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701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5:53
第六百九十九章 西線備戰

  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幕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雕。

  自古以來,居延海便是塞上草原的一顆璀璨明珠,這裡水量充足,湖畔是美麗的草原,有著肥沃的土地和豐美的水草,早在漢代開始,這裡便有了農墾歷史。

  居延海是穿越巴丹吉林沙漠和大戈壁通往漠北的重要通道,是兵家必爭必守之地,早在漢朝,便有漢軍在這裡築城,自隋後,這裡屬於突厥的占領地,在盛唐時期,大量胡商以居延海為中轉,沿著張掖河南下河西,與大唐進行貿易。

  數年前,安西節度使李慶安東擊回紇,將回紇趕進漠北深處,居延海成為了唐軍的實控之地,隸屬於北庭,並在居延海設立西海守捉,有三千唐軍駐守,在這裡築城屯田。

  從前年開始,沙陀部和同羅部便陸續遷離北庭,同羅部首領阿布思恢復了本來身份,率部向西遷到碎葉以北、夷播海以西,緊靠可集汗國的一塊豐腴的草原上,阿布思已經意識到了李慶安對北胡不容,他吸取了葛邏祿人滅亡的教訓,遠遠地離開了大唐,寧可和可薩汗國一爭高下。

  對同羅部西遷的決定,李慶安表示了支持的態度,唐廷冊封阿布思為金山可汗,同時李慶安命令碎葉暗中對同羅部提供武器和糧食援助,扶持同羅部對抗可薩汗國。

  而沙陀葉護朱邪盡忠卻沒有阿布思的覺悟,他們接受了唐軍的邀請,率部東遷,離開了北庭,遷到居延海,在居延海一帶放牧生息。

  三月的居延海一樣生機盎然,碧波萬頃,草木回綠”天空蔚藍,白雲朵朵,一群群牛羊在草地上悠閑地吃草,隨處可見沙陀人的帳篷的牧民。

  這時,一支約五千余人組成的唐軍騎兵隊從西方疾奔而來,戰馬雄健、騎士威武,氣勢奔騰浩蕩,為首大將銀盔鐵甲,臉型容長,一雙三角眼裡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他便是北庭行營總管、庭州都督崔乾估。

  崔乾估是事實上的北庭節度使,統帥一萬五千軍駐守北庭,居延海也是在他的管轄範圍,幾年來,崔乾估一直忠實執行李慶安漢化北庭的命令,將北庭兩大胡人部落同羅部和沙陀部勸走”又逐漸將散居在北庭內部、以放牧為生牧民遷到沙陀舊地,並將他們原來的土地用來安置不斷西遷來的漢人移民。

  這次率軍趕來居延海是他接到了李慶安的命令,准備發動對回紇人的戰爭了。

  此時的居延海一帶已是軍隊雲集,熱鬧非常,除了唐軍外,還有沙陀騎兵一萬五千余人,以及從西方趕來支援的同羅騎兵近兩萬人,都已彙聚到了唐軍駐地西海城一帶,另外,黠戛斯也已派出一萬五千騎兵向居延海趕來,目前還沒有達到。

  西海城是唐軍和沙陀人在前年新築的城池,大小儼如一座小縣,城內住著近千軍戶,都是居延海駐軍的家屬,平時以農耕為生,由於居延海也是西方商人進入河西的中轉站,不少頭腦靈活的人家也開客棧、酒肆,西海城內也漸漸有了一些商業氣息。

  中午時分,崔乾估的軍隊抵達了西海城,西海兵馬使便是當年葛邏祿王子謀刺思翰,他已改漢名為顏思翰”葛邏祿被回紇滅亡後,顏思翰率本部族人向夷播海以西遷移,但遭到了可薩汗國的重創,顏思翰走投無路,便率最後的萬余族人回到北庭,正式接受漢化,葛邏祿人也由此最後湮滅了。

  顏思翰本人就有一半漢人血統,他又娶了北庭長史楊奉車的女兒為妻,被封為中郎將、西海兵馬使,率軍駐守居延海。

  聽說崔乾估到來,顏思翰一直迎出了十裡外,陪同崔乾估進了西海城,五千北庭唐軍則在城外駐扎。

  “去請阿布思和朱邪盡忠過來,我要和他們商議軍務。”

  顏思翰答應一聲,便去找人了,崔乾估來到軍府,他也顧不上休息,立刻打開了地圖,開始研究進軍路線了。

  這次李慶安決定滅亡回紇,一共分為三條戰線,崔乾估便是第三條戰線苒主帥,稍微不同的是,他的軍隊是漢胡聯軍,包括漢、沙陀、同羅、黠戛斯,一共四方軍馬近六萬人,以唐軍為主。

  李慶安和回紇打了多年的交道,他知道要滅掉回紇人,最有效還是要用以狼制狼的辦法,用胡人來打胡人,他們下手更狠,搜索能力更強,幾乎從不留後患,趕盡殺絕。

  不久,門外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稟報:“都督,他們來了!”

  “請他們進來!”

  門開了,阿布思和朱邪盡忠走了進來,阿布思自天寶十年逃亡北庭後,一直便詐死,冒充弟弟存在,直到李慶安掌握大唐政權,他才恢復本來面目,被唐廷冊封為金山可汗,這次大唐欲滅回紇,他便親率兩萬同羅精銳騎兵趕來助戰。

  盡管回紇滅亡後,漠北的草原將空出來,但阿布思還是決定不回來,他是看懂了李慶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李慶安絕不容許大唐四周有強鄰存在,滅吐蕃、逐大食、滅契丹,現在又輪到了回紇。

  很明顯只如果同羅部講入草原,那永遠也不要強大,否則一樣會被唐朝收拾,阿布思寧可和葛薩部爭奪西方草原,那裡的草原更加豐美,土地更加肥沃,更加適合他們生存。

  和阿布思不同,沙陀葉護朱邪盡忠還比較年輕,他的父親骨咄支已經去世,朱邪盡忠繼承父業,成為沙陀六部的大酋長,骨咄支是比較老成穩重之人,他不肯離開金山,也沒有什麼野心,只想讓沙陀部能安安穩穩在北庭繁衍生息。

  但朱邪盡忠卻雄心勃勃,他一心要成為草原之主,要讓沙陀人成為草原雄鷹,沙陀騎兵縱橫草原,雄鷹飛過之處都有沙陀人的身影。

  也正因為他野心太大,當崔乾估邀請沙陀部出金山,東遷居延海,朱邪盡忠便欣然答應率領十萬族人離開了世代居住的金山,來到居延海牧草豐美之處,朱邪盡忠無時無刻不在盼望唐軍出兵回紇,那一刻,就是他們沙陀人的機會到來。

  正因為他心中急切,這次唐軍北征,他表現得最為積極全族之軍,傾巢而出。

  兩人走進房間,一起躬身施禮,“參見崔都督!”

  崔乾估和兩人是老朋友了,他呵呵笑道:“兩位好久不見了,快請坐!”三人坐下,崔乾估先問阿布思,“同署部進展如何?和可薩汗國有沒有開戰?”

  阿布思欠身道:“多謝崔都督的關心,去年秋天我們和葛薩人打了一仗,雙方勢均力敵,但葛薩人已同意將烏拉爾河流域讓給我們我們簽訂了停戰協議,准備這次回紇戰役後,我們就要正式西遷了。”

  說到這裡,阿布思嘆了口氣,又道:“或許是我長期在大唐生活的緣故,我已經說服族人將慢慢放棄游牧生活,將定居農耕……”

  他說到這裡,朱邪盡忠的鼻子裡忍不住輕哼了一聲,他著實瞧不起阿布思,竟然要放棄游牧而農耕了盡管朱邪盡忠哼的聲音很小,但阿布思還是聽見了,他不由暗暗冷笑這今年輕人酋長愚蠢啊!竟然看不透李慶安的真正用意,李慶安要滅回紇有必要叫他們來幫忙嗎?

  可嘆骨咄支一生穩重,最後沒有選擇對繼任者,沙陀人必將滅亡在這個朱邪盡忠的手上。

  他裝著什麼都沒有聽見,繼續向崔乾估彙報同羅部准備進攻葛薩人的計劃,阿布思已經六十歲,老謀深算如同老狐狸一般了,他知道可薩汗國暗中支持回紇人,是對大唐河中及碎葉的一大威脅,所以大唐需要他這個戰略同盟,從背後對可薩汗國施壓,牽制住可薩汗國對碎葉的威脅,同時他說服族人放棄游牧,而轉變為農耕民族,這樣可以消除大唐對游牧民族的戒心,從而全力支持他們走向強大。

  阿布思的目標是要建立同羅汗國,用五十年或者一百年的時間,取代可薩汗國,要實現他建國的雄心壯志,得到唐朝的支持是最為關鍵。

  自從占領了烏拉爾流域後,阿布思的眼界變得更加寬闊了,他知道了天下之大,他知道西方有更加遼闊的土地,他們沒有必要在東方和大唐爭奪。

  聽完阿布思的彙報,崔乾估點點頭,對他笑道:“你這次親自率軍前來,是非常明智,我剛剛得到上將軍的密令,很可能這一次對回紇戰役是上將軍的親征,到時我安排你和上將軍見面,我想上將軍一定願意和你詳談。”

  阿布思大喜,如果能和李慶安親自談一談,必將對同羅部的發展有著重大意義,他立刻起身施禮,“那就拜求都督為我們安排了。”

  這時,旁邊的朱邪盡忠也忍不住問道:“崔都督,那上將軍願意把翰兒朵八裡給沙陀嗎?”

  崔乾估聽他自露心思,不由狡黠一笑,“朱邪將軍,上將軍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論功行賞,沙陀人想要翰兒朵八裡,可以,但必須表現出你們的英勇,盡最大之力擊敗回紇軍,只要你們立下大功,就算你們不開口,上將軍也會把翰兒朵八裡賞給沙陀人。”

  朱邪盡忠喜出望外,他萬分感激道:“沙陀勇士願為上將軍效死命!”

  崔乾估擺擺手,又笑道:“現在還不是表忠心之時,先聽我說一說上將軍的幾條命令。”

  兩人都立刻坐直了身子,崔乾估這才徐徐道:“這次你們是協助作戰,朝廷不會給你們什麼賞賜,對於同羅軍,朝廷將支持你們對抗可薩汗國,這就是對你們補償,有問題嗎?”阿布思立刻答道:“沒有問題!”

  崔乾估又對朱邪盡忠道:“朝廷對沙陀人的賞賜是土地,其它就沒有了,朱邪將軍有問題嗎?”

  朱邪盡忠遲疑一下又問道:“那牛羊馬匹之類……”

  “這就是我要給你們說清楚的,回紇人的牛羊馬匹和人口將全部歸大唐所有,這次北征,唐朝民眾家家戶戶出錢出糧,所以戰利品將分給大唐民眾,不會再考慮你們的賞賜。”

  崔乾估注視著朱邪盡忠緩緩道:“如果沙陀人認為賞賜不公平,你們可以不參戰。”

  朱邪盡忠低頭沉思一會兒,便道:“奪取戰利品一直是沙陀人的傳統,如果要我們放棄戰利品那我們就要最豐*的牧場,我希望上將軍能考慮我們的要求。”

  崔乾估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殺機,但立刻又消失了,他淡淡道:“我剛才已經說了,朝廷肯定會給沙陀人土地牧場作為獎勵,但沙陀人如果想要最好的牧場,甚至翰耳朵八裡那就需要你們自己用戰功去爭取。”

  朱邪盡忠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我們會竭盡所能去立功求賞。”

  崔乾估的目光又轉向了阿布思,阿布思心中比誰都清楚,他們可沒有和唐軍討價還價地余地回紇的戰利品無非是牛羊而已,就算給他,他們拿不回去,還不如干脆點,主動放棄,爭取唐朝對他們的最大支持。

  “我們同羅軍是協助作戰,以感謝唐軍對我們的支持怎麼來就怎麼回去。”崔乾估不由暗贊阿布思會說話,同樣的結局,用不同的話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同羅就顯得比沙陀有誠意得多。

  “這一點明確了,那我再說第二點這一次攻打回紇,是不讓他們再有恢復的機會,所以有一個秘密原則,我只能在私下告訴你們,這次戰役除了女人外,凡身高過馬鐙的男子一概殺絕”崔乾估的目光變得異常地陰冷凶狠連阿布思也不由一顫。

  會議結束後,崔乾估在顏思翰的陪同下視察西海城,西海城的修建歷時整整一年,除了唐軍和沙陀人外,唐軍還huā錢從關內道招募了數千黨項人前來助力,城牆全部是用巨石修砌,城池堅固高大,城內可以容納軍民萬人以上。

  “顏將軍,這次北征回紇,你的駐兵也要全部參戰,到時城內最多只留百人駐守,你自己想一想,一旦回紇游哨來偷襲,你們能不能保護住軍戶?”顏思翰沉思了片刻,他搖了搖頭,“不能,我准備立刻讓他們去張掖暫時居住,等回紇戰役結束後再回來。”

  崔乾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很聰明,從不會把自己置於死地。”顏思翰知道崔乾估是在指他投唐歸化一事,他嘆息一聲,“天下之大,惟強者生存,我率三萬族人西去,原以為能打開一個新天地,卻不料本身實力太弱,可薩國怎麼可能讓你生存,要麼被它征服,融為葛薩一部,要麼歸唐保族人之命,葛邏祿人注定要消亡,我怎能再逆天而行?”

  崔乾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匈奴何其強大,至今已消亡無蹤,鮮卑曾橫行中原,至今已不見其人,柔然何其霸道,最終湮滅草原,突厥曾與大唐抗衡,疆域萬裡,可如今也四分五裂,逐一消亡,唯有漢民族延嗣數千年,雖屢遭創戮,但始終屹立於不敗,這個原因你可曾想過?”

  顏思翰沉思片刻,他苦笑一聲道:“食肉者長肉不長腦,食谷者長腦不長肉。”

  崔乾估哈哈大笑,他拍拍顏思翰的肩膀,止住笑道:“話雖然粗糙,但也有幾分道理,天下之大,強者為尊,我大唐過去就是太寬容異族,才導致安祿山和史思明之亂,河北生靈塗炭,以後不會了,你率族人歸化大唐,是你明智的決定,阿布思率族人遠遁西方,躲避唐之鋒芒,這也是他明智的決定,唯有沙陀人野心勃勃,想做回紇第二,這是他們取禍之道。”

  崔乾估背著手走到城牆邊,他凝視著遠方黑黝黝的峽口山,又像對顏思翰說,又像自言自語,“我漢民族長期柔而不剛,寬仁有加,剛硬不足,乃至屢遭強虜欺凌,被小國所辱,咎由自取耳!天幸大唐出了上將軍,滅亡強虜,征服小國,不留後患,不留余地,這才是強國之道,是我大唐中興有望,上將軍對我說,剛柔相濟方是立身立國之本,斯言是也!”

  三天後,黠戛斯葉護阿熱利也率領一萬五千騎兵從遙遠的北方趕來,協助唐軍作戰。

  黠戛斯也就是漢朝的堅昆部,生活在今天葉尼塞河的中游,屬於白種人,是今天吉爾吉斯人的祖先,他們身材高夾,大多是紅發藍眼,少數黑發者則自稱是漢將李陵的後代,由於黠戛斯人長期受回紇人壓迫和奴役,因此擺脫回紇人對他們的統治,便是這個民族最大的心願。

  李慶安在北庭時,他們便出兵助戰,和沙陀人、同羅人更多依賴唐軍不同,黠戛斯人比較獨立,他們對唐朝更多走出於一種感激,沒有什麼額外的要求,只求能擺脫回紇人的壓迫。

  這次李慶安決定北征回紇,原本沒有想過要他們助戰,只是派人去通報,黠戛斯人便立刻出兵了。

  至此,唐軍八千騎兵,同羅兩萬精銳、沙陀一萬五千騎兵、黠戛斯一萬五千騎兵,一共五萬八千人彙聚在居延海。

  整兵兩日,六萬騎兵離開了居延海,穿過金山和烏德鍵山之間草原,沿著烏德鍵山山脈向西北方向繞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702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6:15
第七百章 安心為相

  河北全境光復的喜訊席卷了大唐全國,大唐上下,每州每縣都在歡慶勝利,人們自發地上街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夜晚,家家戶戶點燃了只有上元夜才用的燈籠,燈火璀璨,使大唐山河出現黑夜如晝的壯觀景像。

  都城長安也沸騰了,百萬民眾用他們的方式歡慶勝利,爆竹聲此起彼伏、數十萬男女老少攜手踏歌、大街上敲鑼打鼓,獅舞翻騰,一隊隊樂姬舞女出現在街頭,歡歌笑舞,整個長安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

  但這份喜悅中也藏著一絲哀傷,李嗣業陣亡的消息震驚了朝野,朝廷為此休朝三日,以示悼念,太後也隨即下旨,冊封李嗣業為武威郡王,准其子繼承爵位。

  大唐朝廷也同時宣布,正式修建忠烈陵,以紀念那些為大唐開疆辟土和平定安史叛亂中陣亡的將士。

  大明宮因休朝而變得冷冷清清,但政事堂的會議依然在召開,已經開會了整整一個上午,會議結束後,一輛馬車駛出了大明宮,向李慶安的趙王府疾駛而去。

  李慶安的內書房內十分安靜,屋角的一只青銅香爐中青煙裊裊,房間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光線也很暗淡,窗簾拉著,只有邊上一角透出一絲微光,使房間裡的情形依稀可見。

  這時,書房門輕輕開了,李慶安的愛妾如詩端著一碗參茶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在書房寬大的軟椅上,李慶安依然在沉睡未醒,他昨晚一夜未眠,只是在清晨才昏昏睡去,一份安西來的文書已經滑落在地上,一起滑落的,還有他身上蓋的毛毯。

  如詩連忙放下茶碗,蹲下將毛毯拾起,輕輕蓋在他身上,但李慶安卻一下子驚醒了,“噢!現在什麼時候了?”

  李慶安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掙扎著要坐起來,如詩連忙按住他,柔聲道:“天剛亮,再睡一會兒吧!”

  其實現在已經是中午了,如詩見李慶安精神十分倦怠,心中不忍,便沒有告訴他實話,她用手摸了一下李慶安的額頭,入手滾燙,她嚇了一跳,“大郎,你生病了嗎?”

  “好像有一點!”

  李慶安也覺得自己不僅頭疼,渾身肌肉也疼得厲害,這好像是感冒的症狀,看來是睡覺受涼了。

  “都怪我,不該讓你睡書房!”

  如詩一邊手忙腳亂地將毯子給李慶安裹住,一邊自怨自艾,“我這就去給你請醫生!”

  她急忙要出去,李慶安卻叫住她,“不要去請醫生,去熬一碗姜湯,要濃一點,我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見如詩還有點猶豫,便又強調道:“我不要請醫生,除此之外,什麼都可以。”

  “我知道了,先讓廚房給你熬碗姜茶!”

  如詩快步走出去了,李慶安動了動身子,讓自己盡量躺得舒服一點,他又拾起了奏折,這是安西政務長史張鎬給他送來的月報,昨晚他只看到一半,可是光線很暗,他看不清楚。

  他只得掙扎著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了,一片白亮亮的光線射入,將整個房間都照亮了,他又推開窗,一股清新的春風撲面而來,使他的混沌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他貪婪地呼吸了一口帶著甘甜花香新鮮空氣,讓自己的身心漸漸放松下來,剛剛還肌肉疼痛的症狀竟一下子消失了。

  “大郎!”明月匆匆地走了進來,滿臉充滿了擔憂,“聽如詩說,你生病了?”

  如詩跟在她後面,正端著一碗姜湯慢慢走進,這本來是給她妹妹如畫熬的姜湯,現在她先給李慶安端來了。

  “可能是空氣流通不暢,剛才開窗通風,一下子覺得好多了。”

  剛說完,一股冷風吹來,他頓時打了個寒顫,忍不住重重打了一個噴嚏,明月連忙上前把窗子關上,埋怨他道:“哪有感恙了還開窗吹風的,這樣會風邪入體,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孩子一樣。”

  妻和妾不同,妾要看老爺的臉色,老爺想做或者不想做一些事情,妾一般不敢違抗,但妻就不同了,她擁有著妾所不具備的一些強權,明月拉著李慶安在軟椅上躺下,又將窗簾拉上,找出一床被褥,給他蓋好了,吩咐如詩道:“你趕緊找人去把王御醫請來,他這身子不容易生病,可一生病就不得了,我們不要耽誤了!”

  有了明月撐腰,如詩也不管李慶安在給她拼命使眼色,答應一聲,轉身便走了。

  李慶安嘆了口氣道:“明月,我後天就要出征了,你這一鬧,會耽誤大事的!”

  “誰說我耽誤大事,是你不肯看病才會耽誤大事!”

  或許是想到丈夫馬上要出征的緣故,明月心中充滿了擔憂,心中擔憂,語氣也就自然變得有些嚴厲了,“你現在好像還能動,可到了後天呢?萬一你病得起不了床榻怎麼辦?你忘了嗎?那年在碎葉,你從火尋國回來,箭傷發作,昏迷了兩天連夜,把大家都嚇壞了,不說我們差點被嚇死,連安西幾十名文官武將也嚇得一夜守在你門外,這些你都忘了嗎?”

  李慶安無奈地苦笑一聲,“那是受傷,不是生病,不一樣的。”

  “對我來說都一樣!”

  明月語氣裡有些激動起來,“我就是一句話,你是我丈夫,你的身體就得我來做主,你不要和我爭辯!”

  李慶安見妻子有些情緒失態,他知道是因為自己要出征了,這一去至少半年,她心裡難過,幾天都睡不好覺,自己今天生病,她心中的焦慮和擔憂便一起爆發了,李慶安心裡充滿歉疚,他握住妻子的手,柔聲道:“我答應你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出征,以後就一直陪著你和孩子。”

  明月一怔,原來丈夫是知道自己的感受,她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只覺鼻子一陣發酸,眼睛裡有一點濕潤了,李慶安伸手替她拭去眼角滲出的一點淚水,笑道:“怎麼還哭了!”

  “大郎,你能不能不要親自出征?”

  明月再也忍不住,伏在李慶安懷中低聲抽泣起來,“你知道嗎?我擔心得幾天都睡不好覺了,連偶然做一次夢,都夢見你被回紇人的毒箭射中……把我從夢中嚇醒,可我不敢說,因為這不吉利,大郎,你是一家人的柱梁,也大唐的柱梁,你就不能不去嗎?”

  李嗣業的陣亡,讓明月害怕到了極點,她這才知道,原來打仗,主將也會陣亡,她不止一次聽將士們說過,李慶安為了鼓舞軍心,有時候也會親自披掛上陣,衝鋒在前,她心中更加害怕了。

  後天李慶安就要出征了,心中的恐懼和憂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她是王妃,又不能在人前有半點表露,只有積壓在心中,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李慶安輕輕撫摸著妻子的頭發,他能感受到妻子內心深處對他的愛,對他的關懷,成婚這麼多年,雖然他們有時也鬧鬧別扭,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明月就是他最好的賢內助。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明月連忙拭去淚水,站起身,只聽門口有人稟報:“王爺,張相國求見!”

  明月眉頭一皺,她看了看李慶安,丈夫現在生病呢,可以見嗎?李慶安笑道:“沒事,我正好有事要找他,請他進來吧!”

  明月嘆了口氣,她也知道李慶安雖然生病,但接見一下相國,還是沒有問題的,她就怕接見以後,立刻有一大堆事情接踵而來。

  無奈,她只得道:“請相國到外書房稍候。”

  李慶安的內書房除了明月和如詩外,再不准任何人進來,當然,也有意外發生,比如明珠就曾經偷偷溜進他的內書房,拿走了一面金牌作為防身。

  ………………

  張筠被請到了外書房,他一邊喝茶,一邊想著心事,眼前的形勢已經越來越明朗,李慶安登基只是遲早之事,可越是形勢明朗,張筠的心中越是不安,他之所以能為右相,那是因為他是一個勢力強大的中庸者,他能讓朝廷處於一種平靜的局勢中,所以李慶安才看中了他這一點,那以後呢?

  李慶安很明顯是要重用他的兒子張知節,作為給他的補償,但他兒子還很年輕,要想成為大唐的中流砥柱至少還需要二十年的時間,難道這二十年他們張家就會處於一種權力的空白期嗎?而且是最關鍵的二十年。

  更重要的是,李慶安的承諾是否會有二十年的有效期。

  所以這種擔憂讓張筠也是晝夜難安,眼看李慶安就要出征了,他再也忍不住,便借口商談戰備之事,來試探一下李慶安的口風。

  這時,書房門開了,李慶安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了一身寬松的衣服,雖然身體感恙,但還是勉強能接見一兩個大臣,如果人數太多,他肯定就支持不住了。

  “微臣參見殿下!”

  張筠起身向李慶安行了一禮,微臣這種自稱以前只是少數大臣才用,但最近以來,越來越多的大臣都這樣自稱了,包括張筠,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共稱。

  “讓張相國久等了!”

  李慶安甕聲甕氣地答應一聲,張筠驚訝道:“殿下生病了嗎?”

  “嗯!昨晚在書房睡著了,有點感恙。”

  “那微臣來打擾殿下休息,真是罪過了。”

  “無妨!”李慶安擺擺手笑道:“我忙慣了,真讓我休息,才是受罪!”

  張筠見李慶安精神尚好,便也坐了下來,李慶安笑了笑,先問道:“上午的政事堂會議,怎麼樣?”

  上午政事堂的會議內容是問民間借糧食,盡管官倉內的糧食還能支持這次對回紇的戰役,但今年河南大旱,已經有兩百天沒有下雨,夏糧歉收已成定局,飢荒將蔓延,另外還是河北恢復也需要大量糧食,這樣,官倉內的二百萬石最多只能拿出五十萬糧食來支撐這次回紇戰役。

  可這次回紇戰役,李慶安調動了近三十萬大軍,歷時半年,再考慮運輸損耗,那至少需要兩百萬石糧食,缺口很大,而江淮的稅糧需要到秋天才能運來,所以李慶安提議向民間借糧,將來以回紇人的牛羊來償還。

  其實李慶安在這件事上留了一手,軍隊已經信德和天竺又運來了兩百萬石糧食,船隊已經抵達了廣州,最多一個月,船隊將進入黃河,直接抵達洛陽,糧食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李慶安考慮要讓更多的民眾支持北伐,支持並參與到這次回紇戰役中去,所以他便想到了借糧的辦法,將民眾的利益直接和這次戰役捆綁起來,這樣,他的北伐戰爭便是順應民意,更具有了合法性。

  張筠點了點頭,“政事堂已經一致通過決議,明天就開始正式施行,由裴尚書全權負責此事,將從京畿、江南、關內和河東等五道進行借糧。”

  “沒有人反對嗎?”

  李慶安又笑問,這種擾民的辦法,難道這些相國們會個個支持?

  張筠笑著搖搖頭,“關鍵是殿下同意了償還,如果是無償支援,微臣估計會通不過,但有償還就不同了,而且償還的物品很明確,就是用繳獲的牛羊等戰利品,這樣,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

  說到這,張筠有些感慨,“今天裴尚書說,漢武時朝廷也曾向民眾借糧借馬前去攻打匈奴,而且家家戶戶被迫鏟糧種草,以養漢軍戰馬,四畝地才能養一匹馬,舉國上下勞民傷財,國之財富十去七八,但打完匈奴,繳獲大量牛羊戰馬,武帝卻不肯償還國民,全部作為他一人的戰利品,結果照料不善,一個冬天,那些牛羊戰利品便死亡大半,最後弄得民怨沸騰,從此再沒有一人肯支持打匈奴,所以這次借糧,殿下一定要以漢之武帝為鑒。”

  李慶安贊許地點了點頭,如果是裴旻或顏真卿說這番話,他一點都不驚訝,但這番話居然是從一向以私利為重的老政客張筠口中說出,這就意義重大了,說明什麼,說明朝廷風氣正走向一個良性循環,名相主政,互相影響,使張筠骨子裡良善的一部分慢慢顯現,而醜惡的一部分卻逐漸隱去了,這是可喜的跡像啊!

  “張相國,我後天便要出發北征了,朝廷之事還望政事堂多多擔當。”

  “殿下請放心北去,政事堂各位相國都祝願殿下早日凱旋歸來!”

  兩人正事談完了,這時張筠的話題便漸漸轉到他今天前來的真正目的上,他試探著問道:“微臣想等殿下回來後便正式向政事堂提出辭去相國職位,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辭職呢?”李慶安笑問道。

  張筠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他覺得李慶安語氣中似乎有挽留他的意思,他心中異常緊張,但他克制住緊張,緩緩道:“微臣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銳氣也不比從前,微臣覺得應該把位子讓出來,給更有銳氣的年輕大臣,協助殿下實現大唐中興,就是這個原因。”

  李慶安笑了,就仿佛聽見張筠說出了很幼稚的話,他當然明白張筠的意思,當初他看中張筠為右相時,就給他說過,他只是一個過渡,不會一直用他,因為他太平庸、太穩重,沒有自己中興大唐所需要的銳氣。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想不到他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自己當時的想法是沒有錯,他是這樣決定的,張筠維穩可以,但銳勁不足。

  但時間會改變一切,一年的時間,足以讓他全面地了解這個老政客。

  李慶安背著手望著窗外的情形,妻子不給他呼吸新鮮的空氣,他在這裡可以自由暢吸。

  良久,他慢慢轉過身不疾不徐道:“一道美味的菜肴從不會只放一種調味料,無論是顏真卿還是崔寧,還有劉晏還是王縉,抑或是裴旻,他們都有類似品質,他們是一種調味料,可是我還需要鹽或者糖,需要一個老成穩重,需要一個老資格、能在關鍵時刻鎮得住局面的人,這個人我一直認為是你,但我還不能確定,直到剛才你說到了漢武帝之過,我才正式確定了,這個人就是你。”

  李慶安笑了笑,“請安心做下去,你是個合格的相國。”

  ………………

  由於李嗣業的不幸陣亡,大唐天策上將、兵馬大元帥李慶安最終決定親征回紇,慶平三年三月二十日,李慶安在長安朱雀門下舉行了隆重的北征儀式,在近百萬萬長安民眾的夾道歡送中,李慶安身著金盔鐵甲,橫刀長槊,騎在高駿的阿拉伯白馬之上,率領十萬唐軍騎兵,浩浩蕩蕩向走過了朱雀大街,走出長安城,向太原進發。

  與此同時,東線的李光弼也在幽州聚集了十五萬大軍,等候李慶安的北征之命,太原的李晟也已在太原集結了五萬精銳,隨時待發。

  在靈州,新任朔方節度使段秀實也在靈州和河套一線部署了十萬朔方軍,防御回紇軍從關內道殺入。

  為了打贏這場徹底根除北方之患的北伐戰役,唐王朝幾乎是舉國動員,大唐各地民眾踴躍地捐糧捐錢,僅僅半個月時間,各地捐錢已達一百七十萬貫,捐糧兩百二十萬石,完全滿足了唐軍的後勤需求。

  三月二十六日,李慶安率十萬大軍達到了太原,在太原府,他正式下達了北征的命令,李光弼率十五萬騎兵出居庸關,向陰山進發,李慶安於四月初五抵達雲州,他也率十五萬騎兵從青塞堡出了長城,向陰山挺進。

  這時,李慶安已經得到情報,回紇葛勒可汗也率十余萬大軍向陰山方向而來,正如李慶安的判斷,回紇人的第一個目標並不是攻打大唐,而是要收納史思明父子的十萬殘軍以及僕骨部的五萬大軍。

  那麼他們將來進攻大唐的方向,只能是河東道或者河北道,河北道州縣已毀,而富庶的河東道必然是回紇人在收納史氏父子後的第二個目標。
匿名
狀態︰ 離線
703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6:40
第七百零一章 胡馬行蹤

  從河東道最北面的長城一直到陰山之間,都是屬於大唐的單於都護府管轄地,在大唐建國之初,朝廷在陰山以南築了三座受降城,並派兵駐守,對抗突厥,但隨著厥滅亡,越來越多的突厥人南附大唐,大唐王朝便做出了一個重大決策,將這些內附突厥人安置在長城以北、陰山以南的廣大草原上。

  中唐以後,隨著府兵制敗壞,朝廷難以負擔龐大的軍費開支,唐軍的實際控制地也漸漸南撤,單於都護府也就成了唐廷名義上的控制地,三座受降城不再有軍隊駐守,唐軍防御又退回了黃河及長城一線。

  而內附唐朝的突厥人名義上是尊唐朝皇帝為天可汗,但實際上他們自立自轄,不受唐朝控制,相反,他們對安祿山和史思明卻是敬若神明,以至於他們後來成為了安史之亂的主力。

  但由於史思明過早和安祿山分裂,使得這兩派河北軍閥的支持者涇渭分明,安祿山是得到契丹的支持,而史思明的支持者則主要是內附突厥人,他們稱呼史思明為二聖,出糧出兵,支持史思明在河北稱雄。

  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內附突厥人支持史思明,也是為謀取河北富庶的財富和人口,當大唐強盛時,他們就會披上羊皮,裝成一只只溫順的綿羊,可當唐朝衰弱時,他們就會掀開羊皮,露出猙獰的狼牙……

  四月初,李慶安親率十五萬唐軍騎兵抵達了一望無盡的草原,李慶安已是身經百戰,對回紇人也有過多次交鋒,如果只是想打擊回紇人,那很簡單,派一支精銳騎兵深入草原腹地,總會有所斬獲,可如果是想徹底滅亡回紇,那就得采用陣地戰,步步為營。

  但如果是那樣,唐軍的後勤補給線就會過長,容易被回紇騎兵襲擊,所以李慶安決定采用吐蕃人的辦法,建立補給點,大軍走到哪裡,補給點就建在哪裡?

  李慶安選擇的第一個補給點叫做黑城,位於青山以南,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它原本是一個草原小鎮,是唐軍在陰山一帶巡邏的一個補給站和哨所,但隨著內附突厥人的湧入,這座小城也就失去了它的軍事功能,成為一個商人們的聚集地。

  來自唐朝的茶葉、鹽、生鐵、絲綢、布匹、糧食等等大量貨物都在這裡集散,盡管唐朝在幾年前已經對回紇實行了嚴厲的貿易禁運,但河北境內的走私依然猖獗,朝廷的禁令管不到河北,除了生鐵和糧食等河北本身也奇缺的戰略物資外,茶葉、鹽、絲綢、布匹等生活物資還是大量通過走私或者貿易方式流入了草原。

  黑城的商貿依然活躍,黑城並不大,城牆周長只有三裡,城牆高約一丈,草原築城主要是用於防狼,因此城牆普遍都不高,城內有人口三百余戶,其中固定商鋪約四五十家,這裡也可以稱為草原上的商業中心,城內客棧、酒肆、賭館、妓院一應俱全,每天都擠滿了從草原各地趕來的牧民,他們賣掉羊皮藥材,再買一些茶葉和鹽等生活品回去,手中有余錢,自然還要逛逛酒肆青樓,大量的客源,使這裡各家店鋪的生意都十分興隆。

  但今天一早,整個黑城便籠罩在一片恐懼之中,大部分的店鋪都沒有開門,每家每戶都提心吊膽,已經有牧民將唐軍北上的消息傳到了這裡,昨晚傍晚,唐軍主力已經到了五十裡外。

  在黑城主街的中部有一家叫燕然居的酒肆,也是城內五家酒肆中最大的一家,是一名漢人所開,他的十幾名伙計都是來自朔州。

  這名漢人姓陶,是河東朔州人,他在黑城已經生活了三十年,他為人良善,常接濟孤貧,再加上本人粗通醫術,一般牧民有什麼病痛,他都會樂意幫忙,幾十年下來,周圍數百裡的牧民沒有不認識他,沒有不尊敬他,都叫他陶老爹,他的酒肆也生意最好,每天都坐滿了各地來的牧民,甚至還有從千里外來的牧人。

  一大早,燕然居酒肆便擠滿了客人,足有數百人之多,將酒肆擠得滿滿當當,甚至一張四人的桌子旁都擠了十幾人,男女老少都有,這些客人都是本城的商人和居民,他們不是來喝酒,而是來這裡避難,這是一種下意識的想法,唐軍到來,只有漢人的地方才比較安全。

  不光是燕然居,另外一家漢人開的客棧和幾家漢人商鋪也一樣擠滿了避難的突厥人。

  整座小城內都十分安靜,酒肆裡則稍微有些熱鬧,充滿了一片竊竊低語聲,這時,外面大街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聲響如雷,這至少是幾百匹馬才有的聲響,客棧內霎時一片寂靜,女人將孩子緊緊抱在懷中,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恐懼之色,這是唐軍入城了。

  掌櫃陶老爹神情有些復雜,顯得心事重重,他快步走到門口,從門縫向外張望,他一眼便看見了一隊數十人的唐軍士兵,正向他的客棧走來。嚇得他向後退了兩步。

  ‘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只聽外面有人在高喊:“開門!”

  所有人的臉上都嚇得驚恐不已,掌櫃陶老爹上前拉開了門栓,門被轟地一聲推開了,幾十名唐軍士兵大步走進了酒肆。

  “原來都躲到這裡來了!”

  為首是一名唐軍校尉,他掃了一圈屋子裡的人,冷冷道:“你們怕什麼!怕唐軍吃了你們嗎?哼!你們這幾百人還不夠唐軍填牙縫的。”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高聲道:“奉上將軍口諭,黑城已被唐軍征用,所有人全部搬出城外暫住!”

  他宣布完命令,見眾人沒有反應,不由眼睛一瞪,“沒聽懂我的話嗎?”

  陶老爹連忙上前拱手道:“軍爺,他們都是突厥人,聽不懂漢話。”

  校尉這才明白過來,對陶老爹道:“那你告訴他們!”

  陶老爹又小心翼翼確認道:“軍爺的意思是,不殺他們,只是搬出去?”

  “沒錯!上將軍不想殺他們,但我們要黑城,讓他們立刻搬到城外,他們可以帶走自己的東西,但必須半個時辰內搬完,從現在開始計算,超過時間者,以奸細論處!”

  陶老爹慌忙將校尉的意思用突厥語向眾聲解釋了一遍,酒肆內頓時亂作一團,每個人都爭先恐後衝出酒肆,向自己的店鋪和家裡衝去,只有半個時辰,誰都想多搬一點東西。

  幾十名唐軍連忙閃到一旁,讓他們出去,只片刻時間,酒肆內的幾百人便跑得干干淨淨,一個不剩。

  這時,校尉回頭問陶老爹:“你就是陶義?”

  陶老爹點點頭,陶義這個名字他已經近三十年未用了,他從懷中摸出一塊銅牌,遞給了校尉,校尉仔細看了看,便對他道:“你跟我來吧!”

  兩人走出了酒肆,翻身上馬,向城外而去。

  ………………

  黑城外的草原上,十五萬唐軍正在扎營,這將是一座連綿十裡的連營,由於北征不便,一些用處不大的輜重唐軍便沒有攜帶了,比如攻城武器和營柵等物品,唐軍采用哨塔的方式,在連營邊上搭建了二十幾座哨塔。

  大營內一片忙碌,士兵們有的扎營,有的喂馬,有的埋鍋造反,聲音沸騰,熱鬧異常,陶老爹已經下了馬,跟著校尉向中軍大帳走去。

  陶老爹的官方籍貫是河東朔州人,但實際上他是一名碎葉漢人,三歲時,他的父親被漢唐會派遣,全家遷到了河東太原,成為河東漢唐會的一員,隨著邊貿的興起,他父親又被派到朔州開貿易商行,從此全家便將戶籍遷到了朔州。

  二十歲那年,他改名換姓來到了黑城,在這裡娶妻生子,扎下了根,一晃便過去三十年,盡管他已經遠離唐朝,但他依然是漢唐會一員,每年定期向太原漢唐會彙報情況,並要將他所得的七成利潤交給漢唐會。

  直到幾年前,河東漢唐會改為河東情報堂,他也改換了身份,領到了新的號牌,成為大唐情報堂的成員之一,負責收集陰山一帶突厥人的情報。

  兩人走近了李慶安的中軍大帳,被親衛攔住了,校尉上前道:“這是黑城的情報堂成員,上將要召見他。”

  幾名親兵上前,將陶義上上下下嚴密地搜查了一遍,這才放他進去了。

  中軍帥帳內,李慶安正和副將李晟以及大將雷萬春、賀婁余潤、馬璘,行軍司馬辛雲京等十幾名主要將領在沙盤前商議著軍情。

  從長城出來後,他們在草原上一路行軍數百裡,竟然沒有遇到任何突厥人部落,還有史思明的殘軍,他們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昨天,他們的巡哨才抓到了數十名來黑城賣東西的突厥牧民,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的部落已經北逃陰山,但他們只是一個小部落,並沒有史思明軍隊跟隨,史思明的軍隊逃去哪裡,他們也不知道。

  李慶安拿起木桿指著陰山道:“現在有三個可能,一個是史思明已經過了陰山,向漠北腹地逃去,去和回紇軍彙合,另一個可能是他們就躲在陰山某處,坐看我們和回紇軍火拼,還一個可能是他們向東或者向西逃竄,甚至迂回到了我們身後,伺機殺回河北。”

  說到這裡,李慶安看了一眼眾人的表情,見他們臉色凝重,便知道他們最擔心什麼,又笑道:“這幾個可能性中,我最關注史思明是否會逃去北庭,這其實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李慶安的目光又投向了雷萬春,問他道:“雷將軍,你曾經從北庭奔馳到居延海,又從居延海到朔州,我來問你,這中間需要多少時間?”

  雷萬春起身道:“回稟上將軍,從這裡到北庭相距萬裡,如果馬不停蹄奔馳,也需要一個月時間,一路是萬裡草原,現在季節也允許,從路程和氣候來說,並不是不可能,但史思明最大的問題是糧食補給,他有十余萬大軍,想率十余萬大軍一路奔去北庭,幾乎是不可能,且十余萬突厥胡兵都拖家帶小,除非他能說動所有的突厥部落跟隨他一起西遷,所以卑職認為,他逃去北庭的可能性不大。”

  李慶安擺擺手,讓他坐下,他又對眾人道:“盡管可能性不大,但還是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已經命段秀實派出五千騎兵在西面的草原上巡哨攔截,一旦有發現,便要立刻向我稟報,這一點我請大家放心,其實我個人認為,殺回河北的可能性也不大,原因也是糧食問題,殺回河北他是自尋死路,所以只有兩種可能,越過陰山,去投靠回紇人,或者躲藏在陰山某處,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線索請大家不要忘記了,史思明的十幾萬軍隊是由十六個部落的突厥人組成,並不是史思明一個人說了算,他的重大決定都要得到十六個部落首領的同意。”

  旁邊的李晟笑了起來,“大將軍的意思是說,史思明軍隊越過陰山,去投靠回紇人的可能性其實也不大,對嗎?”

  李慶安笑著點了點頭,“正是這樣,或許史思明想去,但他軍隊中的突厥人未必想去。”

  這時,大帳外傳來了稟報聲,“上將軍,黑城的陶義已經帶到!”

  “讓他進來!”

  李慶安對眾人笑道:“咱們怎麼猜都是外行,還聽聽情報堂的意見!”

  片刻,帳簾一挑,幾名親兵領著陶義走了進來,陶義雖然是情報堂成員,但他在畢竟在草原生活了三十年,和一般平民沒有什麼區別了,他上前便雙膝跪下,給李慶安磕了一個頭,“陶義叩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見他須發皆白,已六十余歲了,便連忙上前將他扶起,“不必多禮,請起!”

  扶他起來,李慶安又對眾人笑著介紹道:“這位陶公也是碎葉人,在黑城已生活了三十年,是從前漢唐會的成員。”

  漢唐會在安西軍已不是什麼秘密,眾人聽說他也是碎葉人,便覺得親近了幾分,都笑著向他拱拱手,陶義在大將雲集的帳中顯得很緊張拘束,李慶安也不多為難他了,便笑道:“我們正在討論史思明大軍的去向,陶公能不能給我們提供一點線索?”

  說完,他將木桿遞給了陶義,陶義走到沙盤前,他還第一次看見這種活地圖,呆愣了半天,才慢慢反應過來,“啊!原來這就是陰山,噢!這是青山,那這一定是黑城了。”

  他找到了一座用木頭做成的黑城,又仔細向四周觀察,李慶安沒有催促,他知道適應這種沙盤需要時間,不過既然陶義沒有一口否認,就說明他有一點線索,李慶安的心中也有了幾分希望。

  陶義已經漸漸熟悉了沙盤,也漸漸平靜下來,他便對眾人道:“我的酒肆裡有很多四周的突厥人,大約在三天前,有一幫來黑城買茶葉和鹽的突厥人到我店裡喝酒,我就聽他們抱怨,說軍隊耗費太大,他們的羊羔都被軍隊搶走了,我當時問他是哪裡的軍隊,他說是從南面來的,估計就是史思明的軍隊。”

  陶義的線索讓大帳內的軍官們都一陣驚喜,李晟連忙問他:“那這幾個突厥人是從哪裡來?”

  陶義笑道:“這幫人我也是第一次見,我也和他們聊了一會兒,他們是同羅部的突厥人,同羅部和阿布思部合並後,大部分被阿布思帶去了西方,但還有一小部分分布在幽州以北,他們說有很多部落一起東逃,有幾十萬人之多,僕骨、同羅、思結都有,結果在九十九泉那邊他們內部發生了矛盾,同羅和思結都不願北去,最後是軍隊和僕骨部向陰山方向去了。”

  李慶安和李晟對望一眼,陶義的這番話中至少有兩個信息,一個是史思明的突厥軍分裂了,另一個是相隔時間並不久,這或許是突厥人彙集的時間耗費太多所致。

  李慶安又仔細看了看沙盤,陶義用木桿指著東面一片綠色道,“這裡就是九十九泉,其實是由很多小湖泊組成,離我們這裡只有二百裡。”

  李慶安點點頭,同羅和思結可以交給李光弼的軍隊處理,他們的目的是要追上史思明的軍隊。

  這時,陶義又忽然想起一事,便急道:“還有一個線索,或許有用。”

  李慶安連忙道:“你說!”

  “也是前天,我聽一家商鋪的店主說,有人在大量購買茶葉和鹽,把他們店裡都存貨都買光了,好像好多店鋪都有這種情況……”

  “他們現在在哪裡?”

  不等他說完,李慶安便打斷了他,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定是史思明派來的人,只有軍隊才有這麼大的消耗。

  “他們都搬出城了,應該在南門附近。”

  “帶我去看看!”

  ………………

  片刻後,李慶安和李晟帶著數百騎兵趕到了南城外,這裡是唐軍指定的臨時居住地,現在已經過了時限,幾百戶人家都出了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帳篷,他們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和牛羊都搬來了,眾人正在忙碌地扎帳篷,收拾東西,不遠處,一隊騎兵在監視著他們。

  陶義去了帳篷內,很快,他領了三四名商人過來了,親兵把他們帶到了李慶安的面前,此時他們已經知道要問他們什麼事。

  陶義先對李慶安道:“這三人是城內做鹽茶生意最大的三家,他們的存貨都被買光了。”

  三名商人都是突厥人,他們跪下磕頭,“草民參見殿下!”

  李慶安笑了笑,用突厥語對他們道:“唐軍從不傷害平民,也不會搶掠商人,你們盡管放心,我現在想問你們,是什麼人買光了你們的存貨,他們去了哪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三名突厥人聽李慶安竟然能說一口流利的突厥語,都大為驚訝,其中一名年邁的商人答道:“回稟殿下,事情就發生在前天晚上,有二十幾名大漢,非常精明能干,我們事後也合計了,他們共買走了一萬擔茶葉和一千多石鹽,我們把貨送到了城外,發現他們其實有數百人,二百多輛馬車。”

  兩百多輛馬車,應該走得不快,還能追上,李慶安又追問道:“那他們有沒有說去哪裡?”

  “他們不肯說,但我一個伙計聽其中一人抱怨,說諾真水城那麼遠,三天時間怎麼可能趕到。”

  諾真水城位於陰山北麓,這就是最關鍵的線索了,李慶安當即回頭對李晟道:“運茶鹽的馬車隊是去了諾真水城,那裡應該就是史思明軍隊的彙集地,時間緊迫,我們要立刻出發!”

  一個時辰後,李慶安和李晟率領十萬騎兵向北浩浩蕩蕩而去,行軍司馬辛雲京則率五萬人留守黑城。

  ………………

  雷萬春率領三千騎兵為先鋒,他們每人配雙馬,李慶安令他們一天一夜之內要追上運鹽茶的馬車隊,三千騎兵在遼闊的草原上風馳電掣般疾奔,但草原實在是太遼闊,要想找到馬車隊的行蹤,並不容易,雷萬春又派出了十支斥候小隊分頭搜尋。

  次日上午,一支小隊終於發現了馬車隊的蹤跡,雷萬春立刻率軍趕了過去,在一條小河旁,他們看到了一道清晰的車輪印,從車輪印來判斷,應該載有重物,而且數量不少,還有很多馬匹的糞便。

  一名斥候上前稟報:“將軍,馬糞很新鮮,最多相隔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時辰,那馬車隊就在前方五十裡外,雷萬春立刻下令,“出發!一個時辰內追上車隊。”

  三千騎兵催馬便追,中午時分,一名斥候來報,發現遠方二十幾裡外有一行小黑點。

  雷萬春手一擺,停住了軍隊,他對身邊的一名郎將道:“你率一千弟兄先繞到前面,堵住他們,不准一人漏網!”

  郎將領令,率領一千騎兵向西北方向而去,雷萬春並不著急,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他估計軍隊已經繞過去了,這才下令,“全軍追擊,不准一人漏網!”

  剩下兩千騎兵儼如平地刮起的一股旋風,人人奮勇爭先,向北方猛追而去,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追上了運鹽茶的馬車隊。
匿名
狀態︰ 離線
704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7:01
第七百零二章 史營內訌

  ‘沒有人願意和失敗者同行。’

  這句話是至理名言,史思明對這句話的體會尤為深刻,他失敗退出河北,那些一直奉他為神明,稱他為二聖的突厥人便立刻變臉了,每個部落都開出長長的索賠清單,要他退還他們的牛羊,要他撫恤陣亡的突厥士兵家人,要他支付錢爭的紅利等等,總之一句話,要他兌現當初許下的各種美妙承諾。

  富在深山有遠親,貧居鬧市無人問,如此落魄得跟一條狗似的史思明,他被突厥人逼得狼狽不堪,他想北逃回訖,但沒有人願意跟他走,僕骨、同羅、思結三大部族十幾個部落,每個部落都理由,每個部落都有難處,他們一直在幽州外的草原上吵嚷了半個月,最後聽說唐朝大軍北上了,他們才嚇得跟隨史思明向北逃竄,但走了幾百裡,矛盾越來越深,同羅和思結兩部都堅決不肯投靠回訖,北逃隊伍分裂了,一派同羅和思結,幾十萬族人,留在了九十九泉,他們依然想過從前的日子,依附唐朝,自由自在。

  只有僕骨部催促著史思明北逃,史思明的軍隊也由十萬大軍銳減了一半,只剩下一半五萬人,再加上僕骨部的四萬軍隊,他們還有九萬人。

  隊伍一路北行,最後在諾真水城停了下來,一方面是為了等候前往黑城采購茶葉和鹽的隊伍,另一方面僕骨部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大帳內,僕骨部大酋長僕骨烈和兒子僕骨阿朵思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動,僕骨部也絕不是無緣無故支持史思明,他們支持史思明是得到了回訖葛勒可汗的指示,他們實際上就是回訖代理人。

  這次北逃中,僕骨部的態度最為堅定,一定要逃過陰山,進入草原腹地才能逃過唐軍的追殺,才能獲得安全,但思結和同羅都看透了僕骨的真實用意,他們都不肯北上。

  現在史思明似乎也出現了猶豫,這就讓僕骨烈有些擔憂起來。如果史思明不肯北上了,那他怎麼向葛勒可汗交代?

  “你確實聽清楚了嗎?。僕骨烈又一次問道。

  僕骨阿朵思點點頭,“孩兒確實聽清楚了,史思明手下的幾個主要將領都不想北上,他們向西去,據說安西和北庭兵力不多,他們想占據那邊發展。”

  僕骨烈背著手在大帳內走了幾步,他當然不能讓史思明向西逃,但史思明的軍隊比他多,尤其僕固惕能征善戰,雖然也是僕骨族,卻不聽他們的話,整天史思明勾結在一起,他還不能用武力迫使史思明就範。

  “父親,我舉得史思明應該會北上,他的兒子還在可汗手中,關鍵是他手下幾員大將,尤其僕固惕對我們不服……直在鼓動其他將領,不如我們先動手,將僕固惕殺了!”

  僕異烈搖了搖頭,“不要著急,事情不會那麼壞。”

  “可是他們已經在商量行軍路線了!“僕骨阿異思急道。

  “放心吧!他們也只是說說而已。”

  僕骨烈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笑意,“大部分牛羊都在我們手上,他們西去,路上吃什麼?沒有糧草,他們只能是做夢。”

  僕骨阿朵思暗暗嘆息,還是父親老謀深算,他不如啊!

  “那我們幾時出發?”

  “等茶葉和鹽來了就出發,我們茶葉已經很少了,尤其鹽奇缺,沒有鹽,大家行軍都沒有力氣了,你去繼續監視史思明,有什麼動靜,及時向我彙報。”

  僕骨阿朵思答應一聲,出去了,僕骨烈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型,他現在最擔心的倒不是史思明,而是回訖大軍,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現在到底在哪裡?就在僕骨烈父子在大帳內談論形勢之時,史思明也在和僕固惕商議他們的對策,史思明現在手中還有五萬軍隊,其中兩萬是僕固珺的部族軍隊,還有三萬是河北的突厥人,不屬於任何部族,所以一直跟著他。盡管河北失敗了,但史思明並不甘心,他一心想著東山再起。

  投靠回訖是他的策略之一,只能說是之一,他還有很多選擇,當然,不管是什麼選擇,有一個原則是根本的,他絕不會成為任何勢力的附庸,也不會讓自己被別的勢力吃掉。

  對回訖,他其實內心充滿了戒心,史思明一點也不愚蠢,相反,他比狐狸還要狡猾,比狼還要凶殘,他們當然知道回繞人願意接收他的目的,葛勒可汗是想吃掉他,可是他何嘗不想利用回繞人呢?讓回訖攻打唐朝,他坐山觀虎鬥,最後他來摘桃子,誰失敗他便吃掉誰。

  史思明的骨子裡是希望回訖失敗,然後他取回繞而代之,成為草原霸主,為了讓回訖相信他,他不惜將兒子留給回訖做人質。

  “僕骨將軍,你說回訖軍隊應該到哪裡了?我覺懈其實他們只經過了陰山,他們在我們的東面,你說呢?”

  史思明的目光向僕固惕望去嗎,見他在沉思,便笑了笑,沒有打斷他。

  僕固惕是僕骨懷恩之子,今年已經三十余歲,他十五歲從軍,已經經歷了十幾年的軍旅生涯,練就了一身超群武藝和過人的膽識,在朔方軍,他深受王忠嗣和郭子儀的器重,但因為他父親僕骨懷恩被李慶安所逼,逃回回訖,成了回訖部酋長,他也只能離開唐軍,返回回訖。

  僕固惕十幾年立下功績無數,但最令他自豪的是,他一箭射殺了唐朝第一猛將李嗣業,即使他身死,他也足以死而瞑目。

  雖然他是僕骨部酋長僕骨懷恩的兒子,但自從父親死後,僕骨部分裂了,兩派僕骨部族人都不承認他為酋長,由於他不願意投靠回訖,他便率領族人跟隨僕骨烈南下,而此時他才發現,原來僕骨烈也是回繞人的走狗,甚至是死心塌地的走狗。

  僕固惕便開始考慮自己的前途了,他其實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北庭,因為他父親僕骨懷恩就是從北庭被逼走,直到死,他父親都咽不下這。氣,他現在是和史思明穿一條褲子,他寧可效忠史思明,也絕不會投靠回訖人,他父親就是被葛勒可汗害死,他怎麼可能再去投靠殺父仇人。

  他沉思良久,便道:“大帥,我的意思我們應該去安西,我知道安西非常富庶,李慶安在那裡經營了十年,無論人口、糧食還是鐵器、金銀,那邊都是應有盡有,更重要是北庭只有一萬五千駐軍,這是天賜良機,大帥,我們不可錯過啊!”

  固惕一人,史思明手下的幾員大將都提出了這個建議,史思明本人也動心了,所以去北庭也是他的備遠方案之一,排在第二位,占領北庭,再向北向西發展,還可以東進河西,地域非常廣闊。

  但史思明還是想完成第一個策略,挑動唐軍和回訖軍血拼,他拿到好處再考慮北庭,而且李光弼已經從河北出兵了,他的策略即將成功。

  “我明白你的想法,其實我也支持,但讓我們等一等,等回訖和唐軍殘殺,等我們撈足了戰利品,我們再去北庭,否則我們路上的糧食都不夠,怎麼去北庭,僕骨將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僕固惕點了點頭,史思明說得沒錯,他們沒有糧食,何以奔波萬裡,根本去不了北庭,這時,他的眼睛裡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將軍,我倒有一個迅速發財的辦法。“史思明精神一振,這是他最想聽到的話,“你快說,什凍發財辦法?”

  僕固惕眯起眼緩緩道:“回訖大軍南下,翰耳朵八裡必然空虛,我們為何不趁機襲取回訖人的老巢,那時人口牛羊,什麼都有了,我們再想去哪裡,還不行嗎?”

  史思明眼睛亮了,他一拍腦門,天啊!他怎麼沒有想到,這真是絕妙之計啊!

  僕固惕見史思明已經有意了,他立刻請纓道:“大帥,讓我率本部軍馬前去翰兒朵八裡!我會讓大帥笑得晚上都睡不著。”

  史思明略一沉吟,僕固惕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和回訖有殺父之仇,絕不會手下留情,更重要是他只帶本部軍馬前往,他的十萬族人可都在自己手上呢!諒他也不敢有異心。

  “好!我再給你一萬騎兵,你帶三萬人前去偷襲回繞老巢,我在這裡牽住回訖軍,一旦得手,咱們就向北庭進發!”

  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半個時辰後,軍營內傳出了僕固惕和史思明因軍糧分配不公而鬧翻的消息,史思明拔劍欲殺僕固惕,兩人撕破了臉,隨即又傳來消息,僕固惕率領本部兩萬人向西逃跑了,慌亂中,連部族都顧不上了,史思明暴跳如雷,他隨即命令大將朱希彩率軍一萬追擊僕固惕,並下了嚴令,不殺了僕固惕,朱希彩就提頭來見。

  僕固惕和史思明的內訌、使史思明的軍營內人心惶惶,就在這時,有士兵向史思明稟報,采購茶葉和鹽的隊伍回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705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7:20
第七百零三章 牧馬陰山

  惹真水城位於陰山北麓,因緊靠諾真水而得名,和黑城一樣,它最早也是唐軍的一座哨堡,但此時它已經荒蕪坍塌,沒有任何作用了,在諾真水城不遠便是一片寬約數十裡的山地牧場,由於長年侵蝕,山勢顯得十分平緩,騎兵可以從這裡飛馳渡過陰山。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了,陰山夜風呼嘯,在山間回蕩,發出淒厲的吼聲,在距離諾真水城約十裡外的山間緩丘上,一直龐大的唐軍隊伍已經出現了,十萬唐軍騎兵追上了史思明的隊伍,李慶安位於隊伍之首,他冷冷地望著十裡外的大片營地。

  諾真水將營地一分為二,西邊是僕骨部的族人營地,清冷的月色下,隱隱可以看見大大小小的帳篷,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燈火稀疏散亂,而在諾真水以東,則明顯地是軍營了,營帳整齊,燈火有序,從軍營規模來,至少有十萬人。

  “上將軍,史思明的軍營應該在最右面,中間是僕固惕的軍營,現在一片漆黑,他們應該離去了,左邊是僕骨部的三萬軍,他們的軍隊已經不多,只有五萬人,都沒有營柵壕溝,卑職建議從史思明部下手。”

  雷萬春在簡單地介紹敵軍的分布情況,他們從抓獲的突厥游哨中知道了對方的大致軍情,現在是十萬對五萬,唐軍有絕對優勢,李慶安的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冷笑,這一戰,他要讓陰山成為突厥人的墳場。

  “可以,讓馬車隊衝擊史思明的軍營!”李慶安的命令下達了,一隊由七十輛馬車組成的鹽茶運輸隊開始向敵軍大營緩緩而去,馬車上被油布覆蓋,每輛馬車旁跟著兩名突厥騎兵,沒有車夫,就靠這兩名騎兵驅趕著馬車。

  這就是運鹽茶的馬車隊,但馬車和馬車上的東西,以及馬車旁邊的突厥人都已經不是原來的鹽茶隊,馬車隊下了矮坡,開始加速”在它們身後數裡外是唐軍的七萬大軍,長長的一條黑線,至少有十裡長,慢慢向前推進,儼如一只卷軸將一幅壯觀無比的人海地毯緩緩拉開。

  七萬騎兵,徹地連天,這種壯觀的氣勢,仿佛將陰山都能踏平,這是七萬騎兵,還有三萬騎兵已經在李晟的率領下,繞到了敵軍的背後,唐軍將前後夾擊。

  史思明軍的大營內還是一片安靜,大部分士兵都已經入睡了,軍營的帳篷一座挨著一座,沒有柵欄,也沒有壕溝鹿角,一方面固然是史思明的北退十分狼狽,大部分猖重都沒有帶走,另一方面這裡離大唐足有一千多裡”沒有任何人會想到唐軍會隨尾殺來,而且還是李慶安的軍隊。

  他們防備的卻是內部彼此之間的威脅,史思明的一千多哨兵基本上都部署在左側,防備僕骨軍可能的偷襲,在正面,對面陰山這邊,只有百余哨兵。

  他們接到消息,運送鹽茶的隊伍已經回來了,這支鹽茶隊伍對於史思明和僕骨部來說都非常重要,否則他們也不會在這裡專門等候。

  他們的鹽茶都幾乎耗盡,沒有茶,他們可以忍耐,但沒有鹽,他們就會沒有體力”漫漫跋涉對他們就會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連史思明聽到消息出來了,此時鹽茶馬車還在數裡之外,他們只是聽到游哨的報告,夜色中,他們已經聽到了馬蹄奔跑和馬車的轱轆聲,應該在一兩裡外了,盡管有一點月色,但巨大的陰山暗影使他們分辨視線不是很好,看不清遠處的情形,又過了片刻,有士兵指著前方大喊,“來了!”只見一裡外數十個小黑點出現了,史思明卻一愣,車隊應該是呈縱列才對,怎麼橫成了長長一排,還那麼稀疏,他當即手一指,“前去查探!”

  一隊騎兵飛奔迎上去,這時馬車速度加快了,史思明也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就儼如地震一般,“不好!”他反應過來了,這是有騎兵要夜襲了,他大喊一聲,“傳令軍隊立刻備戰!”話音剛落,只聽見遠方傳來了慘叫聲,剛才去查看情況的士兵被襲擊了,這時,數十輛馬車“轟,的燃燒起來,一個個赤亮的火點出現了,史思明的臉都嚇白了,在他眼睛裡不止是一個個火點,而是火點後面那一望無際的黑色浪潮,大地在震顫,儼如悶雷在草原上滾過。

  他調轉馬頭便向大營後面狂奔,這時,軍營內也開始亂了“當!當!當!”的警鐘聲在大營內四處敲響,包括僕骨部的三萬軍,也被驚動了,草原的偷襲很難,關鍵就在有沒有掩護,平坦的草原上一望無遺。

  士兵們亂作一團,他們穿上了皮甲,拿著戰刀,隨身物品也顧不上了,紛紛向西面的馬廄奔去,軍營內你推我攘,混亂不堪。

  七十輛馬車已經到了數十步外,馬車上火勢衝天,戰馬瘋狂向前奔跑,兩邊控制戰馬的士兵都已經再開了,七萬唐軍在數百步外停住了腳步,很多人都本能地捂住了耳朵,連他們戰馬的耳朵也用麻布塞住了,等待著那驚心動魄的一刻到來。

  一輛馬車率先爆炸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烈焰騰空,黑煙籠罩,馬車被炸得粉碎,碎木和車輛飛向天空,幾名馬都炸得【肢】體破碎,半匹馬更是被炸得騰空而起,碎肉飛濺。

  巨大的爆炸聲數十裡外可聞,所有的突厥士兵被驚呆了,怔怔地站在大營內,他們仿佛被定身一般,望著騰空而起的烈焰黑煙。

  但這只是噩夢的剛剛開始,爆炸的驚迫下,其他馬匹更加驚恐萬分,它們不要命地帶著熊熊大火衝進了軍營之內,幾百名士兵不敢阻攔,紛紛大叫著跑開,噩夢開始集中爆發了,一連串儼如毀天滅地般的爆炸聲在史思明大營內炸響,只見烈火衝天,營帳翻飛,屍體被炸飛天空,殘肢斷臂”到處是被炸得慘不忍睹的屍體,黑煙彌漫在大營上空。

  如果說剛才還是眾多士兵被驚呆,而此時,數萬士兵和戰馬都瘋狂了”戰馬嘶叫著,在大營內瘋狂奔跑,士兵們被驚得魂不附體,有的人趴在地上瑟集發抖,有的人跪倒,在拼命向神靈磕頭,對於從來沒有見過或者聽說過火藥爆炸的突厥人”這無疑是雷神在他們頭頂上降臨了。

  整個大營一片混亂,七十聲一連串的爆炸,不僅符史思明和僕骨軍炸得徹底軍心崩潰,連唐軍也微微有此亂子,是戰馬受驚,隊伍有些失序,但很快,李慶安下達了衝鋒的命令,他戰刀一揮,厲聲下令:“殺!”“嗚嗚”低沉的號角聲衝天而起,一聲接著一聲,一片接著一片”整個草原都回蕩著這進攻的號角聲。

  十萬唐軍騎兵同時發動了進攻,李晟軍從北,李慶安軍從南,南北夾擊,十萬騎兵如大潮奔騰,如一首波瀾壯闊的史詩在草原上回唱:強健的馬蹄踏平了帳篷,戰刀揮過頭顱,鮮血迸射,長矛刺穿胸膛,將還未斷氣的突厥士兵高高挑起,弩機聲響,唐軍騎兵冷冷收回弓弩,一名突厥士兵張開雙臂,慘叫著栽倒在地”一支箭插穿了他的背心。

  這是一場陰山絞肉機,一場十萬凶悍唐軍騎兵屠殺五萬突厥人的修羅場,七十輛馬車帶來的毀滅爆炸,徹底催毀了突厥人的抵抗意志,無論是史思明的軍隊,還是僕骨部的軍隊,都淪陷在一片屠殺的慘叫聲中,火燒連營,連天空都被燒紅了。

  戰馬在鮮血彙成的溪流中狂奔,濺起大片的血水,染紅了戰馬的四肢,史思明已經喪膽,當第一聲天雷爆炸響起時,他便知道大勢已去,是唐軍來了,他只有一個念頭,逃離大營,保住性命,這兩萬軍隊的死活,他已經不在意了,他還有三萬軍在外面,只離開了一個下午,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竟讓他在絕境中覓到了一條生路。

  史思明的反應異常迅速,在唐軍前鋒剛剛殺進軍營的一霎那,他便已率二百親衛衝到了大營的最北面,前面就是茫茫的草原,但他的如意算盤卻打錯了,三萬唐軍騎兵從後面殺來,斬斷了他的後路,也斬斷了他逃生的希望。

  這一刻,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強烈,他支走了親兵,因為那會被唐軍注意,他脫去了金甲,因為那會讓他鶴立雞群,他扮成了一個小兵,一個仿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小兵,丟盔卸甲,狼狽不堪。

  他確實成功了,唐軍數千騎兵向他親兵隊追去,他們顯然發現了那支親兵的與眾不同,也猜到了史思明就在其中。

  但史思明卻沒有丟掉戰馬,沒有戰馬,他就將無法遠行,他混跡在一群倉皇西逃的小兵中,他忽然發現了一個唐軍的漏洞,那就是西南角,似乎沒有唐軍殺入,史思明大聲叫喊:“向那邊!那邊可以逃命!”千余名士兵放佛沒頭的蒼蠅,任何一個耳以逃命的空隙,都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他們被史思明鼓動著,向西南角的空隙中奔去,史思明是他們中間唯一騎馬的人,是那麼顯眼,他也意識到自己太過於顯著,但他又舍不得棄馬,在猶猶豫豫走中被人流裹挾著向前奔逃。

  但只逃出數百步,他們便發現不對勁了,這邊不是沒有人,而是這邊的軍隊沒有參與衝殺大營,只見黑壓壓的數千軍隊列陣在數十步外。

  這時,史思明忽然想起一事,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沒有進攻的唐軍軍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裡是唐軍主帥所在地。

  是李慶安嗎?他腦海裡本能地想到了這個名字,這個讓他一生都膽寒的名字,這個讓他一生最怕的人,他覺得自己快沒有力氣了,勇氣喪盡,仿佛八年前在楊huāhuā壽宴上比賽壺箭的那一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前,在火光映照中他仿佛看見了一頂金盔在閃耀,他的心嚇得要停止跳動了,就這樣呆呆地望著遠處的金盔,腦海裡一片茫然,忘記了逃跑,忽然,他猛地摘下弓箭,搭上一支箭,瞄准了遠處的金盔。

  放佛就是上蒼的刻意安排,這個西南角正是唐軍主帥李慶安所在之地,李慶安和史思明又一次相遇了,火光映照在史思明的身上,他那稀疏的黃頭發格外引人矚目,李慶安也摘下弓箭,他一眼便認出了史思明,六十步外,那種征服的欲望強烈衝擊著他的頭腦。他的弓箭也拉開了,一支鐵箭,閃爍著金屬的光澤,瞄准了六十步外那顆頭發稀疏的頭顱。

  八年前,他們是比試壺箭,那又叫文射,他在最後一箭擊垮了史思明的意志,而今天,他們同時又將弓箭對准了對方,仿佛又在進行一場比試,不同的是,這一次叫做武射,而且只有一箭。

  李慶安的親衛剛剛反應過來,拿著盾牌奔上前,李慶安的鐵箭在這一瞬間射出了,此時,史思明的手抖得厲害,就像他當年最後一箭始終無法投出一樣,他這一支箭也始終射不出去,他覺得自己的手已經不屬於他,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耳畔只有咚咚的鼓聲在響。

  就在他最後的一次猶豫時,他只看見一支黑影從他瞳孔內飄過,隨即他的額頭一陣劇痛,仿佛大腦裂開了,一支鐵箭射穿了他的頭顱,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史思明仿佛聽見最後一聲鼓倬止了,他置身於一個金碧輝煌的殿堂,殿堂內在舉行盛宴,到處是衣著華麗的賓客,李慶安就站在他對面,臉上掛著勝利微笑,儼如當年一樣年輕。

  他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敗在李慶安手上,史思明仰天從馬上栽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空,眼中已經沒有生機。

  慶安三年四月,史思明在諾真水城被李慶安一箭射殺。
匿名
狀態︰ 離線
706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7:49
第七百零四章 踏平胡都

  翰兒朵八里,回紇的都城,在葛勒可汗親率十萬大軍出征後“這裡只留下一萬軍隊鎮守,由回紇太子移地健統帥。

  幾年前,唐軍就曾經聯合葛邏祿、同羅、沙陀等部族,一舉攻克了回紇人的老巢,令葛勒可汗痛徹於心,而今天,曾經發生過的悲劇又再一次上演了。

  庭州都督崔乾佑率八千唐軍,聯合沙陀、同羅、黠戛斯,一共六萬大軍,繞過烏德鍵山,從北面殺至。

  綠色的草原上已經被鮮血染紅,翰兒朵八里以北十余裡的草原上都布滿了戰死的屍體,冷風吹拂著殘破的回紇大旗,殘陽如血,清冷的晚霞灑滿了這片充滿著絕望的土地。

  一場戰役剛剛結束,太子移地健統帥的一萬回紇軍被六萬唐胡聯軍包圍,他們頑強抵擋,但最後被狼群一樣的同羅騎兵衝垮,全軍覆沒。

  崔乾佑和幾名首領正在視察戰場上的情況,副將顏思翰將一顆人頭奉上,“都督,這是回紇太子的人頭,被卑職一箭射殺!”

  “好!記你次功。”

  崔乾佑回頭對阿布思笑道:“這次衝垮敵軍,同羅軍居功第一,可喜可賀啊!”

  阿布思連忙謙虛道:“哪裡!哪裡!這都是崔都督指揮有方,我們不過是崔都督驅使的犬馬罷了。

  阿布思久在大唐當官,也學會了漢人官場上的客套,兩人都笑了起來,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朱邪盡忠輕微地用鼻子哼了一聲,盡管聲音很小,但包含了一絲不滿,他心中不滿,本來他的軍隊離回紇最近,應該由他來衝擊,但崔乾佑卻把這個機會給了阿布思,使他心中十分郁悶。

  崔乾佑瞥了他一眼,他心中冷笑了一聲,這麼簡單的功勞,他怎麼可能給沙陀人,他笑眯眯道:“朱邪將軍不用擔心,功勞還會有很多,而且大功勞會在後面,這點飯前小菜我就不給你了,我沒猜錯的話,葛勒可汗一定會派援軍回來,那才真正的較量,我會把機會給你。”

  朱邪盡忠的心中這才舒服了一點,他看了看遠方的翰兒朵八里城,興奮地對崔乾佑道:“那攻下城池就給我們吧!”

  “不行!”

  崔乾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上將軍有令,翰兒朵八里必須由唐軍拿下,所有的戰俘都由唐軍處置,你們不得插手。”

  阿布思見朱邪盡忠一臉不高興,知道他還是沒有明白這場戰役的目的,便對他道:“朱邪將軍,當初出兵前說得很清楚,這次所有的戰利品都歸大唐,大唐會給沙陀人土地作為補償,我可記得你是很爽快地答應了,朱邪將軍,草原人可是講究一諾千金。”

  朱邪盡忠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當然會信守承諾,不用你來吩咐!”

  “好了!好了!”崔乾佑連忙笑著打圓場,“兩位就不用爭了,就麻煩兩位先打掃戰場吧!如何?”

  打掃戰場雖然掩埋屍體比較麻煩,但同時也能得到兵器、盔甲和馬匹,他們都是願意的,朱邪盡忠掉轉馬頭便搶先而去囗“兒郎們聽著,打掃戰場,有用東西皆留!”

  阿布思施一禮正要離開,崔乾佑卻給他使了個眼色,阿布思拉住韁繩,緩了一步,待朱邪盡忠遠去,崔乾佑這才對他低聲道:“我剛剛接到上將軍的命令,中原開礦缺少勞力,回紇的普通牧民就不用殺了,可留下他們,不過回紇貴族和大臣一個不留,待城破後,我會把這些貴族和大臣交給你來看管,等晚上你明白嗎?”

  阿布思點點頭,“我明白了,但也給要朱邪盡忠說一說。”

  “我會告訴他,你去吧!城破後,回紇人的盔甲兵器我都賞給你。”

  阿布思大喜,調轉馬頭回本部去了,崔乾佑一聲令下,“命唐軍集結,兵發翰兒朵八里!”

  半個時辰後,八千唐軍騎兵兵臨翰兒朵八里城下,此時城內只剩下一千守軍,十萬回紇民人心惶惶,就仿佛末日要到來,崔乾佑下令用回紇太子的人頭招降,投降,可免除屠城,若頑抗不降,城破後將屠盡全城。

  不多久,城門開了,一干多回紇士兵放下武器,脫去盔甲,舉手出城投降,崔乾佑命令將他們捭到唐軍大營看管。

  很快,回紇次相俱陸莫達干率領三百余名貴族大臣出城投降了,他們跪倒在地,卑微地磕頭,“懇求唐軍保全性命!”

  崔乾佑呵呵一笑:“唐軍一向善待誠心投降之人,各位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各位。”

  三百多貴族大臣感激萬分,人人稱頌大唐心胸廣闊,贊揚唐軍乃仁義之軍,崔乾佑暗暗冷笑一聲,又回頭命顏思翰道:“帶大臣和貴族去軍營休息,他們都是有身份之人,不可怠慢了。”

  顏思翰答應一聲,便對眾人道:“大家請跟我走吧!我會善待諸位。”

  回紇貴族們面面相覷,他們可不想離開城內,俱陸莫達干上前道:“將軍,能否讓我們留在城內,大家都不習慣住軍營。”

  崔乾佑的眼睛笑眯了起來,“怎麼會呢!讓你們去軍營是為了保護你們人身安全,你們要知道,同羅人、沙陀人,還有黠戛斯人都來了,他們一旦進了城,可就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了,去唐軍軍營,至少他們不敢亂來。”

  眾人聽說得有道理,尤其是同羅和黠戛斯人,恨回紇人入骨,留在城內確實不安全,可他們又擔心自己家產的妻女,崔乾佑仿佛知道他們的心思,便又道:“你們的妻女唐軍會保護好,家產最多給你們留一半,我地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能保住妻女就行,他們也知道,家產能保住一半,那已經很不錯了,眾人便不再堅持,跟著顏思翰去唐軍大營了。

  崔乾佑望著他們的背影,眼中閃過了一道殺機,李慶安給他的命令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也就是說,除了這三百余人,他們的子女也必須一概殺絕。

  他一聲令下,“入城!”

  八千唐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翰耳朵八里城,唐軍現在要做的事情,是要先控制住這座都城,暫不進行人口遷移,除了平民之外,貴族大臣一概殺絕,這就是掘了回紇人的根。

  唐軍入城的第一什事就是戒嚴,一隊隊騎兵在城內奔馳,他們用突厥語命令一群群湧上大街,准備逃難的民眾回家,任何人不得出家,違令者處斬!

  很快,大街上變得冷冷清清,再無一名回紇人,只有唐軍巡邏的騎兵,唐軍隨即開始抄沒回紇國庫和回紇貴族的府邸,數十萬件皮毛,不計其數的綾羅綢緞,金銀和大唐的銅錢,積蓄了幾十年的財富。

  ‘當啷!’一連串金屬撞擊的悅耳聲,數十枚拜占庭的金幣從崔乾佑指縫滾落,這是從一名貴族家主抄獲的三箱金幣,足足有十萬枚,金幣的光芒照亮了崔乾佑的眼睛,這種金幣和安西銀元是一比二的比值,那這些金幣就價值二十萬貫,崔乾佑眼睛眯了起來,錢不是很重要,他喜歡這種黃金沉甸甸的感覺。

  崔乾佑回頭對親兵道:“這三箱金幣我收下了!”

  “將軍,萬一被人告發怎麼辦?”親兵有些擔心。

  “沒事,只要把握好這個度,上將軍也不會責罰我,收下吧!”

  “是!”幾名親兵將金幣送去了軍營,崔乾佑也沉思了片刻,李慶安給他的信中寫得很清楚,嚴肅軍紀,諸軍不得私貪錢物,那他貪下這十萬金幣,會不會真的觸怒李慶安呢?

  他不由又想到了李慶安曾經給他說過的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他並不反對士兵搶掠,這是鼓舞士氣的一種有效辦法,關鍵是水不能變渾。’李慶安的這句話,崔乾佑牢牢記住了,他也深刻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那就是把握一個度,可以利已,但絕不能貪得無厭,這麼多跟隨他打江山的弟兄,相信他也不會虧待。

  正是把握住了這個度,崔乾佑決定收下這三箱金幣,這時,外面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有士兵大聲道:“都督,緊急軍情!”

  崔乾佑一驚,連忙快步走出來,“什麼事?”

  來的是一名斥候,他急稟報道:“我們有弟兄在南面發現一支軍隊,大約三萬人,距離我們只有五十里。”

  “來得這麼快?”

  崔乾佑有些奇怪,他們是昨晚晚上才露面,葛勒可汗就知道他們了嗎?難道他也有探子?有探子也不可能來得這麼快。

  崔乾佑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沒有時間考慮這麼多了,他立刻令道:“讓朱邪盡忠來軍營見我!”

  他翻身上馬,急催戰馬,向城外軍營疾奔而去,崔乾佑帶著百余騎兵一路奔回了大營,片刻,朱邪盡忠也趕到了,盡管他負責打掃戰場,但他心中還是不爽,回紇軍的裝備並不好,都是皮甲,戰刀和長矛也差勁,遠遠不能和唐軍的武器裝備相比,讓他心中十分失望。

  “崔都督,你找我嗎?”

  “嗯!”崔乾佑點點頭,笑道:“對打掃戰場滿意嗎?”

  “不是太滿意,回紇人的東西不好!”

  崔乾佑收了笑容,望著他淡淡道:“那你要怎麼樣才滿意呢?想要回紇人的庠房嗎?”

  “不!不是!”朱邪盡忠搖頭否認,“我既然答應過都督,我焉能再出爾反爾?”

  “那你想要什麼?”崔乾佑注視著他。

  “我要翰兒朵八里,要這片土地!”朱邪盡忠毫不掩飾心中的欲望。

  他見崔乾佑眉頭一皺,又立刻道:“我知道需要用軍功來換,我願意,但我希望崔都督能給我機會。”

  崔乾佑呵呵笑了,“我請你來就是要給你這個機會,我剛剛接到斥候稟報,大約有一萬五千回紇軍正向翰兒朵八里而來,我馬上要率軍去迎戰,你願不願意為先鋒?。

  朱邪盡忠心中算了一下,一萬五千回紇軍,雖然和他的軍隊相當,但他的裝備更加精良一點,應該沒有問題,他當即答應了,“我這就前去迎戰!”

  “好!沙陀部為先鋒,我立刻率軍前來接應。”

  崔乾佑望著朱邪盡忠興衝衝走遠,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沙陀人自詡為金山之狼,但他知道金山狼群不僅凶猛,而且極為狡猾,在狡猾這一點上,這個朱邪盡忠差得遠呢!他就是一個蠢貨,他來當沙陀人首領,只能說是沙陀人需要為他們的選擇而付出代價。

  他隨即對親兵道:“立即去將阿布思和阿熱利給我找來!”

  崔乾佑一直想不通回紇人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快,那是因為他走進了一個非回紇援軍不來的誤區,事實上,這支向翰耳朵八里趕來的軍隊並不是回紇軍,而是僕固惕的軍隊,他率兩萬部族軍和一萬史思明的軍隊,一路疾奔,終於趕到了翰兒朵八里。

  僕固惕慢慢勒住了戰馬韁繩,他剛剛得到前方探子的稟報,一支騎兵隊伍已經出現他前方十里之外,約一萬五千人,探子形容是大多身著白色披風,僕固惕便猜到了,這是沙陀騎兵,李慶安的走狗之一,當年他父親曾和這支騎兵打過很多次交道他們是從翰兒朵八里來,那麼就是說翰兒朵八里出事了嗎?而且沙陀人是居住在居延海,他們來到大漠腹地,只能說是當初的悲劇再一次出現了,唐軍、同羅軍和沙陀人又一次攻破的回紇人的老巢,肯定是這樣,他來晚了一步。

  “僕骨將軍,我們怎麼辦?”旁邊的大將朱希彩問道。

  僕固惕沒有猶豫,他只說一個字,“打!”他們沒有選擇,本來就是破荼沉舟,沒有回去的糧食,而且他們的探子沒有發現還有別的軍隊,那就說明只有沙陀人一支軍隊來迎戰。

  僕固惕聽他父親僕骨懷恩說過,沙陀人欺弱怕硬,如果發現對方軍隊比他們多,他們就會遠遁,如果比他們少,他們就會像狼一般樸上,這樣可利用計取,僕固惕已經決定吃掉這支軍隊,他略一沉思,便對朱希彩道:“我們可分兵兩路,我率一萬軍前去誘敵,你率兩萬軍後撤,待我纏住對方,你再包抄而上。”

  朱希彩點頭贊道:“此計大妙!”他便調轉馬頭,一揮手,兩萬大軍隨他向後而去,漸漸地越去越遠,僕固惕按住馬頭等待,他眯著眼打量著前方,這時他已經看見了在草原盡頭,出現了一條黑線,來了!他冷笑了一聲,全殲沙陀人,他去居延海稱王去。

  “全軍准備戰鬥!”

  一萬僕骨騎兵舉起了長矛,列隊整齊,准備迎戰沙陀人。

  草原上,朱邪盡忠率領一萬五千沙陀騎兵已經攔截住了目標。

  “酋長!”一名騎兵飛奔來稟報,“對方只有一萬軍隊,沒有一萬五千人!”

  朱邪盡忠眯著眼打量著對面的軍隊,他也感覺不像一萬五千人的樣子,明顯比他們少,他不由輕蔑一笑,崔乾佑說這是回來救援的軍隊,他就覺得不可能,那有那麼快,這最多是回來催糧的軍隊,正好給他們打打牙祭。

  他回頭高聲大喊:“各位弟兄看見了嗎?我們的戰利品來了,讓我們證明,沙陀人的戰刀要比同羅人更加鋒利,翰耳朵八里,將是沙陀人的土地!”

  “翰耳朵八里!”

  “翰耳朵八里!”

  沙陀騎兵群情激昂,每個人都無比向往著腳下的這片富饒土地。

  “殺!”

  “殺啊!”

  沙陀騎兵爆發了,草原上徒然響起了馬蹄奔騰,向回紇騎兵掩殺而去,一萬五千騎兵奔馳,鋪天蓋地,勢如山崩海嘯,朱邪盡忠憋足了勁要拿下腳下這塊土地,這關系到他們沙陀人未來的興盛,他揮舞戰刀,嘶聲狂吼:“殺上去,讓回紇人在我們腳下匍匐吧!”

  僕固惕也下達了出擊的命令,他也高聲大喊:“僕骨部的弟兄們,我們要活下去!”

  “活下去!”

  一萬僕骨騎兵高聲怒吼,催馬出擊,無邊無際的戰馬群在草原上疾駛,戰旗飛揚,長矛如林。

  兩支騎兵儼如兩片黑色的大潮從南北奔湧而來,越來越近,最後轟然相撞,開始你死我活的慘烈廝殺……

  崔乾佑率領三方四萬聯兵就在三十里外,他一點底都不著急,斥候將一個個情報送來,使他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這是一支僕骨部的騎兵,他們也是來偷襲翰耳朵八里,只不過是來晚了一步。

  對方很狡猾,三萬騎兵,竟然用一萬騎兵誘敵,這也好,他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瞥了一眼阿布思,見他臉上毫無表情,便笑問道:“阿布思將軍,你和你的部屬是否以為我做得過份了?”

  阿布思搖搖頭,“我的部屬只聽我的想法,他們沒有任何想法。”

  “那你是什麼想法?我很想知道。

  阿布思淡淡一笑,“不識時務,咎由自取”

  崔乾佑撫掌大笑,“同羅有你這樣的首領,是他們的幸運,我也祝願同羅能早日建國,為大唐鎮守西方大門!”

  “不!”阿布思搖了搖頭,“同羅不會給大唐守門,我們只會遠遠離開唐朝的大門,做大唐的一座烽火台。”

  崔乾佑笑容消失,他輕輕點頭,用一種少有的誠懇語氣道:“阿布思將軍,你比我還清醒!”

  這時,書名騎兵從遠方疾奔而來,大聲稟報道:“稟報都督,沙陀軍被敵軍左右夾攻,大敗,死傷極其慘重,已達七成以上,朱邪將軍也不幸陣亡!”

  崔乾佑輕輕嘆了口氣,他立刻下令道:“全軍出動,去救援沙陀軍!”

  慶平三年四月中,沙陀人遭遇到了北上的僕骨部軍隊,尤其輕敵,一萬五千沙陀人被三萬僕骨部騎兵夾攻,死傷慘重,待聯合軍趕來救援時,僕固惕已經率勝利之軍遠去,草原上只留下了一片死屍和傷兵。
匿名
狀態︰ 離線
707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8:10
第七百零五章 包圍回紇

  “隊正,我們能找到嗎?”

  茫茫的大草原上,十名騎兵前後緊跟一起疾速飛奔,其中一聲問道。

  “總之……要盡力找!”風聲很大,隊正的聲音時斷時續,“他們……十萬人,目標很大!”

  這是一隊唐軍斥候,他們的任務是找到回紇軍主力,回紇十萬大軍從翰耳朵八裡南下,但現在他們卻突然失蹤了,像空氣一樣在草原上消失,幾天都沒有找到,李慶安便派出數十支斥候小隊,像撒網一樣,讓他們在茫茫草原上搜尋。

  這一支小隊是負責搜尋陰山東段的南麓,方圓幾百裡都是他們的搜尋範圍,已經搜尋了兩天,現在他們已經靠近了陰山南麓一帶。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他們已經連續奔跑了三個時辰,著實有些累了,慢慢放緩了馬速,四處尋找一個可供休憩之處,遠方便是莽莽群山,山巒起伏,山體陡峭,山腳下分布著大片森林。

  “我們去樹林休息,說不定還能射一只獐子當晚飯!”

  齊隊正一指北面的一片樹林,眾人立刻打起精神,向樹林奔去,草原上的特點是看著似乎近,其實還有很遠,這一片樹林離他們足足還有十裡,離樹林還有兩三裡時,為首的隊正忽然一擺手,“等一等!”

  眾人頓時勒住了馬,“你們快看!”齊隊正指著遠處道:“那是什麼?”

  眾人向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數裡外有兩個小黑點正向這邊奔來,“好像也是騎兵!”

  “進樹林隱蔽!”

  齊隊正一催馬,帶領著手下向樹林邊緣隱去,他們迅速躲進了最近的一片樹林,一直過了好一會兒,那兩個小黑點才漸漸近了,他們也看清楚了,是兩名回紇騎兵,估計是巡哨之類,他們迅速向這邊奔來,看他們的速度,他們不會在這邊停留。

  “射馬!”

  齊隊正當即下令,其余九名手下都端起了騎弩,瞄准了對方的兩匹馬,騎兵越來越近,已經到他們三十步外了,卻沒有發現這邊有人,事實上是他們大意了,剛才唐軍斥候衝進樹林時曾驚起一片飛鳥,他們竟然沒有注意到,或許他們認為,這邊不可能有任何軍隊存在。

  “射!”

  隊正一聲低令,十支淬毒弩箭同時射出,全部射中了兩匹戰馬,兩匹戰馬先後揚蹄長嘶,重重摔倒在地上,將兩名回紇騎兵也甩出一丈多遠,他們嚇得魂飛魄散,爬起來就跑,但唐軍斥候已如一陣風似的衝上前,用長矛頂住了他們的喉嚨,兩名回紇士兵不敢再動,乖乖舉起了手。

  “把他們帶進樹林!”

  幾名士兵上前,將他們搜了身,又將他們兩手反綁,將他們推進了樹林,片刻,在唐軍的拷問下,兩名回紇士兵分別交代了,結果令唐軍斥候大吃一驚,回紇主力竟然離他們不到二十裡。

  齊隊正使了個眼色,幾名士兵猛地將回紇騎兵一刀殺死,將他們和馬匹的屍體都藏好,這才沿著樹林向前方奔去。

  很快,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巨大的山坳,外面是密集的森林,森林寬達數裡,兩名騎兵便是從這裡出來。

  他們進了樹林,一直沿著山坳向裡走,陰山寬達百裡,中間還有不少山間草場,可以藏百萬大軍,如果不進陰山內尋找,根本就發現不了。

  幾名唐軍約行了十幾裡,前方似乎有回紇人的崗哨了,他們不再前行,而是藏身在樹林中,一直等到天黑,這才由隊正帶著另一個弟兄沿峭壁邊緣繼續向前探查,沒有騎馬,兩人在峭壁的縫隙中不斷躲閃,繞過了回紇人的幾處崗哨,終於來到一座低崗前。

  他們爬上一塊巨石,向低崗的另一邊眺望,頓時將他們驚得目瞪口呆,只見一片山間草地上,火光點點,密集得儼如天上的繁星,那是回紇人的篝火,在篝火的映照下,黑黝黝的帳篷一眼望不見邊。

  齊隊正心中狂喜,他們找到了回紇主力,此時他按耐住內心的激動,拉了一下士兵,兩人悄悄從原路返回,非常小心,生怕驚動了回紇哨兵,他們就前功盡棄了。

  他們退回樹林,又退出了山坳,回到了原來伏擊回紇哨兵的樹林,搭起一座小帳篷,掩蓋住了燭光,帳篷內,齊隊正正仔細地繪圖,將回紇主力所在陰山的位置標注得非常清楚。

  等墨跡干了,他這才塞進一只小竹筒中,遞給了手下,“發送回去吧!”

  士兵接過竹筒,從馬上取下鷹籠,裡面有一只信鷹,他將竹筒綁上鷹腿,打開了籠子,一聲輕叱:“去吧!”

  雄鷹從籠子裡衝天而起,直刺雲霄,一聲清亮的鳴叫,它振翅向西方飛去。

  “隊正,那我們怎麼辦?”

  齊隊正望著黑黝黝的山體,笑了笑,“我們自然是盯住回紇人!”

  ………………

  自從殲滅了史思明軍隊後,李慶安又率大軍撤回了黑城,同時,唐軍還俘獲了近二十僕骨部的族人,李慶安命行軍司馬辛雲京將這些突厥牧民押送去九十九泉,和李光弼俘獲的同羅、思結兩部族人彙合,一共四十余萬突厥內附之民。

  這些普通牧民他將押送去河東暫住,待整個回紇戰役結束後,所有草原牧民都會改為礦籍唐民,分配去各大礦山定居,耕田織布,正式成為大唐的普通平民。

  但李慶安最關注的還是回紇葛勒可汗的去向,現在已經是四月下旬,他們出兵草原已經快一個月了,回紇十萬主力依然不見蹤影,就是忽然集體失蹤一樣,讓李慶安深深困惑,他們當然不會失蹤,而藏了起來,那他們會藏到哪裡去?

  大帳內,李慶安站在沙盤前久久凝視著陰山,他相信回紇主力一定還在陰山附近,只是陰山長兩千余裡,寬愈百裡,讓他很難找到回紇主力的藏身處。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葛勒可汗已經不會再有進攻大唐的想法,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只是借口進攻大唐來吞並史思明和內附突厥,從他這次出兵畏手畏腳便可以看出,他根本沒有進攻大唐的自信。

  回紇縱兵南下和大唐出兵北上僅僅只是一種巧合,不管回紇人要不要進攻大唐,李慶安都決定利用消滅史思明的機會,徹底鏟除北方的威脅。

  沉吟到這,李慶安忽然問身旁的李晟,“李抱真那邊情況怎樣了?室韋部有消息嗎?”

  李晟剛剛走進大帳,就是要向李慶安彙報渤海那邊的情況,只是李慶安在沉思中,他才沒有打擾,他立刻道:“李抱真剛剛送來消息,室韋已經投降,願意接受漢化,進入渤海國為耕農。”

  “我特別叮囑的那個部落,室韋蒙兀部,他們是否已按照我的方案遷入中原?”

  “有!蒙兀室韋部的一萬余人全部被打散,遷入新羅、河南、河北,和漢人及新羅人混居,這項事情正在進行中。”

  李晟有些不明白,蒙兀室韋部只是室韋部中的一個小部落,很少為人所知,為何李慶安這麼重視?

  正在疑惑時,外面忽然有腳步聲跑來,有親兵大聲稟報:“稟報上將軍,稟報李副將,我們有斥候發現了回紇軍主力,有信送至!”

  李慶安和李晟同時大喜,李慶安連忙令道:“快把信拿進來!”

  片刻,一名親兵將一管鷹信拿了進來,呈給李慶安,李慶安從信筒裡取出一幅絹紙,竟然是一幅地圖,他將地圖展開,李晟也將燭台靠攏一點,燭光下,只見地圖畫得非常詳細。

  “我們在這!”

  李慶安指著一個黑三角標志,他的手指又向東移動,最後停在陰山內的一個黑圈點上,這裡就是發現回紇軍的主力所在了。

  “哼!居然在六百裡外的陰山內,難怪我找不到他們。”

  李慶安不由冷哼一聲,“看來他們還不知道翰兒朵八裡失陷的消息。”

  “我有點不明白,葛勒可汗為什麼要一直躲在陰山內?”李晟眉頭緊鎖著問道。

  “那是因為你一直和吐蕃人打仗的緣故,所以不懂突厥人。”

  李慶安笑了笑,給他解釋道:“突厥分裂後,部族眾多,基本上都是各成一派,回紇人雖強大,但它們也不過是其中一支,正因為部族眾多,所以各部族之間爾虞我詐,互相利用,互相傾軋,就像史思明藏在陰山內,他就是想等我們將回紇擊潰,他再收拾回紇,稱霸草原,回紇其實也一樣,他最初急著出兵,是想收服史思明和其他幾部突厥,可發現我們已經出兵,他便便遲遲不來了,卻又不肯回去,就躲在陰山內等待我們過去,然後他們再出來搶掠被俘的突厥子民,我估計這就是他的目的。”

  “難道他不怕老巢再一次被偷襲嗎?就像上次一樣?”李晟還是有些看不透。

  “很簡單!因為他不知道我是本來就要出兵北伐回紇,他還以為我是臨時調兵防御他南下,那樣,同羅遠在西方,北庭軍隊也不來及,只有居延海地一萬多沙陀人,他不怕,如果他知道我早在冬天時便開始從北庭和同羅等地調兵,我估計他死也不敢離開翰耳朵八裡一步。”

  打了多年的交道,李慶安已經看透了葛勒可汗內心的自卑和黑暗,他就像一條既貪婪又怯弱的狗,縮在陰山內等待一口殘羹剩飯出現,可現在,他自己也成了被獵殺的目標。

  這時,李晟仔細看了看沙盤,對李慶安建議道:“上將軍,我有一個建議,可以全殲回紇軍。”

  “你說!”李慶安對李晟的戰術還是十分佩服。

  李晟用木桿指著九十九裡泉道:“上將軍發現沒有,其實回紇軍躲藏的地方離李光弼將軍的駐地很近,相距只有四百余裡,或許正如上將軍所言,他們還是想吃掉突厥被俘牧民,如果這時候李光弼將軍向後撤軍,將幾十萬突厥男女留在九十九泉,作為一個誘餌,我想即使回紇不會一下子衝上去吃掉誘餌,也會在一旁虎視眈眈,等待機會……”

  “然後呢?”

  李慶安對李晟的建議非常有興趣,李晟說得非常對,回紇人就像草原狼一樣多疑、貪婪,看見有獵物就不會輕易離去,也不會輕易下口。

  “然後……”

  李晟用木桿一指諾真水城,“然後我們再從這裡迅速越過陰山,到回紇人的後方截斷它們的退路,這時李光弼的大軍再重新壓上,我們三十萬大軍便可將回紇人困死在陰山中。”

  “妙!此計大妙!”

  李慶安擊掌稱贊,李晟不愧是名將,聽完自己分析回紇人的心理,便能舉一反三,果然厲害。

  “就按照你的辦法行事,你現在立刻去整軍,我寫信給李光弼!”

  ………………

  李慶安采納了李晟的建議,唐軍開始行動了,當天夜裡,十五萬唐軍連夜出發,留下一座巨大的空營和五千軍馬,用以迷惑回紇人探子。

  五天後,大軍越過了陰山,調頭向東而去,就在李慶安率大軍向北進發之時,李光弼也接到了李慶安的命令,他命令將三十萬突厥人老弱婦孺留在九十九泉,他自己則率領十五萬大軍押解著十余萬突厥青壯向南撤軍,用三十余萬人的突厥婦孺作為誘餌,來引誘回紇人的捕食,只留下不到一萬軍駐守。

  李晟這條計策的核心,就在於讓回紇留在陰山內不離去,給唐軍的包圍爭取時間,正如李慶安對突厥人的了解,回紇人也是突厥人一支,他們以狼為崇拜,狼的最大特點就是多疑而善於等待,它們一旦發現獵物就不會輕易放棄,而是會耐心等待機會,會仔細觀察周圍是否安全,等到了十足的把握後,再向獵物閃電般突襲。

  這些狼的特性,在回紇人的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回紇大營內,葛勒可汗已經得知了唐軍大軍撤離九十九泉的消息,向南而去,現在那裡還有數十萬沒有來得及撤離的突厥婦孺,另外只剩下不到一萬的唐軍。

  從表面上來看,這是唐軍在先撤離一部分突厥人,為什麼不撤婦孺而撤青壯,極可能是唐軍怕突厥人而采取的分離法,用婦孺來作人質,要挾青壯聽話南下,這是安西軍的一貫做法,在安西時他們也是這樣對付吐蕃人,分離婦孺,讓吐蕃青壯男子為他們乖乖開礦。

  難道這一次也是這樣嗎?

  葛勒可汗心中充滿了疑惑,他覺得唐軍不該這麼輕易把人留在草原上,或許有陰謀,但幾十萬婦孺無疑又強烈地誘惑著他,婦女和兒童對任何一個草原民族都是巨大的誘惑,意味著人口繁衍滋生,就這麼疑惑和擔憂,又充滿了攫取這些人口的欲望,他這次率軍南下的目的,就是為了吃掉史思明和內附大唐的突厥人,史思明他已經沒有希望,但這些突厥人他就無論如何不甘心放棄了。

  他就這麼猶豫地觀察著情況,將一支又一支的回紇探子派去了九十九泉及其周圍,就像狼群也有探狼在刺探獵物一樣,而黑城那邊另一支唐軍在覆滅史思明大軍後,便一直在整軍休息,並沒有北去的跡像。

  回紇大軍在懷疑和巨大的誘惑中等待機會,他們卻不知道,他們自己已經成了唐軍的獵物。

  又過了近十天,葛勒可汗再也忍不住,他率十萬大軍離開陰山,准備南下九十九泉攫取這數十萬突厥婦孺、這個讓他們無比眼紅的獵物,一個令他既懊悔又震驚的消息傳來,唐軍的十幾萬大軍又殺回來了,而且速度極快,正向他們這邊殺來。

  葛勒可汗又悔又恨,他在猶豫觀望中失去了一個巨大的財富,如果他當初當機立斷南下掠奪人口,那現在他已經在返回翰兒朵八裡的途中了,他喪失了機會。

  葛勒可汗知道沒有機會了,當他返回駐地,准備越過陰山回翰兒朵八裡時,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傳來,嚇得他心都要停止跳動了,另一支十幾萬人的唐軍已經截斷了北邊的出口。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急要向南突圍,而這時,李光弼的十五萬大軍已經追上了他,十幾萬大軍堵在陰山南面。

  一北一南,三十萬唐軍將十萬突厥主力圍堵在一條,長一百余裡,寬二十裡的陰山峽谷之中。
匿名
狀態︰ 離線
708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8:31
第七百零六章 楚州異兆

  夜幕初降,一輛馬車駛出了大明宮,等在大明宮外幾十名侍衛同時迎了上去,馬車寬大華貴,車門頂上掛著一盞燈籠,楠紅色的燈光下,‘相國張’三個黑字顯得格外耀眼。

  這是右相國張筠的馬車,他剛剛下朝,准備回自己的府邸了,忙碌了一天,張筠顯得有些疲憊,正閉著眼靠著車壁假寐,馬車轉了一個彎,進入了朱雀大街,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吩咐道:“暫不回府,去裴侍郎的府邸。”

  裴侍郎也就是吏部侍郎裴顯,同時官拜太子少師,他雖然是以侍郎的身份入相,但他在七相中的資格僅次於張筠,當年,他可是朝廷右相,朝綱危亡,他力擔大局,贏得了朝廷廣泛的贊譽,連張筠有時也會嫉妒他的威望。

  但今天他去裴顯府,是有一件大事和裴顯商議,今天下牛裴顯有些感恙,早早回府了,可就在他剛剛回府不久,楚州太守崔恍便進京獻寶了,獻定國寶玉玄黃天符等十三枚寶玉,這是楚州定慧庵一名老尼姑真如在井中打水時發現,一共十三枚寶玉,皆舉世罕見之珍寶。

  更讓人驚奇的是第二枚寶玉玉雞上刻著一行字,寶玉出,天下定,第三枚寶玉谷璧上也刻著一行字,寶玉現,聖人出。

  字跡古樸,看得出都至少有百年歷史,這件事立刻轟動了朝廷,這可不是前段時間的那種造假瑞兆翰林大學士、國子學博士李白認出了這十三件寶玉,這應是隋初江南陳朝貴妃張麗華的私藏至寶,被喚作十三如意郎。

  隋朝大將賀若弼和韓擒虎攻破陳朝後,張麗華和陳後主同時被俘,但這十三件至寶卻不知所蹤,事隔一百餘年,竟然出現在楚州尼姑庵的井中,眾大臣都推斷,楚州離陳朝國都金陵不遠這定是宮女或者其他嬪妃趁城破時偷了此寶物,躲入定慧庵為尼寶玉便留在了庵中,事隔百年後的今天,它終於面世了。

  至於玉上的字跡,極可能是當時為了呼應隋文帝定天下而刻,但不知何故,這十三枚寶玉在當時沒有面世,而現在居然面世了讓朝中百官人人驚訝都認為這預示著什麼。

  其實預示著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也是人人所期盼之事,大唐無聖主久矣,李慶安定國安邦,年輕有為,他若即位當是大唐中興之保證這是順乎潮流,也是大勢所趨。

  現在張筠所思所慮都是怎樣幫助李慶安順利登基,投桃以抱李,報答他對自己器重之恩楚州的寶玉現身,無疑是一個最好的契機這樣他便可以發動朝野,為李慶安登基大造輿論了。

  今天是張筠為執政事筆的最後一天,明天將輪到裴顯,今天他去裴顯府邸,既是為了交代一下手中未盡之事,也是想和他商量一下寶玉面世之事。

  馬車駛進了崇仁坊,在裴顯府門前停了下來,張筠下了馬車,早有裴府家人去稟報了,裴顯迎了出來。

  “張相國光臨寒舍,不勝榮幸!”

  “哎!裴少師在羞慚我呢!”張筠苦笑一聲,又關切對他道:“裴少師身體不適,就不要出門了。”

  “我回來小睡片刻,已經精神好了很多。”

  裴顯熱情地邀請張筠進了府宅,兩人來到書房內坐下,侍女上了香茶,張筠笑道:“明天就是少師當值了,今天有些事特來交代交代。”

  裴顯心中有些詫異,一般這種執政事筆交接都是在政事堂內完成,今天他怎麼到自己家裡來了,心中詫異,臉上卻不露聲色,裴顯微微一笑,“有什麼重要事情嗎?”

  “裴少師尚不知楚州出寶一事吧!”張筠的目光注視著裴顯道。

  裴顯身體不適,回府便睡了,剛剛才醒來,還不知道這件事,他不由驚訝問道:“楚州出寶,這是怎麼回事?”

  張筠便將楚州出寶的事情給他詳細說了一遍,最後道:“這件事已經傳遍朝野,很快就會滿城風雨,下一旬正好是裴少師輪值政事筆,裴少師可得好好應對啊!”

  裴顯這才知曉了出寶之事,這不就是李慶安的瑞兆嗎?貨真價實的瑞兆,裴顯也明白張筠的意思,要他好好利用此事做文章,把民意椎上去,從裴顯的本意上說,他也希望李慶安能登基,他們都一致認為,李慶安若登基,堪比太宗。

  中唐之亂,很大程度上就在於軍權失控,現在宗室已經被極大削弱,無論哪一個宗室登基,都無法控制軍隊,只有李慶安,只有他才能將軍隊牢牢控制在朝野中央,有軍隊衛國,再加上政治清明,大唐中興指日可待。

  但裴顯卻有一個小小的私心,他希望能和李慶安再好好談一談,甚至可以說是談判,由政事堂來和他談判,希望他能明確君權相權的界線,能保持政事堂目前的權力架構,當政事堂和他達成協議後,政事堂將全力推他上位。

  裴顯這個想法得到了顏真卿和郭子儀的支持,但昨晚他和崔寧談到此事時,卻被崔寧潑了一盆冷水,說他是書生意氣,他怎麼可能和李慶安去討價還價,如果真是那樣,那結局只有一個,解散政事堂。

  昨晚裴顯想了一夜,盡管他也知道,他們現在的政事堂其實都是李慶安安排的,他們哪有資格和李慶安討價還價,只是他實在是希望大唐不要再出現君權獨裁的情況,那樣只會導致大唐又一次的衰敗。

  開元牟間的盛世,可到了天寶就急劇衰敗了,原因是什麼?原因有很多,府兵制敗壞,土地兼並太烈,這些都是表像而制度崩潰才是主因,就是李隆基在後期架空了相權,皇權凌駕於一切,獨裁!

  正是這個緣故,使得三省相權形同虛設,權力沒有了監督,沒有了制約,李林甫在李隆基的授意下,開始制造一個又一個駭人聽聞的大案權鬥劇烈,朝政荒蕪種種本來並不很嚴重的弊端迅速地擴大了,越來越嚴重,整個大唐開始從根子爛掉,整個軀體都腐爛了,所以杜甫才痛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前車之鑒今日之師裴顯痛定思痛,他希望李慶安即位後,能夠劃清君權相權的界線,這樣,他就是拼了命,也會支持李慶安登基。

  此時,當張筠向他含蓄地表達了要利用楚州出寶一事對李慶安的登基做好輿論鋪墊裴顯一時有些猶豫,他想等李慶安回來後,大家再坐在一起好好商議。

  “張相國,我們還是等殿下回來再說吧!”

  “為什麼?”張筠有些愕然“裴少帥,難道你不支持殿下登基嗎?”

  “我不是不支持我是希望政事堂能再和他談一談,明確一下將來政事堂的權力。”

  張筠明白了,他好像也聽說裴顯和顏真卿私下談過,最好政事堂能和李慶安進行一次談判。

  張筠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如果政事堂和他談不攏呢?裴少師是不是就不准備支援。士地兼並大烈,這此都是表像,而制度崩清才是主因,就是李隆基在後期架空了相權,皇權凌駕於一切,獨裁!

  正是這個緣故,使得三省相權形同虛設,權力沒有了監督,沒有了制約,李林甫在李隆基的授意下,開始制造一個又一個駭人聽聞的大案,權鬥劇烈,朝政荒蕪,種種本來並不很嚴重的弊端迅速地擴大了,越來越嚴重,整個大唐開始從根子爛掉,整個軀體都腐爛了,所以杜甫才痛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前車之鑒,今日之師,裴顯痛定思痛,他希望李慶安即位後,能夠劃清君權相權的界線,這樣,他就是拼了命,也會支持李慶安登基。

  此時,當張筠向他含蓄地表達了要利用楚州出寶一事,對李慶安的登基做好輿論鋪墊,裴顯一時有些猶豫,他想等李慶安回來後,大家再坐在一起好好商議。

  “張相國,我們還是等殿下回來再說吧!”

  “為什麼?”張筠有些愕然,“裴少帥,難道你不支持殿下登基嗎?”

  “我不是不支持,我是希望政事堂能再和他談一談,明確一下將來政事堂的權力。”

  裴顯和顏真卿私下談過,最好政事堂能和李慶安進行一次談判。

  張筠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如果政事堂和他談不攏呢?裴少師是不是就不准備支持他登基,而改換支持別人登基?如果是那樣,裴少帥打算支持誰登基?”

  “這……”裴顯有點被問得啞口無言。

  張筠又道:“裴少師,請恕我直言,如果沒有趙王殿下撐起這個大唐,大唐早已四分五裂,安祿山也早已殺入關中稱帝,胡人飲馬中原,漢人生靈塗炭,你我也早成為黃土中一具枯骨,或者卑躬於安祿山膝下,我們還有什麼政事堂商討軍國大事嗎?裴少帥,不知你想過沒有,一國不能無君,這是天道,可大唐無君久矣,為什麼又能運轉順暢呢?那是因為趙王殿下早已擔負起了君王的之責,不是嗎?他已經是事實上皇帝陛下,只不過沒有聖上的名分罷了,我們今天要做的事,就是給他名正言順。”

  “可是大唐有皇帝在,有太後在,怎能說無君久矣?”

  裴顯承認李慶安是大唐的國柱,但他對張筠的這句無君之話很不服,不能因為李慶安的作用,就否認大唐皇帝存在。

  “那個兩歲的小屁孩麼?哼!聽說還尿床。”

  張筠的語氣中充滿了對小皇帝的輕蔑,“裴少師,朝廷上下恐怕只有你當他是皇帝,朝廷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一台,上千名官員大臣,有誰真心去擁戴一個兩歲的孩子做皇帝?他能挽救大唐危亡?他能帶領百官實現中興?裴少師,我勸你還是現實點吧!我們只要能盡力保住他一條小命,已經是盡到為人臣之道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你就直說吧!”裴顯發現自己和張筠沒有共同語言,他已經不准備再和張筠討論下去了。

  張筠也有點不喜歡裴顯的書生意氣,其實他也希望李慶安能繼續保持政事堂現在的權力,在這一點上他和裴顯的初衷是一樣,但他們的做事風格不同,裴顯比較書生意氣,偏向於先簽訂君臣協議,用協議來約束李慶安將來的皇權,而張筠則比較現實,他認為他們和李慶安沒有談判的余地,只能在以後再慢慢規勸李慶安。

  當然,李慶安現在就做得很好,他也未必會改掉現在的權力架構。

  “裴少師,既然楚州已出寶玉,那就是天意,我希望我們政事堂能夠利用這件瑞兆進行大力宣傳,讓天下士民都明白,趙王殿下登基乃是天意!”

  停了一下,張筠看了看裴顯的臉色,這才又試探著說道:“如果裴少師心中還有疑慮,也不妨稱病一旬。”

  其實這才是張筠來拜訪裴顯的真正用意,裴顯稱病一旬,那就由他張筠再執政事筆一旬,這樣,他就有了策劃這次瑞兆事件乃至民意的主要功勞。

  裴顯沉吟了半晌,他明白張筠的意思,盡管他始終希望和李慶安談一談,但他最終還是答應了,讓張筠再執政一旬,他也知道,李慶安登基是大勢所趨,他阻攔不了,當然,他也不想阻攔。

  隨後兩日,楚州出寶事件便傳遍了長安全城,這一次有聞名天下的大詩人李白鑒定,是隋初之物,本來應該在隋初或者唐初出現的寶物,卻時隔百年後出現了,雖然有些人認為這只是一種巧合,但絕大部分人認為這就是天意,一時間,長安的市坊軍營都在談論此事,各大酒肆茶樓,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議論著天意的出現。

  “寶玉出’天下定,寶玉現,聖人出。”

  史思明和安祿山的造反已經平息,南北唐也已統一,割據荊州和江准的荊王和吳王都已消失,天下安靖,強烈地預示著大唐新皇帝的出現,預示著大唐中興的開端。

  在長安東市的太白酒樓內,生意格外火爆,人來人往,客人川流不息,在二樓的大堂內也是熱鬧非常,百余酒客一邊喝酒,一邊聽一名商人講述自己的經歷,眾人聽得都入神了。

  商人是洛陽人,一年前帶一千匹絲綢隨商隊去信德經商,最近剛剛回來,看他樣子是發了大財。

  “你們做夢也想不到啊!我居然在大海上看見了我們大唐王朝的龍旗,簡直是不可思議……”走來打著天旗,拉著橫幅,國子醬下面的七座暈府,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等等各府學子都參加了游行,有超過十萬名士子。

  這就是張筠的策劃了了,他是大唐的文壇領袖,國子監祭酒韓擇木是他所舉薦,他可以發動大唐的文人來為李慶安造勢。

  十萬名士子上街游行,國子監祭酒韓擇木走在最前面,他身後跟著數百名博士助教,在浩浩蕩蕩的隊伍中打著各種各樣的旗幟和標語: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支持北伐,踏破突厥!”

  “支持趙王登基’大唐中興!”

  “投筆從戎,報效國家!”

  年輕人的熱血和激情,年輕人對國家興盛的渴望,年輕人對大唐中興的向往,此時都寫在一張張充滿了熱情和期盼的臉上。

  他們是從內心深處支持李慶安成為大唐的皇帝,這是一個小兵的傳奇,從一個戍堡小兵一步步成為挽救大唐危亡的柱梁,這是每一個寒門士子的夢想。

  十萬士子將用一天的時間游行全城,讓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到他們對李慶安的支持,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們互相傳遞著簽名冊,用墨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士子們的大遊行升來了萬人空巷,近百萬長安的民眾夾道歡迎,熱烈鼓掌,為年輕的學子們喝彩,甚至越來越多的大唐士民也被士子們的熱情威染,加入到遊行隊伍中來。

  一直走到黃昏時分,二十萬士子和長安軍民終於走到了終點,長安朱雀門,七名士子代表將重達百斤的幾十本簽名冊交給了在這裡等候多時的大唐七名相國,表達了他們支持李慶安登基的心願。

  無獨有偶,就在士子們舉行大游行的當天下午,近千名朝廷職官,上至右相國,下至從九品小吏,一齊來到大明宮宮前,千名職官向太後請願,懇請太後下旨重立新君。

  當天晚上,沈太後從大明宮內發出了旨意:‘天降瑞兆,民意沸騰,千官所向,大勢已趨,哀家當順從民意官心,大唐當重立新君,現著令政事堂重選新君,百官公推,新君既定,幼皇當正式退位。’
匿名
狀態︰ 離線
709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19:48
第七百零七章 箭滅回紇

  陰山內,戰鼓聲如雷,鋪天蓋地的回紇軍如狂濤般湧來,黑壓壓的騎兵儼如巨大的地毯,將整個峽口都鋪蓋了,戰馬奔騰,殺氣衝天,這是一萬五千回紇騎兵發動了衝擊。

  在北山坳口,一萬唐軍步弩和六千騎弩已經列陣就緒了,步兵排成三排,騎兵排成兩排,一萬六千把弩箭刷地端起,冰冷冷地弩箭對准了呼嘯而來的回紇騎兵。

  回紇騎兵越來越近,已經進入百步了,呼喊聲響徹陰山谷地,已經能清晰看見他們的猙獰面容,騎兵高舉戰刀,一萬五千騎兵形成的衝擊氣勢異常壯觀,仿佛整個陰山都在顫抖……

  在唐軍隊伍中,指揮官賀婁余潤臉色冷漠,在他眼中,這些回紇騎兵仿佛已經是行屍走肉,和死人無異,他的聲音在風中回蕩:“准備射擊—射!”

  “咚!咚!咚!”密集的鼓聲敲響了,唐軍的第一輪六千支弩箭脫弦而出,密如飛蝗,黑壓壓地形成一片鋪天蓋地的箭網,瞬間便呼嘯著射至敵群,箭矢強勁,霎時間回紇騎兵人仰馬翻,戰馬撲地,騎兵被摔出去,隨即被卷入密集的馬蹄,馬踏如泥,使回紇軍衝擊氣勢為之一滯……

  但第二輪又是六千支弩箭呼嘯著射至……第三輪三千支弩箭射至……又是一輪六千支弩箭射至,唐軍以三段射地方式輪射,周而復始,回紇騎兵仿佛就在密集的暴風箭雨中前行,透不過氣來,死傷慘重,血霧彌漫,他們的衝擊始終集中在百步到五十步之間,他們無法衝破五十步這條生死線。

  戰馬和回紇士兵的死屍在五十步一線上已經堆積如山,形成一道兩丈寬的死屍屏障,事實上,後面的回紇軍也很難越過這道屏障。

  三裡外,數萬回紇騎兵在觀戰自己軍隊的突圍,唐軍鋪天蓋地的箭矢令他們膽寒,葛勒可汗見前鋒衝擊軍隊死傷已經過半,心中萬分沮喪,但他已經沒有選擇了,他剛剛接到了消息,他的老巢翰耳朵八裡已經被唐軍、同羅及沙陀人端了,讓葛勒又氣又急,唐軍或許還會手下留情,但同羅及沙陀人等,那些都是他的死敵,他可以想像他子民的悲慘遭遇,他都要急瘋了。

  “再加兩萬軍,命令史朝義,今天無論如何給我衝開唐軍的,如果再失敗,讓他提頭來見!”

  葛勒可汗下了狠心,又是兩萬回紇騎兵漫山遍野衝上去,他想全軍壓上,可他又怕全軍覆沒,在患得患失中,他內心矛盾之極。

  唐軍除了一萬六千弩軍外,陣地一裡外,還有五萬唐軍騎兵執弩以待,主將是李晟,李慶安已經將整個攔截指揮權放給了他。

  李晟便將十五萬大軍分成三班,晝夜不停地監視攔截回紇軍隊的突圍,不給他們一點機會。

  這時,李晟也發現了回紇軍增兵的動靜,他一聲令下,“再加一萬五千騎弩!”

  立刻有三支唐軍騎兵催馬迎戰上去,這樣一來,唐軍弩兵便超過了三萬人,這是一支無比強大的弩箭軍隊,也是安西歷年來所投入弩軍人數最多的一次,弓弩軍和陌刀軍從來都是大唐對付游牧民族最犀利的兩支軍隊,尤其是萬人弩兵陣,那更是草原騎兵的噩夢。

  唐軍的訓練有素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三萬弩軍在軍旗的指揮下,迅速轉換陣型,融彙排列,在極短的時間內再一次形成新的三段射陣型,但這一次更加強大,每一輪都是一萬支箭射出。

  兩萬余回紇騎兵儼如山中吹起了一股狂風,千軍萬馬向唐軍陣營衝來,馬蹄敲打著陰山,氣勢駭人,三萬唐軍騎兵卻穩如泰山,三萬把騎弩齊刷刷地端起,冷冷地瞄准了儼如驚濤駭浪般奔騰而來的回紇騎兵……

  “射!”

  鼓聲大作,萬箭齊發,強勁的箭矢像死神卷起的風暴,霎時間便席卷進了密集的回紇騎兵群中,慘叫、馬嘶、匍匐摔倒,當一輪三萬支弩箭射進回紇騎兵群,就儼如秋風秋雨橫掃落葉,一陣疾風驟雨後,回紇騎兵群便已死傷近三成。

  指揮這次突圍的回紇副將之一是史朝義,葛勒對他已經恨之入骨,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頭上,若不是他來求援,回紇怎麼會面臨被毀滅的危機,史朝義被迫親自上陣,擔任衝擊指揮官,也就是敢死隊隊長。

  第一輪慘敗,他僥幸躲過一死,只是戰馬被射倒,他逃脫一條命,可第二輪二萬軍再次壓上,他又再一次成了前鋒。

  史朝義感覺到自己已經沒有活路了,他只求一死,史朝義揮舞戰刀大聲叫喊:“衝上去!衝出一條血路!”

  就在這時,唐軍的第二輪三萬支又一次發射了,儼如蝗群掠過草原,再次撲進了回紇人的騎兵隊之中,這一次史朝義沒有幸運之神垂青了,他同時被三支弩箭射中,慘叫一聲,栽倒下馬,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心髒,史朝義當場斃命。

  高坡上的葛勒可汗親眼目睹史朝義被射死,史朝義之死他毫不憐憫,但他的回紇精銳戰士就像草芥一樣被唐軍的弩箭大片大片殺死,令他心都要滴出血來,再衝下去只能是全軍覆沒。

  葛勒可汗已經無計可施了,他只得痛苦地放棄這一次突圍,“全軍撤回大營!”

  這已經是他第七突圍失敗了,累計死傷已經超過五萬人,就算把全部大軍壓上去也不行,唐軍也有五萬大軍在一裡外候命,人多,死得會更多。

  他一聲令下,剩下的一萬六千余回紇騎兵便如潮水般退回來了,隨即大軍退回了大營內,陣地上只留下遍地屍體和痛苦的傷兵,鮮紅染紅了山間草原。

  李晟見回紇騎兵已經撤退,便下令道:“除輕傷者可俘虜外,其余重傷一概殺死!”

  ………………

  唐軍大營位於戰場五裡之外,緊靠陰山北麓低緩的矮坡下,盡管唐軍大營依然沒有使用營柵,但這一次他們在靠近大營的一裡範圍內,修建了三道七尺高的土牆,三道土牆分別長約五裡,用來防御回紇騎兵的衝擊。

  唐軍十五萬人的大營密密麻麻。延綿數裡,他們已將回紇主力堵在陰山內足足有一個月之久,連著打退了回紇騎兵的六次衝擊突圍,已經成功地將回紇堵死在陰山內。

  李慶安並不急,他要徹底困死這支回紇主力軍,他需要給崔乾佑時間,他得到崔乾佑的消息,唐胡聯軍像蓖子一樣在草原梳理殘余的回紇及突厥部落,並將他們全部趕到翰兒朵八裡城,翰兒朵八裡的草原已經聚集了五六十萬人,即將大功告成了。

  現在已經是六月初,天漸漸熱了,也預示著返京的時間快到了。

  軍營的西北一角是特殊之地,這裡是唐軍的戰地醫院,由五百多頂帳篷組成,是唯一有營柵包圍的一處軍營,軍營內有一千名女護兵,她們接受過嚴格的醫療救治培訓,便開始擔負起搶救唐軍和回紇軍傷兵的重任。

  李慶安部的傷兵並不多,主要是殲滅史思明時有一千余傷兵,傷兵大多來自李光弼的部隊,他們和留在九十九泉的突厥騎兵惡戰一場,陣亡了兩千余人,傷兵超過五千,現在傷兵全部送到了李慶安的大營內接受救治。

  一千女護兵是由女中郎將高霧統帥,她率領一千女護兵來得稍晚一步,正好趕上對史思明的戰役。

  大帳一片忙碌,唐軍傷兵大部分都傷情穩定了,都在大營內慢慢等待康復,而這些天接受搶救的都是回紇輕傷兵,他們被救治好後,將會成為唐朝的礦籍勞工。

  最大的一座營帳內躺了近百人,他們都是剛剛被送來的傷兵,痛苦聲響成一片,但沒有人反抗,翻譯已經告訴他們,這是在救他們的命,身為唐軍的戰俘,至少能保住一條命了,幾乎所有的回紇士兵都在乖乖地接受救治。

  幾乎全部都是箭傷,取箭,剜去壞肉、止血、消毒、包扎,女護兵們動作熟練,她們也學會了一點簡單的突厥語,告訴他們性命保住了,安心養傷之類,使這些回紇士兵一個個對她們感激涕零。

  高霧穿身著一身銀色細甲,在三個女護兵的陪同下在一個個大營內視察,她就是戰地醫院的最高將軍,不管是誰,就算是李慶安受傷來這裡治療,都得乖乖地聽她的話。

  高霧在李慶安的潞州戰役後,便去了太原,她在太原呆了大半年,招募了一千名女護兵,對她們進行訓練,同時和她們一起學習刻苦醫術,這次北伐,高霧率領一千女護兵跟來了。

  這一段時間,高霧的內心非常平靜,她考慮了幾乎整整一年,盡管李慶安願意娶她為妻,但高霧最終決定不入宮,她不願意失去自由,她更喜歡草原上無拘無束縱馬奔馳的自由,而不願意被關在深宮內,失去自由,就這麼苦悶地度過一生,或參與宮中的勾心鬥角,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李慶安盡管是她一生唯一所愛的男人,但並不是她一生的全部,自由,才是她一生最大的追求,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十年的磨練和蹉跎,在被李慶安接受後的感悟和失落,使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生之路。

  她不會再嫁任何人,她這一輩子都將成為一個女軍人,為大唐帶出一批又一批的女兵,她希望自己永遠成為一只自由的飛鳥。

  “高將軍,上將軍來了,在外面等你。”

  一名女兵在門口稟報,幾乎所有的女兵都知道高霧和趙王殿下的關系,趙王殿下找她們將軍,誰都不奇怪。

  “我知道了!”

  高霧笑了笑,轉身便向營外走去。

  她已經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李慶安,她原以為會被李慶安暴怒斥罵,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支持自己的決定,這讓她既松了口氣,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是李慶安不在意她嗎?

  但最終她還是明白了,李慶安並不是不在意她,而是理解她,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李慶安沒有進戰地醫院的大門,而就在營柵門口等候,望著高霧向這邊快步走來,她削瘦的身影使李慶安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她,那個帶著弓箭在安西大地上自由馳騁的安西小娘,想起她一箭射穿自己的黑豹皮,想起她在自己喝醉時的關心,還有那面鏡子,遠征小勃律時她送給自己禮物,也不知道自己放在哪裡去了。

  李慶安沒有想到高霧最終會選擇自由之身,但他能理解,一入唐宮深似海,她本來就屬於無邊無際的天空,屬於一望無垠的草原,她是天空自由的飛鳥,是草原馳騁的駿馬,她是自由的,大明宮的高牆深宮不屬於她,刻板肅穆的深宮會將她扼殺,只是他還有一點擔心。

  “七郎!”

  高霧輕快地走了過來,滿臉笑容,和剛才她視察軍營時的儼如穩重判若兩人,若是她手下女護兵看見了,一定會驚訝萬分,她們的女將軍竟然也有如此青春活潑的時候。

  李慶安苦笑一聲,“大唐百萬大軍中,叫我七郎的,恐怕只有你一人了。”

  “怎麼,不給我叫嗎?還是要我和別人一樣叫你上將軍?”

  高霧似笑非笑地望著李慶安,現在她的心結已經完全解開,再不像過去那樣為了一段情而癡迷不悟了,這就是一種頓悟,而李慶安的即將登基就是使她頓悟的關鍵,原來李慶安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安西小李將軍了,他將是大唐的皇帝。

  而她喜歡的不是大唐皇帝,而是神箭無雙、開朗歡笑的李七郎。

  “你喜歡叫就隨便你!”

  李慶安微微一笑,“陪我出去走走,我想去前線看看。”

  “好啊!你等我一下。”

  高霧快步走回大帳,片刻,高霧騎馬奔馳,她身著細銀鎧甲,頭戴銀盔,腰中挎一把橫刀,長腿高靴,顯得英姿颯爽,李慶安也忍不住喝彩一聲,‘好一個英武的女將軍!“

  “走吧!”

  李慶安催動戰馬,兩人直接從北面出了大營,向攔截回紇軍的戰場奔去。

  “七郎,這場戰役什麼時候能結束?”高霧漸漸放慢了馬速。

  “快了吧!我也不太想拖下去了。”

  李慶安忽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高霧幽幽一嘆道:“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父親一個人在吐蕃高原上無依無靠,如果戰役結束,我想去看看父親。”

  李慶安沒有說話,他們並肩同行,高霧瞥了她一眼,低聲問道:“你不想讓我去嗎?”

  “怎麼會不讓你去看父親呢?”

  李慶安搖了搖頭,感嘆了一聲,“我現在明白了,人生焉能事事如意,我上次就告訴過你,你如果願意嫁給我,我會愛護你一輩子,但一切都由你來選擇,如果你願意跟我,那你必須忍受寂寞的宮廷生活,而且沒有回頭路。”

  “你……希望我進宮嗎?”高霧又試探著問他。

  “我希望!”

  李慶安深深地凝視著她,“我會照顧你一生,我不想你在外面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流浪,雖然自由,但你畢竟是人,人都是希望有個歸宿的。”

  高霧只覺鼻子一陣發酸,她咬了咬嘴唇,又低聲問:“假如有一天我在外面累了,我可以回家來嗎?”

  李慶安沒有說話,他應該回答,大明宮將永遠為你敞開,可是,他內心很矛盾,他希望高霧選擇自由的生活,可他又不願意高霧一個人在外面孤苦流浪,他無法回答高霧的問題,他微微一嘆,“你應該知道答案。”

  “可我想讓你親口告訴我!”高霧固執地說道。

  李慶安點了點頭,“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回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了親兵的高喊聲,“上將軍!”

  隨即一名親兵飛馳而至,“請上將軍速回軍營,有人求見上將軍。”

  “是誰?”

  親兵對他低聲說了兩句,李慶安愣了一下,急對高霧道:“霧娘,我們回去吧!我有重要事情要處理。”

  高霧心中有些傷感,她低聲道:“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再走一走。”

  李慶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調馬頭,向大營疾奔而去。

  高霧望著李慶安的背影漸漸走遠了,她終於眼睛一紅,兩顆淚珠從她眼中滾落出去。

  “七郎,你為什麼一定要做皇帝?”

  ………………

  李慶安如一陣狂風般地回到了大營,他厲聲問道:“人在哪裡?”

  只見親兵帶了幾名突厥軍官上前,為首大將正是僕固瑒,他跪了下來,“罪臣僕固瑒,叩見上將軍!”

  僕固瑒已經走投無路了,他們在全殲沙陀部後,便轉道去東面的可敦城,在那裡,他們俘獲了數萬頭羊,得到了糧食補給,大軍便准備回來帶家眷前往居延海,不料半路上聽到了史思明和僕骨烈全軍覆沒的消息,他們的家眷全部被唐軍俘獲了,僕固瑒的軍中當即便大亂了,無數的士兵吵嚷著要投降大唐,尋找自己的妻女。

  在軍中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協商後,他們終於做出決定,全軍投降大唐,其實這裡面最冒風險的是僕固瑒,他曾經一箭將李嗣業射死,他若投降唐軍,恐怕會立刻被唐軍大卸八塊了,他要賭,用自己的一命來賭。

  李慶安沒有扶起他,而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怕我殺了你,用你的人頭祭祀李嗣業將軍嗎?”

  僕固瑒昂聲答道:“請問上將軍,我是入營刺殺了李嗣業將軍,還是用卑鄙手段暗害了他?兩軍作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難道還有報復一說嗎?如果要報復,他殺人如麻,他又怎麼接受別人報復,當然,你們可以殺我,我是為僕骨部戰士而來,我不懼死,但求上將軍饒過他們一命。”

  李慶安點了點頭,“投降可以,但要接受大唐同化,你們願意嗎?”

  “願意!”僕固瑒無可奈何,低聲答應了,他們商量了很久,接受同化固然難受,但士兵們一心想找回自己的妻女,他們也不在意了。

  李慶安注視他良久,緩緩道:“好吧!我給你一個選擇,我可以饒你一命,封你朔州都督,把你們僕骨部安置到河南道為農,但同時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如果你願意把人頭給我,讓我給安西軍一個交代,作為報答,我可以讓你的部落去河西為牧民,替我大唐牧馬,這個兩個選擇,你可以選其一。”

  僕固瑒渾身一震,他慢慢抬起走,注視著李慶安,“上將軍說話可算話?”

  李慶安傲然一笑,“我是安西節度使、是大唐天策上將,是趙王,將來還會是大唐的皇帝天可汗,你說,我會為一個小小的僕骨部食言嗎?”

  “好!”

  僕固瑒站起身,回頭對幾名跟他同來的酋長道:“趙王殿下已經答應我們繼續放牧生活,你們回去讓大家前來投降吧!”

  “王子不可!”幾名酋長都大喊起來。

  僕固瑒拔出長刀,仰天一聲大笑,“死我一人,換取僕骨部全族安康,何其之值也!”

  他反手一刀了自己的胸膛,緩緩倒地而死,幾名族人跪在他面前撫屍痛哭,李慶安暗暗嘆息一聲,對左右令道:“可以王侯之禮將他厚葬!”

  他又對幾名僕骨酋長道:“你們去把人帶來吧!我既已答應,就不會反悔,你們的家人我會還給你們,你們可去甘州和肅州放牧。”

  幾名僕骨酋長含淚給李慶安磕了幾個頭,謝恩而去了。

  ………………

  三天後,兩萬僕骨部騎兵和史思明的最後一萬殘軍正式投降了唐軍,李慶安收繳了他們的武器,命人將他們帶去朔州和家人團聚。

  隨即,李慶安下達了全面進攻回紇駐軍的命令,在兩天後的午時,陰山南北兩路共三十萬唐軍發動了最後一戰,此時回紇軍只剩下五萬人,士氣低迷,軍心嚴重動搖,在三十萬唐軍的猛烈夾擊下,回紇被一戰擊潰,他們被殺得屍橫遍野,潰不成軍,五萬回紇軍被唐軍斬殺近三萬人,其余兩萬人被俘,回紇葛勒可汗在絕望中自殺。

  至此,回紇的最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

  ………………

  茫茫草原上,一支由六十萬回紇各部牧民組成隊伍,開始了浩浩蕩蕩的南遷之路,婦孺坐在馬車之上,男人騎馬隨行,馬車上放著他們所有的家當,他們告別草原,向遙遠的中原腹地而去,遠處的翰耳朵八裡濃煙滾滾,一把大火徹底將這座草原城池吞沒了。

  三十萬唐軍押解著六十萬牧民,帶著數百萬頭牛羊的戰利品和不計其數的牛羊皮及其他草原物資,開始向大唐凱旋。

  此時是慶平三年六月,三個月後,大唐朝廷下旨,從河南、關內、河東、關中遷移十萬漢民軍戶赴陰山以南的草原定居開懇,每戶給予三頃土地為永業田,並免稅三十年。

  次年,免稅令再次擴大,朝廷下達了墾邊令,以渤海道、漠南、安西、河中為四邊,凡願遷徙四邊的漢民,皆給予足額土地和房屋、三代終身免稅的優厚待遇,大唐墾邊風潮再次興起。
匿名
狀態︰ 離線
710
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8:20:17
第七百零八章 雨夜入宮

  唐軍北伐大勝的消息傳入了長安,大唐舉國歡騰,長安更是是敲鑼打鼓歡慶,京兆府燃燈慶祝,高十丈的花燈亮如滿月,燈輪璀璨,數十萬民眾攜手踏歌,徹夜狂歡不眠,次日更是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游行,十萬士子再次上街,高呼支持李慶安登基的口號和標語,引來三十萬民眾加入,數十萬人聲勢浩大,要求的朝廷正式公推李慶安為帝。

  李慶安率唐軍北伐大勝,使他的個人聲望達到了頂點,不僅是長安,洛陽、太原、揚州、成都、襄陽等等唐朝的各大城市都由數萬或者數十萬民眾舉行了自發的支持登基游行,大唐三百七十州,一千五百餘縣,有一大半州縣官員在楚州瑞兆出現後,都紛紛上書朝廷,支持李慶安登基。

  但在一片歡頌中也有不和諧聲出現,那就是宗室反對,六月初八,宗正寺卿李奕牽頭舉行了太廟祈福儀式,也就是尋求大唐宗室對李慶安的支持,但由於李慶安對土地兼並依然保持強硬打擊的態度,使朝廷下達了清田令,在十月前完成全國土地的清理,並對超過定額的宗室土地田產課以重稅,這就使得幾乎高達六成的宗室都反對李慶安登基,他們以李慶安非李唐正統為借口,拒絕參加太廟祈福。

  盡管大部分李唐宗室都持反對意見,但在北伐大勝、舉國官民支持的熱潮下,李慶安入主大明宮再無懸念,就在唐軍凱旋歸來的消息傳入長安的同一時刻,政事堂通過了一致決議,推舉李慶安為大唐皇帝,隨即朝廷百官公投通過,就在當天晚上,沈太後向全國下旨,宣布現任小皇帝因健康原因不合適治理大唐而正式退位,並同時下旨冊立天策上將、天下兵馬大元帥、趙王李慶安為大唐新帝,隨即太後下懿旨冊封趙王妃獨孤明月為正宮皇後,遷居大明宮。

  冊封皇後一般是由皇帝下旨但作為太後,在特殊情況下,她也有承認的權力,由於這次情況特殊,李慶安並不在京,而宗室集體反對,為保證大明宮新主能及時入住以免出現意外,所以沈太後便一反慣例,提前冊立了皇后,下旨獨孤皇後攜家人連夜入住大明宮。

  天空下起了小雨,入夜雨漸漸地下大了,淅淅瀝瀝,敲打著樹葉和屋檐,務本坊內的趙王府卻是燈火通明,千牛衛大將軍南霧雲親率五千千牛衛士兵和五千內衛軍,全副武裝,保護李慶安全家遷入大明宮。

  從務本坊到大明宮的沿途都已全部戒嚴另外的一萬五千名千牛衛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在沿路警戒。

  趙王府內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已經被冊立為正宮皇後的明月正指揮家人收拾物品搬家,大件的物品暫時不搬,只收拾細軟和隨身物品他們已經忙碌了三天,收拾出了數百口箱子,搬家就是這樣,看似物品不多,但收拾起來卻讓人意想不到的多僅他們孩子的東西就占了一半。

  由於晚上不能入睡,所以大家白天都睡了一覺,此時趙王府內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最後確認物品了四百名李慶安留在王府的護衛親兵正搬運箱子,他們將一口口箱子從側門搬運上馬車,來來往往,十分忙碌,在棲鳳院內李慶安的次妃姜舞衣正摟著女兒,注視著幾十名士兵搬運她的東西,兩名宦官前後奔跑,替士兵引路。

  “娘,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她三歲的女兒李思越揚起小臉問母親道。

  舞衣一手牽著女兒,一手輕輕撫摸她的小臉蛋,柔聲笑道:“我們是去新家,大明宮你聽說過嗎?”

  思越搖了搖頭,“娘,大明宮是哪裡?”

  “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宅子,有很多很多宮殿和房屋。”

  “比我們王府還大嗎?”

  舞衣笑了,拍拍女兒的小臉,“當然比我們王府大,要大很多,還有一面很大的湖,叫太液池,你不是喜歡劃船嗎?娘可以陪你在湖裡劃船呀!你喜歡嗎?”

  “喜歡!”

  思越歡喜得直拍掌,這時,她又想起一事,問:“娘,他們都叫你娘娘,為什麼他們也要叫你娘?”

  舞衣有些忍俊不住,她將女兒抱了起來,在她小臉上親一口,笑道:“傻孩子,娘娘是一種稱呼,和你叫的娘不是一回事,以後別人就要叫你公主了,知道嗎?”

  思越乖巧地點點頭,舞衣不由想起丈夫在臨行前夜給她的承諾,將封她為淑妃,為姜家恢復名譽,並將她父母的遺骨遷回長安,她眼中便不由一陣陣發酸,不知是喜還是憂,一入明宮深如海,也不知她將來的命運會是什麼?

  這時,一名小宦官快步跑來,對她道:“姜娘娘,皇後娘娘請您過去一下,在前大堂。”

  三天前,太後沈珍珠派了二百多名宦官和宮女到趙王府伺候,這些宦官和宮女的適應能力都非常強,僅僅三天,他們就完全熟悉了自己的新主人,尤其在稱呼上都很得體,絲毫不差,趙王妃被冊立為皇後僅僅一個時辰,他們便全部改口了,比趙王府的丫鬟下人改口還要快。

  舞衣點點頭,抱著女兒向前院走去。

  前院內大堂,獨孤明月正在給丫鬟下人們做最後的安排,六十幾名丫鬟家人濟濟一堂,今天也同時是他們人生的重大時刻。

  “有個前提,我先給大家說清楚,大家都是自由之身,每個人都沒有什麼賣身契,都是我王府聘用,簽有聘用契約,你們隨時可以離開,但現在我們要進宮了,所以我正式宣布,我們的聘用契約到現在中止了,東家中止契約,按照約定,我會每人賠你們三個月的薪水,同時,作為幾年的主僕的情分,我會另外給每人一百貫錢安家費,還會送你們每人一塊田地土地不多,每人只有二十畝,都是京郊的上田,和大家分手我心裡也不好受,但是我們必須要分手了,將來大家生活上若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只要是合情合理,我會盡力幫助大家,多謝大家這些年對我家人的照顧多謝了!”

  說完,明月向他們施了一禮,這些僕婦們心中都異常感動,他們也跪下來,給明月磕了三個頭含淚道:“皇後娘娘以萬金之軀向我們行禮,我們不敢當,我們祝願娘娘一生平安,祝願公主小王爺還有夫人們個個身體健康……”

  明月點點頭,她聲音也有點哽咽,“好了,時間不早了大家回去收拾自己東西吧!後續的安排我會讓老潘給大家做好。”

  旁邊的大管家潘小年一揮手道:“大家跟我來吧!東西都准備好了,每人都有份。”

  眾人又向明月磕了一個頭,便跟著潘小年去了,這時,舞衣牽著女兒走了上來,也有些感慨地道:“大姐,看你蠻傷感的。”

  “是啊!分手總是讓人傷感。”

  明月嘆息一聲,便振作起精神,對舞衣笑道:“這次搬家並不是所有的家人都遣散,還有十二名丫鬟會隨我們入宮,你房間的抱琴和弄簫也會隨我們入宮”另外孩子們的乳娘也會進宮,我會更加厚待她們,你就放心吧!”

  舞衣擔心的就是這個,她的兩個貼身丫鬟抱琴和弄簫都在安西便跟隨她,兩人都是孤兒,真要把她們遣散,她們能到哪裡去,還有女兒的乳娘,女兒也離不開,聽明月這樣說,她便放心了。

  “大姐找我來,就是這個事嗎?”

  明月挽著她的手笑道:“我是想讓你和我乘一輛馬車,說實話,我心裡有點緊張,哎!本來是如詩和我坐一起,但如畫有身孕,她得陪同,所以只好請你和我坐一起了。”

  舞衣也笑了,“其實我心裡也蠻緊張,這樣大家坐在一起,是最好不過了,不如我們就乘坐那輛最大的馬車,讓婉兒也坐一起,大家熱鬧一點,我估計她也有點緊張。”

  明月想了想,便笑道:“好吧!我讓人去安排,索性讓如詩如畫也坐進來,反正她們只有三人,應該能擠得下,雖然有點不符合禮節,但咱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舞衣心念一轉,便微微笑道:“其實可以解釋呀!就說是軍隊的要求,出於安全上考慮。”

  “你呀!就是花花點子多,好的,這個借口不錯。”

  明月連忙吩咐一個宦官去安排馬車,明月見時辰快到了,便讓人去一一通知大家,到前堂集中,過了片刻,眾人都趕來了,如詩扶住妹妹如畫,如畫已有六個月身孕,肚子起來了,走路頗為不便,乳娘抱著如詩的女兒思朵,很快,裴婉兒也來了,她也抱著自己的女兒,有趣的是,除了長女思越外,其他孩子都在熟睡中。

  眼看要進宮了,每個人都頗為緊張,同時也帶著一絲興奮,從今晚開始,她們將進入一個全新的生活。

  這時,一名宦官跑進了大堂,對明月行一禮道:“娘娘,時辰已到,馬車也已准備就緒。”

  明月點點頭,對眾人道:“大家都上車吧我們該走了。”

  她有些留戀地最後看了一眼老宅,便帶領大家走出了大堂,一直走到影壁前,馬車已經准備好,三百名親兵護衛隊全副武裝,騎馬護衛在馬車左右,明月帶領眾人都一起坐上家中最寬大的一輛馬車,後面跟著另外兩輛,是貼身丫鬟和乳娘所乘,正門緩緩開啟了,馬車啟動,向大門外駛去。

  大門外也是燈火通明,物品已經先進運進宮了,近萬名千牛衛和內衛士兵列隊保護,軍隊一路戒嚴,從務本坊一直到大明宮,沿途都是唐軍士兵。

  南霧雲催馬上前,抱拳施禮,“末將南霧雲護衛王妃和各位夫人進宮!”

  他一時習慣,還改不了。,明月微微一笑,“這麼晚還麻煩大家不能休息,真是抱歉!”

  “保護王妃,是我等的職責所在!”

  南霧雲立刻下令,“可以出發了!”

  馬車終於離開了趙王府,向大明宮駛去,每個人透過車窗望著漸漸遠去了趙王府,她們的眼中都充滿了一種難舍之情。

  今夜趙王妃入宮幾乎是長安軍隊的頭等大事,所有駐長安的軍隊都徹夜不眠”盡管很多軍隊都並不相關,但作為軍令,每支軍隊都保持著一級戰備狀態,從大明宮到明德門”幾乎每一個重要的地方都有軍隊巡邏,就在大部分高級將領都去大明宮和務本坊盡忠時,內衛情報堂頭領胡沛雲卻哪裡也沒有去,他坐鎮情報堂總部,也同樣一夜無眠。

  他已經接到情報,今天晚上將有數百名宗室聚會,進行垂死掙扎,反對李慶安登基。

  ‘垂死掙扎’!

  胡沛雲想到的就是這個詞,現在宗室反對還有什麼意義?他也不得不佩服李慶安的深謀遠慮,他知道宗室將是他登基的最大一個阻力,所以這些年他一直不斷地削弱宗室的勢力,盡管宗室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成為了開國以來最弱時刻,但他們在帝王選擇上還是有話語權。

  李慶安便在登基前夕發動了北伐戰爭,打一場沒有懸念的戰役以贏得全國的民意支持,現在北伐戰爭大勝,全國民意沸騰,李慶安的聲望也達到了如日中天,這便使得宗室的反對變得微不足道了。

  胡沛雲這才明白李慶安不肯和宗室妥協的原因”一旦妥協將遺禍無窮,而他堅決不妥協,利用發動對外戰爭的方式調動民意,幾百名勢力衰敗的宗室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大唐皿千五百萬民意對抗,李慶安巧妙運用對外戰爭,將帝王登基這種高層權力交接,變成了一個全民運動,這就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權力手段。

  這讓一直不明白李慶安為什麼要打回紇戰爭的胡沛雲恍然大悟,他以為李慶安真是為了鏟除草原隱患,可現在看來,其實還是一種變相的權力鬥爭,只不過更為高明,更為隱蔽罷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有進來士兵報告:“宗正卿來了。”

  “請他進來!”

  胡沛雲站了起來,他等待的一刻到來了,片刻,宗正卿李弈一路快步走進來,他神色有些慌張,進門便道:“胡將軍,他們已經開始了。”

  “不要慌,慢慢說,在哪裡?有多少人?”

  李弈咽了。唾沫道:“在盛王的府邸內,大約有三百余人,他們在秘密商量如何對付新帝。”

  胡沛雲點了點頭,三百余人,只有一半,看來還是有很多人比較膽小怕事,不肯露面,這樣也好,殺一儆百!

  他立刻下令道:“發信給內衛,請幕他們立刻出兵包圍盛王府!”

  獨孤明月搬家,一萬內衛軍只去了五千人,而另外五千便是借給了情報堂緊急調用。

  此時率領五千軍隊的大將正是剛剛回京不久的新任內衛大將軍季勝,他也沒有去務本坊,而是准備和情報堂配合行事,這個命令是李慶安在北征之前就給了他出兵金牌。季勝也算是李慶安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在李慶安頒發的覲貝金牌中,他的金牌是排名第八,甚至超過了胡沛雲,足見李慶安對他的信任,此時他已准備就緒了,他全身盔甲,手握戰刀,五千士兵也整裝待發。

  黑夜中,一名騎兵疾速奔來,將一封請求令遞給季勝,季勝看了一眼,便立刻下令:“出兵,十六宮盛王府!”

  盛王李琦是李隆基的第二十一子,也是李隆基僅剩的幾個兒子之一了,他一直過得很低調,這幾年大唐南北分裂,他也沒有去成都,而是留在長安,幾乎從不出門,便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清洗。

  但他的低調並不代表他就怯弱,這一次當李慶安即將登基為大唐皇帝之時,他終於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一直認為,李慶安可以為趙王、可以做天策上將,可以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惟獨就是不能為帝,原因很簡單,李慶安不是太宗之後,不是正統出身,是當年李建成的後代,李建成已經在玄武門之變中被誅,他的子削怎麼能再登大統?

  這讓李琦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其實也是所有宗室不能接受,雖然宗正卿李奕表示支持,那是因為他也不是太宗之後,他不能代表宗室。

  三百二十余名宗室已經秘密串聯了一個多月,今天太後正式下旨宣布李慶安繼承唐室大統,這讓宗室們幾乎要瘋了,他們不顧一切聚集在一起,緊急商量應對之策,王府的大堂內群情激昂,三百多名宗室都在怒斥李慶安登基的荒謬,這些宗室的年齡大多數是三十到四十余歲,從小到大享盡了榮華富貴,但這幾年他們屢遭打擊,土地被錄奪,家財被沒收,尤其很多跑到成都的宗室,當他們回來以後,發現他們公府、王府都已經被沒收了,他不得不住在從前購置的別宅內,靠一點點積蓄坐吃山空,生活水平急劇惡化,家人的責難、兒削的埋怨,使他們的憤怒在心中積蓄,李慶安即將登基的消息終於引爆了他們的憤怒。

  “我不相信!我絕不相信!”

  跳出來大聲叫喊的是一個三十餘歲的宗室,他就是前太子李瑛的長子李儼,也就是李俅的長兄,李俅在城破後自殺身亡,在成都任光祿卿的李儼則溜回了長安,他原是新平郡王,宅子也同樣被沒收了,而他埋在地害中的價值二十萬貫的黃金白銀也被抄走,令他悲憤萬分。

  大堂內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望著他,李儼高聲道:“各位,我想了很久,我懷疑李慶安根本就不是宗室,他是冒充的。”

  他這個結論引起大堂內三百多名宗室一片嘩然,盛王李琦也沉不住氣了,他連忙打斷李儼的話,“郡王,你有什麼證據嗎?”

  “直接證據沒有,但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比如,李慶安在父母在哪裡?他的兄弟姐妹呢?他怎麼可能是獨苗一根,怎麼可能父母雙亡,這簡直太不合情理了。”

  李儼眼中射出了凶狠的光芒,“我懷疑他把真正的建成後人一家全部滅口了,反正是在碎葉,他就是那邊的天,不!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建成後人之說,是他捏造出來的……

  李儼的懷疑在大堂內引起了一片共鳴,李慶安是建成後人已經使他們不能接受了,如果還是假冒宗室,那簡直就是駭人聽聞,整個大堂內一片沸騰,叫罵聲、喊聲,仿佛一鍋煮開的滾水。

  “安靜!大家安靜!”

  盛王李琦極力使眾人安靜下來,待大堂內稍靜,他慷慨道:“不管是真是假,無論如何,在李慶安身世未明之前,我們要一定要阻止他登基,決不能讓他壞了大唐正統!”

  “可是……現在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嗎?”有人擔憂道,“有!”

  盛王李琦索性站上桌子,居高臨下對眾人道:“我們當告示天下,揭穿李慶安偽宗室的面目,讓天下人唾棄他,使他不敢登基,時間緊迫,我們明天就開始行……”

  李琦話沒有說完,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只見一支箭閃電般射進大堂,銳利的箭頭直向他撲來,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那支箭便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李琦捂住咽喉,眼球凸出,直挺挺地摔下桌子。

  大堂先是一片寂靜,隨即便是一陣大亂,所有人都嚇得魂不附體,用袖子遮面便逃,東奔西逃,剛才還信誓旦旦懷疑李慶安身份的新平郡王李儼更是嚇得鑽進桌子下。

  “轟!”一聲巨響,四周的窗戶全部被撞開,兩千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衝進了大堂,他們個個腰挎橫刀,手端弓弩,瞄准了亂作一團的宗室。

  “誰都不准動!誰敢動,就殺了誰!”

  大隊士兵的衝入和厲聲叫喊,使在場的宗室都不敢動了,每個人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這時一陣腳步聲,季勝帶著百余名士兵大步走進來了,他目光嚴峻地掃了大堂一眼,厲聲道:“有人舉報這裡在聚眾造反,按唐律當斬!”

  聽說要殺頭,眾人嚇得癱掉了,李儼第一個夾喊:“將軍饒命啊!我們都是大唐宗室,在商議支持趙王殿下登基!”

  所有人都暗暗鄙視李儼,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其他了,保小命要緊,眾人紛紛跟著大喊:“是啊!我們都在商議支持趙王登基,絕沒有造反!”

  季勝冷笑一聲,胡沛雲說得很對,這些宗室個個是軟骨頭,稍有嚇唬,便一個個驚得屁滾尿流。

  他不理會,這些宗室必須要先關上幾個月,讓他們一一寫下悔過書才行。

  他一揮手,“把他們全部帶走,關進內衛監獄嚴加拷問,一定有人想造反!”

  士兵們一擁而上,不管這些宗室如果哭喊耍賴、不肯起來,抓住他們的腳和脖子,將他們硬抬出了盛王府,扔進早已准備好的幾十輛鐵皮馬車內,轟然關上車門,馬車迅速向皇城方向駛去。

  此時正是二更時分,大街上都已戒嚴,一片寂靜,只有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3 04:1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