶住他,笑道:“老丈不用客氣,你一路護送我的家人,我應當重謝你。”

  明珠見李慶安給足了自己面子,不讓她一個人走,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甜意,看來這家伙心中還是有自己的。

  “我先說了啊!是你要我跟你一起走,可不是我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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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27:17
第六百八十二章 暴風前夜

  一個多時辰後,李慶安軍隊用完午飯准備出發了,這一次明珠告別了破舊的小馬車,坐進了李慶安那輛由二十四匹馬拉拽,儼如兩間小屋子一樣的超豪華馬車。

  “請進吧!”李慶安笑著拉開了馬車。

  明珠的臉有點紅,旁邊這麼多親兵看著她呢!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要是從前她會大大咧咧、毫不客氣地進駐,但今天她的心境有點變了,心中竟有點害羞起來,就仿佛她要上的是一架花轎,羞澀、期盼、擔心各種復雜的感覺在她心中交織,最後她還是鼓足了勇氣,拉起裙擺飛快地鑽進了李慶安的馬車。

  馬車內非常寬敞,寬一丈,長卻是三丈,四壁是軟木,鋪有厚厚的地毯,車廂被分隔為前後兩間,前一間是李慶安辦公之處,後面一間是寢室,馬車內光線明亮,感覺非常舒適。

  “我要裡面一間,你在外面!”

  明珠一上車便開始分家了,李慶安卻笑道:“馬車只乘坐三裡,出了城就上船了,船上更寬敞舒適。”

  “哦!”

  明珠一路奔行,感覺十分疲憊,找到了李慶安,她有了安全感,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本想小睡一覺,可馬上要上船,她只好忍住困意,靠窗坐了下來。

  她一回頭,見李慶安在幫她倒茶,她連忙起身,“大哥,我來!”

  不知不覺她已經改了對李慶安的稱呼,跟如詩如畫一樣,叫李慶安為大哥,她內心深處其實最不喜歡叫李慶安為姐夫,那意味著她永遠是姐姐的附庸,意味著她永遠做一個妻妹。

  她要起身倒茶,正好馬車啟動了,車身一晃,她又摔坐下去,“哎喲!”

  “要小心了!”

  李慶安將一杯涼茶端放在她面前,笑道:“喝口茶休息一下,上船再睡覺。”

  明珠捧起茶杯,甜絲絲地抿嘴一笑,“大哥,以後倒茶之類事由我來做,我還可以幫你整理文書,我寫的字不比姐姐差。”

  “好呀!出門在外,我正愁沒人服侍呢。”

  李慶安在小桌子的另一邊舒舒服服半躺下來,伸了個懶腰,斜眼對她笑道:“明珠,先替我捶捶腿!”

  “去你的,我又不是你丫鬟。”

  明珠一賭氣也躺了下來,可一躺下她又覺得不對,一骨碌她又坐了起來,氣乎乎地將李慶安的腿搬過來,“是你讓我捶的,捶得不舒服,你別怪我。”

  “行!我不會怪你,輕一點就行了,別以為是在敲鼓。”

  明珠輕輕地替他捶起腿來,此時她心中也泛起一絲溫柔,她想起了當初她落水時,李慶安給她嘴對嘴度氣,她的臉慢慢紅了起來,偷偷看了一眼李慶安,卻見他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她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大羞,慌忙推開李慶安的腿,背過身去,“我不捶了,你……你在偷看人家!”

  “沒有啊!我在想事情呢!來,再給大哥捶一捶,你敲得很舒服。”

  明珠聽他不自稱姐夫了,而是像對如詩如畫一樣,自稱大哥,她心中湧起一絲甜意,不再說話,而是溫柔的、細心的替他捶腿……

  馬車有節奏地晃動,明珠靠在車壁上,捶腿的動作越來越慢,她的眼皮在上下打架了,李慶安卻沒有驚動她,他心中此時對明珠充滿了愛憐,她已經二十一歲了,依然不肯出嫁,這份癡心,他怎麼能不理解,現在更是千裡迢迢來找他……唉!等靜下心,他就該好好地和明月談一談了。

  明珠已經靠在車壁上睡著了,李慶安沒有驚動她,悄悄地將腿收回,起身正要幫她躺下,車身忽然一晃,明珠一下子驚醒,她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不由赧然一笑,坐起身問道:“大哥,到哪裡了?”

  李慶安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面,“已經到碼頭,要下車了。”

  馬車停下,親兵在外面道:“上將軍,已經到碼頭了。”

  李慶安下了馬車,他將手伸給明珠,“下來吧!到船上再休息。”

  明珠一手拉著裙擺,一手扶著李慶安的胳膊走下了馬車,江風拂面,波光浩淼的淮河頓時出現在她面前,令她心曠神怡,遠處,長長的船隊已經停泊在岸邊,在碼頭另一面,十幾艘巨大的渡船正運載李慶安的騎兵隊過河。

  李慶安指著最前面的一艘三層舫船笑道:“那就是我們的座船,你先上船,我安排一下軍隊就過來。”

  明珠點點頭,跟著兩名親兵向大船走去,一直望著她上了船,李慶安這才回頭問剛剛趕來韓進,“調查的情況怎麼樣?”

  “上將軍,可以用駭人聽聞四個字形容!”

  韓進憤恨道:“朝廷規定上田田賦是每畝兩升兩合,但這裡卻是每畝四升四合,多出來一倍,戶稅也由每年一貫改為每年兩貫三百文,多出來的稅費叫平叛軍費,說是運給朝廷作為平定安祿山和南唐的軍費,還有魚稅、路橋費、漕運疏理費、鹽稅、茶稅,這些早就有了,從州到縣,甚至到每一個衙役都爛透了,所以民眾聽說南唐覆滅,才會這麼歡欣鼓舞,因為他們以為戰時稅費可以不用交了。”

  李慶安點了點頭,崔寧給他說的也差不多,但沒有韓進調查這麼詳細。

  李慶安看了看碼頭,泗州居然沒有一個官員來送行,足以見他們心虛的程度,他冷笑一聲,“這件事我知道了,我們先去揚州,再看看其他州縣,然後一並算總帳!”

  半個時辰後,李慶安的船隊離開了淮河碼頭,繼續沿著漕河向揚州方向而去。

  泗州的官員們並沒有冷淡李慶安的離去,相反,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派人喬裝漁夫去碼頭上查看情況,當李慶安船隊離開臨淮縣的消息傳來,泗州官員無不額手相慶,他們是幸運的,李慶安的低調使泗州民眾幾乎都不知道是他到來,以至於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跪地喊冤,讓他們僥幸逃過一劫。

  就在李慶安的船隊剛走,縣令王家駒便匆匆趕到了州衙,他也是一臉興奮。

  “使君!”他跑進太守房時被絆了一下,險些摔了一跤。

  “王縣令!”

  太守周秉義有些不滿王家駒的失態,“這般急急匆匆做什麼?”

  “使君,李慶安走了!”王家駒按耐不住滿臉的興奮。

  “我知道,但你至於這樣得意忘形嗎?”

  王家駒見太守表情沉重,不由吃了一驚,“使君,出什麼事了。”

  周秉義摸了摸自己的滾圓的肚子,嘆了口氣道:“他雖然沒有發現什麼,但我們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太守的意思是說,我們要停止收稅?”

  周秉義點點頭,“李慶安在半年內連下兩次江南,足以見他對江南的重視,第一次是因為吳王割據結束,他需要安撫江南,所以他沒有任何動作,而現在他已經控制了江南,南唐又覆滅了,他再沒有後顧之憂,現在又下江南,即使只是視察,也說明他對江南的重視,王縣令,既然南唐覆滅,我們便可利用這個機會收手了,這些年我們也賺夠了,別最後栽再這上面,明白嗎?”

  “可是……”

  王家駒還想說什麼,卻被周秉義打斷了,他冷冷看一眼王家駒,“沒有什麼可是,我已經有言在先了,如果你不肯放,最後倒霉的是你,王縣令,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我只是失察,你不要不知好歹!”

  周秉義的語氣異常冰冷,仿佛將王家駒推進了無底冰窟,他也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家的,他腦海裡一遍一遍地在重復周秉義的話,‘王縣令,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我只是失察!’

  明明最初的想法是他周秉義決定,現在卻要全部推到自己頭上,王家駒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住在縣衙的後宅,從州衙回來,他沒有去縣衙,而是失魂落魄地直接回了家。

  王家駒今年四十余歲,他不是科班出身,而是而是從縣衙的主事得到提升,而一步步做到臨淮縣縣令,大唐的官員出身一般有三類,一是科班,通過科舉入仕,這一類根正苗紅,往往都能做到高官,其次便是門蔭,門蔭是一種制度,便於產生官二代,但制度很嚴密,什麼職位、多少名額都有嚴格的標准,大軍眼睛都盯著呢!沒人敢作假。

  再其次就是以吏入官,也就是九品以下的官的獲得提拔,進入官場,主要集中在縣衙,這入官方式是三種當官中最艱難的一種,不僅需要後台,而且更需要資本,王家駒本來是一個富家子弟,一個親戚在京城楊國忠府上做事。

  為了出頭為官,王家便通過這個親戚的關系,搞到了一個主簿的頭銜,然後再一步步在官場中打拼,為此,他們家幾乎已經耗盡家財,他才一步步地做到縣令,既然手中有了權,他肯定是要把失去的家財全部撈回來。

  短短幾年時間,王家駒便通過巧立各種名目的稅費撈了上萬貫錢財,但也僅僅只是把他耗去成本收回,還談不上賺錢。

  現在周秉義要他停手,而且不僅是停手,聽口氣還要讓他來承擔全部責任,王家駒只覺心力憔悴,回到家便將自己關在書房內。

  “老爺,你怎麼了?”

  王家駒的妻子發現了丈夫臉色慘白,還以為是公務繁忙累的,連忙給他倒了杯參茶,放在桌上。

  “老爺,要麼你去睡睡吧!”

  “夫人,恐怕我的小命要保不住了。”王家駒慢慢閉上眼睛,他仿佛看見自己被押赴刑場砍頭了。

  “老爺,你這是說什麼話?”

  縣令夫人慌了手腳,以為丈夫在說胡話,“我去請醫師!”

  “夫人!”

  王家駒叫住了她,“你不要去找醫生,我沒事。”

  縣令夫人姓張,是王家駒的表妹,也是大戶人家女子,在遇到事情時夜能冷靜下來。

  “老爺,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樣失魂落魄。”

  “是這幾年那些稅費的事,李慶安今天來了,雖然他已經走了,但很可能會有御史來查案。”說到御史來查案,王家駒便渾身一陣抽搐。

  “可是……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泗州上上下下都有份,你不是說周秉義貪得比你還多嗎?”

  “可現在的問題是,周秉義說這一切都是我主謀,他只是失察,所有的責任都在我身上,和他無關。”

  說到這裡,王家駒有些憤怒了,他記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正月初三,就是這個周秉義把自己叫到他家裡去,威逼利誘,迫使自己就範,按照他提的方案的實施,現在他倒不承認了。

  “老爺,你要想想辦法啊!要不,去找找人,找找你的後台。”

  “後台!”王家駒冷笑了一聲,“我的後台是楊國忠,現在我到哪裡找他去。”

  停了一下,他又道:“再說,這一次是李慶安親自下江南,就算我有後台,可誰敢在這個時候幫我,不是找死嗎?”

  女人在關鍵時候,往往比男人更狠得下心,張夫人忽然站起身,毅然道:“老爺,要不你就先下手為強,先告發周秉義!”

  “可是我手中沒有證據。”

  “老爺,我記得你不是藏有周秉義親筆簽發的加稅太守令嗎?這個就是最好的證據。”

  王家駒眼中驀地一亮,他也想起來了,慌忙站起身,“先讓我找找,我是放在哪裡了?”

  王家駒翻箱倒櫃找了起來,他終於在一個箱子角落找到了已經有點發黃的加稅太守令,他小心地將政令攤在桌上,這是原件,上面周秉義的簽名依然十分清晰,還有他的印章。

  “這下子,我看他怎麼推卸責任!”王家駒一陣咬牙切齒。

  ………………

  從臨淮縣到揚州的水路並不是直線,而是要先順著淮河向東走三百余裡,抵達楚州的山陽縣,也就是今天淮安一帶,再從那裡轉入漕河,一路南行。

  一路上,明珠興致高昂,就儼如一只出籠的燕子,笑聲始終回蕩在座船之上,連李慶安的親兵也被她的歡快感染,眾人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黃昏時,有士兵會跳下河中游泳捕魚,李慶安也不禁止,放任士兵們休假似的旅途。

  這天下午,李慶安的船隊抵達了高郵縣,李慶安坐在船艙內研究著地圖,這兩天他在甲板上的時間越來越少,而從各地送來的情報也越來越多,氣氛似乎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連明珠也察覺到了這種緊張的氣氛,她不再放聲歡笑,走路的腳步也輕了許多,更多時候,她在自己的船艙裡看書。

  明珠的船艙位於座船的三層,寬敞明亮,明珠將它整理得一塵不染,愛美的天性讓她還特地在船艙壁上掛上了幾幅畫。

  船已經過了高郵縣城,但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向前行駛,但速度卻慢慢地放緩了,明珠此時正舒服地半躺在船艙內看書,但她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耳朵豎起,她可以清晰地聽見隔壁船艙李慶安來回踱步的腳步聲,李慶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好幾次明珠都想過去替李慶安整理文書,但李慶安卻婉拒了她,說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事情,這讓明珠感到一絲失望,但在失望之余,她又感到一點得意,說明李慶安在意她,所以她在船艙裡李慶安無法靜下心,她是這樣安慰自己,事情總是喜歡向好一面想。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她從一種白日夢狀態中驚醒,她在安西住過一段時間,對馬匹也有了一點認識,她聽出來這不是幾十匹馬的蹄聲,而是上千匹馬群的蹄聲。

  在江南地區出現這麼密集的馬群是極為罕見了,明珠立刻站了起來,透過船艙窗戶向岸上望去,她看見了,千余名騎兵從東南方向疾駛而來,而他們的座船正緩緩靠岸。

  明珠有些愣住了,她呆了一下,轉身便向隔壁跑去。

  李慶安也站在窗前凝視著遠處的騎兵隊到來,騎兵的到來是在他的計劃之中,李慶安立刻簡單收拾了幾份文書,這時,門開了,明珠從外面走了進來。

  “大哥,船怎麼要靠岸了?”

  她見李慶安在收拾文書,不由愣住了,半響才疑惑問道:“大哥,你這要去哪裡?”

  “明珠,我忘記告訴你了,我要離開一陣子,然後再去揚州。”

  “你走了,那……那我怎麼辦?”

  李慶安上前笑著輕輕拍了拍她俏麗的臉龐,“你繼續乘船去揚州,我的一部分親兵也會跟著去,當地官員會把你捧成公主一樣,你就在揚州等我。”

  “我不,我也要跟你,我也會騎馬!”

  “你不能去,我去的地方是不准任何非軍人入內的,這是一級軍紀,連我都不能違反,再說你不是要去大雲寺還願嗎?那也順便替我求個簽。”

  明珠也並非刁蠻少女了,雖然她極不情願,但也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跟去了,李慶安可是說一不二的,她心裡還有點不甘,總想著為自己撈回點什麼,不能這樣白白放過了李慶安。

  她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和你去。”

  李慶安也很喜歡她的小性子,喜歡她的可愛,便笑道:“說吧!讓我上天摘星星,還是下海撈月?”

  “都不是啦!人家想等你回來一起去大雲寺還願。”

  本來去大雲寺還願只是她編出來的一個借口,可現在倒真的要去了,她滿臉期盼地望著李慶安,希望他能痛快答應自己的要求。

  李慶安欣然答應了,“好的!我回來一定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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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戰役部署

  數千騎兵簇擁著李慶安一路向東南方向疾馳,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馬不停蹄,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疾奔,數千騎兵終於抵達距離鹽港約二十裡的關卡處,此時,這裡是已經不是鹽港了,鹽港已經搬到江陽縣。

  鹽港已經改建成了軍港,是大唐的第一座軍事港口,不僅僅是港口,包括胡逗島在內的港口周圍方圓二十裡內都成為了軍事基地,在一圈設立了二十座哨卡,不准任何非軍事人員進入,包括地方官也不准許,實行甲級戒備,這也是李慶安不讓明珠跟他同去的緣故,規矩是他定下的,他首先就不能違反。

  李慶安選擇鹽港作為軍事基地也是看中了鹽港所處在一片荒蕪之地,四周數十裡都是鹽堿地,沒有樹林和村莊,荒無人煙。

  進入哨卡,他們便進入了軍事區域,依然是一望無際的鹽堿地,但不時可以看見巡邏的騎兵,他們非常警惕,看見大隊騎兵出現,立刻將一支火箭射上天空,然後上前盤問。

  在甄別了身份後,騎兵隊繼續前行,又走了十幾裡,黑黝黝的巨大倉庫群開始出現了,這裡原本是鹽庫,但現在已經改成了軍事物資庫和糧食草料倉庫。

  一隊騎兵迎上了上來,為首是大將李抱真,趙崇節和哥舒曜也在後面,他們參與荊襄之戰後便迅速返回了揚州,為下一步的戰役做准備。

  “末將參見上將軍!”

  “三位將軍免禮。”

  李慶安點點頭道:“船只准備如何了?”

  李抱真連忙道:“回稟上將軍,兩千三百艘海船已經征集完畢,停在港口和胡逗島,昨天檢修已結束了,隨時可以出征,我們已經按照上將軍的命令將胡逗島北部水域全部,不准任何船只過境。”

  “不是說兩千七百艘大船嗎?怎麼只有兩千三百艘了?”

  早在吳王被剿滅後,李慶安便下令各地征集大船,凡千石以上可以出海的船只都要臨時征集,甚至來大唐做生意的胡人海船也一並征集,雖然各處船只都不是很多,但聚集起來卻很可觀,李慶安接到情報,一共征集到了兩千七百艘可以出海的大船,但現在卻變成了兩千三百艘,讓他有些奇怪。

  “回稟大將軍,有四百艘大船前往滄州執行接運難民的任務了,尚未歸來。”

  李慶安這才想起,張巡組織了六萬多民眾准備從海路撤離河北,他是下令派了四百艘大船前去接運,可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讓他有些擔心起來。

  他並不擔心安祿山,安祿山軍隊被史思明擊敗,燕軍的戰略重心開始向東北方向撤離,史思明已經占領了幽州,位於莫州的數萬難民便岌岌可危了,向西和向南的路已經被史思明和田秉嗣截斷,他們只有向東出海一條路。

  李慶安最擔心的是田承嗣,為了拖住田承嗣,他已命令河南道的近十五萬大軍向濟州方向集結,和田承嗣的魏博軍隔河相望。

  就不知道張巡能不能利用這短暫的一線機會,將民眾從滄州及時撤出,李慶安暗暗嘆了一口氣,他確實無法面面俱到了,這數萬難民只能聽天由命。

  “那李成式將軍呢?”李慶安發現他沒有跟來,便又問道。

  李成式原是吳王李璘手下副帥,因和吳王世子關系惡劣而投降了北唐軍,他是大唐軍隊中極為罕見水軍大將,因此深得李慶安器重,封他為揚州水軍都督,負責指揮揚州的四百艘戰船,他將率水軍為下一步的軍事行動進行護航,李慶安也格外關注他。

  旁邊趙崇節笑道:“李成式將軍去了胡逗島,我們已經通知他,估計應該到海港了,不僅是他,荔非元禮將軍也在。”

  李慶安勒住戰馬,啞然失笑道:“這個混蛋怎麼也在這裡?還沒有走嗎?”

  荔非元禮被李慶安封為信德總督,潞州戰役結束後,他就應該去赴任了,李慶安便沒有管他,原以為他早走了,沒想到他還在這裡,盡管赴任時間不急,但他總拖延在這裡,也不像話啊!

  李慶安又問道:“是他一個人在這裡,還是他的兩千軍隊都在?”

  “回稟上將軍,他和兩千部眾都在,他說他要乘船前往信德,但信德的糧船因半路遇了風浪,昨天才剛抵達江陽港卸糧,所以他要過一兩天才能出發。”

  李慶安猜想也是這個緣故,以荔非元禮的心急,他一般不會拖延,必然是沒有船只,使他只能干等在軍港,李慶安便笑道:“讓他一並來見我!”

  眾人繼續向碼頭方向奔馳,片刻,騎兵大隊便抵達了碼頭,在碼頭西面是一片占地廣闊的軍營,這裡駐扎著將執行他渤海戰役的十萬精銳大軍,這十萬大軍在潞州戰役結束後,便從河東及關中秘密調來,包括十萬大軍所需的糧草軍資也是從海路秘密運送,十分隱蔽,目前這十萬大軍就駐扎在軍事禁區內,連當地官府都不知曉,由大將李抱真、趙崇節和哥舒曜三人統帥。

  李慶安沒有去軍營,而是來到了碼頭上的水軍營寨內,登上了一艘大船,在甲板上,李成式和荔非元禮已經等待多時了。

  李慶安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上甲板,李成式心情激動,他立刻上前單膝跪下行一軍禮,“卑職李成式參見上將軍。”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相見,上次李慶安在揚州時並沒有見到他,李慶安連忙將他扶起來笑道:“久仰李都督水上威名,等北方戰事平息後,我大唐將逐漸拓疆海外,那時就是李都督大展才華之時。”

  李成式也感慨道:“卑職也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好!”李慶安笑了笑道:“等會兒我們要具體商議渤海計劃,李都督也要參加,渤海戰役中也有李都督的任務。”

  “卑職期待!”

  李慶安的目光又轉向了荔非元禮,笑著打趣他道:“我以為你現在應該在信德娶第二房小妾了。”

  李慶安的幽默使船上響起一片笑聲,荔非元禮摸摸後腦勺,十分尷尬地笑道:“從未坐船出海,想嘗個新鮮,卻沒想到一直等到現在,早知道我就騎馬去了。”

  李慶安輕輕給了他肩頭一拳,“你這家伙敢說沒乘船出過海?當年在青海坐船去龍駒島時,我還記得你暈船暈得哭天喊地,這會兒又想乘船出海了,你不怕嗎?”

  荔非元禮愣住了,他茫然地撓了撓頭,看樣子他真的把乘船出青海之事忘了,他的娘子施三娘就是那時認識的。

  李慶安不再理會他,直接走進了大船的正艙,這裡已被改作了臨時作戰議事廳,船艙很寬敞,燈光明亮,在船艙中間放著一張巨大的木台,被一塊黑布覆蓋,李抱真快步上前,將黑幔布慢慢掀開,是一幅巨大的沙盤,包括整個河北道和安東都護府以及新羅半島。

  眾人都圍了上來,李慶安取過木桿對眾人道:“這裡除了荔非元禮外,其余都是和這場戰役有關。”

  旁邊荔非元禮的眼睛都瞪圓了,我的乖乖,原來還有一場大戰役啊!他竟然一點不知道,要不是海船來晚一點,他真要把這個機會錯過了。

  一時情急,他脫口道:“上將軍,這場戰役卑職也想參加!”

  李慶安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敢說話了,現在的李慶安又不是安西大將軍時的李慶安了,他更加深沉,每一件事都深謀遠慮,手中操作中千萬人的生死,他的一句話都可以讓天下大亂,李慶安不滿的目光讓荔非元禮有點不寒而栗,現在對李慶安可不能像過去那樣嬉皮笑臉地開玩笑了。

  其實荔非元禮也看出來了,從這數千艘大船的雲集,從十萬大軍的無聲無息到來,從這片占地數十裡的軍事區域,從倉庫中堆積如山的糧草和軍用物資,便可以知道李慶安已經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准備。

  軍隊的調動,將領的配置,他都是深謀遠慮,早就安排好了,連李嗣業都沒有能來參加,怎麼可能隨意答應自己參戰。

  荔非元禮不敢再多嘴了,這場戰役,自己鐵定沒有機會,他心中卻暗暗罵道:“他娘的,不給老子機會,老子自己也來開一場戰役。”

  這個念頭一起,他竟變得非常渴望像李慶安一樣布置一場戰役,他渴望自己能插翅飛去信德。

  荔非元禮在那裡胡思亂想,李慶安卻繼續道:“這場戰役我想大家都已經看過我的指令了,名稱不變,還是叫做渤海戰役。

  渤海戰役,是李慶安早已有的計劃,早在楊花花帶領渤海郡王大武藝前來拜訪他時,李慶安便萌生了這個想法,登陸渤海國,滅亡安祿山的兩大後台契丹和奚。

  但那時條件還沒有成熟,隨著潞州戰役的勝利,安祿山和史思明已經完全被堵河北境內,而河北道內的民眾大部分已經逃亡殆盡,剩下的一點點人口根本就無力負擔安祿山和史思明的數十萬大軍,還有田秉嗣的六萬軍隊。

  從李慶安現在得到的情報來看,安祿山和史思明的軍隊之所以一直堅持到現在沒有崩潰,關鍵是他們有外援,史思明得到回紇的外援,而安祿山得到了奚和契丹的外援。

  半個月前,安祿山和史思明在易縣爆發了一場三十萬人參加的戰役,史思明出兵十六萬,安祿山出兵十四萬,雙方都是傾兵而出,經過三天三夜的大戰,安祿山因騎兵戰馬的草料耗盡而慘敗,這場戰役,安祿山連都輸掉了,幽州被史思明占領,安祿山率不到七萬殘軍退守平州和營州,和契丹連成一片。

  發動渤海戰役的時機成熟了。

  李慶安用木桿指著幽州道:“先告訴大家一個消息,安祿山被史思明擊敗,他的老巢幽州已經丟了,幽州現在是史思明的新家。”

  這個消息令船艙一片嘩然,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麼囂張的燕軍,竟然連老巢都保不住了,荔非元禮接口問道:“請問上將軍,燕軍滅亡了嗎?”

  “沒有,他大約還有七萬軍隊左右。”

  李慶安將木桿再指向營州道:“安祿山已經退守營州,和契丹及奚人連為一片,現在安祿山初敗,他需要時間整頓敗兵,如果安祿山的軍隊整頓完畢,他必然會和契丹以及奚人連為一體,聯合向渤海國進攻,以獲得他們所急需的人口及糧食,一旦渤海被滅亡,那新羅也在劫難逃,如果渤海國和新羅被滅亡,安祿山就會獲得源源不斷的兵源及糧食,再加上契丹的戰馬,他將重獲生機,假如他再將史思明擊敗,那安祿山的叛亂就有條件向中原擴展,我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

  眾人都沉默了,片刻,李抱真問道:“大將軍,那為什麼之前契丹沒有進攻渤海國,而現在他才要攻打呢?”

  “李抱真將軍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之前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上次渤海王大武藝來長安拜訪我,我才明白其中的緣故。”

  李慶安用木桿指著契丹,“其實契丹並不是不想吞掉渤海,而是他沒有這個實力,他和渤海多年來一直有交戰,互有勝負,甚至契丹的實力還要略弱於渤海,契丹曾經想和奚聯合進攻渤海,但他們之間並不互信,所以他們之間難以實現聯合,而同樣,渤海也想滅掉契丹,但渤海又和新羅是世仇,他擔心和契丹發生大戰時,新羅會趁機進攻渤海,使他腹背受敵,就這樣,他們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而現在,當安祿山的退守營州後,就打破這個平衡,他就像一顆扣子,把契丹和奚人聯合起來,再加上安祿山本身的實力,渤海就不是他們的對手了,滅國在即,所以這時候我們必須要出兵救助渤海,同時滅掉契丹和奚人。”

  李抱真聽得恍然大悟,他一抱拳,“卑職明白了!”

  這時,李慶安的目光又掃了一圈眾人,緩緩道:“其實安祿山和史思明已經成了兩個棋子,下棋者一方是契丹,一方是回紇,這兩個北方強敵都想進占河北,然後以河北為跳板掠奪中原,否則,契丹和回紇出人出糧,傾其所有支持安祿山和史思明惡鬥,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他們一定有所圖謀,圖謀就是河北道,現在史思明占據了上風,也就意味著回紇人占據了河北道,種種亂像,我們不能袖手旁觀,這就是我考慮發動這場渤海戰役的根本原因,以渤海為切入口,開始著手解決北方的問題。”

  在李慶安炯炯目光的注視下,眾人一起躬身,“請大將軍下令!”

  弄得荔非元禮連忙閃開,心中暗暗抱怨,“他奶奶的,就沒老子的份!”

  李慶安凌厲的目光向他射來,嚇得荔非元禮一哆嗦,連忙轉過身去,這時,李慶安對眾人肅然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不用再等滄州的運民船回來,從今晚開始,就可以做戰備了,我已有令,李抱真將軍為主將,趙崇節將軍和哥舒曜將軍為左右副將,李成式為水師護衛,按照我事先制定的方案,三天後,十萬大軍乘船北上!”

  四員大將一起躬身接令,“卑職遵令!”

  ………………

  幾員大將都趕回軍營准備去了,李慶安依然站在沙盤前久久沉思,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能只考慮安祿山,而忽略了史思明……

  “傳我的命令!”李慶安緩緩下令。

  一名傳令親兵躬身聽令。

  “命李嗣業立刻集結大軍進駐太原,命李光弼率軍返回進駐相州,此令為十萬火急令,不得有一刻耽誤!”

  命令發出去了,李慶安略略放下了心,他目光一瞥,看見了門口猶猶豫豫的荔非元禮,他便笑道:“什麼事情?在那裡鬼鬼祟祟。”

  荔非元禮慢慢走進來,躬身行禮道:“卑職明天就率部眾去江陽縣上船,不知上將軍對卑職有什麼吩咐。”

  “想通了,不去渤海國了?”

  “想通了,李嗣業都沒份,我更沒戲了。”

  “你這叫什麼想通?”

  李慶安又好氣又好笑,一指椅子,“先坐下吧!”

  荔非元禮擦著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很緊張,李慶安微微一笑問他:“三娘和孩子們都好嗎?”

  “他們娘仨很好,住在長安呢!”荔非元禮翁聲翁氣道。

  “嗯!你去信德,按規定家屬不能帶去,你就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他們,你將在信德呆三年,然後你會調回長安為右武衛大將軍,三年後再去安西為節度使,這是你將來九年的安排,有意見嗎?”

  “卑職沒有意見,只是我在信德,不知該怎麼做?”

  荔非元禮沉默一下,又道:“上將軍應該還記得,我在河中曾縱容祆教徒,打擊穆斯林教徒,結果被上將軍嚴厲處罰,那件事對我影響很大,我很擔心在信德會犯同樣錯誤。”

  李慶安笑了,“其實你當時在河中並沒有做錯。”

  荔非元禮愕然,他不明白李慶安的意思,“上將軍,卑職不太懂……”

  “方向沒錯,手段也沒錯,只是時間點你沒選對,當時我們剛得河中,是需要穩固占領地之時,那個時候大食虎視眈眈,我們需要河中平靜,需要兩派教徒和解,不能再有任何事端,所以你縱容祆教徒,時間選錯了,但如果你現在再做,或許我不但不會處罰你,還會嘉獎你,明白了?”

  荔非元禮似懂非懂,半響才道:“卑職大概明白了。”

  “不明白也沒關系,我會命韋青平也跟你同去信德,他出任信德長史,有什麼不明白,你可以和他多多商量。”

  “是!卑職遵令。”

  停了一下,荔非元禮又問道:“上將軍,卑職想進攻天竺,首先打通一條通往吐蕃高原的道路,不知上將軍是否同意?”

  李慶安沉思一下道:“我原則上是同意,但不要急,慢慢來,咱們一步一步吞食天竺。”

  得到了李慶安的肯定答復,荔非元禮大為興奮,他最擔心的一件事落了地,他站起身,躬身行一禮,“那卑職先告辭了。”

  李慶安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對他道:“老荔,我們可是一起從粟樓烽戍堡打出來的,你是我最信任的心腹,當初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希望你在外面把膽子放大一點,拿出魄力來,不要怕出什麼事,出了事我替你兜著,總之一句話,要讓天下知道,我大唐不僅是仁義之軍,同時也是強霸之軍,犯我大唐者,以血洗之!”

  荔非元禮重重地點了點頭,“卑職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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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胡商造反

  由於軍方大規模征集千石以上民船,使得大量的胡商滯流揚州,不少在廣州做生意的胡商也趕來了揚州,等待領回自己的船只,大食人、粟特人、波斯人以及南洋諸國的商人,兩個月以上的聚集,已經使留在揚州的胡商超過了萬人。

  這些胡商主要是聚集在揚州北市一帶,每天他們無所事事,各個酒肆內都擠滿了喝酒和打聽消息的胡人。

  在北市外一家叫西域驂鴕的酒肆裡,近百名胡商聚集在這裡,酒肆中人聲鼎沸,賣酒的胡姬像蝴蝶一樣在客人中來回穿稜,兜售剛剛運到的葡萄美酒。

  胡商們則三五成群聚在桌前,一邊喝酒。一邊談論著各個渠道得到的消息。家鄉和賺錢永遠是他們話題的重點。

  隨著時間的推移,焦急和不滿在胡商們心中積壓,他們談話的嗓門開始變大了,平時做生意時遭遇到各種不公平隨著酒精的熏蒸被釋放出來。

  “巴桑老弟,你那點貨物怎麼會交三百貫的稅?我在廣州也只交了一百貫稅錢,而且我的貨要比你值錢得多!”

  “不可能吧!”

  一名大胡子男子驚愕地叫了起來“你怎麼可能只交一百貫,你的貨是珠寶啊!”

  這是兩個在巴格達做生意的粟特商人,家鄉都在撤馬爾罕,兩人是鄰居,一個叫巴桑,一個叫拉耶爾,最近巴格達市場上的絲綢價格大漲,兩人便想著從大唐購貨,萬裡行程當然不會空手而來,一個便買了大量的埃及棉布,另一人則帶了不少珠寶,帶珠寶的拉耶爾去了廣州,而販棉布的巴桑則來了揚州,棉布在揚州的價格更高一點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各自回國,將會在巴格達碰頭。

  但意外卻發生了,他們的座船都被唐朝軍方臨時征用使他們滯留在了大唐,拉耶爾揮聽到他們的船是被征用到揚州一帶,他便從廣州趕來,今天剛剛趕來,便在揚州遇到了老鄉巴桑。

  兩名胡商的談話漸漸吸引了其他胡商的注意,眾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拉耶爾,“你交一百貫錢稅。是多少貨值?”

  “我帶了兩千貫錢的貨。在市舶司填報稅款時我就老老實實填了兩千貫錢。”

  “他們沒給你重新估值嗎?”一名商人有些嫉妒地問道。

  拉耶爾搖搖頭,“我有大食的稅單,給他們看了,看得懂看不懂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們不問了我就按兩千貫錢繳稅。”

  “你確定只交了一百貫錢稅?”又一人疑惑地問道。

  “沒錯,二十稅一,我當然只用交一百貫的稅。”

  “真主啊!這是怎麼回事?揚州為什麼要十稅一!”

  有人大喊起來,這一下,酒肆中仿佛炸了窩一樣,又有人大喊:“明明朝廷有規矩,按大食的稅單填貨值揚州為什麼要重新估值。而估得很高,我根本沒賺那麼多錢!”

  “是啊!按照他們的估值。實際上就是七稅一了,稅賦太高了。”

  “不是稅賦高,是他們在亂收稅找他們說理去!”

  “找他們去!”

  商人們視利潤如命,過高的稅賦侵食了他們利潤,他們最初只能無可奈何接受,暗罵大唐朝廷心黑。居然悄悄提了稅可當他們忽然發現,同樣是大唐朝廷,廣州依然是二十稅一時一種被欺騙的憤怒頓時油然而生。

  酒肆中亂作一團,一百余名胡商跑出酒肆怒氣衝衝向市舶司衙門奔去。

  中唐的關稅收入分為陸海兩種,陸地一般是由邊軍代收,往往就直接充入軍費,這樣就會照成駐軍不同而重復收稅的漏洞,所以李慶安在安西主政後。便在安西幾個大城市內設立了稅務司,由安西政事堂來收稅。禁止軍隊代收。

  而海上貿易關稅則是由市船使收取,分別在揚州、明州和廣州設立了市舶司,吳王李磷占領江南後,海外貿易稅便成了他的一塊重要的財政來源,為了便於管理,他取消了明州的市舶司,而合並到了揚州。

  揚州市舶司衙門離北市不遠。是一座占地頗大的建築,門口有一片很大的廣場,一般而言,這裡只是管理衙門,具體收稅在各個港口都有稅吏。但最後稅錢都要彙繳到這裡來。

  一百多名胡商衝到衙門前。立刻被守門的幾名衙役攔住了,“這裡是衙門重地,爾等不得鬧事!”

  一名漢語流利的胡商大喊:“叫你們官員出來,我們有話要問。”

  正好揚州市舶司判官虞世安從衙門內走了出來,他見外面有一群胡人在叫嚷,連出來問道:“出什麼事?”

  衙役連忙道:“虞判官,這群胡商在鬧事。”

  “鬧事?”虞世安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鬧什麼事?”

  胡商們見這名官員頗有大官樣,便喊了起來,“朝廷的貿易稅到底是多少?十稅一還是二十稅一?”

  虞世安臉上露出尷尬之色。他當然知道是多少?二十稅一,朝廷早已發來牒文,但市舶使楊迅武卻不肯更改。依然要按照李磷定的十稅一進行收稅,並對胡商們謊稱朝廷暫時不改稅。

  虞世安一直很擔心事情會敗露,多收的稅錢楊迅武沒有登帳入庫,而是在別處存放,虞世安很清楚楊迅武的意思,因為帳上視款和實際庫中稅錢存著在巨大差異。

  楊迅武便想在朝廷正式清查前把差異補回來,如果朝廷長時間沒有發現。能多收一天算一天,這是利用朝廷新舊交替的混亂時期,鑽一個時間差的空子。

  沒想到今天這群胡商先鬧起來了,虞世安不想管這件事,他便硬著頭皮道:“這件事我不知道。我要去問一問。”

  說完,他轉身便快步進衙門了,走過中院正好看見了市舶使楊迅武,他便上前道:“楊使君,外面有一群胡商在鬧事,說我們多收他們的稅。使君去看看吧!”

  市舶使楊迅武長得又高又胖,約六十歲。從天寶八年開始他便出任揚州市舶使,一直到今天。

  長達數年的朝廷內亂使江南地區長期處於一種失控狀態,沒有了對地方官的權力監督,地方官主要靠他們治國修身平天下的抱負和禮義廉恥的聖人之訓來自我約束,有的官員能約束住自己,但也有不少官員被貪欲吞沒。

  這個楊迅武便是後者,他長期盤踞市舶使的位置,大量稅錢從他手中經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錢,但有一點卻是鐵的事實,五年來。他從來沒有向朝廷繳納過一文錢賦稅,他借口漕運不便。便將稅錢存放在地下庫房內,但只有三百萬貫,和帳上的五百萬貫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而且還不能塗改帳目,帳每年都報給戶部了。

  上粱不正,下粱也歪,他是大貪,下面到稅吏是小貪,市舶使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楊迅武這兩天也很緊張,他本來考慮如果實在不行,他就逃往南唐,不料,剛剛傳來了消息。南唐覆滅了。使他最後一條路也斷絕了。

  現在漕河已經疏通,漕運即將恢復,但庫房內的三百萬貫錢至少要運一年。只要收稅持續”他便可以用新帳補舊帳,再逐步修改以後的賬簿,可問題是他今年已經六十歲,在市舶使位子上已經做了七八年,朝廷還會讓他再做下去嗎?

  這兩天他正心煩意亂,不料胡商也來給他添亂,他正要出去。忽然心中一動,這不就是天大的好機會嗎?他一揮手令道:“不要理他們,把大門關上!”

  “使君,這樣不太好吧!”,虞世安勸他道:“咱們就給他們說一說,現在是按老稅法征稅,還沒有更改過來,以後再更改。”

  楊迅武的臉頓時冷了下來,“這個你能說得清楚嗎?這些胡人管你什麼新稅法老稅法,他們是要你把稅錢退還回去,你能退嗎?虞判官。你別傻了,對付這些胡人的最好辦法就是不理不睬,你越解釋,事情都越復雜。把自己都逼死了,要說你去說,反正我不管!”

  說完,他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進屋裡去了,虞世安無可奈何。他只得暗暗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楊迅武不管,他更管不了。

  市舶司衙門已經大門緊閉,剛才還站在門口的衙役已經不知溜到哪裡去了,但此時的衙門廣場上已經不再是一百多人,而是聚集了一千多名胡商,還有更多的胡商從四面八方趕來。各種消息在廣場上的人群中交彙。

  已經能確定了,朝廷早在幾個月前便向揚州發來文牒,命令市舶司恢復二十稅一,並按照大食稅單上的貨值進行收稅,但揚州市舶司沒有執行。他們依然按照十稅一的標准進行收稅,而且人為估值,刻意將貨值估高,這使胡商們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胡商們憤怒了,他們不停在廣場上高喊:“還我稅錢!”手中揮舞著稅單。但市舶司的大門依然緊閉,沒有任何人出來答復。

  時間從中午到了下午,又從下午漸漸到了夜幕降臨,還是沒有任何官員來答復胡商們的訴求,這時廣場上聚集的胡商已經超過了萬人。手中的火把連成一片海洋,四周還聚集了不計其數的看熱鬧人,叫聲、罵聲響徹夜空,有人拔出刀在空中揮舞,恕火開始沸騰,事態已經向失控的邊緣的靠近。

  但這時,市舶司還是沒有任何官員出來應答,或許是有人想出來,但都被洶湧叫喊的人群所嚇倒。這時,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小官吏戰戰兢兢出來了,廣場上霎時間安靜下來了,一萬多雙憤怒的眼睛一齊盯住了這個瘦小的官員。

  “大家……同去吧!”官員結結巴巴道:“楊使君早就走了,所有高官都走了!”

  一霎時寂靜,儼如暴風雨到來前的安靜。可隨即來的鋪天蓋地叫罵聲和怒吼聲將他淹沒了,“扯謊!把人喊出來,出來!”

  小官吏被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嚇得兩腿發軟,他轉身便逃,他的逃跑終於使蓄積已久的火山爆發了。鋪天蓋地的胡商衝上台階”撞開大門,如炙熱的岩漿湧入進了市舶司衙門,打、砸。所有房間都砸開了。帳本和文書被扔出到院中,幾千貫還沒有來得及入庫的稅錢被哄搶一空……

  但胡商們要的不是這幾千貫,他們想要回他們的稅金,那是幾萬貫甚至幾十萬貫,地下錢庫終於被他們發現,但遺憾的是,錢庫是用巨大的青石所砌”錢庫大門內已經被重達萬斤的巨石隔斷,根本打不開。數百人用鐵棍撬、用石頭砸,巨石紋絲不動,這時,有人點燃於主政堂,閣樓燃燒起來。在夜風的勁吹下,火勢越來越大,濃煙滾滾,烈焰滔天,火勢迅速波及到了整個市舶司,胡商們嚇得連滾帶爬逃出來。很多人都意識到闖下了大禍,四散奔逃,一些參與縱火的胡商更是嚇得心驚膽戰,連夜逃出揚州。

  市舶司的大火將整個揚州城都驚動了,江都縣衙、揚剛剛衙,以及駐扎在揚州的三萬軍隊都出動前來救火,好在市舶司背後就是一條小河,有水源供應,大火燒了兩個時辰後終於被撲滅了,這時,整個市舶司衙門已經被燒毀了大半,斷壁殘垣,被燒焦的屋粱仍然在裊裊冒著青煙。

  直到大火撲滅後,市舶司的官員才漸漸來到現場,市舶使楊迅武更是受不了刺激,暈厥過去了。被救醒後他老淚縱橫,仰天大哭,“賬簿被毀。錢庫被搶,我怎麼向朝廷交代啊!”

  眾人對他充滿了同情,很快,江都縣令向他報告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賬簿雖然被毀,但錢庫無恙,庫房石門沒有被打開。

  楊迅武翻了翻白眼,他更受不了這個打擊,再次暈厥過去,現場一片混亂。剛才是救火,現在是救他。

  可就在這時,很多下屬都意外發現,所有市舶司的官員都來了。惟獨判官虞世安不見蹤影。

  市舶司判官虞世安是在黃昏時分離開了揚州城,他不得不走,黃昏時分。他從後門離開了市舶司。

  他脫去官服,換了一身普通衣服來到廣場,那時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七千多胡商,人人情緒激動,狂吼亂叫,整個局勢處於一種失控的邊緣,他已經意識到問題嚴重了。他也明白了楊迅武為什麼要放縱胡商鬧事,他是要借胡商的手毀掉帳本,毀掉錢庫。也就毀掉了他貪瀆的證據。

  他延遲稅律,引起胡商鬧事。最多是被草職,但查清了他貪污稅款,那可是要掉腦袋的,這就是楊迅武的狡猾。

  但責任感使虞世安又從後門返回了市舶司。這時,楊迅武已經離去了。他便和最後的十幾名官員放下了萬斤巨石,封閉了錢庫。

  這種錢庫最嚴格的一種防盜措施,再想打開錢庫,只有將整個衙門拆掉。掘地一丈,從頂上將石庫掀開,只有戰爭時期才會使用這種防盜措施。

  封閉了錢庫,虞世安隨即離開了揚州城,沿著運河向北而去,他已經聽到消息,李慶安正向揚州而來。

  很巧,虞世安在半路上遇到了李慶安的親兵,得知虞世安有緊急情況找李慶安,親兵將他帶去軍事控制區方向。親兵們知道李慶安已經出來了”應該就正在來揚州的路上。

  當市舶司得大火燃燒得最旺盛時,李慶安正在離揚州約四十裡外扎下了營帳,他准備明天返回揚州,但揚州城上空的滾滾濃煙和依稀可見的火焰。使他心中充滿了疑慮。揚州城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已經派人前去探聽情況了,等待著親兵們的答復。

  李慶安背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他這次來揚州一共有兩個目的。一是發兵救援渤海國,其實便是肅清江淮官場。救援渤海國的事情已經暫時了結。但江淮官場的清理他才剛剛開始著手。

  現在李慶安需要找到一個切入點,泗州貪腐雖然是明擺在那裡。但泗州畢竟是小州,又比較偏北。影響力太小,遠遠不如用揚州、潤州、蘇州、常州這些大州來下手有效果。

  可是這些大州又不是立刻有典型案例出現,說實話,李慶安並不想在江淮官場上掀起滔天巨浪,這並不明智,沒有任何一個皇帝上台時就大開殺戒,就算是殺人最狠的朱元璋,也是在數年之後,當他位子坐穩了才動手。

  很多時候這並不是官員的錯,關鍵制度。當朝廷混亂,失去監督時,若是他李慶安是太守,他也會忍不住伸手,他不要求官員們都是聖人,但他要求官員們遵循制度,遵守規則,這次他來江淮是想建立監督制度。而不是追究官員們的罪責。

  “上將軍。才人證到來!”帳門外傳來了親兵的稟報。

  李慶安一怔,‘人證?’這是什麼意思。

  “帶進來!”

  幾名親兵將市舶司判官虞世安領了進來。虞世安進來便跪下道:“罪臣虞世安向趙王殿下請罪!”

  “你有何罪?”

  “臣受賄賭累計一萬一千貫。這是臣的清單!”

  說著,虞世安將一份清單取出遞給了李慶安,李慶安看了他一眼,接過清單,一共是五筆,時間、地點、數額、行賄人等等,都寫得清清楚楚,但李慶安卻愣住了。所有的行賄人都是同一人,揚州市舶使楊迅武。是上級行賄下級。

  李慶安感覺十分蹊蹺,但他沒有立刻追問,而是先問道:“我來問你,揚州出了什麼事,為何火光衝天?”

  “回稟殿下,揚州胡商因市舶司多收稅款而鬧事,火燒了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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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明珠求願

  次日天不亮,李慶安率領千親衛騎乓講入了揚州城,沒有驚動地方官,直接在市舶司廣場上扎下了大帳,很明顯,李慶安是以市舶司的大火作為肅清江淮官場的切入口了。

  李慶安在數十名親兵的簇擁下正在被焚毀的市舶司衙門視察,市舶司的大火已經完全熄滅了,燒成木炭的主梁也不再冒煙,主政大樓坍塌了,四周殘存的牆壁都被濃煙熏得漆黑,瓦礫堆中混著一張張被燒掉了大半的帳頁和空白稅單,甚至還有數十具被燒焦成一團的軀體,被席子卷起,一共被燒死了七十四人,除了一名衙役外,其余都是來不及逃出的胡棄,在大火燒起時,衙門內的數千胡商倉惶逃出,很多人被推到踩傷,最後被大火吞沒,慘狀令人觸目驚心。

  一千多名軍士正在清理錢岸,錢庫的萬斤巨石已經被軍隊用撞鐵砸碎,庫藏中的三百二十萬貫錢被搬了出來,放在廣場西北角,所有的錢都裝在巨大的鐵皮箱子中,堆積如山,有銅錢,有大食銀幣和羅馬金幣,也有安西銀元,每只大箱子上都標明的錢數,二十幾名州衙和縣衙的吏員正在清點記錄錢數,清點已經到了尾聲。

  市舶司的九十五名官員和稅吏全部被臨時拘押了,暫時關在縣衙內,等待查清問題,虞世慶交代出了一個巨大的碩鼠群,市舶司的上上下下,無一清白。”

  “上將軍,人半來了!”

  李慶安回頭,只見十幾名胡商被士兵們帶了上來,個個垂頭喪氣,這是揚州駐軍連夜搜查,從被抓的近千名胡商中甄別出來的打砸縱火著,他們中有人搶了空白稅單,有人搶了市舶司的散錢,有人被同伴告發縱火燒樓,一共十八人。

  另外還有兩人巴桑和拉耶爾這兩人沒有能擠進市舶司衙門反而脫了罪但他兩人是這次事件的最初導火索,所以也被一並抓來問話。

  一共二十名胡商被押了上來全部跪在李慶安面前,他們中有大食人,有波斯人,有栗特人甚至還有一個拜占庭商人。

  二十名胡商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瑟瑟發抖在被燒毀的市舶司衙門前,他們仿佛已經知道自己罪不可赦,連求饒的勇氣都沒有了。

  李慶安瞥了他們一眼,這次胡商事件雖然最初的錯不在他們但是他們卻聚眾滋事,甚至燒毀了官衙,這在大唐律法中就是死罪當然法不責眾……萬多胡商參與他不可能全部拎來砍頭,但必須殺一做百,否則大唐律法就形同虛設。

  李慶安便對身旁的揚州太守季廣深道:“這次胡商事件就由揚州主審,問出他們口供後,按大唐律法嚴格處置!”

  季廣深答應一聲,命衙役將人犯帶下去了,李慶安又對長史韓進平和縣令裴晉使了個眼色,讓他們留下,他有話要說,兩人會意,便跟著李慶安向大帳走去。

  來到了大帳,李慶安請韓進平和裴晉坐了下來,又讓親兵上了茶,這才先對韓進平笑道:“韓長史看來最近很忙!”

  “是的。”韓進平恭恭敬敬道:“最近卑職確實很忙,要收拾李磷留下的爛攤子,還要配合轉運使進行倉庫建設,確實非常忙。”

  “呵呵!韓長史辛苦了。”

  李慶安的目光又轉向了江都縣令裴晉,問他:“昨晚胡人聚集鬧事,裴縣令為何不及時勸阻?”

  李慶安的問題讓韓進平和裴晉都有點不安,事實上,當發現了胡商有聚集情況後,季廣揉、韓進平和裴晉三人便立刻緊急商量對策,三人幾乎達成了一致意見,不過問這件事,並召集衙役,防止胡商衝擊民房。

  李慶安既然問起,裴晉便有些慚愧道:“本來卑職也想勸阻,但卑職很快發現,這些胡人情緒已經處於失控狀態,卑職擔心一旦縣衙和他們發生衝突,他們的怒火就會轉到江都縣無辜民眾的身上,釀成大規模慘禍,所以卑職就想,寧可讓他們有一個洩憤的目標,也不要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當然,卑職也有一點私心,卑職也擔心縣衙遭到衝擊。”

  韓進平也在旁邊接口道:“殿下,這其實是我們州縣官員一致意見,如果要追究責任,我和季太守的責任最大,我們甚至連軍隊都沒有通知。”

  李慶安點了點頭,他相信裴晉說的是真話,雖然不合理但合情,這件事他也不想再追究州縣兩級的責任了,以免事態擴大,那樣,季廣狸、韓進平都逃不脫干系,他現在找他們二人來也不是為了此事。

  “這件事就不提了!”

  李慶安轉開了話題,“我把你們二人請來,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們商量。”

  韓進平和裴晉見李慶安不再追究他們失職,都暗暗鬆了口氣,兩人便連忙道:“請殿下吩咐!”

  李慶安笑道:“是這樣,我想給你們二位使君調動調動職位。”

  韓進平和裴晉對視一眼,這件事來得很突然,讓他們有點措手不及,兩人皆不知該怎麼表態,一時都愣住了。

  李慶安先對裴晉道:“上次奪取鹽港,裴縣分案咱率船在外圍布防,防止漏網之魚,又攻占了胡逗島,為唐軍掃清江南立下了功勞,有功就必須有賞,這是我的一貫原則,上次表彰功績沒有裴縣令的份,倒不是我忘記,而是我一直在考慮,該怎麼賞裴縣令,一直拖到現在,讓裴縣令委屈了。”

  吳王李磷滅亡後,政事堂封賞了有功人員,確實是漏掉了裴晉,他心中是有點耿耿於懷,現在李慶安忽然提起這件事,既讓他感動,也讓他有些羞慚,他連忙欠身道:“卑職是江都縣令,那是卑職應盡之責,不敢受賞。”

  李慶安微微一笑,“賞是沒有,但提升有。”

  他從旁邊的桌上取過一封信,遞給裴晉道︰“這是臨誰縣縣令王家駒寫來的告發信,告發了油州太守巧立名目增稅,中飽私囊的事實,還有細州太守的增稅太守令,證據確鑿,另外,我已在細州民間收集了大量的證據,細州太守其罪當斬,沒收其全部家產,我已令一支軍隊前往細州執行命令,細州有罪官員一概罷免,沒收其罪財,現在歸州處於軍管狀態,所以我想讓裴縣令臨時出任細州太守,盡快恢復悶州秩序,很快,政事堂就會有正式任命來,怎麼樣,裴縣令能勝任嗎?”

  裴晉心中激動,他也正式升為太守了他連忙起身施禮,“卑職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呵呵!沒這麼嚴重,我只希望裴縣令多聽聽民意,多做惠及民生之事。”

  “殿下教誨,卑職記住了!”

  李慶安點點有,又轉向了韓進平,對他道︰“昨晚市舶司判官虞世安向我坦白他有受賄之罪,同時向我告發了市舶司的驚天大案,胡商縱火燒去了市舶使楊迅武的黑幕,讓他的貪瀆醜事暴露了,這可能涉及到二百萬貫稅錢的流失,我來之前已經查過了記錄,市舶司八年來沒有向朝廷解送過一文稅錢,那揚州稅錢庫中應該有存錢七百萬貫,扣掉李磷用作軍費的兩百萬貫,那庫中應該還有五百萬貫,但判官虞世安告訴我,岸中有只有三百萬貫,差異的兩百萬貫都被楊迅武和市舶司的官員貪污了,這個案子必須一查到底,我已經通告朝廷立即進行大三司會審,不久三司的人就會到來,市舶使楊迅武已經免職,我決定撤銷揚州市舶司,重建明州市舶司,想讓韓長史出任明州市舶使兼明州太守,明州市舶司的舊官可以復用,時間緊迫,韓長史最好今天下午就去赴任。”

  “卑職遵令,下午就走。”

  猶豫一下,韓進平又問道︰“那卑職和誰交接?”

  “這個我已經考慮過了,就讓市舶司判官虞世安來接替你的長史之職。”

  韓進平和裴晉同時愕然,剛才還說了虞世安有受賄之罪,不追他的罪責也就罷了,他怎麼能再升任揚州長史?

  “殿下,這似乎不妥吧!”

  李慶安笑了笑,“你們的擔心,我當然知道,這一次是特事特辦,我要借虞世安來告誡江+淮官員,朝廷大三司的主官即將到來,只有在此之前向我坦白交代,退還貪污錢款,我一概不會追究,當然,像楊迅武這種巨貪,我是堅決不饒!”

  市舶司縱火案在一個時辰後便被季廣霖雷厲風行地審完,十八名胡商都參與了縱火,按大唐法律皆判腰斬,人頭懸於北市十日,以示對胡商鬧事的警誡,同時,李慶安發布了上將軍令,市舶使楊迅武違反朝廷旨意,擅自調高貿易稅賦,已經將其革職問罪,同時撤銷揚州市舶司,恢復明州市舶司,揚州長史韓進平出任市舶使。

  這就算在震懾胡商之後,再給他們一個交代了,至於楊迅武的貪污罪行,李慶安打算等三司官員抵達揚州後再進行處理,現在暫時凍結住。

  李慶安的大將軍令頒布後,揚州城的胡商便徹底安靜了下來,耐心地等待他們的船只的歸來。

  處理了市舶司之事,李慶安也暫時無事,偷得了兩日閑暇,第二天一早,李慶安便帶明珠一起去了大雲寺。

  大雲寺並不在揚州瘦西湖以北,蜀岡以南五裡,這座著名寺院在明朝時便已徹底湮滅,但在唐朝,大雲寺卻是天下名剎之一,歷史上著名的鑒真和尚便是在這裡修行。

  此時揚州城內外有大小寺院四十余座,大雲寺便是最大的一座,終年香火旺盛,接受廣大信徒的供奉。

  李慶安是在清晨寺門尚未開放時來到了大雲寺,老遠便看見了高聳的佛塔和金碧輝煌的大殿穹頂。

  “大哥,不知鑒真法師還在不在了?我還想再求他指點迷津。”

  明珠心情很好,她沒有想到李慶安真的願意陪她來大雲寺還願,盡管還願她只是臨時想出的借口,但來寺院本身就讓她歡喜異常了,一路上她放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歡快的笑聲不斷在馬車中回蕩。

  李慶安倒還記得一點鑒真的歷史,應該就在幾年前去了日本,他便笑道︰“鑒真大師你恐怕見不到了,他在幾年前便東渡去日本傳佛法條洋料麼需要指點迷津一不如告訴我,我來替你指點一而。

  明珠聽鑒真已經去了日本,眼中不由露出遺憾之色,但她聽到李慶安的指點迷津,臉一紅”,我只是一點小事,不用大哥指點迷津,再說大哥若指點迷津,豈不是更指到歪路上去?”

  李慶安聽她說得可愛,不由呵呵大笑。

  很快,馬車便停在大雲寺前,大雲寺已經得到消息,方丈道雲禪師早已等候在寺門之外,趙王將攜帶家人來大雲寺上香。

  馬車在五百親衛騎兵的維護下緩緩在寺門前停了下來,李慶安下了馬車,將明珠扶了出來,明珠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淡黃的長裙,雙臂環繞絲帶,佩了金環香袋,頭上斜插一支童子拜觀音的玉釵,再加上她青春嬌美,雪膚玉肌,更顯得她楚楚動人。

  道雲禪師沒細問來的是李慶安的什麼家人,看明珠的年紀,他本能地以為是李慶安妻妾,也不好細看便迎上前合掌施禮,“老衲歡迎殿下、歡迎夫人來鄙寺上香。”

  明珠的臉驀地紅了,她偷偷向李慶安望去,只見李慶安毫不在意合掌向方夾回禮,“多謝貴寺招待,給方丈添麻煩了!”

  明珠聽李慶安沒有指正方丈的錯誤,她心中忤忤直跳,卻又感到一絲甘甜的滋味,他竟然承認了麼,自己是他夫人?

  “殿下客氣來,請進寺!”

  “方丈請!”

  一群僧人領著李慶安和明珠走進了寺院,身後依然跟著數十名侍衛,道雲禪師一邊走,一邊給李慶安介紹︰“自從鑒真大師授戒於本寺後,揚州大雲寺便成為南山宗正需,和相州日光寺法礪大師的相部宗以及西太原寺懷素大師的東塔宗,一時鼎足而三,所以殿下來揚州許願上香,入大雲寺是正確的決定。”

  “我也是久聞大雲寺盛名,天寶七年,我駐兵揚州,曾想一晤鑒真大師,但時間匆忙,沒有見到,今天再來,得知大師已經東去,甚為遺憾。”

  “天寶七年?”

  道雲禪師想了想,嘆道︰“那時大師已經雙目失明,我們都以為他會留下,但沒想到數年後,他仍舊出海東去了,意志堅毅,令人欽佩。”

  李慶安來時,寺院門外已經等了很多信徒,為了李慶安,寺門特意不開,已經惹起了不少怨氣,李慶安自己也有事,他不想久呆,便回頭准備招呼明珠,卻發現明珠不見了,他不由一怔。

  道雲禪師合掌笑道︰“夫人剛才先去了觀音別院……”

  他指不遠處一座小院,“就在那裡!”

  李慶安不知明珠一個人去觀音院做什麼?他連忙合掌笑道︰“大師請稍等,我去看看就來。”

  “殿下請便!”

  李慶安連忙向觀音院走去,門口站了兩名親衛,他們指了指院內,意思是明珠在裡面。

  李慶安走進小院,小院內種滿了杏樹,枝頭已經青杏累累,一條石板小路直通觀音殿,他似乎聽見有聲音,便慢慢走到門前,從門縫中看見明珠合掌跪在大士觀音前。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弟子明珠向你求一段姻緣,弟子自小喜歡一人,情結心中已經八年,他娶明珠之姊為妻,人雖在身旁,心卻如相隔萬裡,時間推移,他愈加崇高,弟子愈加卑微,他如日月之輝,弟子如螢米之光,懇求菩薩垂憐,成全弟子姻緣,為表弟子心意,弟子願戒葷食素一年,以心向善,若弟子與他果真無緣,心願難成,弟子願皎依佛門,永伴菩薩燈前……”

  李慶安默默聽著,他心中異常感動,八年了,她竟等了自己八年,真是難為她了。

  李慶安又不由想起了八年前初見她時的情景︰“李慶安,你猜對了,本姑娘就在屏風後面。”屏風一動,跳出來了一個化妝奇異的年輕小娘……

  “我的化妝好看嗎?這可是剛剛興起的,血暈妝。”

  我沒見過,所以嚇了一跳。”

  “你真是個兵二爺,什麼世面前沒見過。”

  “哦!原來獨孤大將軍是你祖父,那你叫什麼名字?今年是九歲還是十歲?”

  “你胡說!我今年十……”

  小娘忽然咬住嘴唇,笑道︰“好狡猾的家伙,居然想套我的年齡。”

  她忽然挺起胸,把禱衫向後收一收,凸出一對發育得十分飽滿的胸脯,傲然笑道︰“看見了嗎?這會是九歲的小娘嗎?”

  就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可時間竟然已經過去八年,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她早該嫁人了。

  李慶安無盡感慨,同時他也暗暗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他要給明珠一個名份,不能讓她真的孤寂一生伴在古佛旁。

  想到這,他悄悄地退出了觀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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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31:08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兩國來使

  從大雲寺歸來,李慶安便接到了親兵的稟報,渤海國和新羅國的使臣到了。正在等待他接見。

  這個消息讓李慶安有些意外。他立刻吩咐道:“請兩位使者在大都督府等候,我馬上就到。”

  大都督府是指揚州大都督府,位於揚州蜀岡,名義上是揚州地區最高軍事統帥,六般由親王遙領。原來的揚州大都督是慶王李琮,李琮死後,由永王李璘接任。年初李璘被掃平,現在揚州大都督就由李慶安接任,但也只是名義上軍事統帥。

  揚州實際上的軍隊指揮官是江都團練使。由李抱真出任,揚州大都督基本上只是一種像征,盡管如此,揚州大都督府依然存在,是這次李慶安東巡的行宮。

  當李慶安帶著明珠乘馬車回到大都督府時,兩位使臣已經等待多時了。

  “明珠,你先去休息一會兒,等會兒我們一起用午。”

  李慶安見明珠的精神不太好,一路上都沉默不語,他知道她的心事,又想起了她在菩薩面前的許願,心中不由對她愛憐異常,便疼愛地將她摟進懷中。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在她耳邊柔聲道:“好好去休息,大哥不會辜負你。”

  明珠渾身一震,眼睛驀地亮了,她慢慢抬起頭,望著李慶安柔情無限的目光,她的眼睛漸漸有些濕潤了,她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難道真是菩薩顯靈了嗎?

  “大哥!”

  “傻丫頭,可千萬別哭,親兵們都聽著呢!”李慶安低聲對她笑道,“還以為我在欺負你。”,明珠伏在李慶安胸前,她死命咬著嘴唇。點點頭,“大哥,我不哭!”

  聲音卻已經哽咽了,李慶安替她擦去眼角淚水,嘆道:“傻丫頭啊!這麼多年了,大哥還不明白你的心嗎?我今天不是沒有否認那個老和尚的稱呼嗎?”

  想起道雲禪師居然稱自己為夫人,明珠只覺臉上一陣滾燙,嬌羞無限地轉過身去。心中卻仿佛抹了蜜糖,“大哥,你快去見客人,正事要緊。”“好的,我去了,你自己先回房休息。”李慶安先下了馬車”待李慶安一走,明珠一下子無力地躺在地毯上,她緊緊抱住靠墊,臉埋進軟墊之中,拼命咬著嘴唇,她想大哭,可是又想放聲大笑,她眼中淚水盈盈,可臉上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蕩漾著可愛小酒窩,儼如一朵剛剛盛開的芬芳百合。

  李慶安快步向大廳走去,暫時不想明珠之事,心中卻在考慮渤海國為何派使臣來?他已經決定兵發渤海國,並且大軍已經出發了,這時候,渤海國和新羅國的使臣突然到來,令他感到很困惑,難道是渤海郡王大欽茂又反悔,不再歡迎他了嗎?

  李慶安之所以出兵渤海國,是根據上次在長安時他和渤海郡王大欽茂達成的協議,大唐同意在危機時出兵支援渤海國,但兵力和出兵時間由唐朝來決定,並且渤海國將全部負擔唐軍的糧草物資,如果有必要,唐朝還可以在渤海國租借港口駐軍,這些。大欽茂都完全同意,雙方還簽署了正式備忘書。

  李慶安心念一轉,他便立刻意識到,並不是不歡迎唐軍,而應該是渤海國的形勢異常危急了,還有新羅,它與渤海國是唇亡齒寒的關系,也應是同樣遭遇到了危機。

  大都督府主廳裡坐著三個人,一個是漢人,此人便是護送王子大英俊逃回渤海國的魏汝群,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為幾貫錢出售草藥的軍醫了,他現在是渤海國的戶部侍郎,渤海國是以漢語為官方語言,魏汝群出任高官絲毫不受影響,他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把妻兒接到渤海國去享福。魏汝群只是副使,主使是渤海國國王之弟大成慶,他同時也是渤海國的右相中書令,渤海國完全仿照唐朝實行三省六部制,它既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同時也是附庸於唐王朝的羈縻州。渤海國在唐朝被稱為忽論州,國王同時也是忽論州都督。在國王登基後,必須要得到唐朝的冊封才能正式稱王,否則只能稱為權知國務,而且每年必須向唐朝進貢。和西域諸國實際上是一樣。

  去年,渤海國王大欽茂秘密赴長安,和李慶安達成了出兵協議。但在這個協議卻遭到了渤海國上下的強烈反對,關鍵是其中一條,渤海國將允許唐朝無限期租借港口並准許唐軍在港口駐軍,這無疑是侵犯了渤海國的獨立,將使渤海國受制於唐朝,包括國王大欽茂也有些懊悔了。

  右相大成慶反對最為激烈。這就使得這份協議遲遲在渤海國內得不到正式通過,不能稱為渤海國的國家協議。

  但形勢的危急卻改變了這份協議的命運。渤海國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安祿山、契丹、奚將三家聯合,進攻渤海國,這使渤海國上下一片驚惶失措。向宗主國唐朝求援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與其國家滅亡,還不如讓唐軍駐兵,原本最反對唐軍駐兵的右相大成慶,卻變成了這份協議的極力支持者,在他的推動下,渤海國上下達成了共識。正式通過了這份協議。

  主廳內還才一個人便是新羅國的特使金良相,他也是新羅貴族,官拜上大等,也就是相國,新羅國和渤海國一直是世仇,兩家征戰多年,尤其是上一輩,渤海國王大武藝和新羅景德王之間仇恨極深,幾乎沒有和解的可能。

  但大武藝死後,其子大欽茂繼位,渤海和新羅的關系便開始出現了緩和的跡像,雖然沒有友好往來,但至少沒有戰爭了,而就在今年年初,新羅景德王也去世了,他的八歲的兒子惠恭王登位。由太後攝政,正是在新羅太後不遺余力地推動下,渤海和新羅出現了和解,雙方開始貿易往來,允許民間自由過境。

  而這次安祿山、契丹和奚將的三家聯合。也同樣使新羅遭受到了極大威脅。他們三家滅掉渤海國後,下一步必然就是新羅了,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命運使渤海和新羅走到一起,他們決定聯合兩國軍隊抵御安祿山和契丹的入侵,但實力還是不夠,兩國便同時派特使前往大唐求援。

  他們是乘船在揚州上岸,非常巧,李慶安就在揚州,簡直就是上天對他們的眷顧。

  三人坐在大堂內忐忑不安地等待李慶安的到來,他們並不知道,李慶安已經派大軍乘船北上了,這是唐軍的絕對機密,就連揚州官府都不知道。

  “趙王殿下駕到!”

  隨著守衛士兵的一聲高喝。三人都同時站了起來,只見一個三十出頭的軍官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們都不認識李慶安,但從來人的氣勢,和他頭戴的金盔,他們便知道,這就是唐王朝事實上的最高統治者,趙王李慶安了。

  三人同時跪下行禮”“渤海國特使大成慶、副使魏汝群參見趙王殿下!”

  “新羅國特使金良相參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笑呵呵將他們扶起,“三位特使一路辛苦,快快請起!”

  李慶安已經看了使者名冊。來使居然都是渤海和新羅的高官,他的目光迅速瞥一眼魏汝群,他在季勝的情報中看到過這個名字,此人護送大英俊回渤海,沒想到居然成了渤海過的戶部侍郎,此人倒是一個老天送給大唐的關鍵人物。

  “三位特使請坐!”

  李慶安請他們坐下,親兵們又給眾人上了茶,李慶安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問大成慶:“渤海郡王現在可好?”

  “回稟殿下,郡王很好,我臨行時”郡王特地給殿下准備了禮物,王妃和世子也給趙王妃及小王爺准備了禮物。”

  禮物親兵已經收下了,大成慶將一份禮單放在桌上,李慶安看了看,都是金玉寶貝一類,他笑道:“多謝你們郡王和王妃世子,禮物我收下!”

  李慶安又對新羅國特使金良相淡淡道:“聽說新王登基,為何不遣使來大唐?”

  新羅和渤海一樣,也是大唐的屬國,新羅國同時也是大唐的雞林州都督府。新羅王出任雞林州都督,向唐朝進貢,接受唐王朝冊封,舊王去世,新王登基,新羅沒有及時向唐王朝遣使,這讓唐廷和李慶安都有些不滿。

  金良相慌忙解釋道:“新王年幼,由太後攝政,國中有貴族不服氣,在南方叛亂,我們剛剛平息了叛亂,所以太後便派我來出使大唐,一走向大唐求救,同時也是正式向大唐請求冊封新王。”

  李慶安點點頭,國內叛亂。這個理由他勉強可以接受,他又轉頭問大成慶,“安祿山的境況如何了?”

  說到了正事,大成慶的表情有些緊張起來,他挺直身子,從隨身攜帶的行李中取出一幅地圖,攤開在桌上“殿下,目前安祿山的軍隊集結在營州柳城,從我們了解的情況,安祿山尚有七萬殘軍,但他又在營州和安東都護府進行招兵買馬,據說他要招足十萬軍隊,契丹出兵七萬,奚出兵三萬,一共二十萬大軍,最遲秋天,他們就將對渤海發動全面進攻,我們渤海國只有八萬軍隊,加上新羅七萬,也一共只有十五萬軍隊,而且論武器裝備,我們比不過安祿山的燕軍,論騎兵凶猛,我們也遠不如契丹和奚,這場戰役,我們失敗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我們失敗,就將是渤海滅國,所以渤海上下懇求大唐出兵,支援我們。”

  旁邊新羅使者金良相也懇求道:“新羅自百年前便依附於大唐。是大唐的屬國,百年來恭敬宗主,進貢不斷。望大唐能在新羅生死存亡之際,援手相助,新羅必將感銘肺腑,永為臣服!”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便對大成慶道:“在去年,渤海王大欽茂曾秘密來長安,我和他簽署了一份互助備忘錄,當時渤海王也簽字了,但他說需要本國朝廷通過後。才形成正式國之契約。我不知道這份備忘錄他考慮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成為國書?”

  大成慶要說話,李慶安又擺擺手打斷了他“假如這份備忘錄通過。你們就沒必要懇求。你們便可以根據條約直接要求大唐出兵,怎麼樣,這份國書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

  大成慶連忙取出一卷黃綢卷軸,這一份是給唐朝的國書,雙手恭恭敬敬奉給李慶安,“請殿下收下!”

  李慶安接過卷軸展開,仔細看了一遍,果然是當初他和大欽茂簽訂的備忘錄,現在已經成為了正式旨意,蓋有國王的印璽和中書門下大印。也就是以國書形式確定下來了。

  李慶安更關心的是第三條。大唐可以無限期租借渤海國港口。准許唐朝築城,並同時駐軍,當時他和大欽茂的口頭約定是不高於三萬,所需糧草由渤海國供給,國書上果然有這一條,而且渤海國把軍隊人數明確下來了,不高於三萬。

  但李慶安卻沒有找到渤海國願意將哪個港口租借給大唐,國書上沒說,李慶安便笑道:“我記得當時和渤海王談過租借地一事,我們商談了兩個方案,一個是渤海國的南京府沃州港,他准許唐軍築城,這是一個簡單方案:另一個方案是土地調換方案,同樣是在沃州港築城,但在剿滅契丹軍隊後,唐朝可以把契丹土地交給渤海國,作為交換,渤海國另外將北部的理州、華州和安州劃給大唐,作為唐朝在渤海國的一塊飛地,這兩個方案不知渤海國准備選擇哪一個?”

  沃州就是今天的朝鮮鹹興港,現在是渤海國的南京府,李慶安希望得到這個港口,為唐軍的中轉補給,但他真正想要的是渤海國的華州和理州。也就是今天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中國從前的海參葳。

  他知道渤海國一直垂涎契丹的土地,可以用作渤海國的牧場,所以他便以契丹的土地為誘餌,來換取這個北方最重要的港口。

  雖然此時渤海國也和日本進行大量貿易。但他們對海洋的意識卻並不高。更重要是他們沒有明白李慶安的真正目的,渤海國幾乎是一致同意第二個方案,以土地換土地。

  “殿下,渤海國選擇第二個方案,因為契丹未滅,所以沒有寫在國書,待契丹滅亡後,我們再做一份補充。”

  “好!”李慶安欣然道:“既然正式國書已有,那我們就按約定,我即刻出兵,支援渤海國!”

  ………………

  兩名使者下去了,李慶安回到臨時書房。他背著手站在海國地圖前久久沉思不語。

  事實上唐王朝滅亡高句麗後,便立刻著手剿滅契丹和粟末韓鞠。但因後勤和地形等條件限制,一直未能成功,天門嶺之戰,唐軍被粟末鞋鞠擊敗,從此渤海國得以建立,唐王朝見已經無法剿滅渤海國後。只得采取安撫的手段,接納渤海國為屬國,但如果有條件,唐王朝是絕對不會放棄滅亡勃海國的計劃,,唐高宗、武則天都先後失敗了,唐玄宗李隆基時代。吐蕃成為大唐最大的威脅,唐庭只好放棄對東北用兵,先後建立安東都護府和盧龍節度府對東北進行控制。

  現在,該輪到他李慶安來考慮對東北的戰略了,在後來的歷史上,契丹、女真和滿族都走出自東北,其根源就是唐高宗在滅亡高句麗後,沒有能夠成功剿滅契丹和粟末韓鞠,以至於安史之亂後,契丹逐漸坐大。後來耶律阿保機滅亡了渤海國,建立遼國,一躍成為了東北強國,永遠成為中原的心腹大患。

  這一點,李慶安非常清楚。他不會讓歷史重演,也不會將問題遺留給自己的子孫,他准備用五到十年的時間滅亡渤海國和新羅,徹底統一東北,所以先在渤海國內部建立海港軍事基地,在理州和華州遷移漢民。保障兵源,就是他東北戰略中的重中之重了。

  海參葳和鹹興兩大港口,可使南北呼應。再加上營州的軍隊,他有信心,五年內可以讓渤海國成為大唐的渤海道。

  這時,一名侍衛走到門口稟報:“上將軍,他來了!”

  “帶他進來!”

  很快。幾名親衛帶著魏汝群走了進來,魏汝群雖被封為渤海國的戶部侍郎。但時間不長,他內心依然是大唐的子民。

  他跪了下來,“臣叩見趙王殿下!”。

  “魏軍醫請起!”李慶安微微笑道。

  ‘魏軍醫’三個字使魏汝群渾身一震,他這才意識到,李慶安其實對他了如指掌,他又想起了留在幽州的季勝。安祿山軍大敗,幽州也被史思明占領了。不知他生死如何?他心中充滿了對季勝的內疚,羞慚道:“是季將軍給了我機會,也不知他生死如何了?”

  “季將軍早已經離開了幽州,他現在在莫州,你不用擔心,他會保護好自己。。。

  魏汝群一顆心放下,他又問道:“不知臣有什麼可以向殿下效勞!”

  李慶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魏先生,我看過季將軍的情報,好像你想加入安西軍為軍醫,是嗎?”

  魏汝群心又懸了起來,他似乎已經隱隱明白李慶安的意思了。李慶安卻沒有再說下去,他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仿佛在想著什麼。過了片刻。李慶安停住腳步問他:“你為何能當上渤海國的戶部侍郎?”

  “回稟殿下,這是大英俊的極力要求,他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其實這都是季將軍的功勞。”

  李慶安擺擺手,又問道:“那大英俊此人如何?”

  “他身子很弱,路上差點死掉,全仗我保住了他,或許是當人質久了。此人性格非常懦弱,完全沒有他父兄的英雄氣概。”

  李慶安點點頭,這種性格正是他所需要的,“那這個大英俊繼承王位的可能有多大?”

  “幾乎沒有!”

  魏汝群嘆了口氣,“大英俊也想繼承王位,但事實上他沒有勢力,他父親大欽茂才四十歲出頭。身體很好,他的兩個兄長,世子大宏臨和二哥大貞翰都是很強悍的人物。而且相國大成慶支持士子,掌軍權的左武衛大將軍大勖進卻和老二關系很好,沒有人支持大英俊,他就是想繼承王位也沒有可能。”

  “假如這些人統統死掉呢!”

  李慶安注視著魏汝群,“國王、世子、此子、相國、大將軍之類,全部都死掉呢?大英俊繼承王位可行嗎?”

  魏汝群嚇得心驚膽顫,但又不敢不回答,“假如假如他們都死掉。那只能是大英俊繼承王位。”

  “很好!”李慶安笑了起來,“魏先生應該明白我意思了吧!”

  “臣明白了!”他覺得自己一陣陣兩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明白就好,你立刻返回渤海國,去好好輔佐大英俊,我會安排大成慶去長安,過幾年再回去,魏先生,我希望你能做到渤海國相國。”

  魏汝群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低聲道:“微臣盡量努力……”。

  “不是盡量,而是你一定能做到,我會讓你做到!”

  說到這裡。李慶安忽然壓低了聲音,對他徐徐道:“好好替大唐效力,我會保你後半生的富貴,會讓你妻子和兒子在長安過得很好,假如你有了異心。那你可明白後果是什麼?“

  魏汝群低下頭,半晌才道:“殿下的意思,我永遠不能再見妻兒了嗎?”

  “不是永遠,最遲五年,你替我做五年事情,我封你為渤海縣公,如果你想做官。我封你為鴻臚寺卿,讓你全家團聚,永享天倫之樂。”

  李慶安見魏汝群還是有些猶豫,知道他不肯信自己,李慶安心中微微有些動怒了,自己是趙王。天策上將,他竟然敢不信自己的話?

  但現在魏汝群是他東北戰略的關鍵角色。若沒有他,李慶安就准備直接強攻了,但那樣對渤海國幾十年積累的繁盛傷害太大,李慶安希望能完完整整將渤海國接收過來,而魏汝群就是這麼一個關鍵的角色。

  李慶安也只好先放下身份安撫好這個渤海國的漢人高官了,他取出一支令箭,一折兩斷,“我李慶安若有欺騙,如同此箭!”

  魏汝群跪倒在地,悲聲泣道:“以殿下之九五尊,竟為卑臣折箭,卑臣肝腦塗地,死不足惜,卑臣願為大唐效命,為殿下效命,把渤海國版圖並入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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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31:22
第六百八十六章 兩國來使

  從大雲寺歸來,李慶安便接到了親兵的稟報,渤海國和新羅國的使臣到了。正在等待他接見。

  這個消息讓李慶安有些意外。他立刻吩咐道:“請兩位使者在大都督府等候,我馬上就到。”

  大都督府是指揚州大都督府,位於揚州蜀岡,名義上是揚州地區最高軍事統帥,六般由親王遙領。原來的揚州大都督是慶王李琮,李琮死後,由永王李璘接任。年初李璘被掃平,現在揚州大都督就由李慶安接任,但也只是名義上軍事統帥。

  揚州實際上的軍隊指揮官是江都團練使。由李抱真出任,揚州大都督基本上只是一種像征,盡管如此,揚州大都督府依然存在,是這次李慶安東巡的行宮。

  當李慶安帶著明珠乘馬車回到大都督府時,兩位使臣已經等待多時了。

  “明珠,你先去休息一會兒,等會兒我們一起用午。”

  李慶安見明珠的精神不太好,一路上都沉默不語,他知道她的心事,又想起了她在菩薩面前的許願,心中不由對她愛憐異常,便疼愛地將她摟進懷中。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在她耳邊柔聲道:“好好去休息,大哥不會辜負你。”

  明珠渾身一震,眼睛驀地亮了,她慢慢抬起頭,望著李慶安柔情無限的目光,她的眼睛漸漸有些濕潤了,她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難道真是菩薩顯靈了嗎?

  “大哥!”

  “傻丫頭,可千萬別哭,親兵們都聽著呢!”李慶安低聲對她笑道,“還以為我在欺負你。”,明珠伏在李慶安胸前,她死命咬著嘴唇。點點頭,“大哥,我不哭!”

  聲音卻已經哽咽了,李慶安替她擦去眼角淚水,嘆道:“傻丫頭啊!這麼多年了,大哥還不明白你的心嗎?我今天不是沒有否認那個老和尚的稱呼嗎?”

  想起道雲禪師居然稱自己為夫人,明珠只覺臉上一陣滾燙,嬌羞無限地轉過身去。心中卻仿佛抹了蜜糖,“大哥,你快去見客人,正事要緊。”“好的,我去了,你自己先回房休息。”李慶安先下了馬車”待李慶安一走,明珠一下子無力地躺在地毯上,她緊緊抱住靠墊,臉埋進軟墊之中,拼命咬著嘴唇,她想大哭,可是又想放聲大笑,她眼中淚水盈盈,可臉上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蕩漾著可愛小酒窩,儼如一朵剛剛盛開的芬芳百合。

  李慶安快步向大廳走去,暫時不想明珠之事,心中卻在考慮渤海國為何派使臣來?他已經決定兵發渤海國,並且大軍已經出發了,這時候,渤海國和新羅國的使臣突然到來,令他感到很困惑,難道是渤海郡王大欽茂又反悔,不再歡迎他了嗎?

  李慶安之所以出兵渤海國,是根據上次在長安時他和渤海郡王大欽茂達成的協議,大唐同意在危機時出兵支援渤海國,但兵力和出兵時間由唐朝來決定,並且渤海國將全部負擔唐軍的糧草物資,如果有必要,唐朝還可以在渤海國租借港口駐軍,這些。大欽茂都完全同意,雙方還簽署了正式備忘書。

  李慶安心念一轉,他便立刻意識到,並不是不歡迎唐軍,而應該是渤海國的形勢異常危急了,還有新羅,它與渤海國是唇亡齒寒的關系,也應是同樣遭遇到了危機。

  大都督府主廳裡坐著三個人,一個是漢人,此人便是護送王子大英俊逃回渤海國的魏汝群,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為幾貫錢出售草藥的軍醫了,他現在是渤海國的戶部侍郎,渤海國是以漢語為官方語言,魏汝群出任高官絲毫不受影響,他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把妻兒接到渤海國去享福。魏汝群只是副使,主使是渤海國國王之弟大成慶,他同時也是渤海國的右相中書令,渤海國完全仿照唐朝實行三省六部制,它既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同時也是附庸於唐王朝的羈縻州。渤海國在唐朝被稱為忽論州,國王同時也是忽論州都督。在國王登基後,必須要得到唐朝的冊封才能正式稱王,否則只能稱為權知國務,而且每年必須向唐朝進貢。和西域諸國實際上是一樣。

  去年,渤海國王大欽茂秘密赴長安,和李慶安達成了出兵協議。但在這個協議卻遭到了渤海國上下的強烈反對,關鍵是其中一條,渤海國將允許唐朝無限期租借港口並准許唐軍在港口駐軍,這無疑是侵犯了渤海國的獨立,將使渤海國受制於唐朝,包括國王大欽茂也有些懊悔了。

  右相大成慶反對最為激烈。這就使得這份協議遲遲在渤海國內得不到正式通過,不能稱為渤海國的國家協議。

  但形勢的危急卻改變了這份協議的命運。渤海國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安祿山、契丹、奚將三家聯合,進攻渤海國,這使渤海國上下一片驚惶失措。向宗主國唐朝求援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與其國家滅亡,還不如讓唐軍駐兵,原本最反對唐軍駐兵的右相大成慶,卻變成了這份協議的極力支持者,在他的推動下,渤海國上下達成了共識。正式通過了這份協議。

  主廳內還才一個人便是新羅國的特使金良相,他也是新羅貴族,官拜上大等,也就是相國,新羅國和渤海國一直是世仇,兩家征戰多年,尤其是上一輩,渤海國王大武藝和新羅景德王之間仇恨極深,幾乎沒有和解的可能。

  但大武藝死後,其子大欽茂繼位,渤海和新羅的關系便開始出現了緩和的跡像,雖然沒有友好往來,但至少沒有戰爭了,而就在今年年初,新羅景德王也去世了,他的八歲的兒子惠恭王登位。由太後攝政,正是在新羅太後不遺余力地推動下,渤海和新羅出現了和解,雙方開始貿易往來,允許民間自由過境。

  而這次安祿山、契丹和奚將的三家聯合。也同樣使新羅遭受到了極大威脅。他們三家滅掉渤海國後,下一步必然就是新羅了,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命運使渤海和新羅走到一起,他們決定聯合兩國軍隊抵御安祿山和契丹的入侵,但實力還是不夠,兩國便同時派特使前往大唐求援。

  他們是乘船在揚州上岸,非常巧,李慶安就在揚州,簡直就是上天對他們的眷顧。

  三人坐在大堂內忐忑不安地等待李慶安的到來,他們並不知道,李慶安已經派大軍乘船北上了,這是唐軍的絕對機密,就連揚州官府都不知道。

  “趙王殿下駕到!”

  隨著守衛士兵的一聲高喝。三人都同時站了起來,只見一個三十出頭的軍官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們都不認識李慶安,但從來人的氣勢,和他頭戴的金盔,他們便知道,這就是唐王朝事實上的最高統治者,趙王李慶安了。

  三人同時跪下行禮”“渤海國特使大成慶、副使魏汝群參見趙王殿下!”

  “新羅國特使金良相參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笑呵呵將他們扶起,“三位特使一路辛苦,快快請起!”

  李慶安已經看了使者名冊。來使居然都是渤海和新羅的高官,他的目光迅速瞥一眼魏汝群,他在季勝的情報中看到過這個名字,此人護送大英俊回渤海,沒想到居然成了渤海過的戶部侍郎,此人倒是一個老天送給大唐的關鍵人物。

  “三位特使請坐!”

  李慶安請他們坐下,親兵們又給眾人上了茶,李慶安端起茶杯。微微一笑問大成慶:“渤海郡王現在可好?”

  “回稟殿下,郡王很好,我臨行時”郡王特地給殿下准備了禮物,王妃和世子也給趙王妃及小王爺准備了禮物。”

  禮物親兵已經收下了,大成慶將一份禮單放在桌上,李慶安看了看,都是金玉寶貝一類,他笑道:“多謝你們郡王和王妃世子,禮物我收下!”

  李慶安又對新羅國特使金良相淡淡道:“聽說新王登基,為何不遣使來大唐?”

  新羅和渤海一樣,也是大唐的屬國,新羅國同時也是大唐的雞林州都督府。新羅王出任雞林州都督,向唐朝進貢,接受唐王朝冊封,舊王去世,新王登基,新羅沒有及時向唐王朝遣使,這讓唐廷和李慶安都有些不滿。

  金良相慌忙解釋道:“新王年幼,由太後攝政,國中有貴族不服氣,在南方叛亂,我們剛剛平息了叛亂,所以太後便派我來出使大唐,一走向大唐求救,同時也是正式向大唐請求冊封新王。”

  李慶安點點頭,國內叛亂。這個理由他勉強可以接受,他又轉頭問大成慶,“安祿山的境況如何了?”

  說到了正事,大成慶的表情有些緊張起來,他挺直身子,從隨身攜帶的行李中取出一幅地圖,攤開在桌上“殿下,目前安祿山的軍隊集結在營州柳城,從我們了解的情況,安祿山尚有七萬殘軍,但他又在營州和安東都護府進行招兵買馬,據說他要招足十萬軍隊,契丹出兵七萬,奚出兵三萬,一共二十萬大軍,最遲秋天,他們就將對渤海發動全面進攻,我們渤海國只有八萬軍隊,加上新羅七萬,也一共只有十五萬軍隊,而且論武器裝備,我們比不過安祿山的燕軍,論騎兵凶猛,我們也遠不如契丹和奚,這場戰役,我們失敗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我們失敗,就將是渤海滅國,所以渤海上下懇求大唐出兵,支援我們。”

  旁邊新羅使者金良相也懇求道:“新羅自百年前便依附於大唐。是大唐的屬國,百年來恭敬宗主,進貢不斷。望大唐能在新羅生死存亡之際,援手相助,新羅必將感銘肺腑,永為臣服!”

  李慶安沉思了片刻,便對大成慶道:“在去年,渤海王大欽茂曾秘密來長安,我和他簽署了一份互助備忘錄,當時渤海王也簽字了,但他說需要本國朝廷通過後。才形成正式國之契約。我不知道這份備忘錄他考慮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成為國書?”

  大成慶要說話,李慶安又擺擺手打斷了他“假如這份備忘錄通過。你們就沒必要懇求。你們便可以根據條約直接要求大唐出兵,怎麼樣,這份國書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

  大成慶連忙取出一卷黃綢卷軸,這一份是給唐朝的國書,雙手恭恭敬敬奉給李慶安,“請殿下收下!”

  李慶安接過卷軸展開,仔細看了一遍,果然是當初他和大欽茂簽訂的備忘錄,現在已經成為了正式旨意,蓋有國王的印璽和中書門下大印。也就是以國書形式確定下來了。

  李慶安更關心的是第三條。大唐可以無限期租借渤海國港口。准許唐朝築城,並同時駐軍,當時他和大欽茂的口頭約定是不高於三萬,所需糧草由渤海國供給,國書上果然有這一條,而且渤海國把軍隊人數明確下來了,不高於三萬。

  但李慶安卻沒有找到渤海國願意將哪個港口租借給大唐,國書上沒說,李慶安便笑道:“我記得當時和渤海王談過租借地一事,我們商談了兩個方案,一個是渤海國的南京府沃州港,他准許唐軍築城,這是一個簡單方案:另一個方案是土地調換方案,同樣是在沃州港築城,但在剿滅契丹軍隊後,唐朝可以把契丹土地交給渤海國,作為交換,渤海國另外將北部的理州、華州和安州劃給大唐,作為唐朝在渤海國的一塊飛地,這兩個方案不知渤海國准備選擇哪一個?”

  沃州就是今天的朝鮮鹹興港,現在是渤海國的南京府,李慶安希望得到這個港口,為唐軍的中轉補給,但他真正想要的是渤海國的華州和理州。也就是今天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中國從前的海參葳。

  他知道渤海國一直垂涎契丹的土地,可以用作渤海國的牧場,所以他便以契丹的土地為誘餌,來換取這個北方最重要的港口。

  雖然此時渤海國也和日本進行大量貿易。但他們對海洋的意識卻並不高。更重要是他們沒有明白李慶安的真正目的,渤海國幾乎是一致同意第二個方案,以土地換土地。

  “殿下,渤海國選擇第二個方案,因為契丹未滅,所以沒有寫在國書,待契丹滅亡後,我們再做一份補充。”

  “好!”李慶安欣然道:“既然正式國書已有,那我們就按約定,我即刻出兵,支援渤海國!”

  ………………

  兩名使者下去了,李慶安回到臨時書房。他背著手站在海國地圖前久久沉思不語。

  事實上唐王朝滅亡高句麗後,便立刻著手剿滅契丹和粟末韓鞠。但因後勤和地形等條件限制,一直未能成功,天門嶺之戰,唐軍被粟末鞋鞠擊敗,從此渤海國得以建立,唐王朝見已經無法剿滅渤海國後。只得采取安撫的手段,接納渤海國為屬國,但如果有條件,唐王朝是絕對不會放棄滅亡勃海國的計劃,,唐高宗、武則天都先後失敗了,唐玄宗李隆基時代。吐蕃成為大唐最大的威脅,唐庭只好放棄對東北用兵,先後建立安東都護府和盧龍節度府對東北進行控制。

  現在,該輪到他李慶安來考慮對東北的戰略了,在後來的歷史上,契丹、女真和滿族都走出自東北,其根源就是唐高宗在滅亡高句麗後,沒有能夠成功剿滅契丹和粟末韓鞠,以至於安史之亂後,契丹逐漸坐大。後來耶律阿保機滅亡了渤海國,建立遼國,一躍成為了東北強國,永遠成為中原的心腹大患。

  這一點,李慶安非常清楚。他不會讓歷史重演,也不會將問題遺留給自己的子孫,他准備用五到十年的時間滅亡渤海國和新羅,徹底統一東北,所以先在渤海國內部建立海港軍事基地,在理州和華州遷移漢民。保障兵源,就是他東北戰略中的重中之重了。

  海參葳和鹹興兩大港口,可使南北呼應。再加上營州的軍隊,他有信心,五年內可以讓渤海國成為大唐的渤海道。

  這時,一名侍衛走到門口稟報:“上將軍,他來了!”

  “帶他進來!”

  很快。幾名親衛帶著魏汝群走了進來,魏汝群雖被封為渤海國的戶部侍郎。但時間不長,他內心依然是大唐的子民。

  他跪了下來,“臣叩見趙王殿下!”。

  “魏軍醫請起!”李慶安微微笑道。

  ‘魏軍醫’三個字使魏汝群渾身一震,他這才意識到,李慶安其實對他了如指掌,他又想起了留在幽州的季勝。安祿山軍大敗,幽州也被史思明占領了。不知他生死如何?他心中充滿了對季勝的內疚,羞慚道:“是季將軍給了我機會,也不知他生死如何了?”

  “季將軍早已經離開了幽州,他現在在莫州,你不用擔心,他會保護好自己。。。

  魏汝群一顆心放下,他又問道:“不知臣有什麼可以向殿下效勞!”

  李慶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魏先生,我看過季將軍的情報,好像你想加入安西軍為軍醫,是嗎?”

  魏汝群心又懸了起來,他似乎已經隱隱明白李慶安的意思了。李慶安卻沒有再說下去,他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仿佛在想著什麼。過了片刻。李慶安停住腳步問他:“你為何能當上渤海國的戶部侍郎?”

  “回稟殿下,這是大英俊的極力要求,他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其實這都是季將軍的功勞。”

  李慶安擺擺手,又問道:“那大英俊此人如何?”

  “他身子很弱,路上差點死掉,全仗我保住了他,或許是當人質久了。此人性格非常懦弱,完全沒有他父兄的英雄氣概。”

  李慶安點點頭,這種性格正是他所需要的,“那這個大英俊繼承王位的可能有多大?”

  “幾乎沒有!”

  魏汝群嘆了口氣,“大英俊也想繼承王位,但事實上他沒有勢力,他父親大欽茂才四十歲出頭。身體很好,他的兩個兄長,世子大宏臨和二哥大貞翰都是很強悍的人物。而且相國大成慶支持士子,掌軍權的左武衛大將軍大勖進卻和老二關系很好,沒有人支持大英俊,他就是想繼承王位也沒有可能。”

  “假如這些人統統死掉呢!”

  李慶安注視著魏汝群,“國王、世子、此子、相國、大將軍之類,全部都死掉呢?大英俊繼承王位可行嗎?”

  魏汝群嚇得心驚膽顫,但又不敢不回答,“假如假如他們都死掉。那只能是大英俊繼承王位。”

  “很好!”李慶安笑了起來,“魏先生應該明白我意思了吧!”

  “臣明白了!”他覺得自己一陣陣兩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明白就好,你立刻返回渤海國,去好好輔佐大英俊,我會安排大成慶去長安,過幾年再回去,魏先生,我希望你能做到渤海國相國。”

  魏汝群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低聲道:“微臣盡量努力……”。

  “不是盡量,而是你一定能做到,我會讓你做到!”

  說到這裡。李慶安忽然壓低了聲音,對他徐徐道:“好好替大唐效力,我會保你後半生的富貴,會讓你妻子和兒子在長安過得很好,假如你有了異心。那你可明白後果是什麼?“

  魏汝群低下頭,半晌才道:“殿下的意思,我永遠不能再見妻兒了嗎?”

  “不是永遠,最遲五年,你替我做五年事情,我封你為渤海縣公,如果你想做官。我封你為鴻臚寺卿,讓你全家團聚,永享天倫之樂。”

  李慶安見魏汝群還是有些猶豫,知道他不肯信自己,李慶安心中微微有些動怒了,自己是趙王。天策上將,他竟然敢不信自己的話?

  但現在魏汝群是他東北戰略的關鍵角色。若沒有他,李慶安就准備直接強攻了,但那樣對渤海國幾十年積累的繁盛傷害太大,李慶安希望能完完整整將渤海國接收過來,而魏汝群就是這麼一個關鍵的角色。

  李慶安也只好先放下身份安撫好這個渤海國的漢人高官了,他取出一支令箭,一折兩斷,“我李慶安若有欺騙,如同此箭!”

  魏汝群跪倒在地,悲聲泣道:“以殿下之九五尊,竟為卑臣折箭,卑臣肝腦塗地,死不足惜,卑臣願為大唐效命,為殿下效命,把渤海國版圖並入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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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河北風雲(上)

  夜色深沉,厚厚的烏雲遮蔽了天空,沒有月色和星光,十幾步外便看不清楚物體,黑暗中,黃河也難以看清了,入秋後,這條波瀾浩蕩的大河已不再像夏天那樣奔流,而像暴風雨後,漸漸趨於平靜的昏暗大海,但水面依然有微波蕩漾。

  這是一年內渡河的最好時節,夜色掩護中,一艘百石漁船在起伏的波浪中向北快速行駛,船上除了三名船夫外,就只有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男子,身旁擺放著一副貨擔,看模樣是一個商人,但他堅毅的目光和始終挺得筆直的腰板,就說明他並不是什麼商人,而一個小商人,哪有雇船渡河的可能。

  他確實不是商人,他是唐軍的一名斥候,名叫周元,渡河去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

  他是從濟州的盧縣渡河,前往對岸博州,這一帶河面雖寬,但水勢平緩,非常方便渡河,船只在河邊上行駛了大半個時辰,漸漸地,他已經看到了對岸的黑黝黝的、像圍牆一樣起伏的影子,那是對岸的樹林,能看見樹林,說明他離岸邊已經很近了。

  “糟了!”

  一直沉默的船夫忽然叫了起來,夜色中傳來了劃槳的聲音,他們已經一左一右被兩艘巡邏小船包圍了。

  “把槳扔到水裡去,跪在船上,否則我們放箭了!”

  兩艘巡邏船已經到了十步外,船上各有十幾名士兵,都端著弩箭,冷冰冰地對准了他們。

  “聽他們的!”

  周元沉聲道:“不用擔心,我就是來找他們的。”

  幾支船槳都被扔進水中,船夫們跪了下來,將手高高舉起,周元也跪了下來,船身劇烈一晃,幾名魏博士兵跳上了船,他們一言不發,開始在船上搜查。

  火把點亮了,一支火把湊近周元,將他臉照亮了,一把鋒利的刀壓在他脖子上,對方冷冷道:“你是對岸探子?”

  周元舉起手平靜道:“我只是信使,給你們田將軍送一封信。”

  ‘砰!’的一聲,有人用刀柄狠狠砸在他後腦上,周元一下子被砸暈過去。

  “他娘的,明明是探子,還敢騙老子,老子殺了你!”

  為首的魏博軍校尉卻眉頭一皺,制止住同伴的行凶,“不要魯莽,先搜他身。”

  兩人迅速搜查周元的身子,一人高喊道:“找到了!”

  他從周元的懷中搜到一封信,遞給了校尉,“頭,你看是不是這個?”

  魏博軍校認識幾個字,他接過信對著火光,看了一眼,頓時嚇得站了起來,“快,快把他弄醒!”

  片刻,周元被對方士兵連掐帶拍臉地弄醒了,校尉將信還給他,一抱拳道:“真是抱歉了,我們是例行公事。”

  周元接過信,待頭痛稍稍平緩一點,便道:“時間緊迫,請帶我去見你們田將軍,另外,這艘船與我無關,請你放了他們。”

  校尉一擺手,“放了這艘船。”

  周元跟他們上了巡邏船,兩條巡邏船很快便走遠了,消失在沉沉的黑霧之中,小船脫離了危險,也開始返航了。

  ………………

  河北道從安祿山造反到史思明擁兵自立,再到安史易州大戰,時間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此時的河北已經滿目蒼夷、千裡赤野,原來數百萬人口繁華地區,人口已經銳減到一成,剩下的人口聚居在幽州、魏州和營州等少數地區。

  到了今天,軍閥混戰的惡果已經顯現出來,無論對於安祿山、史思明還是田承嗣,最重要的資源不再是糧草、生鐵,而是人,沒有人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就無法支撐他們的軍隊。

  田承嗣手中有六萬軍隊,他控制的魏、博、貝三州還有二十余萬人口,這二十余萬人口顯然是無法養活六萬大軍,無奈之下,田承嗣只得下令軍隊參與屯田,不僅如此,他還千方百計從各個州縣收刮人口,並實行嚴格的口糧配置。

  但形勢的發展顯然對田秉嗣越來越不利,安祿山被史思明擊敗,幽州易主,安祿山逃往營州,河北短暫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了,田承嗣將直接面對史思明的衝擊。

  這幾天,田承嗣總是睡不著覺,盡管在河北諸將中,田承嗣被稱為狡狐,狐狸雖然狡猾,但它也有窮途末路的一天現在,田承嗣此時就被逼到了牆角。

  夜幕已經降臨,房間裡燈光忽明忽暗,將田承嗣那瘦長的身影也拉得時長時短,他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在他身後放著一座沙盤,那是河北道的全部地形圖,田承嗣在為自己的出路而憂心忡忡。

  田承嗣年約五十歲,長得又瘦又高,後背略有些佝僂,削瘦的長臉,像狐狸一般的眼睛,顯得他狡猾多謀,他是範陽軍中老資格的漢將,也是安祿山的心腹之一,安祿山在占領河北全境後,命他率本部五萬人駐守河北南部重要的魏、博、貝三州。

  當然,他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到魏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居民家中糧食和鐵器全部沒收,並按天來發放配給糧食,這樣,他們就難以逃跑,同樣,將所有青壯男子集中起來種田,以他們的表現,給他們家人發放口糧。

  男人賣力干活,他們的妻女就能多一點口糧,男人偷懶或是抱怨不聽話,就克扣他們家人的口糧,這一招非常毒辣,使近十萬青壯男子像牛馬一樣給他種田干活,保證了他軍隊的軍糧供給。

  在河北諸將中,田承嗣被稱為狡狐,在河北歷次動蕩中,他狐狸般的性格開始顯現出來,蔡希德滅了,李歸仁完了,史思明反了,惟獨他田承嗣一直保存實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悄悄地吸納了不少殘兵敗將,使他的兵力達到了六萬人。

  這幾天他接到了兩個重大的情報,一個是安祿山被擊敗,殘部逃往營州,另一個是南唐覆滅,李慶安已經完成了除河北道之外的大唐統一。

  李慶安下一步必然是河北了,河北收復只是早晚問題,其實田承嗣早就看出了李慶安的策略,李慶安不是沒有實力收復河北,他之所以遲遲不收復河北,就是要把安祿山留下來,懸在大唐士民的頭上,使他做一切事情都有安祿山造反這個借口,等他羽翼成熟了,他再來收拾河北。

  現在南唐已經覆滅了,也就喻示著李慶安的羽翼已經成熟,對河北動手已是必然。

  而河北的局勢已經明朗化,安祿山和史思明變成了傀儡,一直潛伏在他們身後的勢力終於走上前台,史思明的後台是回紇人,而安祿山的後台是契丹人,他們二人之所以能在漢人幾乎被殺盡的情況下,依然維持強大的軍隊,糧食從哪裡來,實際上就是契丹和回紇的供給。

  從他們軍隊種族結構來看,漢人幾乎沒有了,史思明軍隊是以突厥及回紇人為主,而安祿山的軍隊就是契丹人和奚人,他們軍隊中的少數漢兵也淪為軍奴,漢人軍隊都集中在李懷仙和他田承嗣的手中。

  如果從民族的角度來看,他田承嗣無疑是和李慶安站在一線的,投降朝廷是他的必然歸宿,這一點,田承嗣心知肚明。

  但田承嗣並不想這樣輕易投降李慶安,他要的是利益最大化,要看李慶安給他什麼,李懷仙投降後得到了北平縣公、右武衛大將軍一職,那他田承嗣呢?他能得到什麼?

  這時,院子裡傳來了腳步聲,有士兵在外面稟報:“大帥!巡邏哨兵抓到一名報信兵,是唐軍派來送信。”

  田承嗣一轉身,他略略沉思片刻,便令道:“帶他進來!”

  片刻,唐軍斥候周元被帶進了屋子,周元躬身行了一禮,“唐軍斥候營校尉周元參見田將軍!”

  田承嗣見此人還算懂禮,便微微點頭,“你有什麼信要給我?”

  信已經在親兵手中了,一名親兵將信呈了上來,田承嗣接過信,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震驚,這竟然是李慶安給他的親筆信。

  ‘趙王、天下兵馬大元帥李慶安致魏博田秉嗣將軍’,田承嗣克制住內心的緊張,拆開了信。

  ‘魏博田將軍閣下,河北之亂時至今日,已是胡馬對中原的虎窺,回紇突厥借史思明南侵中原,契丹奚人借安祿山欲虎吞河北,飲馬中原,將軍何去何從?將軍手下皆為漢家子弟,安願為胡酋所驅,殺戮父母、淫辱姐妹?嘆河北繁華,今日已是焦土,赤地千裡,白骨露野,生靈塗炭,李慶安身為天下元帥,不容華夏江山淪陷胡虜鐵蹄,欲引官軍北上,驅逐韃虜,重振大唐威儀,但不忍漢家相殘,特勸將軍回歸大唐,封蔭妻子,列大將軍,切莫執迷不悟,否則將軍非但性命難保,且打入奸佞另冊,遺臭萬年,望將軍三思,李慶安敬上!又,今河北重事,保民為上。’

  李慶安的來信,田承嗣足足看了三遍,揣摩裡面每一個字的意思,他關心的是,李慶安將怎麼封他,信中講得很清楚了,封蔭妻子,列大將軍,蔭妻子是爵位,大將軍是職位,也就是說和李懷仙相仿。

  田承嗣看了一眼送信的斥候,又問道:“周校尉還有什麼口信要給我嗎?”

  “口信就是八個字,‘善待吾民,位過懷仙’,我不懂什麼意思,請田將軍自己理解。”

  田承嗣點點頭,吩咐左右,“帶他下去,好好招待。”

  周元被帶下去了,田承嗣慢慢走到沙盤前,反復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說,只要他善待民眾,他將來的位子就能超越李懷仙,但魏、博、貝三州近三十萬漢民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並沒有像蔡希德、李歸仁那樣虐殺他們,雖然民眾日子苦一點,但絕對能活下去。

  田承嗣又拿起信,看最後一句話,‘又,今河北重事,保民為上。’這句話從表面上看是李慶安忘記了,添加在最後,但田承嗣知道,以李慶安的身份,他寧可重寫,也不會忘記什麼而添在最後,這明顯是他故意添在最後,是一種暗示,暗示他做什麼?和周元帶的口信是同一個意思。

  李慶安在暗示自己什麼呢?

  田承嗣目光緊緊盯住沙盤,這是他的頭腦中如電光石火一般,猛地想起一件事,他重重一拍自己腦門,他明白了,五州逃民。

  他前幾天接到情報,大約有六萬莫、瀛、深、冀、滄等五州的難民在易州遒縣縣令張巡的帶領下向滄州方向逃亡,本來田承嗣很想打這六萬難民的主意,但他擔心會和史思明的軍隊發生衝突,所以他便忍下了。

  原來李慶安是要他救這四州逃亡的難民,所以條件就是懷仙之上,田承嗣有些怦然心動了,李懷仙是被封為縣公,如果自己在他之上,那就是國公了,即使不得國公,也會再加一個開府儀同三司或者少師尚書之類的頭銜。

  田承嗣知道,就算他投降,過幾年後,李慶安一樣會將他們慢慢貶下去,但替李慶安保住護民的名聲,這又是另一個功勞了,他後半生的富貴可能就在這一舉。

  想到這,他心中也急了起來,他很擔心史思明已經出兵,將這些漢民擄去獻給回紇人了。

  “來人!”

  他一聲喝令,立刻站出一名傳令兵,“請大帥下令!”

  “傳我的命令,第一軍和第二軍立刻准備出發,我要親自北上!”

  ………………

  安祿山和史思明的戰爭給了張巡等人一個空子,他們從白洋澱來,開始大規模組織民眾逃難,這次逃難耗時兩個月,無數的民眾從膽怯到跟隨,從絕望到希望,從孩童到老人,從一個人到六萬人,浩浩蕩蕩的逃難隊伍終於形成了,來自莫州、瀛州、深州、冀州和滄州的六萬民眾,他們終於意識到留在河北只有思路一條,求生的本能使他們最終戰勝了對故土的眷戀,他們開始出發了,向滄州的大海邊,他們相信朝廷會派船來接他們,他們出發了。

  八月中旬,這支浩浩蕩蕩的逃難大軍隊伍終於抵達了清池縣以東的白石鎮,這裡屬於清池縣,也是靠大海最近的一個小鎮,再向前走,便數百裡荒無人煙的灘塗地帶了。

  按照約定,逃難大軍沿著浮水東進,接他們的數百艘大船將等候在浮水的入海處,這也是所有人的希望,但他們卻不知道,一支兩萬人史思明軍隊已經殺到了八十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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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河北風雲(下)

  入夜,朔風驟起,寒冷刺骨,老人和孩子都躲進鎮上的空屋子,難民們生起了一堆堆的火,他們裹著被褥,圍著火堆取暖,遠遠望去,只見蒼涼的大地上火光星星點點,一眼望不見邊際。

  在幾堆篝火前,季勝和他的一百多名手下都坐在火堆前默默地想著心事,從莫州轉到滄州,雖然難民的行軍非常艱難,但還算順利,沒有任何軍隊來襲擾,季勝也知道,這和安史之間的大戰有關,他們都無暇顧及這邊,但安史之間的戰爭此時已經結束了,史思明還是沒有動作,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六萬多難民逃難,這個目標很大,史思明不可能不知道,季勝有一種直覺,史思明不可能無動於衷,盡管他已經派出斥候去探查敵情,但強烈的直覺還是讓他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向張巡所在的火堆走去。

  張巡正和十幾個家族的長者商量著明天的路程,從這裡到海邊還有近兩百裡,如果按照現在的速度,至少還要走七天,口糧就有點成問題了,他們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在路上耗的時間太長,老弱病患拖累了整個隊伍,每天的行軍速度太慢,只有三十余裡,這樣絕對不行。

  “假如我們每天的路程能提高到五十裡,我們就能堅持到海邊。”

  張巡望著眾人,懇求道:“大家想想辦法,能不能讓隊伍走快一點。”

  “張縣令,如果我們到了海邊,而船沒有到怎麼辦?”一名老者擔憂地問道。

  “船應該到了,按照約定,昨天船就應該到了,只是我們走得太慢。”

  “可是怎麼也快不起來啊!大家走了這麼久,都已經筋疲力盡了,能保持現在的速度已經不錯了,總不能讓年輕人把老弱婦孺丟下自己走吧!那樣他們也不干。”

  “那怎麼辦?大家再想想法子。”張巡又一次動員眾人。

  “使君,或許我有個辦法!”季勝笑著走了過來。

  張巡精神一振,連忙道:“季將軍快說,什麼辦法?”

  季勝在張巡身邊坐下,對眾人笑道:“這樣吧!我讓兩個弟兄先去海邊報信,我估計船中應該帶有糧食,我們就讓大船沿著浮水駛來,這樣我們就在浮水中直接上船,不用再去海邊了。”

  “這個辦法好啊!”

  張巡重重一拍大腿,“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但他眉頭又一皺,擔憂道:“海船能進浮水嗎?”

  “應該可以,前面的浮水很寬,足有一裡,六七丈深,我想應該可以,即使不行,他們一定也有小船,讓小船運點糧食過來也可以,使君認為呢?”

  張巡點點頭,“這兩個辦法都不錯,咱們就這樣辦!還煩請季將軍立刻派人前往海邊。”

  “事實上,我下午已經派了,我找使君是有另一件事商量。”

  季勝看了一眼眾老者,便笑道:“大人到我這邊來說吧!”

  張巡會意,便對眾人道:“大家回去,明天還是繼續出發,這下不用急了,沿著浮水慢慢走,等待糧食過來。”

  眾人都放下心,紛紛起身告辭了,待眾人走了,季勝這才壓低聲音道:“使君,我其實擔心的是史思明的軍隊。”

  張巡一驚,“史思明的軍隊來了嗎?”

  季勝搖搖頭,“雖然暫時還沒有消息,但我有直覺,史思明應該發現我們了,我懷疑他們就在向這邊趕來的途中。”

  他剛說到這,只聽一陣急促馬蹄聲傳來,在夜色聽得清清楚楚,季勝臉色一變,他騰地站起身,“來了,有消息來了。”

  馬蹄聲奔近,只聽一名斥候大聲詢問,“季將軍在哪裡?”

  “就在那邊!”

  戰馬奔上前,一名斥候從馬上跳下,單膝跪在季勝面前,“稟報將軍,我們發現了史思明的軍隊,約兩萬騎兵,前鋒已經過了長蘆縣。”

  季勝和張巡同時臉色大變,長蘆縣離這裡只有七十裡,而且對方是騎兵,今天半夜就能趕上他們了。

  汗水從張巡的額頭上滲出,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大錯,他們的行軍太慢,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他的心揪緊了,史思明當年在恆州屠殺難民的情形依然讓他們記憶猶新。

  “季將軍,現在該怎麼辦?”

  季勝緊咬一下嘴唇,沉聲道:“沒有辦法了,我帶弟兄去攔截,現在我們唯一的依靠就是這條浮水,使君讓難民們立刻動身出發,我們只能看天意了。”

  張巡也只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他點點頭,躬身施一禮,“一切就仰仗將軍了!”

  季勝大步走到篝火旁,喝令手下斥候上馬,帶上所有的武器,黑色中,一百多名斥候騎兵迅速整隊,催動戰馬向西疾奔而去。

  難民隊伍也開始准備出發了,難民們默默收拾東西,孩子的哭聲回蕩在四野,求生的欲望使他們強打精神,連夜向東前行,速度明顯加快了。

  ………………

  一百多唐軍斥候沿著浮水一路疾奔,季勝並不擔心這邊,浮水很寬,水也很深,而且沒有船只,史思明的騎兵無法從這裡渡河,唯一的渡河地就是清池縣,那邊向西有幾座橋梁,他們只要及時趕去將橋梁拆掉,史思明的騎兵即使到了,也過不了河,他們還得繼續向西,去南皮那邊渡河,這樣他至少就能爭取到兩三天時間,或許接應的大船就能到來,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這支斥候騎兵隊都是來自安西第一獵鷹營,都是斥候中的斥候,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受李慶安的派遣,赴河北執行任務,就是保護最後一批難民逃離河北,這是幾個月前定下了計劃。

  斥候們也知道從史思明眼皮下逃走,並不是那麼容易,很可能要遭遇一場惡戰,為此他們做了充分的准備,每人都帶上了唐軍最新的騎弩,為了便於攜帶,他們都只帶小箭,每人准備了四匣兩百支,還有兩把橫刀、長槊、圓盾、軍毯,他們甚至還帶了二十枚小型震天雷和大量火油。

  如果史思明派來的軍隊只有幾千人,那他們這一百名斥候也能對付,但史思明派來的卻是兩萬人,而且都是騎兵,他們幾乎沒有一點機會,只能用伏擊或者偷襲的辦法,盡可能地拖延史思明軍隊的時間。

  斥候隊一路奔馳,一個時辰後,斥候隊抵達了清池縣,清池縣已經成為一座空城,只有數百名不願離開故土的老者,斥候隊沒有進城,更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們存在,直接趕到了城北的大木橋,這是渡浮水最大的一座木橋,浮水在這裡變窄,只有十幾丈寬,但水流湍急,依然無法淌水過河。

  黑黝黝的大木橋橫跨在浮水之上,它儼如一個龐然大物,在風雨之中已經矗立了百年,它是用巨大的原木搭建,百年的風雨侵蝕,它顯得有些破敗了。

  季勝久久凝視著這座大木橋,他並不是在追思大木橋的歷史,此時他沒有這種興趣,他是在考慮如何最大程度的拖延敵人的時間,他知道,從這裡向西一直有兩百裡,都是無法直接渡河,必須依靠橋梁和渡船,渡船肯定是沒有,一次次的屠殺和掃蕩早已使渡船和漁民都消亡殆盡,他們只能依靠橋梁,而從這裡向西,一百五十裡內,有四座橋梁,兩座小橋、兩座大橋,而最大橋就是這座大木橋,敵人的騎兵肯定會選擇從這裡渡河,如果過早讓敵軍發現這座橋已經被拆毀,他們一定會向西改道。

  季勝手一招,叫來兩名士兵,對他們道:“你們兩人帶五只震天雷向西,給我炸毀其他三座橋梁,一直到南皮那座橋梁,也要炸毀掉。”

  “可是……震天雷會不會驚動敵軍?”一名士兵擔心地問道。

  季勝看了看天空,天空出奇地陰沉,沒有一絲星光和月亮,他搖搖頭,“不會,他只會以為是悶雷,你們放心去吧!”

  兩名士兵答應一聲,帶上五只震天雷,向西疾速奔去,季勝迅速算了一下,他手下連他自己一共有一百二十二人,除掉十名去各處執行任務的,還有一百一十二人,壓力相當大,他還得留下兩個人隱藏在橋下,兩個橋墩,一邊一個。

  季勝一聲令下,“撤!”

  士兵們立刻向清池縣城旁的一片樹林奔去,這片樹林距離大木橋只有兩裡,官道就從樹林旁經過,就是最好的伏擊隱蔽處。

  ………………

  時間漸漸過去了,大約三更時分,河對岸傳來了馬蹄聲,一隊兩千人的史思明騎兵先鋒疾速奔來,他們直接躍上了大橋,很快奔過大橋,向清池縣疾馳而來。

  兩千騎兵形成的氣勢也是驚天動地,塵土飛揚,黑沉沉的天空竟染成了黃色,他們離樹林越來越近,很明顯,這支騎兵並沒有意識河北境內竟然還有唐軍的存在,他們心急如焚,皆想著盡快追上難民,挑選最好的肥羊,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肥羊就是年輕女人。

  來的是一支回紇人騎兵,身著皮甲,手握戰刀,一個個騎術高超,這次追來的兩萬騎兵都是僕骨部回紇人,對他們而言,追趕漢人難民並不是什麼苦差事,而是發財和掠奪人口的機會,這種機會,他們怎麼會放過。

  回紇騎兵們沿著官道疾奔,官道離樹林只有百步,樹林內一百多名斥候,已經將箭上弩了,平端的弩箭對准了飛馳而來的敵人,雖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對付兩千人的回紇騎兵,他們依然毫不畏懼。

  困難是有,冒險也有,但唐軍斥候極為需要回紇騎兵的馬,這些馬會給難民撤退以極大的幫助。

  就在回紇騎兵奔過約三成時,季勝下達了射擊的命令,“射!”

  ‘嗖!’一百余支箭脫弦而出,強勁地射向奔馳中敵軍,只聽見一片慘叫,七八十名敵軍被射中,從馬上翻滾下地。

  突來的襲擊使回紇騎兵大吃一驚,他們紛紛勒住戰馬,就在這時,第二輪箭雨射至,這一次,回紇騎兵就像靜止不動的靶子,瞬間就有近百人從馬上消息,他們的皮甲根本抵擋不住唐軍強勁的弩箭。

  獵鷹營的厲害就在這裡,他們能通過第一輪的射擊迅速調整自己的射擊範圍,不像第一次,很多人都是同時射一個人。

  回紇騎兵開始狂叫起來,他們已經發現發現樹林中的唐軍並不多,他們有兩千人,足以將對方絞殺干淨,鋪天蓋地的騎兵從官道上衝下,向樹林奔去,黑暗中,誰都沒有注意到地上的異常,到處是泥漿一樣的東西,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

  這時,唐軍騎兵已經撤退了,向樹林的另一頭撤去,只留下兩名士兵,他們用是弓箭,只見兩團火光突地亮起,隨即兩團火光呈拋物線射出,射進了回紇騎兵中,直插在地上,只見‘轟!’地一聲,烈焰燃起,迅速形成了一條二十丈長,兩長寬的火焰帶,熊熊火焰燃燒。

  盡管火焰衝天,但回紇只在片刻驚慌後便穩住了陣型,兩丈並不寬,他們的戰馬可以一躍而過,可就在這時,火焰帶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泥土和火焰騰空而起,這是八顆震天雷同時爆炸了,爆炸所帶來的衝擊波和碎鐵片,瞬間便將數百騎兵炸得人仰馬翻。

  但爆炸帶來更為強烈的是恐懼,兩千回紇騎兵亂作一團,士兵們膽寒心裂,戰馬受驚,沒頭沒腦地四下亂衝亂撞。

  唐軍斥候突然從東面殺來,他們圍繞著敵軍弩箭飛射,將一個個的敵軍射落下馬,只射了四五輪,他們便揮舞長槊殺進了依舊混亂不堪的敵群之中。

  經過六七輪的射擊和爆炸,回紇騎兵已經損失過半,一群如猛虎般的唐軍斥候騎兵殺入了敵群中,他們訓練有素,以一個整體殺入回紇軍中,仿佛一只鐵拳,擊碎一切膽敢攔路的敵軍。

  唐軍士兵刀砍槊挑,鐵蹄滾滾,他們勇猛無比,將回紇人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盡管回紇騎兵的千夫長幾次要集結軍隊,但剛剛集結就被唐軍騎兵擊潰,回紇騎兵已經出現了即將崩潰的跡像,他們士氣低迷,劇烈爆炸的恐懼使他們的勇氣早已蕩然無存。

  季勝在軍隊中指揮著戰鬥,他在尋找回紇騎兵的千夫長,很快,他找到了,千夫長在軍旗下大喊大叫,企圖穩住陣腳,季勝在急速的奔跑中,迅速舉弩瞄准,‘哢!’一聲弩機響,一支強勁的弩箭閃電般射出,一箭射中回紇千夫長的胸口,千夫長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就在這時,大木橋傳來了兩聲悶雷般的巨響,兩邊橋基同時被炸斷,巨大木橋搖搖晃晃,中間的橋樁最終支撐不住巨大的身軀,木橋斷裂成兩截,轟然滾落進浮水中。

  千夫長的慘死和大橋毀滅,儼如壓倒駱駱的最後兩個沉重的石塊,回紇軍崩潰了,他們開始調頭向西逃跑,這時的唐軍立刻轉變了隊形,就像分裂一般,由一只百人組成的鐵拳,迅速分裂成五人一隊,向逃跑的敵軍追去,他們不再用刀砍槊挑,而是用弩箭射擊向西奔逃的敵軍。

  數百名回紇騎兵在一百多名唐軍士兵的追擊下,嚇得魂飛魄散,約逃越少,最後只剩下百余名騎兵逃出了唐軍的追擊,唐軍不再追趕,而是收集戰馬,殺死受傷敵俘。

  一個時辰後,東天漸漸翻起了魚肚白,收集戰馬的唐軍都紛紛回來了。

  副將祁晏策馬上前,向季勝拱手施禮道:“季將軍,弟兄們陣亡了七人,傷二十一人。”

  季勝點點頭,“陣亡的弟兄先就地安葬!”

  停了一下,他又問道:“搜集了多少戰馬?”

  “回稟將軍,收集了一千二百匹戰馬,其余都是受傷或者死亡,不能用了,但回紇人所帶的馬料只能支持三天。”

  一千二百匹戰馬可以大大幫助難民,至於草料倒不用擔心,東面數十裡外有大片草地。

  季勝沉思一下,又道:“叫弟兄們動作麻利一點,盡量多割一點馬肉帶走!另外,你帶大家回去,我和三十名弟兄留下。”

  “將軍,你不走嗎?”

  季勝搖搖頭,“我不太放心,剛才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回紇人在草原上是怎麼渡河?我覺得我可能疏忽了什麼,你立刻帶弟兄們先走。”

  很快,騎兵們割下了不少馬肉,驅趕著一千多匹戰馬向東而去,大木橋的斷橋便只留下季勝和三十名唐軍斥候。

  盡管他們殲滅了兩千回紇騎兵,但季勝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他派去炸橋的兩名士兵應該已經到了第一座小橋處,那邊離這裡只有三十裡遠,可久久也沒有聽見爆炸聲,兩名手下出什麼問題了嗎?

  就在這時,大地開始微微震動起來,季勝和他的手下們紛紛後退,他們同時向河對岸望去,他們是經驗豐富的斥候,都知道,這種震動是大規模騎兵來臨時才有。

  果然,在微明的地平線上,一條黑線出現了,伴隨著塵土飛揚,季勝臉色有些變了,這是一萬八千人騎兵主力軍來了,他看了看大木橋的殘跡,心中變得異常擔憂。

  史思明的騎兵隊越來越近,開始放慢速度,大地也不再顫抖,但騎兵隊鋪展開來,一眼望不見邊際,這種氣勢讓小小浮水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季勝忽然看見一頂黃羅頂蓋,後面金邊大旗上繡著一個鬥大的‘史’字,原來是史思明親自率軍前來了。

  但季勝不久又看見了另一件讓他絕望的事情,對方在發現木橋被拆掉後,近千人立刻開始砍伐樹木,很快他們砍倒了數十棵大樹,將兩層樹木扎起,形成了一個厚實的筏子,季勝忽然明白過來了,對方在制作浮橋,用筏子連接起來,再鋪上木板,就是一座浮橋。

  季勝狠狠一拍自己的腦門,他怎麼沒想到呢?

  汗水從他額頭滾落,他的後背都被汗水濕透,從昨天到現在,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對方根本沒有必要繞道,直接可以搭浮橋過河,季勝有些絕望了,六萬難民很快將全部成為回紇人的羔羊。

  回紇人的速度非常快,他們已經扎好了十架筏子,開始用鐵鏈將它們連接,史思明在大旗下有些得意地笑了,這些唐軍騎兵想得太天真了,拆了橋就能阻攔他的去路,這樣的小河,他們一個時辰便可以搭起一座浮橋。

  可就在這時,一名回紇軍官指著西方大喊:“大帥,你看!”

  史思明搭手簾向西方望去,他的臉色頓時大變……

  季勝也發現了異變,西方也出現了一支黑壓壓的軍隊,無邊無際,軍隊迅速向這邊靠近,季勝儼如從冰窟又掉進了火坑,他猜到了,這只能是田承嗣的軍隊。

  他嘴角浮出了一絲苦笑,原來不僅史思明不會放過他們,連田承嗣也不想放過他們,他們確實想得簡單了,六萬難民怎麼可能輕易逃脫呢?

  只見一隊騎兵飛馳而至,在飛馳而來的騎兵隊正竟然有他派出了的兩名斥候,季勝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只見騎兵隊飛馳到了他們面前,一名頭戴金盔的老將從隊伍來,他捋須微微一笑,“你就是季將軍吧!”

  “你是……”

  “老夫田承嗣!”

  田承嗣的突然出現,驚得季勝的手下紛紛舉起弩箭,“不要動手!”

  季勝攔住了他們,他一拱手道:“田帥來此,有何見教?”

  田承嗣呵呵笑了起來,“季將軍不用擔心,我是奉趙王之命,前來接應你們。”

  ………………

  田承嗣大軍的到來扭轉了岌岌可危的形勢,史思明最終不敢過河,在僵持了半天後,大軍撤回了幽州,而季勝最終拒絕了田承嗣請他們去魏州的邀請,田承嗣也不勉強,派兵護送難民東去,兩天後,四百艘接應難民的大船駛入浮水,成功接應了六萬難民,大船返回了揚州。

  但季勝和他的弟兄們卻沒有上船,他們渡過浮水,繼續向東北方向而去,投身到另一場聲勢浩大的戰役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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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6 18:33:17
第六百八十九章 各有心思

  易州兵敗後,安祿山無奈之下只得被盟放棄了幽州,率七萬殘軍退到盧龍節度所在,目前他所控制的河北州縣只剩下平州和營州,而薊州則成為他和史思明的緩衝地帶,雙方都沒有駐軍。

  幽州之失對於安祿山來說是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怒極攻心,他的眼睛終於瞎了,什麼都看不見,從此生活在黑暗之中。

  安祿山的新大營在營州柳城縣,也就是今天的遼寧朝陽,這裡一直便是營州大營所在,安祿山的最後七萬大軍全部駐扎在這裡。

  不過讓安祿山略略感到欣慰的是,平州和營州的人口頗多,也有些錢糧,還有他從幽州帶出來的錢糧,再加上契丹和奚的支援,他不僅能保障七萬軍的軍糧,還有些剩余,使他又有了重振旗鼓的信心。

  房間裡,安祿山閉著眼,肥胖的身子躺在寬大的竹椅上,幕僚張通儒給他念著幽州探子送來的最新幽州情報。

  “史思明入幽州,將賦稅增加五成,又征人頭稅、房粱稅,酒稅、茶稅,幽州商鋪凋零,十家只開一家,民間糧食收刮一空,按人頭稅分發口糧,每日僅能果腹,民中多有餓斃者……”

  “不要念了!”安祿山擺了擺手,他嘆息了一聲,“都說此人是豺狼之心,今日一見,果然不假,早知道今天,當初就該一刀將他宰了。”

  “少帥回來了!”門口外來了士兵的稟報聲。

  只聽腳步聲響,安慶緒快步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顯得興致勃勃,心情非常不錯。

  “父親,這次練兵效果非常好!”安慶緒是受安祿山的委派,在平、營兩州進行募兵和練兵,由於安祿山從幽州撤離時帶走了大量錢糧,有這些錢糧為保證,安慶緒的募兵非常順利,短短兩個月時間便募兵三萬人,再加上安祿山為平盧節度時實行屯堡防御,民間丁壯多有練武,安慶緒的練兵非常順利。

  安慶緒十分興奮道:“我練兵才一個月,可效果就像已練兵一年,簡直讓人想不到。”

  “這是因為他們幾年來一直在民團訓練的緣故。”

  安祿山並不吃驚,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當初就給安慶緒說過,練兵最多只需兩個月。

  “這支軍隊可以正式投入戰鬥了嗎?”這才是安祿山最關心的。

  安慶緒想了想,便搖頭道:“雖然練兵效果不錯,但最好再練兵一個月。”

  “你就不用再練了,通儒,把上午那封信給他看看。”

  張通儒一直被高尚排擠,再加上他本人運氣也背,幾次執行重要任務都失敗了,甚至在長安還被唐軍抓捕過,但李慶安卻把他放了,並替他隱瞞了被抓捕的這一段經歷。

  張通儒倒沒有投降李慶安,而是他向李慶安求饒,如果把他放回去,他一定替李慶安宰了高尚,正是這個原因李慶安便將他放了。

  張通儒對高尚的仇恨,可以用,刻骨銘心,四個字來形容,這次他回到幽州後,利用高尚在潞州之敗,拼命向安祿山進讒言,終於使安祿山對高尚有些不滿了,這次易州大敗,也是由於高尚籌措草料不力,最終使騎兵戰鬥力大降,張通儒趁機煽風點火,終於使安祿山決定棄用高尚,把高尚打發給安情緒,而張通儒則成為了他的心腹幕僚。

  張通儒連忙取出一封信,面帶諂笑地遞給安慶緒,“少帥,請過目!”

  安慶緒毫不掩飾對張通儒的厭惡,他重重哼了一聲,一把奪過信,信是契丹大酋長李懷節寫來,這個李懷節便是天寶五年娶獨孤明月的姐姐獨孤明靜的契丹首領,天寶五年,獨孤明靜被封為靜樂公主,和親給了李懷節,但僅僅半年就被李懷節所殺。

  張通儒也知道安慶緒恨他,他眼中閃過一道細微的殺機,又滿臉堆笑退了下去。

  安慶緒看完了信,他眉頭皺成一團,信中李懷節要求安祿山軍隊向契丹軍彙集,其實就是要安祿山服從於他的調動,在對契丹的關系上,安慶緒和父親有不同的意見。

  “父親,當初不是說好,燕、契丹、奚三家各自為陣,同時進攻渤海嗎?怎麼又變了,要我們向他李懷節彙集,父親,這裡面有問題啊!”\安祿山眼睛看不見兒子的表情,但他卻能聽出兒子的不滿,他有些不高興,拉長聲音問安慶緒:“有什麼問題?”

  “父親難道沒看出來嗎?李懷節明顯是想吃掉我們,所謂三軍彙集,無非是要把我們的軍隊交給他指揮,父親,我們決不不能這樣老實。”

  “你這個蠢貨,我們的軍隊基本上是契丹人和奚人,軍糧也被他控制了,你不聽他的話怎麼辦?他一夜之間就可以讓我們的軍隊瓦解,到今天這個地步了,你還真以為我還能獨立為王嗎?”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太嚴厲了,安祿山又緩和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對契丹不滿,其實為父也不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大丈夫能屈就能伸,我們只要兵甲糧草齊備了,就不再理會契井人,咱們在渤海國狠狠撈一票,就去新羅發展,遲早有一天,咱們會滅了契丹,打回河北,這次和契丹人聯合,還是你為主將,率七萬軍北上,把練兵之事就交給老三吧!”

  這裡的老三便是安祿山的三兒子安慶和,安慶緒不敢和父親再爭,便點,點頭,“那孩兒去收拾兵馬!”

  “去吧!這次你為主將,安太清為副將,三天後你們出發。”安慶緒退下去了,潛伏在一旁的張通儒立刻上前道:“王爺,剛才少帥離開房間時,我見他面帶嚴重不滿,我很擔心少帥……”

  “嗯!到了今天我也沒辦法了,我只能信任兒子,他們總比外人要好一點吧!”

  安祿山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是擔心契丹人會吞並我的軍隊,所以我才讓老二出征他至少不會被李懷節收買,他領七萬軍,再讓老三領新兵,這樣我也稍微放心了,你下去吧!我有點困了。”

  張通儒還想再勸,可安祿山卻已經嶄聲大作,睡著了,張通儒無奈,只得暗罵一聲死豬,退了下去。

  安慶緒憂心忡忡地回到位於城外的營房這裡是新兵營,新募的三萬大軍便在這裡訓練,安慶緒剛進了自己的大帳,高尚就從營外走了進來。

  “少帥,情況如何?”

  安慶緒嘆了口氣“被先生說中了,契丹果然是要我們率兵北上彙合,契丹狼子野心,想吞掉我們啊!”

  自從潞州戰役後,高尚深得安慶緒的信任,再加上安祿山已經不再信任他,他索性便離開了安祿山全心輔佐安慶緒,和安祿山相比,安慶緒要單純厚道,也沒有安祿山那種心狠手辣,更重要是安慶緒對他言聽計從,這讓高尚很有成就感。

  讓安慶緒主動申請去練新兵就是高尚的主意高尚已經看出了契丹對安祿山的控制,不僅契丹人擔任主要將領,連糧草物資都重要環節,都被契丹人控制住了,在這種情況下掌握一支自己的軍隊才是生存之道。

  高尚沉吟一下,又問道:“那王爺是什麼態度?”

  “父王說我們得罪不起契丹人,既然對方要求去彙兵那我們也只能去,父王要我帶兵前往先生,你說我該怎麼辦?”

  “少帥,我還是那句話,要捏緊自己的兵權,雖然王爺把七萬大軍交給你,但你想過沒有,這支軍隊你根本控制不住,七個帶兵將軍,五個契丹人,兩個奚人,連王爺本人都無法控制住軍隊,少帥去又有什麼用,不如聽我一言,咱們把新兵帶到平州去,平州庫房頗有錢糧,正好給咱們用作軍需。”

  安慶緒點了點頭,他正要答應,卻有人稟報,安太清來了。

  安太清也是潞州敗將之一,他兵敗後藏於山中,最後在局勢平穩後,才帶領最後幾個親兵逃出河東,回到了幽州,而這時,幽州已經史思明占領,他年輕美貌的妻子聽說也被史思明霸占。

  安太清心中悲憤不已,天天懇求安祿山殺回幽州,奪回他的妻子,但安祿山只是安慰他,卻沒有了殺回幽州的念頭,命他和安慶緒去訓練新兵,這讓安太清萬分失望,今天他聽說安祿山要任命他為副將,跟隨安慶緒北征,他頓時覺得不妙,連忙來找安慶緒。

  安太清快步走進大帳,躬身施禮道:“少帥,情況不妙!”

  安慶緒看了他一眼,“情況怎麼不妙了?”

  “卑職剛剛聽說,大帥已經下令三少帥來接管新兵營,張忠志為新兵營副將,這明顯是要奪少帥的軍權,卑職懇請少帥立刻下令,讓新兵營軍隊離開營州,前往平州去訓練。”

  安慶緒回頭目視高尚,高尚點點頭,意思是說安太清可以信任,安慶緒呵呵笑道:“安將軍和我想到一起委了,我也正要撤軍南下,既然安將軍也沒有意見,那我們事不宜遲,立刻撤軍南下。”

  安太清大喜,躬身道:“遵令!”

  半個時辰後,安慶緒率領三萬新兵營士兵不辭而別,離棄了營州,前往平州,臨行前他給安祿山留了一封,表示他想繼續練新兵,不願北上。

  安祿山氣得暴跳如雷,但他也無可奈何,只得改令安慶和和張忠志率七萬大軍北上。

  唐朝的契丹在大唐叫做松漠都督府,面積包括今天赤峰以東到科爾沁一帶,占據著最肥美的草原,契丹大酋長同時也是松漠都督,有人。數十萬,全民皆兵,帶甲士十余萬,從武則天時代起便屢屢和大唐交戰,時好時和,開元末年,唐軍大敗契丹,俘獲無數契丹子女,將他們遷到範陽幽州一帶,和漢人混居,現在安祿山軍中的很多契丹人,就是這些東遷者及他們的後人。

  契丹在開元後期遭遇慘敗後便投降了大唐,首領李懷節被封為崇順王,並以獨孤氏之女充作公主嫁與其為妻但不久契丹和奚人再反,殺大唐公主祭旗,和範陽節度使安祿山進行了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契丹已經元氣盡復李懷節見唐室羸弱,內部分裂,便起了征服大唐江山的念頭,他不斷通過增兵支援和糧食援助的方式,漸漸控制住了安祿山。

  此時燕軍內漢兵幾近消亡,基本上是一支以契丹、奚、突厥人為主的胡人軍隊,其中以契丹人為最盛中郎將以上軍官,七成是契丹人,安祿山實際上已經成為契丹人的傀儡。

  李懷節雖然有心南下掠奪大唐,但他本身由於過度支援安祿山,也實力大損再加上他怕大軍南下,渤海人趁機奪了他的老巢,因此考慮再三,李懷節決定聯合奚人和安祿山,三家共取渤海,然後再考慮南下中原。

  八月底,正是秋高馬肥的季節,饒樂河畔的帳篷一頂接著一頂,密密麻麻延綿足有十余裡,七萬契丹勇士和三十萬他們的父母妻兒,全部聚集在這裡,這裡聚集了近七成的契丹人,還有百萬頭牛羊牲畜。

  “嗚嗚嗚”

  低沉的號角聲響徹了饒樂河畔”戰馬奔騰,如悶雷滾過草原,數以萬計的騎士從四面八方彙集。

  在騎士們彙集的中間是一頂羊毛織成的大帳,金色頂棚,又用金絲銀線穿織其中,頗有富貴王者的氣勢,這便是李懷節的王帳,這裡也是契丹的臨時牙帳所在。

  契丹是游牧民族,金民皆兵,李懷節本有甲兵十余萬,但支持安祿山先後耗去一半,只剩下了七萬軍隊,憑這七萬軍隊去攻打渤海國,無疑是有點吃力,何況渤海和新羅已經組建了聯軍,據說有十五萬大軍,李懷節知道他也只有聯合安祿山和奚人,憑借契丹騎兵的衝擊力和安祿山燕軍的裝備,他們絕對有把握擊敗渤海新羅聯軍。

  況且李懷節還另有打算,既然安祿山的主力已經是以契丹人為主,他為何不乘機收歸自己所有呢?七萬裝備精良的軍隊,無疑是他眼中的一塊肥肉。

  李懷節今天約五十歲出頭,身材魁梧,相貌凶惡,當年被他殺死的獨孤明靜一直是他最引以為傲之事,殺死大唐公主便意味著他和大唐徹底決裂,當年殺死獨孤明靜是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大唐李氏公主,而只是外戚女人,所以他認為李隆基在欺辱於他。

  但他去年聽說了一個消息,李慶安的王妃就是他殺死的大唐公主的妹妹,這讓他大吃一驚,也正是這個緣故,他忽然意識到李慶安不會饒他,反叛大唐的決心,便在他心中強烈地迸發了。

  聽到號角聲,李懷節快步走出大帳,他看見遠處一支騎兵正緩緩而來,遠方的平原上,蜿蜒的騎兵像一條長蛇,延綿有七八裡,為首有一桿狼頭大旗,這是奚人的隊伍到了,和回紇人一樣,契丹和奚人都崇尚狼,以狼頭為軍旗。

  “看看去!”

  李懷節翻身上馬,帶著萬余名騎士,向遠方的奚人騎兵迎了上去。

  這是一支由三萬騎兵組成的奚人隊伍,為並者正是奚人大酋長懷信王李延寵,天寶五年,他和李懷節一樣,迎娶了大唐宜芳公主,很快他也發現嫁給他的並不是真正的大唐公主,而是外戚楊氏家的女兒,冒充公主嫁給他,一怒之下,他也殺了宜芳公,和李懷節同時反叛。

  奚人占據的地盤被稱為饒樂都督府,面積要超過契丹人,但人口卻比不上契丹人,這使他們一直便是契丹人的附庸,這也是奚人之大痛,當初和安祿山達成的出兵協議就是他們要洛陽的全部女人,盡管他們也擄掠來一些女人,但數量遠遠低於他們的要求,而奚人卻付出了數萬人的死傷,尤其潞州一戰,奚人被殺死者便有三萬人之眾,這便使得李延寵對安祿山深為不滿。

  這次對渤海國的進攻,李延寵已經和李懷節已經達成了默契,雙方三七分帳,至於安祿山的一份,兩人誰都沒有提,誰都明白,安祿山,本身就是李懷節的獵物。

  李懷節迎了上來,翻身下馬大笑道:“我以為大酋長會晚幾天才到,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真是信人也!”

  李延寵也笑了,“想著瓜分粟末人的土地和財富,我幾天都沒有睡好,能不急啊?”

  兩個首領哈哈大笑地擁抱在一起,他們親熱地手挽著手向大帳走去,進了大帳,兩人坐了下來,李延寵問道:“不知安祿山的消息有沒有?他的軍隊應該也到了吧!”

  “快到了,我昨天得到消息,他們的軍隊已經進了契丹,明天就應該到了。”

  “哦?是誰統帥,安慶緒嗎?”

  “不!不是他,是安祿山的三子安慶和,副將是張忠志。”

  “呵呵!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當真是送上門來的肥羊。”

  李延寵對安慶和不屑一顧,他又笑冉道:“那大王准備何時對付他們,是一來就准備動手嗎?”

  李懷節眯著眼笑了,“老弟應該知道我是個慢性子,總喜歡把最好的美味放在最後,現在他們一定對我有所警惕,等他們警惕放鬆一點,我就拿安慶和開刀宰羊!”

  李懷節用手掌做出一個刀砍的姿勢,仰天大笑起來。

  慶平二年九月初一,安慶和率領七萬燕軍抵達了饒樂河畔,和契丹和奚人彙合,隨即,三軍舉行了會盟儀式,推舉李懷節為三軍聯合主帥,李延寵和安慶和分別為左右副帥,在殺羊祭旗後,十七萬三方聯軍向渤海國猛撲而去,兩天後,三方聯軍殺進了渤海國的扶余府,一場渤海戰役就此拉開了序幕。

  以此同時,滿載十萬唐軍的浩蕩船隊正沿著新羅西海岸北上,准備在安東都護府的平壤城進行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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