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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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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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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53: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六)


大雄寶殿裡的那尊佛像,金身早已褪去,看上去很殘破。

一面山牆到塌了一半,使得半邊屋頂也隨之坍塌。不過整體而言,遮風擋雪的作用還有,只是是殿內的面積,減少很多。

透過山牆向後看,有一個大約十來畝左右的空地,兩邊有幾座殘破的廂房。再往後,則是一座類似於藏經閣一樣的木樓,只是木樓已經完全損毀,成了一座廢墟。

不過這樣一來,倒也使得寺廟中不缺柴火。

大殿裡,廂房中都有火堆燃起,給這寒冷的冬夜,平添幾分暖意。

篝火上吊著一個破爛的鍋子,裡面是用麥餅熬製的稀粥。李密緩緩行來,胸口的鬱悶之氣,也隨之減弱許多。

睜眼看去,就見那殘破的獨眼佛像,正低頭凝視。

李密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呼的從草堆裡坐起。

“王上……”

王伯當連忙上前,攙扶住李密。

李密怔怔的看著王伯當,腦袋裡卻成了一鍋粥。

三郎怎麼會在這裡?對了,我剛才昏過去了,好像昏過去之前,三郎對我說了什麼話呢?

這會兒李密的腦子全亂了,亂得有些不知所以然。

把王伯當可嚇壞了,他見李密目光呆滯,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還以為李密這是怒極攻心,得了什麼魔症。

連忙搖晃李密,“王上,您說話啊…… 王上,您這是怎麼了?”

“三郎,你別再晃了,再晃孤可就要散架了。”

李密連忙開口,指著王伯當,片刻後又拍著自己的額頭道:“三郎,孤這會兒有點亂,莫吵鬧,讓孤想一想。對了,你不是坐鎮浚儀,怎麼會在這裡?這又是什麼地方?孤這是……怎麼了?”

“王上,您真的沒事?”

“孤無大礙,只是頭有些昏沉。”

“臣熬了些麥粥,王上要不先喝幾口,歇一歇再說話?”

李密閉上眼睛,片刻後點點頭,“也好!”

這荒山野嶺,也沒有什麼餐具。王伯當就用自己的頭盔,盛了幾勺麥粥,遞給李密食用。若放在平時,李密怎可能受得了這個?可現在,他肚子也著實飢餓,顧不得那許多的規矩。

一頭盔麥粥喝下去,精神好轉許多。

李密看了看大雄寶殿裡,大約有幾十個人。

“王上,兄弟們都在後面的廂房裡休息,外面還有幾十個兄弟警戒,這裡暫時還算安全。”

“三郎。這到底是……”

王伯當跪坐在李密面前,把前因後果,詳細解釋了一遍。

原來,王伯當本奉命出鎮浚儀。開封失陷後,他曾想要復奪開封。不成想酸棗李公逸突然傳來消息,說汲郡蘇定方趁天寒地凍,大河冰封之際,跨河攻打白馬。於延津斬王德仁麾下大將張亮。

李公逸請求王伯當監視通濟渠以西的隋軍,而後率部前往支援。

開封雖然重要,但延津更重要。那是瓦崗塞的門戶,一旦有失,勢必造成瓦崗軍的全面混亂。

而且李密在梓潼山大勝宇文化及的消息也傳來,王伯當覺得,李密反正不日就會返回,如今時候,還是以穩定為主。故而他分兵前往酸棗駐紮,以監視通濟渠對岸,隋軍動向。本來,一切都很好,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衝突。李公逸兵至延津,蘇定方立刻退過大河,堅守黎陽倉。

李公逸無法出擊,同時又不能棄延津不顧,於是只能暫時留守延津。

王伯當在浚儀,焦急的等待李密回軍。

就在今天下午,天黑之前,他得知李密在蔡水畔和滎陽軍決戰,就想著率兵趕到蔡水支援。

可哪知道,他剛要出兵,浚儀城外卻來了一群殘兵敗將。說是隋軍自原武出擊,攻克了酸棗。

王伯當沒有看出什麼破綻,於是下令開城放行。也就是他這個命令,釀成了浚儀的慘事……

城門一開,那些所謂的殘兵敗將,立刻闖進城門,佔住了城門洞。

為首的大將,正是李言慶麾下第一家臣,雄闊海,雄黑子…… 別說是王伯當,就連李密都沒有想到,李言慶會在滎陽郡。當所有人都以為李言慶還在堯城坐鎮,和竇建德決一死戰的時候,李言慶卻親率三千精卒,以八百墨麒麟為先鋒,神兵天降,出現在了浚儀城外。

王伯當一開始沒有覺察到李言慶的存在,也沒有發現搶佔住城門口的,竟然是以雄闊海為主的墨麒麟。所以,他指揮人馬想要奪回城門,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調集城中所有的兵馬。

等到王伯當發現李言慶的時候,李言慶率領三千精卒,已經殺進浚儀……

由此,也可以看出一個問題。

李密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但卻不是一個出色的領導者。他總是能發現一些人才,卻又不肯輕易放權。不可否認,王伯當的確是對李密忠心耿耿,不離不棄。也許他是一員出色的戰將,衝鋒陷陣,斬將奪旗是王伯當的特長。可若是讓他為一軍統帥,卻遠遠達不到要求。

正是因為王伯當的疏忽,等到他發現李言慶的時候,已經無法再調集兵馬。

李等慶入城之後,立刻兵分三路。

梁老實率部直撲庫府,雄闊海則領墨麒麟,攻打校場。李言慶親率兩千人,向府衙衝擊,把王伯當的指揮系統,瞬間全部切斷。王伯當雖然勇猛,可府衙裡又能有多少人?只堅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整座府衙就被攻陷。而屯軍校場,更豎起了白旗,歸附於雄闊海指揮。

……

王伯當說這些的時候,一臉羞愧之色,不過李密卻似乎沒有在意。

他半瞇眼睛,片刻後輕聲道:“如此說來,那李言慶如今,在浚儀?”

“正是!”

李密突然笑了,仰天一聲長嘆。

“這李言慶佈局之周密,儼如妖人。我以前以為沒有低估他,可現在看來,還是小覷了此人。只這一次佈局,足以見此人手段……

三郎,浚儀丟失,怪不得你。恐怕就算是我在那裡,也會被他設計……此人行一步,望十步,非數十年的閱歷,絕難達到。偏偏這傢伙才剛過了雙十,我不如他,我真的不如他啊!”

他能怪王伯當嗎?

莫說王伯當現在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就算是換一個人,他也無話可說。

事實上,他李密不也在蔡水上了言慶的當嗎?裴行儼的出現,讓李密失了方寸。而闞稜和柳亨,則使得李密疑神疑鬼。若非如此,他斷然不會輕易收兵,使得羅士信鑽了空子。說到底,他的確是害怕李言慶…… 當時在蔡水畔,他疑神疑鬼,匆忙間下令收兵,以至於陣腳大亂。

可實際上呢?

李言慶從頭到尾,就沒有出現在蔡水戰場上。

浚儀一失,濟陰、東郡大門洞開。王德仁此前駐守白馬,已露出不臣之意,只怕現在,更不會再聽從自己的命令。

若現在李密前往白馬,迎接他的,肯定是王德仁的屠刀。

說不定,現在王德仁正愁著,如何與李言慶談判呢…… 自己若是過去的話,恐怕正合了王德仁的心意。

“三郎,你莫要自責,浚儀之失,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也是我小覷了那李言慶,太急於求勝。若孤回軍時,先駐紮浚儀後,再圖謀開封,也就不至於有今日之敗。不過,李言慶既然在滎陽,那堯城的李言慶,又是哪一個?哈,這李言慶莫非真有妖法,可以分身不成? ”

李密自嘲似地一笑,看著熊熊篝火,不再說話。

好半天,王伯當低聲道:“王上?”

“啊…… 剛才想事情,一時間有些分神了!”

李密擺擺手,輕聲道:“孤現在是奇怪,時德睿怎會突然投降呢?這裡面,似乎別有蹊蹺。對了,你剛才叫孤,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王上,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李密想了想,苦笑道:“我知你想法,可是想去投陽城?”

王伯當說:“單通駐守陽城,麾下尚有八千精卒。若再算上偃師魯將軍手下,恐怕……”

“三郎啊,陽城恐怕是去不得了!”

李密輕聲道:“那單雄信不是你,他本是翟讓手下,對我素來多有不服。當初我斬殺翟讓,靠著武力讓他暫時臣服,但他對我,絕不會…… 此人生就反骨,我得勢時倒還好說,但現在,我若去陽城,必遭其毒手。單通甚有可能背我而去,他若一反,魯儒宗只怕也難保性命。”

“那我們……”

李密說:“咱們去關中”。

“關中?”

李密似下定決心,咬牙切齒道:“山東局勢,已難以挽回,我們再想立足,恐怕已非常困難。如今之計,唯有先投關中…… 那李淵當年曾尊我為兄,我若相投,他一定會重用於我。

待時機成熟,咱們藉關中之力,殺回東都,到時候在與李言慶決一雌雄。”

王伯當不是個甚有主意的人,可卻隱隱覺得,李密即便是去了關中。恐怕也難以達成心願。

沒錯,李淵當年的確是尊李密為兄,可那時候是什麼狀況?

李密佔居瓦崗,乃天命之人。

麾下雄兵數十萬,戰將如雲。其治下地盤,更是包含了整個山東地區,甚至延綿至江淮之地。

天下群雄,誰不拜服?

然則現在呢?

兵不過數百,將不過王伯當一人。

更無容身之地…… 而李淵已獲禪位,登基稱帝,坐鎮關中,得關隴貴族支持,麾下雄兵數十萬,戰將如雲,正好和李密調轉過來。王伯當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卻不代表,他是一個傻子。

可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李密……

若把事實陳述,只怕李密會一蹶不振。

反正從這裡到關中,路途千里。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來說服李密改變主意,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上,您連番惡戰,恐也疲乏了,且好生休息…… 這麼大的風雪,李言慶肯定不會追上來。待天亮之後,咱們就設法前往關中。”

“也好!”

李密真的累了。

他倒在草堆裡,和衣而臥,很快就睡著了。

大殿外,北風呼號,風更加強猛。

王伯當同樣很疲憊,於是懷抱弓箭,把長槍和橫刀放在身邊,就坐在那斷了腿的香案旁邊,閉目養神。

這一夜,雪很大,風很急……

黎明時分,風雪止息。

王伯當睜開眼睛,看李密還在熟睡,於是輕輕站起身來。

他把弓箭負好,抄起長槍,拿起頭盔,準備到後院的水井中取些井水洗漱。

推開大門,王伯當邁步走出大殿。

可是一出來,他立刻覺察到有些不太對勁。

銀槍在手中滴溜溜一轉,王伯當警惕的向四周巡視。那些警戒的人呢?為什麼一個不見?

連忙邁步往台階下走,腳下突然一個趔趄,王伯當險些摔倒在地上。

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住了,王伯當連忙低頭看去,卻見台階上,倒著一具屍體,哽嗓咽喉處,插著一根利箭。

王伯當倒吸一口涼氣,仔細向院中打量。

他這才發現,院子裡有幾十具屍體,整齊的陳列在山門內。

不過,一夜風雪,把這些屍體都掩蓋起來。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無法覺察。

剎那間,一股涼氣從腰脊處順著後脊梁骨往上竄。王伯當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山門前,向外面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雪白。

白皚皚一片雪地上,整齊排列著一排排軍卒。

不過這些軍卒的裝束很奇怪,身上披著厚厚的白布棉大氅,頭上還帶著風帽,令人無法看清楚相貌。

靜靜的立在寺廟外,如同雪中的幽靈。

王伯當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慢慢的往寺中後退。

也就在這時候,那些白色幽靈,突然間想前移動。腳踩厚厚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詭異聲息。

一匹神駿的黑色龍子馬,出現在白色幽靈後方。

那馬上,端坐一人,黑色衣甲,外罩黑袍,頭戴烏金盔,臉上覆蓋著一張只露出嘴和下巴的黑色面具。

在龍子馬前方,四名魁梧巨漢,並排而立。

馬上之人摘下風帽,面具後那雙若星辰璀璨般的眸子,精光一閃,紅唇微微上翹,露出一道非常好看的弧線。

他在馬上微微一欠身,手中沉香槊遙指王伯當。

“勇三郎,敢問密公,可曾起身否?

李言慶在此恭候多時,還請三郎禀報密公,就告訴他,李言慶前來,要取他項上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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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九章  末日(七)

王伯當的臉色很難看,攥緊銀槍,向四面眺望。

山門正面,隋軍成扇形陳列,大約有兩千人左右。雖然一個個無法掩蓋住臉上的疲憊之色,精神卻顯得格外旺盛。特別是那士氣,很明顯正處在巔峰狀態,手持兵器,默默的列陣。

兩千人?

似乎也並非沒有機會啊!

王伯當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不過當目光落在雄闊海四人身上的時候,他就知道麻煩大了!

李言慶既然親自領兵,毫無疑問,他那名震河洛的墨麒麟親隨,一定也在這裡。

或許,可以從後面撤走?

這樣一來,只要自己帶人在前面擋住李言慶的話,密公就還有逃生的機會…… 這念頭剛一起,王伯當下意識的將銀槍槍頭,低垂了三寸左右。

李言慶清冷道:“三郎黃非想藉一人之勇,阻我大軍,以為密公逃生爭取時間?

若如此的話,還請三郎棄了這個念頭。寺院後面,有羅士信恭候。士信對密公恨之入骨,當年密公設計伏殺張須陀張將軍之仇,他至今仍耿恥於懷。我可以保證,密公落入士信之手,定生不如死…… 三郎休要再猶豫,快請密公出來,我好送他上路,否則休怪我下令強攻。”

言慶的話語,說的非常清楚。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而我也不準備講什麼仁義道德。

大雄寶殿的門,吱扭一聲開了。李密在侍衛的簇擁下,從裡面走出來。與此同時。在後院廂房裡休息的瓦崗軍,也紛紛湧來。不過當他們看清楚眼前的局勢,一個個不禁是面無人色。

李密睡了一覺後,精神多多少少好轉許多。

不過臉色依然顯得很蒼白,一雙細長如同鷹隼般的眸子裡,透著幾分英雄末路的遲暮光彩。

“王上……”

“三郎,此時此刻,莫再喚我王上,還是喚我先生的好! ”

想當初,丘懷義告密,只是化名劉智遠的李密,不得不狼狽而走,幸得王伯當派人將他接納。

也就是在那時候,李密高談闊論,規劃前景,令王伯當舉族敬服。

王伯當更尊李密為老師,心甘情願的把兵權交出。不僅如此,他更率舉族數百口人為李密效力,言必稱‘先生’,對李密始終保持著師執之禮。

但後來李密稱王,似乎有些志得意滿,對王伯當稱呼他‘先生’雖未說什麼,可總是不太舒服。

當時在李密麾下效力的魏徵,覺察到了李密的想法。於是在私下裡和王伯當委婉勸說,王伯當才改‘先生’之稱,而尊‘王上’之號。不過到了現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過往雲煙。李密覺得這‘王上’二字,極為刺耳,反倒有些懷念當年,王伯當稱呼他先生的日子。

“先生……”

王伯當心裡一暖,眼淚差點掉下來。

原本有些動搖的心,頓時又堅定起來,握緊銀槍,退到李密身前。

“密公,恕在下甲胄在身,無法施禮。”

言慶在馬上微微一欠身,抬手將覆在臉上的假面摘下,露出那清秀俊逸的面容,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笑容,那是勝利者的笑容!為了這一天,言慶等了很久,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這,算不算是第一個,死在他手中的大 boss 呢?

李言慶和李密沒有恩怨,而且不管李密品性如何,對於李密的才能,李言慶始終都未曾小覷。

說實話,李密不容易!

從一個世冑子弟,變成反賊,舉家滅亡。

之後隱姓埋名,又是妻離子散的結果,而後孤身投奔王伯當,帶領大家前往瓦崗塞。從一開始被翟讓看重,到後來遭受猜忌,甚至是打壓。一步步走過來,最終成就了他魏公之名。

隋室之亡,亡於三徵高句麗,亡於楊廣的理想化,亡於那些野心家……

但不可否認,真正動搖了隋室根基的人,正是眼前這個相貌清癯,看上去很有幾分書卷氣的男子。他縱橫山東,波及江淮,威脅東都,令各路義軍紛紛臣服,令這天下,變得更亂。

只是,李密可以挑動天下風雨,卻無法坐穩江山。

仔細想想,這個人的性子,真的和三國演義裡的袁紹很相似。他們是梟雄,但絕非一位雄主。

後世影視劇裡,常醜化李密。

他好色如命,為了女人換取江山,還有一部電視劇中出現李密在兩軍陣前,讓女人擂鼓助威的情節。

大丈夫需好色!無色不成大丈夫…… 好色?李言慶還真不會生出反感。事實上哪一個帝王不好色?李淵也好色,李世民同樣好色,李密就算好色,也算不得什麼問題。

而且,他沒有因為女人,而去影響大事,那純屬胡說八道。

李密倒是親自去擂鼓,而且槌法很不錯。至於那野史中怎麼就編出李密好色的故事,只怕是誰也說不清楚。

言慶很敬重他,但從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後,就注定了無法和李密走在一處。

李密說:“郎君看來已下定決心,要將我留下來。”

李言慶揉了揉鼻子,不置可否……

“一直以來,我一直心存一個疑惑。不知李郎君可否為我解惑?”

“不能!”

李言慶能猜出李密想要問什麼。

前世幾十載宦海沉浮,這洞察人心思的本事,倒是沒有落下。

言慶回答的斬釘截鐵,令王伯當勃然大怒。不過,李密愣了一會兒,突然間仰天大笑,“我明白了!”

“明白了,請密公上路吧!”

“李郎君,我有一肺腑之言。今日且贈與郎君…… 郎君欲殺我,恐非是為惡李某,而是難以抗命。不過,郎君以一身,擔四百鎮之怨,這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還請保重。”

說罷,李密朝著言慶一拱手,蒼白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李言慶一怔,但旋即就明白了李密這話中的意思。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瞳孔一縮,臉色也微微一變。此前,他只顧著謀劃除去李密,卻……

瞇著眼睛,他靜靜的看著李密。

此時此刻,言慶才算真正領教了李密的高明之處。

這一句話出口,只怕日後,會在自己心中,埋下一個陰影吧。

“密公,請上路吧!”

“李言慶,久聞你射術無雙。可敢與俺鬥箭?”

王伯當突然大聲叫喊,“我若敗了,任你宰割;我若勝了,還請你放密公一條生路。”

“三郎,休得開口。”

李密連忙制止,但下意識的,還是向李言慶看了一眼。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李言慶敢不敢迎戰呢?言慶揉了揉鼻子,手中沉香槊一轉,橫擱馬鞍橋上。

“三郎忠勇,果真英雄……

大黑子,爾等待會兒要請三郎與密公好好上路,莫怠慢了他們。”

說著話,李言慶一抖韁繩,旁邊一個少年連忙抓住轡頭,牽著象龍掉頭就走。

鬥箭?

你腦袋進水了!

我堂堂一軍主帥,吃飽了撐著才和你鬥箭。

即便我射術比你高明,也犯不著冒險。現在,我勝券在握,又何必與你王伯當逞強鬥勝呢?

反正,今天你們都要死……

王伯當見李言慶要走,氣得暴跳如雷,把大槍往地上一戳,彎弓搭箭,就要向李言慶射箭。

李密卻笑了,“三郎,休得魯莽。李郎君斷然不會和你交手的!”

“李言慶,浪得虛名之徒,鼠輩也。”

李密的話,王伯當不能不聽。但這心裡面的火氣,若不罵出來,可是很不舒服。也就在他破口大罵的時候,雄闊海手中突然出現一柄手斧,他向前邁出一步,手斧刷的飛向了山門。

只聽蓬的一聲響,那山門被手斧劈的粉碎。

“出擊!”

手斧一出,隋軍立刻開始行動。就見那一隊隊長矛手,同時邁步向前,每行進一步,必發出震天價的吼聲。

“殺,殺,殺……”

寺院裡,李密王伯當徒然色變。

眼看著隋軍長矛陣一步步逼近山門,他們的眼中,莫不流露出絕望之色!

———————————————————————————

當晚,李言慶抵達開封。

走進這座古都,言慶即熟悉,又感到陌生。

前世,他曾多次來到這座城市。不過那時候的開封,與現在的開封完全不一樣,破破爛爛,頗有些沒落之氣,而眼前的開封城,卻透著一股子雄渾的古韻。騎在馬上,行進在開封城的街市間,恍如在夢中一樣。

至此,除陽城、箕山兩地之外,滎陽郡九鎮,盡歸言慶所有。

從某種程度上,開封、新鄭、尉氏縣的複奪,也進一步坐實了李言慶,河南討捕大使的職務。

只是,天曉得這官職,還有什麼用處?

“李密他……”

“死了!”

言慶來到府衙後,辛文禮低聲詢問。

李言慶嘆口氣,“只可惜了勇三郎,竟與阿稜屢戰五十個回合,甚至還砍了阿稜一刀。

他和李密的屍體,我已派人秘密送往雍丘安葬。李密死前,希望能把他葬在他妻兒的墳旁,我實不忍心拒絕。”

辛文禮點點頭,沒有表示什麼異議。

他也好,李言慶也罷,和李密並無甚麼化解不開的冤仇,說穿了也只是各為其主罷了。

人死百了,昔年做過些什麼事情,也就隨著一死,而煙消雲散。

“對了,鄭公派人前來詢問,大騩山可要駐紮兵馬?”

“就交給鄭郎君吧…… 把大騩山劃入新鄭,命鄭為善為游擊將軍,駐守新鄭。”

李言慶似乎有些疲憊,毫無大勝之後的喜悅之情。他想了想,又接著說:“我明日一早,返回管城(即今日河南鄭州)。開封就交由辛大哥你來出鎮,將大梁城和尉氏一併劃入開封,至於三縣吏員嘛,暫由本地吏員出鎮,官員我回去之後,立刻委任。

這段時間,還需煩勞辛大哥多用心…… 對了,讓士傑去大梁城吧。可命他領一府兵馬,暫時駐守在那邊。”

辛文禮聞聽,自然非常高興。

辛士傑是他的族侄,能獲得重任,也說明了李言慶對他的看重。

要知道,隨著開封的復奪,虎牢關的防務也就隨之減少。而大梁城的防務,卻會隨之增加許多。

“那你先休息,待晚飯準備好以後。我再喚你。”

辛文禮也看出來了,李言慶興致不高,於是起身告退。

柳青送來一套便裝,伺候著言慶將身上甲胄卸下後,又捧來一套茶具,這才恭敬退出房間。

換好衣服,言慶在屋中坐下來,頗為熟練的擺弄著茶具。

每每品茶時,他總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可不知為什麼,同樣的茶,喝到嘴巴里,卻好像沒有半點滋味。

李密臨死前那一句話,的確是給言慶敲響了警鐘。

李神通此次,是為了說服瓦崗在山東的實力。雖則其中有不少是世家所控制,但也有很多城鎮的官員對李密忠心耿耿。自己殺了李密,就如同把自己,擺放在了那些官員的對立面。

他日那些官員歸附關中後,又會如何看待自己?

心裡面有種苦苦的滋味,自己苦心佈局,到頭來卻好像把自己,也給算計到了其中。是刻意,還是偶然?

李言慶的心思,突然變得…… 很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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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十章  贏家


武德元年十月初,李密挾大勝宇交化及之勢,意圖返回偃師,攻取東都。

於開封和滎陽軍苦戰半日,被李言慶斬殺。屍首傳告之後,被送往雍丘,葬於妻兒墳塋旁。

大業十三年時,李密收攏了妻兒墳塋。

也許在那日,他萬萬不會想到,自己也會被葬在此地。隨同李密一同下葬的,還有他的弟子,也是他最忠誠的部下,王伯當。當李密和王伯當的墳塋送至雍丘下葬的時候,又使得無數人,感到唏噓。

同日,黑石關守將王伏寶,在黑石關伏擊單雄信,隨後調集鞏縣八千精卒,復奪嵩高縣。

嵩高縣守將牛進達慘敗,率殘兵敗退遁入邙嶺,不知所蹤。

隨後,薛收率部直取陽城縣,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佔領了陽城縣。

次日,箕山守將率部歸降,李言慶終於成功的將整個滎陽郡,掌控在手中……

十一月初十,當李密的死訊傳至偃師之後,單雄信在偃師起兵造反,殺魯儒宗,率部歸附王世充。

十一月十五,瓦崗軍右武侯大將軍王德仁在白馬起兵,反出瓦崗,自號順天王。

王德仁起兵之後,立刻就出兵奪取了延津,將李公逸兄弟斬殺。隨後,王德仁試圖攻擊滎陽,但是見滎陽郡兵馬整備,已做好防範,強攻勢必損失慘重…… 加之汲郡方面傳來消息,由於宇文化及殘部兵出四口關(今山東東阿東北),趁大河尚未解凍,渡河攻取清河郡,並直接威脅平原郡所在。竇建德不敢再妄圖奪取汲郡,於是匆匆忙,派人前往汲郡求和。

而此時汲郡也無力攻擊,於是在論定繁水、堯城兩鎮劃入汲郡治下之後,休兵罷戰。

竇建德,則對宇文化及,展開了瘋狂攻擊……

不過這樣一來,也使得徐世績、長孫無忌獲取了喘息之機。徐世績立刻向黎陽倉增調六千精卒,與蘇定方合兵一處,對東郡做出佯攻態勢。

王德仁擔心腹背受敵,不得不從酸棗撤兵,屯守延津白馬一線。同時,為了防止李言慶對他不利,王德仁派使者秘密前往東都,向王世充請降。

山東局勢陡然間變得格外複雜,特別是在當初李密的佔領區,呈現出犬牙交錯的勢力分割。

只是這一切,與言慶已沒有關係。

結束了與李密的戰事之後,李言慶第二天就返回管城。

他在管城停留了三天,接見當地諸紳。而後,李言慶開始委派官員,並將滎陽郡一分為二,化為兩州。以管城為治所,設立鄭州,下轄開封、新鄭等四縣之地,以鄭為善出任鄭州太守;而滎陽縣、虎牢關等包括滎澤、圃田四縣在內,則為滎州,以虎牢關為治所,命辛文禮出任滎州太守。

對此,滎陽世冑,並無多少意見……

李言慶又劃分鞏州和陽州,分別有王伏寶出任陽州太守,以箕山為治所,拱衛滎陽南面;以薛收為鞏州太守,坐鎮鞏縣,東面洛陽,虎視曉曉。至此,李言慶治下下轄三郡,共七州四十一縣,自領河南道大行台,自成體系。不過在表面上,言慶依舊表示,不會聽命王世充。

十一月二十日,李言慶率部,還師鞏縣。



王世充絕不可能想到,他的心腹大患,就這麼一下子少了一個。

李密的死,讓他身上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唯一遺憾的就是,李言慶和李密火併,居然沒有太大損失?這讓王世充很不平衡,在他看來,李密死了,李言慶也損失慘重,才是最完美的結局。

可這些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李言慶不是沒有損失,只不過相比之下,他的損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最可怕的是,這小子一下子收復了開封、尉氏、新鄭、陽城、箕山五座縣城,完整的控制了整個滎陽。若再算上汲郡得來的兩個縣城,李言慶手中的實力,雖未必能和王世充相比,卻也隱隱有旗鼓相當之勢。

這傢伙從一個小小的鷹揚郎將,到現在手握數萬兵馬,自號河南大行台,其實力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不錯,李密是死了!可這李言慶,似乎更可怕。

好在單雄信投奔王世充,使得王世交兵不刃血,收復了偃師,把東都的大門,重新關閉起來。

隨後,昔日單雄信部將牛進達,帶領一千多殘兵敗將,也投奔洛陽,使得王世充這心裡,多多少少有了一點底兒。王德仁的請降,更使王世充無比開懷。他當下就封王德仁為東郡太守,白馬縣公,並委任王德仁為河南道大行台,以抗衡李言慶那所謂的河南道大行台。

從地域而言,王德仁的河南道大行台,似乎更妥當一些。

他駐守在東郡,可鳥瞰黃河以南諸郡;而李言慶的河南道大行台…… 也許,河北道更合適一些。

總之,王世充雖然從心裡對李言慶有諸多忌憚,卻並不會就此低頭。

你李言慶不是要和朕對著幹嗎?

那好,你可以讓王德仁腹背受敵,朕也可以讓你,腹背受敵。

同時王世充又命人前往長安,與李淵聯絡。他向李淵表示,李唐為兄,王鄭為弟,世世代代友好下去。他還把自己的愛女王美鳳獻給了李淵,並極為低調的表示,願為李唐坐鎮山東。

李淵,不置可否。

不是李淵不想表態,而是他現在,也很頭疼。

十月底,李世民在折庶城大敗薛仁杲,並在十一月初攻陷了金城郡。薛仁杲幾乎是全軍覆沒,帶幾十人,狼狽而逃,不知所蹤。只是蘭州(亦即金城郡)雖佔領了,後涼李軌又鬧騰起來,並聯合突厥,表示不受李唐官職。

他在信中自稱‘皇從弟大涼皇帝軌’,亦表明態度。

李淵大怒,扣留了李軌的使者之後,準備攻打李軌。

然則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驚天噩耗卻驟然從陝州傳來……

劉武周意圖攻取太原,命麾下大將,宋王領兵出擊。這宋王是王號,此人本姓宋,名金剛,是河北易縣人,最初與魏六合作。魏六被竇建德吞併後,宋金剛投奔劉武周。此人知兵法,有謀略,深得劉武周器重,更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宋金剛。

李淵關中建國,並非所有人都會認同。

這劉武周就是其中之一,一直意圖奪取太原,攻占並州。

宋金剛領命之後,立刻出兵介州(山西介休縣)。他勾結介州和尚和澄,裡應外合奪取介州,兵鋒直指晉陽。時剛出任陝州總管的李孝基得知介州失守,立刻領兵前來,意圖復奪介州。

哪知這宋金剛麾下,卻有一員大將,複姓尉遲,單名一個恭字。

李孝基在趕赴介州的途中,被尉遲恭領兵伏擊,雙方屢戰一整日。就在李孝基準備收兵的時候,卻被尉遲恭單騎闖入軍中,連奪十三槊,將李孝基斬殺……唐軍大敗,退回了晉陽。

陝州司馬唐儉派人請求援兵。

李淵得知李孝基被殺,整個人頓時就懵了!

“孝基戰死,朕當如何與玉娃解釋?”

李淵拉著裴寂,茫然不知所措。

裴寂說:“陛下,如今還不是考慮如何與李郎著解釋的時候。當務之急,還要盡快解陝州之圍,否則晉陽危矣,並州危矣。”

“沒錯,沒錯!”

李淵徘徊許久,總算是穩住了心中的焦慮。

“那依玄真你之見,當以誰為主帥,解陝州之圍?”

裴寂想了想,“陝州乃陛下龍興之地,需派一妥當人選出征。太子本是最合適的人選……”

話未說完,李淵連連擺手。

“河東戰事未平,堯君素仍困獸猶鬥。太子現在河東安撫,亦不可輕易離開……

換一個人,難道除太子之外,我關中就無合適人選? ”

裴寂說:“有倒是有,只是……”

“是誰?”

裴寂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若太子不能領兵的話,唯有秦王,最為合適。”

李淵聞聽,不由得白眉一蹙。

派二郎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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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一章  勿重蹈覆轍


李孝基戰死陝州,被李密的死訊所掩蓋,並未收到任何人的關注。

甚至連長安,也僅限於少數人知曉。其中的原因有很多,而最重要的是,李淵不得不隱瞞陝州失利的消息,以避免關中出現大規模動盪。金城郡剛剛平定,薛仁杲下落不明,可西秦影響猶在。加之李軌蠢蠢欲動,不受李唐官職,其自立之心,已昭然若揭;而朔州的梁師都,在突厥人的幫助下,也聚集了數萬兵馬,虎視眈眈……

竇建德,王世充,更令李淵如鯁在噎,如若陝州失利消息傳揚開來,勢必造成長安,乃至關中恐慌,使大好形勢付之東流。

所以,李淵不得不低調處理……

當然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東都尚未失陷。

此時若讓言慶知曉李孝基的死訊,勢必會造成巨大的影響。李淵甚喜愛李言慶,但卻不代表,他會百分之百的相信。為帝王者,怎可能完全相信某一個人?這提防之心,不可淡卻。

李淵沒有派人告之言慶的死訊,而河洛正處於李密死後,實力重新劃分的動盪之中。

至於劉武周,也未曾在意李孝基的死,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好處。畢竟劉武周也好,宋金剛也罷,在他們眼中,李孝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宗室。李虎七個兒子,子嗣加起來數十人之多,而真正聞名者,以李淵為首。李神通、李孝恭、李道宗、李白駒等人的名聲,遠高於李孝基。

畢竟在此前近三十年中,李孝基隱姓埋名,東躲西藏,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更勿論他的聲名。

後來聯絡隴右李閥,為李淵疏通西域商路諸如此類的事情,雖則對李淵幫助甚大,卻始終未有留下名姓。哪怕李孝基受封邕王,也未使得劉武周過於關注。說實話,陝州治下,哪怕是那陝州長史唐儉的名聲,都遠高於李孝基。劉武周、宋金剛更關心的,是並州總管李元吉。

若俘虜李元吉,就能打擊李淵的聲望,更能使己方在未來獲得有利的地位。

尉遲恭雖殺了李孝基,卻不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李孝基的部將把李孝基的屍首搶回晉陽後,唐儉也感覺到關係重大,故秘而不發,派親信將李孝基棺槨送至長安後,就緊張備戰。

而這個時候,天下人的目光都被河洛所吸引。

哪怕是距離陝州最近的竇建德,也未曾覺察到其中奧妙……因為,宇文化及在平原縣稱帝了!


武德元年的冬天,著實熱鬧的緊。

用‘你方唱罷我登場’來形容,著實妥帖無比。

河南,李言慶狙殺李密,戰事方平息下來;河北,宇文化及登基,竇建德調集兵馬,和宇文化及展開激戰。

歷史上,宇文化及被李密擊潰後,逃到了魏郡稱帝。

只是如今李言慶佔領了汲郡,正好是通往魏郡的必經之路。宇文化及惶惶如喪家之犬,怎敢去招惹李言慶?所以選擇了濟北郡的四口關為突破點,強渡黃河之後,佔領了清河與平原郡小部分城鎮。

宇文化及雖然慘敗,但實力猶存。

麾下尚有數萬善戰驍果,長子宇文成都更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將。

宇文化及在平原縣稱帝之後,命宇文成都鎮守長河(今山東德州),守住永濟渠一線,北上可奪取整個平原郡,南下則有清河郡可以依靠。向東,是已經開始解凍的黃河天塹,向西,有宇文成都與竇建德鏖戰,可謂是一舉四得。宇文智及為大丞相,坐鎮清河縣,與成都遙相呼應。昔日隋宣舊臣,銀青光祿大夫裴世矩則被封為尚書令,協助治理整個清河郡……

裴世矩,河東四姓裴氏族長,老謀深算,與五姓七望家族,皆有聯絡。

此人頗有治世之能,而且極為圓滑,善於自保。宇文化及扣下了裴世矩兩個嫡子,也使得裴世矩,投鼠忌器。此外,宇文化及還任命了虞世南為秘書監,其班底已構成了雛形。在這樣的情況下,竇建德又怎可能再去留意陝州的戰事?不過他倒是知道劉武周攻克介州,威脅到了陝州的安全。

但,也僅此而已……

———————————————————————————

冬雨很冷,卻又好像比早先,多了一絲暖意。

不再是滴水成冰,不再是冰封萬里。一夜冬雨過後,萬物似在笑容。東風席捲冬雨掠過,為隆冬的蕭條,洗去幾分冷意。

言慶一夜未睡,站在窗前。

透過竹窗,可以看到窗外的花園裡,似隱隱透著一絲翠色。

身後的書桌上,擺放著一副錦帛,字跡暗紅,隱隱有些發黑。在燭火的照映下,錦帛上的一行字跡非常清楚:願來世不生帝王家。

那是隋皇泰主楊侗留下的遺言。

李言慶在昨日返回鞏縣,可沒等他坐穩,就得知有洛陽前紫薇觀宮監張胤,攜帶皇泰主棺槨,前來投奔。

其實,言慶早就知道張胤這個人,只是一直沒有見過。

此前盧胤奉楊侗之命前來求援,言慶避而不見。不是他不想見,而是不能見,也無法相見。

見了文能如何? 難不成答應楊侗,裡應外合嗎?

當時他已經得知了李密的意圖,正設計要藉此機會,除掉李密,為李神通遊說山東而創造條件。

言慶自以為心腸很硬!

反正歷史上,那皇泰主最終死於王世充的手下,自己不過是舊事重演而已,又有什麼負擔?

可是,當他看到楊侗的那份遺言時,卻忍不住痛哭失聲。

許多人都以為,李言慶之所以哭,是因為他忠於隋室,為楊侗而悲傷。可言慶自己心裡清楚,他是因為愧疚,才會如此。五年前的那一晚,他和楊侗匆匆見了一面,此後再無聯繫。

那時候的楊侗,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給言慶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

也許蕭皇后近乎妖孽一樣的美艷,印象更深刻一些吧…… 也就是在那天夜裡,言慶保證,會輔佐隋室。此後,他因為這一諾,而步步高升,從一介白身,而一舉成為黑石關鷹揚郎將。

這裡面固然有楊廣的賞識,但更多的,還是蕭皇后和楊侗推動。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悲傷,可當他真的面對這一切時,他的心裡卻生出幾分悸動!

我,李言慶…… 前世今生加起來,已活了一甲子。可是我卻無法完成對一個孩子做出的諾言,甚至還厚顏無恥的算計這個孩子,甚至我還為此而得意洋洋,我所做的這些,真對嗎?

他不敢去想,一個人躲在竹樓裡,徹夜未眠。

站在窗前,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張胤……哦,他本名叫盧胤,是范陽盧氏子弟。盧胤在大堂時,涕淚橫流時的那份場景,還有盧胤顫聲敘述的經過。

“陛下深知,無可倖免,故在佛前許下三願。

……李郎君,陛下求佛祖保佑郎君,為他報仇雪恨。還有雲定興、王行本……實禽獸也!”

雲定興,王行本?

李言慶牢牢記住了這兩個名字。

可是,當盧胤痛斥王世充等人乃禽獸時,他這心裡,也不由得微徽顫抖。

王世充他們是禽獸,可自己呢?

李言慶雙手握住窗稜,強抑心中的那份激動。

竹製的窗稜,在他手中破碎。鋒利的竹刺,刺入手中,使得他雙手,鮮血淋漓。慢慢的,李言慶蹲下身子,跪在窗戶前,低聲的抽泣起來,這心靈上的折磨,讓他有些無法繼續承受。

沒錯,前世為官,他曾見過無數次傾軋。

可那種政治上的傾軋,雖然慘烈,卻還達不到這等殘忍的地步。

罪不禍及家人,在政治鬥爭中基本上無法適用。任何形式的政治鬥爭,都不可避免的令家人遭受波及。

但是至於死?

李言慶真沒有經歷過,也許只有在記憶中的動盪年代裡,有過這樣的事情。而隨著社會發展,更多時候講求的是政治上的平衡和妥協,雖有趕盡殺絕之說,可取人性命卻極少出現。

而現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竟……

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時代的一切,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還不夠冷酷,不夠殘忍。

“相公,你在樓上嗎?”

樓下,傳來了朵朵的呼喚聲。李言慶連忙抬起頭,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

本來,他昨天回來以後,應該和妻眷團圓。可因為楊侗的事情,讓他實在是無法承受,一個人躲到了竹樓裡,想要求取片刻安寧。

腳步聲傳來,聽上古有些凌亂。

朵朵最先登上竹樓,在她身後,裴翠雲和無垢,緊緊跟隨,而小念則走在最後面。

“養真,你怎麼了?”

李言慶轉過身,回身笑道:“沒事兒,只是被風迷了眼睛。”

“相公說謊話,外面哪有風?”

長孫無垢笑嘻嘻的跑過來,摟住了言慶的胳膊。她仰頭看著言慶的面龐,明眸中流露關切之意。

伸出手,輕輕抹了一下言慶的面龐。

“小哥哥羞,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鼻子。”

“我哪有哭鼻子,都說了是被風沙迷了眼…… 無垢不許亂說,就在剛才,有一陣風吹過去。”

樓外,細雨靡靡,即便有風,哪兒來的沙塵?

裴翠雲目光一掃,落在那書桌上的錦帛上,眼中流露出一絲明悟之色。

她上前,吹滅了燭火,把錦帛用書壓好。

“養真,眼看就要開春了……

天漸暖了,陛下的棺槨也需安置妥當。你沒回來的時候,我私下和朵朵她們商量過,想把棺槨葬於邙嶺。邙嶺的風水不錯,而且距離這裡很近,還可以眺望東都,想來也算合適。你以為呢?”

李言慶聳了聳鼻子,“那就這樣安排吧,選好地方,看一個好日子……咱們為陛下風光送行。”

“如此,我這就下去安排。”

朵朵走到言慶的身旁,拉著他的手,“小妖,觀音婢有了!”

“啊?”

言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吃驚的瞪大眼睛。

“觀音婢快兩個月了!”朵朵輕聲道:“前些時候,她一直不舒服。後來請吳先生前來診斷,說她懷了身子。”

腦袋,嗡的一聲響,李言慶頓時懵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長孫無垢,卻見小無垢仍一臉懵懂。

也許她還不明白這個消息,以至於朵朵說完後,也是一臉的迷茫。

“小妖,你如今是家裡的主心骨,是我們的當家人。你若是不能控制自己,我們也會擔心。

特別是觀音婢,她昨晚等你很久……你自己多保重,莫讓咱們的孩子,重蹈覆轍。”

李言慶,輕輕點頭。

“好啦,你一走那麼久,肯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過一會兒我讓人送來早食,估計等天大亮了,你又要忙起來了…… 有空,卻看看你那兩個徒弟。”

言慶強作笑顏,答應下來。

朵朵和裴翠雲先離開,過了一會兒,小念陪著無垢也走了。

李言慶坐在書桌旁,呆呆的看著錦帛……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再重蹈覆轍。所以,我會傾盡全力,保護他們一生快活。

陛下,走好!

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錦帛落進火盆子裡,一下子燃燒起來。

看著在火盆子裡,漸漸化為灰燼的錦帛。李言慶站起身來,重又走到窗前,用力的,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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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二章  新年

楊侗的棺槨,下葬於桃花坳。

據趙希譙介紹,這裡的風水很好,可福澤後世。不過楊侗沒有子嗣…… 這後世之說,反正袁天罡和李淳風都不在,趙希譙也就成了權威專家,他怎麼說就怎麼做,李言慶懶得爭論。

盧胤說,楊侗好桃花。

希望這漫山遍野的桃花,能讓他獲得滿足。

葬於桃花坳,可遙望偃師,眺望東都。李言慶希望有一天,楊侗在天之靈可以看著他,攻入東都。

不過,作為一代帝王,楊侗的陵墓算不得豪華。

送行的人也不多,只有李言慶、裴仁基、徐文遠等人。薛收和隋楊仇深似海,斷然不可能為楊侗送行。至於其他人,對隋室的感情也算不得深厚。與其說是得了隋室的官職,倒不如說是李言慶照顧。出乎言慶意料之外,祖壽居然來了…… 而且還親自寫下悼文,焚於陵前。

言慶的這個舉動,令徐文遠大加讚賞。

在這位隋末大儒的眼中,李言慶無疑已做到了臣子的本分。

可事實上,言慶心裡的酸楚,又豈是他可以理會?終究還是無法像那些帝王般,做到冷酷無情。



“主公,這蘇威您看該如何安排?”

書房裡,祖壽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隨著杜如晦、薛收、長孫無忌紛紛被委以重任,祖壽漸漸獲得了重用。

他文辭華美,書法更承鐘王之風,隱隱有大家風範,成為李言慶身邊不可或缺的人物。

言慶沉吟片刻,輕聲道:“我暫時還無心見他,且再等一段時間…… 這樣吧,等我從少室山回來,再和他相談。”

蘇威是在蔡水一戰中,被李言慶俘虜。

由於他的出身和地位非同一般,是開皇老臣,資格實在是太老了。雖然被隋煬帝楊廣貶為庶民,可楊廣前往江都的時候,卻點名讓他隨行。只此一點,就可以看出楊廣對蘇威很重視。

此人能力出眾,而且久經宦海,頗有智謀。

依著李言慶的本意,當然想重用蘇威。畢竟王頍老了,李密被殺之後,似乎變得有些意興闌珊。前兩天還和言慶說,想要把麒麟台交給柴孝和,專心編撰一本名為《大業缺失錄》的書籍。他心意已下,而且非常堅定。即便李言慶百般勸說,也沒有讓王頍改變原先主意。

大業缺失錄,準確的說,就是要把楊廣即位以來種種舉措,進行點評。

王頍說:“我年紀大了,精力已不比從前,再佔居麒麟台之位,日後難保不會出現差池。麒麟台的構架已經完成,只是規模尚不足以覆蓋天下,日後孝和會繼續努力,將此事完善。

我意欲撰書。評點大業得失…… 主公若是體恤老朽的話,就讓老朽完成這最後一個心願吧。”

王頍是士大夫出身,一生奔波,想要建立功業。

可他這一輩子,也著實不順。先是得罪了隋文帝,被發配嶺南。幸得漢王楊諒看重,將他要到身旁,卻又不肯聽從他的建議。直至跟隨李言慶,王頍才算是有了起色,更搭建起麒麟台,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現在,他所希望的是能在士林中留下名號。點評大業政令,也算是一件大事。既可以獲得士大夫們的接受,同時在心裡,也是想給言慶留下些東西。

李言慶見王頍已下定決心,遂不再強求。

柴孝和的確是有才華,但李言慶覺得,似乎還缺少了些什麼。徐文遠倒是可以正確,不過徐文遠…… 終究是一個文士,難免有些酸氣。蘇威嘛……很合適,但想要讓他低頭,單憑蘇夔在徐世績麾下效力,還遠遠不夠。似蘇威這樣的開皇老臣,就要拿出熬鷹的手段來,讓他慢慢低頭。

所以,李言慶並不急於和蘇威見面。

滎陽方面現在的形式挺好,一切還算是正常。

去年河南大部分地區豐收,所以新鄭、開封、陽城等地,雖說在連番戰火下,有些殘破蕭條,卻沒有出現太大的人口流失。這也使得,李言慶的壓力相對減少許多。若是個災荒年的話,李言慶說不得就要開放洛口倉,以賑濟災區。洛口倉如今是他手中最大的一個王牌,動一次,就少一點。所以李言慶對於洛口倉的看護管理,格外重視…… 要知道,就在一個月前,杜如晦還從他這裡討要了兩萬石糧草,一下子搬空了十窖輜重,讓言慶心痛許久。

開春以後,除了新鄭等地面臨春耕的問題之外,河內和汲郡同樣面臨這樣的問題。

汲郡雖有一個黎陽倉做後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較少對滎陽郡的壓力。但作為河南道大行台,李言慶還是要準備足夠的種子農具和牲畜,一俟汲郡需要援助,他必須第一時間發放。

總之,守著一個洛口倉,看似是物資充沛。

可真到使用的時候,就會發現捉襟見肘。李言慶在去年歲末推行新法,定下了一年免稅。

也就是說,新的一年裡,他無法獲得任何財政收入,只能靠黎陽、洛口兩大倉廩保證滎陽郡政令通行。而在入秋前,兵馬糧餉輜重等支出,都要由兩倉支出……這年頭,地主家也未必有足夠的餘糧。

“祖先生,滎州和鄭州兩地,徵兵可已開始?”

“已經開始,不過據辛郎君和鄭郎君呈報,新軍裝配頗為緩慢。

自去年以來,連番戰事也使軍械損失無數。僅矛、槊兩件就無法供應齊備。鄭家的作坊已開始全面運轉,只是來年春耕需更換大批公子犁,任務同樣繁重,他們有些快跟不上了。”

公子犁,就是李言慶幼年在洛陽時,根據記憶中後世的曲轅犁改變出來的耕犁。

經過一段時間的試用,滎陽百姓對曲轅犁基本接受。這春耕馬上就要到了,再加上推行新法,所以也使得曲轅犁的需求大幅度增加。本來鄭家的冶鐵作坊單製曲轅犁倒也沒有問題,可隨著李言慶在滎陽自立,擴軍已成為刻不容緩的事情。

李言慶已下定決心,將滎陽郡兵馬擴充至五萬人,河內和汲郡,各擴充至兩萬。這幾乎是目前滎陽郡兵力的兩倍,大批軍械輜重的更換,一併交由鄭家冶鐵作坊打製。這要在往年,鄭家高興還來不及,可現在擠到了一處,令鄭家也非常頭疼。

為了保證供應,鄭家冶鐵作坊已經是開足了馬力。

可這裡面還涉及到了種種問題。比如曲轅犁的裝配,比如軍械的組合……等等。大到軍械框架小到一個三通,都需要費盡心思。據鄭宏毅前些日子來信說,鄭祖行兄弟快忙瘋了。

大環境如此,李言慶也不可能變出什麼程控設備。

一些小思路倒是可以拿來借鑒,但一千五百年後的理論,讓一千五百年以前的人知曉,絕非一時半刻能夠解決。既然造不出什麼現代化設備出來,那就只有在細微處,改變工藝和流程。

比如,早在秦朝時就出現的流水工藝線,就可以拿來使用。

但是工藝方面……

言慶知道,在唐以後,槊的使用就幾乎絕跡。

即便是最為普通的步槊,在後世也不多見。不僅僅是因為槊的使用方法複雜,裡面還牽扯到了製作的工藝。

打造一柄制式步槊,所花費的總和,可以打造出三十到五十支長槍。

可是長槍的威力和步槊相比……

李言慶也有些犯難,這又該如何取捨?

“這樣吧,告訴辛郎君和鄭郎君,就說這長槊兵暫時先不要裝配,先盡量解決長矛手和長槍手的裝配。派人告訴鄭仁基鄭公,公子犁的生產絕不可拖延,以免耽擱開春後的使用…… 實在不行,請鄭家出面,召集各地工匠。我想,這天底下的能工巧匠無數,總能想到辦法。”

祖壽聽罷點點頭,飛速的記錄下來。

“郎君,夫人們在外面催促,請郎君盡快動身。”

言慶聞聽,哈哈一笑。

“那就先這樣,把我剛才說的幾件事,盡快落實。

還有,命黃君漢率部跨黑石渡十五里,於龍虎灘設立營寨。此事務必要在正月十五之前完成,我要保持對王世充的壓力,讓他寢食難安。”

“喏!”

祖壽躬身應命。

黃君漢是在李言慶與李密開戰之前,孤身來到鞏縣。

他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親眼看到李密被殺。而這一點,李言慶很輕鬆的就滿足了黃君漢的要求。而黃君漢本身也是個久經戰陣,頗有治兵才能的主兒。歸順李言慶之後,迅速在黑石關,站穩腳跟,如今官拜鷹擊郎將,為姚懿的駐守。而李言慶所說的龍虎灘,準確而言,已經屬於偃師治下。

位於黑石渡十五里外,與偃師縣城的直線距離,大約四十里左右。

背靠首陽山,俯瞰邙嶺小道,易守難攻,可以作為攻打偃師縣城的橋頭堡。

安排完了一切之後,李言慶在祖壽的陪同下,走出書房。

兩人一直到李府門前,就見車馬早已準備妥當。

長孫無垢懷了身子,李言慶決定帶一家人,往嵩山過新年。

言虎也多次來信,要言慶前往少林。

無垢和小念,已坐上了馬車。

裴翠雲則陪著二娘,懷抱著剛滿歲的小弟弟,坐在另一輛車上。

裴仁基的小兒子,名叫裴行儉,生得粉雕玉琢,極為可愛。據裴翠雲說,裴行儉和裴行儼不一樣,裴行儼出生就很鬧騰,而裴行儉則顯得很安靜,很乖巧。以至於裴翠雲等人對他甚為愛護。

裴行儉?

那可是初唐時,蘇定方之後大唐的一位名將!

祖壽徑自告辭離去,柳青則牽著象龍過來。言慶上馬之後,看了看早已騎在馬上的朵朵,還有那兩個好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朵朵後面的薛禮和宋令文,不由得苦笑搖頭。

“薛禮,宋令文,你們不在家陪家人嗎?”

薛禮騎著一匹小馬,興致勃勃的說:“娘說了,要我跟好師父和二娘,她陪姑姑去汲郡過年。”

薛琰去汲郡?

貌似長孫無忌,也在那邊。莫非……

這一段事情著實太多,李言慶也沒有過問長孫無忌和薛瑛的事情。不過看情況,應該不錯。

算了,既然他們要跟著,那就跟著吧!

言慶撓了撓頭,大手一揮。 “出發!”

“出發嘍!”

雄闊海在隊前扯著嗓子大吼一聲,人喊馬嘶聲裡,一行車隊緩緩啟程,駛離鞏縣後,奔嵩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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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三章  三槍

人常言,春雨貴如油!

一場春雨,消融了冰天雪地,更為新的一年,帶來一個好兆頭。

李言慶一襲白裳,博領大袖,漫步在山間小路。抬頭看,一座古剎在蒼松翠柏中,若隱若現。

此時的少林,遠沒有後世那樣名頭響亮。

達摩雖則創出禪宗,可事實上遠非如後世人所想像的人盡皆知。少林寺的名聲,甚至遠在滎陽洞林寺,洛陽的白馬寺和香山寺之下。

至於所謂的天下武功出少林,也不過是一句笑談。

少林的確蓄養武僧,這與整個大時代有關。

寺廟多有田產,他們也需要保護自己的產業。這所謂的武僧,其實和大戶人家的看家護院相仿。

佛教盛行以來,頗有斂財手段,接受那善男信女的供奉。

哪怕歷經兩次佛難,比之早先雖有削弱,可聲勢依舊很大。楊堅自幼被女比丘養大,故而對佛教也極為尊崇。至大業以後,對佛教的推崇更加厲害。據李言慶所知,這天下著名佛寺名下,莫不是持有萬頃良田。許多沒有土地的百姓,就是靠著給寺廟種田為生,交納租稅。

少林寺的名下,倒是沒有洞林寺、白馬寺那樣的產業,不過也不少。

據去年統計,少林在蒿岳乃至滎陽許多縣城,都持有大量土地。林林總總算起來,即便是沒有萬頃,也有七八千頃之多。其中,還有不少土地是在前兩年時局動盪之際,低價收購而來。

李言慶此次來嵩岳,就住在少林寺名下的柏谷塢內。

對於少林寺在過去幾年時間裡,大肆收購土地的行為,他很難做出評斷。事實上,滎陽目前有許多荒廢的土地,需要有人來耕種。少林方面雖則有兼併土地的嫌疑,但從某種程度而言,卻也保證了土地不被廢棄。從這一個層面來講,少林倒是有協助穩定滎陽局勢的功勞。

畢竟大批的縉紳土豪逃離家園,會帶動一大批人的恐慌。

少林寺在當地作為一座還算是著名的寺院,有無數信徒。他們出面購買土地,也能平定當地的局面。在前些年,何止少林寺在兼併土地?洞林寺、白馬寺包括一些世冑門閥,都在做同樣的事情。而今言慶即便是想要改變這種局面,也必須謹慎從事,以免觸動這些地方勢力的利益。

他此次前來,一方面是想為老爹燒幾柱香,同時也是想要前耒,和司馬道信進行一些交流。

如果……

只是如果!

言慶準備調整土地政策的話,那麼作為嵩岳地區代表之一的少林寺,又會做何種選擇?有的時候,這些佛寺的影響力,甚至比地方縉紳世冑還要大。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就會引發大亂。

雖說言慶如今已掌控滎陽,可在這種時候,能免些麻煩,還是盡量免去。

走在山間小徑,手持一支油紙傘。

言慶一邊走,一邊想著剛才和司馬道信的談話內容。兩人雖則相互打著禪機,可話裡話外,司馬道信還是表達出,不希望將寺田變成官田的意願。也許,他已經猜出了言慶此來的目的,故而言辭間雖然婉轉,卻清楚表達出內心的想法。和尚也是人……少林舉寺上下數百僧人,難道都靠化緣為生嗎?

所以,言慶也沒有深談下去,對於日後所要面臨的狀況,又多了一份警惕。

沒錯,滎陽現在不缺土地,可是隨著人口不斷的增加,生活日益平穩,土地將會更加稀缺。

世冑和佛寺所佔有的土地,將大大影響到稅賦狀況。

李言慶一邊走,一邊思忖著日後的謀劃。國人對土地的依戀,自古有之。這固然可以使得社會平穩,但隨著土地減少,而土地兼併則隨之產生。當土地漸漸稀缺時,失去土地的百姓,就會產生動盪。

縱觀歷史,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有土地兼併而引發的動盪,產生巨大影響。

雖說這些都是很遙遠的事情,可未雨綢繆,李言慶也必須要做好準備。

山彎處,有一座簡陋的小亭子,言慶停下腳步,呼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而後對跟在身後的柳青道:“小柳子,你帶人都回去吧。”

柳青撓撓頭,“少爺,出門的時候四位娘子讓小人跟隨……”

“呵呵,你跟著我有什麼用?我在這裡是要和人商量事情,你先回去,等午時再來。”

柳青不敢再堅持,於是躬身,帶著隨從退下。不過他們倒沒有真的下山,而是留在距離涼亭三四百步以外的地方休息。言慶也沒有再去理睬,邁步徑自走進了山彎處的小亭子裡。

站在小亭子裡,可以鳥瞰嵩岳美景。

有點像當年言慶在峨眉山營建的雷神殿,山風並不罡烈,很柔和。雨停了,可山間依舊籠罩在一片朦朦之中。

鐺鐺鐺……

從山上寺院裡,傳來禪鐘聲,正是早課結束鐘聲。

鐘聲在山間迴盪,令人頗感一種出塵之念。慕鼓晨鐘,大約正是如此景象。言慶微微一笑,轉身向通往佛寺的山路盡頭看去。

大約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山路上出現了一個魁梧雄壯的老僧。

一身灰色緇衣,隨如風步伐飄動。老僧遠遠看見了言慶,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步履陡然加快。

“舅舅!”

言慶走出亭子相迎。

老僧正是言虎,雖已年過五旬,可看上去精神矍鑠。

常年習武,兼之浸淫在這山色美景中,每日得佛法熏陶,養生有道。

他笑了一笑,上前用力的擁抱了一下言慶,“玉娃兒,等的著急了吧……”

“哪有什麼著急。面對如此美景山色,甥兒正心曠神怡呢。呵呵,剛才對寺裡晨鐘,更覺有幾分感觸。”

“哈,這鳥山色,看得久了,也會生厭。”

言虎一點都不像出家人,話語中透著當年幾分豪邁之氣。他和言慶走進小亭子裡,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了言慶。

“這是你要的東西,你先看看,是否合適。”

言慶接過來,打開小冊子,卻見是一本圖冊,上面有一幅幅僧人持槍的圖案,並配備有相應的解釋。

這是一冊槍譜!

由於步槊製造艱難,所以言慶就生出以長槍取而代之。

槍的打造,比之步槊簡單而且容易,而且在隋唐時期,也漸漸被人們接受。隋唐時,有不少使槍的好手,比如秦瓊,比如尉遲恭……不過這些人的槍,則是以純鐵打造,俗稱鐵槍。

威力很大,可同樣耗費材料,不適合軍中製式生產。

相應的,這坊間所流傳的槍法,也不適合在軍中普及。各家都有各家的妙用,也不可能輕易流傳出來。

以大槍取代步槊,必須要有相應的槍法進行推廣。

十八般兵器中,槍最難練。後世流傳有‘年拳月棒久練槍’的說法,也正是這個原因。槍是兵之賊,易學難精。準確的說,槍法是從槊法演變而來。言慶槊法很強,可不適用於軍中。

所以要想在軍中普及推廣長槍,就要有相應的招數。

李言慶沒這個本事,所以就想到了言虎。

天下武功出少林嘛……

管他真還是假,反正交給言虎來解決,相對要容易許多。言虎身為少林武僧統領,這一身武藝,自無需贅言。沈光劍術高明,身手超絕。但如果和言虎搏擊,其結果定然是言虎獲勝。

言虎接到言慶的書信以後,也大為開懷。

原以為自己幫不上言慶的忙,沒想到…… 所以他也很用心,在無數次演練過後,創出三招槍法。

“槍法,無非扎、刺、纏、圈、攔、拿、撲、點等十二法。若是想要練好大槍,就必須要聯繫這十二法。個人練習還好,但要是放到軍中,只怕難以成功。所以,我刪去了諸多法則,以攔、拿、扎為主。

簡單,也容易學習,想要推廣起來,應該也不會太困難,你可以試試。”

言慶笑著點頭道:“舅舅創出的招數,定是不一般。”

“哈,你這孩子……休要糊弄我。人常說,鵝公子誇人,必有後著……你這般誇讚,莫非別有他求?”

李言慶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槍譜合上,還給了言虎。

“怎麼,感覺不好?”

言虎詫異的看了一眼李言慶,眉頭一蹙道:“哪裡覺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再想法改進。”

“舅舅,不是槍法不好,而是……你讓我找誰做教頭?”

言虎愕然撓撓頭,“玉娃兒,你不會是想要我去營中,傳授槍法吧。”

李言慶笑呵呵點頭說:“舅舅,非我甥兒難為你。只是你也知道,這槍法將來要在軍中推廣,是上陣搏殺之用。我如今掌控三郡七州之地,哪有時間傳授這些?我麾下那些人,更無槍術高明者。讓他們行軍打仗可以,但若說做這教頭……舅舅,我想請您出山,到我軍中授藝。”

言虎乍聽,頗為心動。可又一想,卻有些猶豫。

“玉娃兒,我到你軍中,合適嗎?

“有甚不合適?”

李言慶說:“如今楊堅已經死了十四年,隋楊王朝,也是日薄西山,難以持久。你是我舅舅,難道不應該出山幫我嗎?莫說什麼皈依佛門來搪塞我,我現在除了舅舅你,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

言虎,陷入沉吟。

從內心而言,他當然想出山幫言慶。

可是,在寺中近二十年,他又怎忍心捨棄?

他最困難的時候,佛門收留了他。現在讓他離開佛門,那萬萬不可能。

“玉娃兒啊,讓我還俗,斷然不太可能。

我在這裡生活了快二十年,這裡的山山水水,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有感情。再者說,我對那勾心鬥角的事情,一向不太喜歡。你讓我出山幫你可以,但若說還俗,舅舅絕對做不到。”

“可是……”

“好了,你莫要再說了。

出山可以,不過我還要先請示住持方丈。舅舅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你莫要在勸說我,我當這和尚,也挺好。”

說完,言虎起身,走出小亭子。

李言慶心裡有些著急,忍不住跟上去,大聲道:“舅舅,難道連親生骨肉,也不願再見了嗎?”

言虎有個女兒,由於從小被嶺南馮氏所收養,名叫馮菓,也是鄭宏毅的妻子。

早在三年前,言虎就知道了馮菓的事情。

本來他有心相認,可是看馮菓在馮家生活的很好,與鄭宏毅也非常和美,讓言虎又有些猶豫不決。畢竟在當時,他還是朝廷通緝的要犯,若因為這影響到了馮菓的幸福,反而不美。

所以言虎最後決定,與馮菓不再相認。

可這骨肉之情……

李言慶希望言虎能還俗,如此則可以在身邊再多一臂助。可是看言虎現在這情況,他也很頭疼。

“玉娃兒,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言虎說完,快步離去。

李尊慶張了張嘴,最終沒有阻攔他。

走進涼亭,他拿起那本槍譜,嘆了口氣,轉身沿著山路,慢慢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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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四章  籌謀

人道是,山中無甲子。

轉眼之間,就正月已過,仲春到來。

李言慶在山中悠閒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後,終於決定返回鞏縣。

一方面是因為時間太長了,再者卻是因為無垢的肚子出現明顯的變化。柏谷塢雖說什麼都不缺,可終究還是偏僻了一點。

所以,在裴翠雲的建議下,言慶決定返回鞏縣。

同時他在言虎的幫助下,要來了十二棍僧,作為軍中教頭。

言虎沒有去,因為他是少林武僧的統領,還擔負著保衛少林的重任。司馬道信倒是希望能通過言虎,進一步拉進和李言慶的關係,為日後發展。但言虎似乎有很多顧慮,猶豫來猶豫去。直到言慶出發時,還是沒有做出決定。他不願還俗,可是又無法捨棄馮菓,自己的親生女兒。要讓他真的去面對馮菓時,似乎又有些猶豫和顧慮,害怕影響了馮菓日後幸福。

總之,就是患得患失。在這樣的情形下,李言慶沒有再去逼迫言虎。

只要他猶豫,那就還有希望。言慶之所以這麼迫切的想要把言虎要過來,也是為日後打算。和王世充一戰,已迫在眉睫。

只要關中戰事平定下來,李淵一定會謀取中原。

李淵兵出函谷關之日,就是李言慶歸唐之時。一俟歸唐,作為宗室,李言慶覺得自家似乎有些單薄。

李閥宗室,大大小近百人。

自李虎之後,共有七房。李淵這一房就不用說了,子孫滿堂,且有竇氏與之扶持,地位牢固。其他六房呢?李孝基準確的說,應該算是李閥七房之中,人丁最為單薄的一支。除了李孝基,就是李言慶。爺倆組成一支,想要立足宗室,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這裡面牽扯到種種利益。

哪怕言慶有長孫,有裴翠雲。但終究屬於二代子弟。

作為李孝基可以藉助的力量,實在是太少了,總不能一直讓李孝基靠著自己的兒子吧。

這好說不好聽,以李孝基的性子,恐怕也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言慶要好生為老爹籌謀未來,別的不說,至少在二代子弟崛起之前,老爹必須要能撐起來。除了言慶自己,老爹的盟友也不可或缺。

言虎是老爹的大舅子,從親疏而言,也是老爹如今,除卻李言慶之外,最親近的人。

沒錯,言虎不是世冑子弟,但也不可小覷了言虎背後的能量。早年身為天下聞名的製槊大師,他交友廣闊。這其中,不乏如今獨霸一方的諸侯,比如嶺南的馮盎父子。而言虎的女兒馮菓,又是鄭宏毅的妻子。從這個的度來說,李言慶可以趁機,把榮陽著經堂攥死在手中。

李建成的老婆,是鄭元壽的女兒。也就是說,鄭家昔日長房,借李淵之勢,甚有可能重掌鄭氏大權。

這也就使得鄭仁基的地位,變的有些不太穩定。鄭仁基背後並沒有強大的盟友,如果能和李孝基成為親家,想必鄭仁基也會非常樂意。因為,這樣一來,他主掌鄭家的權力,會更加穩固。

言虎,就是李、鄭兩家的一條重要樞紐。

李言慶這點心思,誰也沒有告訴。不過司馬道信隱隱約約,覺察到了幾分端倪。故而此次李言慶討要武僧的時候,司馬道信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言慶也知道,司馬道信是是希望通過言慶,而提高佛門中的地位。畢竟相對於如今佛門裡的其他宗派,禪宗地位相對較弱。

這天下熙熙為利而去,天下攘攘為利而來。

和尚雖不在紅塵中,卻無法躲過紅塵中的種種誘惑。

四祖又能如何?

李言慶和道信都是心知肚明,不過誰也沒有說破這其中的奧妙。

伴隨著禪鐘聲響,李言慶一行人,踏著朝陽,離開嵩岳。遠遠的,言慶在馬上回身看去,能看到言虎雄壯的身影,矗立在山口處,遙遙向他揮手…… 這個舅舅,還真的是有些麻煩啊!

———————————————————————————

武德二年正月,李神通說降張善相等瓦崗舊臣歸降李唐。

李密方死,瓦崗正處於一片散沙的狀態,人心惶惶,更不知日後,該何去何從。李神通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並憑藉著范陽盧氏的威望,迅獲得了大部分瓦崗舊臣的信任。一一表示,願臣服李唐…… 雖則有一些城鎮不願歸順,卻也不能對這大趨勢,造成太大的影響。

李神通命鄭元壽、鄭元琮兩兄弟就地招攬兵馬,於短短一個同時間,徵召三萬大軍,如摧枯拉朽一般,橫掃齊魯地區。鄭元壽更率兵逼近江淮,使得原本處於混亂的江淮地區,變得更加混亂。

王世充得知消息後,大驚失色。

他萬萬沒有想到,李淵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前腳剛和他達成盟約,還納了王世充的女兒為妃子,這後腳就在齊魯出手,一個月的時間,得城鎮三百餘,實力暴漲。而王世充呢,則被李言慶阻擋在滎陽以西,難免鞭長莫及……


二月初,王世充命東郡王德仁出擊,試圖拖住李神通的後腿。

而後,他又命族兄王素前往河北,遊說竇建德和宇文化及。此時,宇文化及和竇建德打得正不可開交。總體而言,宇文化及略處下風,但竇建德想要戰決,也是不太可能之事。

王世充出面調停,也算是給了竇建德一個收兵的機會。

李神通在齊魯地區的舉措,給竇建德也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清河、博陵二崔,似乎蠢蠢欲動,令竇建德不免感到一絲恐慌。李淵的迅速擴張,使竇建德產生巨大壓力,並由此而生出敵意。

至於宇文化及,剛坐上了皇帝位,屁股都還沒做暖,當然希望能做的更加長久一些。

王世充既然願意出面調停,宇文化及當然沒有意見。在和竇建德的整體戰局而言,他並不佔上風。若不是宇文成都驍勇善戰,而且又精通兵法,恐怕他根本就無法和竇建德相抗衡。

而寞建德呢?

深知若滅宇文化及,必先亡宇文成都。

可堂堂宇文成都堂堂天寶大將軍,又豈是能一下子消滅?最關鍵的是,宇文成都還是宇文化及的親生兒子,更是宇文化及的繼承人,甚得宇文化及信賴和喜愛。想要用離間計,都不太容易。

就這樣,王世充輕而易舉,調停了河北局勢,更獲得兩位盟友。

可這遠水解不了近渴,滎陽李言慶的存在,讓王世充如鯁在噎。如果不滅李言慶,他勢必難以長久;但讓王世充和李言慶交鋒?說實話,王世充這心裡面,還真有點害怕,不敢輕啟戰端。


洛陽,含嘉殿。

王世充從早朝開始,就喋喋不休的和朝臣們商討政務。

他是個碎嘴子,講通俗一點,就是囉里囉嗦,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一件事情翻過來,倒過去,說個沒完沒了。以至於滿朝文武聽得是昏昏欲睡,越聽,越覺得雲山霧罩,摸不著頭腦。

“陛下,可直言重點。”

右驍衛大將軍張鎮周,終於忍耐不住,上前拱手打斷了王世充的話。

在這一點上,王世充倒是表現的不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可奈何成了習慣,一下子也改不過來。

於是想了想,把思路又整理一下。

“朕欲取滎陽,眾卿可有妙計?”

你早這麼說不就得了?

文武大臣們,一個個如釋重負。其實說了半天,不就是你想攻取滎陽,又何必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甚至扯到了關中。

“陛下為何定要取滎陽?”張鎮周再次發問。

王世充愣了一下,“不取滎陽,朕又如何攻取齊魯呢?”

“攻取齊魯,也不一定非要和李河南為敵啊。”

李言慶自稱河南道大行台。雖然王世充後來又委任了王德仁,但在洛陽文武百官眼中,李言慶更當之無愧。

張鎮周是一員老臣,略晚於楊公卿歸降王世充,卻深得王世充信任。

楊公卿為左備身府大將軍,屯守洛陽。張鎮周則為右驍衛大將軍,駐守谷城,防禦關中兵馬。

見王世充一臉迷濛之色,張鎮周也很無奈的笑了。

“陛下,其實您一開始的時候,與李河南的策略才是正確。李河南少年而得志,才華橫溢,文武兼備。這等人,自然是心高氣傲…… 不過,這種人最重情義。當年隋皇力排眾議,啟用李河南為黑石關鷹揚郎將,如同將洛陽託付於他手中。正因為此等信任,使他至今仍奉隋皇。

陛下登基之前,曾欲與李河南皆為秦晉之好。

您難道就沒有現,陛下傳此詔令的時候,洛陽舉城歡迎,滿朝文武。可有一人提出反對?

然則陛下僅派人去了一次,就改變了主意,反而與那突厥人和親。陛下,突厥,豺狼之性,豈能相信?且不說他們與陛下遠隔千里,就算是在河洛之畔,又真的會出兵幫助陛下嗎?”

王世充的臉色,略顯幾分尷尬。

的確,他當時和突厥人結盟,是看中了突厥人強大的武力。

可是呢,突厥遠在千里,就算他們想幫忙,也無法幫助。正所謂遠水不救近火,正是這個道理。王世充原以為解決了李密以後,他可以通過王德仁收攏齊魯,而後再對付李言慶,可現在看來……

“那依張卿,朕當如何?”

“陛下,還是老辦法,與李河南結親,共禦李唐。

那李河南坐鎮虎牢,撫守洛陽咽喉。如若他可結盟,則陛下無需擔心東面之勢,向南擴張,佔領江誰後,圖謀齊魯。若是一味逼迫,反而會令李河南投向李唐,到時候陛下將直面關中。

李唐不可與之謀,然李河南,卻可與之謀。”

“可是,朕的外甥女,已經嫁給了突厥人…… 公主也嫁給了李淵。如何與李河南結盟? ”

張鎮周不由得笑了,“陛下,這洛陽城裡,又缺的什麼美女?

再者說,李河南剛娶了三妻一妾,對女人,怕未必需求太多…… 臣聽聞,李河南對他的麒麟館極為看重,陛下何不命國子監儒生名士前往襄助?說不得李河南會更加高興,與陛下盟。”

王世充聞聽,不由得陷入沉思。

不要女人的話……那還真的是再簡單不過。

“那張卿以為,朕該派誰前往滎陽,與李言慶求盟?”

“臣舉薦兩人,若此二人前往,則必可功成。秘書監歐陽詢,御史台杜楚客。歐陽詢乃士林宗師,書法大家。李言慶同樣是書法宗師,自創詠鵝體,當世一絕。此二人相見,必有話語可談;而杜楚客……其兄杜如晦在李河南麾下深得信任,他若前往,能事半功百之能。”

歐陽詢,杜楚客?

王世充聞聽大喜,立刻撫掌道:“張卿所言極是,就依張卿所言,盡快與那李河南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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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五章  河東

李言慶回到鞏縣之後,立刻將十二棍僧派到軍中。

這十二武僧,和李言慶倒也算不得陌生。志操惠錫等人,早在十二年前就和李言慶打過交道。至於覺遠,算是言虎的徒弟,六年前李言慶幽居鞏縣遇刺時。他和言虎一同救下了李言慶,也算是熟人。後來李言慶在滎陽佈局時,家中高手每每被抽調一空,於是從心緣寺請來眾人護院。這十二武僧不僅僅和李言慶熟悉,包括李言慶麾下的將領,也大都認識他們。

一開始,當言慶把他們請來時,所有人還以為言慶是要加強對李府的保衛。

可是當眾人得知李言慶把十二武僧派至洛口倉河南道行台府時,一個個都表現出,茫然之色。

隨後,言慶下令從軍中抽調出精卒一千二百人,交由志操等人調教。

這更使得眾人不解,薛收更專門找到李言慶詢問:“主公,你把這十二個和尚送到軍中,又是為何?”

李言慶合上書本,示意薛收落座。

“此前,辛太守和鄭太守都有呈報,說由於擴充人馬,以至於裝備難以跟上。特別是步槊,出現大規模的空缺…… 這種情況,不僅僅是滎州和鄭州兩地出現,包括陽城、河內以及汲郡,都出現了這樣的問題。你也知道,步槊手在軍中作用極大,只是這花費同樣是驚人。

我在考慮,以長槍手取代步槊手的可能。

雖則長槍手的戰鬥力比不上步槊手,然則一支步槊可以打造出幾十支長槍,可以降低我們的支出。長槍手,只要練得得當,未必就比步槊手差。

所以我這次前往少林,請少林武僧創出三招適合於軍中搏殺的槍法,而後在軍中進行推廣。我估計,一兩個月的時間,足以訓練出一批長槍手。到時候我會在百花谷開始演武場,令各部較技,以查看長槍手的作用。

如果效果好的話,我準備在全軍進行推廣…… 恩,這一千二百銳士,就是日後各軍長槍手的教頭。”

薛收眉頭一蹙,輕聲道:“這樣可行嗎?”

“不試試,永遠不知道是否可行。”

言慶起身,在薛收身旁坐下,“今年我滎陽恐怕不會有太多收入,所以軍中開銷,也需酌情控制。我算過,差不多三十支長槍的製作費用,才抵得上一支步槊的費用。如今三郡七州,將擴充至八萬兵馬。這其中,至少需要五千到八千步槊手。就算我們以十支長槍抵一支步槊,你算算,我們可以節省多少軍費?同時再以這些節省下來的軍費,製作各種軍械、箭矢,武器、甲胄……呵呵,如此一來,即便我們不增加軍費,也能使八萬軍卒裝備整齊。

你來看……”

言慶拉著薛收,從竹樓上走下來,從門廊上的兵器架,取下一桿拓木長槍。

槍頭大約只有四十至五十厘米長,比步槊的槊,短了半米之多。槍頭窄長,成三稜形突起,三面血槽,一旦扎入肉體,即可令血流不止,殺傷力極強。

槍身約有一丈二尺,也就是兩米八長短,配上槍頭,長三米有餘。柘木堅韌,具有彈性,並纏繞著黑色的棉布條,可以起到吸汗的作用。槍頭和槍桿間,西遊一團黑纓,以可以避免鮮血順槍桿流淌,還有擾人視線的作用。

薛收是一介儒生,卻也是文武雙修。

只不過他的武藝並不算高明,可是上馬提槍,問題不大。

“這是我著人設計出來的長槍,輔以搏殺招數,威力奇大。”

言慶說著,就走下了門廊,在竹樓前的空地上,拿槍而立,撲稜大槍一抖,口中一聲暴喝:“殺!”

三稜槍掛著一道殘影利的刺出,快如閃電一般。

站在門廊上的薛收,猶自感到一股殺氣撲面而來。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驚懼之色。

“這槍法很簡單,也很實用,最適合在戰場上搏殺。”

一扎,一攔,一拿。

簡簡單單,可是卻給人一種極其悍猛的錯覺。

薛收若有所思,從門廊上走下來,接過長槍在手裡滴溜溜一轉,“大巧不工,的確相得益彰。”

他突然抬頭笑道:“既然如此,那等你的長槍兵練出來,我要二百名教頭。”

薛收不是個死板的人,他對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也非常的厲害。一開始言慶要丟棄直轅犁,大規模推行曲轅犁,薛收身為新任鞏州太守,立刻覺察到了其中的妙處,也是率先推廣。

事實上,曲轅犁在滎陽的大規模推廣,正源於鞏縣的率先使用。

所以當他現這長槍兵的好處之後,立刻就產生了好奇之心。如果能在鞏州兵馬配備足夠的長槍兵,將可以大大消減每年因步槊損耗而產生的巨大費用。他拿著長槍,又擺弄了幾下之後,更堅定了這個想法。三十分之一的軍費支出,可以打造更多的箭矢,打造更多的軍械。

把大槍放回原處,薛收和李言慶坐在門廊上。

“主公,看你這模樣,似乎有煩心事?”言慶微微一笑,並沒有開口。

沒錯,他的確是有心煩事……

隨著王頍徹底從麒麟台事務中脫身出來,柴孝和也正式接掌了麒麟台。

不過,柴孝和與王頍完全不同。王頍要求對麒麟台絕對的掌控,文武之事,盡歸他一手控制;而柴孝和呢?似乎更注重謀略和情報,對於刺殺之類的事情,似不屑一顧。這對言慶而言,當然是一件好事。他巴不得麒麟台文武相隔,更利於他對麒麟台的控制。不過柴孝和的心,似乎更大。

他極為看重信息的流通,並且表示出,對王頍之前的信息渠道不滿之意。

柴孝和說:“景文公所掌麒麟台,真正的實力,只能覆蓋於河洛地區,甚至連齊魯都無法覆蓋。而之前對於江南、關中,多依靠盟友之助。如此一來,使得主公的信息渠道極不穩定。就如此前張氏退出河洛,即造成我們對江南信息不再通暢,以至於隋皇被殺,我們在十七日後才得到消息……如果我們能早一些知曉,主公說不得籌謀就能更加周密一些。

還有,對關中方面的覆蓋,也極為馬虎。

之前只能藉助李閥的力量來進行了解。現在李閥坐穩關中,使得我們的訊息,立刻閉塞……而且我們此前得到的消息,大都是毫無針對性,更多屬於從市井中獲得。如此巨大的信息量,會令主公難以作出決斷;而向河北方面的滲透,幾乎毫無成績,此絕非一件正常事。

孝和並非是說景文公不盡力,而是覺得,主公每年為麒麟台投入千金之巨,若只局限於河洛一地,難免過於浪費。”

柴孝和的目光,更加長遠。

他考慮的是李言慶日後回歸李唐後,同樣要保持對全局的掌控。

對於這一點,言慶也非常認同。事實上,一個構架龐大,組織嚴密的麒麟台,更有利於他日後在宗室中站穩腳跟。

可是,該以什麼樣的方式,來進行佈局呢?

商賈只是一個方面,但絕不能成為麒麟台的唯一。而且就如同柴孝和所說的那樣,商賈的局限性太小,所傳遞的更多屬於市井消息。柴孝和的意思是說:不僅要掌控市井,還要滲透進世冑門閥,了解那些高門世族中的隱私消息,上下結合在一起,才能產生更大的作用。

這聽起來,似乎並不難。

也許會有人說:世冑門閥,那就收買嘛……

收買?

這些世冑子弟,未必會輕易接受錢帛,特別是當危及家族利益的時候,他們定然不會同意。

就比如杜如晦、薛收,當初李言慶先拿出攤丁入畝的政策時,他們立刻表示反對。

因為他們都清楚,攤丁入畝危害最大的,就是他們的家族。世冑子弟對家族的忠誠,甚於國家。

“大郎,你說這些上,最能誘惑人心的,是什麼?”

薛收一怔,想了想淡淡一笑,“誘惑人心的事物很多,金銀錢帛,美女駿馬,皆可誘人……

不過,我覺得這些上最誘惑人的,莫過於希望。”

“希望?”

“黃巾何以肆虐,彌勒何以復生?

主公,莫非忘記了當年洛陽白衣彌勒?其實,我後來觀察了許久,白衣彌勒之所以能有信徒無數,說穿了,就是給了那些愚夫愚婦一個希望而已。所以,要我說,這希望最誘惑人。”

希望!

白衣彌勒!

言慶的眼睛徒然間澄亮。

“主公,你幹嘛突然問起這個?”

“哦,只是最近突然生出了一些疑問,故而才想你請教…… 呵呵,不錯,‘希望’無分貴賤。”

李言慶忍不住哈哈大笑,卻笑得薛收一派茫然。

太平道時,追隨者多有朝中達官貴人;白衣彌勒時,洛陽更有無數諸仲豪族受到了牽連。

希望,僅僅是普通百姓的物品嗎?

不!那些諸仲世冑,同樣需要希望……

李言慶的大腦,頓時開始飛的運轉。他必須要考慮這方方面面的得失,而後才能做出決定。

就在這時候,沈光前來禀報,說是鄭宏毅和武士彠,在外面求見。

他二人來幹什麼?

李言慶一怔,旋即道:“讓他們來這裡吧。”

“主公,你這邊既然有事,那我也就不再討饒了……府衙中還有公務需要處理,薛收先行告辭。”

“哦,大郎,過兩天老虎要回來給他兄弟過三歲酒,世績正好也要過來,你再叫上老姚,咱們一起聚上一聚?”

薛收一笑,“也好。當年酒中八仙,如今可是很難聚在一起了。”

是啊,也許永遠都聚不到一起了……

孝文戰死高句麗,昔日洛陽竹園中的八仙,如何能夠重聚?

薛收一句話,引起了言慶心中無盡感慨。他呆呆坐在門廊上,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當年的種種。


鄭宏毅和武士著來到竹樓前時,言慶已經恢復常態。

“宏毅,有什麼事,如此匆忙前來?”

武士彠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世子,大公子派人送信前來,請您出謀劃策。”

李孝基身為邕王,李言慶自然就是世子。

武士彠口中的大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李建成。

言慶疑惑的看了一眼武士彠,不清楚李建成為何突然派人送信。要知道,言慶和李建成並沒有什麼接觸。兩人雖說見過面,可那時候李言慶才六七歲,而李建成已經十四五。說實話,當時李建成並未留意言慶。李言慶同樣,也沒有留意李建成。甚至,言慶對李建成毫無印象。

李建成這時候派人送信……

言慶打開書信,認真的閱讀。

這是一封求助信。

李建成在信中說:由於你李言慶攻占了懷州(即河內郡,初唐時為懷州),使得河東的局勢,一下子變得非常複雜。我本來已經佔據了上風,可是現在,卻變得有些麻煩了。我不想在河東大開殺戒,可堯君素佔據著河東縣,遲遲不肯歸順。言慶兄弟,麻煩是你惹出來的,你得給我解決了才行。

字裡行間,透著熱情。

不過李言慶從信中,卻覺察到了一絲焦慮。

按道理說,李建成無需這麼緊張才是,區區一個河東,堯君素想要復奪斷然不太可能。等到將來,李言慶歸唐之後,河東定然是不攻自破。就算堯君素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挽回局面。

可李建成,為何會有此焦慮?

言慶沉吟許久,抬起頭問道:“河東方面,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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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六章  危機

河東?

鄭宏毅和武士彠搖了搖頭,表示不太清楚。

李建成送來這封信,是通過鄭閥轉到了李言慶的手裡。鄭宏毅不清楚,武士彠自然更不知曉。

李孝基的死訊,在李淵的嚴令之下,被控制在極小的範圍裡。李建成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消息,只是用一種開玩笑似的口吻和李言慶商量,能否解決堯君素。

“哦,我想起來了!”

武士彠突然說:前些日子我聽人說起,去歲末時,有劉武周進犯,攻破了介州。陛下好像是命秦王統軍,在年初時自關中跨河前往復奪介州。聽人說,陛下對秦王,似乎非常看重。

秦王剛解決了蘭州薛仁皋,甚至來不及休息,就被緊急徵調至長安。隨後就領軍前往陝州。”

言慶眉毛一挑,輕輕點頭。

這樣就能說得過去了!

李淵連連對李世民委以重任,先是命他攻克蘭州,擊潰西秦;現在又讓他統軍復奪介州…… 這其中是否包含什麼其他的含義?李建成有些坐不住了!李世民破了西秦,現在又對陝州用兵,李建成卻被困在河東,遲遲沒有進展。這不僅僅是誰為主帥的問題,更牽扯到了更高層的爭鬥。

誰都知道,李建成是太子!

可如果李世民表現的比李建成出色,朝臣們會怎麼說?李建成這太子的臉面,又如何保存?

言慶想到這裡,心中已然明瞭。

李建成,這不僅僅是一封求援信,也是一個招攬的信號!

閉上眼睛,李言慶努力的想要回憶起,歷史上陝州所發生的戰事。不過非常模糊,有些不太清楚,言慶只能隱隱約約記得,李唐和劉武周之間,在武德年間的確是發生過一場惡戰。

而且是一場很有名的戰事……

史稱什麼來著?

柏壁之戰!

對,就是柏壁之戰!

可問題是,李言慶雖然回憶起這個名詞,但是對這場戰事的過程,真的記不清楚了。好像這柏壁之戰,也是李世民真正崛起的一戰。在此之前,李世民並未流露出太多異樣的心思。

而與李建成的博弈中,李世民在柏壁之戰前,基本上處於下風.

柏壁之戰成就了李世民戰無不勝的名聲,更掩蓋去了他淺水原的敗績。言慶輕輕拍了拍額頭,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幫李建成這一把。如今的言慶,已不是單純的想要抱某一個人大腿的想法。事實上言慶如今的力量,足以成為李唐朝堂之上,不可小覷的一支力量。

三郡七州,如果按照李唐的州縣劃分,他佔據了四大洲的土地。

不過,歷史上的李唐三百六十州,言慶如今不過才得了九十分之一。而如果按照後世的省市來統計,他治下領地,只有三分之二河南省大小。這些力量,想要逐鹿天下當然不太現實。

畢竟他的治下屬四戰之地,不宜發展!

從領土面積而言,甚至比不得江南蕭楊隋室的面積。

但是想要在朝堂上自成一派勢力,絕對不成問題。打天下不夠,可若是只是自保,綽綽有餘。

而李建成的岳丈,也就是鄭元壽背後的鄭閥,和言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所以李建成恐怕比李世民,乃至李淵更加清楚,李言慶在河洛地區的影響力。如果他能夠令言慶靠向他,所獲得可不僅僅是河洛三郡之地,更重要的是,他能夠得到更多的名聲!

幫,還是不幫?

這是個原則性的問題!

李言慶把書信收起來,抬頭望了一眼鄭宏毅。

他突然靈機一動,露出一抹笑容道:“宏毅,太子請我幫忙,可是我現在卻不方便露面。說起來,太子也算是鄭家的女婿,你有沒有興趣出面解決麻煩呢?”

鄭宏毅驚愕瞪大了眼睛,看著李言慶,半晌後苦笑道:“世子,你莫要開兄弟的玩笑。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小事情到還能上手,可讓我解決堯君素……哥哥,您可真是看得起我。”

十萬大軍屯駐河東,堯君素憑一孤城,外無援兵,內無糧草,堅守了整整八個月的時間,甚至當屈突通命堯君素的妻兒出面勸降時,堯君素也是一箭射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堅決不降!

這樣一個人,憑鄭宏毅,還真的是無法解決。

“其實,我一直在考慮堯君素的問題。”

李言慶沉吟片刻後說:“堯君素是忠臣,我實在不忍心他被殺。以河東目前的狀況,就算堯君素能繼續堅持,可一到我昭告天下歸順李唐,河東必不戰自亂。到時候,不用朝廷出擊,堯君素也無法鎮壓住麾下軍卒…… 這個人,殺之可惜。不殺,卻又是一個大麻煩。宏毅,隋室待我不薄,我無以為報,思來想去,還是希望能為隋室留下一支火種,救出堯君素。”

“啊?”

鄭宏毅和武士彠瞠目結舌,有點發懵。

怎麼好端端的,又要幫助隋室?

李言慶起身,深吸一口氣道:“我寫一封書信,希望宏毅你出面,前往河東與堯君素聯絡。”

“我?”

“鄭公子?”

鄭宏毅指著自己的鼻子,武士彠指著鄭宏毅。

李言慶也指了指他,笑道:“你看,三根指頭都指著你,不是你,還能有誰?”

宏毅,你有口才,且遇亂不慌,有大將之風。你的出身,也足以令堯君素多幾分顧慮,即便是談不成,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最重要的一點,你不覺得著經堂如今在朝廷的根基,過於單薄嗎?”

鄭宏毅若有所思,蹙眉沉吟。

“你看,鄭家七房,如今七房滅亡,不復存在。

而剩下的六支裡,安遠堂二房,已經有鄭為善獨當一面。他如今為鄭州太守,日後歸唐,至少也能牧守一方,堂堂四品,乃至三品大員不會少了。鄭為善之子,鄭艾,論才華更不輸於你……可是你著經堂呢?又有誰能拿的出手來?哦,世績,世績將來必能威震天下,出將入相。

可他畢竟是外人,有道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著經堂難不成要一輩子靠著世績嗎?”

這話說的有點重,但是很在理。

就算是武士彠在一旁聽著,也不禁有些羨慕鄭宏毅。

世子可真是關照他這一家啊!

想想也是。鄭元壽尚不過五十歲,鄭醒雖死,可是他在太原的時候,又添了兩個兒子。鄭元琮更不用說了,其子鄭方年過三旬,如今是東宮舍人。無論是從年紀,還是從他的發展而言,都非鄭仁基這一支可比。假以時日,等天下太平,鄭元壽定會籌謀復奪著經堂。到那個時候,著經堂如果沒有幾個能拿得出手的人,不可避免會被鄭元壽取而代之,復奪著經堂。

一俟鄭元壽重掌著經堂,鄭仁基這一支,可就要沒落了!

以前他們手裡還有一個安遠堂撐門面。可現在,二房實力漸長,鄭仁基就一定能復奪安遠堂?

言慶目光炯炯,凝視鄭宏毅,等待著他的回答。

許久,鄭宏毅長出一口氣。

他雙手抱拳,躬身一禮,雙拳更高舉過頭頂。

“李大哥,想當年你反出鄭家時,我雖然沒說什麼,可心裡總是有幾分芥蒂。我一直以為,大哥你是翅膀硬了,所以才會反出鄭家。哪怕後來我知道了你的身世,這心裡還是不舒服。

不過今天聽你這一番話,我明白了!

大哥你雖然不再是鄭家的人,可是卻時刻掛念著我們一家。這份情意,宏毅一輩子都報答不得。

宏毅願聽從大哥的差使,日後我鄭氏六房,定唯大哥馬首是瞻。”

李言慶上前,一把摟住了鄭宏毅的脖子,嘿嘿直笑。

武士彠也笑了!

他在心裡暗自欽佩:世子這一手可真漂亮。不著痕跡的把鄭家六房,死死綁在他的戰車上。只要鄭氏六房掌權一日,那就代表著滎陽鄭家,會堅定的站在李言慶這一邊。

別看鄭氏現在是有些沒落,五姓七望之中,算是排名倒數第二。

(趙郡李閥,隨李密造反遭受了一次打擊;後來桃李案,李渾一家被誅,更使其徹底沒落)

可這數百年世冑門閥的傳承和底蘊,絕非那些小門小戶可比。說不得什麼時候,鄭閥就能東山再起。

只要鄭閥投靠了李言慶,那麼李言慶在河洛的地位,任誰也無法動搖。

武士彠感慨萬千:世子明明不過二十出頭,可這手段,任是那四五十歲,浸淫朝堂一輩子的老油條,也未必能相提並論。

“李大哥,你說,我該怎麼做?”

“這幾天你準備一下,我會設法先與堯君素聯繫。在此之前,你莫要和任何人說此事。待時機成熟後,你就前往河東縣,當面與堯君素商量…… 到時候你就告訴他,越王不在,承啟尚存。

江南多匪患,太后雖有張、房輔佐,可終究沒有一個貼己的人幫助。請他再去扶持一把。”

讓堯君素前往江淮!

鄭宏毅和武士彠不禁面面相覷。

“那日後……”

“日後再說日後,自有人會收拾殘局,不過與你我無關。”

李言慶故作神秘一笑,卻讓鄭宏毅如釋重負。

他點點頭,“那我這就回去,著手準備前往河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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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七七章  魚與熊掌

這就要開始了嗎?

漫步在後湖畔,李言慶陷入沉思。

對李唐這太子之爭,他早有心理準備。

但是卻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開始。柏壁之戰,李世民開始在軍中建立威信,而李建成則漸漸從軍中轉為政務,聲望隨之日益弱。

槍桿子裡出政權!

這是太祖名言。手中如果不能攥住槍桿子的話,李建成就算比李世民強一百倍,也休想成事。

畢竟,這還不是治世。

初唐時期的紛亂有很多,依稀記得李唐真正坐穩江山,天下趨於穩定,還要幾年的時間。

史書中曾記載,李淵用七年時間平定了混亂的天下。如果從義寧元年開始計算,現在也不過走進入第三今年頭而已,距離真正的天下大治,還有四年時間。把李建成過早的從軍中抽調出來,絕對是李淵的一招昏棋。不過現在多了一個自己,這時局又該會是如何的發展呢?

漫步走進湖心亭,李言慶負手而立。

單純去抱李世民的大腿嗎?

也許,我可以從其中,撈取到更多的好處……

身後腳步聲響起,朵朵悄然走進湖心亭,來到言慶的身後。

李言慶扭頭,“朵朵,今天怎麼有空閒了?”

“薛娘子回來了,薛禮和宋令文都回家探親去了,我這邊也就空閒下來。

怎麼,你一個人站在這裡,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嗎?”

“朵朵,當年哈總管設立的白衣彌勒,你還有沒有接觸?”

“白衣彌勒?”

朵朵不明白李言慶怎麼突然提起了白衣彌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想了想,在湖心亭裡坐下。

“哈總管故去後,白衣彌勒形同散沙。

我後來去了榮樂城,托名洈山僚骨蘭朵,就沒什麼聯絡。不過若說完全沒有聯絡,也不太可能。哈總管生前曾培養出了幾個可靠的人,一直在暗中維持。只是他們的影響力很有限,而且由於各種原因,對白衣彌勒的控制也非常薄弱。所以到現在,白衣彌勒已經分裂成了幾個部分。襄州白衣彌勒相對而言最是忠誠,不過已經停止了傳教,實力大不如當年……

楚州、揚州、蘇州地區的白衣彌勒,早先還有聯繫,但這兩年幾乎就沒有再接到過他們的消息。

至於其他地區,基本上已處於自立的狀態。我也沒有過問,恐怕不會再聽從我的指揮!”

朵朵解釋的很詳細。

雖然不清楚李言慶問什麼突然問道這些,但她能覺察到,言慶似乎要藉用白衣彌勒,攪出風雨。

“那你怎麼和他們聯絡?”

朵朵笑了笑,“我從不和他們聯繫,都是徐興波徐大哥在主持。

你也知道,哈總管對徐大哥有知遇之恩。他死之後,我雖然讓徐大哥放棄白衣彌勒,但徐大哥卻認為,總管花費了那麼多心血在裡面,若就這麼放棄,也著實可惜,所以他一直秘密和白衣彌勒聯繫。

我剛才說的那些,還是徐大哥告訴我的。他說,近年嶺南地區白衣彌勒似有抬頭趨勢。另外河北法壇自哈總管死後,就意圖分離出去。加之河北地區戰亂不止,徐大哥和他們的聯繫很少。不過據說河北法壇的護法名叫文玉東,是個頗有手段和心計的人。”

“文玉東?”

言慶眉頭一蹙陷入沉思之中。

“養真,你問白衣彌勒做什麼?”

李言慶沉吟許久,輕聲道:“若我要你設法將白衣彌勒重新組織起來。你能有多大的把握?”

“把白衣彌勒組織起來?”

朵朵明眸中,閃過一抹異樣之色。

“養真,你組織白衣彌勒做什麼?”

“傳教!”

“啊?”

李言慶笑了笑,“不過我要他們傳的,並非彌勒重生,而是我要他們傳的教化……朵朵,我不瞞你,柴先生日前與我言,麒麟台格局太小。我思忖許久,就想到了哈總管的白衣彌勒。”

“那就是說,你要白衣彌勒,傳你的道?”

“正是!”

“可你的道又是什麼?”

李言慶用手指了指腦袋瓜子,“我的道,就在我的腦子裡。不到時機成熟,不可以拿出來。”

朵朵陷入了沉默!

“養真,我們將來到了長安,是不是還要面對許多困難?”

朵朵是個心思很敏感的女孩子,這與她自幼的經歷有關,所以言慶只透了個口風,她就現了端倪。

李言慶手扶欄桿,許久後,輕聲道:“也許!”

“養真,要不咱們不歸唐,好不好?”

“不歸唐,我們何去何從?”李言慶轉過身,在朵朵面前坐下,低聲說:“憑我手中這點力量,很難立足。別看我麾下有三郡之地,可是……你也看到了,李唐建國,乃大勢所趨。

李密方死,關中只憑李神通李叔叔一人,幾乎橫掃了齊魯之地。

這是個世冑為尊的天下,如果沒有強大的出身,恐怕是難以成就大事。所以李淵不顧一切的,要和隴右李閥融為一體;王世充如果沒有太原王氏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在洛陽掀起風浪。

可我呢?

地位很尷尬。

想要逐鹿江山,卻受出身所制。滎陽畢竟是四戰之地,難以持久……

我就算是改換門庭,恐怕也要被人猜忌。就好像你,明明無心反隋,卻不得不隱姓埋名。

你是北周後裔,而我身上的李閥痕跡也太重。我不求逐鹿中原,但求能一輩子和你們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就好。”

世家子的確是擁有者常人無法比擬的優勢。

可如果這個世家子不是嫡出,偏偏又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那麼所面臨的,必將是粉身碎骨。

李言慶可以看得清楚,朵朵也能看得清楚……

事到如今,他們的選擇,似乎的確不多。

“那我立刻讓徐興波設法聯絡白衣彌勒,必要時我會前往襄州,召見襄州法壇護法龍起。他是哈公公的義子,武藝高強,在綠林道上也頗有名聲,大江南北的好漢,對他也很敬服。”

“龍起?”李言慶如自言自語般嘀咕。

朵朵說:“龍起小名鷓鴣,目下的身份,是襄州商人。”

李言慶說:“你如果要親自去,我也不反對。不過你去的話,一定要小心,我到時候會請舅舅跟隨你一同前往,必要時你可命馬三寶和朱粲向襄州靠攏。畢竟,時間久遠,人心隔肚皮。”

朵朵聞聽,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放心,我可不是以前那個被你講兩個故事就騙到的傻丫頭。”

言慶也笑了,伸出手,輕摟住朵朵的嬌軀。他目光深邃,越過後湖向遠處眺望,面露凝重之色。

啟用白衣彌勒,是一招險棋。

這裡面牽扯到了神權和皇權的問題,一個不好,就會釀成大禍。

但不可否認,這也是麒麟台迅速滲透,迅速打開局面的最佳方案。只看將來,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言慶不得不開始,為那所要傳遞的‘道’,開始頭疼。


武德元年十二月末,李世民統軍乘河水尚未消融之際,自龍門關過黃河,屯兵於柏壁,與宋金剛對峙。他與固守絳州的唐軍,成犄角之勢,緊逼宋金剛所部。部將一再要求出擊,可由於劉武周雖攻克晉陽,可宋金剛孤軍深入,利在速戰。所以李世民認為,此時唐軍不宜與宋金剛交鋒,當閉營養銳,以挫其鋒。同時分兵衝其心腹,待宋金剛糧盡技窮之時,再出擊不遲。

二月,李世民趁尉遲敬德出兵後回還州府之際,親自引軍出擊,大敗尉遲恭。

三月中,宋金剛屢次求戰,但李世民始終堅持不與之交鋒。至四月時,唐將王行敏、李仲文在潞州(治上黨,今山西長治)擊退劉武周援軍,李淵命唐將張德政佔領了張難堡(今山西平遙西南),切斷了紛水東側的宋金剛糧道。

四月十四日,與唐軍相持近五個月的宋金剛糧草斷絕,不得不向北撤退。

李世民率部追擊,一晝夜行兩百餘里,與宋金剛部交戰數十次,至雀鼠谷追上宋金剛,一日八戰,大敗宋金剛部,斬殺俘虜數萬,迫使劉武周放棄太原,與宋金剛屯兵於介休。

一時間,李世民聲威大振,令山西各路英豪,無不佩服。

然而,坐在軍帳中的李世民卻並沒有感到開懷。宋金剛和劉武周雖然敗退,可介休仍在其手中掌控。

“王先生,敬德欲降,你如何看?”

李世民用力搓揉麵頰,抬頭凝視王通。

在日落時分,此前因太原被破而被俘虜的陝州司馬唐儉,突然回歸,並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介休守將尉遲恭意圖歸降!

這尉遲恭,是個少有的虎將,曾一日連奪八城,堪稱宋金剛麾下第一猛士。

此人原本是隋室大將,其父尉遲羅迦,是一員鎮將。尉遲恭在大業末年在高陽從軍,以敬德為名,屢立戰功,曾被授予散朝大夫之職。

李世民對此人,也是非常看重。

要知道尉遲恭身為介休太守,雖則宋金剛劉武周大敗,可他麾下,仍有八千悍卒。強攻介休的話,定然是損失慘重,而且會延長作戰時間。年初時,屈突通對大涼李軌開戰,關中已有些承受不起。

李淵更數次派人催促,命李世民速戰速決。

尉遲敬德願降,那自然是好事!

不但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更可以加快戰事的結束。

可問題就在於,這尉遲敬德是殺死李孝基的兇手…… 李世民當然清楚,李孝基和李言慶的關係。

同時,他對言慶也格外看重。

那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若是受降尉遲敬德,勢必會結怨李言慶。

因為尉遲恭既然投降了李世民,那李世民就必須要擔負起尉遲恭的安全。如果他連尉遲恭的安全都無法保證,日後誰還會歸附於他?而前腳受降,後腳殺人的行為,定會令他在軍中喪失威信。

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

李世民左右為難!

他喜愛尉遲恭的勇武,同時又看重李言慶的才華。

無奈之下,他只有向王通請教。

而王通也很為難,苦笑道:“殿下,如今李河南坐擁三郡,實力雄厚,的確是不可小覷。

而尉遲恭也的確是悍勇,更兼精通兵法,是個難得的人才。

無論殿下選擇哪一個,勢必會得罪另一人。但如果說一定要做出選擇的話……”

王通深吸一口氣,“我選尉遲敬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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