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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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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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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36: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五章 一字並肩王

“……族弟孝基,性情寬宏堅忍,有王佐之才。

其進退有度,舉止溫雅。經年奔走,勞苦功高。朕今登基,以孝基以宗正卿,封邕王,拜陝州總管,駐守晉陽。”

一道聖旨,頓時引得長安一片嘩然。

李淵祭天之後,發出第一道封賞,不是他寵信的大臣,也不是他的子嗣,而是李孝基。

甚至包括李孝基也沒想到,自己竟被封為一字並肩王!要知道,一字並肩王非宗室嫡親不可得。除非是有天大的功勞,比如韓信當年為劉邦打下七十餘城,確立下大漢根基的功勞,才被封為一字並肩王。

歷朝歷代,被封為一字並肩王者,基本上是以皇帝的子嗣為多。

邕,在何地?

按照李唐改郡置州來利分,‘邑’就是指邕州。

其大概位置,就是後世廣西南部,頻臨北海的廣袤地區。不過在目前,邕州還不屬大唐治下,而歸蕭銑所有。所謂邕王,其實就是一個王位。

三國時期,諸葛亮也好,張飛也罷,他們的爵位封地,都不在蜀漢治下,實際上歸曹魏所有。所以,邕王其實代表的,是一種榮耀。

最重要的是,李淵把晉陽交給李孝基來駐守,充分說明了他對李孝基的信任。

可這一道旨意,卻把李孝基給嚇壞了!

這李淵的親生兒子還沒有封王,他就得了王位…… 為什麼?只怕是和李言慶在河內的動作有關。

李孝基連夜進宮,請求李淵收回旨意。

而李淵卻拉著李孝基的手說:“九郎,你莫以為朕是猜忌你,才封你為邕王。

說實話,這些年來,你東奔西走,一直為李家默默出力。朕可是記得,你從洛陽到夏州的時候,臉上還沒一道皺紋,可是現在…… 你今年才四十出頭,可這白頭髮,比朕還要多幾分。

你為朕爭取到了隴右李閥的支持,為朕溝通了西域商路。

而且,你還有一個好兒子,至今仍無法歸宗認祖,為朕牢牢守護著滎陽郡,守護著洛口倉。

養真那夯娃是什麼脾氣?朕心裡清楚。十四年前,朕在洛陽第一次見他時,他不服劉焯的評判,二話不說甩袖就走,把一幫子老大人們都扔在堂上。朕再了解不過他那倔強脾氣!當年他可以和顏籀打賭,敢與麥子仲擊鞠,敢抗旨不尊…… 他那脾氣,又豈能受得住委屈?

朕這次讓李壽(即李神通)前去滎陽,也是一時糊塗,讓那小子的蠻性發作。這邕王,權作是朕補償養真吧。你代他受著,等將來他歸宗認祖時,朕總不能讓別人說,怠慢了自家孩兒。”

李孝基暗自鬆了一口氣。

從李淵的話語中,他可以聽出李淵這番心意,絕非勉強。

想來,如果言慶不這麼做,甚至委曲求全的話,李淵倒可能會生出疑心。但正是言慶過往的種種作為,令李淵非但不生氣,反而很開心。在李淵心目中,言慶就應該做出這種暴烈的舉動。他越是這麼做,李淵就越是放心。至於言慶出兵河內所帶來的影響,他也沒放在心上。

李言慶能逼得屈突通兵退三十里,能迫得綺郡長平搖擺不定,能使范陽盧氏感到莫名壓力……

這本身,也正說明了李言慶的能力!

言慶是李家子弟,將來自然會為李唐效力。

他有這樣的本事,也就應該有這種驕傲的性情。他做出這種反應,也正說明李言慶心中無愧。

反正這好與壞,不過是帝王一念之間的事情。

如果李淵對李言慶的印像不好,言慶就算是委曲求全也沒有用;偏偏李淵對言慶的印象非常好,也使得李言慶不管做什麼事情,李淵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不過這一次,可真是把李孝基嚇得不輕。

———————————————————————————

暮夏時節,河內戰事平息。

隨著河內與汲郡連成一體之後,李言慶先拜訪了魏德深,探望了他的病情。

魏德深病的很重,躺在榻上,人瘦的活脫脫像個骷髏。

“李郎君,我身體怕是不成了。

如今陛下被殺,大隋江山只怕再難保全。德深不懼一死,然則卻不忍見汲郡百姓,遭受戰亂之苦。我知郎君少有才幹,且有卓絕之智,故願將汲郡託付郎君,還請郎君能為郡下八萬生民,求一個太平世道。

世績與郎君,乃莫逆之交,才能高絕,定會聽從郎君主意。

今年汲郡大旱,收成不甚好…… 黎陽倉囤積有糧草,若災患發生時,還望郎君莫顧惜些許錢糧。”

魏德深是一個至誠君子,同時也是一個聰明人。

竇建德如今在河間,對黎陽倉虎視既眈。若秋收時天災出現,必然會趁機攻打汲郡,引發汲郡大亂。他信任徐世績,但卻無法將級郡託付。李言慶的出現,卻使得他有看到了希望。

言慶也頗為敬服,握著魏德深的手說:”魏公只管放心,言慶定不會令汲郡百姓,遭受苦難。”

這種時候,說那些虛頭虛腦的話語,沒有什麼用處。

魏德深不是陶謙,他李言慶也不是劉備。既然魏德深願意把汲郡託付給言慶,說明他早已深思熟慮。

照拂魏德深睡下後,李言慶又在汲郡府衙中,和徐世績見面。

一晃兩載,兩人從一開始為了迷惑楊慶,而故作交惡,到後來徐世績遠走汲郡,另立門戶,徐世績成熟許多,也沉穩許多。兩人在府衙中擁抱一起,許久才分開,相視而笑。

“養真,你這次突然攻打河內,所為者何?”

李言慶說:“如今天下大勢,已漸漸明朗。昔日桃李章,真主似已出現。我的底細,你也清楚,所以我不準備瞞你。我這次攻打河內,一方面是為了將汲郡和滎陽連為一體,你我可首尾呼應,不至於將來孤軍奮戰;另一方面,卻是為了一點私心,呵呵,不足與他人言。”

徐世績笑了,“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也就不問了。

之前我還和老虎、定方以及玄道說,汲郡距離滎陽太遠,一旦發生變故,難以相互照應…… 現在好了,河內已歸你所有,你我聯繫起來,也就方便許多。不過,你不可能常駐河內,欲以誰留守呢?”

李言慶想了想,輕聲道:“大郎長於謀,卻不善於治。

況且我還要留他在身邊有重用,不好留駐河內。所以,我準備讓老杜過來…… 他族叔杜徵,原本就是河內太守,有一定的基礎。而老杜這個人,多謀善斷,也長於政務,趁此機會,正可為他謀刑一番。他年紀也夠了,能力也不差,士信對他也很服氣,算是最合適人選。”

徐世績想了想,深以為然。

“老杜的確最為合適。”

他頓了頓,似想起一件卓情。

“養真,尚記得翟讓否?”

李言慶一怔,笑道:“我焉能不記得此人?不過,翟讓已化為塚中枯骨,你突然提起他,又是何故?”

徐世績說:“養真既然記得翟讓。那可聽說過黃君漢這個名字?”

言慶再次頜首:“當然知道。此人原本是東郡獄吏,翟讓因貪墨財物而被囚於牢中,正是此君將他放出,更隨翟讓奔瓦崗,是瓦崗寨的元老功臣。

不過我聽說,翟讓死後,黃君漢和張公謹帶著翟讓的妻小,不知所蹤…… 世績,你突然和我提起此人,莫非是有他的消息?”

徐世績笑著點頭。

“黃君漢,如今就在太行。”

“啊?”

“李密殺翟讓後,黃君漢率數千人遁入太行山中,號太行盜。

去年末,他私下裡曾與我接觸,並願歸順於我。此人頗有才華,只是出身太差。

魏公對他頗有成見,故我一直無法招攬他。不過我一直與他有接觸,並資助他糧草,渡過去年嚴冬……

我在想,若你願意接納他的話,我可讓他前去投你。此人對你也很敬服,你要是同意的話,倒不失為一個好幫手。他麾下,可是頗有幾分戰力。”

一言慶濃眉一蹙,輕撫面頰,陷入沉思。

“若他真降,我自願接受,只怕他…… 你也知道,當初在虎牢關時,翟讓可算是死於我之手。”

“呵呵,他知道!”

徐世績說:“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當初各為其主,也怨不得別人。況乎李密若無野心,你就算設計,翟讓也不可能被他殺死。這歸根到底,還是李密心懷奸詐。這一點,黃君漢也看得清楚,只是他也和你同樣顧慮。”

李言慶想了想,“這樣吧,我歡迎他來歸順。不過我在這邊,難以逗留太久,明日一早,我就要悄悄潛回滎陽,命老杜前去河內赴任。

黃君漢若真願降我,可將兵馬交與老杜,自來滎陽見我。 ”

徐世績沉吟片刻,“如此,我與他聯絡,看他的意見。”

兩兄弟徹夜相談,從昔年舊事,到如今時局。隨著李淵在長安稱帝,知曉言慶身份的人,會越來越多。所以,言慶對徐世績也沒有什麼隱瞞。而徐世績談起過往,也不僅為言慶的身世,感慨萬千。

誰又能想到,當年那個在鄭家任人宰割的小廝,如今已成為一方豪傑。

不但手握三郡之地,麾下更是猛將無數,智者如雲,雄兵過萬。

而今,他又成為李家子弟,前程不可謂一片光明。想當初,李言慶和鄭家決裂時,曾有多少人暗中看低言慶,可現在……

這些事,果真是難以預料。想到這裡,徐世績不由得發出一聲長嘆。

其實,何止言慶,就連他自己,恐怕在當年,也沒有想到他一個商人子嗣,竟有如今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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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37: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六章 李道彥

武德元年,亦即公元 618 年六月十八日,李淵分封諸王。

也正是在這一天,李淵正式確立了世子建成為皇太子,趙公李世民受封秦王,封魏公李玄霸為趙王,齊公李元吉為齊王。故皇子李智雲,追封楚王。餘者宗室,皆有奉上。合計共十一人。

初秋,風蕭瑟。

關中大豐收…… 過去一年間,八百里秦川烽煙不絕。然則入武德年後,卻是風調雨順,戰事停息。

各路諸侯都在消化,都在籌謀。不過對於老百姓來說,這一年無異於太平光景。

自李淵入主關中後,關中可謂盜匪絕跡,一派祥和。除了在去年入冬時,突厥犯境,攻至長安城外,餘者幾乎沒有太大規模的烽煙。義寧二年,也就是武德元年初,遜位隋恭帝楊侑曾徵召關中兵馬,言每戶必出一丁,征伐塞北。李淵登基之後,並沒有立刻取消這一詔令。

長安,大寧坊平陽公主府。

毛小八從姐姐家中出來,一路直抵公主府門外。

下馬之後,他邁步往府中行去。府門內的門卒一個個恭敬地向他行禮,並尊稱小八為‘八郎’。

在隋唐時,被稱之為‘郎’,那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平民老百姓,和得不到這樣的敬重。公主府的人都知道,毛小八…… 不,如今毛小八得平陽公主寵信,更被賜以毛百萬之名,並以‘舌師’為表字,官拜太子監門率,已非比當初。

毛小八因平定長安有功,所以被平陽公主舉薦為官。

這名、字,皆有來歷:戰國時平原君有食客毛遂。秦國攻趙,平原君想楚國求援。毛遂與平原君出使楚國,始終未能獲得楚國出兵的協議。毛遂拔劍脅迫楚王,曉以利害後,楚國決定出兵。

故而平原君對毛遂說:毛先生餓三寸舌抵百萬之師,於是後人又稱毛遂為舌師……”

小八憑姐姐的關係,說降和西域胡商何潘仁,而後又接連將關隴三大盜說降,成為李雲秀征伐關中的一支主力大軍。李淵入關時,李雲秀率娘子軍連番大戰。東擊隋軍,西御薛舉李軌等兵馬,使得李淵順利佔居關中,並攻取長安。不過,李雲秀終究是個女子,難以出仕。所以李雲秀就向李淵推薦了幾個人,其中就有毛小八。在李雲秀看來。毛小八說降何潘仁,又降伏三大盜,絲毫不比那戰國時的毛遂差。於是在一次酒宴裡戲稱小八做:百萬。

毛小八是何等人?

生的一顆玲瓏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溜鬚拍馬那是一等一的本事。

李雲秀一出口,他就匍匐酒席間,恭敬的說:“小八叩謝公主賜名。 ”

這未嘗不是一種效忠臣服的表現。我現在已經當官了,是正四品上的太子監門率。可我始終是你平陽公主的家臣,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李雲秀也是豪爽性情,當場道:“小八你即得名,如今也有二十五六。當有一字。本宮再賜你‘舌師’為字,你可願意?”

毛小八幸福得再次匍匐酒宴間,感激涕零。

於是,這毛百萬的名聲在長安變的格外響亮,甚至連李建成見到毛小八,也會親熱的喚一聲“毛先生”。

毛小八出入公主府,無需通禀。

所以門卒也沒有上前阻攔。不過小八會做人,也懂得做人,塞給門卒一塊一兩左右的金餅子。

“公主可空閒?”

“哦,正在後花園內,與駙馬說話。”

毛小八點點頭,邁步往後花園走去。

不成想剛過月亮門時,與迎面來人撞個正著。

來人氣呼呼的低頭走路,也沒有看見小八。小八則是躲閃不及,兩人同時一個趔趄。

“駙馬!”

小八看得清楚,和他撞在一起的人,正是柴紹。

柴紹站穩身子後,抬頭看見小八。眉頭一蹙,不等小八開口,突然罵道:“瞎了眼的狗東西,下次再敢擋路,定取你狗頭。”

說話間,手中馬鞭子刷的當頭抽來,小八不敢躲閃,生生接下這一鞭,臉上還帶著諛笑,連連道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柴紹一肚子火氣,也無法發洩出來。只得一跺腳,大步離去。

毛小八看著柴紹的背影,這才一咧嘴,伸手按住額頭的血稜子,心裡罵了一句,扭頭走進花園。

“百萬,你這是……”

李雲秀乍見小八頭上的傷痕,也嚇了一跳。

不過她旋即就明白了這傷痕的來歷。歉然走上前,拉著小八的手走進涼亭,又命婢女取來傷藥。

纖纖柔荑,輕輕拂過小八額頭的血稜子,疼的小八不禁一哆嗦。

“疼嗎?”

“回公主的話,沒事!”

小八強笑道:“是百萬不長眼睛,衝撞了駙馬,惹得駙馬生氣,挨這一鞭子,也是活該。”

李雲秀吐氣如蘭,輕嘆一聲。

雖已入秋,可秋老虎肆虐的仍很厲害,故而李雲秀的衣衫,也很單薄。

她俯身為小八擦拭額頭傷痕,卻把胸前的峰巒溝壑,盡呈現在小八的眼底。小八不由得暗地裡咽了口唾沫,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小八,對不起了。”

“公主何出此言?”

“本宮若非聽你言,尚不知那李言慶竟是如此惡徒。你與他之間有間隙,本宮原想為你出一口惡氣。卻不想……

將來,你若是遇到他,盡量躲避。若躲不過去的話,能忍則忍耐下。”

毛八心裡一驚,頓時收起心中的雜念。

他自歸順李雲秀後,也開始關注起洛陽時局。

沒辦法,那裡匍匐著一頭可怕的巨獸,小八一想到李言慶,就會感到莫名心虛。

心中有鬼,自然生畏。隨著言慶的名氣和實力越來越大,毛小八對他的恐懼,也就越來越重……

一次閒話時,李雲秀偶然談到了李言慶,說言慶乃世之英雄。

小八很怕有朝一日和李言慶照面,正好李言慶如今還未歸順,所以就生出一絲惡念。

他告訴李雲秀,言慶貪婪好色。當年還在鄭家的時候,就設計陷害他一家人,更使得毛小八背井離鄉,隱姓埋名。李雲秀那是何等嫉惡如仇的性子,聞聽這些話,頓時勃然大怒。

不過,她已經知曉了言慶的身份,自不好做的太過。

於是就藉著柴青的事由,向李淵發了幾句牢騷。其目的倒也不是為了取李言慶的性命…… 事實上李雲秀也知道,言慶羽翼已成,絕非她三言兩語,就能得逞。她只想趁這個機會,打擊一下李言慶的囂張氣焰。將來若言慶來到長安,也好老老實實,莫要太過於放肆。

哪知道,李淵才一行動,李言慶就做出了反擊。

悍然跨河攻占河內,非但令屈突通側翼屢屢遭受威脅,更大漲河東隋將堯君素的氣焰,與屈突通成焦灼之勢。更可怕的是,他這一出兵,使得絳郡、長平又開始搖擺不定,令李淵數月心血,險些付之流水。其手段之強硬,讓長安所有人都感覺惶恐,更讓李淵不得不低頭。

李淵不但封李孝基為邕王,更在私下裡,痛斥李雲秀。

好在李淵以為這件事,是柴家在裡面搞鬼,為柴青出氣。以至於柴紹回家後,又被他老爹柴慎一頓臭罵。

李雲秀也看出來了,李淵對李言慶的信任,未必比她們這些親子差。

這心裡面,就覺得很對不起毛小八,所以才會有道歉之語。

她雖然沒說出李言慶的身份,可是小八卻從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莫非,李言慶已經降唐?

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之意。小八溫言道:“公主放心,百萬賤命一條,有甚委屈受不得?只要公主每日開開心心,小八就算是死了,也會很高興。”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確觸動了李雲秀心中那根弦。

她與柴紹的婚姻,說穿了不過是一場政治交易罷了。李淵為能夠在太原站穩腳跟,當然需要和當地大豪世冑交好。李、柴本就是世交,柴家雖比不上太原王氏這種數百年的門閥世冑,卻也算是當地的豪強。而且,柴紹已經四十歲了,和李淵也就相差十二而已,比李雲秀大了十七八歲。這年齡的懸殊差異,也使得李雲秀和柴紹之間,實際上並無半點情感。

倒是小八常年跟隨雲秀,更貼心一些。

李雲秀沉吟片刻,輕聲道:“小八。”

“卑職在。”

“你坐下!”

李雲秀讓小八坐在身邊,輕聲道:“本宮是女人家,一時間也無法給與你太多的幫助。如若將來…… 本宮有一個主意,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百萬聽從公主差遣。”

鼻端縈繞著雲秀如蘭似麝的體香,兩人挨得很近,雖隔著衣衫,卻能感受到那豐腴胴體的細膩。

小八強忍著心中旖念,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如今薛舉竊據金城,遲早會與我大唐一戰。

二郎如今在扶風統軍整備,正需人手襄助。你若是願意,本宮豁出去臉面,在父皇面前為你求一道旨意,遣你前往扶風,在二郎麾下效力。將來就算……有二郎在,也能護你周全。”

按道理說,把小八介紹給李建成最好,畢竟李建成是太子。

可李雲秀知道,李建成身為世子,麾下幕僚無數,而且多是以世冑子弟為主。小八出身卑微,不見得能在李建成身邊站穩腳跟。如果將來李言慶發難,李建成未必會出面幫助小八。

而李世民不一樣,他麾下多以草莽寒士為主。雖有官宦子弟,可也大都是犯官濁官之後,無法和李建成身邊的人相提並論。

小八在李世民麾下,會有很多機會。而且小八劍術高明,身手也好,正是李世民喜歡的類型。事實上,李世民對小八的印像也不錯,曾好幾次與李雲秀商量,想要讓小八過去幫忙。

李世民主兵事,會有很多升遷的機會。

小八只要能抓住一次機會,就能飛黃騰達起來。到時候,李言慶就算想發難,也未必成功。

再者說了,把小八繼續留在長安,柴紹恐怕也會不滿,對小八多有留難吧……

毛小八聞聽,頓露不捨之色。

“可是百萬一走,豈不是無法再追隨公主了?”

李雲秀心裡面甜滋滋的,溫婉而笑。 “你這傻子,好生在二郎麾下效力,早晚會有返回之時。”

那眸光中流露的柔情,足令魯男子枰然心動!

———————————————————————————

鞏縣,李府。

李神通目光復雜的看著面前這個坐在竹樓門廊上,熟練潔器、候水、淋杯的青年。

擺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套完整的功夫茶具。李言慶正有條不紊的泡茶,傳花蝴蝶般的動作,讓李神通眼花繚亂。

據李道玄介紹,這是李言慶自己創出的一套飲茶技巧。

為此,他專門設計出各種圖紙,並使名匠製作而成,名為功夫茶。

李道玄說:“品此茶,需功夫。”

這功夫不是武藝,而是一種技巧,一種心態。

李神通實在是想不明白,李言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他桀驁,卻又彬彬有禮;說他奢侈,可這竹樓中的擺設,卻非常簡樸;說他貪財,可這些年來,他為賑濟災民,花費甚鉅;說他貪慕虛名,但又未見他有任何譁眾取寵之舉。這些日子留在鞏縣,李神通聽到了很多關於李言慶的故事。有從李府家人處聽的,有從武士彠口中獲取,也有從高夫人,裴仁基口中得到的。

不過更多的,還是李神通行走於街市中,從百姓中聽得的故事。

有真,有假……

但言語中流露出的意思,卻只有一個:沒有李言慶,就無今日之滎陽。

十餘年前,李神通曾在鞏縣住過一段時間。

那時候的鞏縣,不過是個狹小破舊的城市……

而今,這鞏縣已煥然一新,不僅是面積增加了數倍,人口增添數倍。那街道市容,更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可供三輛大車並行的碎石長街,即便是用巨石撞擊,也無法產生太大的破壞。

戰時,這條大街可以令鞏縣輜重輸送無比暢通。而林立的坊市,往來的商戶,令李神通恍若行走於十數年前的長安城中。

有權謀,有手段,有才華,有人望。有名氣,有功勳…… 而李言慶,不過二十一歲,剛成丁!

突然間,李神通笑了。

“叔父笑甚?”

言慶將一個茶盅,推到了李神通面前。

他是在今日秘密返回鞏縣,除了召見各部將領和心腹親信之外,外面無一人,知曉他的到來。

杜如晦,在兩天前趕赴河內,出任河內太守。

與此同時,薛收也秘密從河內返回,抵達黑石關。

待安排好一切之後,李言慶就在府中竹樓裡,接見已等候他半月之久的李神通父子。

竹樓外,李道玄正陪著李神通之子李道彥說話。鄭宏毅戰戰兢兢在一旁,臉上帶著幾分愧色。

李神通說:“我在羨慕,九哥真是好福氣。”

他說著,拿起茶盅就要喝,卻被言慶攔住。

“叔父,功夫茶,需定下心來方可品出滋味。這茶,先聞其香,後品其韻。香韻在口中縈繞,方知苦盡甘來。 ”

李神通愕然,旋即照著李言慶所言的方法品茗,許久後,忍不住道一聲:“好茶!”

“叔父所為者,言慶心中明白。

滎陽四家,並與我治下三郡四十一鎮,定會全力支持叔父。竇建德如今在河北已站穩了腳跟,正窺視山東。不過我會命徐世績在汲郡,盡量拖住竇建德,使其在來年開春前,無暇顧及山東。至於叔父在山東能得幾何?只看叔父的本領…… 至於李密,叔父倒無需太過擔心。”

三郡四十一鎮!

李神通不由得暗自苦笑。

這可是李言慶靠自己的本事,硬生生打下來的地盤,沒有借助李家半分力量,已成諸侯之勢。

也幸虧這次沒有真和李言慶鬧翻!

也幸虧皇兄處置得當,在第一時間封李孝基為邕王。

十一王之中,除李孝基之外。一字並肩王者,僅李淵竇夫人所出的四子,其中一人已經亡故。

若不是這樣,恐怕李言慶未必肯出面和自己接觸吧……

好手段,好豪氣!

李淵諸子中,也許唯有李世民,能與李言慶相比。不過從目前而言,李世民卻遜於言慶幾分老辣。

命杜如晦為河內太守?

似乎也是言慶在為以後布下的一個後招吧。

至於這後招是什麼?李神通目前還看不出端倪。也許只有皇兄那等才智,才能知曉其中奧妙。

“如此,我後日動身,即往范陽。”

李神通說著,把手中的茶盅放在荷葉形狀的茶盤上,沉吟片刻後道:“養真,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不知可否?”

言慶一怔,“叔父有話請講,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會推辭。”

李神通露出一抹笑容,輕輕點頭。

他扭頭,朝著竹樓外,與李道玄幾人交談的李道彥看了一眼。

“道彥是我長子,我一直很看重他。”

李神通膝下共十一子,李道彥最長,年二十六歲。

李淵在太原起兵時,李神通也在長安。不過他得到消息早,所以沒等長安方面做出反應,就逃入南山,也就是後世的秦嶺。逃亡的生活很苦,李神通還生了一場大病。是李道彥陪著他,甚至污面在集市中做乞丐,討來飯食供李神通食用。每思及此,李神通就非常感慨。

“若無道彥,我幾於死。”沒有李道彥的話,我就死在山里面了。

這是李神通見到李淵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嘆了口氣。“道彥沉穩,然書生氣甚重,為人甚迂腐。我望養真能留他在身邊,使我無後顧之憂。”

說罷,他用懇求的目光,看著李言慶。

言慶一怔,旋即扭頭,向李道彥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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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七章 誠意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不會止息的鬥爭!

大唐已經初見雛形,鬥爭絕不會因為戰事的平息而停止,反而會變得更加激烈,更加殘酷……

套用前世一句老話:要有政治頭腦。

什麼是政治頭腦?

簡而言之,就要要有繼續戰鬥的準備。所謂高瞻遠矚,不過是一句堂而皇之的形容詞罷了。

後世不就有一位偉人說過: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

李神通不是傻子,焉能看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

不過他同樣也很清楚,在未來的戰鬥中,他並不佔任何優勢。與其他李氏族人不同,他們或是從一開始就追隨李淵,並肩作戰。比如李孝基;或是本雄霸一方,手握大權,立下過顯赫功勳。比如李叔良、李白駒、李德良…… 李神通一開始並未參與太原起兵的籌謀,太原起兵之後,他被迫逃亡南山,更是在李淵入主關中的事情上,沒有出過半分力。之所以能被李淵看重,說穿了就是因為他李氏族人的這個名份。

現在也許好一些,可是在以後的話……

李神通不得不為日後籌謀打算。

他和李建成、李世民關係不錯,可以作為一個保障。

但如果保障能更多一點,誰又能夠拒絕?從目前來看,李氏族人當中,恐怕就是以李孝基父子實力最強橫。

李孝基身為宗正卿,封邕王,拜陝州總管,可謂實權派。

而他的兒子,那個從未在李氏族譜中露面,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神秘人物,正坐在面前。

來到滎陽之後,李神通才算是明白了李言慶的實力。

薛收,河東薛氏族人,薛道衡之子,薛孺養子。

杜如晦,京兆杜家族人,是佛門宗族杜法真的族孫。大業年間進士出身,如今已經執掌一方。

姚義,硤石姚氏族人……

長孫無忌,李言慶的妻兄,隋開國大將軍,被稱之為可與龍城飛將相媲美的長孫晟之子。未來,恐怕是霹靂堂的執掌人,在歸唐降將中,也頗有人望。如今駐守牛渚口,掌控滎、管重地,手段頗為高明。

這四人,皆前途無量。

再算上汲郡徐世績,李言慶妻兄裴行儼,李言慶麾下大將蘇定方,怕也有督鎮一方的才幹。

這還沒有算上李言慶老婆,那位僚蠻公主宇文朵,在岷蜀地區的影響力。

謀者無數,猛將成群…… 別的不說,就以言慶那四大護衛來說,足以讓李神通垂涎三尺!

這是明裡的,李言慶已經擺在檯面上的實力。

那暗裡的呢?

李言慶還有多少暗著沒有表露出來?哪怕李言慶將來不再掌權,以他父子之能,以他那些謀者和好友的忠心耿耿,以他的手段和才智…… 李神通甚至想不出,長安何人敢不懼言慶。

這傢伙的資本,太雄厚了!

雄厚到讓李淵也會束手無策的地步。當然了,李淵對言慶的喜愛,也會是李言慶一大護身符。不和這樣的人聯手,不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李神通還能找出什麼樣的盟友呢?

李言慶一開始有些發懵,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李神通的心思。

其實,他何嘗不想在宗室中獲得盟友?李道玄算是其中之一,那麼李神通將會給他增加更多籌碼。

於是,他哈哈大笑,“叔父客氣了,道彥大哥若願留在鞏縣,我正求之不得。”

李神通輕呼一口濁氣,這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是放回了肚子裡。

誤會已經解除,自然就是歌舞昇平。只是李神通高興了,一旁的鄭宏毅,卻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言慶對鄭家施加的壓力,猶存!

“言慶哥哥……”

李神通父子離去之後,鄭宏毅有些尷尬的走上前來。

李言慶哼了一聲,沒有理他。

還是李道玄一旁看不下去,輕聲道:“六哥,鄭公子喚你呢。”

按照李氏族譜中排序,在李言慶這一輩兒當中,言慶行六,李世民行七。只是由於李世民現在身份不同,故而大家都稱他二哥。實際上呢。李言慶的年紀,可是比李世民的大幾個月。

“你閉嘴!”

李言慶抬頭,目光森冷。

李道玄本想為鄭宏毅說兩句話,可是被言慶這麼瞪了一眼之後,立刻閉上嘴巴。

我的天,六哥這發飆起來,怕二哥都比不得……

言慶深吸一口氣,許久後,長嘆一聲,“宏毅,我知你身不由己,此事原本也怪不得你。論身份,叔父比你高;論輩分,鄭公也長於你。可我很生氣,你就算身不由己,也應該知會我一下。哪怕一封書信,哪怕簡單一語,我都不會怪你…… 可你,竟默默隨從!若非我有所防備的話,這一次豈不是要吃那下馬威?最可恨,你竟然去幫著其他人,來算計我?”

“我沒有……”

“你住口!”

鄭宏毅委屈的站在一旁,卻不敢再開口了。

從小和言慶一起長大,更跟隨言慶在高句麗東征西討。當年鄭醒的事情,他沒有站在言慶一邊,言慶沒有怪他。後來他得了朝廷封賞,可最大的功臣,卻閉門幽居三載,無所收穫。

對言慶的厲害,鄭宏毅可謂了解頗多。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而這一次,他也的確是犯錯在先。

“爺爺過世前,命我一定要好好照拂鄭家。

這些年來,我也一直這麼做。宏毅,你拍著胸口說,這幾年來,我待你鄭家,可有半分差池? ”

鄭宏毅,不知如何開口。

“算了,這一次的事情,我也怪不得你。

回去告訴鄭公,攤丁入畝可以不執行,但租庸調必須執行…… 這,對你鄭家而言,有好處。”

“啊?”

鄭宏毅抬起頭,驚訝的看著李言慶。

言慶沒有再和他解釋。難不成告訴鄭宏毅,過不了幾年,舉國都將推行租庸調之法,你們鄭家走在最前面,其實是給天下人做出榜樣。你們做出了好榜樣,皇上就決不會虧待你們。

租庸調,於唐初實行,至德宗時,被兩稅法所取代……

攤丁入畝? 李言慶想了想還是否定了!

這也許可以作為未來一項稅法來執行。

一百年後,兩百年後,待到時機成熟了,人們自然會想到這項律法。但是現在…… 李言慶還沒有狂妄到,敢和天下所有世冑作對。別的不說,如果他真敢推行,杜如晦他們定然背他而去。

鄭宏毅不太清楚租庸調是什麼,但言慶這麼一說,他知道,言慶原諒了他。

“養真哥……”

“誰准許你喚我的字?”

李言慶臉色一變,嚇得鄭宏毅又閉上了嘴巴。

“六哥,你莫再嚇宏毅了,宏毅這些天,也後悔的要命呢。”

“活該他如此……誰讓他不記當年情誼,居然和人聯手算計我? ”

“言慶哥,我可沒有算計你。再說了,從頭到尾,都好像是你在算計我吧。”

李言慶站起來,一把摟住了鄭宏毅的脖子,“我說你算計我,你就是算計我了…… 還有,我成親的時候你居然敢給我下絆子,要不是哥肚子裡有真才實學,只怕連親事都被你攪黃了。

他娘的,本想好好灌你幾杯,你這傢伙居然不講義氣的先跑了。”

鄭宏毅被勒的喘不過氣,可心裡面卻開心的要命。

這感覺,就好像當年在高句麗時那樣…… 從高句麗回來以後,言慶哥就再也沒有這樣子和我打鬧。

“言慶哥,是你吩咐讓我這麼做的!

為了這件事,我已經被二娘子收拾了好幾次。你怎麼現在又怪到我的頭上……這不公平。”

“休要言公平,我這是幫老徐出氣。

你之前叫他妹夫叫的過癮吧……那傢伙可記著呢,在找機會收拾你。”

鄭宏毅一聽,立刻就笑了。

他比徐世績小好幾歲,小時候都是喚徐世績兄長。只是徐世績娶了鄭宏毅的妹妹之後,沒少被鄭宏毅稱之為妹夫。這性質,就好像李言慶稱呼裴行儼為弟弟,屬於同一種。

打鬧一會兒,李言慶放開了鄭宏毅。

三人在門廊上坐下,言慶泡茶,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起來。

李道玄隨馬三寶出使潁川,卻為言慶找了一個了不得的傢伙。此人名叫朱粲,號可達寒賊。

原本是江淮人氏,曾參加過一征高句麗。

說來也巧,朱粲竟然也是水軍。

平壤之敗時,朱粲還是看見了李言慶在南水大營的一把大火,才保住了性命。後來隨大軍返回中原,他告病還家,逢江淮盜匪橫行,朱粲因家中破敗,於是聚眾造反,還頗具實力。

只是……

房玄齡抵達丹陽郡之後,一舉將朱粲擊潰。

而後朱粲從盧明月,又被王世充擊敗,就逃到了潁川郡,當起了山大王。

麾下有悍匪八百餘人,戰鬥力極為強悍。馬三寶與朱粲開始接觸時,朱粲還不太同意。不過後來有人認出馬三寶的來歷,朱粲一聽馬三寶是李言慶的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馬三寶的條件。

李道玄回來了,不過馬三寶卻留在潁川,和朱粲一起,襲擾李密側翼。

“六哥,你真的打算讓李密和小皇帝接觸?”

此前,王世充派宮中太監張胤,與李言慶說和。

其目的是為了獲取李言慶的支持,自立為王。不過王世充沒有想到,張胤,也就是盧胤竟然是楊侗的人。楊侗趁盧胤出宮的時候,給李言慶帶來一封書信。不成想,被李密給攔下來。

李密獲取了盧胤的信任,但盧胤還是要到滎陽見過李言慶。

不過,正逢言慶跨河攻打河內,致使盧胤走了個空。不過他還是把兩封書信留給了李言慶,而後才返回洛陽。王世充在六月初,與突厥始畢可汗勾結一起,似乎對言慶失去了興趣。

可李密卻很積極,希望能藉此機會,控制楊侗。

楊侗呢,也藉盧胤之手,慢慢也聯絡了一批忠於隋室的舊臣。比如執掌宮廷膳食的尚食直長(正七品)宇文溫,而後又通過宇文溫,聯繫到了尚書左承(正四品)宇文儒童。如此一來,楊侗就算是和外界取的了聯繫。通過這一條線,又與散騎常侍(從三品)崔德本結盟。

這也使得楊侗獲得了與外界溝通的途徑。

而李密,就是通過秘密與崔德本、宇文儒童聯繫,表達了效忠之意。

不過這一切,卻又被李言慶通過麒麟台在洛陽的眼線獲知……

李密的心思,言慶看得很明白。

他會效忠於楊侗?

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李密何等高傲的人,生平所敬服者,恐怕只有一個楊素。

連楊廣都不放在眼裡,他怎可能會為楊侗效力?之所以這樣做,怕還是看重了這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妙處。

歷史上,李密是否這樣做過? 言慶記不清楚了。

不過即便他做了,肯定也是以失敗告終。

因為李言慶記得,洛陽最後還是落在了王世充的手裡。如果李密成功了,也許這歷史,就是另一個局面。

李道玄問罷,卻讓言慶笑了。

“一日為賊,終身是賊。

皇泰主雖年幼,性子也寬和,卻未必是傻子。他焉能輕易相信李密?李密要想歸附皇泰主……

呵呵,不拿出足夠的誠意,只怕是不太可能!”

誠意?

李道玄和鄭宏毅相視一眼,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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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八章 願來世不生帝王家(上)

阿史那俟利弗,史稱處羅可汗。

此人是始畢可汗的兄弟,東突厥的實權派掌門人。隨著始畢可汗的身體一日壞過一日,入武德元年後,整日臥病床榻,一應事務,藉由阿史那俟利弗處置。

由於始畢可汗的兒子年紀還小,按照突厥人的習慣,阿史那俟利弗將會接掌始畢可汗的位置。所以,在突厥人眼中,阿史那俟利弗早晚必將成為突厥主宰。哪怕還不是可汗。但實際上,阿史那俟利弗已開始執行可汗的權利。

突再人,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欺軟怕硬,和當年的匈奴人,並無太大改變。開皇以來,隋室國力強盛,名將輩出,打得突厥人俯首稱臣。可隨著大業年間的動盪開始後,突厥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不斷挑動是非。

劉武周、李軌、薛舉、梁師都、郭子和……

許多反王,都與突厥有著或明或暗的勾連。甚至包括李淵,起兵之初,也向突厥人低頭稱臣。

但突厥人覺得中原還不夠亂!

他們期望著,中原能如當年三國百年戰亂,亦或者西晉八王之亂那樣動盪不止,國力不斷削弱。而後他們就可以趁虛而入,似五胡亂華時那樣,再一次殺入中原,掠奪無盡的財富。

所以,阿史那俟利弗就看中了洛陽的王世充。

一開始,王世充的確是想通過和李言慶結親的方式,拉攏言慶成為他的臂助。再不濟,也可以成為盟友,相互扶持。他也知道,自己的野心,瞞不過天下人,更無法瞞過滎陽的李言慶。

他不奢求李言慶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但希望能通過這婚事,讓李言慶袖手旁觀。

沒想到,兩次派人前往滎陽,都未能和言慶取得聯繫。第一次,王世充派盧胤出使,結果李言慶跨河攻打河內,盧胤未能見到李言慶。第二次,他又派出自家的族侄前往溫縣。卻不想李言慶已離開溫縣,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河內各縣。言慶無與倫比的強勢,不但令李淵萬般無奈,更使得王世充心驚肉跳。他開始猶豫,和李言慶結盟,究竟算不算一個好主意?

也就在這時候,阿史那俟利弗遣使者抵達洛陽。

突厥人贈送王世充十匹好馬,並言希望和王世充結成盟友。

使者阿史那揭多,更是突厥王族。

在偶然機會見到王世充的外甥女,也就是王世充準備送給李言慶的女人之後,頓時驚為天人。

當時就向王世充提出請求,要娶她的外甥女。

自古以來,靠著女人換取實力,乃至於獲取太平的事情層出不窮。

從漢高祖劉邦開創這和親先河之後,似乎和親,就變成了中原人與異族和平共處的唯一途徑。

王世充也不例外,甚至很開心。在他看來,能與突厥人搭上關係的話,遠比與李言慶合作強百倍。

六月,當言慶攻至臨清關的時候,王世充將外甥女嫁於阿史那揭多,離開了東都洛陽城……

———————————————————————————

入秋以後,相對平靜的局勢,突然出現變化。

由於金城郡遭遇蝗災,使得許多地區出現絕收的情況。

七月,薛舉親率兵馬,進攻高庶(今甘肅寧縣),並派出小股遊兵,襲擊歧州附近。李世民屯兵扶風,於是率八總管出兵抵禦。按照李淵的安排,唐軍當在高庶深溝高壘,抵禦薛舉。

李淵知道,薛舉糧草無多,難以持久。

他麾下多有騎軍,其西涼自古是精銳輩出之地,實不宜與薛舉正面交鋒。挫其銳氣,耗其糧草,待薛舉兵馬糧草無繼的時候,軍心自然會亂。到時候再出兵猛攻,可一舉將之擊潰。

然則,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八總管抵達高庶之後,卻突然改變了計劃,在高庶新南陳兵,與薛舉對陣。兩軍交鋒於淺水原,八總管皆敗,唐軍兵馬,更死傷過半,使得薛舉一舉攻克高庶,打開了關中的大門。

李淵大怒,立刻派監軍前去查探。

返回長安的消息,卻是李世民在戰前突然得了瘧疾,未曾出征。更改主意的人,是劉文靜、殷開山等人,與李世民無關。李淵兩日未曾臨朝,而後傳出旨意,李世民繼續督戰,而劉文靜等則被除名。

八月,薛舉聽從謀士郝援之計,決意趁唐軍淺水原失敗,關中震動之時,攻打關中。

但誰也沒想到,薛舉竟然在這個時候突然病倒。病情出現的非常突然,而且非常嚴重。數日之後,薛舉病死…… 薛舉長子薛仁杲繼立,駐紮折庶城……

同月,永樂王郭子和自榆林郡遣使者抵達長安,請求歸唐。

這郭子和自起兵以來,發展也很迅速。如今,他麾下有騎軍三千人,步卒數萬,獨霸一方。剛經歷了淺水原之敗,李唐突然得郭子和歸降,無異於一劑強心劑,使關中漸漸穩定下來。

而幾乎就是在郭子和歸降的同時,河北竇建德,卻招降了河間郡丞王琮,實力大增。

這王綜,卻是個了不得的人。

在河間郡大半失守的時候,王琮據城而守,多次擊潰竇建德。然則隋煬帝死訊傳至河間之後,王琮率舉城百姓發喪。竇建德趁機派人入城弔唁,勸說王琮歸附,並委任王琮為瀛洲刺史。王琮在河北的威望很高!得知王琮歸附,河北郡縣紛紛歸附竇建德。一日之間,竇建德得河北六十餘城…… 以至於竇建德拉著王琮的手稱讚道:孤得王公,久早逢甘露,河北可定。

而事實上,河北的確盡歸竇建德之手。

九月初,竇建德以大將幽州人侯君集為帥,揮兵十萬,攻打汲郡。

魏德深在病榻上得知消息以後,氣急攻心,嘔血而亡。臨終前,他命徐世績執掌汲郡事務,並將印信,一併託付於徐世績,請徐世績轉交李言慶。徐世績一邊調兵遣將,以深溝高壘固守內黃,同時派人秘密趕赴鞏縣,請求李言慶增援……九月六日,李言慶揮兵兩萬,抵達汲郡。

———————————————————————————

“如此說來,李言慶如今是在內黃?”

王世充坐在含嘉殿內,面色有些陰冷的問道。

“回禀太尉,據細作打探,李言慶從河內徵調滎陽兵馬,以裴仁基為主帥,長孫無忌為長史,自牛渚口領兵兩萬,於十天前渡河北上,如今已抵達臨清關,不日就將開赴內黃與徐世績匯合。”

說話的人,名叫雲定興。

此人是開皇年間的老臣,位居一品。

然則王世充奪取了洛陽之後,雲定興卻是第一個投靠過來。

王世充突然大笑,“此真天賜良機…… 李言慶不在滎陽,我看誰還能阻攔我?那李家小兒,雖頗有謀略,也知兵法,不過終究太年輕了些。似這種情況,他只需派心腹大將前往汲郡即可,又何需親自出征?

如此一來,滎陽郡內,再無我所懼者,李密如今要對付梓潼山宇文化及,偃師收復,指日可待。傳我命令,命王仁則揮兵東進,務必要盡快奪取偃師。

只要我得了偃師,滎陽郡唾手可得!”

李密不在偃師?

沒錯!

他此刻,正率部趕赴梓潼山,準備與宇文化及交鋒。

自從李密動了歸順楊侗的心思之後,這念頭就一日甚於一日。

在和東都反覆商討後,李密決意先打宇文化及,而後再歸附東都。畢竟,宇文化及那十餘萬驍果自他控制的範圍內經過,著實讓他有些緊張。萬一宇文化及攻他後路,豈不是有危險?

而且,若能擊敗宇文化及,也能為自己再添一筆功績。

到時候歸附東都,這底氣也就充足。王世充雖則頗有實力,可在李密眼中,始終不足掛齒。

在李密眼裡,河洛能為他敵手者,唯李言慶一人。


關中現在戰事不止,李淵根本無暇東顧。只要自己能佔據了洛陽,到時候與李淵暫時聯盟,把李言慶幹掉之後,就可以坐穩東都。本來,李密還有點顧忌,擔心李言慶會返回滎陽。

沒想到竇建德如此配合,出兵攻打汲郡,使得李密喜出望外。

得知李言慶不在滎陽郡,而且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從汲郡抽身出來,李密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王世充也是同樣的想法。在他們看來,李言慶這一次完了!

要知道,那竇建德可不是個善與之輩,他麾下能征慣戰的將領無數,丞相宋正本,更有小諸葛之稱。李言慶就算再厲害,恐怕也無法在一時半刻之間,與竇建德分出勝負,返回滎陽郡。

王世充的心情大好,立刻調派兵馬,準備奪取偃師。

就在這時,忽聞內侍禀報:“左驍衛大將軍段達,上柱國王君度(王世充兄王世師之子)在殿外求見。”

王世充一怔,連忙道:“命他二人進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段達和一個三旬上下的壯年男子,大步走進含嘉殿。

兩人向王世充行禮之後,段達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太尉,君度剛才在長夏門外,抓到一個可疑之人。

從那人身上,搜出一封書信,竟是李密與皇泰主的信函。”

“李密,與楊侗?”

雖說在明面上,王世充還尊楊侗為主,可私下裡,早已是直呼其名。

他連忙讓雲定興把書信接過來,轉交給自己。為何王世充不自己去接過來?如今王世充,還沒有稱王,可這心裡,早已把自己當成了帝王。事實上,除了一個名號之外,他住的,用的,全都是依照王侯之禮。這皇城裡的宮娥彩女,更隨他享用,全然不在意隋室的臉面。

這個範兒,得要有,而且還要拿捏起來。

從雲定興手裡接過書信,他打開來一看,頓時變了臉色。

片刻後,王世充陰沉著臉道:“李密,是如何與楊侗勾連在一起?”

“太尉,那送信的人,是尚書左丞宇文儒童的家臣。”

王君度上前一步,沉聲道:“侄兒已審問過那賊奴,據那賊奴交代,宇文儒童與李密暗中勾結,已有許多時日。他還說,這皇城裡,還有宇文儒童的同黨,專門負責為楊侗牽線搭橋。”

“是哪一個?”

“尚食直長,宇文溫!”

“哦?”

王世充眉頭一蹙,頗有些吃驚。

牢文溫,他知道!

這傢伙有一手好廚藝,王世充對他,也頗為賞識。

“可曾確定?”

“倒還沒有…… 那賊奴說,宇文溫最近常登門拜訪宇文儒童,而且每次和宇文儒童見面後不久,宇文儒童就會命他前往偃師。侄兒以為,宇文溫甚有嫌疑。不過在此之前,應把宇文儒童先拿下,問清楚洛陽城中,還有沒有他的同黨。至於宇文溫,不過是籠中之鳥罷了。”

王世充頓時面露喜色。

“君度,那就由你,秘密捉拿宇文儒童。

你持我令牌,前去羽林軍找你兄長虔壽,讓他出兵協助……還有,立刻命仁則調集人馬,連夜進入洛陽,接管各門。”

王君度領命而去。

雲定興則蹙眉道:“仁則將軍控制洛陽,無疑最為合適。

可這樣一來,偃師怎麼辦?太尉準備命何人,奪取偃師城,兵臨黑石關呢?此人需有謀略,更熟知兵法,精通兵事,而且還要對太尉忠心耿耿。否則,一有差池,可就容易打草驚蛇。”

王世充的目光,下意識停留在段達身上。

“老段,可願為我奪取偃師?”

段達也算是早年能征善戰的猛將,跟隨隋文帝,建立過無數功勳,被封為車騎將軍。

他用兵穩重,頗為謹慎,即便許多人戲稱他為‘段姥’,也無法掩蓋住,他當年所立下的功勳。

只是隨著年紀大了,段達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小。早年間的衝勁兒,似乎都給消磨沒了,只剩下爭權奪利的本事。不過,如果他真要領兵,倒也不是不可以。李密,他或許不是對手,可李密現在,並不在偃師。

段達立刻道:“末將願往。”

“如此,你立刻往金鏞城,與仁則交換…… 老段,此次若能奪取偃師,他日你必為首功!”

他日,何日?

自然是王世充登基當皇帝的時候!

段達頓時笑逐顏開,躬身應命。而後離開含嘉殿。

“太尉,宇文儒童難成氣候,今日既然被發現,他那些黨羽,定然難以成太尉障礙。只是……”

雲定興見王世充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於是上前提醒。

王世充道:“老雲有話就說,莫吞吞吐吐。”

雲定興也有些猶豫,不過既然到了這地步,他似乎也無其他退路。在躊躇片刻之後,雲定興咬牙下定決心。

“宇文儒童之所以如此作為,實因為這洛陽城裡,尚有太尉的心腹大患。”

“哦?”王世充心裡一咯噔,“是誰?”

“此人若不除掉,太尉就無法心想事成…… 試想,今日有宇文儒童,他日就難保會有司馬儒童,趙儒童,李儒童,張儒童之流。只要這個人在,就會有無數宇文儒童,不斷跟隨……”

王世充臉色一變,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說……”

雲定興點了點頭,凝視王世充道:“還請太尉,早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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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八章  願來世不生帝王家(下)

紫薇觀,在蕭瑟秋風中,更顯幾分孤寂。

大業年間營建的宮牆,隨著時間的推移,已呈現出斑駁之色。宮城外,不斷有軍卒巡邏警戒;宮城內,卻是燈光昏暗。宮門樓,一排氣死風燈,不曉得有多久沒有更換,黑乎乎的,已看不出原來的色彩。而在紫薇觀裡面,死氣沉沉,偶爾傳來木魚聲息,旋即又消失無蹤。

楊侗跪在佛堂裡,不時敲擊一下木魚。

佛堂外,幾個老宮人佝僂著身子,縮著脖子,靜靜站立。

也就剩下這幾個老宮人了!

楊侗睜開眼,向佛堂外看了一下,旋即又閉上眼睛。年僅十七歲的楊侗,此時如同過花甲之年的老人一樣,仍有些稚嫩的臉上,卻透著不同尋常的死寂之氣。

被關在這紫薇觀裡,如同籠中之鳥,隨著王世充地位日益穩固,對楊侗的態度,也變得越來越差,越來越不尊重。不許楊侗參與朝政,不許楊侗與外人接觸。

甚至楊侗想要去拜見一下母親劉良梯。都變得非常困難。

十次請求,也就能有個一兩次成功。可王世充還絮絮叨叨的訴說著忠心,那虛偽的面孔,不斷重複的言語,動輒指天發誓的行為,讓楊侗無比厭惡。但他即便是厭惡,又能怎麼樣?

皇爺爺死了!

皇奶奶帶著三歲的幼弟,遠在江南。

十七歲的楊侗,似乎看開了一切,於是就讓人在紫薇觀中修了這座佛堂,做出古佛青燈之狀。

佛堂外,傳來了腳步聲。

不多時,盧胤神色慌張的走進來。

“陛下,不好了!”

楊侗睜開眼,那空洞的目光中,卻又似乎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他神色淡然,輕聲道:“怎麼了?”

“尚書左丞他……被王世充拿下。

剛才奴婢的眼線告之,尚食直長,在御膳房中服毒自盡。王老賊已經發現了咱們的事情,意圖對陛下下毒手。他已派梁百年那老賊奴殘害太后……估計很快就要對您下手。請陛下速速離去,奴婢手下還有十幾個忠貞衛士,可拼死護佑陛下離開。陛下,事不宜遲,速動身。”

楊侗,卻一動不動。

“盧胤,朕能去卑兒?”

“這……去滎陽。李郎君一定會護陛下周全。”

“盧胤啊,去滎陽容易,可出這皇宮,卻不容易。朕早就想到了這一天,只是沒想到老賊會這麼快動手。”

“陛下!”

盧胤伏地,淚流滿面。

“盧胤啊,答應朕一件事。”

“請陛下吩咐。”

“如果朕死了,請把這封信送給李郎君。

就說,朕沒有忘記當年天陵山下的承諾,朕沒有負…… 請李郎君多保重,留下有用之身。

可朕年幼,無法和李卿吟詩作賦。但希望李卿,能記住當年的承諾,為朕報仇。”

一片衣襟,遞給了盧胤。

衣襟上寫著一行血字:願來世,不生帝王家!

“盧宮監,城外有軍卒叫門。”

一個小太監在外面輕聲呼喚,帶著幾分惶恐和憂急。

“盧胤,去吧,”

“老奴,拜別陛下。”

盧胤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轉身大步離去。

“你們都準備好了?”

佛堂外,傳來一個老太監的聲音,“陛下,奴婢們都準備好了…… 奴婢們走了,在黃泉路上,為陛下開路。”

說著,只聽佛堂外傳來叩頭聲音,緊跟著一連串噗通聲響傳來,楊侗閉上了眼睛。

“老奴才們,你們要為朕去開路,可朕卻不願意,再當這勞什子皇帝。”

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滑落。

楊侗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拿出一枚赤紅色的丹藥,放入口中。

他跪在佛堂裡,朝著佛像叩首。

“這三拜,求佛祖保佑娘親,來世能享榮華富貴。”邦邦邦,他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直起身子,雙手胸前合十,“這三拜,請佛祖保佑,莫讓楊侗來世,再生於帝王家中。”

又是三個響頭……

佛堂外,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並伴隨有喧嘩吵鬧。

雲定興和一員頂盔貫甲的將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手持火把,來到佛堂門外。

只見佛堂台階下,幾個老宮人倒在血泊中,已氣絕身亡。雲定興一怔,忙和那員武將走上台階。

黑色的官靴,踩在血水中,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楊侗轉過了身子,看了一眼佛堂外雲定興兩人,微微一笑,“雲太傅,王將軍,能否容朕拜完佛祖,就遂了你們的心意。”

那武將大約在四十上下,生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頜下長髯,更透出幾分威武之氣。好一副皮囊,此時卻眼含兇光。

“陛下,太尉請陛下上路,拖延不得!”

說著,他拿起一段白綾,邁步就要走進佛堂,卻被雲定興拉住。

“王將軍,到這時候,且遂了陛下的心意吧。”

“雲太傅……”

武將名王行本,是王氏族人,同時也是隋室官員。他微微一蹙眉,可見雲定興神色堅決,於是冷哼一聲,沒有再開口。

“雲太件,多謝了!”

楊侗朝著雲定興一笑,旋即轉身,向著佛像叩首。

王行本見此,不由得冷笑一聲,側過身子。

“堂堂君王,竟不做半點反抗,只會朝著一堆破銅爛鐵磕頭,焉能不亡?”

雲定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突然,他聽到楊侗大聲說:“佛祖,請保佑李卿,來日為朕報仇雪恨。

唉其肉,飲其血,斷其筋……朕願永世墮阿鼻地獄,令那王世充不得好死,令梁百年碎屍萬段,令雲定興世世為娼,令王行本來世不得為人……”

雲定興和王行本原來並沒在意,沒想到楊侗竟發出如此惡毒的詛咒。

這鬼神之說,素來為人所畏懼,更何況如今身處佛堂之中,楊侗惡毒的詛咒,讓兩人毛骨悚然。

王行本大喝一聲,拔出寶劍衝上去,一劍穿透了楊侗單薄瘦弱的身體。

那詛咒聲,戛然再止。

楊侗緩緩倒在血泊裡,七竅流血,形容猙獰,如同惡鬼。

王行本殺人無數,可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情形下,也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彷彿這佛堂裡,有一雙看不到的眼睛,正凝視著自己。

他拔出寶劍,連退數步之後,突然大叫一聲,轉身就走。

而雲定興,則是臉色發白,沒有半點血色。

大業十四隻秋,十月初十。

王世充命人打掃宮殿,乘坐帝王法駕儀隊,步入皇城,登基稱帝。

此前,楊侗下詔,將帝位禪讓於王世充。

王世充三次上疏辭讓,楊侗三次下詔敦勸。最終王世充同意登基,改國號為鄭,改元為開明。

然而,楊侗三次下詔,卻未曾親身出現過一次。

甚至滿朝文武,乃至洛陽百姓在王世充的登基大典上,也未曾見到這今年幼的皇帝……

王世充封長子王玄應為太子,王玄恕為漢王。

餘者王氏族人十九人都被冊封王位,並封楊侗為潞國公。段達為司徒,雲定興為太尉,所有從附王世充者,皆有封賞。甚至連李言慶,也被王世充一廂情願的封為左僕射,還下詔說,李言慶在汲郡平賊,王行本被封為滎州太守,王玄恕則為管州太守。將滎陽郡,一分為二。

也許,在王世充眼裡,滎陽郡已唾手可得。

楊侗死了,隋朝完了,李言慶不歸附他,還能歸附什麼人呢?

當晚,王世充在宮中大擺酒宴。

夜色裡,十幾個黑影出現在龍門山下,掘開一座簡陋的墳塋之後,從裡面挖出一具薄木棺材。

“宮監,我們現在去哪兒?”一個小太監,低聲問道。

火光下,盧胤披麻戴孝,淚流滿面。

他抬起頭,向遠處燈火通明的洛陽看了一眼之後,咬牙切齒道:“我們去鞏縣,找李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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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老新寫的很痛苦,也很難過。

十七歲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了,即便楊侗和我們沒有任何關聯,即便那已經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故事。可寫到這裡的時候,老新還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

也許有人會說,李言慶為什麼不去救楊侗?

穿越也是人,不是神!

他可以改變身邊人的命運,卻無法改變所有人的命運,其實,這也算是一種無奈吧。

就如那句老話: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

楊侗的死,也算是言慶解開了身上的最後一道枷鎖。不過那狗屎的史書上怎樣書寫隋室的殘暴和昏庸,但我還是想為開皇盛世而喝彩,想為隋焰帝大業年間無數次征伐,無數次開疆擴土而喝彩。楊廣也許是個昏君,但他也確實,為五胡亂華後的中原大地,寫下了極為濃重的一筆。

謹以此章,向傳說中的開皇盛世告別,向敢於與異族開戰的隋煬帝告別,向大隋諸多名將,長孫晟,楊素,史萬歲,賀若弼,韓擒虎,魚俱羅,高穎告別;向生於帝王家的楊桐,楊侑告別;向還帶有一份天真的李言慶,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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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一)

李郎君不在滎陽!

武德元年十月十七,山東大雪。

李密調集二十萬大軍,在梓潼山下,與宇文化及苦戰十餘日。雙方損失慘重,最終宇文化及敗退,李密獲得慘勝…… 宇文化及帶著偽帝楊浩,及殘兵敗將數萬人,趁大河冰封,退往魏縣。

莽莽蒼原,屍橫遍野。

李密懷著一份大勝之後的喜悅之情,向東都趕奔。

此時,他還揣一份美好的幻想。幻想著憑藉此次大勝,將回歸東都,獲取正統之名,而後角逐天下。

可是當李密才抵達魯郡的時候,就得到了王世充在東都稱帝,楊侗禪位的消息……

“這不可能!”李密驚怒無比,怒聲咆哮。

楊侗怎可能會禪位於王世充?

此前,楊侗還通過宇文儒童等人和他聯繫,告訴他若歸附東都,當得三公之位,拜大丞相之職。

可這一眨眼的功夫,楊侗就禪位了?

“宇文儒童和崔德本,可有派人聯絡!”

大帳中,李密厲聲喝問。

在他上前處,端坐一名皓首老者,雙眸半閉,似老僧入定一般。

“啟禀王上,東都傳來消息。九月末時,王世充下令抄沒宇文儒童和崔德本滿門。宇文左丞和崔散騎皆死於牢獄之中…… 不過由於崔散騎族人登門,所以他後人皆未受到影響,被趕出東都。宇文左丞滿門八十六人,盡被王世充處死。如今東都城內,王世充已是一手遮天。”

李密呆坐太師椅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時,坐在他上前的老者,突然睜開眼睛,低聲道:“密公,王世充弒君,當速征討之。”

李密一驚,恭敬向老者看去,“無畏公,你怎知王世充弒君?難道陛下已經……”

“王世充乃卑鄙小人,早已目無君父。

其野心昭然,乃當世之奸惡。此人善於作偽,明明滿腹奸詐,卻又做出一副忠臣孝子之狀。如若陛下在世,王世充就算是用各種手段,也會令陛下在眾人面前露面。可是現在,三辭三讓。陛下卻始終未見出現,甚至連禪位時也未露面,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陛下已被王世充所弒。”

老者正是前隋室左僕射,太常卿,後被楊廣罷免,卻隨行伴駕的隋室老臣,蘇威。

宇文化及殺了楊廣後,對隋室老臣卻保持著極度恭敬。如裴世矩,蘇威等人,皆被他重用。

蘇威更被封為光祿大夫,不過梓潼山一戰,李密將蘇威搶來。

李密是個性情高傲的人,可是在蘇威這個開皇年間的名臣面前,也不敢太過張狂。畢竟,蘇威是和高穎、楊素一輩兒的老臣,那份眼光和閱歷,也容不得李密張狂。隋煬帝可以肆意打壓蘇威,但李密卻沒有這樣的資格。而且,李密還希望藉助蘇威,在東都獲取更多好處。

“無畏公,那以您之卓見,密當如何?”

蘇威,字無畏。

“密公,這種時候,還需要再做考慮嗎?

你既然表示臣服東都,那就要向天下人表示出忠貞之心。王世充雖已稱帝,然根基並不穩固。

你應挾大敗宇文小兒之勢,揮軍西進,與王世充決一死戰。

勝,密公得東都,為陛下報仇,可順理成章正名,得天下人讚賞;敗,亦可以退守山東,豎立大旗,召集天下英雄征討王世充。無論勝負,於密公而言,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洗刷去早先的聲名…… 想必如此作為,就連那滎陽郡的李言慶李郎君,也會表示敬佩吧。”

李密聞聽大喜,立刻下令,大軍即刻準備,西進洛陽。

與此同時,偃師縣城,也正進行著一場慘烈的戰鬥。段達調集數萬兵馬,對偃師縣發動猛攻,試圖復奪偃師,打開東進的門戶。王世充也好,段達也罷,都認為偃師縣城,唾手可得。

李密不在偃師,誰又能是段達對手?

可沒想到,偃師留守魯儒宗,竟然絲毫不遜色於李密。

憑藉偃師堅城,與鄭軍展開激烈的戰鬥。從十月初八,至十月十七。戰鬥持續了十日之久,段達卻始終未能,攻破偃師城門。士卒,已萬分疲憊,段達不得不暫時收兵,兵退三十里。

與此同時,從洛陽趕赴而來的鄭軍援兵,也抵達石林山下。

夜色很重,也很冷。

在後半夜時,天降小雪。

鄭軍雖然已經撤退,可魯儒宗卻不敢有半分懈怠,率領軍卒,巡視城樓。

“魯公,天這麼冷,您還是回府中休息吧。末將帶人繼續巡視,絕不會讓王世充那老臭蟲得了便宜。 ”

李君羨年二十五六的模樣,生的雄壯而魁梧,一臉英武之氣。他也的確是瓦崗軍中一員悍將,善使一桿月牙戟,射術高妙。這一次段達攻打偃師,李君羨曾數次率部,將鄭軍趕下城頭。無論是李密還是魯儒宗,對他都很看重,李密更有言,想重組內軍,命李君羨為驃騎。

魯儒宗搖搖頭,“君羨勿擔心。段達老兒此次退兵,一時半會兒未必能開戰……對了,陽城方面,可有什麼消息?”

“單大將軍前次說,他正設法重開邙嶺小道。不過這一下雪,恐怕又要多幾分變數。

滎陽軍目前沒什麼動作,據說河北戰況膠著,他們抽調了不少兵馬前往汲郡,滎陽郡內不免有些空虛。所以前段時間,嵩高縣的王伏寶已撤回黑石關,猴氏的姚懿,同樣兵退黑石渡口……這樣看來,單大將軍打通邙嶺小道,不過早晚。”

魯儒宗一開始,還面露笑容。可是聽著李君羨的講述,這眉頭齊齊的扭在一處。

突然,他倒吸一口涼氣,輕聲道了一句:“不好!”

“將軍,怎麼了?”

“我沒有見過李言慶,卻無數次聽人提起過他。這傢伙雖說年紀不大,可手段卻極為老辣。

他素來謀定而動,用兵雖然奇詭,看似次次冒險,可實則卻是步步謹慎。以我對他的了解,若是汲郡不可守,他定然會毫不猶豫的捨棄汲郡;若河內危險,他也會立刻讓出河內……對他而言,汲郡與河內的好處,未必能比得上一個滎陽郡重要,他又怎可能置滎陽而不顧?”

這一席話,對李君羨而言,似乎顯得有些過於複雜了!

以至於魯儒宗說完後,李君羨瞪大了眼睛,硬是沒能領會其中的含義。

魯儒宗在城樓上徘徊踱步,也沒有再向李君羨解釋。片刻後,他對李君羨說:“君羨,你立刻率本部人馬,連夜趕赴首陽山。無論如何,你都要盡快和單大將軍取得聯繫,命他切勿貪功,冒險攻擊黑石關。那李言慶的便宜,不好佔…… 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中他的詭計。

既然滎陽軍讓出邙嶺小道,兵力空虛也好,其中有詐也罷,請單大將軍全力打通邙嶺小道,盡快援救偃師。只要能捱過這個冬天,開春後咱們就可以反撲洛陽。等拿下洛陽,李言慶就不足為慮。”

身為瓦崗軍的高級將領,魯儒宗深知,李言慶和單雄信之間,仇深似海。

不只是李言慶打敗過單雄信,而是單雄信的兩個兒子,都死在李言慶的手中。單雄信早年從翟讓,舉家被官府抄沒,只剩下這兩個兒子。如今,兒子又死在言慶手中,他豈能善罷甘休?

所以單雄信一旦受滎陽兵力空虛的誘惑,強攻黑石關的話,說不得又會中了李言慶的詭計。

正如魯儒宗所說:李言慶的便宜,不好佔!

李君羨這下明白了,連忙點頭答應。

夜幕中,雪花飛舞,似有加強的趨勢。

魯儒宗站在城樓上,目送李君羨率八百軍卒,趁著黑夜離去,臉上的憂慮之色,越發濃郁。

但願得,單大將軍能保持住冷靜吧!

———————————————————————————

古都,開封。

位於豫東平原,距離管州,大約百里。

這座古老的都城,歷史頗為悠久。相傳夏七世帝橡遷都於老丘,亦即後來的開封。至十三世胤甲遷都,開封在夏朝時,共經歷六世,也是遠古時期,華夏文明的政治和經濟中心。

春秋時期,鄭莊公向中原拓展,在後世朱仙鎮附近構築城邑,取名啟封。

戰國時,魏國爭霸,魏惠王在六年(前 364 年)由河東的安邑,遷都大梁,也是開封有史可考的第一次建都。

隋煬帝開通濟渠,使河洛與黃淮溝通,開封的地位,日益重要。

由河洛東進,必由開封。李密自謀取開封之後,就將開封交由隋室散朝大夫時德睿執掌。雖與滎陽郡分治,但二者的聯繫,依舊密切。許多商品物資,通過開封,轉往河洛地區,由此而帶來的賦稅,成為瓦崗軍一大支柱。同時,時德睿與滎陽世冑之間的聯絡,也未停止。

大業十三年,李密和王世充相約夾擊滎陽,就是通過時德睿,買通了鄭孝清。

只耳惜,功敗垂成!

天亮以後,雪勢越來越大。

駐紮於開封的守將名叫李大亮。年過三旬,是瓦崗軍的年輕將領。

此人原本是隋室虎賁郎將龐玉麾下效力。大業十三年,李密奪取陽城之後,立刻在邙嶺與龐玉、霍世舉展開了一場大戰,也就是所謂的「邙嶺大捷」。龐玉和霍世舉麾下兩萬兵馬,被李密一舉擊潰,霍世舉更被秦用所殺。李大亮被李密俘虜,隨後被歸附李密,在王要漢麾下效力。

秦瓊、程咬金等人奉命往關中牽制李淵,不想一去無音訊。

於是李密開始提拔軍中將領,李大亮由於曾在隋軍禁軍中效力,懂得治軍之道,被李密看重。

不過,看重是看重了,可前車之鑑,令李密也不敢輕易相信李大亮。

他把李大亮安排在開封,名為守備,實際上卻被時德睿所控制。無時德睿的命令,李大亮也無法調動兵馬。

“這該死的天氣!”

李大亮在城樓上巡視完畢之後,走進門樓中。

屋子裡擺放著一個火盆子,熊熊炭火,多多少少驅散了屋中的寒意。他脫下身上的雪氅,抖落積雪,走到火盆子跟前,伸出手想要烤火。

“將軍,開封城北三十里,發現有兵馬行進。”

斥候突然闖進屋中,帶著一股寒氣,湧進來。

炭火撲簌簌抖動幾下,旋即恢復了正常。李大亮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抄起橫刀,道了一句:“立刻下令,關閉城門,隨我一同察看敵情。”

他帶著人,登上城門樓遠眺。

風很大,雪很急,城外白茫茫一片,視線非常模糊。

“傳我命令,三軍警戒。”

李大亮不敢猶豫,道:“我這就前往府衙,禀報時大夫,若兵至城下,無我命令,不得出戰。”

如果是敵軍偷襲,那就要調動兵馬。可要調動兵馬,若沒有時德睿的令牌,李大亮也無法調動。

一路匆匆來到開封府衙,就見府門外軍卒列隊兩旁,正警懼的觀察四周。也難怪。城頭上傳來的號角聲,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作為開封中樞之地,自然要加強守備,小心提防才是。

“請禀報時大夫,就說李大亮求見。”

門卒上前牽住了韁繩,“李將軍只管進去。時大夫剛才傳令,若將軍前來,只管前去說話。”

“如此,多謝!”

在長安待過,在洛陽待過。李大亮年紀可能不大,但這眼界,卻比秦瓊要寬。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開封府衙的門卒,也不好招惹。時德睿也是士大夫出身,門卒多為他族中親眷。若得罪了哪一個,難保日後沒有小鞋子。李大亮不比時德睿,平民出身的他,沒有任何根基可言。

所以,不管在什麼時候,李大亮都會保持幾分恭敬。

門卒側身相讓,李大亮大步流星,直奔府中走去…… 不過他沒有發現,當他往中堂而去的時候,府衙大門,卻無聲的關閉起來。府外軍卒,立刻加快行動,阻止陌生人,靠近過來。

中堂裡,時德睿正陪著一個頭髮灰白,器宇不凡的中年人說話。

兩人不時發出爽朗笑聲,看上去非常親密。

李大亮走進中堂,上前行禮,“時大夫,城外發現不明兵馬靠近。如此風雪,恐有賊人偷襲,請大夫盡快調集人馬,做好防禦。”

時德睿呵呵一笑,示意李大亮起身。

不過,他卻沒有急於反應,而走向中年人道:“神通公,這就是我與您所說的,開封守備,李大亮。”

“果然英武不凡啊。”

中年人頜首而笑。親切問道:“聽說李守備此前,曾在禁軍效力?”

李大亮一怔,有些不明白時德睿的意思。不過,他覺得眼前這中年人,看上去好像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當下也不敢怠慢,連忙恭敬回答:“末將的確是在長安禁軍效過力。”

“哦?那可真是巧了!”

中年人道:“我有一個朋友,也曾在長安禁軍效力,不知李守備可認識?”

李大亮感到有些不對勁,看了看時德睿,又看了看中年人,小心翼翼問道:“敢問是哪一位?”

“哦,此人曾是左備身府虎賁郎將。姓龐,名玉。”

龐玉?

李大亮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猛然後退一步,雙眸圓睜,厲聲喝問:“你是什麼人?”

說完,他向時德睿看去,“時大夫,你又是什麼意思?”

“呵呵,李守備莫著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當年,密公假借桃李章,令天下英雄以為他是天命所歸。卻不想……呵呵,密公如今雖則勢大,可終究非天命之人。故時某亦需為日後做籌謀。

李守備也是聰明人,而且才能不俗。只可惜,密公有識人之明,卻無用人之能,繼續留在這裡,不免委屈了李守備的才幹。我欲向長安引介李守備,只是無引介之禮。正好今天永康王到訪,卻是李守備難得的好機會。城外兵馬,乃永康王麾下,不知李守備可願隨我歸唐。”

李大亮倒吸一口涼氣。

他不知道永康王是什麼人,卻知道眼前的中年人,必是李唐王室。

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他沉吟片刻,而後退了一步,做拱手狀,輕聲道:“既然時大夫願意為大亮著想。大亮又豈能……隨你做那背主之人?”

說著話,他猛然反身想要往外衝,卻見中堂外呼啦啦衝出一隊鐵甲軍士,手持長矛,攔住去路。

走是走不得了,那就拼一下。

李大亮大吼一聲,橫刀鏘的出鞘,縱身就撲向中年男子。

可中年男子坐在太師椅上,紋絲不動,面露一絲微笑。眼見刀光逼來,李大亮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中年人身後,站立著一個單薄瘦弱的青年。

若不注意,很難讓人發現他的存在…… 李大亮進中堂時,卻未曾留意這個青年。而此時,青年驀地橫身攔在李神通面前,手臂原本低垂。待刀光迫體的一剎那間,一道寒光從袖中竄出。

叮,一聲輕響。

李大亮只覺手中長刀,似乎被一股巨力往回推。

他心裡暗叫一聲不好,錯步想往後退。哪知青年手中出現了一柄細長利劍,劍尖點在刀脊上,也不見他腳下動作,身形向前飄飛而進。劍隨身進,身隨劍走,儼然已是人劍合一的地步。

李大亮被推得噔噔噔向後連連到退。幾次想要穩住腳步,可就是停不下來。

從中堂內,一直被推到中堂門口。

青年突然一頓足,只聽蓬的一聲巨響,整個中堂大廳,都似乎在顫動一樣。利劍順勢向上一挑,李大亮手中的長刀再也拿捏不住,嗖的一聲就脫手飛出。緊跟著,青年猱身而進,劍交左手,單掌倒立排在李大亮的胸口,腳下又是一頓,手臂一抖,李大亮呼的就飛出中堂。

巨大的力量,只把李大亮推到中堂外台階下。

被摔得頭昏腦脹的李大亮還沒等站起來,十數支長矛,已經把他死死壓在地上。

“厲害,厲害!”

時德睿忍不住連連鼓掌,大聲道:“久聞李郎君帳下有肉飛仙,劍法出眾,武藝高強。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李神通也站起來,朝著時德睿一拱手,“李守備一時間想不通,也是人之常情。不如這樣,請時公移步,打開城門,郎君兵馬已至開封城下,這般風雪,還是早些進城休息。 ”

“正是,正該如此!”

時德睿說著話,肅手做出請的動作。

可是在台階下,被繩捆索綁起來的李大亮,腦袋卻嗡的一聲響,整個人頓時懵了……

李郎君?

哪個李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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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二)


十月二十六日,李密兵抵陳留。

不過,迎接他的除了陳留上下官員之外,還有一個讓他難以置信的消息:開封,被攻陷了!

不僅僅是開封;還有尉氏和新鄭,也相繼失守……

“何人攻取開封?”

李密下意識的聯想到李言慶。

事實上,開封失守,似乎除了李言慶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選。王世充遠在東都,要想奪取開封,需先取偃師,後取滎陽。或者跨邙嶺,奪取陽城縣、新鄭縣和尉氏縣,而後才能兵臨開封城下。

這顯然不太可能!

且不說隆冬時間,邙嶺大雪封山,跨邙嶺出擊,危險巨大。

即便是能跨邙嶺出擊,王世充也要必須要提防李言慶,以免被言慶抄了他的後路,斷了他的糧道。若是如此,倒還不如直接攻取滎陽郡來的實在。可問題在於,王世充有這個本事嗎?

不是王世充,那就只有李言慶。

但李言慶現在,似乎還在汲郡,和竇建德交鋒吧。

“李言慶如今何在?”

“密公,據細作回報,李言慶如今似乎還在汲郡。”

“確實?”

“前兩天從汲郡傳來的消息,說有人看見李言慶親自登車指揮,攻占了堯城,逼臨永濟渠畔,迫使侯君集不得不放棄攻擊內黃,撤至繁水一線紮營。”

前兩天……

開封是在八天前被攻陷,李言慶還在汲郡。

從汲郡到開封,需渡過河水。黃河雖然冰封,但這連天大雪,李言慶想要從汲郡趕奔開封,顯然不太可能。因為從汲郡到開封,直線距離上,沿途屬於瓦崗軍的控制範圍。李言慶要想到開封,必須走河內,繞虎牢才能抵達。如此一來。沒有七八日,根本不可能趕到開封。

李密心裡的一塊大石,頓時放回了肚子裡。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李言慶就好像成了李密的夢靨。別看李密平日裡信誓旦旦,似乎誰也不怕,可真讓他對付李言慶的時候,他又會提心吊膽。畢竟,在和言慶的交鋒中,李密並未占到過任何實質性的便宜。反倒是損兵折將,甚至還要割讓城鎮,以換取和李言慶相安無事。

如今,李言慶不在開封!

“那是何人,攻陷開封?”

“密公,攻陷開封者,乃滎澤鷹揚郎將辛文禮。”

“辛文禮?”

“正是此人…… 他奪取開封之後,立刻以虎符調出尉氏縣的兵馬,結果管城鷹揚郎將鄭為善乘機奪取了尉氏縣。河南討捕大使麾下驃騎將崔萬里,在途中伏擊尉氏縣兵馬,令尉氏縣援兵全軍覆沒。隨後鄭潘崔盧回家先後遊說新鄭守將李育德,說降李育德獻出新鄭投降。”

“也就是說,此次對開封之戰,是鄭潘崔盧四家所為?”

李密感到疑惑。

他和滎陽世冑也一直暗通曲款,通過不為人知的方式相互聯絡。

哪怕是鄭孝清被殺,也未影響到他和滎陽四家的關係。對世冑而言,不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是他們的生存之道。哪怕會因此而出現自相殘殺的局面,只要有利於家族利益,他們也會心甘情願。只是這次四家突然發難,令李密措手不及,不清楚這其中的玄機。

“無畏公,你怎麼看?”

蘇威白眉一蹙,苦笑道:“老朽對滎陽郡的情況,早已生疏。

鄭潘崔盧四家目前是怎樣的一個狀況,我也僅僅是知曉一個大概。不過既然他們行動,那定是有所圖謀。密公意欲攻取東都,那開封就是必經之路。只是這辛文禮,絕不可等閒視之。”

李密聞聽,放聲大笑。

“若辛文禮的叔父辛世雄,孤也許會有些忌憚。

不過這個辛文禮……嘿嘿,不是孤小覷了此人。孤若取辛文禮首級,就如同是探囊取物。”

也許長時間稱孤道寡,李密已經成了習慣。

雖然在某些時候,他會注意克制自己的這個口頭禪,然則一旦得意起來,就有些忘乎所以。

卻不知,蘇威白眉一蹙,在心裡嘆道:這樣沉不住氣,焉能成就大事?

原本還想著輔佐一下李密,可現在看來,卻是個成不得氣候的傢伙…… 聽說,夔好像是在李言慶手下效力,而且頗受重用。那李言慶少而成名,才學非凡,只可惜年紀小了一點。若不然,到也是個能夠遮風擋雨的靠山。

想到這裡,蘇威不動聲色。

“那密公之意……”

李密冷笑道:“立刻點起兵馬,命蔡建德為先鋒,李厚德為左統軍,王要漢為右統軍,殺奔開封。我要把三天之內,復奪開封城。只要拿下了開封,鄭潘崔盧四家自會與我聯繫,那尉氏和新鄭,則唾手可得……再說了,我命三郎出鎮浚儀,辛文禮想要全身而退,勢必比登天還難。”

蘇威笑了笑,“如此,老朽恭祝密公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這句話,其實也表現出了蘇威的心思。從現在開始,我要效那徐庶身在曹營心在漢,不獻一策。

只可惜,李密這時候正得意洋洋,那裡會在意蘇威話中含義。

他只當蘇威這是正常的恭維話,仰頭放聲大笑。這心裡卻已在思考,能否趁機奪取滎陽?

這機會可是太難得了!

李言慶不在滎陽郡,也就等於少了一個心腹之患。

從前,言慶在滎陽郡的時候,就好像握緊了的拳頭。哪怕是輕微的試探,都會遭遇迎頭痛擊。

而今李言慶不在滎陽,滎陽郡好像有些亂了。

鄭潘崔盧,開始有了自己的小算盤。這若在從前,斷然不可能發生!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明,李言慶已開始失去對滎陽郡的控制。畢竟,竇建德也非是那等閒之輩。

———————————————————————————

武德元年十月二十九日。

在得知開封失守後的第三天,李密揮軍兵臨開封城下。

李密覺得,此時開封一定非常緊張。畢竟自己挾大敗宇文化及之餘威抵達開封,辛文禮焉能不懼?

而且李密一直認為,辛文禮不過是仗著叔父辛世雄的餘蔭,才做到今天的位置上。論其才能,不足為慮。

想來辛文禮正緊張的深溝高壘,想要憑藉開封堅城,與自己交鋒。可是單憑一個小小開封,就能阻攔住我的去路嗎?

李密站在車仗上,手扶車欄,驕傲的昂首,眺望遠方。

三天,我必須要在三天之內,攻下開封。否則一旦李言慶得到了消息,遲早會抵達開封增援。

如果那樣的話,一場普普通通的攻防戰,勢必就要變成持久戰……

“報……”

就在李密神遊天外,思忖未來的計劃時,一匹快馬風一般衝到了車前。

把李密嚇了一跳,不過他倒沒有發火,而是沉著的問道:“何事報來?”

“啟禀王上,前鋒軍蔡統軍派人傳來消息,說是開封兵馬,於蔡水畔結陣紮營,意欲與我軍決戰。”

李密一驚,“你說辛文禮,要在城外與我們決戰?”

“正是!”

這辛文禮莫非是昏了頭?

李密不由得面露愕然之色,疑惑問道:“那辛文禮,派出多少兵馬?”

“蔡統軍派人告之,敵軍兵馬,約在萬人上下。”

這似乎和之前探知的消息,又一次吻合。李密愣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不止。

“這辛文禮莫不是癡了?

若憑開封堅城,其尚有一戰之力。如今憑一萬人,竟欲和我五萬大軍相抗衡嗎?此天亡辛文禮。”

李密調集二十萬兵馬,與宇文化及決戰。

雖大獲全勝,然則損失之慘重,卻是觸目驚心。宇文化及麾下兵馬,盡是隋室十二衛府中,最為強悍的驍果,能征善戰。宇文化及本身,雖說貪財好色,可畢竟久經沙場,兵法過人。

童山一戰,李密二十萬兵馬,折損近半。

又留駐半數兵馬,追擊宇文化及,故而李密現在手中,大約有五萬人。

可即便如此,五比一的兵力,讓李密佔盡優勢。這也讓李密更加輕視辛文禮,下令車仗加速行進,與前鋒軍匯合與蔡水畔,結陣與辛文禮相持。

李密的車仗,準確的說是一座樓車,高有四米,可鳥瞰整個戰場。

已近午時,只見對面滎陽軍列陣整齊。

辛文禮所使用的,是極為常見的方陣陣型。李密熟讀兵法,又打了這麼多年的仗,焉能看不出端倪。

從陣型和軍容而言,到是頗為整肅。

那沉寂中,散發出來的淡淡殺氣,也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李密看罷之後,不由得冷冷一笑。

“此等小陣,也敢阻我?”

他笑著對左右道:“原本孤以為三日可下開封,而現在看來,不消半日,孤與諸公,當高坐於開封城內。”

身邊眾人聞聽,也不由得放聲大笑。

就在這時,從滎陽軍陣中衝出一員大將,胯下馬,掌中鐵方槊,赫然正是辛文禮。

鐵方槊遙指中軍,他厲聲喝道:“那無君無父,無情無義,少廉寡恥的李密李法主。可敢與我一戰?”

聲音遙遙傳來,李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

自從在黑石關被李言慶臭罵一頓之後,李密最討厭的就是和人鬥嘴。眼中流露出駭人的殺機,他用馬鞭一指辛文禮,厲聲罵道:“辛文禮,爾不知天時,膽敢奪我城池,阻我大軍,實螳臂擋車,不知死活。今日孤就在這蔡水畔,將你生擒活捉,到時候看你還敢囂張否?”

說完,他馬鞭在空中一甩,“三軍聽命,與我出擊!”

剎那間,戰鼓聲,號角聲在蔡水畔響徹蒼穹。一隊隊,一排排瓦崗軍卒,在隆隆戰鼓聲中,向滎陽軍,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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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三)


黑石渡口,荒冷靜寂。

寒冷的天氣,令洛水冰封。一畔的邙嶺群山,被皚皚白雪覆蓋透著幾分蒼涼氣息。

入冬後,黑石渡口所有的茶肆酒館,被盡數摧毀。渡口的渡船,也隨著黑石關方面的一聲令下,全部鑿穿,沉入水底。靠著渡口為生的水上人家,被遷往鞏縣討生活。鞏縣發出告示,沉一船,償十畝永業田,遷一人,得二十畝永業田,並五十畝露田,由鞏縣負責安居。

如此優厚的條件,水上人家自然不會拒絕。

於是,在第一場冬雪到來之前,黑石渡口就變得冷冷清清,數十里方圓,看不到半點人煙。

單雄信率部抵達黑石渡口,遠眺黑石關,冷笑不迭。

滎陽從嵩高縣和猴氏縣兩地撤兵,預示著滎陽郡兵力空虛,不得不從外面收攏兵力,加強防禦。

李言慶的地盤似乎比從前大了,可是負擔卻增加了百倍。

從原先在李密和王世充之間求生存,到現在於四方中掙扎。李唐、竇建德,哪一個都不比李、王二人的勢力差。李言慶得了兩郡之地,卻招惹了兩大勢力,合該滅亡。偏偏李言慶又不願意增加滎陽徭役,不願意輕易徵兵。如此一來,他原本尚充足的兵力,就顯得捉襟見肘。

要不然,豈能讓出兩鎮?

單雄信好不容易捕捉到了這樣一個機會,斷然不會放過。

他秘密出兵,攻取了嵩高縣之後,又從嵩高縣留守吏員口中探知,王伏寶撤回滎陽郡,並非是為了加強黑石關的防禦。其真實目的,是在於補充滎陽、管城地區的防務…… 辛文禮和鄭為善出擊攻取開封的消息,單雄信也聽說了。從目前來看,開封雖然被攻陷,卻也使得滎陽和管城兩縣成為一個空白區域。如果不盡快填補兩鎮兵力的空缺,說不定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單雄信可是聽說了,李言慶自九月推行新法,令鄭潘崔盧四家,頗為不滿。

王伏寶出鎮滎、管,也就順理成章……


“大將軍,萬不可擅自出擊啊!”

李君羨苦苦阻攔,幾乎是聲淚俱下,“魯將軍讓末將提醒您,李家小賊詭詐狡猾,心機深沉。

密公如今尚未奪回開封,咱們萬不可與小賊衝突。一旦中了他的詭計,勢必會令偃師陷入危機。大將軍若真想開戰,請待密公回還偃師,到時候集中兵力,黑石關也未嘗不可攻取。”

李君羨沒什麼心計,但他知道,服從命令。

這傢伙是個死心眼兒,不太懂得察顏觀色。殊不知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單雄信的臉色,已陰鬱的快要滴水。

想當初,他隨翟讓上瓦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隨著李密上山後,他的地位愈發降低,就連比他晚來的程咬金,都漸漸爬到了他的頭上。當初李密想翟讓借人,借走了程咬金,卻沒有叫上單雄信,這在單雄信的心裡,始終是一個心結。要知道,單雄信覺得,自己比那程咬金,可強百倍……李密看重程咬金,卻不看重他!

待翟讓被李密所害,單雄信歸附。

雖則職務很高,官拜左武侯大將軍、可實際上呢,手中無半點權利。

反觀程咬金、秦瓊、王伯當、劉黑闥這四個人,哪一個不比他晚上山?居然一個個都成了手握一軍的大員,令單雄信心中更加不滿。黑石關一戰,李密雖依舊穩坐魏王之位,可實際上,其威信已經漸漸動搖。後來又加上秦瓊、程咬金、魏徵等人的離開,這才算騰出位子。單雄信有機會獨掌一軍兵馬…… 可是,攻占偃師,卻無單雄信半點關係,他只能留守陽城。

隨著魯儒宗、李育德、時德睿等人漸漸獲取李密信任,單雄信感受到了一絲危機。

他需要足夠的功勳,來穩住自己的位子;同時喪子之痛,刻骨銘心,讓單雄信難以釋懷……

李言慶在鞏縣,單雄信或許不敢輕舉妄動。

而今李言慶不在鞏縣了,甚至連杜如晦也被調往河內。黑石關換了一個叫什麼姚懿的傢伙為主將,據說去年夾石子河之戰,此人曾率部偷襲。可在那之前,單雄信都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

姚懿?

當年若無李言慶,焉有姚懿逞兇!

單雄信,還真看不起什麼姚懿。

李君羨的勸說,非但沒有感動單雄信,反而令他心中大怒。

你李君羨算個什麼東西?有勇無謀的傢伙,若不是李密看重你,你又豈能在老子面前指手畫腳?

“李將軍,大軍一動,日耗千金。

如今我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李言慶不在滎陽,正是我等奪取黑石關,馬踏滎陽的好機會。如若此時停止,早先諸般籌謀,豈不是前功盡棄?再說了,我攻破黑石關,正可給魯公提供更多的支持。單憑邙嶺小道,事倍功半,魯公想要堅守偃師,恐怕並非一件易事。

我拿下滎陽郡,正可為魯公解決後顧之憂。”

話是這麼說,聽上去也很有道理。

可李君羨卻不這麼認為。他是個實心眼兒,沒那麼多彎彎繞,如何又能明白單雄信的心思。

他只知道,魯儒宗不贊成單雄信攻打黑石關,那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於是不顧單雄信臉色陰沉,再次抓住他的馬韁繩,“大將軍,萬萬使不得……那李言慶兇殘狡詐,麾下更有多謀之士。萬一這是個陷阱,您這般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大將軍莫不是忘記白石渡前車之鑑!”

他不提白石渡也就罷了,這一提起,正說中了單雄信的軟肋。

單雄信頓時勃然大怒,抬手一鞭子抽下去,李君羨的頭盔登時被打掉,額頭上更留下一道血稜子。

“該死賊奴,焉敢口出妄言,亂我軍心?

若非著你是魯公麾下,我今日定取你項上狗頭…… 來人,把這賤奴給我拉下去,綁起來! 待某家取了那黑石關,再押他去見魯公問罪。”

幾名軍校一擁而上,把李君羨拿住,繩捆索綁,拉到一旁。

李君羨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呼喊:“大將軍,萬萬不可攻打黑石關,以免中了李賊的詭計。”

“給我把他的嘴封住。”

一個軍校,扯下一塊碎布,就塞進了李君羨的口中。

李君羨嗚嗚直叫,但卻已說不出話來。軍校連拖帶扯,把他拉到旁邊,單雄信這才心滿意足。

此次,他以正兵做誘餌,威逼九山,以吸引黑石關的注意力。

而後又打通邙嶺小道,率五千精兵,繞過九山,準備從側翼偷襲黑石關。想必現在黑石關的注意力,已經被吸引到九山方面。而黑石渡口無人,洛水有冰封河面。待天黑後,他率人直撲黑石關,自然可一舉將之拿下。黑石關若一丟失,滎陽郡必將大亂。到時候他拿下鞏縣,攻占洛口倉……哈,佔居滎陽郡,就算是李密對他不滿,也必須要看他眼色來行事。

要知道,瓦崗軍舊將對李密,頗有不滿之意……

再等等,再過幾個時辰,李無敵的神話就要破滅,我單雄信,說不得就要取而代之,令天下人知曉。

單雄信想到這裡,忍不住咧開大嘴,嘿嘿直笑!

———————————————————————————

自開皇至大業末年,隋朝對於軍械的改進,非常看重。

特別是在與突厥人的交鋒中,一開始都是以車陣為主,而非騎陣對衝,故而對軍械更加關注。一般來說,中原兵馬和突厥人交鋒,或是依城而守,或是在野戰中,車步並用,但也是以防禦為主。直到楊素大膽的使用騎陣與突厥人對決,並大獲全勝,才算是改變了局面。

不過,隋軍對軍械的看重,依舊未曾降低。

滎陽軍中,有一種連發強弓,類似於床弩一樣。

弓似車輪大可連發八箭。箭頭如同巨斧,射程達五百步,威力極其巨大。

這種床弩,一般是安放在城上,做防御之用,與石砲相互配合。李密沒有想到,在辛文禮的軍陣中,竟隱藏了上百具床弩。一字排開,巨箭上弦…… 此前,這些床弩被兵卒所遮掩,從外面無法看到,這也是方陣的一個重要作用,外實而內虛,奇正相合,中軍列於後陣。

當瓦崗軍發起衝擊之後,滎陽軍卻有條不紊的依次向兩翼延伸。

李密站在樓車上,可以看得清楚,滎陽軍的軍陣,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從方陣而變雁行陣,同時一個個小方陣在移動的剎那間,也在發生詭異的變化。從原先的長槍手在前,漸漸的變成三人一組,兩名刀牌手列前,一名長槍手藏於後,方陣慢慢成錐行陣。

心裡不由得一驚,這不是李言慶帳下,最常用的三角陣嗎?

李密這念頭還沒來得及發生變化,忽聞對方軍陣中傳來隆隆戰鼓聲。

對方陣中的樓車上,軍旗搖擺不斷。陣中騎軍奔行,隨著鼓聲越發急促,就聽崩崩崩一連串密集如雨打芭蕉似地聲息傳來,一個個巨大的火球從後軍飛出,帶著詭異的拋物線,落在瓦崗軍的陣型中。

火球外部是燃燒的茅草,裡面卻是裝滿了火油的瓦罐。

瓦崗軍的軍卒,下意識的舉起盾牌,試圖阻擋。可是火球落在地上之後,瓦罐碎裂,火油順勢流淌,遇火而燃。有的火球,則直接砸在盾牌上,人身上,馬身上。軍卒、戰馬立刻被大火包圍,淒厲的喊叫聲在空中回盪,一個個火人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奔行,於是陣型大亂。

嗚嗚嗚嗚……長號響起,短促而有力。

滎陽軍突然散開,露出藏於中軍的百餘具床弩。

辛文禮的臉色很平靜,口中低沉的道一聲:“放箭!”

嘣嘣嘣嘣……

拇指粗細的弓弦聲不斷響起,一排排巨箭,破空發出銳嘯聲,射向戰場中央的瓦崗軍。

那火球,準確的說並不是為了殺敵,而是延緩瓦崗軍的攻擊速度。在三百步的距離內,將瓦崗軍的攻勢攔阻下來,也正是那床弩的最佳射程。射程可覆蓋五百步的巨箭,在三百步的距離中,可以發揮最大的威力。一匹奔行的戰馬希聿聿慘嘶一聲,前腿被巨箭硬生生打成兩段,噗通就倒在火油裡。想要站起,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的看著大火逼近,戰馬悲嘶不絕。

八百支巨箭同時發射,其場面足以令人震撼。

每一支巨箭,挾千斤之力飛出,撞在人身上,可以把人攔腰折斷。

鮮血在空中噴濺,殘肢斷臂在空中飛舞…… 雙方尚未正式接觸,巨箭所帶來的殺傷力,令瓦崗軍魂飛魄散。

大火,鮮血,混雜在一起。

人喊,馬嘶,交織在一處……

李密只看得膛目欲裂,厲聲吼道:“辛文禮小兒,敢如此惡毒!”。

這床弩是用來對付樓車、擋箭牌等重型攻城器械的武器,如今卻被用到戰場上,對付血肉之軀。

李密心知,這時候斷然不能停止。

若是退後,那巨箭五百步的距離,不曉得會殺傷多少人……

“蔡建德,帶督戰隊上前,傳孤王命令,全軍衝鋒,不得後退,臨陣脫逃者,就地格殺。”

床弩威力巨大,但是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裝射速度慢。

三百步的距離,最多也就是發射兩三輪…… 如果瓦崗軍衝鋒的速度足夠快,甚至可以讓床弩無法射出第二輪。

同時,李密下令,瓦崗軍的箭陣向前推一百五十步,壓制滎陽軍的弩陣。

嗡,嗡。嗡……

一排排飛蝗衝天而起,令日月無光。

辛文禮大喝一聲,“牌手向前十步,列陣!”

剎那間,兩排盾牌手上前,舉盾為身後同伴遮擋箭矢。自有床弩手紛紛上前,重新裝填巨箭。

“弓箭手,拋射!”

滎陽郡同樣有弓箭手,藏於盾牌手後,向瓦崗軍射擊,以延緩瓦崗軍的速度。

這三百步的距離,儼然如同生死線,瓦崗軍衝過去,就可以避免巨箭攻擊…… 但是,這三百步,每一步都令瓦崗軍,損失慘重。

“弩陣後退二十步!”

床弩吱紐紐後退,辛文禮神情肅然,大手向下一劈,“盾牌手散開!”

剎那間,盾牌手讓到兩旁,嘣嘣嘣又是一連串的弓弦顫響,一排巨箭射出,只殺得血肉橫飛。

“衝,給我往前衝!”

蔡建德一手執盾,一手握刀,厲聲吼叫。

眼前的場面,足以令他發狂,無數袍澤在血泊中掙扎、哀嚎,可是他卻不能停下半步去探望。

這個時候,只要他敢停下來,就會面臨第三輪巨箭攻擊。

眼看只剩下不足百步距離,李密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猙獰笑容。滎陽軍中,鼓聲突然一變,變得如雨點般急促,咕隆隆隆,數百面牛皮大鼓一起敲響,猶如天雷般,響徹天地……

原本散開的軍陣,從兩翼呼啦一下包圍過來。

一個個錐形陣在戰場上縱橫交錯,把瓦崗軍原本就有些混亂的陣型,瞬間撕成了碎片一般。

瓦崗軍的軍卒,就好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裡,隨著那磨盤的轉動,血肉飛濺,更使這疆場,呈現出慘烈局面。

辛文禮突然發聲大笑,他一提韁繩,手中鐵方槊打橫,“老虎,該你登場了!”

後陣騎軍中,衝出一匹踏雪獅子驄。四蹄雪白,在雪地中渾若一色,毛髮烏黑,在陽光下折射光亮。

馬上一員大將,頭戴黃金扭獅子盔,身披獅面黃金甲,腰繫獅蠻玉帶,掌中一對梅花亮銀錘。

“某家,早該登場了……孩兒們,隨我出擊!”

那人大吼一聲,胯下踏雪獅子聰,希聿聿仰天長嘶,撒蹄向前衝鋒。

“李密,還識得你家裴將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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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四)


夏日的黃昏,來得早。

酉時,天色就已經變得昏黑,視線也不那麼清晰。

從敵陣中殺出一員大將,雙錘翻飛,闖入亂軍之中。李密一眼認出,那金甲大將正是裴行儼,臉色頓時一變。

裴行儼,怎麼會在這裡?

所有人都知道,裴行儼在汲郡效力,不可能出現此地。

可是,他偏偏就出現在眼前,而且是大開殺戒。人如猛虎,馬似蛟龍,雙錘掛風,在亂軍中橫衝直撞,馬前無一合之敵。在他身後,兩將緊緊跟隨,一個胯下馬,掌中一柄陌刀,生的魁梧而雄壯;一個白衣白甲白色戰袍,一桿獨角銅人槊,招招追命,槊槊奪魂,殺法極其驍勇。

闞稜、柳亨!

李密既然對滎陽垂涎三尺,對李言慶忌諱頗深,那麼對言慶麾下的四大家將,當然也格外熟悉。

闞稜,那是老對手了……

而柳亨歸附李言慶的時間相對較晚,和闞稜相比,自然多有不如。可是與別人相比,卻名頭響亮,甚至連在黑石關追隨言慶斬將奪旗的鄭大彪,也比不得柳亨的名氣。

誰不知道,滎陽縣里的拼命三郎?

柳亨在滎陽住了四五年,當然要比鄭大彪搶眼。而且他是柳周臣的兒子,可柳周臣在楊慶被軟禁之後,一同隱居洞林寺,是舉郡皆知的保楊黨。柳周臣的兒子在李言慶麾下效力,其中所包含的意義,遠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柳周臣保楊,可是卻沒有阻攔兒子為李言慶效命,明顯是說明,他對楊慶並不看好。

而李言慶把柳亨依為心腹,從某種程度上,也吸引了大批當初歸附於楊慶麾下的隋室官吏。

若非如此,李言慶想要平穩接手滎陽,會有諸多困難。

如果全部使用四大家族的人,勢必會被四大家族所控制。所以,他接手滎陽後,四大家族的人要用,楊慶的官吏也要用,這叫做平衡。有了柳亨這麼一個例子,那些小吏自然也就放心不少…… 看看吧,連最堅定的保楊黨的兒子,都可以在李郎君麾下如魚得水,我們怕什麼?

可以說,這一年來滎陽郡穩定繁榮,多虧了柳周臣這一招妙棋。

所以,李密也認得柳亨。

慢! 闞稜怎麼也在這裡?

李密心裡,突然生出一絲不祥之兆。

滎陽人都知道,闞稜和雄闊海,號稱黑白雙煞,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好搭檔。有闞稜的地方,一定會有雄闊海。而作為李言慶最心腹的家臣,雄闊海在哪裡出現,李言慶一定不遠。

不好……

李密一下子反應過來:只怕這一次,又中了李言慶的詭計。

他雖然沒能想明白李言慶是怎麼說降的時德睿,可是看見闞稜出現,他這心裡就多了分惶恐不安。

沒辦法,那李言慶號稱李無敵,可謂算無遺策。

他在哪裡?

他藏在什麼地方?

又有什麼樣的陰謀詭計?

一連串疑問在腦海中接連浮現之後,李密再也無法保持住先前的冷靜。面對辛文禮百具連發弩,他可以冷靜;眼見李言慶特有的三角陣出現,他也能保持冷靜;甚至當裴行儼出現在戰場的時候,李密依然可以保持冷靜。但是闞稜……那神出鬼沒的李言慶,究竟在哪裡?

之前明明有人看到他,出現在永濟渠,這究竟是患麼回事?

———————————————————————————

堯城,相傳是堯帝時期的都城,其歷史究竟有多久,早已無從考據。

但作為黃河流域文化的一處重要地區,位於後世安陽縣高莊鄉尊貴屯村的堯城縣,在隆冬時間,顯得格外清冷。

四百餘米長的城牆,有些殘破。不過可以看到,那城牆上有用夯土新填的痕跡。

城門緊閉,城裡也很冷清。

天快黑了,這堯城縣里行人稀少,更令這殘破的古城,透出一分衰敗之氣。

一行騎軍在府衙門口停下,騎馬的將軍跳下馬來,大步流星,走進了府衙,沿途不時有人恭敬喚道:“拜見郎君。”

走進後堂,門外有軍卒守護。

那為首的將軍,急不可耐的取下頭盔,往長案上一放,突然雙手握拳,仰天高呼:“我受不了啦!”

在他身後的青年,赫然正是長孫無忌。

他抖衣袖拂去身上的風塵,笑呵呵說:“道玄,說好了你要在這裡待上一個月,這剛過去一半,你就頂不住了?”

那將軍,竟然是李言慶的堂弟,李道玄。

仍有些稚嫩的面容上,顯得有些猙獰,他氣急敗壞的吼道:“我原以為是讓我衝鋒陷陣,和那竇建德決一雌雄……可是,我哪會想到,養真大哥讓我來這裡,居然只是來冒充頂替?

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行真大哥就可以留在開封,憑什麼我就要在這裡冒名頂替。每天穿著這一身衣甲,頂著這殼子到處走…… 我不服,六哥不公平,我要去內黃,我要去和竇建德老賊一決雌雄。”

長孫無忌哈哈大笑,看著氣急敗壞的李道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玄,你以為冒名頂替,就那麼容易嗎?

你可知道,就因為你在這裡,才使得侯君集不敢交戰,兵退繁水對峙;就因為你在這裡,你六哥才能在滎陽排兵布陣,沒有後顧之憂;就因為你在這裡,使得我滎陽兩萬銳士得以脫身。

道玄啊道玄,你覺得你不重要,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這里待一天,就抵得上十萬大軍啊! ”

李道玄終究是小孩子脾氣,好騙!

聞聽之下,也不禁有些得意,低聲道:“無忌大哥,我真有這麼重要?”

“何止是重要!”

長孫無忌收起笑容,拍著李道玄的肩膀,“老弟,河洛之局,只繫於你一身;山東之局,亦繫於你一身……別看你現在不在滎陽,可是勝負之關鍵,就在你一人啊!”

“唔!”

李道玄被長孫無忌這番話,給唬住了。

長孫無忌說:“其實,你的心思我很了解,你六哥也非常清楚。你希望建功立業,你希望斬將奪旗,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可建立功業,為家族效力,並非只有搏殺兩陣之間。

你也看過你六哥編寫的《三國演義》。劉備初期也並非沒有實力,關羽、張飛、趙雲,哪一個不是萬人敵?可是劉備卻流離失所,不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甚至連家眷妻小都無法保全。

關張趙雲,是無能之輩嗎?

可劉備在得了諸葛亮後,又是什麼狀況。

火燒赤壁,搶奪荊襄,更佔居西川,與孫曹三足鼎立…… 你很聰明,但是卻少了幾分沉穩,你六哥一直很擔心。他之所以安排你在這裡,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擔負重任,更重要的,卻是望你能沉下心來,歷練心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其中樂趣,有時候更甚於搏殺疆場。”

“真的嗎?”李道彥撓撓頭,“可我總覺得躲在後面,怎比得疆場廝殺來的痛快?”

長孫無忌忍不住笑了,“道玄啊,論武藝,論搏殺疆場,論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你可比你六哥厲害?”

李道玄搖搖頭,“六哥武藝高強,勇猛無敵。十四歲即率部縱橫高句麗,自掌兵以來,更從無敗績,我自然比不得他。”

“可我告訴你,你六哥在高句麗時,很少親自出手,大多數時候,藉由雄闊海等人征戰。

掌兵以來,親自上陣更是寥寥幾次。若非迫不得已,他斷然不會衝鋒陷陣,把自己陷於險地。”

李道玄說:“可是我看大家,都很信服他啊。”

“大家信服他,並非因他勇猛無敵,而是因為他料敵機先,運籌帷幄。

就好像這下棋一樣,你看那兵馬車跑鬥得不亦樂乎,其實不過是你我手中的棋子而已。你六哥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是布下一個又一個的陷阱,看著對手落入其中,那份暢快,更甚於搏殺。”

李道玄聽罷,若有所思。

“道玄,為將者,千人,萬人,乃至十萬,百萬性命,繫於一身。

所以更需保持冷靜,切不可頭腦一熱,就衝出去。你殺得十人,百人,難道還能殺得千人,萬人?

可你看我,只需一小步棋……汲郡即獲得安寧。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這裡,卻使得千人,萬人,十萬人乃至更多人,保住了性命……呵呵,你現在還覺得,你在這裡,是無足輕重嗎?”

李道玄,不再贅言……

———————————————————————————

蔡水畔,戰事正酣。

瓦崗軍雖佔居了兵力上的優勢,可是在連番強攻無果之後,也漸漸慌亂起來。從魯郡一路馬不停蹄的急行軍,在陳留才喘了一口氣,還沒等緩過勁兒來就繼續行軍。到了蔡水,就立刻投入戰鬥。哪怕瓦崗軍挾大敗宇文化及之餘威,也難以持久。畢竟,他們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疲乏不堪,飢寒交迫。

在經歷這一番血與火的惡戰,又如何能保持狀態。

而滎陽軍盡起精銳,以逸待勞,戰鬥力何等強悍。以鴛鴦陣(亦即三角陣)為基礎的八陣圖變幻莫測,此起彼伏,忽而聚攏,忽而散開;忽而直線鑿穿,忽而橫里切斷…… 變幻莫測的陣型,使得瓦崗軍有種深陷泥潭的感覺。即便他們佔有兵力優勢,可無論是在全局,還是在局部,總是以少打多,趨於劣勢。

裴行儼的騎軍發起衝鋒之後,反覆撕扯,來回衝擊,把個瓦崗軍撕扯的潰不成軍。

瓦崗軍也不清楚,他們面對的敵人,到底有多少;這一場本應輕鬆的戰鬥,究竟何時能結束……

蔡建德帶著鄭挺像等人也被捲入了戰團,眼看著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他們也有點頂不住了。

“蔡將軍,突圍吧…”

鄭挺像手舞長槍,大聲呼喊道:“賊人兇猛,不可力敵!我軍疲乏,還是暫且收兵,待來日決一死戰。”

也是他嗓門大了一點!

不過很正常,耳朵裡充斥的全都是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哀嚎聲…… 鄭挺像不大聲叫喊,根本無法讓蔡建德聽得真切。

蔡建德終於聽到了鄭挺象的呼喊,同時也聽到了,從己方陣中,傳來的悅耳銅鑼聲。說實話,他也快頂不住了……

在八陣圖裡搏殺的滋味真的很難受,雖然他也斬殺了幾十人,可面對著始終不見減少,而且兇猛無比的滎陽軍,蔡建德也覺得力不從心。渾身上下,幾十處傷口,如果不是他身穿重甲,恐怕已命喪黃泉。如果可以選擇,蔡建德更願意和幾十倍於己方的隋軍交鋒。

眼前這些滎陽軍,也是隋軍。

可任誰都清楚,這支隋軍不同於普通的隋軍。

因為在這些人的心中,有一個無法擊倒的神靈,那就是李言慶。

只要李言慶活著,這支隋軍的戰鬥力,就會隨著戰鬥,不斷提升,不斷完善,最後直至無敵。

“收兵,收兵!”蔡建德嘶聲大吼。

只是,鄭挺象剛才的叫喊聲,雖然令蔡建德清醒過來,卻又吸引過來了一個煞星。

裴行儼!

當年鄭挺象,也是隋軍將領,官拜牛渚口鷹揚府鷹擊郎將,是裴行儼的副手,駐守金堤關。

正是因為鄭挺象的出賣,才使得裴行儼丟了金堤關。

如果不是李言慶及時趕到,和辛文禮合力將裴行儼救出,裴行儼只怕早就變成塚中枯骨。

然則,他最心愛的火兒,那匹赤炭尖龍駒,卻戰死於牛渚口。

這在裴行儼心中,一直是一個無法抹去的恥辱。聽到熟悉的聲音,裴行儼抬頭循聲看來,一眼就發現了鄭挺象。

裴行儼,樂了!

雙錘一分,一招雙鬼拍門,將兩員瓦崗將領拍翻在地。

胯下馬長嘶一聲,就見踏雪獅子驄噌的一下竄出去。裴行儼滿臉血污,面目猙獰可怖,氣沉丹田一聲怒吼:“鄭挺象,還記得你家將軍嗎?”

人馬合一,雙錘翻飛,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撲向鄭挺象。

鄭挺象正準備和蔡建德突圍,聽得有人呼喊,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卻不要緊,只嚇得鄭挺象魂飛魄散。別人不曉得裴行儼有多厲害,他在裴行儼麾下當了兩年副手,又豈能不知?

這裴行儼在金堤關時,號稱萬人敵。儼然霸王重生,溫侯再世一樣。

同時,鄭挺象也非常清楚,裴行儼對他,是怎生的怨恨……

“蔡將軍救我!”

鄭挺象不敢和裴行儼照面,撥馬就走,一邊走還一邊嘶聲大喊。

蔡建德聞聽,忙扭頭看過來。就見一員大將渾身浴血,朝著鄭挺象撲去。而鄭挺象趴在馬上,眼見著就要被對方追上。蔡建德和鄭挺象的關係挺不錯,眼見鄭挺象遇險,又豈能袖手旁觀。

他不認識裴行儼,但也知道,裴行儼的厲害。

手中大刀劈翻一名滎陽軍,蔡建德厲聲吼道:“隋狗,休傷我友。”

話到,人到,刀到!

蔡建德既然被稱為李密麾下的第一勇士,自然有其非凡之處。想當初翟讓何等勇猛,還不是被他一刀斬殺。這一刀,是又快又狠又猛,勢大力沉,掛著一股風聲,呼的罩住裴行儼。

裴行儼眼見就要追上鄭挺象,沒想到卻被蔡建德攔住。

心頭頓時火起,怒吼一聲,“狗賊,滾開!”

雙錘一分,左手錘一招鐵門閂,右手錘一招泰山壓頂。

胯下獅子驄更借勢竄起,人借馬勢,馬借人威,只聽鐺……噗…… 蔡建德手中大刀被崩飛出去。

他另一隻手舉盾相迎,就聽一聲巨響,盾牌炸開,四分五裂。

大錘砸在他的天靈蓋上,同時胸口被裴行儼左手鎚敲中。

頓時,腦漿迸裂,胸骨盡碎……

也就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辛文禮突然高舉鐵方槊,厲聲喝道:“放焰火,兒郎們,隨我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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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53: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五)


蓬…

蓬蓬蓬……

五彩殉爛的焰火,在夜空中綻放。

寂靜無聲的山道上,徒然間喊殺聲四起。從黑石渡至黑石關,必由雲堆山迴旋而下的羊腸小道經過,行走在群峰林立之中,懸崖對峙。而黑石關就像於這小道的盡頭,三向勾連,與邙嶺對峙,成為鞏縣、洛陽、滎南地區的中樞要地。

天黑以後,單雄信命精卒渡河,悄然無聲的進入這羊腸小徑。

小徑長約有十八里,據探馬偵查得知,如今留駐於黑石關的兵馬並不算多,其主力幾乎都集中於南面關隘。於是這東面關卡的防禦相對鬆懈,加之天冷,甚至連巡邏哨卡全部取消。

此,天助我也!

單雄信下令,馬裹蹄,口銜枚,迅速通過黑石關小徑,兵臨黑石關下。

同時,他也多了份小心。讓先鋒軍大約八百人先行出發,待先鋒軍抵達小徑中央,大軍再隨後跟進。前鋒軍和主力相距大約五里,可以保證前後呼應。一俟遭遇埋伏,先鋒軍會阻擋住敵軍的攻擊,而後主力迅速撤出,在黑石渡口列陣迎敵,給予敵軍以凶猛的迎頭痛擊。

單雄信也是吃虧多了,不得不如此做。

當先鋒軍進入小徑之後,一路並無任何阻礙,單雄信這才放心,命大軍進入小徑,準備接應。

按照單雄信的想法,小股人馬為先鋒,可以使黑石關守軍失去警惕性。

如果他們出關交戰,則後軍順勢撲擊,將黑石關一鼓作氣拿下…… 如若黑石關守軍不出戰,那也簡單。小股兵馬可以立穩腳跟,待主力抵達之後,向黑石關發動總攻,一舉將之攻克。

總之,在單雄信看來,此戰必勝。

然而當大軍進入小徑後,單雄信的眼皮子,開始跳個不停。

不知為什麼,他總是感覺心緒不寧。也許是被李言慶設計得怕了,以至於越臨近黑石關,他心裡越是緊張。亦或者……自己不應該衝在最前面,坐鎮中軍,也許更安全一些吧……

“快,大家快跟上去,前鋒軍如今已接近黑石關,兒郎們加快速度。”

單雄信有小聰明,心裡拿定主意後,他撥馬到路旁,做鼓勵狀,不斷催促麾下兵馬加快速度。

在軍卒的眼中,單雄信這樣做無可厚非。

可實際上,單雄信卻藉此機會,退後到了後軍之地。

當兵馬行進到小徑中央的時候,山崖兩邊,突然出現殉爛焰火。

澄亮的焰火,將小徑照應的通通透透。從山崖兩側的叢林中,突然出現了一排排弓箭手。

而在黑石關方面,更傳來響徹蒼穹的喊殺聲。

火光中,一個青衫文士,站在山崖上的一定黃羅傘下,外罩一件月白色鶴氅,手裡拿著一支折扇,刷的打開來,青色錦緞子扇面上,寫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運籌帷幄!

這大冷天,青年似不覺得寒冷,還搖了兩下扇子,這才朗聲道:“單通,敢犯我關城,薛收侯你多時!”

話音未落,薛收把手中折扇一合,向小徑一指:“放箭!”

剎那間,箭矢如雨,破空襲來。

本有些慌亂的瓦崗軍,遭遇這箭矢襲擊,頓時驚慌失措。

單雄信還算保持了幾分冷靜,迅速觀察了一下之後,大聲喊道:“兄弟們,賊人無多,衝上去,尚有生路。”

山坡有些陡峭,可並非無法攀岩。

粗略一看,滎陽軍不過千餘人而已,而且多是以弓箭手為主。

若衝上去的話,說不得還能將對方擊潰。如果能拿住薛收的話,這黑石關,自然是不攻自破。

單雄信知道,薛收是李言慶的兄弟,智謀過人。

此人出現在這裡,恰好從某種程度上說明,李言慶並不在黑石關。

既然李言慶不在這裡,我又豈能怕你一個小小的薛收?單雄信想到這裡,舉槊遙指山坡,下令麾下兵馬攻擊。

兩輪箭雨過後,山坡上的隋軍,突然停止射箭。

瓦崗軍順勢發動攻擊,爬到半中腰時,忽聞薛收大喝一聲:“放滾木擂石。”

隨著薛收這一聲令下,就見山坡上驟然火起。一根根一人合抱不過來,長約兩米,重達數百斤,通體抹著桐油的滾木,轟隆隆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瓦崗軍被砸的慘叫不停,有運氣不好的,被那燃燒的滾木從身上碾過去,全身都跟著燒起來,變成火人一樣。這種滾木的威力不但巨大,最可怕的是衝下山坡,落在小徑中,很快就使小徑出現擁堵。步卒或許還不受影響,可是騎軍的戰馬,遭遇這種火木襲擊,頓時驚了,希聿聿長嘶,亂蹦亂跳,又使得無數人,無辜慘死。

單雄信勃然大怒,持槊就準備親自上陣……

可就在這時候,有探馬來報:“啟禀大將軍,前鋒軍在黑石關下全軍覆沒,從黑石關殺來一支人馬,其主將就是那王伏寶。”

王伏寶?

單雄信一驚……

王伏寶不是去滎陽了嗎?怎麼會在黑石關?

事到如今,單雄信就算是再莽撞,也知道自己中計了!

也許從一開始,隋軍從嵩高縣撤兵,就是為了引自己上鉤?

眼見著小徑上越發擁塞,為躲避戰馬踩踏,為閃避那從天而降的火木,瓦崗軍四散奔逃。

單雄信心知,攻取黑石關,顯然已經成了空想。

好在自己還算謹慎,在黑石渡口安排有兵馬守護,否則被對方抄了後路的話……

“撤兵,撤兵!”

單雄信拼命拉住了一匹受驚的戰馬,翻身跨上,就往黑石渡口逃竄。

他這一跑,這瓦崗軍就更亂了!主將都跑了,我們還打個什麼?留在小徑上的瓦崗軍,跟著單雄信撒丫子就走。只是這樣一來,卻苦了那些爬到山坡半中腰的瓦崗軍。攻上去,是死;往下走,還是死。且不說這山坡徒峭,只是從那山坡上落下來的滾木礌石,就足以要人性命。

“莫再丟了。莫再丟了!我等願降……”

有聰明的瓦崗軍,躲在石頭後大聲呼喊。有第一個人叫喊,那就有第二個人效仿。很快,近千名被扔在山坡半中腰的瓦崗軍,把軍械一丟,趴在山坡上,五體投地似地,大聲叫喊。

沒辦法,不這樣就要被滾木礌石砸中。

趴在雪地上雖然冷了點,可至少可以多一份保障。

薛收一擺手,滾木礌石同時止息。有嗓門大的軍卒上前喊道:“趴在地上,休得亂動,否則格殺勿論。”

此時,小徑上已亂成一團。

戰馬奔騰跳躍,軍卒抱頭鼠竄。踩傷蹋死者,不計其數。

“薛郎君,單雄信跑了!”

薛收站在黃羅傘蓋下,臉上露出一抹冷森森的笑容,“跑?我煞費苦心做出這麼一個陷阱,若不讓他掉幾層皮下去,豈不是顯得我手段不高明?立刻發射焰火箭,是時候全面出擊!”

十名親兵,抽出箭矢,彎弓搭箭。

那箭頭上,插著一根竹管,下面有長長的引線。用火折子將引線點燃,滋滋火星四濺。十支鳴鏑直竄雲霄,在半空中炸開,煙花飛舞,煞是壯觀。黑石渡口方向,立刻傳來隆隆戰鼓聲……

———————————————————————————

蔡水畔,數十朵焰火在空中綻放,極為醒目。

李密抬頭看去,臉色鐵青,從樓車上下來以後,翻身就跨坐馬上,“收兵,立刻鳴金收兵。”

銅鑼聲響,戰場上的瓦崗軍,紛紛後撤。

可你攻出來容易,想要撤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八陣圖猶如一個巨大的泥潭,死死拖住了瓦崗軍撤退的腳步。雖鏖戰多時,可滎陽軍的陣型卻沒有散亂。一邊攻擊,一邊隨著陣型的變化,不斷前進。速度雖然不算快,卻讓瓦崗軍每撤退一步,都要付出慘重代價。而在八陣圖外圍,裴行儼、辛文禮、柳亨、闞稜四人率騎軍盤旋不停。不少瓦崗軍從陣中突圍出來,迎面卻是如同雨點般的箭矢射來,死傷無數。

蔡建德,被裴行儼一錘轟殺。

鄭挺象棄馬而逃,混在潰兵之中企圖逃竄,卻被迎面衝來的柳亨一槊拍翻在地。沒等他起身,一隊鐵騎就風馳電掣般掠過。一百匹馬,四百隻蹄子從鄭挺象身上踩踏過去之後,地上只留下一堆看不出模樣,血肉模糊的爛肉……

太慘了!

蔡水冰面前變成了血紅色,在火光照映下,透著詭異之色。

李密不敢再逗留,忙下令收兵。可銅鑼聲響起之後,瓦崗軍沒能從戰場上抽身而出,卻引來一支兵馬,從後軍殺入。

為首大將,黑盔黑甲,胯下一匹烏雅馬,掌中青鋒槊。

“李密,羅士信在此,留下狗頭再走。”

如果在正常情況下,羅士信想要衝擊李密後軍,並非容易之事。李密也是熟讀兵書,通曉各種戰陣的人。他在列陣時,對於後陣的防禦,素來看重。可現在,李密的後軍卻是一觸即潰。

戰場上的潰敗,令疲憊不堪的瓦崗軍早就如驚弓之鳥。

隨著收兵鳴鑼,後軍已開始散開,準備撤退。羅士信這時候殺出來,儼然如同一頭猛虎,衝進早已慌亂不堪的羊群裡。羊本來就不是猛虎的對手,再一慌亂,那裡還有心思上前迎戰?

幾乎八成以上的瓦崗軍都認為,這次恐怕是上當了!

加之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也看不清楚羅士信究竟帶了多少兵馬。反正是一隊鐵騎衝擊過來,如同一架絞肉機似地,所過之處殺得瓦崗軍節節敗退。前面退不下來,後面又擋不住。李密在中軍見識不妙,也無心再戰。在親兵的護衛下,李密裹在中軍,狼狽而走。早上,他興致勃勃兵臨蔡水畔,恐怕是沒想到,會遭遇如此慘敗…… 此時,李密驚慌如喪家之犬。

“抓到李密了!”

戰場上,突然傳來一陣高呼。

仍在和隋軍拼死搏殺的瓦崗軍聽聞,順著聲音看去,就見瓦崗軍中軍大纛,已不見了蹤影。

一員大將,馬上搭著一個人,影影憧憧,與李密的模樣非常相似。

密公被抓了?

瓦崗軍將領腦袋嗡的一聲響,第一個反應不是去搶過來,而是……跑!

到這時候,誰也不會再當什麼孝子賢孫。連李密都被抓走了,我們還他媽的在這裡打個什麼?

能跑的,立刻是一哄而散。

跑不掉的,則順勢丟掉兵器,往地上一坐,雙腿一盤,雙手抱住頭,大聲叫喊道:“投降了,投降了!”

被親兵裹挾而去的李密,聽聞勒馬回頭看去。

他很想返回告訴瓦崗軍的士卒們,自己並沒有被抓。

可這亂軍之中,誰又會相信?

“大王,快走吧……再不走的話,只怕就走不了啦!”

親兵拉住李密的馬韁繩,大聲吼道:“王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殺出去再想辦法。”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密一咬牙,催馬就走。

這種時候,若繼續逗留蔡水畔,恐怕迎接他的,只剩下滅頂之災了……

戰場上喊殺聲,越來越小,直至無有。

眼見快到子時了,曠野中突然起了風,氣溫陡降。

李密帶著殘兵敗將一路奔走,甩掉了滎陽軍的追擊之後,找到了一處避風的疏林,才算停下來。

清點一番,身邊兵馬只剩下數百人。

蔡建德死了,鄭挺象死了,還有…… 李育德也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兇多吉少。

此一戰,李密損失慘重,五萬大軍,死傷不計其數,逃亡者更難以計數。親兵點燃篝火,李密坐在火邊,感受著篝火散發出的熱氣,這蒼白如紙的面孔,才算是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大王。我們現在怎麼辦?”

李密的侍衛長捧著一碗熱湯,端到李密跟前。

喝了一口熱湯,努力平定了一下心中的慌亂之情。李密漸漸平靜平來,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我們去浚儀。”

李密深吸一口氣,呼的站起身來,“傳令下去,讓大家立刻出發,我們前往浚儀。”

“可是,這馬上要起風了啊!”

李密拍了拍侍衛的肩膀,“孤當然知道要起風了……我們現在啟程,雖有些困難,可是卻能擺脫賊兵的追擊。

這麼大的風,賊兵恐怕也無法追上來吧。趁此機會,我們趕赴浚儀,然後召集兵馬,再與賊軍決戰。”

浚儀,是由李密心腹大將王伯當鎮守。

李密相信,時德睿會投降,但王伯當一定不會投降。

不過到現在為止,他也想不明白,時德睿怎麼就投降了呢?出擊宇文化及的時候,時德睿還信誓旦旦,看不出半點要投降的端倪。可自己大獲全勝,他卻突然投降,究竟是怎麼回事?

隱隱約約,李密覺得這裡面有蹊蹺。

可究竟是怎樣的蹊蹺,他又無法想出頭緒……

也罷,待孤來人將那時德睿生擒活捉之後,再向他詢問其中的真相吧。

大家喝了幾口熱湯,多多少少有了些力氣,於是在李密的催促下,紛紛起身,再次開始趕路。

過了子時,風越來越大。

北風呼嘯不止,更下起了鵝毛大雪。

李密一行人往浚儀走,正是頂風而行。這一路上可謂步履維艱,半路時,李密馬失前蹄,還摔傷了腿。更慘的是,他那匹戰馬也斷了跟腱,無法繼續趕路。李密咬著牙,拄著一桿長矛,在侍衛的攙扶下繼續前進。

只是,風越來越大,雪也越來越強。

快寅時,這雪花漫天飛舞,幾乎讓人無法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大王,前面好像有一座寺廟,咱們卻歇息一下吧。”

說起來,這連日急行軍,不僅僅是令瓦崗軍疲憊不堪,李密自己,也深受其苦。如果說,之前他是硬挺著一股氣,那麼如今在這風雪行進兩個時辰,接近四個小時,已經達到了極限。

李密真的走不動了!

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更有那死裡逃生後的虛弱。

見風雪如此狂暴,想必那辛文禮等人,也難以追上來吧…… 其實,李密之所以堅持要趕路,倒也不是擔心辛文禮、裴行儼。他是擔心李言慶!闞稜和柳亨的出現,從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李言慶一定回來了!

他設計了一個如此巨大的陷阱,等著自己前來。可從頭到尾,李言慶都沒有出現在戰場上。如果言慶真的出現了,李密反而不會害怕!問題就在於,這傢伙沒有出現,這才讓李密,更感到恐懼。這傢伙佈局之老辣,心思之縝密,完全不像一個二十一歲的青年。

自己二十一歲時在幹嘛?

當時李密也是被楊素譽為神童,卻只是楊玄感的幕僚。出個謀,劃個策,也許得心應手,可若說起這等老辣的佈局,是萬萬想不出來的!李言慶一時不出來,李密就擔心一時!不過現在已脫離了開封,想必李言慶也奈何自己不得。這心思一鬆懈下來,李密可真就撐不住了。

“也好,且歇息一下吧。”

李密點點頭,幾乎是掛在侍衛的身上,往前走。

正如侍衛所言,不遠處就是一座寺院。不過連年戰火,這寺院也已經荒廢了…… 殘垣斷壁,看上去令人極為心酸。如此天氣,看著如此殘破的寺院,聯想自己的慘敗,李密心酸不已。

邁步走進山門,卻突然間聽到大雄寶殿中,傳來一連串兵器的碰撞聲。

緊跟著,兩名侍衛從大殿中飛出來,有人怒聲喝道:“瞎了眼的狗東西,竟敢在某家面前張狂。”

這聲音好熟悉!

李密心裡不由得一咯噔,也不知道從從哪兒竄出來了一股力氣,推開攙扶他的侍衛,拄著長矛緊走兩步。

“大家都住手……”

他站在大雄寶殿外,顫聲問道:“裡面的人,可是三郎?”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從大殿中衝出來。

來人身高大約在八尺上下,身體很魁梧,生的極為英武。月白色戰袍上,沾染著斑斑血跡,跨刀挾弓,手中緊握一桿銀槍。

他在大殿台階上,看到李密的一剎那,也愣住了!

半晌後,只見來人三步並作兩步,從台階上竄下來,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匍匐在李密的跟前。

“王勇該死,有負大王所託……王上,浚儀……失守了!”

李密聞聽,腦袋嗡的一聲響,只覺胸中一陣氣血翻騰,哇的噴出鮮血,一頭就栽倒在侍衛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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