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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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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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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1:08: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二章  河南王(下)


說起來,李言慶差不多快十年沒有見過竇威了。

當初竇威是洛陽別駕的時候,李言慶還在竹園生活。白衣彌勒之亂後,長孫晟故去,竇威轉為司隸台長安別駕。而言慶則護送著長孫無垢,前往峨嵋山,尋找孫思邈醫治無垢的氣疾。

從那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

不過,言慶對竇威的感激之情,從未減少過。

當年崔道林設計陷害,若不是竇威出馬,只怕他早就成了塚中枯骨。竇家對李孝基有收容之恩,對李言慶也有救命之恩和賞識之恩。若再算上亂七八糟的各種關係,李言慶視竇威如同長輩。這種尊敬之情,甚之於裴世矩等人,甚至高過於對李淵的尊重,從未有過改變。

所以,言慶甚至沒有回家歇息,直接前往驛館,拜會竇威。

許敬宗等一眾鞏縣吏員,心裡雖然奇怪,但也沒有人上前詢問。命縉紳各自散去之後,許敬宗陪著李言慶,一起來到了驛館。

鞏縣分新舊兩城,格局並不相同。

老城四四方方,只有一座城門,縱一道,橫一街,把鞏縣分割每四塊。

縣衙坐落在正中央,四坊分別是商業坊,平民坊,校場以及縉紳坊。而新城比老城大了一半有餘。縱三道,橫三街,共設立九坊。其規模和繁華程度,遠甚於老城,可誰都知道,這鞏縣真正的中樞之地,還是坐落於老城之中。那裡有縣衙,有校場,還有李言慶的府邸。

驛站坐落於縣衙一側,距離李府不過一千米。

李言慶抵達驛站的時候,驛站的驛官,早已得到了消息,出門相迎。

言慶示意驛官不必多禮,讓一眾官吏在驛館外等候。他帶著許敬宗和祖壽,徑自走進驛館,在驛官的領引下,來到一座獨立的小院門口。小院門外,有數十名黑衣侍衛守護,看李言慶到來,頓時露出緊張之色。不過當驛官上前通報之後,那些千牛衛竟頓時露出尊敬之色。

一名千牛衛快步上前,插手行禮。 “卑職王明偉,參見李郡王。”

許敬宗等人聞聽不由得一怔,詫異的向李言慶看去,心中頓時感到莫名驚詫。

這郡王的稱呼,始於魏晉。在漢朝開始,皇子皇戚可以封王,但無分品秩。從西晉武帝時,王爵分為兩種,即親王和郡王。親王專封皇子、皇帝的兄弟;而郡王最初為皇太子之子的封號,到後來多用於分封節度使等武臣。不過在隋唐時期,王爵基本上屬於宗室專利,非有大功業,不可以獲得王爵封號。如羅藝,就是因為獻出幽州,又賜為李姓,才封燕郡王。

而這親王和郡王的分別,就在於字數多少。

一字王為親王,如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李孝基;兩字王為郡王,似李道玄、李神通……

隋煬帝定制:以皇帝叔伯、兄弟以及皇子,方可為親王,餘者宗室為郡王。

鄭樓的《通志 - 職官略》中說。王位列於大司馬上,非親王,則在三公之下。在隋唐王爵之中,郡王列第二等,官秩從一品。

真非,李言慶是李唐宗室?

言慶雖然宣告天下,歸附李唐,不過他的身世,並沒有公開。其原因有很多種,但最主要的是在當時,李淵心裡有許多顧慮。

而今,中原大局已定,李唐可坐穩半壁江山。

李淵在思忖良久後,決定公開李言慶的身份。只是言慶不可能繼承李孝基的王位,因為按照禮制,皇帝的叔伯兄弟雖然可以做一字王,但並非世襲。也就是說,李孝基受封邕王,而李言慶卻無法襲承這個王位,必須要另行封賞。這也是為了給下一代君王,留有封賞餘地。

許敬宗等人暗自驚訝,好奇的向李言慶看去。

卻見言慶面色平靜,似乎對這千牛衛的稱呼並未感到任何驚訝。

心裡頓時萬分驚喜:若主公是李唐宗室的話,豈不是自己這些人,將來的前程會更加牢固?

畢竟,李言慶宣布歸附李唐,事發突然。似薛收、杜如晦、長孫無忌這些心腹肱骨,自然知曉其中奧妙。但許敬宗雖然歸附言慶比較早,可並非最核心幕僚,所以對李言慶的身份,了解不多。言慶歸附李唐,許敬宗等人心裡所產生的波動,無疑最大。言慶歸附李唐,就屬於貳臣,其前途如何?不得而知。那許敬宗這些被打上了李言慶烙印的幕僚,自然更感迷茫。

可是,若李言慶封為郡王……

不管他是不是宗室,至少在一段時間內,許敬宗等人的地位,相對穩固。

在這段時間裡,他就可以觀察狀況,而後謀求相對的發展。當然了,如果言慶是宗室,那對他們來說,自然最好。

“竇公可在?”

“竇郡公正在書房讀書,還說若郡王抵達,無需通稟,只管進去。”

李言慶點點頭,示意許敬宗祖壽在院子外面等候,而後邁步走進小院。驛館的院落,非常幽靜。眼見這就要冬去春來,院牆上的紫藤花,已開始綻露一絲嫩綠色彩。院子裡,一座小樓,上下兩層。樓下分兩居室,一個大廳,樓上即為書房。書房的窗戶半掩,隱隱可以看見人影晃動。樓下門廊上,則肅立四個千嬌百媚的女婢,一個個翹著眉眼稍,偷偷打量言慶。

“竇叔祖,李言慶求見。”

言慶並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在樓下,朗聲道。

“師古,你看看,老夫可有說錯?言慶還是當年的言慶,無論是鵝公子還是河南王,他都不會變…… 呵呵,這個賭啊,你可是輸了!”

說著話,窗戶推開,就見竇威站在窗後,擺手招呼李言慶。

十載未見,竇威看上去可是顯得蒼老許多,那眼眉兒的皺紋越發明顯,頭髮更已經變成花白。

李言慶看到竇威,不由得也笑了。

在樓下遙遙向竇威一揖,而後大步走進小樓。

一邊走,他心裡一邊還在奇怪:師古?莫非是顏籀?他也來了?

順著樓梯,登上二樓之後,李言慶就看見書房裡,坐著兩個人。還都是熟人,一個竇威,另一個正是顏師古。

這兩個人,可都是他最早接觸的兩個名士。

不管最初他和顏師古如何緊張,卻不可否認,若無顏師古,也就沒有他李言慶後來的成就。

至於十餘年前的賭約?

言慶早已不放在心上。說實話,當年兩人同著三國,一個是從學術的角度,一個是以小說的形式,完全屬於兩個層面。誰勝誰負?很難說的清楚。如果單從接受廣度而言,李言慶得勝;但如果從學術角度來說,無疑是顏師古更勝一籌。所以,兩人的勝負,無人可做評斷。

“竇公,顏先生。”

李言慶深施一禮,竇威坦然受之。

顏師古連忙起身,“郡王登門,下官未曾出迎,已是大不敬之罪。焉敢再受郡王如此大禮?。

郡王?

說實話,王明偉在門外稱呼李言慶為郡王的時候,言慶心裡並不是不奇怪。

因為按照規矩,王明偉可以稱呼他世子。李孝基身為親王,又只他一子,怎可能會一門出二王呢?

且不論這親王和郡王品秩雖然不同,可這性質,基本上一樣。

難道,因為自己橫掃河北,故而被提前封賞? 這……似乎有點不太合乎規矩!

“顏先生休要客套,當年若非你暗中多有照拂,李言慶焉能有今日之成就?世績和宏毅都說了,當初他們借給我的那些書籍,有大半都是先生暗中贈與。言慶雖與先生無師徒之名,但這授藝之恩,卻不敢忘懷。

先生還是快快請坐……”

若談論名氣,李言慶現在未必輸於顏師古,甚至略高一籌。

可是這態度上,卻依舊非常恭歉,令顏師古心中大快。人常說三歲看老,李言慶雖然已功成名就,但並未因此而似大多數同齡人那樣忘乎所以。也唯有這般品德,他才能有今日的成就吧。

顏師古和李言慶客套一番,分賓主落座。

當然了,這裡雖是鞏縣,是李言慶的地盤。可這小小的驛館裡,李言慶卻是客人。

竇威極為滿意的捻鬚而笑,對於李言慶這種恭歉的態度,非常高興。

當年,他是看在李淵李孝基的面子上,出手幫助言慶。只是沒有想到,十載之後,昔年垂髻童子,如今已茁壯成才。這也使得他心中生出萬般感慨,當年若是讓禪師與這少年多多交往,也許今日就是另外一個景象。

禪師,全名竇禪師,是竇威的獨孫。

從小隨父親生活在長安,頗有紈絝之氣,令實威非常不滿。

竇家三代子弟,如今出頭者並不多。除了竇抗之子竇誕之外,似乎也就是以竇軌之子竇奉節最為出色。可在當年,竇奉節是什麼狀況?竇威心知肚明。甚至連竇軌也因為李言慶,而變得非同凡響。他雄踞岷蜀,掌控成都,已成為竇家的支柱之一。而這一切改變,似乎也正是由竇奉節與言慶相識開始。一想到這些,竇威就有些後悔,當初還是小覷了李言慶。

“養真啊,一晃十載,未曾想你竟成就如斯。”

竇威感懷道:“聽說河北局勢,基本上已經平定,全賴你之功勳,皇上聞之,也甚為開懷。”

李言慶正色道:“河北戰局,非我一人之功。

此當今萬歲指揮得當,將士拼死效命。若非皇叔在河南呼應,牽制住清河兵馬;若非薛大將軍出擊及時,震懾河北宵小;若非燕郡王渡易水夾擊,使得竇逆腹背受敵,言慶焉能獲勝?”

竇威聞聽大笑,“勝不驕敗不餒,此方為大將之風。

養真啊,說實話我來之前,還擔心你過於驕狂。如今看來,無需我再提醒,你比我想像的更加出色。”

顏師古也說:“我在長安聽聞竇建德十八萬大軍兵進鄴城時,也著實擔心不小。原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卻不成想郡王竟勝得如此輕鬆。當年世績曾對我說,郡王可與之謀,我尚不相信。如今看來,世績所言不虛。十八萬大軍,談笑間灰飛煙滅,郡王果有三國周郎之風。”

在顏師古這些文人士子的眼中,純粹的武將並不得看重。

文武兼修,風度儒雅,才可算得上名將。他自與言慶打賭以來,精研三國,故而對孫吳名將周瑜,最為推崇。

李言慶連連客套,心裡面,多多少少也有幾分自得。

寒暄之後,言慶疑惑問道:“竇公,敢問皇上此次派您前來鞏縣,有何吩咐?

還有啊,這郡王之稱呼?究竟怎麼一回事呢?小子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門道,還請竇公直言。”

竇威和顏師古,不由得面皮微微一抽。

“養真啊,你可真是好修行。

我還以為你已經聽到了風聲,沒想到…… 不過,你能忍到現在,也算是了不得,怪不得能有如今成就。”

竇威說罷,向顏師古看了一眼。

顏師古苦笑點頭,起身走出一旁,從一個密封的箱子裡,取出一個黃綢緞子的錦匣,慢慢打開。

李淵坐穩關中之後,隨之頒布了典章。其中對各種禮儀制度也作出調整,特別是對皇室的顏色,有了明確規定。

李唐尚土,故黃與紅兩色,為皇室專用。

後世所說的黃袍加身,其實也就是從李唐開始形成習慣,特指皇室。

顏師古從錦匣中取出一副捲軸,平托手上。

“李言慶,接旨。”

“啊,臣李言慶,叩迎聖旨。”

“……今有李氏子弟言慶,少兒聰慧,名揚士林。獨守滎陽,使中原免受戰火之侵。更履立戰功,斬李密,拒王世充,破竇建德而橫掃河北……今授李氏子弟言慶河南王,上開府儀同三司……詔李言慶即復前往長安……”

河南王,並非是指黃河以南的廣袤地區。

而是指以洛陽為中心,隋煬帝時為河南郡的領地。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李言慶就擁有了自己的封地,覆蓋整個河南郡除洛陽之外的十三縣。在郡王序列中,大概僅次於扶風、馮翊。不過由於李唐並無這兩地封王,所以李言慶在郡王裡面,可算得上是名列第一位。

李言慶心裡很奇怪,但還是恭敬領旨。

“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恭敬的從顏師古手中接過聖旨,可心裡面的疑惑更重。

與竇威和顏師古謝過之後,李言慶疑惑的問道:“竇公,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皇上為何突然封我為河南王?

這似乎與禮制不太相合吧。”

“這個……”

竇威面頰抽搐兩下,嘴巴張了張,突然道:“顏侍郎,還是你說吧。”

顏師古臉上的苦色更濃,心裡面暗自咒罵。這在路上都已經說好了,我傳旨,你說真相,現在倒好,竟讓我來做這惡人。

如果換個人的話,顏師古和竇威都不會太在意。

可偏偏眼前這個青年,非但貴為郡王,更是聲名響亮,文武雙全,同時又是心狠手辣的主兒。

李淵之所以讓竇威和顏師古一同前來,恐怕也就是考慮到這個原因。

李言慶心中的不祥之感越發強烈,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不見。他咽了一口唾沫,輕聲試探著問了一句:“竇公,顏侍郎,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太好開口?沒事,您們只管說就是。”

“這個……李王爺…… 這件事,還請你節哀。”

顏師古期期艾艾。

李言慶心裡一咯噔,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看顏師古,又看了看竇威,顫聲道:“顏侍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竇威深吸一口氣,一咬牙,“言慶,你父王他…… 去歲時,劉武周宋金剛兵犯陝州,邕王當時受命為陝州行軍總管。宋金剛攻破介休,邕王在救援時遭遇伏擊……去歲時,薨了!”

皇帝的死,稱之為崩。

而皇子和皇帝叔伯兄弟,皆稱之為薨。

也就是說,李孝基…… 死了!

李言慶聞聽,腦袋嗡的一聲響。呼的上前一步,一把攫住了顏師古的手臂,嘴巴張了張,話未出口,就覺一陣天旋地轉,胸口不禁發悶。他瞪大雙眸,突然間一口鮮血噴出,一頭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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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1:09: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三章  真兇


兩世為人,悲歡離合對於李言慶而言,早已變得很淡了。

生死?

似乎也習以為常。

生老病死,天道循環,誰也無法避免。前世的種種經歷,也讓李言慶自以為能夠對生死看穿。

這一世,他只有兩個親人。

一個是將他一手撫養長大的鄭世安,另一個則是雖未曾與他有過太長久的生活,可是卻賜予他血肉的李孝基。和鄭世安不一樣,李孝基和李言慶生活的時間並不長,也許加起來,甚至不滿一年。這也使得李言慶對待鄭世安和李孝基的態度完全不同…… 對鄭世安,言慶是開放的,毫無掩飾;對李孝基,更多時候則是一種內斂的,含蓄的,大家心裡清楚,卻從不說出來的感情。

很難說得清楚,孰重孰輕?

李言慶在得知李孝基噩耗的一剎那,整個人頓時懵了……

“養真!養真!”

“小妖,快點醒來!”

熟悉的呼喚上在耳邊響起,李言慶幽幽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依舊是在驛站,依舊是在書房。只是此時此刻,房間裡擠滿了人。朵朵,無垢,長孫無忌,裴行儼,都聚在屋中,神情緊張的看著他。

竇威和顏師古見李言慶醒來,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就在李言慶昏過去的一剎那,兩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來。李言慶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接下來,會給整個時局帶來巨大的影響。不說其他,只論滎州一地,弄不好就會重燃戰火。

鄭家雖然已經歸附了李唐,可是這滎州真正的掌權人,則是李言慶,還有他那些手下……

不僅僅滎州會亂,河北也會亂,巴蜀同樣會亂。

那時候,李唐即便是能控制住局面,也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說句不好聽的話。此時的天下大局,不在長安,不在洛陽,而只繫於李言慶一身。所以這個時候,誰也不敢有所怠慢。

幽幽長出一口氣,李言慶在長孫無忌的攙扶下,從床榻上下來。

頭,仍有些發暈,身體好像沒有半點力氣,甚至連站穩都成了問題。李言慶用力甩甩腦袋,輕聲吩咐道:“朵朵,你立刻回去,從現在開始,李府上下披麻戴孝,準備開設靈堂。

朵朵也已經得知了事情真相,連忙點頭答應。

裴翠雲懷有身孕,毛小念臨盆在即。而無垢雖然已經恢復,可她那嬌憨的性子,著實撐不得大局。細算起來,也只有朵朵最為合適。朵朵平日裡在李府就頗有威望,做起事來,也非常細心。

李言慶擺手示意閒雜人等退下,只留下了長孫無忌兄妹。

他怔怔看著竇威和顏師古,突然道:“劉武周和宋金剛,如今在何處?”

“柏壁之戰以後,劉武周宋金剛逃往突厥,投靠了阿史那俟利弗……”

阿史那俟利弗,亦即現任突厥處羅可汗。

始畢可汗在年中時病故,由阿史那俟利弗接任可汗之位。李言慶當時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但並未太過於在意。阿史那俟利弗不比始畢可汗,無論是從野心還是能力,都遠遠不如,所以他沒有放在心上。

得知劉武周和宋金剛逃往突厥,李言慶神情冷漠,輕輕頷首。

“竇公,顏侍郎,我心思混亂,實無法與二位盤桓,先行告辭,還請見諒。”

說完,他邁步就想離開。

可兩腿發軟,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湧來,讓李言慶不由得微微一晃。無垢連忙伸手想要攙扶,卻被言慶拒絕。他咬著牙,一步一步走下樓去。一直走出驛站門外,在柳青的幫助下,翻身上馬。

若在平常,區區上馬,何需有人幫助。

只是這個時候,言慶已經亂了方寸。他知道,自己這時候還不能亂。他若亂了,滎州必亂。

“無忌!”

“王爺。”

長孫無忌剛把無垢送上馬車,就聽到李言慶的呼喚。

連忙上前,輕聲道:“王爺只管放心,城中我已做好了安排,絕不會有半點差池。不過,洛陽那邊……”

“你立刻找沈光過來,我有事情要吩咐他。

至於洛陽,我就不去了。這兩日我就要趕赴長安,報備宗室之後,會設法將父王棺槨移至天陵山。

還有,派人招呼後竇公和顏侍郎。告訴他們,最遲後日,我就隨他前往長安。”

“遵命!”

無忌也清楚,這時候讓李言慶再去洛陽,無異於強人所難。

看他現在的狀況,整個人已失了方寸,即便是去了洛陽,也難有什麼用處,倒不如交由杜如晦自行決斷的好。至於李言慶在洛陽城裡的安排……既然喚沈光來,想必會交由沈光操持。

王世充穿著一身黑龍袍,呆坐在空蕩蕩的含嘉殿中。

就在剛才,他正在與朝臣商議如何守衛洛陽,如何能夠堅持三個月的時間時,有細作呈報:李言慶在晌午時分,返回鞏縣。

原本還頗有秩序的含嘉殿,頓時如同炸了鍋一樣,亂成了一鍋粥。

李言慶回來了!

這就意味著,河北戰事結束了……竇建德、宇文化及,完了!

竇建德的死訊,還沒有傳至洛陽。雖然都知道他在鄴城慘敗,被李言慶困於永年縣,但只要竇建德還沒有死,那河北戰局,一時半會兒就不會結束。河北戰局沒有結束,洛陽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現在……

李言慶回來了,那接下來,他必然會把目標,鎖定洛陽。

縱觀洛陽上下臣工,或多或少,對李言慶都有一絲絲的畏懼。特別是王世充的那些得力手下,更心知肚明。楊公卿、張鎮周、單雄信這些人,和李言慶都有過交鋒。除此之外,段達和跋野綱早在杜如晦攻取偃師的時候戰死,餘下文武大臣,也都聽說過,甚至領教過李言慶的手段。

言慶兩次攻取偃師,莫不使洛陽惶恐不安。

如今,他回來了……挾大勝竇建德之餘威返回鞏縣。那麼接下來,洛陽還能否再堅持下去?

所有人都無心再商討下去,王世充更是亂了方寸。

他把文武大臣趕走之後,一個人留在含嘉殿。幾個時辰前,他還在信誓旦旦,豪氣干雲的向所有人保證。洛陽堅城,足以抵擋李唐半載之久。只要能撐過三個月,他們就還有機會。

可是現在,那意氣風的話語似乎仍在大殿上空迴蕩,不過卻彷彿是在嘲諷一般。

李世民?

王世充並不畏懼。

一個半大的小子,靠著父輩餘蔭而已。

但李言慶……

心中頓時生出無盡的不甘,他忍不住握緊拳頭,狠狠的砸在龍床上。

“朕不甘心,不甘心啊!”

是啊,人生總是這樣奇妙。

沒有當過皇帝,永遠無法知曉那種高高在上的滋味。品嚐過那權力的滋味以後,再讓他俯稱臣,又豈能甘心?

再者說了,他才當了兩年皇帝,這滋味還沒有嘗夠。

可王世充更清楚,李言慶若是親自前來督戰,那洛陽必然兇多吉少。李言慶在洛陽的聲望很高,而且人脈也很廣。上至世冑縉紳,下至販夫走卒,似乎都對他頗有好感。李世民在河洛毫無根基,但李言慶卻是根基深厚。如果他真的前來洛陽,那洛陽又能夠堅持多久呢?

“皇上!”

大殿外,傳來一個極為陰柔的聲音。

王世充抬頭看去,卻見一個白面無鬚,身著黑衣的男子,站在大殿門口,關切的看著自己。

“仁則,進來吧。”

那白面無鬚男子,正是王仁則。

他邁過門檻,走進大殿後,環視了一眼空蕩蕩的殿堂,輕聲道:“皇上,還在為李逆擔憂?”

王世充示意他在丹陛上坐下,嘆了口氣。

“朕欲一戰,可洛陽城中,竟無一個血性男兒。

只聽說李言慶回到鞏縣,就一個個驚慌失措。朕有心和那李唐決一死戰,奈何手中無可用之人。”

不管這心裡面多驚慌,可嘴巴上卻不肯有半點認輸。

王仁則又怎能看不出王世充的心思,他更知道,王世充現在,其實根本就沒有和李唐決戰的信心。

既然無意決戰,索性投降吧……

王仁則說:“皇上……”

“仁則啊,這裡沒有外人,莫要再這般稱呼,朕還是喜歡聽你喚朕做叔父。”

王仁則告了個罪,然後說:“叔父,李言慶回來,亦代表著河北戰局,已經結束。即便是還有零星抵抗,想來也難以抵擋李唐大軍。李言慶回來事小,如果李唐傾力一戰,洛陽可存乎?”

“這個…… 只怕很難。”

王世充能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倒也不是全無本事。

至少這審時度勢的本領,算得上一等一。只是,他雖明知大勢已去,可心裡面卻總覺有些不甘。

現在的狀況是,無需李唐傾盡全力。

只要李神通派往河北的兵馬返回,洛陽基本上就是大勢已去。

蕭隋(即蕭太后)、後梁兵分三路挺進中原,李唐的確是處於劣勢。這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河北戰局,拖住了李神通的兵馬。原以為竇建德、宇文化及能爭氣一點,支持個半載一年。可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就被李言慶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李神通若騰出手來,只怕江南三路援軍,就會立刻收兵返回。沒有了三路援兵,那洛陽堅持三個月,半年,又有何用?

王仁則說:“侄兒常聽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叔父如今是虎落平陽,還需忍耐才是。咱們不同於竇建德那老粗胚,更不似宇文化及那樣弒君而反。事實上,叔父您是受隋皇禪讓,也是迫不得已。再加上咱背後還有王家,李唐也奈何不得叔父。

叔父,只要尚存一息,就有東山再起之日。實在不行,李淵老兒也怠慢不得叔父。

我聽說南房的王珪,如今在李唐太子府左春坊述職,頗得李唐太子信任;而龍門王白牛則是在天策府效力,如今就在洛陽城外。叔父可以與他們聯絡,至少可以保得叔父一世平安。

可如果李言慶來了,真的攻破洛陽…… 那叔父就難辦了。”

“這個……”

王世充陷入了沉思。

的確,李言慶和李世民不一樣。

李世民或許能接受自己投降,可李言慶,則不太可能。

王世充可是知道,李言慶曾在楊侗的墳前誓,要為楊侗報仇。那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一俟……

“仁則啊,讓朕再想想,再想想。”

王仁則沒有再勸說,只是靜靜的坐在丹陛上。

他這心裡,同樣充滿了絕望,但還算能分辨出輕重。若是王玄應在這裡,恐怕就不會同意王仁則投降。畢竟從太子的身份,一下變成階下囚,這地位的落差,會讓一些人堅決反對。

可是叔父啊,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大殿外,非常安靜。

那皇城裡的刁斗邦邦邦響起,不知不覺,已到了二更天。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太子王玄應帶著一群人,慌慌張張跑進大殿。

“父皇,父皇…… 大事不好了!”

王世充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慌張個甚,又出了什麼事情?”

“父皇,金鏞城,金鏞城被破。楊公卿楊大將軍,被叛軍所殺,單通也被李唐俘虜了……”

王世充腦袋嗡的一聲響,驚恐瞪大雙眸。

這幾個時辰之前,楊公卿和單通,可都還在大殿裡議事,怎麼一下子就……

“金鏞城如何破了? 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情?”

“就是兩個時辰之前。

據說,是金鏞城的副將牛進達暗中歸順裡李唐,楊大將軍和單通將軍一回去,就被牛進達等人誅殺,舉城獻降。父皇,金鏞城絕不可失,我們必須要盡快奪回來,否則必然大禍臨頭。”

真是個蠢貨,這大禍早在李言慶歸唐的時候,就已經臨頭。

王世充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恨不的一巴掌將王玄應拍死。都到了這個時候,老子拿什麼復奪金鏞城?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可是……”

“朕讓你退下,還不給我滾!”

王世充大怒,長身而起。

王玄應雖心有不甘,可是見父親發火,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悻悻退走。

“叔父,金鏞城破,我等時間已經不多;若是谷城再破,到時候叔父就算願意投降,李世民怕也未必會答應。

何去何從,叔父還需早作決斷。”

王世充好像油空了氣的皮球,屁股癱坐在龍床上。

許久,他輕聲道:“仁則,你去請你三叔過來…… 你說的沒錯,只要朕還活著,總有東山再起之時。”

言慶一身素裝,坐在李府後院的竹樓裡。

手裡拿著一支硬筆,聚精會神的在紙上勾勒。一幅畫像,隨著一道道線條的出現,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李孝基的畫像!

言慶憑著自己的記憶,為李孝基畫了一幅畫。

畫中的李孝基,一襲青衫,衣袂飄飄,儼然如神仙中人。不過若仔細看,也許會發現,畫中的李孝基,顯得很年輕,彷彿三旬左右。對言慶而言,李孝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當年在竇家學舍裡的印象。當他回到府中,想要為父親畫一副畫像的時候,幼年時的記們,頓時清晰的呈現在腦海之中。

看著畫中的李孝基,言慶眼中,不禁流下兩行熱淚。

“爹,你在天之靈保佑孩兒,有朝一日,定馬踏塞北,將那劉武周和宋金剛生擒活捉,千刀萬剮。”

他呢喃自語,然後把李孝基的畫像拿起來。

“柳青,去把這畫像拿去裝裱一下。明日一早,我要啟程前往長安。”

柳青答應一聲,走進了竹樓,小心翼翼把畫像捧起來,匆匆起來。

李言慶走出大廳,赤足站在門廊上,負手而立。風有些冷,卻似乎又帶著幾分春意的溫暖。

他抬起頭,看著蒼穹白雲悠悠,心中思緒,格外混亂。

李淵做的有些過分了!

他竟然將父親的死訊,隱瞞了整整一年……

爹在九泉之下一定很不高興,說不定在責罵我這個不孝兒,竟沒有為他守孝。可是,李言慶也知道,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李淵也是迫不得已。他恐怕擔心,李孝基的死訊,會讓自己亂了分寸,甚至有可能丟棄滎陽的基業。但不管怎麼樣,他這樣做,終究有悖人倫大義。

手撫額頭,李言慶實在不知道,到了長安以後,又該用怎樣的一種心情,去面對李淵?

“王爺!”

梁老實來到竹樓前,恭敬的行禮。

如今李府上下,全都在為李孝基披麻戴孝。

朵朵在府中設立了靈堂,天一亮,這鞏縣縉紳得到消息,就紛紛前來弔唁。估計等過些時日,還會有更多人前來弔唁。不過這真正的喪禮,還需等李言慶從長安迎回李孝基的棺槨,才會正式開始。

所以,這前期的弔唁,倒也不甚忙碌。

李言慶說:“老實,有什麼事?”

“柴公前來弔唁,說有要事。與王爺知。”

“讓他過來吧。”

“喏!”

梁老實掉頭就走,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帶著一身素衣打扮的柴孝和來到竹樓外。

李言慶招呼柴孝和落座,輕聲道:“柴公,家父亡故,我需往長安一行,盡快迎回家父棺槨。這段時間,可能要煩勞你多費心。無忌一個人恐怕招呼不過來,還請你幫襯一二,順便代為照拂鞏縣周詳。”

“此卑職的本份,主公無需為鞏縣擔心。”

柴孝和沒有稱呼李言慶王爺,一如從前,直呼言慶主公。

李言慶也沒有讓他改口,點點頭,不再說話。

柴孝和猶豫了一下,起身道:“孝和今日前來,一是提前為邕王弔唁。等邕王棺槨抵達後,孝和怕不便拋頭露面……另外一件事,孝和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所以一直有些猶豫不決。”

“柴公,有話直言不妨。”

柴孝和想了想,最後下定了決心。

“主公,孝和最近一直都在接收河北白衣彌勒的勢力。

文玉東已歸順麒麟台下,並隨著河北戰局漸趨平靜,麒麟台借助白衣彌勒,已覆蓋大半個山東。昨晚,卑職無意中和河北法壇的使者崔履行談及邕王,不想那崔履行卻說,邕王並非死於劉武周之手。”

李言慶一直有氣無力的坐在太師椅上,聽聞這句話,呼的抬起頭來。

“你說什麼?”

“崔履行說,邕王並非劉武周所殺。”

崔履行,原本是隋朝舊臣,翼州刺史麴稜的女婿,同時又是白衣彌勒的護壇使者。朵朵先是通過徐興波聯繫到了白衣彌勒襄州法壇的護法龍起,又通過龍起與河北法壇的文玉東取得聯繫。

一開始,文玉東似乎並不太積極歸附,不過隨著李言慶在鄴城大敗竇建德之後,文玉東就覺察到時局不穩,於是迅派崔履行前來聯絡。只是,李言慶隱藏在暗處,文玉東只知道朵朵的存在,也知道朵朵背後,有李唐官府的背景。但具體是哪一個?他並不清楚,包括龍起,也不知道。

麒麟台在過去幾個月裡,就一直忙於收整白衣彌勒的勢力。

柴孝和說:“邕王被殺,雖說和劉武周有關,卻非劉武周宋金剛所為。

崔履行當時奉竇建德之命,去突厥與阿史那俟利弗勾連。也是在無意之中,才得知了真兇。”

“真兇是誰?”

言慶俊秀的臉,透著一股猙獰之色。

他有些不耐煩的問道:“柴公,只就告訴我,真兇是哪一個?”

“崔履行說,當時邕王初為陝州總管,剛抵達陝州,就得知介休告破的消息,連忙提兵救援。

不成想在前往介休的途中,遭遇宋金剛伏兵襲擊……殺死邕王者,乃宋金剛麾下驍將,尉遲敬德。”

尉遲敬德,尉遲恭?

李言慶愕然,許久後咬牙問道:“此話當真?”

“白衣彌勒和尉遲敬德遠日無怨,近日無仇。那崔履行更是不認識尉遲敬德,不可能誣陷他。

不過……”

柴孝和話音未落,李言慶已呼的長身而起,大步向門外走去。

“梁老實,立刻讓雄闊海四人點起萬勝軍,在城外集合。”

“主公,你要去哪兒?”

“去找那尉遲敬德!”

“你知道尉遲敬德如今在哪兒嗎?”

李言慶停下腳步,俊面上籠罩一層濃濃的殺機。他看了看柴孝和,咬牙道:“當然,我當然知道那狗賊如今在什麼地方。”

柴孝和,不由得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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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四章  洛陽城下


天剛一亮,竇威和顏師古率領千牛衛,已做好出發的準備。

隨著李言慶的身世日益明朗,隨著中原戰事漸漸平息,李淵顯然不太可能再隱瞞李孝基的死訊。

如果說此前李淵隱瞞,是因為害怕言慶意氣用事的話,還情有可原。現在,時局漸漸明朗,再隱瞞下去的話,可就說不過去了。到時候李言慶說不定會因此而生出怨念,絕非李淵所希望看到的結果。所以,當河北戰事漸趨平靜的時候,李淵立刻派出竇威和顏師古,招李言慶前往長安。

李淵恨不恨尉遲恭?

說實話,是真恨!

李孝基死訊傳來,李淵整整罷朝三日。

如果李淵不是皇帝,或者說他現在還只是關隴李閥的閥主,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幹掉尉遲恭。

可他是皇帝,自他太原起兵,化家為國的那一天起,他所處的位置,考慮事情的角度,已不再是一家之主那麼簡單。他需要考慮的是全局,是整個天下……尉遲恭不過是小螃蟹,不足為慮。但同時他又是隋室舊臣,而他的父親尉遲羅迦,同樣也是出身於關隴軍事集團序列。

同時,他還是降將,有獻城之功。

如果殺了尉遲恭,弄不好就會引發一系列的動盪,甚至包括一些降臣的異心。

如今關中初定,中原初定,李淵不敢冒這個風險。所以李淵派出竇威兩人,是因為這兩人與李言慶頗有關聯。竇威更是對李孝基有收容之恩,對李言慶有賞識之恩,可以挾制言慶。

在李淵看來,洛陽戰局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如果可以兵不刃血的收取洛陽,那麼對下一步平定江南,有著莫大好處。所以洛陽不能出現亂子,且讓李言慶先返回長安,削了他的兵權,然後好生安撫,慢慢化解掉李言慶心中怨氣。

反正不管怎樣,不能讓言慶在洛陽鬧出亂子來。尉遲恭嘛……倒也的確是一員驍勇大將。

李淵的這些心思,竇威和顏師古都知道。

而李淵也沒有隱瞞他的想法,在竇威兩人出發之前,他再三叮囑,無論如何都要先把言慶帶到長安。

可是,李淵沒有想到,他雖想要隱瞞,李言慶卻別有手段。

麒麟台的存在,極少人知道。特別是柴孝和接手麒麟台以來,將麒麟台原有的格局推倒,進行重新組合,更著手接收了昔年白衣彌勒的勢力。通過這種渠道,還是了解到了真相。

同時,李淵更錯估了李言慶對李孝基的感情。

天地君親師,乃人之綱常。

李孝基不僅僅是李言慶的生身父親,更是李言慶的啟蒙恩師。在五常之中,李孝基就佔居了兩個。雖然他和李言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有些時候,父子親情並不需要整日生活在一起。


竇威和顏師古一直在驛站中等候,到響午頭時,李府派人前來。

“竇公,我家郡王昨夜已率部離開鞏縣了!”

竇威畢竟年紀大了,一下子未能反應過來,但顏師古心裡不禁一咯噔,連忙問道:“王爺去了何處?”

柳青說:“王爺昨晚匆忙召集了萬勝軍,帶著雄、闞、鄭、柳四位統領,連夜出發,往洛陽去了……他臨走時還吩咐我等,不要來得太早,以免打擾兩位大人的休息,更請兩位大人原諒則個。”

“去洛陽了?”

“是,若算起路途的話,現在大概已經過了黑石渡,快到偃師了吧。”

竇威不滿的說:“王爺怎能這樣子?說好了今天去長安,他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顏師古擺手讓柳青下去,神色凝重道:“竇公,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怎麼?”

“言慶是怎樣的一個人,想來你比我更加了解。他這樣突然間改變主意,不吭不響的前往洛陽,莫不是……”

這時候,竇威也醒悟過來,一拍大腿,神情格外激動。

“師古,我們立刻出發。”

“去哪兒?”

“去洛陽,我們去洛陽!”

竇威激動的說:“李郡王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否則決不可能食言而肥。我早就說過,這種事情最好還是敞開了說清楚。那尉遲敬德雖是兇手,可在當時…… 陛下不聽,非要讓王爺去長安。本來挺簡單的事情,現在恐怕變得麻煩了。那孩子是個烈性子,弄不好會出大事。”

顏師古苦笑道:“郡公,難道您沒聽剛才那人說嗎?

李郡王現在怕已到了偃師,咱們就算趕過去,也不可能產生作用啊。”

“那也比坐在這裡乾等的強…… 王爺雖然性烈,卻是個知輕重,有分寸的人。如今洛陽尚未攻克,說不定他會顧及大局,暫時不去惹事。我們現在就祈禱,秦王殿下不會這麼快攻取洛陽……這樣吧,我去洛陽,你立刻返回長安,告訴陛下這邊的狀況,而後請他盡快想辦法。

我在洛陽,會盡量拖延住李王爺,讓他保持克制……總之,這件事情終究是要做一個了結。”

顏師古想了想,覺得也是這麼一個道理。

竇威的法子,在目前似乎最為妥當。一方面他去洛陽設法施住李言慶,另一方面再請李淵,做出決斷。唯有這樣雙管齊下,似乎才是最妥善的方法。就像竇威所說的那樣,但願洛陽不要這麼快就被攻破。

聽起來很彆扭!

來的時候,顏師古也好,竇威也罷,都迫不及待的希望洛陽早日告破。

可現在……

顏師古匆匆上了馬,帶著一部份千牛衛離開鞏縣的時候,忍不住心中發出一聲感概:未曾想當年垂髻童子,如今已經成為左右這天下大局的關鍵…… 昔年大兄害他時,不知可想到過今日的結果?

顏師古的大兄,就是鄭仁基。

不過顏籀現在也顧不得去考慮太多,只盼著盡早趕回長安,請求李淵決斷。

因為這件事弄不好,會演變成宗室之間的衝突。二公子李世民也非是一個好說話的主兒,據說他對尉遲敬德極為寵信,若事情發展到最後,說不定就會變成李世民和李言慶的矛盾。

顏師古可不想捲入其中,能早一些交旨,從這裡面脫身出來,且盡量早一日吧……

只是,顏師古萬萬沒想到,他前腳離開鞏縣不久,竇威也帶著人,急匆匆的離開驛站。

不過,當竇威等人出鞏縣不多遠,就見前方從黑石關方向,一騎快馬疾馳而來。

馬上騎士興奮的大聲呼喊:“洛陽大捷,洛陽大捷…… 王世充降了,洛陽大捷,王世充降了!”

“擋住他!”

竇威臉色大變,連忙下令。

牛千衛左一統軍王明偉連忙上前攔住了信使。

竇威急切的問道:“你剛才喊個甚?王世充降了?”

那信使興奮的連連點頭,“昨日酉時,王世充出城請降,秦王殿下已接受了他的請降書,並在今晨,正式接手洛陽…… 想必這個時候,我李唐大軍已經入駐洛陽城,洛陽大捷……”

你媽個王八蛋,直娘賊的王世充!

你不是說還能堅持三個月嗎?怎麼是個沒卵子的傢伙,這才幾天光景,居然就獻城投降了?

竇威氣不打一處來,心中暗道:洛陽一降,怕是要出大亂子了!

顏師古能想到的事情,他如何想不到?

和顏師古一樣,竇威同樣不想捲入這場衝突。原本以為王世充口出狂言要堅守洛陽三個月,即便是不到三個月,一個月總能守住。可誰又能想到,距離他說要堅守三個月尚不足十天,就獻城投降了……王世充這一投降,他就等於給李言慶鬆開了最後一個束縛他的套子。

自己現在過去,弄不好就要捲入到一場是非之中。

去,還是不去?

竇威不禁猶豫起來……

王明偉問道:“郡公,咱們現在還去洛陽嗎?”

竇威苦澀一笑,“陛下派咱們來傳旨,如今事情沒辦好,又如何回去?”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一咬牙,“走,咱們去洛陽,立刻出發!”


事實上,李言慶的想法非常簡單。

劉武周和宋金剛如今在突厥,他想要報仇,顯然不太可能。

這中原尚未平定,而江南還有蕭隋後梁,李淵在天下尚未統一之前,斷然不會輕易和突厥開戰。

不和突厥開戰,就很難殺死劉武周和宋金剛。

既然暫時無法幹掉劉、宋兩人,那至少可以先解決尉遲敬德。李淵隱瞞李孝基的死訊,李言慶可以理解。而兩軍交鋒,各為其主的道理,他也琅琅上口。但這並不代表說,他會放過尉遲恭。

哪怕在前世,李言慶對尉遲恭也極為喜愛。

可在這一世,他是李孝基的兒子。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忍,可這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焉能隱忍?

當然,李言慶也很清楚,想要殺尉遲恭,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別的不去說,李世民恐怕就不會同意。據說上個月李世民在慈澗夜探鄭軍大營被單雄信發現,若非尉遲恭拼死保護,只怕就死於非命。尉遲恭是李世民的愛將,又豈能同意自己動手?

如今洛陽尚未攻破,和李世民反目,只能讓王世充得利。

所以,這一路上李言慶也在思索,如何才能殺了尉遲恭,而儘量不和李世民發生衝突。

哪知道剛過了偃師,就聽說王世充獻城投降的消息……

“如此說來,秦王已經入駐洛陽?”

偃師城外,李言慶拉著辛士杰和鄭艾問道。

由於杜如晦姚懿劉黑闥三人督軍已抵達石林山下,所以這偃師城裡,就是辛士杰和鄭艾兩人留守。

鄭艾回答說:“杜總管著人說,今日王世充獻城之後,秦王為安撫洛陽百姓,並未令大軍入城。王世充所部人馬,盡數屯紮於洛水南岸,龍門山腳下,將接收整編;而關中兵馬雖接手了城防,但大部份留守在金鏞城一帶……秦王只率其近軍玄甲天兵入駐皇城而已。”

李世民這是在收買人心啊!

李言慶眼珠一轉,如果李世民只帶玄甲軍入營,那豈不是尉遲恭也在城外?

天助我也,此天助我也……

言慶暗道:“只要我殺了那尉遲恭,就算李世民再生氣,也奈何我不得…… 爹,且暫等孩兒片刻,待我殺了那尉遲恭之後,再祭你在天之靈。”

想到這裡,李言慶翻身上馬。

“雄闊海,傳令下去,命兒郎們再堅持一下。

傳我命令,務必於天黑之前,抵達石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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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五章  各懷心機


對許多人而言,本應是轟轟烈烈的洛陽之戰,隨著王世充虎頭蛇尾的獻城投降,就已落下了帷幕。

然而在一些人的眼中,洛陽之城似乎還沒有結束。

長安的李淵,洛陽的李世民,河東的李建成都很清楚這一點。當李言慶突然放手河北戰事,轉而將注意力投注於洛陽的那一刻開始,李建成已經知道,這好戲不過剛剛拉開了序幕。

說實話,李建成近來壓力很大。

自從卸去了左領軍大都督的職務,由軍中轉而政務的那一天開始,就清楚的感受到李世民給他帶來的壓力。

從道理上來說,李建成作為李唐的繼承人,從軍中脫離職務,倒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若李建成在戰場上出了亂子,定然會給整個關中局勢,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作為李唐未來的繼承者,李建成考慮的事情,也不能僅僅局限於軍事。他將來是帝王,必須要著眼於全局,而非戰場,從這一點說,李淵的思路並沒有錯誤。畢竟經過這連番的鏖戰之後,如何恢復元氣,是李唐目前最為關心的事情。其側重點,也必須從戰爭轉為休養生息。

軍事上,有李世民足矣。

但政事上,李建成還需要更多的歷練。

再者說,李淵還在位,他才是這李唐江山的掌控者,只要李淵在位,那麼又有什麼可懼呢?

李建成一開始也是這麼考慮。

但隨著李世民在淺水原先敗後勝,柏壁之更大勝劉武周,打得劉宋潰不成軍不說,更平隱了塞北局勢,聲威登時是如日中天。如今又主持洛陽戰局,更會進一步助長李世民的聲勢。

李建成開始感受到來自於兄弟的壓力,朝堂上許多大臣,提及李淵子嗣的時候,必言李世民。

這也就是說,李世民在朝堂上的威望,隱隱已壓住了李建成。

李建成如何能不心焦?

可是他既然已經交出軍權,想要再重新獲得,可就沒那麼容易。除非李世民在洛陽慘敗,否則李淵也沒有辦法冒然剝奪李世民的兵權。洛陽之戰,會失敗嗎?當戰局剛開始的時候,一切尚不明朗。但隨著李言慶鄴城大敗竇建德,以催枯拉朽之勢橫掃河北的時候,結局已然清楚。

“洛陽戰局已經結束,接下來一年之內,父皇必不會輕啟戰端。本宮不日將返回長安,可是二郎戰功顯赫,在朝堂上已隱隱對本宮形成威脅,本宮當如何是好?”

李建成目光灼灼,環視眾人。

“太子,您是陛下親封,又何需懼秦王?

只要太子能做好本份之事,得陛下歡心,秦王即便是功勛再大,終究是為太子將來鋪路而已。”

說話的人,名叫李綱,原本是隋室舊臣,曾參與編纂過開皇律。

不過如今他官拜太子少保,官秩正二品,是太子三師輔弼。李唐東宮,與隋室相同,設立三師三少。所謂三師,即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而三少則是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自古以來,這三師三少,非等閒人可以為之。李綱在隋室,既有剛直不阿之名,故而李淵登基之後,對李綱極為看重,委任李綱為三少之一,也算是明確了李建成的太子之位。

在李淵看來,有李綱這位剛直之人輔佐,李建成定然能做好太子的本份。

前朝楊勇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李淵對太子東宮的屬臣,也就格外關注。非能力品行名望家世皆優者,不能出任東宮幕僚。也正因此,三師三少者,如今唯有李綱一人出任。而三師三少之下,名為太子賓客,設立四人,官秩正三品。擔任此一職務者,正是王頍之子,王珪。

王珪同樣以剛直著稱,敢於諫言。

太子賓客的責任,就是‘掌侍以規諫、贊相禮儀’之責,倒是正與王珪的個性相符合。

除此二人之外,李淵身邊尚有率更寺丞魏徵,掌刑罰禮樂;崇文館學士鄭元琮,掌刊正經籍。同時,鄭元琮侄女,就是李建成的老婆。有了這一層關係,李建成自然把鄭元琮視為心腹。

鄭元琮說:“話是這麼說,可問題在於,如今朝堂只知秦王而不知太子,長此以往,太子必處於尷尬地步。李少保,非元琮挑撥離間,而是楊廣前車之鑒,我等亦不可不為太子考慮。”

李綱一蹙眉,“鄭學士此言差矣,楊廣之所以能上位,實因楊勇不成氣候。當年我亦為楊勇東宮輔臣,對其了解甚多。楊勇,親小人而遠忠良,以至於最後被楊廣所乘。而今太子寬仁忠厚,遠小人而親忠良,又豈能重蹈覆轍。太子只需盡心做事,其他事情無需多慮……”

“但天策府如今聲勢迫人,太子又無法掌控兵權,只怕……”

魏徵蹙眉道:“李少保所言雖然不差,但若太子無有兵權,恐怕將來繼承大寶,亦不安穩。”

魏徵這一番話,說中了要害。

哪怕官位再大,若手裡沒有兵權,終究不是常事。

李綱性情剛直,曾做過楊勇的東宮屬僚,也算是經歷豐富。雖說魏徵的話有些大逆不道,可是也並非沒有道理。故而李綱面於沉吟之色,閉口不言。魏徵這傢伙,說話可一點都不拐彎兒啊!”

“老王,你為何不說話。”

李建成突然開口,目光直視王珪。

王珪一笑,“太子如若掌兵,難免會令陛下心生猜忌;太子不能掌兵,則將來會失去朝堂上的話語權。既然太子需要掌兵,卻無法出面掌兵的話,何不請一能掌兵,而陛下又不會猜忌的人出來掌兵呢?這樣一來,太子即可以安然無憂,而陛下也不會猜忌,同時又壓制住天策大將軍,可謂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這個……”

李建成連連點頭,李綱等人也不由得表非贊同。

“王大人話雖如此,但這麼一個人,恐怕很難選出來吧?

即是太子的人,又不被陛下猜忌,同時還能壓制秦王殿下……此三者缺一不可,何人可當?”

王珪笑而不語。

魏徵則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李建成李綱相視一眼,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鄭元琮的身上。

鄭元琮有些疑惑,問道:“太子看我作甚?”

李綱笑道:“這個人選倒是有,只不過怕要委曲了元琮兄弟。”

“若能保太子穩固,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什麼。不過,你們所說的……不會是那個傢伙吧!”

鄭元琮終於醒悟過來,同時也明白了李綱話語中的‘委曲’是什麼意思。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個人最為合適,可問題在於,若同意了,他兄弟奪回著經堂的夢,恐怕就會破滅。而且,兄長和那個傢伙,有殺子之仇。哪怕起因並不在那人,但若非那人推波助瀾,說不定…… 這些年來,自己兄弟無時無刻不再想著奪回著經堂,但是現在……

一剎那間,鄭元琮思緒此起彼伏。

兄長遠在江淮,這長安大小事宜,盡歸於自己決斷。

鄭元琮也非常清楚,別看鄭元壽如今掌控兵權,可無論是在威望還是能力上,遠不如那個傢伙。

深吸一口氣,鄭元琮苦笑道:“如若他能盡心輔佐太子,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什麼?只可惜白白便宜了鄭仁基那老東西…… 他命好,得了這麼一個寶貝。若當年我兄長把鄭世安那老傢伙要過來的話,說不得今日……罷了罷了,大哥那邊我會設法勸說,只要河南王能夠效忠太子。”

河北之戰結束,李淵封李言慶為河南王,已不再是秘密。

而李言慶和李淵之間的關係,也漸漸浮出水面,為不少人知曉。

鄭元琮作為李建成的心腹,又豈能不知道。事實上,當他得知李言慶是李淵子弟之後,也就絕了報復李言慶的心思。

李建成贊賞頷首:“二叔深明大義,本宮感激不盡。”

“太子,河南王的確是個合適人選,但其人桀驁,非同等閒。

而且他有佔滎陽、橫掃河已之功勛,雖為宗室,可陛下也未必會放心吧。此次招他前去長安,不就是為了讓他離開河洛,從而分化他邊屬臣,達到完全掌控中原的目的?由他出掌兵權,並非一件易事。”

王珪笑道:“河南王的確是有些風頭太盛,容易被人猜忌。

但我們並不需要他出掌太重的兵權,只要他能掌控北衙,就算是達成了太子掌控兵權的目的。”

李建成也笑道:“不錯,若換成任何一個人掌控北衙,父皇都有可能會生出猜忌之心。但養真…… 呵呵,父皇與九皇叔如若親生,這許多年來,九皇叔隱姓埋名,拋家棄子為父皇做事,甚得父皇信賴。九皇叔薨時,父皇更罷朝三日,在書房中面對九皇叔的繪像落淚,對養真之關切,甚至連本宮都覺得有些嫉妒……呵呵,父皇削養真之權,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他。

如若養真出任北衙的話,想必父皇安歇會更加踏實……李王,你說得不錯,北衙非養真莫屬。”

魏徵突然道:“只是我們能想到的事情,秦王焉能想不到?”

李綱眉頭一蹙,亦不由得輕輕點頭。

許久之後,他一咬牙,輕聲道:“秦王想要拉攏河南王,恐怕並不容易。要知道,那天策府麾下,有河南王殺父仇人。哪怕那尉遲敬德當年是無意,可這殺父之仇,卻是實實在在。”

鄭元琮魏徵王珪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老傢伙,平日裡慈眉善目,看上去與人無害,未曾想開口就是毒計……這釜底抽薪,果然毒辣。

李世民有可能放棄尉遲敬德嗎?

他和李建成不一樣,雖然李世民的威望和功勞都高於李建成,但是在許多人眼中,李建成才是正統,是李淵的接班人。所以,李世民的天策府中,多以草莽寒士,江湖俠客為主。

這些人義字當先,不同於世胄子弟。

尉遲敬德自追隨李世民以來,盡心盡力,功勞不小。

如果李世民同意放棄尉遲敬德的話,就會寒了這些草莽的心思。到時候,天策府不攻自潰,李世民的實力也就隨之瓦解。失去了那些寒士草莽的幫助,李世民也就沒有任何威脅。

李建成,非常希望李世民能放棄尉遲敬德。

不過他也知道,李世民不可能放棄。如果李世民不願意交出尉遲敬德,那他和李言慶,勢必反目。到時候李建成再設法推薦李言慶掌控北衙禁軍,若能夠弄死尉遲敬德,則李言慶勢必對他俯首稱臣。到時候,他外有世胄門閥的支持,內有李言慶掌控兵權,太子之位,固若磐石。

想到這裡,李建成不由得笑了。

“那此事……”

鄭元琮道:“這件事情別人恐怕不太好出面,河南王未必肯信。以我之見,可以讓宏毅前往鞏縣,把消息告知河南王。宏毅與河南王自幼一起長大,且在高句麗有袍澤之誼…… 他娘的,我就說那鄭仁基生的八字好,半點主意都沒有,卻生了個好兒子,得了個好女兒。”

鄭宏毅,如今在太子府出任司經局洗馬,左內率府千牛衛,也屬於東宮近臣。

鄭元琮這般牢騷,不是沒有道理。鄭仁基一兒一女,兒子鄭宏毅和李言慶是髮小,女兒鄭麗珠嫁給了徐世績,而那徐世績同樣和李言慶是髮小,並且頗有才華,如今已被封為左驍衛將軍,正四品的實權將軍,隨薛世雄在河北掃蕩殘餘,將來的成就,絕不會差了……

要知道,李唐隨隋室的軍制,武將的品秩,基本上不超過二品。

正三品的大將軍,已經是了不得的職務,甚至包括東宮六率的主將品秩,才不過正四品而已。

等河北戰事結束,徐世績就算沒有升遷,至少也是個行軍總管,主政一方,甚至會高過鄭元壽的品秩。就因為這個女婿,鄭元壽兄弟幾次想在族中有所舉措,卻不得不小心翼翼行事。

鄭元琮真的很羨慕鄭仁基,甚至恨不得自己,也能有個女兒……

事情商議妥當之後,李建成立刻命人把鄭宏毅招來。

司經局洗馬是個文職官,從五品的品秩,掌經籍,出入侍從。同時鄭宏毅又是個武將,曾鏖戰高句麗,隨李言慶立下過赫赫戰功。後來在謁者台做事,還當過一縣功曹,可謂是經歷豐富。

加之他曾勸堯君素,使其退河東,令李建成平穩接收河東,算是有了投名狀。

這種種經歷,使得鄭宏毅雖沒有鄭元琮那般成為李建成心腹,卻也被李建成視作親信,跟隨左右。

不過,天色已晚,鄭宏毅並不在府衙中休息。

李建成等人在等待鄭宏毅的同時,繼續和李綱等人商討事情。

鄭宏毅還沒有到,卻有太子家令送來了一封書信。李建成打開書信,匆匆掃了一眼之後,驟然放聲大笑起來。

“太子何故發笑?”

“呵呵,此天助本宮……宏毅可以不用過去了。

竇郡公派人送來消息,養真已經知道了殺害皇叔的真兇。於昨夜,趕赴洛陽…… 洛陽,怕是要熱鬧嘍。”

“是何人告之?”

“據說是養真自己得到的消息……”

“若是河南王自己知曉,那太子最好還是派鄭宏毅前往洛陽,至少,能夠向河南王放出善意。

太子現在需盡快返回長安,趁北衙禁軍尚未敲定,由太子在朝堂上親自向陛下舉薦。

如此一來,河南王必能領會到太子釋放出來的善意。元琮也隨同太子一同出發,聯絡朝中大臣,響應太子之薦。”

“那李少保你呢?”

李綱笑了笑,“王珪與魏徵留在河東,處理善後;臣請調東宮六率,即刻趕赴洛陽。如果河南王和秦王發生衝突,臣以太子詔令,進行調解。如果河南王與秦王……那臣會設法,令二人相爭。”

果然這薑是老的辣!

魏徵王珪在後世,以直臣而著稱,但不可否認,此二人智謀同樣不俗。可他們的確是沒有想到李綱這一手…… 李綱以太子之名前往洛陽調解,定然會為李建成在李淵心目中加分。

如果李言慶和李世民不鬥起來的話……

不,他們必須鬥起來!

李建成看向李綱的眼神,頓時又增添了幾分柔和之色。

洛陽之戰結束了!

李世民率天策府玄甲天兵,入主含嘉殿。

為安撫王世充麾下舊部,李世民並沒有立刻派駐兵馬進入洛陽。除了紫薇城交由玄甲天兵鎮守之外,皇城與外城,皆不設防。同時解除夜禁,開放豐都、大同、通遠三市,在第一時間,恢復洛陽正常的商貿活動。這看似並不算大的舉措,卻的的確確,為李世民拉了不少人氣票。

王世充的兵馬已經調離洛陽。

李唐兵馬就駐紮在金谷園,誰敢輕舉妄動?

那玄甲天兵,更是李唐軍中銳士,可以一當十。如今洛陽人心思定,李世民不追究,誰也不會站出來鬧事。至於王世充,就被安排在紫薇城的西北一隅。那本是隋楊皇子公主的居所,如今讓王世充住在那邊,一來可以保護他;二來則可以安撫王世充的心,更順便監視。

如若王世充反覆,玄甲天兵可以在第一時間,將王世充一家老小,盡數屠殺。

王世充也不是傻子,自獻城之後,就老老實實縮在宮城裡,更不敢做出半點出軌的行為……

洛陽安寧,連帶著洛陽城外的李唐大軍,也格外清閒。

今晚,李世民在宮城大擺酒宴,邀請洛陽世胄縉紳。尉遲德雖然甚得李世民所信賴,不過卻未有資格進入洛陽。不僅是他,還有秦瓊叔侄、程咬金、秦武通,都未獲得入城的資格。

畢竟,此次是李世民和洛陽門閥世胄聯絡感情,尉遲敬德等人的層次,未必能入得洛陽門閥的眼。

倒是丘行恭受命隨行,駐守紫薇城。

一方面他是追隨李世民的元老功臣,另一方面,丘行恭祖籍洛陽,也算是洛陽當地的豪族。

尉遲敬德倒是顯得無所謂,率部駐守金鏞城。

天色漸晚,敬德巡視完了軍營之後,早早的就回到軍帳中,準備安歇。說實話,這一場大戰,他打得並不開心。王世充幾乎未曾抵抗,就早早投降,使得敬德憋在心裡的那口惡氣,硬是沒發洩出來。

同時,他還聽說了一件事。

新受封的河南王,大名鼎鼎的鵝公子,李無敵,竟然和他有殺父之仇。

尉遲敬德乍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他聽說過李言慶的名字,而且也聽過三國演義。

可好端端的,怎麼就和自己結下了殺父之仇?

李孝基?

尉遲敬德都快記不得了……

陝州之戰的時候,他受命伏擊李唐援兵。當時殺了不少人,究竟哪一個是李孝基,他也不知道。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自己殺了一位李唐宗室。

不過,聽說那位宗室並沒有後人,敬德也就把此事拋在腦後。

可是現在…… 尉遲敬德的心情,非常抑鬱。雖說李世民答應,會為他盡力斡旋,化解仇恨,但他這心裡面,始終有些不踏實。聽說那位河南王,是個非常桀驁,甚至有些跋扈的人。

李言慶自幼成名,聲望頗大。

當年因為受鄭醒誣陷,甚至不惜抗旨,和鄭家撕破面皮,逼得鄭家出手殺死鄭醒,才算做了一個了結。

這個人的心胸並不大,鄭醒就因為害他一次,就被他不依不饒,那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李言慶又豈能善罷甘休?

躺在軍帳裡,敬德輾轉難寐。

呼的坐起,用力搓揉面頰,想要讓自己清醒起來。

“幸好這洛陽城已經平息,否則河南王前來,就算明裡不會鬧事,也保不住會在暗中下手。”

隨軍司馬劉文靜,私下裡對尉遲敬德道:“如今洛陽之戰已經結束,河南王就算要動你,也需尋找機會才能下手。敬德放心,秦王已經答應,會設法為你斡旋。只要秦王為你做主,哪怕河南王也奈何你不得……呵呵,再說了,他如今功高震主,尚自顧不暇,焉能為難於你?

等事態平息之後,他或是就落,或是留守長安,做一個安樂王爺,就更不可能奈何你了。”

想想,似乎也是這個麼道理。

敬德雖說安了心,可終究有些不踏實。

“我聽說,陛下已經下詔命河南王前往長安,不會在洛陽出現。

你且安心做事,等將來有機會,秦王會為你請命坐鎮一方……呵呵,總之,你無需擔心,萬事有秦王為你做主。”

入城之前,劉文靜還受李世民的矚託,前來安撫尉遲敬德。

是啊,了不起,我不和他李言慶照面就是。等這邊事情平息了,我就向秦王請命,去朔州戍守邊塞。殺人不過頭點地,難不成他李言慶還能追到朔州找我麻煩?若真如此,我也不會客氣。

“來人,拿酒來。”

尉遲敬德想開了,這心情也隨之放輕鬆了許多。

他坐在大帳中,自斟自飲,緊張的情緒,也隨之得到了緩解。

就在他酒興正酣的時候,忽聞帳外有小校前來稟報:“啟稟將軍,秦將軍和程將軍派人前來,說是在荊紫山玉皇閣擺酒,請將軍一同暢飲。”

尉遲敬德正覺得獨自喝酒有些無趣,聞聽秦瓊和程咬金擺酒,自然非常高興。

他和秦瓊程咬金的關係不錯,所以更不會懷疑。那荊紫山距離金鏞城不遠,依黃河起伏,景色極為優美,是一處飲酒作樂的好去處。

敬德立刻答應,“讓那人回去告訴老秦和老程,就說俺這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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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六章  父仇不共戴天


夜幕下的荊紫山,起伏綿延。

山勢陡峭挺拔,因多荊樹,春天是漫山紫花而得名。古傳荊紫山北麓多金,故而又名金子山。

山海經中,亦有關於荊紫山的記載,名為敖岸山。

眼見除夕將至,而一場本應極為慘烈的大戰,消聲於無形之中,洛陽城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可荊紫山中,卻格外冷清。

大業十年的時候,楊廣遷三萬戶入洛陽;武德二年初,王世充為提防關中兵馬,實行堅壁清野,荊紫山下住戶,紛紛被遷入洛陽城內。遠遠看去,昔日的荊紫村已經變成了廢墟。在這隆冬最後的日子裡,更顯幾分幽寂和清冷。

尉遲敬德跨坐烏騅馬,嘴巴裡嘀嘀咕咕。

“好端端跑這裡喝什麼酒,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老秦和老程可真是麻煩,一會兒還要爬山。”

玉皇閣,位於荊紫山主峰,海拔近九百米。

山上雖有盤道,但山路崎嶇,不利於戰馬行進。所以要想上玉皇閣,就必須要先到荊紫山腳下的通仙觀。那本是一出道觀,早在戰火中荒蕪。觀中的道人,也不知跑到了何處,只剩下一座空蕩蕩,佔地面積還頗廣的道觀。裡面的香火幾手斷絕,偶爾有上山的人,會在通仙觀停留,把馬匹寄存於通仙觀中,然後順便燒幾柱香,這才使得道觀保存了幾分人氣。

尉遲敬德帶著百餘名親兵,來到通仙觀外。

倒也不是他想要擺譜,只是習慣問題。慈澗一戰,李世民險些遇難,使得李唐將領出巡時,都非常小心。哪怕這戰事已經平息,可小心無大錯。焉知會不會有流寇,或者鄭軍造反?

在通仙觀外勒住了戰馬,尉遲敬德在馬上向四周環視。

一名親兵上前挽住馬轡頭,想要伺候尉遲敬德下馬。卻不想尉遲敬德看罷四周後臉色一變,順手從馬上摘下雙鞭,將那親兵拍翻在地。

“大家不要下馬,立刻返回大營。”

親兵們心裡,不免奇怪。

大半夜要跑來這裡喝酒的是你,到了地方還不等喘一口氣就走的人,也是你……

尉遲將軍這是怎麼了?臉色看上去那麼難看?

尉遲敬德卻顧不得解釋什麼,撥馬就準備走,同時還吆喝著:“把酒水扔掉,趕快離開這裡。”

秦瓊和程咬金都是好酒之人,尉遲敬德同樣喜歡烈酒。

洛陽投降之後,李世民賞了麾下大將一人十罈美酒。敬德想著既然大家要喝酒,索性把這些酒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可是,當他發現這通仙觀內外寂靜無聲,頓時就感覺不妙。

原因很簡單,秦瓊和程咬金既然請他上玉皇閣,這通仙觀裡即便不是人滿為患,也應該很熱鬧才是。如今,通仙觀裡寂靜無聲,而通仙觀外,更是連個人影子都不見,豈非不太正常?

如果單從外貌來看,敬德很容易被認為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一類。

可實際上,尉遲敬德出身將門。在隋末時能官拜散朝大夫,雖沒有什麼實權,卻也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可以坐上。他能察言觀色,認清楚時局,本就說明尉遲敬德不是單純武夫。

情況既然不太對勁,理應迅速撒離才是。

蓬……

通仙觀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一團焰火衝天而起,剎那間從荊紫山兩邊山麓中,蜂擁而出兩隊騎軍。這些騎軍並非傳統的重裝騎兵,也沒有配備什麼甲裝騎具。清一色的輕騎兵,但在行進之中,蹄聲錯落有致,宛如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衝擊而來。馬上的騎士,全都是白衣白袍,白巾抹額,一副孝裝。

騎士們,也沒有發出什麼喊喝,無聲無息,隨戰馬衝鋒。

但正是這種沒有任何喊殺聲的衝鋒,卻給人一種震撼的效果。天地之間,只剩下馬蹄聲的轟鳴,遠遠看去,就好像兩股白色的洪流,瞬間衝過來。不過這些騎軍並沒有立刻投入戰鬥,而是有條不紊的散開,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把尉遲敬德一行人,團團圍困起來。

“尉遲敬德,既然來了,為何又急於離去?”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通仙觀中傳出來。

緊跟著,一個白衣白袍,頭裹白巾的俊秀青年,縱馬從通仙觀大門中躍出。只見他,年紀大約在二十一二歲的模樣,跳下馬身高八尺開外,體型略顯清瘦,俊面含煞,目光冷森。

掌中一桿奇形長槊,槊首大約有嬰兒手臂粗細,卻呈一個三稜刺刀的形狀。

胯下一匹中原罕見的龍子天馬,背負銀鞭,馬背兜囊中掛著一張強弓,殺氣騰騰,直視敬德。

青年馬前,是兩個步行的巨漢,一個背負雙斧,腰間繫著牛皮大帶,倒插十柄手斧。

另一個略顯瘦削,不似負斧巨漢那般形容可怖,不過近丈身高,同樣給人帶來一種難言的壓迫感。掌中倒拖一柄陌刀,冷冷凝視敬德,那目光好像是看著死人一樣。兩個巨漢,一黑一白,給人以極強的視覺衝擊。那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冷殺氣,足以證明他二人曾經歷過無數次慘烈的搏殺。

青年身後,則是兩個騎馬巨漢。

一個手持獨角銅人槊,一個背負雙槍。

這五個人從通仙觀裡一出來,周遭白衣騎軍,幾乎是同時向後退出十步,將場地騰空出來。

指揮騎軍的兩員大將,尉遲敬德並不陌生。

一個名叫劉黑闥,一個名叫王伏寶,都來自於滎陽兵馬的統帥級人物。

這兩人在馬上,向從通仙觀出來的青年微微一欠身,沒有開口說話。其實,眼前這狀況,不需要他二人開口,尉遲敬德也能猜出對面青年的身份。他很清楚,劉黑闥和王伏寶都是桀驁不馴之人,即便是在和秦王李世民商議軍務的時候,也未見他二人表現出如此恭敬態度。

能讓他二人如此這般,恐怕這世上,也只有一人而已……

尉遲敬德的臉色,變了!

他自認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可不知為什麼,當面對眼前這青年的時候,竟生出一種懼意。

“尉遲恭!”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帶著一種磁性。

他神色平靜,但目光卻極為森冷的看著敬德道,“我久聞你的大名,卻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和你見面。我是李言慶,至於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經知道,我無須贅言。”

果然是他……

尉遲敬德心裡一咯噔,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

李言慶的語氣非常古怪,恨意濃濃之中,卻好像帶著幾分惋惜。而且,尉遲敬德自出道以來,都是以別名行世,知道他叫尉遲敬德的人有很多,但直呼大名尉遲恭的人,卻非常少。

即便是李世民,也多稱呼他敬德,而不是呼他的名字。

可這李言慶,居然一口就呼出他的大名,語氣裡似乎還對他頗為熟悉,讓他不免感到古怪。

隋唐時期,很多人都是以表字為名行世。

比如顏師古,大家都知道他叫顏師古,其實他真名叫做顏籀,師古只是他的表字。可除了少數親近的人之外,大都是喚他顏師古。再比如柴孝和,大名一個‘松’字,只是知道柴松的人很少,而聽說過柴孝和的人,卻很多。諸如此類,包括房玄齡,同樣也是以別名行世。

尉遲敬德猶豫了一下,雙臂倒施,雙拳一碰。

“末將尉遲恭,參見河南王……”

他是出來喝酒的,所以沒有穿甲胄,自然也說不出什麼‘甲胄在身,不能大禮參拜’的話語。

李言慶把他引到這裡,目的已經非常明顯。

幾乎是在剎那間,尉遲恭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可不會認為,李言慶把他騙到荊紫山下,是為了和他飲酒作樂。偷眼向兩邊看了一下,敬德心裡也是暗自叫苦。王伏寶和劉黑闥雖然並沒有關注他,可是那兩隊白衣騎士,卻把他死死困住。粗略觀察,這兩隊白衣騎士,大約有千人左右,想必就是李言慶麾下赫赫有名的墨麒麟,如今則更名為萬勝軍。

李言慶,這是要把他留在荊紫山下……

言慶心情複雜的看著尉遲恭,也沒有開口。

不可否認,前世尉遲恭在他心裡,也算是個了不得的大英雄,還是他少年時心中的偶像。

門神……

那是神話,算不得數。

可後世流傳的評書中,尉遲恭也算是他最為喜歡的幾個人物之一。

只是,李言慶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這尉遲恭會成為他殺父的仇人,和他對陣於疆場之上。

這種古怪的感覺,讓言慶非常不舒服。但他不會說出來,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尉遲恭。

許久,李言慶開口道:“敬德,你是一條好漢,而且也知是非輕重。我對你也頗為看重,本不該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你,只是…… 原因想來你也清楚,我不和你廢話。有道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也不管什麼各為其……總之,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朝廷可以對你既往不咎,可是我卻不能。今日我非河南王,而是李孝基之子尋你報仇。“

一句話,讓尉遲敬德準備好的諸多托詞,全都說不出口來。

李言慶說得很不清楚,我不用河南王的身份來壓你,我是以人子的身份,找你報仇。

所以,什麼朝廷律法,什麼大局觀,我都不會在意。我就是要殺你,這是為人子的一點本份。

話說到這種地步,尉遲恭別無選擇。

要麼自盡償命,要麼和李言慶一戰,最後落個身死。反正不管是什麼結果,這一戰不可避免。

可是,他真的能和李言慶一戰嗎?

李孝基雖然是宗室,可聲名並不彰顯。殺了他,李淵會難過,但從大局考慮,卻不會追究。但如果殺了李言慶的話,尉遲恭唯死而已。李言慶不同於李孝基,那是當今天下士林的代表,同時更立下顯赫的戰功。如果他殺死了李言慶的話,李淵不會答應,李世民更別想把他保下來。

這絕對是一場不公平的較量,當他成為李言慶的仇人時,就注定了他的下場淒涼……

敬德,不由得露出苦澀笑容。

他深吸一口氣,雙鞭在手中撲稜一轉,鞭梢遙指李言慶,“李公子,可敢與某家一戰?”

你不是說你不拿出河南王的身份嗎?

好吧,我就直呼你李公子,向你邀戰……

尉遲敬德本以為,李言慶不會應戰。卻不成想,李言慶聞聽這句話,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敬德,如此方不負尉遲恭之名。”

尉遲敬德有點不明所以,被李言慶這一句話說得有些發懵。

卻不想李言慶突然厲聲喝道:“今日我以人子身份,和尉遲敬德對戰。無論勝負,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手,否則格殺勿論…… 若我被殺,請轉告萬歲,不得追究尉遲敬德之罪。”

“大王,萬萬不可!”

劉黑闥王伏寶等人,大驚失色。

李言慶厲聲道:“我意已決,爾等休要呱噪…… 敬德,今日你我一戰,不死不休!”

尉遲敬德眼中,顯出敬重之色。

雙鞭左右一分,大笑一聲,“李公子,休怪尉遲恭無禮!”

說著話,他一催胯下烏騅馬,大喝一聲,躍馬揮鞭,向李言慶撲去。李言慶一擺手,雄闊海闞稜兩人左右一分,讓出一條通路。就見象龍希聿聿長嘶爆吼,脖頸上趴著的那一層肉鱗,似乎是充了氣一樣,突然膨脹起來,變成一團肉疙瘩,蹄聲如雷,擦著地面長身竄出。

手握沉香槊七寸之處,李言慶迎著尉遲恭就衝上前來。

這不是什麼切磋武藝,一個是要為父報仇,另一個則是想要竭力活命。雙方都不可能留手。

就連兩人胯下坐騎,似也通靈一樣的清楚,這將是一場生死之戰。

衝刺的過程中,烏騅馬和龍子象龍各出決戰,四蹄極有韻律的踏動。節奏變化不止,短短的十數米距離,烏騅馬和象龍數次變速,試圖來協助主人取得勝利。不僅僅是人在鬥,連戰馬也在鬥智鬥勇。眼見二馬照面,李言慶突然長身而起,沉香槊順勢隨著他的身體拔起,在手中詭異的滑動。

本來,李言慶握在沉香槊槊首一下七寸之處,而隨著他這一長身,大槊滑動,等到李言慶握緊的時候,正是在距離槊篡七寸。大槊一招靈蛇出洞,迎著尉遲恭分心就刺。這槊出的突然,札的詭異,猛然竄出,果如靈蛇撲擊,快如閃電一般。再加上象龍突然間提速,大槊眨眼間就到了尉遲恭跟前。

尉遲恭也是嚇了一跳。

在他想來,李言慶早年以文出名,後來雖有李無敵之名,估計也是長於謀略戰術。

至於武藝嘛…… 也許不會太差,但未必能有多麼厲害。可這一交手,尉遲恭不免感到吃驚。這位河南王的武藝,絕非等閑。單只這簡簡單單的一招靈蛇出洞,若非無數次搏殺,絕難有如此造詣。槊未至,而銳氣已然臨近。尉遲敬德大吃一驚,匆忙間在馬上一個側身,沉香槊幾乎是貼著他的身子,擦了過去。胸口只覺一涼,錦袍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赤裸胸膛。

如果他閃躲的慢半分,這一槊就能讓他見血……

尉遲敬德不免心驚肉跳,左手鞭豎起一招順水推舟,貼在沉香槊上向外一推,右手槊趁勢摟頭就打,掛著風聲,呼的砸向李言慶的腦袋。哪知,象龍在這個時候,卻突然間向後一頓,言慶讓過鐵鞭,沉香槊順勢劃了一個古怪的圓圈,槊首變槊尾,槊纂鐺的撞在鐵鞭上。

鐵鞭被崩開,但李言慶卻感到手臂發麻。

這黑廝好大的力氣,不愧被後世稱為門神。不過,李言慶心裡雖然驚嘆,可胯下馬,掌中槊卻沒有停下。二兩錯蹬一剎那,李言慶單手輪槊,翻手一記橫掃千軍,而尉遲敬德雙鞭背負,招出蘇秦背劍,雙鞭十字交叉向外一崩,鐺的一聲,就撞開了李言慶大力沉的一擊。

只一個照面,兩人鬥智鬥勇,各出絕招。

只看到一旁觀戰之人,一個個心驚肉跳,臉色變幻不停。

“尉遲恭,咱們不死不休。”

李言慶撥馬盤旋,搶先發動攻擊,經過剛才的交手,他也大致上了解了尉遲恭的狀況。單論力氣,尉遲恭比他略勝一籌,所以再次交手,言慶決定不再和尉遲恭硬碰硬。大槊呼呼作響,以雷霆萬鈞之勢,分心就刺,左一槊,右一槊,槊槊相連,槍槍奪命,就如同疾風暴雨一般,將尉遲敬德圈在其中。而尉遲敬德也不示弱,雙鞭上下翻飛,左封右擋,兇狠無比。

一個槍疾馬快,一個勢大力沉。

兩人鬥在一起,只殺得難解難分。而觀戰眾人,則顯得無比緊張,死死的盯著疆場上兩人兩騎。

大約三十多個回合,李言慶的槊,是越來越快,尉遲恭的鞭,也是越來越猛。

兩匹戰馬更糾纏一處,互不相讓。你咬我一口,我踹你一下,忽而馬頭相抵,忽而仰蹄奮起……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更有人厲聲吼道:“敬德叔父,休要驚慌,我來救你!”

從金鏞城方向,衝來一群人。

為首的,赫然正是秦瓊叔侄。那秦瓊,手擎大鐵槍,風馳電掣衝在最前面,在他身後,則跟著秦用、程咬金、牛進達、秦武通等秦王府帳下大將。李言慶和尉遲敬德正鬥得難解難分,誰也沒有留意身外的變化。而尉遲恭的那些親兵,好像看到了機會,齊聲發喊,向外衝去。

如果尉遲恭死了,他們的結果,恐怕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王伏寶冷笑一聲,完全無視尉遲恭的親兵,撥轉馬頭厲聲喝道:“鄭大彪、柳亨,隨我迎敵!”

一旁觀戰的鄭大彪和柳亨,早就迫不及待。

王伏寶一聲令下,這兩人縱馬就衝上前去…… 而劉黑闥更是冷哼一聲,也不打招呼,撥馬就走。

雄闊海咧嘴嘿嘿一笑,“兔崽子們不老老實實待著,阿稜,可敢與我比試一番。”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闞稜大笑,不等雄闊海反應過來,拖刀就衝向那些試圖突圍的親兵。陌刀劃著一道綺麗弧光,刀雲重重。不過,他的速度是快,雄闊海絲毫不比他慢。雖然比闞稜起步晚了,但見他雙腿飛奔的同時,唰唰唰三道寒光出手,三柄飛斧飛出,將三名親兵劈翻在馬下……

“阿稜,你小子又耍詐!”

雄闊海衝進人群,那對板斧已經握在手中。

斧過人亡,血肉橫飛。這滎陽黑白雙煞在人群中攪起的腥風血雨,只殺得親兵們鬼哭狼嚎。

尉遲敬德這時候也覺察到了援兵,可不知為什麼,心裡卻不太高興。

李言慶崩開雙鞭,冷聲道:“敬德,你的援兵來了……不過,你且放心,今日你我之戰,無人可以打攪。”

掌中大槊招數一變,頓時變得狂野無比。

槍槍相連,全然不顧及自身安全,正是魚俱羅當年所傳的無回槍法。

尉遲敬德頓時手忙腳亂,雙鞭上護其身,下護其馬,拼命的封擋李言慶的招數。只是,李言慶的大槊卻越來越快,一槍未回,一槍又出。槍槍連接一起,在夜幕下劃破一道道虛影,也分不清楚,哪個是真,哪一個是假。而無回槍的精髓,也就在於此,虛虛實實,無從分辨。

秦瓊和程咬金,本是想找尉遲恭喝酒。

洛陽城裡的繁華之氣,也使他們心醉神迷。除夕將至,大戰結束,可謂雙喜臨門,正可一醉。

可沒想到他們到了尉遲恭大營後,卻聽說尉遲恭去荊紫山赴宴,而且是受他們邀請。

秦瓊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妙,連忙和程咬金帶上兵馬,趕往荊紫山,同時又派人即刻入城,向李世民稟報。

尉遲恭曾殺了李孝基!

而李孝基和李言慶的關係,隨著大戰結束,也浮出水面。

這時候,秦瓊就算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出,邀請尉遲恭的人,就是李言慶。雖則李言慶也是李唐宗室,可終究不和秦瓊屬於同一體系。甚至說,李言慶是脫離出長安派系之外的獨立體系,秦瓊即便心懷顧忌,也不能見死不救。只是,秦瓊本不準備和李言慶為敵,因為那結果於他絕無好處。他只希望,能夠拖住李言慶,等秦王出面,再設法挽回尉遲恭的性命。

想是這麼想,可壞就壞在,他那侄兒的一句話。

秦用和尉遲恭的關係非常好,尉遲恭也從不吝嗇對秦用的指點。

眼見尉遲恭和人鬥在一起,秦用急了,在馬上喊了一嗓子,原本是想要給尉遲恭打打氣,可他沒有想到,正是他這一嗓子,卻激起了王伏寶等人的敵視,不等他們靠上前,就發動攻擊。

秦瓊連忙大喊:“王將軍,劉將軍……住手!

我們不是來打架,有話好好說……河南王,手下留情,秦王殿下馬上就來,倒是慢慢商量。”

李世民要來了?

李言慶聞聽這話,心中殺機更盛。

原本,他對李世民挺有好感,甚至在重生,乃至李密被殺之前,他還想著去抱李世民的大腿。

可李世民,明知尉遲恭是自己殺父仇人,卻仍留在麾下。

這,又算是什麼事情?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賣面子……

想到這裡,李言慶出手更快,更狠,更加毒辣。尉遲恭的武藝,和李言慶在伯仲之間,他長於奪槊,可李言慶的槊太快,他難以奪下來。

同時,李言慶招數雖然狠毒,但想要殺尉遲恭,也不容易。兩人半斤八兩,很難分出高下。而這時候,坐騎的優劣,就顯得格外重要。

烏騅馬,是一匹寶馬良駒。

甚至當年勇猛如楚霸王項羽,也是一匹烏騅馬縱橫天下。

但象龍,卻是龍馬,是天馬,被視之馬中妖魔的存在。剛踏入巔峰狀態,無論體力還是反應,都處於最佳。一開始,烏騅馬和象龍能鬥個不分上下,但百十回合以後,烏騅馬的體力和反應,就明顯處於下風。要說起來,如果烏騅馬和其他戰馬鬥在一起,百十回合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在面對象龍這個無論是在體力、反應、力量都略勝一籌的妖魔時,烏騅馬所要付出的精神和體力,遠遠大於和普通戰馬的交鋒。不僅僅是要鬥力,更要隨主人鬥智。

一百多回合過去了,烏騅馬疲態盡露。

尉遲恭也覺察到了情況不妙。手中鋼鞭招數一變,以慢打快,一鞭強似一鞭,一鞭重似一鞭。

他盡量想辦法節省馬騅馬的體力,以保持和李言慶的僵持。

秦瓊等人的到來,給他帶來了一個生機。之前,他是和李言慶搏命…… 可說心裡話,他的確是不想打。哪怕李言慶說過,不會追究他的罪名。可殺死一名宗室,更是天下聞名的名士,那將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麻煩。李言慶和李孝基雖然是父子,可尉遲恭面對的狀況,完全不同。

秦王若能說和,那是最好!

如果不能說和的話,至少雙方可以暫時休戰。

了不起,自己日後躲著李言慶就是…… 正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不就是裝孫子嗎?尉遲恭沒裝過,卻不代表他不會裝。

從一開始決死之念,到現在的心情轉變,尉遲恭可就落了下風。

李言慶絕不會罷手,豁出去今天和李二大戰一場,他也要取尉遲恭的首級。不僅僅是為父親報仇,同時也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李言慶也清楚,自己如今算得上是功高震主……

否則李淵怎麼會這麼著急的讓他前往長安?

這種時候,李言慶表現的越是謹慎,就越是會顯得心虛。

他和柴孝和商量過,覺得在這種時候,他不能低調,而是應該高調!

以前,言慶太低調了,低調得有些過頭。現在是他該高調的時候…… 自污其名也好,高調囂張也罷,都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畢竟,李言慶不同於其他功臣,他是李淵的侄子,這本身就是一層保護。

所以,高調一些好!

那麼,殺死尉遲恭,也算是一舉兩得。

荊紫山腳下,秦瓊等人所帶來的兵馬,甫一和萬勝軍交鋒,頓時潰敗。

王伏寶攔住了秦瓊,劉黑闥擋住了牛進達秦武通兩人,柳亨對上秦用,鄭大彪和程咬金捉對。

萬勝軍早已訓練出來,只需一聲令下,就可以自行作戰。

但秦瓊等人的麾下將領卻不一樣,失去主帥,雙方兵對兵、將對將的鬥在一處,遠沒有萬勝軍那樣縱橫自如。

秦瓊不禁焦急萬分,大聲道:“諸位將軍,我等並無惡意,只為勸戰而來。”

“我家王爺有令,這是他與尉遲敬德的私人恩怨,任何人想要阻止,格殺勿論……”王伏寶冷聲回答。手中大刀開闔揮灑,刀雲翻滾,和秦瓊打得難解難分。

秦瓊心裡有苦說不出!

他是真不想得罪李言慶,可事到如今,卻是騎虎難下。

秦瓊和李言慶交過手,自然清楚,李言慶的手下,都是一群怎樣的人物。王伏寶也好,鄭大彪也罷,哪一個不是勇冠三軍。劉黑闥當年更和他同在李密麾下效力,而且是四驃騎之一,彼此更加熟悉。只看那邊劉黑闥進退自如,圈住牛進達和秦武通,就知道今日一戰,凶多吉少。

牛進達和劉黑闥,也有袍澤之誼。不過如今,已是各為其主了……

尉遲敬德眼見援軍潰敗,心思越發慌亂。

“李王爺,昔日邕王之事,不過各為其主,並非敬德本意,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若我殺了你兒子,再告訴你不過是各為其主,你該如何?”

尉遲恭有一個兒子,名叫尉遲寶林,同時也是尉遲恭最為疼愛之人。李言慶面色沉冷,沉香槊飛舞,而尉遲恭則無話可說,只好拼死抗衡。兩人又鬥了數十回合,尉遲恭一咬牙,撥馬就走。

李言慶怎肯罷休,拍馬追趕,二馬眼見追上,就見烏騅馬好似突然間馬失前蹄,噗通跪倒在地。

幾乎是在李言慶出槍的一剎那,尉遲恭在馬上陡然轉身,雙鞭撒手飛出。

這叫做連環撒手鞭,是尉遲恭的絕招。李言慶沒有想到尉遲恭還有這麼一手,匆忙間舉槊撥打,拍飛一支鋼鞭。另一支鋼鞭隨之到了跟前。象龍四蹄突然一軟,匍匐在地,鋼鞭擦著李言慶的頭,就飛了過去。如果剛才象龍慢半步,李言慶不死也是重傷。尉遲恭一見絕招失手,心知大事不好,想要撿回雙鞭,李言慶斷然不會給他機會。趁著象龍還沒有起身的一剎那,尉遲恭催馬就走。

老子打不過你,還躲不得你嗎?

遠處,李世民率領兵馬,向荊紫山趕來。

尉遲敬德喜出望外,大聲吼道:“大將軍,救我!”

“王兄,手下留情啊!”

尉遲恭背對李言慶,看不清身後的狀況。可李世民卻看得清清楚楚,頓時亡魂大冒……

就見李言慶縱馬追趕,卻收起了沉香槊。他在馬上彎弓搭箭,遙遙對準尉遲恭…… 李言慶箭術,師出長孫晟,而且大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趨勢。

李世民大聲呼喊,希望能阻止李言慶。

而言慶,則弓開如滿月。

這一箭射出,只怕自己和李世民之間,再無半點寰轉餘地。說不得在將來,李世民和自己……

不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李言慶腦海中,剎那間浮現出老爹慈祥和藹的笑容,昔年竇家學舍中,老爹的諄諄教誨,更在耳邊回響不息。

我也許唱不出什麼貞觀長歌……

我也許做不得什麼千古一帝……

我只知道,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什麼狗屎的政治頭腦,什麼狗屎的大局觀…… 若我連父仇都不得報,我妄為重生這世上一遭!

嘣……

弓弦輕響,利矢電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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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1:13: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七章  多事之秋


尉遲恭,字敬德,朔州鄯陽人。唐朝名將,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贈司徒兼並州都督,鄂國公。

死後謚號忠武,賜陪葬昭陵。

歷史上的尉遲恭,最為輝煌的功勛,莫過於效命於劉武周時,日奪十八鎮。後來歸順李唐,有救駕之功,更在洛陽之戰時大放異彩。而在洛陽之戰結束以後,雖說還有什麼擊突厥之類的戰功,實際上,尉遲恭已經從單純的武將,轉變為一個政治人物,才有了玄武門的功勛。

他殺過李元吉,揪住過李淵的衣服領子,把李淵從龍椅上拽下來……

再之後,尉遲恭似手再無什麼功勞。如果硬要說亮點的話,恐怕也就是他那個乾兒子薛仁貴。


荊紫山腳下,鴉雀無聲。

尉遲恭翻倒在血泊裡,一支利矢從後貫穿脖頸。

鮮血順著紅漆箭桿流淌一地,雙腳一抽一抽,呈現出痙攣之狀。可只要是明眼人就能夠看出來,尉遲恭必死無疑。

李世民呆呆坐在馬上,看著尉遲恭的身體。

言慶面無表情,目光森冷的緩緩收回弓箭,順勢將手搭在沉香槊上,舉槊指向蒼穹。

萬勝軍在劉黑闥等人的率領下,迅速退到了李言慶的身後。雄闊海和闞稜,再一次橫身言慶馬前。

“李言慶,你竟囂張如斯……”

李世民終於緩過勁兒來,手指李言慶,怒聲喝罵:“敬德乃軍中大將,朝廷命官,你竟為一己私怨,而殘害朝廷忠良。孤若饒過你,又豈能對得起忠良在天之靈?你你你……孤與你誓不兩立。”

也難怪李世民如此憤怒!

此次出兵,對他而言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雖說一路暢通無阻,可是風頭卻被李言慶搶了個乾乾淨淨。原本,李世民想藉此機會,一舉奠定下他在軍中的基礎。沒想到李言慶率先發難,挑起河北大戰不說,並以摧枯拉朽之勢結束戰鬥。在這樣輝煌的勝利面前,李世民雖然兵不刃血的奪取洛陽,卻並沒有獲得太多好處。

反正,人們若提起洛陽之戰,絕不會說他李世民用兵如神,運籌帷幄。

更多的還是會提起李言慶在鄴城大戰竇建德,漳水河畔那一聲詭異,卻是天崩地裂的巨響,談的是李言慶如何在河北,風捲殘雲般解決戰鬥。如何與那天寶將軍,死拼惡鬥的英姿。

李世民呢?

在李言慶如此耀眼的光芒下,從主角一下子變成了配角……

縱觀歷史上李世民登基之路,會發現在玄武門之變以前,李世民一共經歷四次大戰,方奠定了他的根基。首戰淺水原,次戰洛陽,三戰虎牢關,奇襲竇建德,最後一戰才是柏壁之戰。

然而現在,歷史早已發生了巨大變化。

淺水原之戰,李世民一如歷史上那般,先敗後勝;柏壁之戰提前爆發,使得李世民在軍中聲名鵲起。可本應該是把李世民推上巔峰的虎牢關之戰,隨著李言慶的出現而消失無蹤。而在歷史上持續了八個月之久的洛陽之戰,也因為李言慶大敗竇建德,變成了虎頭蛇尾的鬧劇。

所以說,奠定李世民根基的四大戰役,實際上只有兩場半。

這也就使得李世民的聲望,遠遠比不得歷史上那般響亮。而缺少了杜如晦房玄齡薛收等謀臣輔佐,雖說身邊還有劉文靜、王通等人襄助,但對於李世民來說,終究是缺少了許多東西。

李世民勃然大怒,李言慶卻面無表情。

“秦王,孤只是盡為人子的本份,至於什麼忠良……孤卻不知。孤只知道,尉遲恭不過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逆臣,除此之外,一概不知。至於秦王欲如何,孤不在意。若秦王想要為尉遲恭報仇,只管放馬過來。孤只想提醒秦王,邕王乃我父王,我為父報仇,天經地義。”

看著暴怒的李世民,李言慶反而越發平靜。

當利矢離弦,穿透了尉遲恭的脖頸剎那,李言慶就非常清楚,自己和李世民,已成為敵人。

既然成為敵人,那所謂的禮數就無需再提。

要打就打,李言慶絕不會輕易低頭。平靜的凝視李世民身後眾將,李言慶的心境,突然生出一絲古怪的波動。沒有了房玄齡,沒有了杜如晦,沒有了長孫無忌……李世民,還是李世民嗎?

也許,自己並非是沒有機會……

什麼機會?

李言慶也不清楚。

這念頭只是在他腦海中閃了一閃,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言慶發現,所謂的千古一帝,只是後人站在芸芸眾生之中仰望的結果。後世太祖那首詩詞裡,不是寫過‘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的豪言壯語。其實,當你站在一個高度的時候,就會發現,所謂的偉人,不過如此。以前之所以會生出仰慕,只因為自己站不到那個高度而已。

也許……

李言慶連忙把這念頭掐滅!

現在什麼時候,居然這般胡思亂想嗎?

就在這時,從洛陽方向傳來隆隆腳步聲。李世民在得到消息之後,立刻調集人馬,想要前來阻止這場戰事,同時,當洛陽唐軍開始調動的時候,石林山的杜如晦姚懿同樣得到了消息,隨之調動人馬前來相助。

兩支大軍,如同兩條長龍,迅速逼近荊紫山下。

“大將軍,切不可輕舉妄動。”

王通催馬來到李世民身旁,低聲道:“洛陽方定,局勢不明朗。如果此時與河南王開戰,勢必會給那王世充可趁之機。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河南王雖不會好過,我們同樣不好交代。”

看得出來,李世民有點抓狂了……

身為天策府的謀主,王通有提醒輔佐的職責。

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李世民和李言慶這個時候翻臉,於雙方都沒有什麼好處。不過相比之下,李世民會遭遇致命打擊,原因嘛…… 呵呵,李言慶交權的勢態非常明顯。李淵把他招至長安,就是為了分化他手中的權利,消除他在中原地區的影響。

若換做旁人,引爆洛陽動亂,說不得是死罪。

可李言慶是宗室,更是當今名士!

李淵不可能殺了李言慶,最多將罷了他的王位,把他圈禁起來。

而李世民呢?

王通很清楚,李世民的野心。

這是一個有雄心狀志的人,同時又是皇帝的嫡子。李建成雖然被封為太子,可只要他一天沒登上皇位,李世民就保留一絲機會。君不見,隋朝太子楊勇當了近二十年的太子,最後還不是被楊廣所乘?有了這個成功的案例,李世民的野心,就不可能熄滅……這也是李世民如此看重洛陽之戰的一個原因。他希望能藉由洛陽之戰的勝利,進一步加強自己的地位。

楊廣,似乎也是這麼做的!

當年主持平陳之戰,主持突厥之戰……

開皇年間的戰事,幾乎都留有楊廣的影子。這也是楊廣在登基後,能迅速坐穩龍椅的原因。

李世民,正在重覆著一條楊廣的道路。

所以,如果他現在和李言慶發生衝突,而引發起洛陽之亂的話,定會對李世民造成致命打擊。

李世民心裡清楚,李言慶心裡清楚,王通杜如晦等人心裡面也清楚!

這也是李言慶決意伏殺尉遲敬德的時候,杜如晦雖然不太同意,但也沒有堅決反對的重要原因。

李世民終究是個果決的人!

一個能果斷發動玄武門之變的人,頭腦一定是非常冷靜。

當他聽完王通之言後,漸漸冷靜下來。許久,他咬牙切齒,手指李言慶半響,突然撥轉馬頭,厲聲喝道:“傳孤詔令,三軍回營……從即刻起,未得孤王詔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軍營。”

“那尉遲叔叔就這麼白死了?”

秦用脫口而出。

卻見李世民目光陰冷的在他身上掃了一眼,秦用打了個寒蟬,頓時閉口不言。

秦用是個莽人,但秦瓊程咬金,卻不魯莽。剛開始,他們也沒反應過來,但很快的,就分辨出這其中的端倪。

秦瓊和程咬金相視一眼,而後目光複雜的看了看李言慶,撥馬隨李世民離去。

其餘眾人,也紛紛收攏兵馬,只留下王通和崔善福兩個人,負責清理戰場。崔善福此前在洛陽為官,王世充歸降後,崔善福就投靠了李世民,任王府詹事。一方面是因為他確有才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崔善福出身豪門,而且是管城崔氏嫡支。李世民希望籍由崔善福之手,敲開中原世胄門閥大門。

王通和崔善福催馬上前,距離言慶十數步之遙停下。

“李郡王,您這又是何苦?”

崔善福苦笑道:“如此一來,秦王定會向長安奏報,彈劾於你,到時候……”

李言慶的目光略顯幾分柔和之色。

“崔大兄,邕王是我爹!”

只這一句話,足以堵住崔善福所有的話語。

天地君親師,誰又能說李言慶為父報仇,做得錯了?要怪,就只能怪李世民自己,明知道李言慶這個關係,還要保尉遲恭……這明顯就是要把李言慶推到對立面,未免得不償失。

王通則神色複雜,凝視李言慶。

他千算萬算,惟獨沒有算到李言慶會如此烈性。在明知功高震主的狀況下,還敢如此囂張跋扈。王通原本以為,李言慶歸唐之後,會相對低調一些。畢竟長安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理應韜光養晦才是…… 等事情平息一段時間後,再設法修補關係,把李言慶拉攏過來。

想必李言慶也是個聰明人,也能夠分得出輕重。

按照王通的想法:利字當頭,再大的仇恨也能化解…… 史書上這一類的事情,可是多如牛毛。

王通想得不錯!

曹操能不計殺子之仇,而接受賈詡張繡,成就曹魏基業;劉玄德卻因為兄弟之情,執意與孫吳反目,造成夷陵之敗。

可他卻疏忽了一件事,有些時候,有些人做有些事情,無需計較得失。

他幽居龍門山十載,閉門苦讀,學識的確是大有長進。只是有些時候,不免還帶著些書生氣……套用句成語:紙上談兵。

“下官王通,見過河南王。”

王通開口,拱手見禮。

李言慶眼睛一瞇,半響後微微一笑,略欠身,“王先生,一別十五載,尚安好否?”

王通說:“勞王上掛念,王通尚可…… 王上,通欲取回敬德屍首,不知可否?王上之仇已報,報必不會再為難敬德的屍身吧。”

李言慶沉吟片刻,突然長嘆一口氣。

“今殺敬德,實非我願。

然殺父之仇,孤不能不報……不過人死百了,孤亦不願追究下去。孤累了,王先生自便。”

說完,他下令收兵回營,再也沒有看尉遲恭屍首一眼。

這時候,已過二更。

李言慶與崔善福一拱手,催馬在眾人簇擁下,揚長而去。

人已經殺了…… 殺了就殺了吧!有甚個長吁短嘆?套用一句比較庸俗的話:該死屌朝上,不死屌晃蕩。 哪怕是那李世民,又能耐我何?

不過,看這情況,李言慶知道,事情並未結束。


李言慶為父報仇,於王世充投降的第二天晚上,誅殺秦王府大將尉遲敬德!

天一亮,洛陽大街小巷就開始流傳這樣的一個消息。同時,也傳達給洛陽人一個信息,那就是李言慶,抵達洛陽。

言慶是李唐宗室,更被封為河南王。

換句話說,洛陽日後將會成為他的封地,按照隋朝舊制,親王封邑萬戶,實封八百戶;郡王封邑五千戶,實封六百戶。不過這個封邑裡面的‘戶’,已不是戰國時期李狸變法時設定的一戶五丁計算,而是以一戶三丁來計算。其中,三分之一,需輸於朝廷……

李言慶如今,其實就是洛陽名義上的所有者。

哪怕李世民身為親王,比李言慶高出一個品秩,卻只能被算作客人。洛陽的主人,是李言慶!

洛陽人,從仁壽四年開始,就把李言慶當成了自己人。

在他們看來,言慶二十二歲的年紀中,最重要的六年就是在洛陽度過。他在洛陽成名,在洛陽求學,在洛陽擊鞠招親,在洛陽拜師學藝……如果這樣還不能算作是洛陽人的話,還有什麼能算得上?

鞏縣?

那不過是李言慶落腳的地方。

滎陽…… 其實和李言慶沒有半點關係。要知道,言慶是宗室,他的祖籍理應被算到隴右,而非滎陽。

也正是這個原因,洛陽人對李言慶的接受程度,遠遠大於對李世民的歡迎。

按照李世民本來的計劃,王世充十二月二十九日獻城投降,他會在十二月三十日,舉行隆重的入城儀式,宣布洛陽的交接。到時候,他將會親自登上城門,檢閱自建國門入城的李唐銳士。

也就是後世俗稱的大閱兵!

閱兵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展示李唐強大的軍事力量,震懾洛陽城中,那些所謂的王世充餘孽;同時也是向天下昭告,中原戰事的正式結束。既可以威懾江南,也能安撫中原百姓,可謂意義重大。

到時候,洛陽百姓會舉城出動,歡迎李唐兵馬入城。

只是李世民沒想到,李言慶會突然殺到洛陽,並擊殺了尉遲敬德。尉遲恭的死,令天策府麾下將領無比憤怒,許多人向李世民諫言,就算殺不得李言慶,也應該將他看押起來……

可大家也清楚,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招惹李言慶。

秦瓊牛進達等人深知李言慶的厲害,知道一個小小的衝突,很可能會令整個中原局勢再發生變化;而丘行恭等一干秦王府舊臣則清楚,如果動了李言慶,會給朝堂上帶來巨大的衝擊。

李言慶,不僅僅是一個名將,更是李唐宗室。

同時,以書法成名,開創七言格律,做原道太平策(實為薛收所做,但人們常以為,是李言慶薛收兩人合作),已隱隱成就士林宗師之名。在清流之中,李言慶的影響力非常巨大。

而他那部三國演義,又流傳於市井之間,同樣享有盛譽。

如此一個人物,只怕李淵都要忌憚三分,更別說李世民手下的這幫子文臣武將了……

明裡我們鬥不過你,可暗地裡,也要壓你一頭!

所以秦王府眾將憋足了勁頭,準備在大閱兵的時候,展現出他們勇武的風采。

可誰也沒想到……

李世民站在端門門樓上,面色陰沉的看著稀稀拉拉在洛水河畔看熱鬧的洛陽百姓,狠狠的一拳砸在牆上。

“李言慶,欺我太甚!”

為何會有這樣的憤怒?

很簡單…… 就在李唐大軍入城的時候,李言慶率領萬勝軍,繞過洛陽城,從建陽門外,進入洛陽。

入城的,除了李言慶之外,有長孫無忌和雄闊海兩人。

長孫無忌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而且還是洛陽世胄長孫氏子弟,其堂號就設立於銅駝坊內;而雄闊海,同樣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祖居漢魏洛陽城,後定居於洛陽的懷仁坊之中。

自家的子弟自家親,無論是李言慶還是長孫無忌,亦或者雄闊海,更為洛陽人歡喜。

所以,許多人前往建陽門大街迎接李言慶等人的到來,卻使得建國門大街兩旁,觀者寥寥。

李言慶倒也沒有讓李世民的臉面太難看。

自建陽門入城之後,便直接進入懷仁坊內。而長孫無忌則奉有母命。前往霹靂堂祭拜祖先。算算日子,自從長孫晟過世以後,霹靂堂就由長孫恆安主持。長孫恆安官拜鷹楊郎將,隨楊廣一同移駕江都。楊廣被殺,長孫恆安戰死於江都城中,霹靂堂就只剩下長孫行操一人。

當時長孫無忌在鞏縣,而長孫順德則在太原。

長孫行操本來就是個書呆子,讓他一下子操持這麼一大家子,也的確是令他為難。王世充當政的時候,請長孫行操出仕,任國子監博士。雖說看上去很風光,但實際上並不受重用。

如今王世充投降,長孫行操的地位,更顯尷尬。

當他得知李言慶的身份之後,總算是聰明了一次,毫不猶豫的派人前往鞏縣,請無忌回家。

按道理說,長孫順德是長輩,行操理應請長孫順德才是。

可在行操看來,長孫順德全無家族觀念。當初棄家投奔太原,使得霹靂堂大受影響,不足以信任。但長孫無忌就不一樣了,那是他的親兄弟,是長孫晟的嫡子,更值得他信賴。再者說了,李言慶是河南王,洛陽以後就是言慶的封邑……憑長孫家和李言慶的關係,東山再起並不困難。在這一點上,行操以一個書生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即便李世民是世子,也比不得長孫家和李言慶的關係。誰近誰疏,長孫行操很快就做出他自認為正確的一個答案……


含嘉殿中,李世民面沉似水。

“李蠻子欺我太甚!”

啪的一聲,李世民用力的在扶手上拍了一掌。“未曾想,他在洛陽城中,竟會有如斯威望?”

王通等人坐在一旁,苦笑不迭。

他們佔領了洛陽,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辛辛苦苦打下了洛陽,卻好像到頭來,平白便宜了李言慶。這仗打得窩囊,這事情讓人憋屈。

在座之人,哪個不是身經百戰?

可是卻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丘行恭苦笑:“殿下有所不知。河南王當年成名於洛陽,更兼詠竹十詩,著三國演義,在當時被譽為洛陽神童。後來他雖然離開洛陽,但是在洛陽的聲望,卻沒有絲毫消減。再加上他此後各種功勞,使得他在河洛地區,享有極高聲譽……特別是大業十年,李言慶布施粥棚,每年活人無數。許多洛陽人的親眷就是靠著李言慶的救濟而生,自然更得洛陽人敬重。”

說到詠竹十詩,丘行恭不禁偷偷的看了一眼當時比鬥的另一位主角,王通。

王通臉上並無不愉之色,看上去非常平靜。

李世民忍不住問道:“王先生,你為何不說話?”

“哦…… 臣在思索,這洛陽於大將軍而言,究竟能帶來怎樣的影響?”

王通抬起頭道:“如今陛下坐穩關中,洛陽東都之名,勢必會被解除。不過,洛陽八方通衢,勾連南北,扼守東西,其影響力,會越來越大。長安,雖為帝都,可這洛陽日後,必不會遜色西京。”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李世民不禁愕然。

他沒有聽明白,王通究竟想要說什麼。不過,從這番話裡,他倒是明白了,這洛陽日後的重要性。

於是李世民問道:“先生之意,孤應把洛陽掌握手中?”

“掌握?”

王通笑了,“只怕不容易。

大將軍有定鼎之功,陛下未必會讓大將軍長期駐守洛陽。就算陛下有意,太子也未必同意。”

李世民眼睛一瞇,閃過一抹寒光。

沒錯,隨著李建成登上太子之位。昔年兄弟之情,似乎越發淡薄。

其實,李世民和李建成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好。李建成比李世民大了七歲,與幼弟李元吉的關係似乎更密切。而李世民呢,則與如今出鎮武威的趙王李玄霸,更親近一些。隨著李建成淡出軍方,李世民掌控兵權之後,李建成和李世民的關係也隨之越來越疏遠,甚至多有猜忌。

而李世民自己呢?

似乎也不想過於主動的去修補這層關係……

“王先生,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王通輕輕咳嗽了一聲,“殿下欲得洛陽,其實只需要得到一個人就行。

本來,臣只是自己私下裡胡思亂想,可剛才聽丘將軍之言,倒是有些堅定了這個想法。殿下欲得洛陽,需拉攏河南王……如果拉攏不到河南王,也絕不能令他長住洛陽,否則必成大患。”

拉攏李言慶?

這似乎和王通早先的說法有出入!

但似另一個方面來說,李言慶暴烈的手段,也引起了王通的關注。

只是這件事情操作起來,似乎難度不小。李言慶剛殺了李世民的心腹愛將,就要李世民摒棄前嫌?莫說李世民不一定能轉過這個彎兒來,天策府帳下的文臣武將,也不一定能夠接受。

李世民倒是有點心動,不過並沒有立刻給予王通答案。

這件事情,還需要仔細謀劃才是。如果拋開尉遲敬德這件事情,李世民和李言慶並沒有太大矛盾。

甚至說,他和李言慶的關係,遠比李建成和李言慶的關係親近。

畢竟當年為李玄霸治病的時候,李世民曾在鞏縣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他和言慶,可是有說有笑。

“這件事情,容孤再考慮考慮…… 不過,你以為河南王會歸順於我嗎?”

“只怕是不太容易!”王通苦笑道:“河南王有王佐之才,不過少而成名,心高氣傲。殿下可以用其人,但不可以令其臣服……他與永安王的情況有點不同,想要令其臣服,定然困難。

所以臣才說,若不得其用,則不可令其長住洛陽。需盡量設法消除河南王在洛陽的影響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駐長安。

想來陛下也是這個打算,何去何從,殿下當有準備才是。”

“唔……”

李世民,沉吟不語。

招攬李言慶,除了以上王通所說的麻煩之外,還有天策府的幕僚是否願意接受言慶的問題。

這還真是讓人頭疼的事情!

李世民輕輕敲擊大椅扶手,思忖著其中利弊……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急匆匆跑上含嘉殿。“王爺,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世民不由得眉頭一蹙,有些不快的問題,“出什麼大事了?有什麼話,慢慢說,慌個什麼?”

那內侍說:“方有劉長史派人稟報,說是秦將軍帶著軍中一干驍將,在豐都市與河南王家臣發生了衝突,兩邊都動手了…… 劉長史已帶人前去阻止,並告之王爺,請王爺從速決斷。”

李世民一拍額頭,心中暗自叫苦!

這麻煩,可真是接連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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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1:15: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八章  孤教得你否?


秦用的心情非常糟糕!

以一個征服者的身份進入洛陽,卻完全感受不到勝利者應有的榮耀感,人生最憋屈的事情,恐怕莫過於此。昨天建國門舉行的入城儀式,如今回想起來,就好像是一群小丑一樣。反倒是李言慶那些人甚麼事情都沒有做,卻得到了本不該屬於他們的歡迎,實在令人生氣。

再加上言慶強勢擊殺尉遲恭,令許多人感到很不舒服……

哪怕你李言慶是宗室,是天下聞名的大人物,也不該如此囂張跋扈吧。沒錯,尉遲恭殺了你父親,可那是兩軍交戰,各為其主。尉遲恭歸唐以後,表現的非常低調,更救過秦王的性命。連皇帝都不追究,你李言慶不過是一個郡王,卻如此咄咄逼人的行事,未免太霸道了!

不論是秦瓊程咬金牛進達,還是劉弘基等一干太原元從,都認為李言慶過於霸道,不講道理。

從某種角度而言,李言慶所做似乎的確是有些過分。

自罷默百家,獨尊儒術以來,人們講的是仁厚寬容,講求以德服人。哪怕是歷經四百年戰亂,這種思想卻未曾有過改變。所謂既往不咎,才是為人的根本…… 只是,秦瓊也好,劉弘基也罷,全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卻沒有從李言慶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反正在他們眼睛裡,尉遲恭是功臣,更是自己的袍澤,李言慶囂張跋扈,為一己之私而斬殺功臣,非人臣所為。

可是,他們又沒有辦法對付言慶。

言慶畢竟是宗室,是郡王。從一品的王爵擺在那裡,又豈是秦瓊程咬金這些人可以招惹?

所以,他們心裡有氣,卻還可以忍耐。但秦用不一樣…… 正是血氣方剛,年輕氣盛的時候,哪裡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加之歸唐以後,李世民對他也極為看重,令秦用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想法。李世民受了言慶的羞辱,也就等同於自己受了羞辱。

雖則李世民嚴令眾人不得生事,可秦用卻希望找個機會,為李世民扳回這一局。入城的第二天,李世民的禁足令隨之取消,秦用就和一幫子軍中將領,在洛陽城裡散心……走了一晌午後,來到豐都市用餐。

豐都市已經開市!

不得不說,李世民的確有幾分本事。

不僅僅是軍事才能出眾,這對人心的把握,也非常敏銳。

洛陽甫經戰亂,民心仍未安定,想要恢復舊日的繁華景象,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特別是歷經楊廣和王世充兩次遷移,洛陽人口變得有些臃腫,即便是要重新疏散,也不可能馬上奏效。

既然農業暫時無法恢復,那就先恢復商業。

通遠、大同、豐都三市率先重開,以期早日恢復商品流通。商業的繁榮,勢必會帶動洛陽的發展,即便是歷朝歷代重農輕商,卻也不能否認,商業是城市繁榮的根本。大量的物資流通,會令民心平復。再有一天就是新年,開春之後萬物萌發,到時候一切都可以恢復正常。

洛陽八方通衢,又兼通濟渠永濟渠的開鑿,更凸顯了其商業中心的地位。

在這一點上,即便是長安,也無法和洛陽相提並論。

秦用帶著一群武將,登上一座酒樓,找了一間臨近大街的雅間坐下。

酒菜擺上,秦用等人推杯換盞。心情有些壓抑,雖經兩日的調整,依舊有些不爽。

所以喝酒如同飲水,一盞接著一盞,不一會兒的功夫,眾人就喝得有了幾分醉意。

“咦,那傢伙不是給河南王牽馬的傢伙嗎?”

眾人酒興正酣時,忽然有人手指窗外,大聲呼喝。

秦用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個魁梧雄壯的漢子,拎著一大包東西,站在酒樓對面的一家商舖門外。

“那傢伙是誰?”

秦用不認識那人,於是開口問道。

“哦,那傢伙好像叫梁老實,據說是河南王府中的家臣…… 聽人說,他原來是在左孝友麾下效力,後來左孝友戰敗,他跟著解象流竄滎陽。哈,當初活脫脫如喪家之犬,如今給河南王牽馬,變成了李府的看門狗。”

有認識梁老實的人,向秦用介紹。

秦用的黑臉紫,聞聽梁老實是李言慶的人,眼中閃過一抹兇芒。

“張亮!”

“幹嘛?”

“你膽子大不大?”

張亮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當年在李密麾下效力,是程咬金的部屬。程咬金和秦瓊率部降唐,張亮也一同歸順,如今在秦王府中做事,是一員驍將。他和秦用都屬於瓦崗一系,自然走的比較近。

“你這不是廢話?老子也是在疆場上出生入死過,有什麼膽子大不大?”

秦用說:“好吧,我只問你,這洛陽城是咱們打下來的…… 那李言慶未出過半點力氣,卻騎在咱們爺們兒頭上耀武揚威,你心裡舒服不舒服?”

張亮一撇嘴,“舒服如何,不舒服又如何?”

“我心裡不舒服!”秦用醉眼朦朧,咬牙切齒道:“他李言慶憑什麼騎在咱們頭上?不但殺了敬德叔,如今更好像洛陽的主人似地……他是河南王,咱招惹不得,可他家裡的那些狗東西,卻並非不能招惹。咱們找個藉口,把那傢伙揍一頓,也算是為秦王出一口惡氣。”

秦王府裡的武將,大都是草莽出身,有的之前佔山為王,也有做那獨行大盜之人。

大家對李言慶本就不滿意,如今聽秦用這麼一說,頓時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張亮眉頭擰在一起,看著秦用說:“少將軍,秦王可是說過,最好別招惹是非。那河南王是個霸道的人,連尉遲將軍都敢殺,如果惹怒了他,真鬧起來,怕秦王那邊也不好交代。”

“呸,那就不交代!”

秦用拍案而起,厲聲道:“一忍再忍,老子才不受這眾鳥氣。

秦王當年何等膽略,可當了這大將軍後,越的不爽氣……他要交代,老子就把頭送給他好了。”

秦用這種不滿的情緒,也是許多人的想法。

我們為你李唐效力,求得就是出人頭地,為你秦王效力,看重的就是你秦王重情義……可現在呢?連尉遲恭都保不住!那可是你秦王的救命恩人。如此下去,我們還有什麼盼頭?

所以,秦用拍案而起,眾武將紛紛響應。

“張亮,你要是不敢去就算了,但以後別說和我們有關聯。”

張亮不由得苦笑,“我沒說不去啊。”

“那好,咱們現在就去揍那狗東西……”

秦用說著話,就走出雅間,張亮這心裡,卻是頗不平靜。他和秦用不一樣,能走到現在,全靠他自己的打拼。而秦用呢?武藝的確厲害,是秦王府中第一驍將。可他上面有秦瓊保護周全,秦王對秦瓊,那更是格外看重。普通事情,自己隨著秦用胡鬧也就罷了,可這是向河南王挑釁,那可是個不講道理的主兒…… 你闖禍了,有秦瓊出面保護,但自己又有誰來照顧?

但若說不去,以後張亮就別想在秦王府立足,勢必會被孤立起來。

張亮走在最後面,趁秦用不注意,抓住一個伙計,塞了一貫銅錢後,低聲道:“前往洛陽府衙,通報劉司馬,就說秦用將軍與河南王生了衝突,請他盡快趕來阻止。還有,順便通報懷仁坊河南王,就說他的家將被人打了……”

張亮是個醒目的人,能先後在李密和李世民麾下站穩腳跟,就足以說明問題。

他很清楚,李言慶和李世民,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李世民固然是皇子,那李言慶也非等閒。

所以,他選擇兩面討好……

反正這件事是由秦用挑起來。出了事,自然由秦瓊叔侄頂著。

自己嘛,倒是可以從中撈些好處。

秦用出門,邁步朝著那店鋪走去。

梁老實站在店鋪門口,見有人過來,連忙閃身準備讓開。

哪知他剛讓開路,腳下還沒站穩,秦用猛然一個趔趄,肩膀朝著梁老實一靠,狠狠撞在梁老實的身上。

梁老實噔噔噔後退,險些摔到在地。

他穩住身子,剛要開口,就聽秦用罵道:“你這狗貨瞎了眼睛,走道不看路嗎?”

梁老實聞聽大怒,“明明是你撞了我,居然反咬一口,是誰不長眼睛?”

“你這鳥廝好不講理,撞了人不認錯也就罷了,還敢罵我?。

秦用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梁老實的衣襟。

梁老實眉頭一皺,一巴掌打開了秦用的手,“想找事嗎?”

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可流落江湖多年,秦用的這點把戲,他焉能看不出來?這傢伙,是成心的!

秦用說:“還敢打人,你這鳥廝找死!”。

“明明是……”

梁老實剛要開口,就聽一旁有人驚呼,緊跟著身後傳來一股勁風。一個青年手持一根掰斷的椅子腿,狠狠砸向梁老實。梁老實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砸翻在地,頓時血流滿面……

“老實,怎麼回事……誰打了你?”

這時候,從店舖裡走出一個青年,一身青緞子博領大衫,圓乎乎的臉上,滿是驚愕。

青年,赫然正是長孫無忌。

他昨日入城以後,返回銅駝坊家中。

今兒一大早,他帶著梁老實準備回去和李言慶商量事情,途經豐都市的時候,想買些胭脂首飾,準備回鞏縣時,送給薛瑛。他和薛瑛的婚事,已經定下,只等過些日子薛收從河北返回,主持大婚。

哪知道,他在店裡挑選東西,就聽見梁老實在外面和人爭吵。出門一看,見梁老實滿臉是血,倒在地上。

長孫無忌也不是個善與之輩,頓時勃然大怒。

“爾等什麼人,敢在鬧市行凶?”

“是你家的狗貨不長眼睛,撞了人還敢還手…… 老子今天連你一塊打!”

秦用說罷,縱身上前,一拳夯在長孫無忌的臉上。

梁老實昏沉沉站起來,一見長孫無忌被打,也紅眼了……

“你這傢伙好不講理,我和你拼了。”

手中的包裹也不要了,猱身撲向秦用。不成想,他剛縱身上前,一個青年抬腳勾住他的腳,梁老實噗通一下子就摔在地上。

秦用上前一步,一腳踩在梁老實的頭上,“我讓你這狗貨還手。”

“你們……欺人太甚! ”

長孫無忌撲過來,卻被秦用抬手一招順水推舟,搭在長孫無忌的胳膊上,順勢把他甩飛出去。

“怎麼,還想二打一嗎?兄弟們,上!”

長孫無忌雖是將門之後,可主攻的並非武藝。

普通的人,他到是可以對付兩三個。只是秦用這幫傢伙,沒一個普通人。十幾個彪形大漢圍上去,就是拳打腳踢。梁老實雖然拼命護著長孫無忌,卻也擋不住這一群凶神惡煞似地傢伙。

周圍路人,指指點點。

有醒目的認出長孫無忌,連忙跑去報信。

在豐都市大定橋旁邊,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商舖,名為雄記商戶。

當年李言慶和張仲堅合作,開設雄記商戶。後來王世充霸占洛陽,張家退出之後,雄記商戶就換了門面,繼續開設。說來也巧,李言慶回洛陽後,本地縉伸紛紛前來拜訪。柳亨還好,不管怎麼說也是柳周臣的兒子,從小接受過各種教育。故而和闞稜一起,出面幫助言慶接待。

可雄闊海和鄭大彪這兩個人,就有些上不得檯面。

原因嘛……倒是簡單。

這兩人的相貌著實有些兇惡。

待在府中也沒什麼事情,兩個人就乾脆出來,四處逛遊。

雄闊海是個老洛陽,從小在洛陽長大,自然充當起了導遊。午飯時,他和鄭大彪路過雄記商戶,被堂弟雄大虎留下,一起吃飯。和雄家的這些堂兄弟,也有許多年沒聚在一起了,雄闊海當然也想和兄弟們聯絡一下感情。正說笑的時候,忽聞長孫無忌和梁老實被人當街毆打,雄闊海和鄭大彪可就怒了!

雄闊海那是長孫無忌關係不差,在鞏縣時,就時常一起說笑。

而鄭大彪呢,更和梁老實是老兄弟了……當年在左孝友麾下時,兩人就挺親近。後來鄭大彪歸順李言慶,還是靠著梁老實幫忙。為此,鄭大彪視梁老實如同手足一般,難能見梁老實被人欺負?

“他娘的,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洛陽如此猖狂?”

說著話,他順手抄起一支胡床,就往外面走。鄭大彪更是擰斷了商舖門旗的鐵桿子,和雄闊海一起衝了出去。

雄大虎一見不好,立刻大聲招呼:“兄弟們,有人欺負到咱頭上了,打他娘的。”

這雄記商舖裡的伙計,大都是當年天津橋老軍戶的子弟。平日裡沒球事,一聽打架,頓時來了精神。

呼呼啦啦,十幾個彪形大漢就跟著衝了出去。

好在雄大虎還算清醒,一把揪住一個小伙計說:“小五,你趕快回去禀報王爺,就說長孫先生快被打死了。 ”

小五答應一聲,一溜煙兒就跑了出去。

一行人氣勢洶洶的衝到現場,就看見秦用一幫子人對長孫無忌和梁老實拳打腳踢。

雄闊海只氣得鬚髮賁張,怒吼一聲:“兔崽子們,人多欺負人少是吧?有種和你家雄爺爺過過招。”

手裡的胡床(馬扎)呼的脫手飛出,正砸在一個青年的身上。

雄闊海那是多大的力氣!

雖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那隋唐演義中的第四條好漢,可十載苦練混元球,那一身神力,無比驚人。

青年雖然身手敏捷,可是那馬扎來的太快。

他側身躲閃,被馬扎砸中了肩膀。黃梨木的馬扎,啪的粉碎,那青年被當場砸翻在地,肩骨碎裂。雄闊海如同下山猛虎,衝進人群。秦用並不認得雄闊海,也沒有和雄闊海交過手。

可他認得鄭大彪,知道這鄭大彪,是李言慶心腹大將……

打個書生,解球氣?

秦用大吼一聲,“黑廝,你家秦爺爺在這裡,休要張狂。”

說著話,他猱身衝上前來,迎著雄闊海就是一拳。雄闊海也不躲閃,大吼一聲,掄拳就打。

秦用的力氣同樣驚人,只是他沒有雄闊海高,更沒有雄闊海壯,對於力量的掌控,也不如雄闊海那樣純熟。不過他的反應卻不慢,雄闊海一拳揮出,呼呼作響,他就知道,這黑廝定然是有一身蠻力。當下馬步站穩,收拳屈肘,抬胳膊硬撞。只聽蓬的一聲悶響,秦用馬步不穩,噔噔噔連退數步。黑漆漆的一張臉,憋得通紅,骨頭好像碎了一樣,半天緩不過勁兒。

雄闊海凶狠的一拳,也被秦用封住。

銅鈴似地環眼圓睜,他咧嘴笑道:“小子,好本事……爺爺長這麼大,還沒人能架住我一拳。”

“那是你沒有碰到你家秦爺爺!”

這兩位爺怒視半晌,同時撲出。蓬蓬蓬,拳腳相加,全都是硬碰硬的招數,打得是不可開交。

不過,秦用這邊尚能夠堅持,可其他人可就有些苦了!

秦用這些人出來逛街,也沒帶兵器。鄭大彪手持兒臂粗的銅棍衝進人群,一棍子就砸翻了一個青年。

“老實,你沒事兒吧!”

“大彪哥,我快被打死了……”

梁老實哭喊道:“長孫公子被這些狗貨打傷了!”

“我操你娘的蛋……”

鄭大彪是真的怒了!

銅棍呼呼作響,夾帶萬鈞雷霆之力。

天策府的這些青年將領,雖然是身經百戰,可要真論起搏殺疆場,卻無人是鄭大彪的對手。

張亮這時候也覺察到了不妙!

長孫公子?

這洛陽城裡姓長孫的人可不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長孫晟一家。而長孫晟的兒子,那是河南王的大舅子。如果只是梁老實,就算被打死了,估計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可若是長孫無忌……

這事情鬧大了!

長孫晟屍骨已寒,長孫家的霹靂堂,也確實沒落。

但這並不代表,長孫家的人就可以隨便欺負。拋開李言慶這一層關係不談,長孫家還是洛陽本地豪族。打了長孫無忌,很容易引起整個洛陽豪族對秦王的敵視,那問題可就大了!

世冑豪強,那是社會的中堅。

這些人在朝堂上,擁有著極大的話語權。這事情如果真的鬧開,莫說秦王護不住他們,恐怕連朝廷也保不住。

想到這裡,張亮不敢再袖手旁觀,這時候要盡快平息衝突,然後才好挽回局面。於是,張亮連忙衝上前,大聲吼道:“大家住手,大家都住手……誤會,全都是誤會,是自己人。自己人!”

先把視聽混淆了再說!

只是張亮吼得起勁兒,但眾人卻紅了眼睛。

鄭大彪砸翻兩個人之後,天策府這些將領也都怒了。一個個紛紛就地取材,或者抄起掃帚,或是從攤子上拿起傢伙,把鄭大彪團團圍住。而這個時候,雄大虎也帶著人,趕來助陣。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馬上就要新年了,隆冬將去,初春將至。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大戰已經結束,太平盛世即將到來。雖然昨日的入城儀式並不是那麼美好,卻難以掩蓋眾人的喜悅。

沒有多少人,真的願意天天打仗。

即便是那些領兵打仗的將領,也不想整日的出生入死。

帶上三五好友,漫步洛陽街頭。或是飲酒作樂,或是談笑風聲,一個個心態都非常的平和。

劉黑闥受牛進達之邀,就在大定橋畔的一座酒樓裡喝酒。

兩人都在李密麾下效力過,也算得上是袍澤。以前,大家各為其主,難免槍戈相對。現在呢,大家同為李唐效力,昔日有什麼不快,也就煙消雲散。將來在長安,能有一個朋友,就多一分助力。

所以兩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頗為友好。

忽然間,劉黑闥聽到街上有人高喊:“不好了,出事了…… 關中軍和滎陽軍打起來了!”

關中軍?

滎陽軍?

劉黑闥一怔,呼的站起身來。

他走到窗口向外看去,就見街上人潮洶湧,從四面八方出現了無數人馬。

有的是李唐兵馬,有的則是滎陽軍所部。雖說李言慶歸順了李唐,但由於他目前還在守孝,所以滎陽軍清一色白衣裝束。而關中而來的李唐兵馬,則是黑色號衣打扮,黑白極為分明,一眼就能分出敵我?

“怎麼打起來?”

牛進達也是眉頭緊鎖,站在劉黑闥身旁,“可能是生了什麼誤會吧……黑子,咱們趕快過去看看,盡量把事態控制住。河南王前日才殺了尉遲將軍,兄弟們心裡怨氣極大,這要是再衝突起來,勢必會引大亂。這個時候,能少一事盡量少一事,大家同為皇上效力,別傷了和氣。”

劉黑闥點頭,和牛進達走下酒樓。

“究竟是怎麼回事?”

上馬的時候,劉黑闥拉住親兵詢問。

“將軍,我聽人說是關中軍的一些人在街上調戲女子,長孫公子上前阻攔,所以被他們打了。”

“長孫公子被打了?”

劉黑闥一聽這話,立刻懵了。

滎陽軍中,被稱之為長孫公子的,只有長孫無忌一人。

“黑子,咱們趕快過去吧。”

劉黑闥一把排開牛進達的手臂,怒聲吼道:“爾等關中人欺人太甚。若長孫公子有三長兩短,那就等著開戰吧。”

“黑子,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你們……”

劉黑闥無心理睬牛進達,帶著人就往事發地點衝去。牛進達也意識到事情不妙,連忙催馬趕去。


大街上,人越來越多。有關中的李唐兵馬,也有來自滎陽的銳士。雙方甫一見面,二話不說,就打在一起。這時候也別說什麼對與錯了,大家雖然都是為李唐效力,可是卻非同一派系。

關中人認為李言慶囂張跋扈,滎陽人以為關中兵馬欺人太甚。

反正已經開打了,那就是敵人,沒什麼好客氣。好在大家出門都沒帶什麼兵器,否則的話,局勢會更加混亂。

於是,一場近千人的混戰,在豐都市拉開了序幕。

雄闊海漸漸佔據了上風,打得秦用連連後退。另一邊,隨著關中人馬的加入,鄭大彪也被張亮和趕來阻止的秦武通兩人,打得是難解難分。雄大虎的眼圈被打青了,隨行而來的商舖伙計,一個個受傷退出戰團。總之,兩邊都打出了火氣,出手也漸漸的不再保留什麼力氣。

“住手,全都給我住手!”

長街上空,傳來悠長號角聲。

劉文靜在得知事情之後,立刻調集城中兵馬,趕到了豐都市。

一群如狼似虎的騎軍衝進豐都市之後,迅將局面控制起來。劉文靜跨坐馬上,臉色陰沉。

他已經聽說了事情的緣由,心知這件事,不好處置。

只不過,他對李言慶也非常不滿。擅殺軍中大將,自古以來,可算是聞所未聞。為一己之私而置大局不顧,實在是有悖臣子本份。

所以劉文靜在趕來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要藉由這件事情,給李言慶一個下馬威。

“爾等在鬧市中聚眾鬥毆,視律法何在?

來人,把著白衣者,全部拿下,打入牢中…… 餘者將領,將本部人馬帶回軍中,未得軍令,不得擅出。”

劉文靜一句話,等於是把責任全都推到了滎陽軍的頭上。

至於秦用這些人,先帶回軍營,然後設法將事情轉嫁到滎陽軍的頭上。劉黑闥聞聽,立刻上前。

“劉司馬,你這是什麼意思?

為何我滎陽軍被關起來,你關中兵馬就安得無事?此事,本就是你關中兵馬挑釁在先……”

劉文靜冷笑一聲,“劉將軍,該怎麼處理,本府自有主張。

本府受命掌管洛陽治安,用不著你來教我怎麼做事……你若是再敢阻攔,休怪本府連你一起拿下。”

“劉司馬,你好大的官威!”

豐都市坊門外,傳來一個冷幽的聲音。

劉文靜扭頭看去,就見杜如晦帶著兵馬,攔在大街上。

“怎麼,我滎陽軍,就不是為皇上效力嗎?”

“杜大人,你這話從何說起?”

“那我只聽你要扣我滎陽兵馬。而你麾下挑釁者,卻可以返回軍營?劉司馬,你這樣處理事情,可是會惹出大麻煩。”

“杜如晦,你在威脅本府?”

“我不是威脅你,而是提醒你……”

“本府還是那句話,本府該怎麼做事,輪不到你來教訓。”

劉文靜和杜如晦,一個在坊門內,一個在坊門外,相互不讓。而豐都市裡,事態似乎又出現混亂。

就在這時,長街兩邊,傳來一陣陣馬蹄聲。

李世民帶著丘行恭秦瓊程咬金,從端門趕來;而李言慶也得到了消息,立刻調集萬勝軍,自懷仁坊殺出。

雙方兵馬,一東一西,把建陽門大街堵得密不透風。

李世民催馬上前,也不理坊中劉文靜等人,朝著李言慶一拱手:“王兄。”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臉上佈滿了陰雲。

“二郎,李某不想廢話,只問你一句,今天這件事,咱們怎麼解決?”

論年紀,李言慶比李世民大幾個月,故而話語中,也不客氣。雖然李世民的爵位比李言慶高出一等,但是言慶此時,卻沒有任何畏懼之色。

“王兄,兒郎們爭執幾句,你我又何必認真呢?”

“那好啊!”

李言慶笑了。

李世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就聽李言慶道:“那我立刻趕去長安,把溫大有和溫大雅抓住打一頓再說。

王伏寶何在! ”

“末將在!”

王伏寶催馬從李言慶身後閃出。

“立刻點起兵馬,我們現在就去長安…… 二郎,你莫擔心,到時候我自會向皇上解釋,不過是兒郎們的口角衝突罷了。”

李世民聞聽,不由得一怔。

“王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言慶在馬上突然暴怒咆哮,“二郎,你的人打了我妻兄,算作口角衝突,那我也揍你妻兄一頓,權作扯平了,你認為如何?”

“啊!”

李世民聞聽之下,頓時懵了。

而劉文靜也不由得蹙起眉頭,心中暗自叫苦。

他們都是只聽說雙方生了衝突,卻不知道,言慶的妻兄也被牽扯到了裡面。在劉文靜看來,如果只是一幫子大頭兵衝突,他先把滎陽軍扣上個半天,然後再設法把秦用等人摘出來。李言慶就算不滿意,也不可能真的和李世民翻臉。可現在,李言慶的妻兄被打,那麻煩可就大了。

劉文靜知道,李言慶三妻一妾。

其中那個僚蠻公主,無需太過擔心。可另外兩個老婆,一個裴家的人,一個長孫家的人,可不太好惹。

李世民暗自叫苦不迭。

言慶話音一落,他就猜出了言慶口中的‘妻兄’是什麼人。

李言慶三個老婆當中,能被稱之為妻兄的,只有長孫無忌一人。裴行儼是裴翠雲的弟弟,而且據說是有萬夫不擋之勇,比之自家三弟李玄霸不遑多讓。他要是在這裡,天曉得是誰揍誰。

不過,若真是裴行儼,事情也許好辦許多。

畢竟裴家的根基是在河東,而非洛陽,可以留給李世民解決的餘地。

但長孫無忌……那可是長孫晟的少子。李世民也知道,自家老子和長孫晟生前關係很好。長孫晟死後,李淵還準備把高夫人接到太原照顧。不過後來知道李言慶和長孫家結親,也就沒再提起。這也還罷了…… 最重要的是,長孫家是洛陽本的世冑豪強,同時也是關隴貴族的成員。

這打了長孫無忌,莫說李言慶不會善罷甘休,恐怕洛陽本地的這些世冑縉紳們,都不會同意。

秦用這小子,簡直就是在給我招惹麻煩啊!

但李世民還不能不管秦用等人。這種時候,他說什麼都要保住這些人,否則問題可就大了!

“王兄息怒,此事…… 孤實不知,會生這種事情。

若王兄信得過孤,孤可以保證,定會給王兄一個交代。這樣吧,不如先讓兵馬全部撤出洛陽,待詳細問過之後,孤定會秉公處理。”

李言慶頜,輕輕點頭。

這時候,杜如晦催馬來到李言慶身旁,在他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

言慶的臉色,頓時變了……

李世民暗叫不好,連忙下令,“劉文靜,立刻命兒郎們撤出坊市,各自返回營中待命。”

“喏!”

劉文靜連忙答應。

不成想李言慶突然開口:“劉司馬且慢!”

劉文靜心裡不由得一哆嗦,暗自叫苦不迭。可是臉上,卻還是表現出恭敬之色,走到言慶馬前。

“王爺有何吩咐?”

李世民心裡一咯噔,凝神向李言慶看去。

而言慶,則上上下下打量劉文靜一番,突然笑道:“劉司馬,聽說你是皇上的元從老臣,對吧。”

“啊,正是。”

言慶用馬鞭蹭了蹭額頭,頗有些苦惱的說:“按道理說,你算是孤的長輩,與先父也有交情,孤理應對你恭敬一些才是。只是……呵呵,你是元從老臣,地位崇高,怎麼做事,自不需要別人來教導。杜如晦資歷淺薄,剛才言語上有些冒犯,還請劉司馬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劉文靜連聲說:“王爺言重,文靜不敢。”

“不,這凡事都需要有個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杜如晦不知尊老,擅自頂撞,實非臣子楷模…… 老杜,你自己掌嘴,還要向劉司馬道歉。”

不等李世民等人開口,杜如晦下馬。啪啪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子,然後上前躬身道:“劉司馬,剛才多有得罪。”

李世民身後眾人,暗自心跳不止。

這河南王的規矩,可真是不小…… 杜如晦怎麼也算得上是一州都督,四品大員,說掌嘴就掌嘴啊!

劉文靜臉上的笑容越苦澀,忙與杜如晦還禮。

未等他直起身子,李言慶在馬上,突然掄起鞭子,啪的抽在劉文靜的頭上。

只打的劉文靜頭破血流,慘叫一聲,坐在地上……

“王兄,你不要太過分了!”

李世民勃然變色,身後眾將,更是一個個怒於言表。

言慶看了李世民一眼,臉上笑容不減,目光落在劉文靜身上,“杜如晦教不得你,孤教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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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八九章  未來的路


夜色已深,屋外起了風。

李言慶站在閣樓上,負手不語。從他這裡,可以看到巍峨的皇城城牆,連那城門樓上搖曳的大纛旗,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座位於皇城東城外立德坊的大型府邸,九進九出的院落,面積數百頃。

出門就是宣仁門,往裡走,北向含嘉門,南向承福門,再向西近,就能看到東宮所在。此前,這裡是隋室齊王楊暕的王府。王世充登基之後,這裡又變成了王玄恕的住所。李言慶身為宗室,貴為河南王,就選中了昔日的齊王府。並派人呈報朝廷,認為大戰方息,國力匱乏,若再大興土木,顯然不太合適。齊王府佔地廣袤,倒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無需皇上掛念。

他是河南王,洛陽日後就是他的居所。

不管言慶日後是否能夠就藩,這王府卻不可少。

李言慶也不是個喜好奢華的人,而且齊王府中有一座閣樓,通體用龍門山腳下的青竹所造,非常合他的口味。古人以竹詠志,李言慶詠竹十詩,更確立了竹之高潔,寧折不屈的氣節。

他幼年時,生活在龍門山下的竹園。

如今,那竹園早已變成了廢墟。想要重拾當年的那份情懷,顯然不太可能。反倒是齊王府中的閣樓四周,有一片竹林,據說是齊王楊暕命人從龍門山移栽過來,長的也是非常茂盛。

站在竹樓上,李言慶隱隱約約,感受到了當年竹園的生活。

現在,已經是三十一日了!

再過一天,就是新年。

武德三年的到來,將會給他帶來一個全新的開始。不過,言慶也清楚,未來的道路,定佈滿荊棘。

常言說的好,官大一級壓死人。

劉文靜雖然是元從老臣,可是卻並不得李淵看重。而在經歷過淺水原之敗以後,劉文靜的權利更是縮水。如果不是李世民一力擔保,說不得劉文靜在淺水原之敗以後,就會丟了性命。

他可以在杜如晦面前拿架子,卻當不得李言慶的雷霆之怒。

日間狠狠抽了他一鞭子後,劉文靜還得畢恭畢敬的行禮,高呼一聲:謝河南王的教誨……

美妙的權力啊!

李言慶嘴角,勾勒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只是這一鞭子下去,他和李世民之間,定會勢如水火。

李世民是個堅忍的性子,別看臉上笑瞇瞇的,嘴巴上也沒說什麼,可是心裡面,定然無比憤怒。

日間臨別時,他眼中那一絲怨毒之色,被李言慶捕捉到。

言慶可不會傻到認為,日後李世民真的登基後,會既往不咎。自古以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事情多了去。帝王若要殺人,哪怕自己是宗室,也不會有任何顧忌,那一部開國史,不是血淋淋的殺戮史。李言慶也清楚,自己的聲望過高,李世民就算氣量再大,也未必能容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王爺,長孫公子醒了。”

閣樓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弱的腳步聲。

只聽聲音,李言慶就知道是柳青上來了……

“我這就下去。”

言慶轉過身,往樓下走。

柳青側了個身子,為言慶讓開一條路。

“王爺,老實的胳膊廢了。”

李言慶腳下一頓,旋即面無表情的走下樓。

竹樓一層,正中央是一個差不多三百平方米的大廳。兩邊各有三間偏房,一應兩卷,也就是六間屋子的大小。

長孫無忌傷的不輕,被抬回來後,一直昏迷不醒。

李言慶邁步往屋子裡走,正好和太醫打了個照面。

“長孫公子的傷勢不算太重,都是皮肉傷,王爺無需擔心。”

“恩!”

李言慶點點頭,在進屋的一剎那,突然開口道:“柳青,領太醫再去探望一下老實,告訴他好好養傷,不必擔心。孤這王府裡,還需要有人照拂。從今日起,他就是齊王府的家令。”

每一座王府,都會有相應的屬臣,也就是所謂的家臣。

不過與普通人家的家臣不一樣,王府的家臣,擁有相應的品秩。東宮家令,是從四品的品秩,親王府家令,一應從五品品秩。而郡王府家令,則是從七品的品秩。這品秩並不算太高,可身份卻不一般。每一座王府中,都會設立有家令寺,負責飲食、倉儲和庫藏的政令。

這算是王府近臣,出門代表的,也是王府的體面。

五品之下,王府家令可以上堂不拜。只是這些人,不在吏部所屬,完全由各王府主人任命。

換句話,只要不是殺人造反,地方官府無權處置。

家令在王府中,屬於官小權重的人物。所需要的不是有多大才幹,而是對主人的忠心耿耿。在這一點上,梁老實已經證明了自己。

柳青一怔,臉上頓時露出喜悅之色。

他和粱老實關係不錯,平日裡頗受老實的照拂。此前,他還擔心老實殘廢之後,會被趕出王府。要知道,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並不足為奇。而殘廢後的老實,定會面臨生不如死的境況。現在,李言慶非但不趕走梁老實,反而提拔為家令,這也讓柳青,更生出幾分感激之情。

能遇上一個有情義的主人,那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福氣。

房門關上,李言慶坐在床邊。

長孫無忌看著他,苦笑一聲道:“養真,我給你惹麻煩了……”

“無忌,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且不說咱兩個是姻親,就算沒了觀音婢這層關係,你我自幼相識,這許多年走下來,我又豈能坐視你受人欺負?你我一體,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不過是揍了幾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就算殺了他們,又算得了什麼?你好好養病,我已派人前往鞏縣,過幾日母親和觀音婢都會過來,想必你也不想讓她們看見你鼻青蛋腫的模樣吧……”

言慶和長孫無忌之間,說話非常隨意。

長孫無忌噗嗤笑出聲來,卻又因為扯動了臉上的傷勢,咧嘴不停。

“養真,你好歹也是郡王,怎說起話來,還和從前一樣痞賴?”

李言慶微微一笑,拍了拍長孫無忌的手臂,“咱們相知十載…… 呵呵,十年前我就這模樣,恐怕是變不了啦。”

無忌臉上的笑容,更盛!

“聽說,你把劉文靜打了?”

“恩!”

“這又何苦?”長孫無忌輕聲道:“劉文靜這個人的性子很陰鷙,睚眥必報。他畢竟是元從老臣,你這樣揍他,恐怕會惹來麻煩。”

“哈,我是怕麻煩的人嗎?”

長孫無忌撐著坐起身,“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從前你在滎陽,那就是你一人當家,你愛怎地就怎地。可現在,你是人臣,凡事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由著性子來,只怕會招惹是非。”

“是非?”

李言慶冷笑一聲,“我的是非,就沒有斷過。”

他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向外面看了看,又坐了回來。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的晚了嗎?”

“哦?”

長孫無忌當時在豐都市被打昏了過去,故而並不清楚後來的事情。

李言慶低聲道:“我晌午時,在懷仁坊接待了一個客人…… 呵呵,你一定想不到是什麼人。”

長孫無忌的眼珠子一轉,用手指在榻上,寫了一個‘東’字,而後用詢問的目光,向言慶看去。

李言慶一怔,旋即露出笑容。

長孫無忌,果然不愧是長孫無忌,貞觀名臣啊!

他的確是沒有繼承長孫晟的衣缽,不過卻擁有者不遜色於長孫晟的智慧。只一句話,他就猜測出來了答案,這讓李言慶非常驚訝!他輕聲問道:“無忌,你是怎麼猜出來的呢?”

“自古以來,皇室無親情。”

長孫無忌目光灼灼,凝視言慶,絲毫不以為言慶是宗室,而有所顧忌。他說道:“當年楊廣和楊勇太子之爭,不過才過去了二十載。有的人忘記了,有的人卻不會忘記。如今的形式,與當年何其相似?太子掌政坐鎮於都城,而皇子掌兵,搏殺於疆場…… 太子也不是碌碌之人,焉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秦王手握右統軍,而趙王則坐鎮武威,掌控左統軍。

我聽人說,秦王與趙王素來交好,而那趙王,更有萬夫不擋之勇。

相比下,失去兵權的太子,如何能不心懷顧忌?此前秦王與王世充交鋒,他坐鎮河東卻不理不問,其用意…… 呵呵,如今秦王拿下了洛陽,恐怕太子這心裡面,會更感到不安吧。

他需要有人能壓制秦王,而這個人,不僅僅是要戰功赫赫,還需是宗室中人。

否則,普通外臣想壓制住秦王,恐怕非常困難。而宗室中,善戰者無數,卻以你最為適合。”

“是李全。”

“哦?”

“太子少保李綱的侄子。”

長孫無忌笑了,“如此說來,我猜的沒錯。”

李言慶點頭笑道:“太子已返回長安,李綱聽說我來洛陽,就猜到我的目的。所以他屯兵河陽,而後派人在偃師攔住了竇郡公…… 太子的意思是,莫要讓秦王留在洛陽,以免做大。 ”

“和我猜的倒是差不多…… 那你準備如何選擇?”

隨著長孫無忌的年紀漸長,經歷漸漸豐富,這謀劃也就越發趨於成熟。他可以從一句話中,推斷出許多內容,李言慶需要這樣的一個謀士。杜如晦薛收,都不見得比長孫無忌差,可是從某個方面來說,他們終究比不得長孫無忌和言慶這樣的親密。不僅是師兄弟,還是姻親。特別是隨著無垢生下李周,無忌和言慶的關係,也就變得更加親密。許多事情,許多話語,杜如晦薛收這些人想說,卻未必敢和李言慶說。但無忌不一樣,他可以沒有太多顧忌。

言慶道:“你以為呢?”

“我?”無忌想了想以後說:“我以為,你誰都不會選擇。”

“哦?”

“考我是不是?”

長孫無忌道:“養真你現在的情況,和那些外臣外戚不同。你是宗室,這本身就是一面保護傘。

我聽說,皇上和叔父情同手足。叔父薨時,皇上因大局之故,隱瞞了消息,對你定然心懷愧疚。你以清流之身份,挾赫赫戰功,定會得到許多人的認可。同時皇上就算對你有所顧忌,也不可能逼迫太甚…… 據我推測,皇上讓你去長安,其目的無非兩個。其一,你在河洛根基太厚,他需要削弱你在河洛的根基,從而可以更牢固的掌控中原;其二,你失了根基,皇上會做出相應的補償。如果能有人幫襯,甚至會讓你執掌禁軍……而你在長安,根基並不牢固,皇上無需太過擔心。甚至你在長安做些出格的事情,皇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此等情況下,以你的性子,怎可能做出選擇?說不得又要左右逢源,而後謀取更多的好處。”

如果是在李言慶剛重生的時候,他會嗤之以鼻。

但是當他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打下了牢固的根基,甚至進而可能在朝中自成一派的時候,李言慶的想法,自然會隨之出現變化。李二,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大;李建成,也不似史書中所說的那麼昏庸。這兩個人,似乎都不值得自己依附。而且就算依附過去,他二人也會懷有猜忌之心。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表明立場呢?有時候,中庸也是王道。

至少就目前而言,長安權勢最盛者,是李淵,而非他的那些兒子……

李言慶不由得笑了!

長孫無忌這番話,正中他的心意。

如果說,他之前還有些猶豫,是否要依附李建成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做出了決斷。

前世宦海沉浮,令言慶擁有足夠的經驗。政治鬥爭,有時候並不是需要堅定的立場,更多時候,是不斷的交換和妥協。往往在博弈中佔據上風的人,絕不會輕易的表現出他的立場。

特別是擁有了足夠的資本之後,平衡最為重要。

“天不早了,早點歇著吧。我已經讓人通知三哥,想必他已經開始行動了。”

說罷,李言慶起身,走出房間。

長孫無忌長出一口氣,一頭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養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甘為人臣的傢伙…… 嘿嘿,如今局勢,且看你如何翻雲覆雨。”

無論是李言慶還是李世民,好像都忘記了豐都市的那一場衝突。

而後幾天,他們見面時說說笑笑,更不會提起早先的齷齪。秦用也好,雄闊海也罷,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大體上來講,李言慶並沒有吃太大的虧。長孫無忌挨了打,梁老實斷了胳膊,雄大虎破了相,以及天津橋那些老軍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受了傷。除此之外,滎陽軍差不多有四百多人參戰,其中有百餘人受傷。重傷者三人,但沒有一人因鬥毆而致死。

關中方面,秦用被雄闊海砸斷了鼻粱,一名游擊將軍被砸碎了肩骨。

張亮和秦武通受輕傷,不過鄭大彪也破了皮…… 關中軍參戰者,差不多近七百人,八十餘人受傷,受傷人數比滎陽軍少一些。不過重傷者十二人,更有一人當場致死,兇手無從追查。

關中人,不太看得起洛陽人。

八百里秦川自戰國起,就以悍勇而著稱,而河洛地區,相對柔弱一些。

可通過這一場鬥毆,關中子弟卻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滎陽軍打起架來,凶狠無比。

他們不動手也就罷了,動手就是往死裡弄。

有道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關中軍即橫且愣,可是滎陽軍一個個,卻是不要命。

後來從旁人口中得知,那些滎陽軍的口號時:殺一個賺一個,打不死我,我就會要你老命。

這是滎陽的體面!

面對這樣一群瘋子,關中子弟也有些發毛。

打架而已,如果為了這事兒喪命,可就劃不來了……

特別是在新年過後,雙方零星又生了幾次小規模的衝突。關中軍現了一個問題!這些滎陽軍心齊的很。往往是一隊吃虧,一旅助陣,一旅吃虧,一團助陣。以至於打到後來,關中軍的那些將領不得不約束麾下兵馬:如果見到滎陽軍,最好不要惹是生非,盡量避讓。

一隊、一旅之間的衝突,尚且能控制住。

可如果一團、一軍衝突,就算答應了,也討不得好去。大家都知道,那河南王是個極護犢子的人。此前敢當著秦王的面,打得劉文靜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如此驕橫的傢伙…… 惹急了滎陽軍,他們把事情鬧到河南王的跟前,那河南王甚至有可能領人到營中直接拿人。

可如此一來,關中軍這心裡的怨氣,不免有些大。

“殿下,這洛陽人實在是太排外了!”

劉弘基忍不住在李世民面前牢騷道:“自從豐都市那次事情發生以後,洛陽人對咱們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許多商舖,拒絕販賣物品給我們不說,連他娘的去勾欄裡,一聽老子口音,那些個小婊子們也敢使臉色。若非殿下產令不許生事,我昨天就砸了那家酒樓。”

李世民臉色一沉,旋即苦笑搖頭。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展到這一步。

當他得知秦用打的人是長孫無忌之後,就意識到事情恐怕不妙。

卻不成想,事態會如此嚴重。許多洛陽本地縉紳,都或多或少的表達出了不滿之意。甚至連一向和本家親近的竇家,也非常不滿。李世民入主洛陽後,本想啟用竇家子弟。事情已經說好了的,可長孫無忌被打後,連竇抗的兒子竇師綸都拒絕了他的徵辟,並隱晦的告訴李世民,洛陽縉紳如今對李世民非常不滿。特別是挑事的秦用安然無事,更讓許多人不快。

秦用,那算個什麼東西?

不過是北齊一個官吏的後人。居然當街挑事,毆打長孫家的少子?

這世冑的顏面何在?

哪怕長孫家已經沒落,可那畢竟曾是洛陽豪族的代表啊…… 而且,長孫晟聲名響亮,李言慶一曲《出塞》,造就了長孫晟死後,依舊為許多人所尊敬。無忌被打了,令名將英靈如何安息?

李世民偏偏,又處置不得秦用。

尉遲恭被殺的事情,已經讓許多人心生不快。

秦用也是想為李世民找回顏面。如果因為這樣,就要處罰秦用,豈不是寒了天策府將士的心?

李世民不同於李建成,他只是一個皇子。

想要獲得世冑的支持,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投靠他的那些世冑子弟,也大都是家族中不受重視,或者遠支親眷。李世民的班底,是那些寒士,是那些起於草莽之中的好漢。

他若處置秦用,弄不好就會亂了自家的根本……

總之,李世民如今是左右為難。只能啞巴吃黃連,忍著。他希望時間,能夠把這件事情的影響沖淡,可現在看來,事情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順利。

“殿下,如今洛陽戰局已經平息,江南之戰,也在緊鑼密鼓。

殿下實不宜再久居洛陽。當務之急,應向長安呈報,請求長安盡快派遣官員接收洛陽,而後收兵返回關中。”

含嘉殿上,一名身穿白袍,長髯飄飄的男子,起身說話。

看他的年紀,大約在五十上下。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明顯的溝壑,不過那雙眸子中,卻閃爍著咄咄精光。

他的目光,深邃而睿智,透著幾分蒼涼。

如果時光倒流二十年,此人定然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李世民抬起頭,輕聲道:“就這麼回去嗎?可是孤……”

他突然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咬牙切齒道:“可是孤真不甘心,就這麼輸給李養真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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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1:16: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九十章  這只是開始


洛陽兩軍毆鬥的影響,遠非止於洛陽。

新年祭天大典過後,刑部尚書劉政會在朝堂上率先發難,彈劾李言慶肆意驕橫,抗旨不尊。

“河南王儀仗宗室身份,居功自傲。

先有抗旨不臨長安之罪,後更於荊紫山下,為一己之私擊殺軍中大將。洛陽平定之後,他更擁軍自大,鼓動洛陽縉紳生事,甚至令洛陽商戶罷市,以排擠秦王。此為大逆不道,非人臣所為,依律當斬。否則長久之後,人人效仿那河南王,陛下顏面何存,朝廷的威嚴何在?”

劉政會是太原元從老臣,自李淵執掌太原以來,就忠心追隨。

同時,他也是河北唐縣劉氏宗族子弟,據說其遠祖,可追溯到唐堯時期的御龍氏劉累為先祖。

雖然如今已經沒落,然則也算是一個大族。

劉政會在太原時,就頗喜愛李世民。在歷史上,此人更在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排名二十一位,猶在徐世績之上。他在武德殿中,鬚髮賁張,義憤填膺的咆哮,絲毫不懼李淵陰沉臉色。

劉政會話音未落,從朝臣中走出一人,正是太原元從老臣之一,裴寂。

“劉尚書開口大逆不道,閉口依律當斬。

然陛下入長安所立十二律中,河南王又犯幾何?抗旨不尊之說,裴寂不知道該如何論斷。可我卻知道,殺人償命,這是為人子的本份。如果河南王真置之不理,恐怕你又要跳出來,彈劾河南王有悖人倫之道…… 而擁兵自大?若非河南王佔居滎陽,為朝廷打開了中原通路,恐怕到現在中原戰局,尚撲朔迷離。河南王少年心性,所做雖有些衝動,依我看卻在情理之中。

當初劉逆興兵作亂時,劉大人如若堅守晉陽的話,令公子是不是當與殺父仇人把酒言歡呢?”

宋金剛攻克介休時,劉政會曾被劉武周俘獲。

後柏壁之戰,劉武周敗北,劉政會與另一名元從老臣,前陝州司馬,如今天策府長史唐儉,被尉遲恭釋放。

裴寂言語毒辣,直指劉政會的軟肋。

邕王尚能戰死殉國,你劉政會身為元從老臣,居然到現在還活著…… 天曉得這裡面有什麼問題。

劉政會聞聽,面孔漲得通紅。

手指裴寂道:“裴玄真,你休得血口噴人。”

“我哪裡血口噴人?只不過是在闡述一個假設而已。

陛下,河南王功勞卓著,生父戰死陝州,卻不得報仇雪恨。河南王性情純孝,乃世人所知。當年其養祖父故去,他能夠辭去大好前程,在天陵山守孝三年。如今生父被殺,他要為父報仇,也在情理之中。其行為雖然有些莽撞,卻非不可饒恕…… 不過,劉大人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河南王違背聖意,可著其即刻前來長安,罰俸一年,令其閉門思考,也就是了。 ”

裴寂巧妙的把抗旨不尊,偷換成違背聖意,其含意有天壤之別。

抗旨不尊,那是死罪;違背聖意,可以說成是李言慶沒有理解,或者錯誤的理解了李淵的意思。一個有心,一個無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李淵當然清楚這兩個詞的區別,順水推舟道:“玄真所言極是,正該如此。”

劉政會雖然心有不滿,卻不敢再跳出來指責。那裴寂是個牙尖嘴利的傢伙,而且擺明了態度,要維護李言慶。是他擅作主張?亦或者是受了李淵的指示?劉政會不得而知。但他卻清楚,如果繼續追究下去的話,只怕會令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弄不好,這矛頭就會指向自己。

劉政會退下了,可長孫順德卻站了出來。

只見他噗通一下子就跪在地上,雙手雖遞奏摺,以頭觸地哭喊道:“請陛下為老臣做主。”

“薛國公,你這是怎地?”

“老臣昨日收到洛陽家書,我那侄兒長孫無忌,與薛道衡之女薛瑛定下親事。前些時日,無忌在街上置辦彩禮時,遭遇天策府家將圍攻。身受重傷,至今無法下榻,請陛下為長孫一門,討回公道。”

“無忌?”

李淵一怔,“可是季晟後人?”

“正是季晟少子。”

“他與薛氏之女定親了?”

“正是!”

朝堂上,本傾向於天策府的大臣,不禁眉頭緊蹙。

薛道衡的確是屍骨早寒,可他在士林中的聲譽,依舊響亮。薛道衡生前對求學士子頗為關照,這朝堂上不少人,都受過薛道衡的指點。

長孫順德口稱長孫一門,其實等同於是聯合河東薛氏,向李淵求取公道。這兩家,都非常人。但一個長孫氏就很讓人頭疼,再加上薛氏……

李淵只得溫言安撫,並保證會還長孫無忌一個公道。

沉吟半晌,李淵突然問道:“太子以為,當如何處置此事?”

李建成想了想,“二郎攻取洛陽,如今正需平穩局勢。既然他與養真發生衝突,不如由父皇下詔,命養真即刻前來長安。劉大人說的不錯,養真留在洛陽的話,只怕會與二郎衝突更深,倒不如讓他回長安來,以穩定洛陽局勢。如今蕭楊在江南聯合,洛陽實不宜再亂……”

說完,李建成躬身退了回去。

從目前洛陽的局勢來看,李言慶和李世民,很難共存。

兩人之間存在的糾紛著實太大,如果繼續留在洛陽的話,只怕會令事態又更加嚴重。不過,是讓李世民回來,還是讓李言慶回來?李淵尚未下定決心。李建成建議李世民留守洛陽,可是李淵卻擔心,李世民鎮不住局面…… 畢竟李世民如今得罪了洛陽世冑縉紳,留守洛陽的話,只怕會引發更多衝突。但李建成拳拳愛護兄弟的心意,李淵還是很非常高興。相比之下,英氣勃勃,卻又是咄咄逼人的李世民,對李建成似乎缺乏足夠的尊重,令李淵不快。

“此事,容朕再考慮一下。”

“陛下,秦王與河南王誰留守洛陽,可以暫不決斷。

不過現在洛陽局勢已定,需盡快派遣官員前往。只要朝廷委派了官員,一應事情也就能有一個寰轉。否則再拖延下去,秦王與河南王都是氣盛的年紀,如果在發生矛盾,定會釀成大亂。”

事實上,洛陽的平穩,對於關中也極其重要。

中原的物資,若運往關中,必須由洛陽中轉;而關中的財富輸出中原,也必須從洛陽經過。

兩支兵馬隔閡已深,聚在一處難保會生出動盪,需盡快平定下來。

下一步,李唐的目標將放在江南。所以,洛陽的平靜,也就是成了保證統一之戰的關鍵。

“諸公以為,何人可出任洛陽?”

“兵部尚書屈突通,最為合適。”

歷史上,屈突通與李世民聯手,平定了王世充。也就是在那一戰中,屈突通和李世民結下了交情。然則如今,屈突通被留守河東,相較而言,他與李建成的交往更多。但他並非李建成一系,更多的是忠於李淵。所以,當李建成舉薦屈突通的時候,李淵毫不猶豫的應下。


“大哥,不是說要拉攏那李養真嗎?為何在朝堂上,又要二哥留在洛陽?”

朝會結束之後,李建成返回東宮。

年十七歲的齊王李元吉追上李建成,並排行進。

侍衛非常自覺的退後二十步,以方便兄弟兩人的交談。

李建成笑道:“三胡,你以為養真離開洛陽,二郎就能在洛陽坐穩嗎?”

“難道……”

“二郎現在的情況,不僅僅是和養真之間的衝突。他打了長孫無忌,等同於和洛陽世冑出現裂痕。他想要留在洛陽,就必須交出毆打長孫無忌的兇手,否則根本無法在洛陽站穩腳跟。

以二郎的性子,你認為他會向那些縉紳低頭嗎? ”

李元吉撫摸著青噓噓的下巴,嘿嘿直笑。 “二哥性子剛硬,恐怕是不會低頭吧。”

“他不低頭,那麻煩就越大。

即便是有屈突通協助,恐怕也難以立足。而且,我希望養真接手北衙,如今正是大好時機。

等二郎在洛陽呆不下去回來的時候,會發現這長安大局已定,他難以折騰出什麼風浪。再者說了,二郎是我親兄弟,養真雖然也是我族中兄弟,可是和二郎相比,終究還是隔了層關係,對不對? ”

李建成話鋒一轉,李元吉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李建成這一手,非常漂亮。子曰兄友弟恭,他這個做兄長的偏向李世民,在外人看來無話可說。不但能讓李世民陷入麻煩中,還能搏得一個好名聲,獲得李淵的讚賞,又何樂不為?

李元吉片刻後醒悟過來,頓足撫掌。

“大哥,果然高明!”

他緊走幾步,追上了李建成。

兩人一邊低聲說著話,一邊往東宮走去。

就在他二人快到東宮的時候,忽有內侍從後面跑來,氣喘吁吁的說:“太子,陛下有緊急事務,請太子即刻前往球場亭議事。”

球場亭,位於宮城西苑。

李建成愕然道:“父皇招我何事?”

“秦王呈送奏章,請返長安。故而請太子前往。”

“二郎請旨要返回長安?。

李建成眉頭一蹙,心道一聲:看起來二郎變得比從前沉穩許多,能知捨棄二字,卻不容易!



武德三年正月二十六,李言慶自鞏縣接家眷,抵達洛陽。

小念在正月初誕下一女,起名玉真。李言慶本打算留在鞏縣,等小念身體恢復以後再動身,可不想長安有聖旨傳達過來,李言慶必須即刻趕回洛陽接旨,不得已只好提前動身返回。

裴翠雲的身子不方便,但尚能行動。

所以商議一番後,裴翠雲長孫無垢等人舉家前往洛陽。

不過鞏縣的老宅也不能丟棄,同樣也沒有人敢出資購買。

言慶在考慮之後,索性把老宅改為麒麟別院,作為王府行在。由於洛陽已經平定,所以麒麟館博士徐文遠決定返回洛陽。想要找一個合適的人來接替麒麟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之洛陽的吸引力,遠非鞏縣可比。哪怕鞏縣如今擴大了許多,可是在名氣上,許多人還是願意選擇洛陽,而非鞏縣。

乾脆把麒麟館遷至洛陽吧!

李言慶和柴孝和商量之後,下定了決心。

鞏縣雖好,終究比不得洛陽的繁華。麒麟台隱於洛陽,可以蒐集到更多的情報和訊息……

再者說了,襄州龍起、瀛州(即隋朝河間郡)文玉東兩位白衣彌勒的護法,準備前來拜見朵朵。鞏縣位置實在太過於明顯,很容易讓人猜測出李言慶的存在。但如果放在洛陽,則可以更好的掩蓋李言慶的身份。這對於麒麟台而言,同樣更增添幾分安全係數,更加妥當。

只是,麒麟館搬遷,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言慶留下柴孝和全權負責,而後一家人,抵達洛陽。

“讓我留在洛陽?”

李言慶接到聖旨之後,不禁有些疑惑。

在他看來,李淵不應當把他留在洛陽,而是應該調回長安才是。

可現在,聖旨上卻說命他留守洛陽,協助屈突通平定洛陽局勢,務必要使洛陽商路保持暢通。

李世民則奉旨返回長安,另行安排……

“陛下,就如此放心我嗎?”

“哈,放心倒未必!”長孫無忌笑道:“你沒看這聖旨上寫著,留守長安,協助屈突通嗎?

如果真的放心,至少也該給你一個大將軍的職務。

再不濟,也該有個大行台的身份。可是現在…… 你雖貴為河南王,手裡卻是無兵無將,沒有任何實權。

我估計,陛下之所以這麼安排,怕也有秦王的因素。

秦王在洛陽,很難站穩腳跟。如果皇上把你調走,則會令洛陽縉紳不滿,秦王會更加尷尬。可現在調走了秦王,從某種程度上,也是陛下向洛陽世冑低頭…… 你想想看,秦王畢竟是攻破洛陽的功臣,於情於理都該讓他留下才是。現在,秦王回長安了!洛陽縉紳若再追究下去,恐怕就會面臨強烈打擊。”

長孫無忌這麼一分析,李言慶也覺得頗為在理。

沒錯,表面上看,李淵似乎是更偏向自己。可實際上呢?李淵卻是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

貴為王爺,卻無實權。

把言慶留在洛陽,其實就是一個擺設。可是在外人看來,李淵卻是對李言慶,信賴有加。

長孫無忌拍著李言慶的肩膀,嘿嘿直笑:“養真啊,要習慣一下。從前你是土皇帝,可現在,要學會做人臣。這個過程可能會有些不適應,但終歸還是要做。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消除陛下對你的猜忌。不過還好,陛下對你還算不錯,抗旨不尊,擅殺軍中大將,只小小不然的打上一下,你也是賺了……如果換一個人的話,如今早已人頭落地。陛下,對你不錯。”

李言慶,不由得苦笑搖頭。

長孫無忌這番話聽上去,好像是在取笑他,但也是一個無法迴避的事實。

從前,他在滎陽手握生殺大權,可謂是一個土皇帝。可是現在呢,他是李唐臣子,必須聽從調遣。

如果換一個人,肯定會產生一個心情上的落差。

事實上在原有的歷史上,李密也好,杜伏威也罷,乃至於劉黑闥這些人,先後歸順李唐而後又造反作亂,未嘗不是因為身份轉換的緣故。如果沒有前世的經歷,也許言慶也無法適應過來。不過現在,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然不再如從前那般威風,可至少也是個王爺!

言慶笑道:“我如今落魄了,你也少不得麻煩…… 嘿嘿,誰讓你是無垢的兄長呢?咱們現在,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快快快,想個辦法,讓我少些麻煩。”

“你這傢伙,明明自己可以想,為何讓我費心?”

長孫無忌搖著頭,似乎是對言慶的這種痞賴,非常無奈。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獒犬的嗚咽聲。

李言慶和長孫無忌連忙起身,打開房門看去,就見竹樓大廳裡匍匐著的十幾頭大小不一的獒犬,全都起身向外凝視。

這次他從鞏縣過來,把府中的獒犬都帶了過來。

四眼已經走了,細腰也變得老邁不堪,可是它卻留下了十七頭小獒。大的有七八歲,小的四五歲,並且已產下了第三代獒犬。廳中的獒犬,全都是細腰和四眼的後代,一頭頭格外雄壯。

此刻,它們毛髮乍立,發出可怕的嗚咽聲。

李言慶向外一看,卻是柳青站在竹樓門廊下,看著這些獒犬有些畏懼。

言慶連忙喝止了獒犬,問道:“柳青,不是說過,我與無忌說話,不要打攪我們嗎?”

“可是…… 王爺,秦王派人下書,說是請您今晚前往含嘉殿飲宴。”

“哦?”

“秦王說,只是家宴,沒什麼外人,請您務必賞光。”

李言慶扭頭看了一眼長孫無忌,而後點頭道:“請回覆秦王,我今晚一定前往。”

柳青答應了一聲,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廳中的獒犬,溜溜的走了。

言慶的這些獒犬可是非常兇猛,力大無窮。在專人的調教下,這些獒犬能生裂虎豹,尋常十幾頭土狗,也不是一頭獒犬的對手。

“你怎麼看?”

長孫無忌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這種時候,秦王也不會輕易挑起事端,否則他的麻煩更大。

據我猜測,秦王既然請你,很可能是想要修補你和他之間的關係。畢竟如果他和你真的反目成仇,對他也沒有好處…… 去探探他的口風也好,畢竟將來你和他同朝為官,沒必耍把關係搞得那麼僵。”

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他搞僵,可是他……

李言慶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之後,也在猜測著李世民的心思。

從歷史上來看,李世民是個很有心計的人。他回歸長安後,很快就和李建成撕破了面皮。

也就是說,李世民和李建成的矛盾,由來已久。

但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李世民失去了杜如晦和房玄齡,而尉遲恭又被他射殺。天策府的實力,遠沒有歷史上那般雄厚,他應該會採取隱忍的手段,多方拉攏,所以不想和自己結仇。

理論上,應該如此。

可實際上……

李二這個人太陰了!

這是李言慶前世讀史的時候,留下來的感觸。

也許,自己應該更小心一點才是……


當晚,李言慶如約前往皇城。

就如同長孫無忌所說的那樣,他不需要擔心李世民會使出什麼陰招。自己是在眾目睽睽下前往赴宴,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話,李世民難辭其咎。除非,他一心挽回顏面,斷了龍飛九五的心思,但那可能嗎?和李世民幾次短短的接觸來看,這個人的控制欲,可謂強大。

不過即便如此,言慶還是有所防備。

他除了命雄闊海和闞稜留守宮門外,還帶著沈光一同赴宴。

如果李世民真要耍花招,以沈光的身手,至少可以在第一時間,劫持李世民為人質。為此,言慶專門提醒沈光,命他內著軟甲,暗藏龍環劍。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世民身著便衣,只帶著兩個人,在含嘉殿外迎接。

“養真,你總算來了!”

他上前一步,緊緊拉著李言慶的手,一臉親切的笑容。

“秦王召喚,小王焉敢不至?”

“養真,你……”

李世民臉上流露出一抹黯然之色。他輕聲道:“養真,你我非要如此嗎?當年你我在鞏縣時,承蒙你照顧,我很快樂……三弟更得你妙手,才有今日的成就。前兩天,三弟還派人送信給我,怪我不應該和你結怨。這些時日我常思之,也覺得……可你手段也太激烈了,讓我連一點寰轉的餘地都沒有。

敬德他……”

李言慶擺手道:“二郎,你既然記得當年情義,如何又要收留尉遲敬德?你可想過,我的感受?”

“此非我之過!”

李世民道:“當初你身份極為保密,我收敬德時,並不知這其中關係。如若我早知道的話……”

言下之意是說,這件事和我無關。

你的身份,除了父皇知道以外,當時並無幾人知曉,包括我在內。

言慶心裡一抽,不免對李淵生出些許不滿。不過,這不滿也只是眨眼即逝。李言慶心中暗自倒吸一口涼氣:他這是在挑撥我對李淵不滿嗎?如果我真的對李淵不滿,恐怕殺身之禍接踵而來。

看著李世民臉上的笑容,言慶這心裡,卻是哇涼哇涼。

“殿下,酒宴已經備好,還請河南王入席吧。”

“沒錯沒錯,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你我先入席,哈哈哈!”

言慶喜怒不形於色,李世民則表現出大度之氣。

“王先生,近來可好?”

李言慶朝著那開口打斷話語的王通微微一點頭。

王通則報以一笑,拱手還禮道:“有勞河南王掛念,白牛一切尚可…… 呵呵,聽說王爺又添一女,今日少不得要多喝幾杯,以示慶祝。”

“哦?養真有了一個女兒?”

李言慶添女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

鑑於洛陽當時氣氛有些緊張,故而他也沒有大肆宣揚。不過他也沒想著能瞞過李世民,於是微微一笑。

“那真的要好好喝兩杯了……嫂嫂們何時前來?”

“哦,已在途中。不過因為我要趕回來接旨,故而沒有一起抵達。想必兩三日,就該到了。”

“那卻是有些可惜了!”

李世民不無遺憾道:“我明日即領兵返回長安,只怕是趕不上了。”

言慶一怔,“二郎明日就走?”

李世民點點頭,讓言慶心裡,頓生異樣之情。

兩人走進大殿後,分賓主落座。

言慶的目光,被李世民身後的白衣男子所吸引。那男子兩鬢斑白,年紀大約在五十上下,生就一部美髯,儀表堂堂,頗有風範。美男子見得多了,李言慶本身也是相貌不俗,可不知為何,這白衣男子讓他隱隱感覺到一絲危險。那種沉靜中,很奇妙的壓力,頗令他不安。

“二郎,你還沒有介紹一下……”

李世民笑道:“王先生和你是老熟人,想必無需我來介紹。哦,這一位可了不得,和養真你一樣,當年曾被楚公楊素,讚譽為棟樑之才。”

“哦?”

李言慶目光落在白衣男子的身上,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

但見白衣男子起身,拱手一揖道:“下官李靖,如今忝為秦王府三衛,見過河南王…… 李靖久聞河南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言慶登時,驟然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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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九一章  蝴蝶


李靖,字藥師,雍州三原人。

出生於官宦之家,是開隋名將韓擒虎的外甥。其祖父李崇義曾任殷州刺史,受封永康公;父親名叫李詮,大業初年官至趙郡太守,也算的上是當時頗受看重的官宦家庭。李靖出生在這樣一個官宦世家,少而聰慧,每與其舅父韓擒虎談論兵事,韓擒虎都會無比的讚嘆。

“可與論孫吳之術者,惟斯人矣。”

隋朝時,吏部尚書牛弘稱讚李靖,有王佐之才;左僕射楊素,更是撫著坐床說:“卿終當此位。”

韓擒虎是將才,也就罷了。

牛弘口中的王佐之才,楊素更是開皇年間的政治家、軍事家,如此稱讚,足見李靖之才幹。

———————————————————————————

“李靖怎麼會在秦王府?”

這一頓酒宴,李言慶吃得是索然無味。

回到王府之後,他立刻下令剛剛抵達洛陽的柴孝和,詳查關於李靖的資料,並盡快呈上。

李靖,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讓他有些坐臥不安。在記憶中,李靖似乎是在滅梁之戰中聲名鵲起。而後他經年征戰,可謂未嘗一敗,被稱為大唐第一軍神。徐世績很牛,但此時尚不足以和李靖相提並論。蘇定方厲害,和李靖同樣有著巨大的差距…… 此人,非同尋常。

李靖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排名第八位。

但是給李言慶的印象,李靖一直徘徊於天策府的邊緣,算不得天策府的核心人物,甚至比不得尉遲恭一介武夫。玄武門之變時,李靖似乎也沒有參與其中。所以,李言慶一直認為,李靖應該屬於是中立,不隸屬於任何一個派系。可是現在看來,他的想法,似乎出現錯誤。

這個人有才華,有謀略,有經驗,有閱歷!

是一個極為可怕的存在。

他不僅僅是長於兵事,更精於謀劃。否則,楊素不會對他那般稱讚,牛弘更不會說他王佐之才。

所謂王佐之才,就可以理解為全才,宰相之才。

事實上,一個真正的軍事家,必然是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後世的戰爭論中說得非常透徹:戰爭,永遠都是政治的延續……

伊始,李言慶也曾想過,結交李靖。

只是李靖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業年間,他受楊素的牽累,被發配馬邑,出任郡丞一職。李言慶自然也不可能與李靖產生交集,隨著後來李言慶在滎陽佈局,對李言慶的關注,也就變得輕了。

可卻沒有想到,李靖居然已經投靠了李世民。

“李靖歷任長安功曹,殿內直長,駕部員外郎…… 養真,此人的履歷並無什麼出奇之處,而且官職也很卑微。直到大業十年,他被發配馬邑,出任馬邑郡丞……好像也沒有什麼功績啊。

哦,這裡有記錄。大業十四年,他覺察到了太原異動,於是自鎖上變,請求押送江都…… 這是準備告發陛下,因道路阻塞,被困於長安。後陛下攻破長安,曾欲殺此人,最後卻因秦王勸諫而罷休。陛下將其釋放之後,並未錄用,於是李世民將他收入秦王府,出任三衛。”

也就是說,李靖在武德元年,已經投靠了李淵。

三衛是王府中的一個武職,類似於東宮六率,但是,此東宮六率的規模,卻小了許多,屬於親兵的首領。

李世民的親兵,就是後世赫有名的玄甲天兵。

李靖為玄甲天兵的首領,可見李世民對他的看重。這個職位,既不惹人關注,又常居於李世民身側,天曉得李靖於李世民而言,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說不定他的地位,還在王通之上。

怪不得,李言慶在此之前,沒有聽說過李靖的名號。

的確,一個區區三衛,根本不會令人關注。再加上李靖此前雖有名聲,卻無任何拿得出手來的戰績。從聲望上而言,也許人們會更關注王通,關注劉文靜,關注唐儉、劉弘基、丘行恭…… 甚至秦瓊程咬金的名氣,都要比李靖的名氣大。再加上他為人低調,自然難以調查。

李言慶不知道該如何向長孫無忌解釋。

難不成說,我是從後世來的,所以我知道這個傢伙,非常厲害?

他閉目沉吟片刻,扭頭對長孫無忌道,“無忌,千萬不可小覷了此人。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 有些人,並非沒有才幹,只是缺少施展才華的舞台。你既然專修經史,當知楚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故。李靖這個人,是有大才幹的,不過早先時機未到。

而今,風雲際會,亦是他龍吟九霄之時…… 你別問我如何知道,我告訴你,我從未看走眼過。”

對於這句話,長孫無忌深信不疑。

李言慶六歲與杜如晦相識,八歲與房玄齡結交。

徐世績、薛收……等等,似乎凡是李言慶看重的人,都有著非同凡響的前程。

長孫無忌有時候也在猜測,李言慶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渠道?可又一想,六歲的李言慶,不過是別人的家奴,又能有什麼樣的渠道呢?當時李言慶的環境,長孫無忌也並非不清楚。

也許,他真有先見之明?

既然李言慶這麼評價李靖,那這個李靖,絕非等閒人!

下意識的,長孫無忌對李靖的看法,頓時提高了幾個層次。

李言慶在門廊上坐下,十餘頭獒犬,散布於竹圍四周。在經過了最初的焦慮之後,言慶漸漸冷靜下來。

也許,李靖一直都是李世民手中暗藏的一張王牌吧。

言慶不怕對方有底牌,他害怕的是,自己不知道對方有什麼底牌。

“對了,可曾查出,李靖為何沒有在洛陽之戰中出現?”

按道理說,李靖身為秦王府三衛,同時又是玄甲天兵的首領,李世民在主持洛陽之戰的時候,李靖不可能沒有任何消息。若他出現在洛陽戰場上,那麼李言慶就一定能夠提前知曉。

他沒有在洛陽戰場上出現,說明此人,並未隨軍前來。

長孫無忌立刻從身旁厚厚的一摞公函中,找到了相應的答案。

這些公函,全都是柴孝和搜集來的資料……

“去年你宣布易幟之後,為吸引李唐的注意力,協助王世充奪取滎陽。蕭銑派水師溯江而上,企圖攻取峽州(今湖北宜昌)、巴、蜀之地。峽州刺史許紹將其擊潰,同時向長安求援。

當年秦王正在調集人馬,趙王陳兵武威、薛世雄、屈突通等人或出鎮河東,或集結於朔州。於是秦王就在出征之前,向陛下舉薦李靖,赴夔州(今四川奉節)就任。

李靖於去年六月赴任,但路途並不順利。途經金州(今陝西安康)時,遭遇鄧世洛蠻軍阻擾。當時主持平蠻之戰的是廬江李瑗,李靖遂留下協助。”

“慢著,也就是說,李靖在赴任時,與廬江王有關聯?”

“這上面是這麼說!”

言慶冷笑一聲,“李靖好手段,不過舉手之勞,就為秦王拉攏了一個內援啊!”

李瑗是宗室,身份地位頗高。

李孝基死後,李神通就繼任了宗正寺卿的職務。而李瑗,則為少卿,在宗族中權力甚大。

李靖幫了李瑗這一把,也就等於是讓李瑗欠了李世民一個人情。這人情一旦欠下,李瑗就等於和李世民站在了一處。李世民未用半分力氣,卻得了宗室一人內援,絕對是劃算得很。

只這一手,李言慶就能看出李靖的手段……

“李靖抵達峽州,正是養真你攻下鄴城之日。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峽州之戰並未獲得太多的重視。當年蕭銑控制要塞,李靖接連受阻,陛下甚至認為他是故意滯留,貽誤戰機,還下令許紹將他處死。不過許紹愛惜他才幹,未曾動手,反而向長安請命……這個許紹膽子倒是挺大,居然抗旨不尊啊…… 呵呵,真是有趣。”

何止有趣?

這說明,峽州刺史,也是李世民的人!

李言慶提起筆,在一張紙上,又寫下了許紹的名字。

“九月,幵州俚蠻冉肇則作亂,兵犯夔州。李孝恭出戰失利,然李靖率八百壯士奇襲俚蠻營壘,大獲全勝。而後又布下伏兵,一戰斬冉肇則,俘獲五千人,令陛下大為喜悅。十一月,陛下命其從幵州直抵洛陽,協助秦王。並因軍功,而授任幵府…… 這個人,果然不簡單。”

長孫無忌放下公函,凝視言慶。

而言慶恍若未覺,盯著手中名單,沉思不語。

片刻後,他輕聲道:“李靖走了一趟夔州,秦王得了半個巴蜀的臂助…… 嘿嘿,當然不簡單嘍。”

說罷,言慶抬起頭,把名單放下。

“不過沒關係,他得了巴地,我尚有蜀州…… 過兩日奉節會過來,我準備讓他走一趟成都。”

竇奉節和薛萬徹不同,並非搏殺兩陣猛將。

他在長河鎮的時候,更多也是負責輜重後勤。來到鞏縣後,竇奉節更多的是充當與長安的聯絡中樞。由於武士被抽調回了長安,唐人商戶被柴孝和趁機吃掉,成為麒麟台的一顆棋子。

不過,武士並不清楚這些,竇奉節就更不可能知道。

他現在未獲得長安紹令,自然不可能輕易離開。但如果是言慶差遣他,倒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竇奉節前往成都探親是假,言慶趁機想要吞掉嶲州僚蠻是真。

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須秘密進行才是。

既然知道了李靖的存在,並通過一些事件,了解到了李靖的手段,對李言慶而言,也算收獲。

他心裡清楚,自己不可能久居洛陽。

李世民返回長安之後,李淵斷無可能把他長期留在洛陽,也許不久之後,他就會接到詔令。

那個時候,才是他和李靖正面交鋒之時。

“無忌,我早晚會前往長安…… 不過這王府架構,還需早日搭建起來。

你有沒有興趣,來做我的詹事呢?”

郡王府的詹事,從五品的品秩,比之太子詹事的品秩,低了四個品秩。但從權力上而言,卻比太子詹事更大。太子詹事,正三品,位在賓客之下。而郡王府不設三師三少,更沒有賓客的職務,但也因為這個原因,郡王府詹事,兼有賓客的權力,同時還負責三令三衛政令。

所謂三令,包括王府內坊(大監)、家令、率更令。

而三衛,其實就是指李言慶那支由麒麟衛轉化而來的萬勝軍。郡王可蓄養親衛私兵,不過有人數的限制,約有八百,正合萬勝軍的人數。其實,這個人數的彈性很大,一般也不會有人在意。

比如李神通,為河間王。他的親兵人數,就多達三千人。

只是李言慶的身份現在有些尷尬,所以更需小心謹慎。

八百萬勝軍足矣橫行天下,而且李言慶還可以通過其他手段,蓄養私兵,只是不會在明處呈現。

長孫無忌一怔,旋即大笑。

“你可真會說笑,我不做你的詹事,難不成讓裴老虎做嗎?”

裴行儼如今駐守懷州,憑藉其族中的力量,無需擔心他的前程。而長孫無忌,目前在族中的地位也很尷尬。霹靂堂由長孫行操執掌,這些年來,行操雖未令長孫氏復興,卻也是辛苦維持。在沒有什麼特殊狀況下,無忌也不可能和行操爭奪霹靂堂。但從旁協助,倒也方便。

言慶也不禁笑了,頷首不語。

他想了想,拿起一張紙,寫下長孫無忌的名字之後,又在長孫無忌名字下面,分別寫上沈光、雄闊海、闞稜、鄭大彪、柳亨、梁老實等一串兒名字。

而後,他拿著那張紙,向長孫無忌晃了晃。

“無忌,這張紙送出去之後,你我可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了!”

長孫無忌濃眉一挑,淡定道:“難道說現在,我們不是一條線上的嗎?”

是啊,也許從李言慶走進霹歷堂,拜長孫無忌為師的那一天起,長孫無忌的命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和言慶緊密的聯系在一起。其實,何止是無忌一人?沈光、杜如晦、房玄齡、謝映登……還有薛收、徐世績、裴行儼這些人,不都已在不知不覺中,發生改變?

直到這個時候,李言慶才可以很自豪的說,他就是那一只在太平洋振動翅膀的人蝴蝶吧……

既然已經成了那只蝴蝶,何不讓它帶來更大的振動?

夜已深沉,李言慶靠在門廊柱上。抬頭仰望璀璨的星空,口中喃喃自語!

---------------------------------

武德三年二月初,秦王李世民率部返回關中。

同月,在驍衛大將軍屈突通抵達洛陽,出任都畿道大行台,河南太守,五州大都督之職。

鄭州(亦即滎陽)、懷州(河內)、汝州(潁川)、陝州(弘農)、四州並河南府(洛陽),被劃入都畿道治下。

至此,李唐開始加快了對中原格局的改變。

二月中,平原告破。

宇文化及被亂兵斬殺於平原縣皇宮之中;二月末,竇建德的妻子,曹氏,獻降渤海郡,亦宣告著,中原戰事徹底平息。

陽光明媚,普照洛陽。

李言慶在府中擺設香案,迎接聖旨。

“河南王李言慶,天資聰慧,沉穩幹練,為宗室之楷模…… 授宗正寺少卿,十五日內,前往長安……”

前來傳旨的,依然是竇威。

此前他奉命前往鞏縣傳旨,不成想李言慶得知李孝基死訊之後,率萬勝軍偷偷趕赴洛陽,更引發出一系列的變故。

如今,李世民已返回長安兩個月之久。

而洛陽隨著屈突通的到來,也漸漸的平穩了局勢。

商戶陸續恢復正常營業,通遠市每日商船川流不息。洛陽的縉紳們,也不願意和朝廷鬧得太僵。

畢竟,朝廷召回了李世民,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面子。

如果繼續鬧騰下去的話,只會造成更大的麻煩。見好就收!這些縉紳世冑能立足數十年,乃至百年,歷經朝代更迭而不倒,又有哪個是沒眼色的人。於是,又應了李言慶的那句話:“歌照唱,舞照跳……一如從前。特別是在得知朝廷免去洛陽三年賦稅,更使得洛陽變得繁榮無比。

大勢上已經平定!

李言慶不能,也不敢再挑起事端。

先前,他還可以說是為長孫無忌出頭,那麼現在再招惹是非的話,那可就容易落了人的話柄。

竇威把聖旨放到了李言慶的手中,長出一口氣。

“養真,這一次你可切莫再戲弄老夫了…… 上一次你鬧出那件事情,可是把老夫嚇得不輕。”

言語間,有責怪,但更多的卻是出於長輩的關心。

李言慶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給老郡公添了麻煩,是非養真本意,還請老郡公莫要責怪。”

“好了好了,老夫也就是牢騷兩聲。只要你乖乖和我去長安就好。”

李言慶微笑著點頭,請竇威落座。

只是他心裡還有些好奇,“老郡公,怎麼好端端,封我一個宗正寺少卿?我這年紀,出任宗正少卿,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宗正寺,設宗正一人,少卿兩人。

據李言慶所知,李神通為宗正,李瑗為少卿。另一個少卿,原本是李白駒。

宗正少卿,品秩正四品。

只是出任這個職務的人,大都是在族中聲望頗高的老者。李言慶今年也不過二十二歲,未免太年輕了一些。

竇威見房間裡沒有別人,輕聲道:“養真,老夫與你,也算世交。

有些事情,老夫還要提醒你一下。本來,太子是希望你能出掌北衙禁軍,而且已經呈報尚書省。這件事原本挺順利,包括二郎也認為你是北衙禁軍最好的人選。可不知為何,陛下突然改變了主意,改趙王接掌北衙…… 宗正寺的事情雖然繁雜,不過也不算特別繁忙,你可好生學習。”

“趙王……玄霸回長安了?”

“在月初,抵達長安。”

“如此說來,梁師都那邊已經平定?”

“已經平定…… 趙王深入塞北千里,擊殺梁師都後,返回長安。論功勛,他執掌北衙,倒也適合。”

李言慶看似平靜,可這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可以肯定,當初李世民之所以退出洛陽,是出自李靖的手筆;而這一次,李世民同意李言慶接掌北衙,也定然是李靖的關係。按道理說,最不同意他接手北衙的人,就應該是李世民。

可他偏偏同意了……

李淵哪怕是再信任言慶,也必須要考慮這其中的關聯。

李言慶是太子李建成舉薦,而李世民居然也同意了。這是不是說明,太子和秦王,通過言慶已經連為一體?初登大寶,剛品嘗到權力美妙滋味的李淵,斷然不會容忍這樣的存在。哪怕李建成是他指定的繼承人,他也不會願意將權力丟棄。所以,言慶十拿九穩的實權北衙禁軍,付之東流。

可真的是這麼簡單嗎?

李言慶未能得到北衙禁軍,只受封一個沒有什麼實權的少卿,心裡如何能夠不惱?

李靖好手段,一方面藉由這個方法,疏遠我與李淵李建成,另一方面把我放在宗正寺,意圖挑起宗室的不滿。

畢竟,李言慶這個年紀,怎可能令宗族認可?

好手段,好手段!

李言慶不由得在心裡撫掌叫好。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顯得非常平靜,笑呵呵道:“老郡公,你只管放心,養真並非不曉得輕重之人。不過翠雲產期在即,十五天的時間,恐怕有些緊張。能否請老郡公回稟陛下,再寬容我些時日?待翠雲產後,我即刻啟程,前往長安……不過翠雲她們,需遲些前往。”

這理由,合情合理,竇威自然也不會反對。

“翠雲要生了?

那可是一件大事…… 這樣吧,老夫立刻派人前往長安回稟,想必陛下,也不會不講情面的。

之前你已有一子一女,如今翠雲生產在即,也算是九郎一脈,開枝散葉了。想必九郎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言慶和竇威又閒扯了幾句後,竇威告辭離去。

竇家在洛陽有產業,他自是回家休息。而且,洛陽不比鞏縣,李言慶想要再重覆當初在鞏縣的作為,也不太可能。

言慶送竇威離去之後,立刻返回王府竹園。

“沈光!”

“臣在。”

“立刻通知柴松,命他在十天之內,務必要把麒麟台在鞏縣所有的痕跡,全部清除乾淨。”

“喏!”

李言慶在門廊下除去鞋子,赤足邁步,走進竹樓。

從書架上,取出一個小冊子,用火折子燃起後,扔進了銅盆之中。

那小冊子上,記載著他幼年時,根據記憶寫下的一些事情。然則隨著許多事情已出現了變化,這小冊子的作用,已經結束。再留下來,只會惹出麻煩。從現在開始,前世能給他提供的經驗,已經變得非常有限。

看著火盆子中,化為灰燼的小冊子,言慶的眸光,陡然變得格外森冷。

【第四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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