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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四章 李神通(三)
《淮陰侯列傳》裡有: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只是,這江山未定,李淵就要鳥盡弓藏嗎?
李言慶負手站在竹樓上,從窗口眺望後湖風景。那湖上,無垢正和翠雲泛舟,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送來;朵朵則在湖畔林外空地,教授薛仁貴和宋令文拳腳工夫,一如往常般嚴厲。
身後,腳步聲響起。
李言慶沒有回頭,仍一動不動。
能無聲無息走上竹樓的人,這李府之中,就連沈光也無法做到。
因為在樓下,小念正在做女紅。她的身手不算高明,可是她身邊,卻有兩大兩小,四頭獒犬。
成年的四眼和細腰,凶悍無比,可生裂虎豹,力大無窮。
李言慶曾親眼見四眼在街頭,將四五隻惡犬咬殺血泊之中,自己僅僅受皮肉之傷。
沈光固然厲害,但想要同時對付四頭四眼獒,雖必勝,卻也會驚動樓上。除非,是小念制止。
“養真!”
走上竹樓的人,是長孫無忌。
言慶頭也不回,“無忌,可是有話要說?”
長孫無忌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養真,是不是長安方面,有不利於你的舉措?”
“我不知道。”言慶轉過身,眸光平靜,“但我不得不防。
“是什麼人要不利於你?”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要做好防備。”
一問一答,足以說明白很多事情。長孫無忌同樣是天資卓絕,聰慧無比的人,焉能聽不出言慶話語中的含義。
的確是有人,準備對李言慶不利。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想要不利於言慶的人,並非李淵。
長孫無忌猶豫片刻,輕聲道:“現在改變主意,也許還不算太遲。”
言慶的眼睛笑成一條縫,彎彎的,好像車輪殘月。
他深吸一口氣,“我如何改變?”
“這個……”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巴,到最後輕出一口氣,沒有做出回答。
是啊,到了這個時候,言慶又該如何改變呢?自立門戶!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滎陽是四戰之地,雖人口眾多,錢糧廣盛,卻難以持久。別看現在各地流民都過來滎陽,那是因為滎陽郡相比其他地方,安全很多,能吃飽肚子;可一旦發生戰事,流民可以來,自然也能走。
投靠他人?
言慶身為李閥中人,誰又能夠信他?
與其寄人籬下,還不如為自家人做事來的妥當。再者說了,這天下間,又有什麼人能比李淵更強?
李密,不成!
有野心,有能力,有手段,可書生氣太重。
王世充……更不可能。如果李言慶投靠王世充,那他麾下的這些人,九成會立刻離開。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罷,包括姚懿、祖壽、許敬宗,是因李言慶而來。但他們未必能接受,言慶取投靠一個毫無前途的主子。
言慶笑道:“無忌,告訴大郎和老杜,李某人沒那麼容易被人算計。
這世上能算計我的人,還沒有出世!玩陰謀,耍手段,我誰都不怕。人家做得初一,我就能做得十五。讓我低頭,可以;但想要騎在我的脖子上,我必與他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長孫無忌也笑了!
言慶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
是啊,李言慶可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他的能力,他的才華,還有他的手段……
至少從目前來看,還未有人能超越他。
如果李言慶能年長十歲,不用多,只要十歲!說不得這天下究竟是姓哪一個李,尚未可知。
“我出兵之後,牛渚口就託付於你。
滎陽縣的一應事務,就由你操持,切莫大意;到時候,我會讓姚懿主持黑石關,老杜坐鎮洛口倉。有任何風吹草動,可自行決斷。總之在我襲掠河內的時候,滎陽一切,就託付你們。”
長孫無忌插手躬身,“養真放心,斷使滎陽,高枕無憂。”
“我相信你們這些傢伙。”
言慶的眼睛笑得好像一輪彎月,可那眸光中,卻透出幾分令人膽戰心驚的森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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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杜伏威自歷陽出兵,強取桃葉山,攻占胡墅,兵鋒直指瓜步山,威逼江都郡;房玄齡則從延陵跨江而擊,以謝映登為先鋒軍,再次攻佔揚子宮,距離江都宮,不過咫尺之遙。
宇文化及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同時麾下驍果,似乎也無心再逗留江都。宇文化及只得率部西歸,以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三路並進。同時,宇文化及又對司馬德戡產生猜忌,升任禮部尚書,名為升遷,實則奪取兵權。
司馬德戡無比憤怒,於是賄賂宇文智及,得後軍萬人。
至彭城時,水路不通,軍士負重,西歸兵馬生出怨氣。司馬德戡與趙行樞密謀襲殺宇文化及,不想事情敗露,宇文化及假裝遊獵,在後軍抓住司馬德戟後,斬殺司馬德戟與趙行樞等人。這叛亂雖說平定了,卻使得西歸軍產生出劇烈的震盪。短短十數日,逃兵高達數千人。
同月,蕭銑反唐,呈梁舊制,攻克南郡(即荊州),並遷都江陵。
嶺南隋將張鎮週、俚帥寧長真,交趾丘和聞聽隋煬帝被殺,紛紛歸附蕭銑。
於是東起九江,西達三峽,北至漢水,南抵交趾,盡為蕭銑所得。蕭銑得四十萬兵馬,雄霸南方,隱隱攻取江南之意。
五月,義寧帝楊侑,禪位於李淵,遜居代王府邸,封鄰國公。
唐王李淵在長安登基,建元武德,復改郡置州,以太守為刺史,並推王運以唐為土德,改易旗幟為黃色。
李淵登基,是在五月十三日。
同日,李言慶自滎陽突然發兵,呈代王討逆,領兵萬人,跨黃河而擊河內,三日即取溫縣。
滎陽軍奪取溫縣之後,立刻兵分兩路。
李言慶命薛收為西征將軍,以羅士信為游擊將軍,直撲齊子嶺;李言慶則自領一軍,以柳亨為先鋒官,攻取臨清關。一時間,河內烽煙四起,言慶兵馬雖然不多,然則訓練有素,悍勇無比。加之李言慶在民間聲望不弱,滎陽軍更在他的指揮下,秋毫無犯,使得河內百姓夾道歡迎。
自大業十二年末,衛文升病死河內之後,河內如同散沙,盜匪四起,流寇肆虐。
李言慶兵分兩路推進,連番惡戰,只打得河內盜匪,聞風喪膽。汲郡太守魏德深此時身患重病,得知李言慶跨河而擊,頓時喜出望外。他在病榻上下達命令,命汲郡都尉徐世績出兵與李言慶匯合。徐世績得到命令後,立刻使裴行儼率部西進,逼近臨清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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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鄭府,著經堂。
鄭仁基面色鐵青,幾乎是一路小跑,跨步來到後院一所宅院。
“爹,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小跨院裡,鄭宏毅正陪著幾個人說話,見鄭仁基出現,他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在他身後,幾名男子也紛紛站起。燈光下,當中一人,看年紀大約在五旬上下,頭髮灰白,但精神矍鑠。
身高大約有七尺七寸,也就是 178 公分左右。
體格略顯單薄,一襲青衫,流露出卓爾不群的風姿。頜下黑鬚,相貌清秀,帶著一股子書卷氣。
在他左邊,卻是兩個魁梧中年男子,正是鄭元壽和鄭元琮兄弟。
而在這男子右邊,則站立一個青年,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相貌堂堂,頗有幾分穩重之氣。
鄭仁基顧不得與鄭元壽幾人寒暄,一把攫住鄭宏毅的手臂。
“宏毅,我問你……你回滎陽,可拜訪過李郎君?”
鄭宏毅一怔,撓撓頭,有些尷尬道:“爹,您知道我現在的身份。言慶哥哥如今還為隋室效力,我若冒然出現,豈非自投羅網?”
“那就是沒有和李郎君說過?”
“哦,沒有!”
“賢弟,你這是怎麼了?我們本就是秘密前來,怎可能與李家小兒照面?”
鄭元壽對言慶,始終存著幾分怨念。
他雖然很賞識言慶,可他的親生兒子,當年就是因為李言慶不去洛陽,逼得鄭元壽親手斬殺。
哪怕鄭元壽也清楚,那是鄭醒咎由自取,可這心裡,終究對言慶有些許不快。
鄭仁基看看眾人,而後苦澀一笑。
“元壽哥,如今滎陽,已非當年滎陽。
鄭氏雖則依舊尊崇,卻是因為李郎君一手捧起……說句不好聽的話,這滎陽縣裡,到處都是李郎君的耳目。我原以為你們已通知過李郎君知曉,所以沒有過問。可是現在……李郎君已經覺察到你們到來。”
鄭元壽一怔,“他覺察到又能如何?”
“元壽哥,剛才長孫郎君將我招去府衙。
哦,那長孫郎君就是當年長孫大將軍的小公子,如今官拜滎陽司馬,平日就駐守在牛渚口。
以前他見我,總是很客氣。但今天…… 他告訴我,自九月十日開始,滎陽郡將重修稅法,並整頓戶籍。以後,李郎君將不會以人口計稅,改以土地丈量。其中深意,大兄可明白嗎? ”
“廢人頭稅,改田賦?”
鄭元琮驚叫一聲,旋即怒道:“李言慶未免太驕橫了吧…… 他這哪裡是重修稅法,分明是拿我等開刀。咱鄭家在滎陽縣土地最多,豈非稅賦最重?仁基大哥,此事萬不可點頭,否則我鄭家當難以維計。”
一直沒有開口的男子,在一旁眉頭一蹙。
“二兄莫急,且聽鄭公說完。”
鄭仁基道:“我不點頭,又能如何?
如今二房走得和李郎君更近!鄭為善幾乎惟李郎君馬首是瞻,而且南來族人,似乎也沒有意見。
剛才在回來的路上,祖行公偷偷給我露了一句。他問我近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差池…… 我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可到家門口這才明白,這所謂攤丁入畝的稅法,恐怕是李郎君有所針對。”
他沒有說明李言慶是針對什麼,可在場的人,全都是聰明人,焉能聽不出其中端倪?
鄭元壽和鄭元琮下意識的向中年人看去,卻見中年人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少君。”
鄭宏毅連忙上前,“大將軍有何吩咐?”
中年人苦笑著看了一眼鄭宏毅,“煩勞你持我名剌,連夜趕往鞏縣,拜會李郎君…… 就說,我將不日抵達。”
“大將軍,您這是……”
鄭元壽驚呼一聲,“您這要是去了鞏縣,無異於羊入虎口。那李言慶乃心狠手辣之徒,焉能放過您?”
“鄭公放心,李郎君絕不會對家父如何。”
一旁的青年開口道:“不如這樣,我和鄭少君先行前往鞏縣,可當面向李郎君解釋一下。奉節說過,李郎君非不講道理的人,只要把事情說清楚了,想必他也就不會再為難鄭公了。”
這父子二人一番話,卻又讓鄭仁基、鄭元壽等人如墮雲霧之中。
鄭宏毅突然一激靈,向青年看去。“道彥兄,你是說……”
青年搖搖頭,“此事說來話長,絕非一兩句可以說清楚。不過李郎君與我等關係非同一般。鄭公,此次李郎君所為,並非針對鄭氏。”
這些話出口,鄭仁基等人若再不明白,那可就白活了!
鄭仁基苦笑道:“大將軍,你們這究竟是玩兒的什麼把戲?李郎君如今不在滎陽,據長孫郎君告之,李郎君在兩天前,已跨河水兵進河內。此時…… 他恐怕已經攻佔溫縣,在河內休息了。
中年人聞聽,不由得勃然色變。
“李言慶,兵進河內?”他和身邊的青年面面相覷,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鄭元壽奇道:“這好端端的,李言慶打河內作甚?隔著大河,他就不怕撐壞了肚子嗎?”
鄭仁基輕聲道:“河內與汲郡相連。”
“哪又如何?”
鄭宏毅連忙說:“徐世績徐郎君,與言慶大哥從小結識,可算得上是一起長大,交情深厚。
徐大哥現在就駐守黎陽倉,並出任汲郡都尉之職。言慶大哥若攻下了河內,就等同於將河內、汲郡和滎陽連在一起…… 言慶大哥素來是謀後而動,他既然要攻取河內,定有所圖謀。”
青年咬著嘴唇,向中年人看去。
中年人卻漲紅了臉,半晌後突然恨恨一頓足,轉身走回房間。
鄭宏毅想了想,走到青年身邊低聲道:“道彥大哥,言慶大哥攻取河內,莫非別有深意?”
“他……這是向皇上示威呢!”
李道彥苦笑一聲,“我敢肯定,皇上現在一定有些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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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彥口中的皇上,正是李淵。
五月十三日,他在長安接受禪位以後,即率支武百官,登終南山祭天。
這祭天大典,極為隆重。李淵先祭拜天地,而後又祭拜祖先…… 一系列儀式,整整持續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儀式無法中斷。
所以長安大小事宜,都是由李建成監國擔負,等祭天結束之後,李淵返回長安。
剛在武德殿裡坐下,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有內侍前來禀報,說是李建成在殿外求見。
李淵不免奇怪,連忙讓李建成進來。
“毘沙門,如此慌張,莫非出了大事?”
“父皇,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慢慢說。”
李建成一臉苦笑,伏地道:“父皇終南祭天之時,養真他……”
李淵心裡一咯噔,暗道一聲不好。
自從派出李神通前往滎陽之後,李淵仔細想來,越想就越覺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步昏招。
“他怎麼了?”
“父皇入終南祭天當日,養真率部跨河,攻入河內,言代天討逆。
十五日,他奪取了溫縣之後,立刻兵分兩路。河東薛收薛大郎以羅士信為先鋒,於二十四日攻占王屋縣,奪取了齊子嶺…… 父皇應當知道,齊子嶺是河內與河東的分界嶺。如今河東尚有堯君素死戰不降,屈突通大將軍亦對他奈何不得。養真兵至齊子嶺,使堯君素士氣大振。
屈突通大將軍猛攻三日,卻無寸進…… 二十六日,薛大郎攻入垣縣,迫的屈突通大將軍不得不後退三十里,以免遭受薛大郎的偷襲。
此外,養真在十五日自溫縣出兵後,於十二天時間橫掃河內,與汲郡游擊將軍裴行儼會師於臨清關。長平、絳郡本已準備歸附於我們,可是養真如今奪取了河內之後,兩郡太守似又有些猶豫。”
李淵臉色鐵青,瞪著李建成,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鄭氏如今去何?”
“王叔已抵達滎陽縣,但卻已暴露了行蹤。
他來信告知,養真已著手打壓鄭氏,並得安遠堂為己用。鄭公仁基,如今承受巨大壓力,有苦難言。養真妻兄,也就是長孫大將軍之子長孫無忌坐鎮牛渚口,接連打壓鄭潘崔盧四家,使得四家都開始產生動搖。范陽盧赤松盧公來信,若滎陽不靖,則山東不安…… 竇建德也在對山東虎視眈眈,如果不盡快解決滎陽的麻煩,那麼范陽盧氏,只恐會有所變故……”
問題就在於,李神通現在想要和李言慶解釋,都無法見到李言慶。
言慶這一小步,立刻使李淵陷入尷尬境地。
“毘沙門,養真的事情,你暫且放在一旁,無需操心。
這孩子,恐怕是對朕有所誤會,只要著人前去解釋一番,自無需再去擔心……你請竇公前來。”
李建成退出武德殿,李淵則呆坐半晌。
突然,他仰天放聲大笑,“養真啊養真,你還真是個夯娃,和十六年前一樣,受不得半點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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