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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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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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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27: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七)

“帥五進一!”

李言慶執紅開局,笑呵呵道:“岳丈,這一招叫做御駕親征。老帥進一步,可謂妙用無窮。”

古往今來,天上地下,王者之舉,舍我其誰!

裴仁基抬起頭,給了李言慶一個白眼,捻鬚道:“管你有何妙用,我就這一招,當頭炮!”

翁婿兩人坐在石林山上的竹林中,楚河漢界鏖戰正酣。

李言慶棋路多變,沒有定式。或飛相局,或仙人指路,或起馬局,一連十餘盤,未有一次重複。而裴仁基呢,一板一眼,棋路樸實無華,絕無甚麼變化。如他這個人一樣,永遠的當頭炮,無論李言慶如何開局,他絕無變更。但也就是這樸實無華的當頭炮,卻和言慶鬥得是不分上下。

這中國象棋,在文人雅士中,流傳不廣。

在他們看來,這種兵營中的玩意,不登大雅之堂。然而於為將者,對此卻頗為喜愛。裴仁基和李言慶一樣,圍棋都是臭棋簍子。可在象棋的造詣上,卻極為深厚。據裴翠雲私下裡說,裴仁基把李言慶所編寫的棋譜幾乎翻爛了。不管是入門的棋譜十二篇,還是後來的二十三起手局,裴仁基了然於胸。甚至對每一路棋的變化,比李害慶的理解還要深刻幾分……

“言慶,你那條地道,是何時建成?。

“大約有七八年了吧…… 就是我送觀音婢入岷蜀尋醫的那一年,我就託人秘密建造,為此還讓老杜從杜果杜老尚書那裡弄來了一份洛陽圖紙。當時李春正奉命營建安濟橋。我拜託鄭家叔父尋他,請他為我設計出這條地道。原本也是為防備萬一,不成想竟真的派上用場。”

“現在才派上用場?”裴仁基突然發問。

“是啊,第一次用!”

“哈,你這小子,一向古怪靈精,嘴巴可真嚴啊…… 我問你,四年前魚俱羅魚老柱國的家眷,在天牢裡離奇失蹤。他們是用什麼辦法離開洛陽? 別告訴我他們是憑空消失,我不信。”

“呃……”

言慶撓撓頭,捻起棋子。“炮二進三,岳父大人,看我的揚威炮。”

裴仁基哈哈大笑,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一板一眼的和李言慶斗在一處……

兩人從正午殺到了傍晚,這才算罷手。粱老實準備好了飯菜,兩人一邊欣賞石林山的美景,一邊用餐。

裴仁基又問道:“話說,小洛浦先生,又是怎麼成了你的耳目?”

李言慶一笑,“洛浦先生好書如命,想要把他收服,其實並不困難。再者說了,我平日裡和他也沒有什麼聯絡,只是偶爾讓他幫忙傳話,也沒什麼危險。而他,卻可以得到我所有手稿。”

裴仁基撇了撇嘴,放下筷子,向遠方看去。

“王世充,應該已經覺察到了!”

“恩,肯定覺察到了…… 以他的性情,受此欺騙,焉能嚥下這口惡氣?說不得此時,已經點齊兵馬,追殺過來。”

“你的意思是,他會和你開戰?”

“呵呵,關中已經接受了他的求和,他少了關中兵馬的襟肘,又如何沒膽子和我大戰一場?”

裴仁基眉頭一蹙,眼睛瞇了起來。

“那你怎知道,他們今日會談妥條件?。

“呵呵,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反正我就是知道。”

裴仁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指著李言慶笑罵道:“杜如晦當年叫你做小妖,依我看,你不是小妖,而是快要成精的妖魔。”

言慶笑而不答。

這時候,梁老實走上前來。

“主人,剛得到消息,王世充點起兩萬兵馬,以其侄兒王泰,大將田留安為先鋒,正直逼石林山。預計子時前將抵達山下。”

“營寨中,都已準備妥當?”

“按照主人的吩咐,全部準備完畢。”

言慶點頭,起身對裴仁基說:“王世充來送行了,我們也些許盡地主之誼,好好的款待他們。”

裴仁基眼中殺機一閃,“賢婿所言,極是!”

王世充在白馬寺的廂房裡,發現了一個地道。

派人進入其中,循著曲折地道走出很遠,卻發現洞口被人堵死。王世充又命人把洞口掘開,才知道這地道的出口,位於通遠市碼頭旁邊的一座廢棄祠堂中。據當地人說,正午時分,有一群人在通遠市登船,隨一艘商船而去。問具體的人數,大約有百十來人,裡面好像是有一個孕婦。

商船,是掛在鞏縣的唐人商行名下。

前些日子,唐人商行曾送來一批桌椅家俱,此後一直停泊在碼頭。

王世充氣得暴跳如雷,把剛從鞏縣購買來的一批名貴家俱砸的稀巴爛。這艘船,似乎就是給他送家俱而來。王世充倒是估計到,唐人商行和李言慶有關,可他沒想到,李言慶居然會用地道。

立刻派人前往裴府,但府中早已人去樓空。

除了幾十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家奴之外,裴仁基的親信,幾乎走的一乾二淨,甚至連掌勺的廚子,也不見了蹤影。這說明,裴家早就有所提防,趁裴仁基勞軍之際,舉家離開洛陽。

此前王世充還信誓旦旦,認為裴仁基不可能拋棄楊侗。

可現在……

缺門山下,關中兵馬退出澠池,至桃林一線駐紮。

王世充也等不得王素回來,他甚至不再相信王素。立刻調集洛陽兵馬,命王泰和田留安為先鋒,對石林山下的滎陽大寨,進行攻擊。沒有了後顧之憂,王世充自然不會再去委曲求全。

而且李言慶佔居了偃師,等於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東都的大門。如果不奪回來,遲早必成禍害。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王世充也不再顧忌什麼。臉皮已經撕破了,那索性開戰,拼個你死我活。

如果說,王世充和李言慶決戰?

那他還沒做好準備!

但若說奪回偃師,他早已經迫不及待。

王泰是王世充的侄子,也是弓馬嫻熟,武藝高強之輩。曾隨王世充征戰河北和南陽,擊敗格謙,打散盧明月,一系列戰事,王秦都有參加;而田留安本是臨邑人,曾經在盧明月帳下效力,後歸順王世充,成為王世充麾下一員猛將。此人胯下馬掌中刀。有萬夫不擋之勇。

得到王世充命令後,二人立刻點齊三千騎兵,星夜出擊。

從洛陽到石林山,騎軍只需兩三個時辰即可到達。王泰和田留安,遠遠就看見李言慶的大寨裡,燈火通明,守衛極其鬆懈。營寨門口,連一個值夜的門卒都沒有。拒馬凌亂的擺放,看似毫無防備。

田留安勒住馬,對王泰說:“公子,李賊寨中,竟無防備?。

王泰則顯得毫不在意,摘下大槍,呲牙道:“李賊以為叔父忙於處理關中兵馬,無力與他開戰,加之詭計得逞,故而未曾防備。殊不知叔父早就和關中求和,今天關中兵馬撤走,正是我們取李賊首級之日。兒郎們,隨我衝鋒…… 殺李言慶者,賞萬金,封縣伯,賜宮女十人。”

說著,他不再理睬田留安,一馬當先,衝向營塞。

三千鐵騎隨後發動衝鋒,田留安有心阻攔,可大軍啟動,又如何攔阻。

無奈之下,他也隨著大軍出擊。黑夜中,三千騎軍奔騰,猶如沉雷陣陣。雪塵滿天,氣勢驚人。

王泰一路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徑自衝進營寨中。

可這營寨裡,卻似乎墳墓一樣,如此巨大的動靜,卻無一個兵士出現。王泰和田留安兩人勒住馬,疑惑的四下查看。

“將軍,營中一個人都沒有…… 這似乎是一座空營。”

“空營?怎麼可能!”王泰猶自不相信,跳下馬來。

可雙腳落地,只覺得腳下一滑,蓬的就摔在了地上。

這營豐的地面,不少地方都結了冰,若不留神,就會摔一個跟頭。

他爬起來,突然問:“田將軍,這什麼味道?”

說著,他還伸出手想要撣去灰塵,卻發現手上黑乎乎的全都是泥漿。那刺鼻的味道,似乎就源自他的手上。

把手放在鼻子下,用力的聞了一聞。

“好像是桐油。”

田留安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連忙向周圍看去。

在火把的照映下,他發現營寨裡堆滿的枯草乾柴,營帳外面,地面上,灑滿了粘稠的油脂。

桐油,乾柴,火把…… 和一座空蕩蕩的營寨!

當他把這幾樣事物聯繫在一起的時候,如果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他田留安就是人頭豬腦了。

“公子,快走…… 所有人立刻將火把熄滅,絕不可沾染營中任何物品。”

可不等田留安把話說完,只聽四面八方傳來一陣陣清脆的銅鑼聲響。緊跟著喊殺聲四起,卻不見人影。只聽嗡,嗡,嗡…… 一陣陣好像蝗蟲振翅的聲息傳來,夜空中徒然出現了一排排火箭,紛紛朝著營寨裡射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田留安本能大喊一聲,“擋住它們!”

可這是箭,不是人!

黑夜中,天曉得究竟有多少支箭矢從天而降,如雨點般射進這座空蕩蕩的營塞中。燃燒的箭矢或是落地。或是射中草垛營帳。田留安只覺得眼前一片通紅,剎那間啊整座營寨,化為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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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28: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八)

金鏞城下,兩萬大軍已枕戈待發。

王世充金盔金甲,手持長刀,跨坐馬上。關中兵馬此時已退出澠池,其後軍也抵達桃林(今靈寶)。李建成坐鎮中軍,指揮兵馬緩緩後撤,李世民率本部兵馬壓陣,防止隋軍偷襲。

從整體來看,關中兵馬的確是無意和王世充開戰。

如此一來,王世充自然信心大增。我鬥不過關中李淵,難道還真就拿你李言慶一黃口小兒無奈?

以前,王世充對言慶無可奈何。一方面固然有言慶威名震懾,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權力不足以壓制李言慶。如果早先言慶和李密鏖戰時,王世充獲得足夠的權力,絕對會加入戰局,而不是等到最後才出擊。他沒有節制滎陽的權力,自然也就不好擅自出兵。否則,師出無名,殘害同僚等罪名,任何一項都足以讓他人頭不保。不過現在,王世充不再為此擔心。

他身為左僕射,總督內外兵事。說穿了,包括李言慶也必須聽從他的命令。

如果李言慶膽敢反抗,王世充有大把的藉口,治李言慶死罪。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優勢凸顯無疑。想打誰就打誰,想收拾那個就收拾那個…… 當然,這有個前提,就是王世充的實力最夠。

王世充佔居洛陽以後,下轄七郡百餘縣鎮,實力膨脹的很快。

哪怕他現在還無法控制所有的郡縣,但至少洛陽周遭的幾個郡縣,除滎陽之外,都在他的控制範圍。

洛陽周遭,屯駐有百餘軍府,這就是近十萬精銳。

再加上河南郡、襄城郡,熊耳等城鎮,人口也超過了四十餘萬戶。四十餘萬戶人口,平均每戶五人計算,就是二百萬人。如果算上洛陽本地人口,更多達三百萬人。如此人口基數,也讓王世充平添許多信心。


大業九年,楊玄感作亂之後,越王楊侗遷三萬家入洛陽居住。

也可以說,如今洛陽的人口總數,甚至超過西京長安。

根據大約十二年的戶籍整理,整個洛陽如今共十九萬又三千四百多戶,超過長安十八萬戶的數量。

王世充手裡有如此龐大的資源,又豈能再去害怕言慶?

事實上,就算言慶不出兵,王世充遲早也要找個藉口,和李言慶翻臉,畢竟滎陽郡的誘惑力也著實太大。百萬人口基數不說,還手握洛口倉,聚集天下財富。更重要的是,滎陽郡扼東都咽喉,如果王世充想要向東擴張,滎陽郡是他必須邁過的一道坎。不得滎陽,王世充就只能蜷縮在河洛,難以向外發展,更不用談他的野心。如今李言慶自己找上門來,他焉能放過?

大軍自金鏞城浩浩蕩盪出發,向石林山逼近。

還沒等走出十里地,就見裡面跑來一群潰兵…… 仔細看,似乎是隨王泰和田留安的兵馬。可也不對啊,王泰田留安帶走的全都是騎軍,這些人的馬呢?王世充正感疑惑,那群潰兵就來到了跟前。

“叔父,叔父…… 請叔父為我報仇啊!”

為首一個青年,被煙熏火燎得狼狽不堪,戰袍燒得只剩下半幅,頭盔也不見了蹤跡。頭髮被燒得一半長一半短,臉黑黝黝的,比埃塞俄比亞的難民還要淒慘。他往王世充馬前一跪,若不開口,王世充還真認不出他是誰。不過他一開口,王世充立刻就認出,這黑鬼是王泰。

“王泰,你怎麼成這副模樣?田留安呢?你的兵馬呢?”

王泰伏地大哭,“侄兒無能,竟中了李賊奸計。那李賊搬空了整座大營,堆滿了柴薪和桐油。我本打算看看再說,卻不想田留安不服,率部衝進李賊大營。侄兒無奈,也只好跟上…… 一進大營,就被李賊以火箭偷襲,三千騎軍,幾乎全軍覆沒,田留安被燒死在大營中。

侄兒本欲一死了之,可想到叔父還不清楚狀況,所以冒死突圍。

途中又被李賊伏擊,那領兵之人,就是裴仁基…… 他殺得我等好慘。侄兒拼死逃出生天,向叔父報知。”

率先衝入大營的人,是王泰,而非田留安。

不過田留安如今已葬身火海,王泰自然要推脫罪名。反正跟著他的這些軍卒,誰也不會說破。

王世充是什麼人?

這種把戲,他早年沒少用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奧妙。

只是他也不會拆穿,畢竟那田留安雖然勇猛,是他頗為中意的將軍。可王泰是他的侄子,於公於私,他都會站在王泰一邊。而且這種時候,王世充也沒有心思去追究。

“李言慶欺我太甚,傳令三軍。立刻加快速度,趕赴石林山”。

王世充拔出長刀,厲聲喊喝。

“慢!”

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響起,一員將衝出來,在王世充身旁勒馬。

王世充一看,正是他本家侄子,王仁則。夾石子河一戰,王仁則被王伯當射中要害,成了陰人。

傷好之後,他性情大變,更喜怒無常。

不過,遇事較之從前更加冷靜,甚至更加陰狠。他手持獨角銅人槊,攔住了王世充的去路。

“叔父,不可妄動。”

王仁則是王世充麾下的第一猛將,哪怕現在成了陰人,照樣是第一猛將。

王世充甚至更喜歡現在的王仁則,因為王仁則沒了生育能力之後,更一心練武,還開始閱讀兵書。沒了那許多慾望,他做事更加認真。只是沒了男女的慾望之後,對錢財卻變得極為看重。

王世充可不缺錢!

整個洛陽的庫府,任由他調撥。

所以,王仁則哪怕是貪財,王世充也不會放在心上。相反,王仁則想要什麼,王世充一定滿足。

“仁則,為何阻攔我?。

王仁則說:“叔父,李賊詭計多端,狡詐而陰險。

此人敢焚毀大營,全殲小泰三千鐵騎,可見早已做好準備。我等若是莽撞出擊,只怕中了他的計策。這雪夜中長途跋涉,我軍疲乏,而李賊卻是以逸待勞。兵法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李賊既然做好了準備,咱們不可觸其鋒芒。不若徐徐而進,待其銳氣消失,再與之決戰。 ”

王世充聞言,不由大喜。

他扭頭對身邊眾將笑道:“此吾家王無敵!”

那李無敵算什麼,我家也出了個王無敵。他很高興,不僅僅是因為王仁則的謹慎小心,更重要的是,王仁則開始研讀兵法。否則焉能說出「一鼓作氣」之類的言語?王世充自己也喜愛兵法,好讀兵書,好論兵事。只是身邊的王家子弟沒有一人,能與他談論兵法。

如今王仁則已經能說兵法了,這絕對是一件大好事。

王仁則本就是那種萬夫不當的猛將。若再能熟讀兵法,日後衝鋒陷陣,開疆擴土,豈非是最好的人選。

王仁則自己,也覺得剛才那番話說的叫一個得體,有些得意洋洋。

於是,王世充下令,放緩行進速度。

天亮時,大軍抵達石林山下。但放眼看去,卻只剩下一片廢墟,還有無數燒焦了,烤熟了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惡臭的氣息,隱隱有熱浪襲來,驅散清晨寒意。

可除此之外,竟不見一個滎陽士卒……

李言慶,居然撤兵了!

王仁則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李賊狡詐!虧你還號稱李無敵,居然打了一仗之後,就立刻撤走?連個報仇的機會都不給我?

“叔父,李賊狡詐,咱們上當了!”

李言慶根本就不想和你王世充來什麼石林山大決戰……

說穿了,李言慶此次出兵,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救走裴仁基一家。他所作的一切,包括什麼要馳援東都的藉口,全都是假的。而王世充呢,還傻乎乎的把裴仁基給送了過去。原以為能用裴仁基的家眷控制住裴仁基,不成想李言慶早有謀劃。居然憑著一條地道,救走了他那岳母大人。

王世充的臉色,格外難看。

“叔父,請給侄兒一支兵馬。想那李言慶必走不遠,侄兒率部從後追殺,即便是取不得李言慶的狗命,也能讓他大敗一場。”

“胡鬧!”

王世充厲聲喝道:“你當那李言慶是三歲小兒嗎?

他在三國演義裡就寫過宛城之戰,曹操退兵時張繡追擊,卻被他用伏兵擊潰。此人之智,近乎妖孽,算無遺策。他既然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他自己領兵時,又豈能不考慮追兵襲擊?”

“啊,這個……”

“若我沒有猜錯,那李言慶定然躲在途中,等咱們追擊。只可惜……”

王世充突然仰天大笑,朝著偃師方向厲聲吼道:“李言慶,老子讀過你的書,你休想讓老子上當。”

“叔父果然高明,那李言慶就算是再厲害,又豈能是叔父的對手?”

王泰立刻把好大的一個馬屁,送到了王世充跟前。

王仁則冷冷看了王泰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那目光陰冷的,讓王泰不由得聯想到了毒蛇的雙眸。

他想起了一個在王家子弟中流傳的事情。

據說王仁則自從變成陰人之後,性情大變,對女色毫無興趣。幾乎是整天待在王世充身邊,充當王世充的護衛。還有傳言說,王世充發動了東都事變後,曾有人看見,他有幾次半夜從王仁則的房間裡出來…… 其實,自古以來,喜好男風者無數。世家大族,多備有妾童,以供人褻玩,人們甚至對此毫不避諱。大業年間,曾有一大臣被楊廣責打,打得是鮮血淋漓。

時任尚書令僕射的宇文述,私下裡對人說:“如此粉臀,被打成這般模樣,實在是令人心痛。”

後世時,粉臀多用於女子身上。可若是把這詞放在男人的身上… 嘖嘖嘖,惡寒!

王泰知道,王仁則這傢伙心狠手辣。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話,不免有爭寵之意。若是因此被王仁則惦記上,那可是好大的悲哀。他打了個寒蟬,往人後一縮,再也不敢上前說半句話。

“叔父,那咱們……”

王仁則嚇退了王泰之後,輕聲詢問。

王世充想了想,“李言慶於中途伏擊不成,必以為我等不敢追擊。

從這裡到偃師,不過半日路程…… 他返回偃師之後,一定會放鬆警惕,而我們則突然出現。

呵呵,你們說,那李賊會是怎生的模樣?”

王仁則連忙道:“還能怎樣,李賊必然嚇得落荒而逃。”

“沒錯!”

王世充放聲大笑,手中長刀一橫,“傳令三軍,徐徐跟進。正午時,抵達偃師,咱們今天,就讓那李無敵之名,從此不復。”

“殺,殺,殺!”

隋軍振臂高呼,王世充則捻鬚,得意洋洋。

偃師城頭,很安靜。

旌旗在風中飄揚,飛舞的極為芒動。

王世充率大軍一路毫無阻礙的抵達偃師城下,迎接他的,卻只是一座看上去安靜得有些嚇人的場面。

城門洞開,卻不見一人。從那城門向內看去,街道上連個鬼影都沒有。

王世充不由得心裡泛起了嘀咕,這李言慶耍的是什麼把戲?

“叔父,李賊莫非是想要玩那空城計嗎?”

一句話,頓時提醒了王世充,讓他連連點頭。對,空城計,一定是空城計。哈…… 李言慶莫非是想要用這一招,讓我上當?空城計的用法,並不是只是威嚇,震懾,同時也可以用來吸引對手進入埋伏圈。所以,你也可以把這一招稱之為疑兵之計。總是運用變化,存乎一心。

兵者,詭道也!

王世充冷笑一聲:你李言慶以為這一招,就能讓我中計嗎?

“仁則,你給我守住城門,三軍聽令,給我衝鋒!”

你就算是有埋伏,可老子有準備,你那埋伏就沒有用武之地。王世充想到這裡,不由得大笑起來。

“李家小兒,我這次看你還能耍出什麼花招!”

笑聲未落,忽聞一陣急促的街鼓聲,從城中傳來。

王仁則兵馬剛靠近城頭,就見偃師城門樓上,突然冒出無數兵馬。

城牆下的壕溝裡,也出現無數弓箭手。一個中年男子,一襲青衫,站在黃羅傘下,遙指王世充。 “孤在此侯你多時…… 王行滿,老賊,還識得你家大王否?來人,與我擂鼓,出擊!”

王世充看見這人,腦袋嗡的一聲響,頓時變得一片空白。 他遙指那城上的中年男子,脫口而出道:“李密,你怎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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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28: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九)

“偃師,就好像一個有毒的蘋果。

李密明知道有毒,也無法按耐住咬上一口的衝動。今冬大戰,他折損無數錢糧,若無補充,難以為繼,此其一。

李密深知東都之重要,若能奪取東都,他就可以在中原地區站穩腳跟。以他的聲名,可以迅速發展壯大起來,甚至可以威脅到關中的存在,此其二。

而第三點,王世充和李密之間,可謂苦大仇深。入冬後他攻打虎牢,正是聽從了王世充的挑唆。卻不想他在虎牢關損兵折將,更付出三鎮之地。而王世充呢,卻趁機在洛陽站穩腳跟。

所以,即便李密明知道我是坐山觀虎鬥,他也不能不參與進來。只要李密一參與進來,王世充想要討我的麻煩…… 呵呵,得先奪回偃師。只不過那時候,他還有沒有餘力再找我麻煩?”

看著最後一批百姓開始在渡口上通行時,李言慶總算是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這次出兵,他不但把裴氏家小全都接過來,使其在以後和王世充的較量中,再也沒有牽掛。

同時,早在李言慶屯兵石林山之際,他就散出謠言,說是偃師遲早必有兵禍。

偃師人大為惶恐,而言慶又趁機宣布,他將撤出偃師,返回滎陽。他對大家說,王世充不許他前往東都,更不會讓他立足偃師。而李密虎視眈眈,已兵進邙嶺。偃師距離滎陽有點遠,他也實在是無法給予偃師太多幫助。不過若偃師人願意,可以隨他一同撤往鞏縣,他絕不會坐視不管。

鞏縣新城建成以後,需要有大量的人口填充。

流民固然是人口的一個來源,可是大批流民充塞其中,始終是一個禍患。

李言慶需要平衡鞏縣的人口比例,保持鞏縣的平穩發展。那麼大批的偃師百姓湧入,將會大大緩解流民所佔據的比例。這些偃師百姓,大都是有產階級,李言慶告訴偃師人,他們在偃師損失多少財產,那麼他李言慶就會給予多少補償。如今鞏縣有大量開墾出來的荒地,但缺少足夠的勞力,若開春後無法及時耕種,那麼到來年,很可能又會出現大量的荒地。

流民雖多,依舊無法滿足李言慶的需求。

偃師人抵達鞏縣後,不但可以使那些耕地得到充分的利用,更可以進一步擴大鞏縣的發展。

按照早期鞏縣新城的規劃,李言慶說不定能在這片土地上,營造出一個不輸於洛陽的大滎陽時代。

八成以上的偃師人,願意隨同李言慶遷往鞏縣。這也是李言慶請求李建成和李世民把撤兵日期拖延至十二日的重要原因。

基本上,遷移非常順利。這些偃師人中,不泛有產者,同樣也可以供給鞏縣以巨大的活力。

裴仁基沒有立刻返回鞏縣,而是和李言慶一起,護送偃師百姓離開。

“這樣一來,偃師這座古城,只怕保不住了!”

言慶說:“可即便他們留在偃師,一樣也無法保住偃師。戰火之下,偃師必成廢墟,而城破之日,這些人也必將遭受磨難…… 岳父,城破了,咱們可以重建;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裴仁基點點頭,“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是責怪你。

你能在行軍之際,考慮到這些百姓死活,足以說明,你沒有忘記你在麒麟館留下的那句話:居廟堂之高憂其民,處江湖之遠憂其君…… 言慶你比我強。怪不得你一句話,可令舉城百姓跟隨。

呵呵,如若是我,恐怕也會跟隨吧……”

李言慶笑了笑,沒有回答。

見百姓們都已通過黑石渡口,他這才下令兵馬,開始渡河。

與此同時,從偃師而來的探馬,也傳來了消息:王世充在偃師城外遭李密包圍,幸得其侄王仁則和王君廓(非史書上的王君廓,而是王世充的一個族侄)等人拼死護衛,這才算殺出重圍。

王世充的侄子王泰在偃師城下戰死。

兩萬隋軍幾乎是全軍覆沒,李密已整備兵馬,似乎想要往這邊出擊。

“早就知道,這李法主不會這麼心甘情願的被我利用!”言慶不慌不忙,招手示意不遠處的一個少年過來:“柳青,去通知劉黑闥,縱火焚毀大營。想來李密聰明,應會就此罷手。”

柳青,那個在偃師被生擒活捉的少年,因為奉上了當年李言慶所用過的筆墨,而得到杜如晦的賞識。

就言慶來說,他對那筆墨倒是沒有太多留戀。

可是於杜如晦而言,似乎頗有紀念的意義。故而柳青也隨之被介紹到了李言慶的身邊,當上了傳令兵。本來,言慶的傳令兵應該是粱老實。可隨著四大護衛越來越頻繁的出戰,梁老實的地位也就變得水漲船高。總不能讓他一輩子當傳令兵吧…… 柳青的出現,正好讓梁老實解放出來。

早在請李密來的時候,言慶和杜如晦,就猜到李密有可能會渾水摸魚。

所以在護衛百姓渡河的時候,杜如晦命劉黑闥在通往偃師的官道上,紮下了一排營寨,裡面堆積柴薪。

李密也的確是存著一絲渾水摸魚的僥倖。


他此次前來偃師,帶來了王伯當、王要漢,李君羨、蔡建德,同時還帶來原兩郡鷹揚郎將魯儒宗,並命魯儒宗為偃師將軍,出鎮偃師縣城。

偃師,是李密進取東都的必經之路。

當黑石關不可通行之後,他就必須要越過邙嶺,才可以進攻東都。

這樣一來,他就需要一個堅固的橋頭堡。而偃師無疑給他提供了這樣一個橋頭堡!並且偃師還有一座興洛倉。雖說當初被王世充折騰的不輕,可大批的輜重糧草,卻能給李密帶來足夠的補充。有了這座興洛倉,有了偃師縣城…… 李密攻取東都的想法,也就變得觸手可及。

可是,李言慶的黑石關,就好像一根扎在他嗓子眼裡的魚刺,難受極了!

而滎陽豐富的人口,以及充沛的物資,更讓李密垂涎三尺。說實話,打王世充並沒有費他太多手腳。別看王世充帶了兩萬人過來,在那樣的情況下,兩萬人還能有幾人保持住戰鬥力?

王伯當、王要漢,李君羨、蔡建德從四下衝鋒。

魯儒宗則在正面,以如雨的箭矢迎敵…… 經過一夜行軍才來到偃師的隋軍,頓時陣腳大亂。

只可惜的是,王世充那傢伙太過於溜滑。

一見李密出現在偃師,王世充立刻就反應過來,李言慶和李密聯手合作了……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當初他能和李密聯手,如今言慶也可以和李密聯手。這年月,什麼敵人不敵人?誰實力最大,誰就是敵人。

王世充挾天子以令諸侯,就如同三國演義裡的曹操;李言慶和李密,自然也要來個孫劉聯合,才能扛得住王世充的擴張。否則王世充以皇帝的名義招李言慶入洛陽,言慶怎麼辦?

去,是死路一條。

不去,王世充就能立刻找到藉口,傾洛陽之力奪取滎陽。

不過現在就不行了…… 王世充想要打滎陽,就必須要通過李密這一關。

而王世充若想要奪回偃師,李言慶也可以和李密隨時聯合起來,對抗王世充的攻擊。這讓王世充也沒有辦法。

王世充在王仁則和王君靡的保護下,幾乎是以全軍覆沒的代價,撤離偃師。

至於他會不會報復李密?何時來報復李密?

李密暫時也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

“三郎,你與要漢立刻點起兵馬,偷襲黑石渡。

孤料想李言慶遷走八成偃師人,決不可能那麼快渡過黑石渡。能在黑石渡消滅李言慶最好,就算消滅不了,也要讓他吃一個大虧…… 這黃口小兒,這他娘的是個妖孽。自與他開戰以來,孤就未曾佔到過他的便宜。”

王伯當素來是以李密唯馬首是瞻,立刻下去整點兵馬。

李密則趁機去探望了一下被李言慶關在監牢裡的丘懷義。這也是李言慶的一個禮物!讓李密無法拒絕的禮物。

想當初,若不是這丘懷義,使他又一次品嚐了家破人亡的滋味。

當時李密的妻子,已懷有身孕。李密逃跑後,王秀才舉家被殺,李密的妻子更是一屍兩命。

李密想到這丘懷義,就恨得牙根直癢。

他不會就這麼殺了丘懷義,那簡直就是便宜他。李密就思忖著,如何把這丘懷義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後再取他人頭。


可還沒等他進監牢裡,就有探馬來報:“大王,黑石渡口出現大火。”

“大火?”李密一怔,連忙又隨探馬登上城頭,舉目向黑石渡口方向看去。

“可曾看清楚,是何處燃起的大火?”

“啟禀大王,李郎君部將杜如晦,早在撤離偃師的時候,就在通往黑石渡口十里處的官路上紮下了營寨。那大火正是源自李郎君的營寨之中……”

王伯當這時候剛整點好兵馬,就得到了消息。

他和王要漢匆匆登上城頭,“王上,聽說黑石渡起了大火?”

李密神色頗為複雜,輕輕搖頭,嘆了口氣。

“三郎,收兵吧。”

“王上,難道不再出擊了嗎?”

李密苦笑道:“還出擊什麼?那把大火。絕對是李言慶自己點燃了他設在官路上的營寨。”

“啊?”

“他是在告訴孤,他已經猜到了孤的心思。我敢說,如果你們現在過去的話,他肯定已經列好陣勢,等著你們過去,自投羅網……”

臉上有些失落之色,李密背著手,從馳道上走下城頭。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嘀咕。

若王伯當和王要漢靠近一些,一定能聽到李密嘀咕的內容。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何生亮?”這,也是李密第二次,發出同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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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十章 大業十四年

一夜春風,消融了戶外冰天雪地。

鞏縣,也迎來了生機盎然的早春…… 樹木伸出翠綠的嫩芽,和著春風,在原野上快樂舞動。

二月裡,煙波細雨隨風入夜,滋潤肥沃土地。

李言慶坐在後湖畔的涼亭裡面,看著那雨水順著亭脊滴落在地上,秀氣的臉上也露出燦爛笑容。

琴韻悠悠,裴翠雲奏響一曲幽蘭操。

朵朵、無垢坐在一旁,笑嘻嘻擊掌相合。小念一襲青衫,跪坐一旁,碾茶沸水。琴聲,茶韻,與那風聲,雨聲相合,更使得這後湖畔,充滿情趣。

“養真,有許久未聞你賦詩,如此好雨,何不賦詩以助雅興?”

說出這番話的人,除裴翠雲再無旁人。

一代才女,如今已為人婦,然則對詩詞的偏好,卻從未減弱。相反,她對文章詩詞的造詣,比之當年更深。以至於每次和她交談時,言慶都會表示壓力很大。琴棋書畫,無所不精…… 若非李言慶憑藉著穿越的優勢,偶爾應景賦詩的話,只怕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會慚愧。

事實上,言慶也很慚愧。

不過翠雲已很少再強迫他賦詩,自成親那日連做三首催妝詩後,裴翠雲心滿意足了很久。

可越是如此,每每翠雲提出讓言慶做應景詩的時候,言慶都會感到頭疼。

無垢立刻撫掌稱善,在言慶身邊坐下,瞪大一雙水汪汪的明眸,似乎頗為好奇,言慶會做出怎樣的詩詞。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言慶思忖片刻,盜用了《春夜喜雨》。只是這一首詩,上半闕倒是應景,下半闕……

裴翠雲等人都精通歌賦,即便是小念,也能把當年言慶所做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背個滾瓜爛熟。所以,眾人很清楚的覺察到,言慶這一首詩,尚未結束,意猶未盡。所以四女都未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言慶,等待著更為精彩的詩篇。可是在言慶而言,卻不免有些頭疼。

“野徑雲俱黑,後湖獨火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闕鞏城。”

後湖湖畔,廳中燭火獨明。

而鞏縣,在商朝時有名闕鞏,於景緻而言,倒也算是妥帖,只是於平厭來說,卻似乎有些不妥。

果然,裴翠雲說:“夫君前半闕乃少有佳句,只是和後半闕似乎有些不合。”

當然不合了!

李言慶笑道:“匆忙間那想得出佳句,也只有半闕詩興,後面的確有些牽強。”

“哥哥莫非有心事?”無垢開口問道。

“心事倒是說不上,不過總難以靜下心來。”

裴翠雲一笑,“想必是那李王之爭,令夫君難以心安吧。”

“是啊,是啊……”

言慶忙不迭的點頭,側身枕在無垢的腿上,閉上了眼睛。裴翠雲的說法,正可解去他心中的尷尬,但同時,也是事實。自十二月李言慶遷八千家偃師百姓入住鞏縣以後,李密佔居偃師,頻頻與王世充發生衝突。王世充人是個野心家,同時也熟讀兵書,深知偃師的重要性。

他有一個難能可貴的品質,那就是百折不撓。難聽點,就是臉皮厚……

十二月十三日,與李密首戰,幾乎全軍覆沒。不十日,王世充就在此揮兵東進,與李密展開了更加激烈的鏖戰。一個是誓要守住偃師,為他日攻取東都而做準備:一個是拼死要奪回偃師,以保證東都的安全。兩方大軍,以石林山為主戰場,展開了反復爭奪,可謂寸土必爭。一場大戰,足足持續了十餘日,最終李密和王世充,暫時收兵。

而在這十餘日的光景裡,李言慶也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他從洛口倉抽調出八千兵馬,駐守黑石關,然後又調派一萬人,屯紮在牛渚口。以薛收、羅士信為主帥,進可入主三鎮,退可依靠雄關。北進,則可跨河而擊河內,南下,護佑滎陽諸縣。

如此兵力部署,也使得整個冬季,東線無戰事。

李公逸同樣不敢輕舉妄動,辛文禮坐鎮滎澤,擺下了嚴密防禦。

李密和王世充似也覺察到了李言慶的意圖,不得不暫時收兵。李言慶太壞了!他扔出來一個偃師,使得李王不得不戰。他則坐鎮滎陽,安心發展壯大。待李王打得頭破血流時,他坐收漁人之利。

李密和王世充都不是傻子,雖則偃師極為重要,可他們對言慶的忌憚,同樣很深。

兩人不得不暫時收兵,想要思考出對付李言慶的方法,然後再做較量。畢竟李言慶的存在,讓他二人都如鯁在噎。不管是李密還是王世充,在交鋒的同時,必須要關注滎陽的舉措。

李言慶越是不動,他二人就越是心驚肉跳。

特別是李密,跨邙嶺入河洛而戰,等同於他的糧道被李言慶控制在手裡。畢竟,每次從邙嶺運送輜重,所費代價巨大。一俟言慶和王世充聯手,把邙嶺小道封鎖,他就等同於孤軍奮戰。

當然了,李密可以退兵!

但問題在於,他又豈能捨得放棄偃師?

好不容易得來了一個橋頭堡,平白放棄的話,不曉得何時才能獲取。如果按照正常手段,李密應該是先打滎陽,再取偃師。歷史上他也的確是這麼做…… 只是現在,那滎陽郡多了一個李言慶,把滎陽打造的好像一個蜷縮在一起的刺猬,讓李密無從下口,也就格外痛苦。

強攻滎陽?

勝負尚在兩可之間。

就算他攻破了滎陽郡,同樣會損失慘重,到時候面臨王世充的威脅。

那麼,如何才能保證偃師的糧道通暢?也就成為李密當務之急,必須要解決的問題。王世充的情況比李密強一些,至少他佔據了道義上的制高點。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以讓王世充減少很多麻煩。毫無疑問,他可以去強攻滎陽郡。沒想到李言慶來了個二桃殺三士,拋出偃師縣,任由他和李密爭奪。這樣一來,王世充就只有兩條路。要麼死拼李密,而後和李言慶決戰;要麼和李密聯手,一起對付李言慶。

前一條路,代價太大,王世充未必能夠承受。

哪怕他戰勝了言慶和李密,可別忘了那關中的李淵,也在虎視眈眈。

而後一個辦法,倒是有可造作性。問題在於,李密還能接受他的條件嗎?另外,王世充剛以勾結李密而誅殺了盧楚、元文都等「洛陽七貴」,而今就與李密聯手,對付滎陽李言慶,這勢必會引起洛陽人巨大的反彈。他站住了腳跟,但還沒有站穩腳跟。冒然和李密聯合,其弊大於利啊!

兩人收兵,並不代表著事態平息。

相反,由於李王兩人收兵停戰,給李言慶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李王二人,都不是那種好對付的主兒。別看言慶此前佔了好大的便宜,可實際上呢?李密和王世充同樣沒少得逞。李密夢想奪取東都,於是他得了偃師。不但使其在瓦崗軍的地位聲望驟增,還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各路首領對他的不滿;王世充就更得意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天底下還能有什麼比這更大的名目嗎?至少在中原地區,王世充可說是想打誰就打誰。

而言慶呢,表面上大獲全勝。

可實際上呢?

他到現在,連一個完整的滎陽郡都控制不了。

別人如何稱讚他無所謂,可言慶自己心裡卻很清楚。所謂的李無敵,其實是一個很空洞的名號。

他勝仗越多,壓力就越大。

若有一日,他一旦失敗,那無敵的光環消失之後,必然會給滎陽郡,帶來無法想像的劇烈動盪。

也正因為這樣,李言慶才比從前,更加小心……

他心裡的這些心事,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哪怕是裴翠雲四女。當他迎接裴仁基一家返回滎陽之後,甚至大張旗鼓的迎納妾室,把毛小念收入房中。其實,也是為了做一個姿態,讓滎陽百姓,讓鞏縣百姓,可以過一個平平安安的新年。至於新的一年到來後,會是什麼模樣?

言慶自己,也不清楚。

枕在無垢的腿上,鼻端縈繞著那如蘭似麝,淡淡體香。

耳聽亭外淅淅瀝瀝的雨絲,擊打在涼亭頂的細密聲音,言慶的心靈,極為難得的獲取了些許平靜。

他睡著了!

“小妖的壓力太大了。”

朵朵不是個愛說話的女孩子,至少對別人,她不喜歡多說。

“是啊,公公也是的,把這麼一大攤子的事情丟給養真,這一去長安,連一點音訊都沒有,著實不應該。”

裴翠雲也有些不太高興。

這亭中的四女,已大都知道了李言慶的真實身份。

既然已經成親,言慶自然不可能再隱瞞下去,那不符合他的個性。不過他說出這件事的時候,裴翠雲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另一方面,裴翠雲也隱隱看出了些許端倪。畢竟言慶對李孝基的態度,與普通的師生太不一樣。準確的說,那不像是師生才有的感情。

李言慶長的的確是隨母親,可若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一些李孝基的輪廓。

裴翠雲說:“聽說李家已經奪取了長安,又是頒布律法,又是招兵買馬。可是卻沒有給過養真半點支持。”

“李家對哥哥不好!”無垢也嘀咕起來。

毛小念對此,深以為然。

不過礙於自己的身份,她無法說出口,只能連連點頭。

“新年來了…… 可是我卻覺得,養真更累了!”

“大姐姐,要不咱們寫信給公公,讓他能給哥哥一些幫助?你看,哥哥說著話,就睡著了。”

“只怕長安能給小妖的幫助,杯水車薪。與其那樣的話,還不如讓小妖獨攬狂瀾……

派些個人來這邊指手畫腳,那小妖豈不是更累? ”

想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此前柴青離開之後,李家一直沒有做出反應。

但可以猜到,若李家真派人過來,那一定是個有份量的人物。否則再鬧出柴青那樣的事情,豈不是兩邊都會難看?要真如此的話,還真不如讓言慶一個人在這裡撐著,至少沒有約束。

四個女子,一邊聊天,一邊喝著茶水。

不知不覺間,雨停了……

從花園小徑中,急匆匆跑來一人,快如鬼魅一般。

來到亭外,那人止住腳步。四女看去,倒也沒有太見外。

“沈大哥,你怎麼來了?”

沈光神色凝重,輕聲道:“柴縣令有緊急公文,要立刻呈報主公。”

“沈大哥,小妖才剛睡著一會兒…… 他這些日子,幾乎每天都是睡一兩個時辰。若無太大事情,讓他多睡一會兒再說吧。”

“這事情真的很大!”

沈光苦笑一聲,壓低聲音道:“江都傳訊,宇文化及於正月弒太上皇於江都宮,如今已起兵造反。”

裴翠雲四女乍聞這一消息,驚得是目瞪口呆。

這時候,言慶突然一動,睜開了眼睛。只見他翻身坐起,凝視沈光道:“宇文化及,果真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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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一章 風滿樓

楊廣真的死了!

歷史上,他將在一個月後,被裴翠雲的叔父,虎賁郎將裴虔通勒死,而且死得是極為淒涼。

但也許是李言慶這隻小蝴蝶出現,使得劇本發生了改變。

在正月初,楊廣突然從酒色中清醒過來,準備返回中原,力挽狂瀾。可沒想到當他清醒過來後,卻發現時局已糜爛到無可收拾的地步,頓時勃然大怒。宇文化及等一干臣子,自然無比惶恐。要知道他們在楊廣沉迷於江都煙雨的時候,可沒少做一些傷天害理的勾當,甚至包括和一些義軍首領暗地裡勾結。如果楊廣覺察到這一點的話,宇文化及一家可是難逃一死。

於是宇文化及決定,趁楊廣還沒弄清楚狀況之前,幹掉楊廣。

破野頭家本來就有野心,宇文智及更算得上野心勃勃。於是在聯絡了一干伴駕隨行的大臣之後,宇文化及決定先下手為強。正月十五,楊廣與一眾嬪妃正在江都宮飲酒作樂,準備過元宵節後就起駕返回東都。宇文智及勾結了禮部尚書司馬德戡,突然發動政變,攻打江都宮。

一直以破野頭為心腹的楊廣,也沒有想到宇文化及兄弟會在這個時候發動政變。

倉促之中指揮禁軍迎戰,然則宮中禁軍九成被宇文化及收買。而宇文化及長子,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更被宇文化及叫走,當晚不在江都宮內。虎賁將軍麥孟才等人奮起反擊,奈何大勢已去。麥孟才戰死於江都宮外,大將軍來護兒更慘死於亂軍之中。楊廣次子楊暕,被宇文智及生擒火燭,當場人頭落地。反倒是當晚值守江都宮,歷史上本應殺死楊廣的兇手,虎賁郎將裴虔通奮力死戰。只是他畢竟獨木難支,最終也無法擋住宇文化及的猛攻,戰死江都宮內。

也正是這些人拼死抵抗,才給了楊廣以喘息之機。

不過楊廣也知道自己是在劫難逃,於是親率宮衛,指揮作戰。

江都宮破之前,他將宮中婢女屠殺殆盡,只留下結髮愛妻蕭皇后,同時還有跟在蕭皇后身邊,齊王楊暕之子,年僅三歲的楚王楊過,託付給了蕭皇后。

“梓潼速走,離開江都宮後,速往京口,投奔丹陽郡房彥謙父子,然後請他父子護送,前往吳縣張氏。”

江都宮裡,有一密道,唯楊廣知曉。

他打開密道,讓蕭皇后帶著楊過逃走。本來,楊廣想讓蕭皇后帶著傳國玉璽一同離去,可不成想,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玉璽的下落。無奈之下,他只好催促蕭皇后走,而後將密道推倒。

楊廣是在江都宮大殿上,被司馬德戡所殺,享年四十九歲!

宇文化及佔領江都宮之後,沒有找到傳國玉璽,又沒有發現蕭皇后等人,只見遍地香消玉殞的美人兒,心中無比憤怒,下令將楊廣屍體棄之江都宮外。而後宇文化及召集江都百官,立楊廣侄兒,秦王楊俊之子楊浩為帝。

宇文化及則自封大將軍,操縱朝政,顯赫至極……



鞏縣的春天,變幻莫測。剛停了不久的小雨,在下半夜又下起來。

雨勢比早先大了不少,落在屋頂上,發出劈啪的聲響。雨水順著屋脊流下,形成一條晶瑩雨線。

李言慶聽沈光把事情說完後,瞇起眼睛,用極其古怪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

“主公,您怎麼這麼看我?”

言慶的目光,讓沈光有些不太自在。

“哦,想起了一些事情…… 對了,柴公怎麼說?”

“柴公和王公都認為,太上皇這一死,隋室江山再無挽回餘地。而中原,遲早必有惡戰。”

李言慶微笑著點點頭,默不作聲。

我終於想起來了……


從十二年前第一次聽到沈光這個名宇的時候,一直就覺得有些耳熟。哪怕後來裴淑英稱其為「肉飛仙」,也頗有些古怪。只是李言慶怎麼也想不起來沈光的來歷,畢竟他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平常了,平常到耳熟能詳。不過隨著隋煬帝被殺,李言慶終於記起來沈光的來歷……

自家這個護衛,也不是普通人啊!

在史書中,那也是留下姓名的人物。肉飛仙沈光,折衝郎將,散朝大夫,隋煬帝楊廣的貼身護衛。不過在歷史上,沈光是在楊廣死後,欲為楊廣報仇,與麥孟才合謀誅殺宇文化及。

洩露之後,率部與宇文化及血戰,憑區區數百人,竟使宇文化及難以抵擋。後被宇文化及以箭陣射殺……

李言慶從未想過,自家這位肉飛仙,居然會與楊廣有關聯。不過當時沈光也的確是和楊廣無關。

史書記載,沈光是因二戰高句麗時,表現卓著而被楊廣所看重,後隨行伴駕前往江都。

言慶說:“大亂已不可逆轉,隋室將亡,也是大勢所趨。

不過我估計,破野頭一家必不會久留江都。十萬驍果多為北方子弟,如今在江都已有兩載,焉有不思鄉之道理?而且破野頭以弒君之名,恐怕也難以在江都立足。丹陽房彥謙,吳縣張仲堅,必不會放過宇文氏一族。張氏在江南根基深厚,房氏父子,在丹陽更是德高望重。

此二人,絕非宇文氏可以匹敵,若我預料不錯,破野頭此刻,恐已準備北上。”

沈光說:“柴王二公,亦如此想。

王公已下令細作加強對江都方面的打探…… 只是我麒麟台目前僅分佈於中原幾郡地帶,恐無力顧及江南。”

李言慶想了想,也贊同這個說法。

雖說麒麟台如今在滎陽郡實力雄厚,但也僅限於滎陽地區。

超出滎陽控制範圍,如洛陽等地,雖然也有耳目細作,可控製程度,遠不如滎陽這般有力。

至於江都…… 以前雄記商舖在時,可通過張氏名下聲業觸及。

但現在,想要再像從前那樣,顯然已無法做到。

控制全國?那只是一個夢想而已!以言慶目前的權力和財力,都無法做到。他真正在滎陽郡開始佈控,其實也就是從他獲取爵位開始。

楊廣死了,宇文氏將要北上。

如此一來,中原局勢必然會變得更加複雜…… 畢竟宇文化及手中那十萬驍果,絕非一個空洞的數宇。

宇文化及是怎麼死的?

言慶的記憶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不過印象裡,他並沒有成氣候。不過既然連楊廣都提前死了,天曉得這宇文化及,會不會出現差池?

“老沈,你立刻告之柴王二公,命他二人繼續加強對江都的監視。

宇文氏的動向,必須盡快查明…… 我猜想,這幾日陛下歸天的消息,就會傳至各地。到時候,滎陽不可避免的會遭受又一輪衝擊。你持我令牌,命黑石、虎牢,以及我治下各城鎮,全都加強戒備。若我猜測不錯的話,伴隨著陛下歸天的消息傳開,定會引發又一輪流民狂潮。”

沈光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言慶則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瞇起雙眸,凝視窗外雨幕迷濛的世界。

楊廣死了,這天也就要變了……

伴隨著楊廣的死,河洛定會產生劇烈震盪。王世充和李密,也一定會有所舉措,他們接下來,又會有什麼行動?

李言慶突然感受到一種難以預知的威脅,正向他逼來。

此前,他可以憑藉著對歷史模模糊糊的預知性,來做出各種準備。

可是現在,歷史是否已經發生了變化?

言慶也說不清楚。

風捲著雨星,闖進竹樓裡,翻起了書案上的書卷。

風滿樓!

風滿樓啊!

李言慶轉過身,看著那沙沙翻動的書頁,清秀面容上,突然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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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二章 房彥謙的決斷!

宇文化及弒君,所帶來的影響,並沒有言慶想像的那麼簡單。

此前,大家你爭我奪,一個個不惜背負叛賊之名,與隋楊氏拼命抗爭。可楊廣一死,這正統之名,可就變成了所有人都在關注的事情。二月中,京口鷹揚郎將謝映登率八百勇士,跨江一舉攻取揚子宮,斬宇文化及麾下大將張愷,並順利迎奉藏身於江陽縣城裡的蕭皇后一行十七人,返回延陵縣。

蕭皇后抵達延陵,立刻哭訴宇文化及的暴行。

“楊氏待破野頭不薄,然破野頭胡人狼性,禽獸不如。

夜襲江都宮,至陛下慘死於宮中…… 此等少廉寡齒,無情無義之輩,天下英雄當共誅之。”

別看蕭皇后是一介女流,可她卻是楊廣的正宮,母儀天下的皇后。

楊廣死後,蕭皇后從某種程度上,就代表了隋楊氏的正統。她這一番話,也就等於給了天下人一個明確的說法:宇文化及是叛逆,是反賊。天下人都可以殺了他!

哪怕李密造反的時候,楊廣為未曾給他這樣一句評價。

可現在……

蕭皇后一句話,立刻引起無數人響應。三月初,丹陽通守,當塗男、宣城游擊將軍房玄齡在江寧徵兵,率先於江都開戰;隨後吳郡張氏族長,有崑山伯爵位的張仲堅,盡起本族兩萬壯士,兵出毗陵郡,征伐宇文化及。


房、張,如今在江南聲威最盛。

這兩家一站出來,隨後已遷至會稽郡安家的謝氏族人,隨即在會稽郡徵召八千子弟兵,趕赴丹陽。

不過,也並非是所有人都會支持楊氏。

就在張仲堅率部起兵的時候,吳郡郡守,同為吳郡豪族出身的沈法興,在吳縣起兵。他以征伐宇文化及為名,趁張氏族人精銳盡出之際,迅速佔領了整個吳郡,並募兵六萬餘眾,自稱江南道大總管,攻克餘杭郡,奪取宣城,勢力迅速擴張。四月初,沈法興在錢塘封置百官,其狼子野心已彰顯無遺。

一時間,房彥謙父子和張仲堅,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

房玄齡星夜從京口趕赴江寧,與房彥謙商議之後,連夜拜會蕭皇后。請求蕭皇后立楊廣之孫,年僅三歲的楊過為帝。蕭皇后畢竟是皇后,她的意見,從某種程度上也代表著隋室正統。

於是蕭皇后在思忖之後,於四月十四日宣告天下,扶先皇少孫楊過登基,改元承啟。

此詔令一出,令天下頓時嘩然。

此前李淵挾持代王楊純稱帝,改元義寧;後有王世充挾持越王楊侗稱帝,改元皇泰。此二者雖然稱帝,可在名目上卻比不得江寧的楊過正統。也難怪,你們是挾持,而楊過則是蕭皇后親口立下,絕非義寧、皇泰兩帝可以比擬。

蕭皇后畢竟是追隨楊廣多年,在權謀上,也不可小覷。

她扶立少孫楊過為帝后,立刻封房彥謙為大承相,張仲堅為尚書令左僕射,總督內外兵事。

房玄齡出任兵部尚書,左驍衛大將軍,拜當塗公。

這朝廷的架子,得要先搭起來。隨著蕭皇后在江寧確立正統之後,流落於江都的隋室朝臣,紛紛投奔。緊接著,歷陽郡總管,義軍首領杜伏威上書請降,在歷陽尊承啟帝楊過為主。

本來蕭皇后不太願意接受,但房彥謙卻道:“饒一杜伏威,而獲江淮道,太后又何需計較其過往呢?想當年,麥鐵杖麥柱國,同樣是盜匪出身,但歸服先皇以來,卻是滿門忠義。

今太后當效先皇之手段,不但赦免杜伏威,而且要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名頭。

杜伏威此前不是自號歷陽總管?太后就封他一個歷陽總管,再給他一個爵位,命他自歷陽起兵,與房喬聯手夾擊江都。而後再請張尚書領子弟兵,復奪吳郡,則江南可獲得安寧……”

蕭皇后陪著楊廣歷經過多少磨難,從晉王開始,到後來的大業帝,一路風風雨雨走下來。如今,蕭皇后業已近五十的人了,雖說保養得當,可畢竟年齡放在那裡。她能讓隋煬帝對他言聽計從,成婚數十年仍迷戀不已,靠的可不全是美色。她自有其處世之道,而且非常高明。

聽房彥謙這麼一說,蕭皇后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江寧城中,聚集了不少大業舊臣。

可蕭皇后現在最信任,同時也認為最值得依賴的人,那就是房家父子和吳縣張氏族人。

“承相所言極是,那就依著承相的主意去做。”

杜伏威的江淮軍,在各路義軍之中,也算是極為凶悍的一支。其戰鬥力之強悍,不輸於瓦崗。

只是江誰軍人數不如瓦崗聲勢浩大,同時軍紀散亂。

其實瓦崗在最開始,也是這樣。不過伴隨著李密上山,秦瓊魏徵鄭挺像等一干朝廷官員的加入後,才漸漸扭轉了風氣。杜伏威的江淮軍沒有這種機會,也沒有李密那種威望。加之他起兵之初,和房玄齡交手,屢戰屢敗,幾乎一直處於奔波亡命狀態,哪有機會整頓軍紀?

至天下大亂,江淮盜匪四起,房玄齡無暇再去顧及的時候,杜伏威的軍紀也難以再做改變。不過,得這樣一支悍卒,對於江寧承啟帝而言,無疑是巨大收獲。



四月天,淅淅瀝瀝的下著雨。

房彥謙回到家,卻見房玄齡正在家中等候。

房玄齡年三十九歲,宦海沉浮多年,早已不復當初在洛陽竹園中,和李言慶初見時的稚嫩。

他身材高大,八尺上下,體態壯碩,卻又不失儒雅之氣。

言慶在私下里通信時,贊房玄齡是武筋文骨。說他極有武將的豪邁之氣,又有名士風雅之情。

房玄齡回信表示,他喜歡這樣一個說法。

“小喬,你不在京口督戰,跑回來作甚?”

房玄齡本名叫房喬,故而房彥謙常以「小喬」而稱之,乃至後來言慶做三國演義,銅雀深宮鎖二喬,更使得房玄齡被取笑了好一眸子。隨著房玄齡地位越來越高,敢稱呼他小喬的人,也就越來越少。除了言慶、杜如晦偶爾在書信裡這麼稱呼之外,也只有房彥謙如此稱呼。

“爹,孩兒聽說,杜伏威請降了?”

“正是。”

“那太后……”

“太后一開始不太同意,不過我剛才勸說一番,她最後還是點頭了。”

“唔!”

房彥謙說:“怎麼,你不看好杜伏威?”

“爹,杜伏威此人,豪邁壯烈,到是一個英雄。

我雖與他交手多次,甚至還差一點被他害死,可我很佩服他。當年我來丹陽,在滎陽郡與言慶道別時,言慶曾言江淮必生匪患,而這杜伏威則首當其衝。我有備而戰,至今已有五載,可這杜伏威非但沒有被我捉拿,反而愈戰愈強,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個人若能誠心歸順,倒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悍將…… 不過我所擔心的,非杜伏威,而是那輔公佑。”

“哦?”

“當初言慶給我的名單裡,輔公佑位列第四。

可據我觀察,這輔公佑之危害,遠甚於杜伏威。此人工於心計,善籠絡人心,而且頗有權變之能。他的野心,遠比杜伏威大…… 哪怕是能降一時,卻不能降一世,將來必成心腹之患。”

房彥謙不由得欣慰點頭,刻板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小喬能有此觀察,足以說明你已能獨當一面。

過往五載,輔公佑並不是很出色,甚至於和杜伏威在一起,大家都會把目光聚集在杜伏威身上,而無視他的存在。但據我所得到的消息,他在江淮軍中的地位不低,各路將領對他都很尊重。表面上,此人充當的只是一個輔臣角色,可實際上,一俟杜伏威不在軍中,此人可在旬日間將江淮軍掌控手中。

小喬,我擬將他招至江寧,不使其留守軍中。

你需和杜伏威好生交往,最好能通過杜伏威,把江淮軍控制在手裡。唯如此,方能立於不敗。”

“爹的意思……”

房玄齡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從房彥謙的話語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房彥謙起身走出房間,看四下無人,重又返回。

小喬,你以為,這隋室可不可保? ”

“這個……”

“今日你我非以上下屬官之身份談話,而是以父子討論。

我知你心中所想,不過你別擔心,我只是要告訴你我的看法。當日我匆匆扶立皇太孫登基,也是迫不的已的事情。按道理說,有太后扶持,皇太孫當可以坐穩江山。然則…… 皇太后雖然是皇后,終究是女流之輩,她不可能長久把持朝政,否則必引發動盪。而皇太孫年紀太小,才三歲。即便到了他親政的年紀,他所面臨的態勢,也將十分惡劣。最重要的是……”

房彥謙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太后逃出江都宮的時候,失了傳國玉璽。”

房玄齡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國人以印信來表示信用,始於周朝。至秦朝,才有了印璽之分。皇帝用的印,稱璽;臣民所用只能喚作印。據漢書記載,皇帝當有六璽: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

六璽用途不同,一般有符節令丞掌管。

然而,傳國玉璽並不在這六璽之列,他代表的是「正統」二字。

所謂真命天子,就必須要擁有傳國玉璽,否則只能是草雞大王,而非真龍天子。

蕭皇后手中沒有傳國玉璽,這問題可就嚴重了!哪怕她是皇太后,也無法確保承啟帝楊過的正統。或者說,她在世時也許還能鎮住文武百官,可一俟蕭皇后過世,誰還會在意楊過?

如今文武百官願意投奔,甚至杜伏威願意歸降,很大程度上,也有認為這傳國玉璽在蕭皇后手中的緣故。

一俟被人知道蕭皇后手裡沒有傳國玉璽的話……

“爹,那傳國玉璽,如今在何處?”

房彥謙搖搖頭,“不知道……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那傳國玉璽不在破野頭手中,否則他早就拿出來炫耀,何至於現在四面受敵呢? 我已命人暗中前往江都打探,至今仍沒有得到回覆。

據說陛下生前隨身攜帶傳國玉璽,所以一定是在江都宮中。

可現在,江都宮幾乎成了廢墟。那一夜宇文化及大開殺戒,許多宮人被迫逃亡,這傳國玉璽還真不好說,究竟丟到了什麼地方…… 小喬,我和你說這些,其實就是想告訴你:若時局果真無可挽回的話,你還需早早做出決斷。”

“那您呢?”

“我?”房彥謙一笑,“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 爹現在所求,不過清白二字。”

“那我,該如何決斷?”

這江山已經亂成一團,但只是隋室帝王,連帶自家扶立的楊過,就有四個。

如何選擇,如何決斷?

房玄齡一時間,也難以找出答案。

房彥謙閉上眼睛,思忖良久。

這的確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更關係到房家的存亡大計。若不能妥善籌謀,可就有滅門之禍。

該何去何從?

房彥謙突然靈光一閃,抬頭道:“小喬,你如今還和滎陽那小妖怪書信往來嗎?”

房玄齡一怔,點頭道:“有…… 不過去年滎陽戰事頻繁,加之東都之變,張氏退出洛陽,我們的通信就不再方便。歲末時,他到是派人送來一封書信,但信裡到沒說什麼,只說他已成親,待太平時會來探望咱們。”

太平時!

這三個字,對許多人而言,也許並沒有什麼意義。

戰亂的時候,誰不盼個太平?可這句話出自李言慶之手筆,送於丹陽房玄齡之手中,可就別有含義。

房彥謙沉吟許久,抬頭道:“他果然言,「太平時」來探望你嗎?”

“是啊!”

房玄齡本來也沒有在意這三個字裡面所包含的意義。可他是什麼人?十八歲中進士,二十餘歲就出任縣令,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初唐名相。房彥謙這一詢問,使得房玄齡頓時反應過來。

“爹,難道說……”

房彥謙呵呵笑道:“小喬啊。你這個小兄弟腹中的錦繡文章,可是層出不窮啊!

我深信,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只是時機未至,所以還無法言明。你現在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狠狠打擊破野頭,另一方面,你要交好杜伏威,並趁機控制江淮軍。你記住,你手中實力越雄厚,將來和那小妖怪談判的資本也就越多…… 至於我,我會為你一直撐到最後。”

房玄齡輕輕點頭,露出沉思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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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三章 關中來客

楊過?承啟?

李言慶乍聽到時,不禁目瞪口呆。

楊過,我真知道這個人。不過他不是後世武俠宗師金先生那部《神鵰俠侶》裡面的男主人公嗎?

難道他也穿越了?

還有,這個承啟又是什麼年號,印象裡可是一點都沒有。

義寧、皇泰兩個年號,多多少少還記得。畢竟皇泰主嘛,言慶不會特別陌生。

可這個承啟年,又是哪一年呢?

由於宇文化及和房彥謙在江都開戰,江淮各路人馬紛紛行動,使得原本就不算特別順暢的消息,變得更加滯澀。也幸虧言慶早有防備,麒麟台在王頍和柴孝和的督促下,還是在第一時間,獲取了他想要獲取的消息。

歷史真的變了!

蕭皇后並沒有逃亡突厥,而是留在了江南,建立起一個小政權。

也許這個小小的政權與大時代並不會產生太大影響。可是對於李言慶而言,卻是意義深遠。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當年他沒有用一首石灰吟稱讚房彥謙,也許房彥謙這輩子,都默默無聞。後世人提起他的時候,只會說房彥謙是房玄齡的老子。而今,房彥謙已執掌一郡,父子兩人在江淮站穩腳跟。

沒有房彥謙父子,蕭皇后就不會留在江淮,自然也不可能再有什麼承啟帝。

誰能想到,一首在當時,誰也沒有留意到的詩詞,卻改變了父子兩人的命運。而這,卻是李言慶一手締造出來。

負手立於竹樓窗前,看著後湖畔的滿眼春色。

李言慶蹙起眉頭,心下在思索著,未來的打算。

因為李孝基的關係,注定了李言慶無法和李家甩開關係。關中李閥目前雖未表露出半分對他的關注,可言慶知道,此時李淵的目光,恐怕已不再停留於關中一隅之地,而是鳥瞰江山。

說不定,李淵的目光,已瞄準了李言慶。

他是李家在中原最大的一顆棋子,如何使這顆棋子產生最大的能量,想必是李淵如今的考量。

可是……

言慶用力甩了甩頭,將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

“小哥哥,快來陪我放紙鳶!”

竹樓下小無垢拿著一架風箏,興奮的向言慶招手。

李言慶笑了笑,點頭答應。

他從竹樓上下來,帶著那頭小獒,就準備陪長孫無垢一起放風箏。風箏的年代很久遠,據說早在春秋戰國時就已經出現。不過在當時,風箏還被稱作木鳶,在南北朝時,更被大量運用於軍事行動中。入隋以後,造紙術出現了進一步的發展。大量執掌的出現,於走出現了紙鳶。

不過在這戰亂時,還有心情玩耍紙鳶者,非富即貴。

言慶對無垢一向疼愛。不過那種疼愛,不同於男女之情,更多時候近乎於一種父輩對兒女的溺愛。

也難怪,無垢今年剛過十六歲。

如果不是礙於這年月的風俗習慣,說不得言慶還會再拖幾年和她成親。而無垢呢,也秉承了童年時的那份嬌憨與天真,從不會給言慶增添什麼麻煩。所以,三妻一妾中,言慶最疼長孫無垢。

四月天,正是放風箏的好日子……

李言慶剛準備陪著無垢前往花園,卻見長孫無忌匆匆走來。

“言慶,東都有重要消息傳達。”

“哦?”

言慶聞聽,眉毛微微一挑,而後扭頭剛要對無垢說抱歉,卻見無垢笑盈盈對他道:“小哥哥只管去忙,觀音婢自己玩耍去了…… 一會兒朵朵姐姐她們也會過來,小哥哥莫擔心我。”

雖然已為人婦,可無垢還是和從前一樣,稱呼言慶做‘小哥哥’。

言慶抱歉的一笑,揉了揉無垢的腦袋,而後和長孫無忌匆匆離去。

長孫無垢則抱著小奏,在竹樓門廊上坐下。

“三娘子,咱們還要去放鳶嗎?”婢女上前,輕聲詢問。

長孫無垢則意興闌珊,輕聲道:“不去了,你們去玩兒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裡歇一會兒。”

婢女們看出長孫無垢有心事,於是悄然退下。

此時,陽光明媚,花園中百花綻放。

李言慶這幢後湖竹樓,就坐落在一片花海中。登樓可眺望後湖景色,俯首則鳥瞰滿目春光。

哪怕是娶妻成親,言慶大部分時間也是都留在這座竹樓裡。

長孫無垢就靠在廊柱上,輕輕梳理著身旁小獒柔順的毛髮。那小獒雖才幾個月,卻已長的很是驚人。

然則它溫順的匍匐在無垢身旁,雙眸緊閉,似在享受。

在外人看來,無垢整日里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可實際上,她心裡的負擔,比誰都要沉重。

女孩兒有著極為敏感的第六感,她可以感覺到,言慶對她,和對裴翠雲、宇文朵的不同。正是情竇初開年紀,卻已為人婦。無垢喜歡天天和言慶在一起,聽他講故事,說笑話,牽著言慶的手,在花園裡漫步,在鞏縣的街道上行走。可是,她卻無法實現這樣的願望……

言慶很疼愛她,可是他太忙了!

每次都是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甚至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這也讓無垢非常痛苦,她想和李言慶待在一起,卻無法實現。無垢很清楚,自己比不上裴翠雲和宇文朵。

裴翠雲溫婉動人,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是少有才女。

而宇文朵呢?武藝高強,性情果決幹練……

甚至連毛小念也比無垢能幹。她會記賬,會操持家務。四女之中,也唯有無垢什麼都不會,這更讓她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其實,我只是想和小哥哥在一起,開開心心的說話!

無垢側身把臉埋在了小獒的身上,輕聲呢喃自語。初夏的風,柔柔的,很醉人…… 花海竹樓下,一個豆蔻少女,匍匐在一頭健壯的獒犬身上,享受著陽光的溫暖,慢慢閉上了眼睛。

只是,那眼角,閃爍晶瑩淚光。

“東都有什麼消息?”

書房中,王頍、柴孝和兩人,正恭敬肅立在言慶跟前。

柴孝和說:“東都近日有大量飛鳥出現,頸係紅綢…… 據坊間傳言,此為天降祥瑞,當有明主出。”

言慶聞聽,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祥瑞?”

他冷笑一聲,旋即向王頍看去, “景文公如何看待此事?”

入春以來,王頍的身子骨較之去年有了明顯的好轉。特別是經醫生診治以後,李言慶又刻意的減輕他身上的擔子,把麒麟台的雜務慢慢交由柴孝和處理,也使得王頍的壓力減少許多。

去年之所以大病,與其說是病,不如說是王頍承受太大的壓力,勞累所致。

畢竟這麒麟台每天會有大量的信息流通,王頍以過花甲之年,來操持這許多事情,的確有些不堪重負。而現在,柴孝和頂替了他的大部分工作。王頍從早先的事必躬親,到現在只處理大方向的事情,自然輕鬆許多。而且隨著東都局勢的惡化,王頍也無需再向從前那樣藏匿蹤跡。

如果王頍連鞏縣都控制不住,又何談其他?

雖說在大多數鞏縣人的眼中,王頍不過是李府中一今年邁的老管事。可還是有一些人,認出了王頍的身份。就比如麒麟館的前國子祭酒徐文遠,就知道王頍的真實身份。不過時局到現在這種狀況,徐文遠也不是不清楚,他就算是舉報,舉報給誰呢?而且,誰又會來管呢?

大家當年各為其主,如今華髮早生,也沒了許多避諱。

王頍甚至還時常前往麒麟館,和徐文遠坐而論道。兩個老頭子在一起,喝喝茶,吵吵架,倒也別有滋味。

如此生活,王頍的精神當然比往常好轉許多。

王頍呵呵一笑,“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只是妖孽未露真面目時,總會被人侍奉為神佛。”

“我亦有此同感。”

李言慶呵呵一笑,“既有祥瑞出現,想必定有讖語。孝和公,東都如今又流行什麼民謠?可還是那桃李章嗎?”

柴孝和聞言,也不禁撫掌大笑。

“讖語倒是沒有,不過卻有一人,獻《孔子閉房記》,自言可解圖讖。”

圖讖,就是用圖畫來展現出來的讖緯之言。孔子閉房記,早在南北朝時就曾出現過,李言慶也略有所聞。

他疑惑問道:“什麼圖讖?”

“東都白馬寺有一道士,名為桓法嗣,為王世充獻上孔子閉房記。書中有一圖畫,作丈夫持一桿驅羊。桓法嗣說:羊者,楊也,就是隋之姓。干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後,實驅楊而代之。

此人還從《莊子人間世》與《德充符》兩篇取義解釋: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相國名。明當德被人間,而應符命為天子……呵呵,再加上諸多祥瑞,王驅羊,世充王,這六個字如今在東都大街小巷,可是傳播甚廣。”

典型的斷章取義,曲解文字。

李言慶突然大笑起來,“不過一副牧羊圖,居然也能被解釋出這等意義,這江湖術士,倒真會胡言亂語。若按照他的這種解釋,波字當為水之皮,美字可謂八王大,八大王,大王八。

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無需在意。不過王世充鬧出這種種事端出來,恐怕是居心叵測。 ”

八王大,八大王,大王八……

聽李言慶這般解釋‘美’字,王頍和柴孝和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種牽強附會的圖讖謠言,自然不可相信。但是他們也清楚,這謠言絕非憑空而起。王世充既然敢任由這種圖讖在街坊中流傳,顯然是因為,他已經急不可待,想要稱王。

王驅羊,世充王!

其實在李言慶三人眼中,只是個笑話而已。

“我估計用不了多久,王世充必然會有行動。”

王頍和柴孝和也點頭表示同意,“江都兵變,王世充本不需要這麼著急行動,奈何房彥謙匆忙扶立楊過,也使得王世充有些手忙腳亂。所以匆忙鼓搗出這所謂的祥瑞和圖讖,不過是掩飾他的野心罷了。下一步,他必會逼使越王禪讓,而後在詔令河洛,順勢稱孤道寡。”

“如此,繼續嚴密監視東都動向,一俟王世充有異動,立刻呈報於我。”

李言慶和王頍柴孝和兩人又商議了許久,直到天黑後,才送兩人離開李府。

剛送走兩人,就見朵朵和裴翠雲急匆匆跑來,兩人一臉的惶急之色。見到李言慶,就急忙問道:“養真,可見到觀音婢?”

李言慶一怔,搖頭道:“沒有啊,我一直在書房和人商議事情,觀音婢怎麼了?”

“午後時,觀音婢見你一個人整天待在竹樓,怕你發悶,所以就說要找你去放紙鳶。妾身和朵朵當時有其他事情纏身,故而沒有在意。可是到晚飯時,卻不見觀音婢的影子。原以為是和你在一起,可又聽說你正與王公柴公商議事情,就發覺不對,於是忙著找她,也不見人影。”

“不是吧!”李言慶一聽就急了。

無垢好端端,怎可能突然就失蹤了呢?

這可是在鞏縣,是在李府……守衛森嚴。誰能在他李言慶眼皮子底下,劫持走長孫無垢?

“誰看見無垢出門了?”

“無人發現…… 正門和三處角門都問過了,沒有人見到無垢離開。 ”

“那照拂她的婢女何在?”言慶勃然大怒。

這光天化日下,還真有人敢在李府生事?

朵朵立刻下令讓人將長孫無垢的婢女們帶過來。詢問下才得知,長孫無垢午後與言慶分別後,一個人留在竹樓。

“可曾去竹樓查探?”

朵朵和裴翠雲面面相覷,“竹樓午後無人,觀音婢又是個怕冷清的性子,怎可能一個人留在那邊?”

“且去看看再說吧。”

李言慶連忙向後湖花園跑去,一路上也顧不得和人招呼,徑自來到竹樓門外。

但見觀音婢一襲白裙,依偎在那頭小獒身旁熟睡。李言慶這才放下心,忙示意身後眾人,不要出聲。他輕手輕腳來到無垢身旁,小獒瞪大雙眸,凝視著言慶。要說,這獒犬生下來只認一個主人。不過由於它們的父母就是言慶養大,所以生下來後就與言慶相處,知道言慶不是敵人。

李言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上前,走到觀音婢身旁,將她抱在懷中。

無垢已經是大姑娘了,可是身體很輕,抱在懷裡似乎沒有什麼感覺。她好像覺察到什麼,在言慶懷裡蜷縮了一下身子,紅撲撲的小臉蛋子貼在言慶胸前,一隻手用力抓住了言慶的衣襟。

“這丫頭,怎麼睡在這裡?”

裴翠雲輕聲抱怨道:“害得我們好找。”

“小哥哥,你答應過觀音婢,要講好多好聽的故事,陪觀音婢一起玩兒……”

睡夢中的無垢,輕輕呢喃。

那夢囈般的話語,卻讓言慶心生幾分愧疚。

後世,還有蜜月之說。可自己成親以來,幾乎沒有和無垢單獨在一起過。不是為戰事奔波,就是爾虞我詐。其實,自從長孫無垢從岷蜀回來,他又有多少時間,是陪著她一起度過?

許多昔年的承諾,至今仍未實現。看著夢中嬌憨的觀音婢,言慶不免有些心痛。

“你們先下去吧,我在這裡,陪她一會兒。”

裴翠雲和朵朵相視一笑,頗為體貼的點頭退下。

輕手輕腳,言慶在門廊上坐下來,讓無垢靠著他。又拿起一張羊毛毯,蓋在無垢的嬌軀上。

招手示意那頭小獒過來,讓它匍匐在無垢身旁。

月光皎潔,夜風也很柔和。

從後湖方向拂來,帶著陣陣花香,沁人肺腑。

長孫無垢好像小貓一樣的蜷成一團,螓首枕在言慶的腿上。而言慶則輕撫無垢柔順的細發,口中似有還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不知不覺,夜深沉。

小徑中傳來輕弱腳步聲,李言慶驀地驚醒過來。

沈光匆匆走來,在竹樓外停下腳步。他剛要開口,卻被李言慶用手勢制止。慢慢扶起無垢,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肢體,而後將她輕輕抱起來,示意那小獒一同跟著,把無垢抱進房內,輕柔放在榻上。

蓋好了毯子,言慶看著熟睡中的無垢,俯首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起身走出竹樓,和沈光往外走了幾步之後,輕聲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

“主公,武士彠武掌櫃在府外,有急事求見。”

“哦?”

李言慶一聽這話,也不敢怠慢。

和沈光走出花園後,他擺手招來守候在花園外面的婢女。這些婢女,是專門配給長孫無垢的女婢,如今無垢在花園中熟睡,她們也不敢輕易離開。

“好好照顧小娘子,莫要讓人驚擾了。”

言慶吩咐了一句之後,和沈光就直奔李府大堂。

此時,武士彠正在大堂上徘徊,見言慶進來,他連忙上前,拱手施禮。

“武掌櫃無需客套…… 說吧,這麼晚,究竟是什麼事情,竟等不得天亮再來通禀?”

武士彠咳嗽一聲,向大堂外看了一眼。

不等言慶開口,沈光立刻退出大堂,擔任臨時的警戒。

“剛接到長安消息,大丞相擬於十天後,在長安接受禪讓,登基稱帝。”

李言慶聞聽,不由得大吃一驚,“大丞相,要登基?”

“另外,大丞相準備派遣使者,欲與山東各路人馬接觸。如今,使者已在路上,大丞相請郎君,盡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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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四章 李神通(一)

言慶很不高興!

說穿了,他有一種被摘桃子的感覺。

想自己在滎陽彈丸之地,苦苦算計,如履薄冰的走到眼前這一步。好不容易剛站穩腳跟,李淵就派人過來,也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士彠,大丞相要派誰過來?”

武士彠也覺察到了言慶那口吻中一絲陰鷙氣息,不禁心裡咯噔一下,多多少少有些膽戰心驚。

他也想不明白,李淵這時候派人前來,究竟是出於什麼居心。

難道說是為了監視李郎君?

應該不會吧……李郎君的父親,李孝基如今就在大丞相府中出任司直,李淵沒必要再派人監視。而且,就算大丞相派人過來監視,難道真的就能監視李郎君嗎?這滎陽郡被李言慶經營的風雨不透,想要在這塊土地上做出不利於李郎君的事情來,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武士彠想了想,“李郎君。大丞相派誰前來,卑下還不清楚。

不過據我所知,大公子的岳丈鄭公,在河東之戰時功勞卓著,頗受大丞相的賞識。而且鄭公與山東士馬素有聯繫,在滎陽郡本地,也頗有聲望。以卑下想來,應該會有鄭公隨行吧……”

武士彠也說不出太多東西,因為他確實不清楚。

但他還是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李言慶,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向言慶表明了他自己的態度。

李言慶露出一抹笑容,使得他臉上的陰鷙氣息,頓時減弱許多。

而武士彠,也不由得暗自出一口氣,頓感呼吸通暢不少。休看李郎君年紀小,可這威壓卻絲毫不比那些久居上位的大人們少。那種殺伐果決之氣,那種端莊威嚴之態,一顰一笑,已具備了擾人心思的魔力。說實話,剛才言慶表情陰沉的時候。武士彠有種幾乎要窒息的感受。

“士彠,你很好!”

言慶突然笑道:“早些回去歇息吧。此事我已知曉,大丞相既然派人過來,我自會盡力配合。”

武士彠搞不清楚,李言慶這一句話,究竟是真是假。

不過他也的確是承受不住言慶那種森嚴的威壓,連忙拱手躬身告辭。

他已經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言慶,並說出了自家的想法。這也算走向言慶表明:我武士彠是站在李郎君您這一邊的。

他這並不是矯情,而是發自內心。

在滎陽郡待了這麼久,並在李言慶的吩咐下,開設了唐人商行,這日子過得還算是舒心得意。

武士彠商人出身,自然是生的一副七竅玲瓏心。他知道自己的前程,受出身影響,很難有大作為。將來能為一地諸侯,恐怕已走了不得的成就,出將入相?他沒有考慮過!一方面是因為他自家的能力所限,另一方面,他難有機會。

所以,武士彠在李淵帳下時,一直表現的非常本份。

而今隨著李淵坐穩長安,時局一步步向李淵傾斜,武士彠就變得越發小心謹慎。他知道,一旦李淵坐穩江山,遲早會有一番動盪。李建成是長子,性情寬宏,頗有仁君之風;李世民雖為次子,但是和李建成同為嫡出。性格豪邁,為人精明,在太原時就甚得眾人的看重。

這二人,都非池中之物。

李淵若有一個處置不當,勢必會引發起劇烈動盪。

到時候,自己該站在哪邊?

武士彠身為商人,看事情有時候比政客更遠,更清晰。以武士彠的出身和能量,若捲入其中,勢必會被吞噬的乾乾淨淨。但若恪守中立…… 他日後也不一定能站穩朝堂。這時候,武士彠需要一個極為強大的護翼,在前面為他掩護。他觀察了許久,李言慶無疑最為合適。

言慶不似其他世家子,對商人鄙薄。

有時候他會興致勃勃的和武士彠探討各種商業行為,令武士彠收穫頗多。

而他身為宗室,有偌大聲名。可以說,若李淵真的能開創一個朝代,那麼未來言慶的主張,將會左右這個時代的發展。只可惜,言慶年紀太小而且又居於這滎陽彈丸之地。東有王世充節制,西有李密虎視眈眈。向南,江淮道亂成一團;向北,則有大河天塹阻隔發展。

李言慶如今就好像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處境著實困難。

否則的話,這鹿死誰手,怕尚未可知吧……

武士彠也只能最大程度的向言慶示好,卻無法明目張膽的效忠。

幸好,言慶收到了他的示好,而且還接受下來。這也讓武士彠心裡,更增添了一份保障。

但,僅此而已!

武士彠離開之後,言慶一個人,默默坐在大堂上。

腦袋裡突然呈現出紛亂思緒,讓他久久無法安靜下來。

李淵派人過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真的為收攏山東士馬?還是為了監視自己?

乍聞李淵派人前來的時候,李言慶的確是非常憤怒。不過冷靜下來,他倒也多少釋然一些。

的確,憑言慶目前的能力,想要收服山東士馬,顯然不太可能。

李密挾八大柱國之後,又追隨楊玄感造反,而後憑藉瓦崗的力量,才將山東郡縣掌控於手中。

但留守山東各郡縣的官員,卻非李密能夠控制。

其多是當地豪族世冑,即便是李密,也無法撼動他們的利益。

言慶一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想要說服林立於山東各郡縣,百餘家豪族世冑?其中還不乏那種數百年門閥,的確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不,不是困難,或者說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如此情況下,李淵派人整合,效果顯然會更好。

但如果……

聯想到之前在滎陽時,鄭仁基幾次欲言又止,李言慶已多多少少,猜到了其中端倪。鄭仁基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整個關中,李唐麾下將領,知道言慶身份的人,也沒有幾個。

但鄭仁基一定收到了風聲,甚至有可能與李唐發生接觸。

這並非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鄭仁基之子鄭宏毅,早先就是在長安任職。如今長安失陷,鄭家焉能不與李淵聯繫?問題就在於,是李淵主動聯繫鄭家,還是鄭家前去長安聯繫李淵。

如若前者的話……

言慶濃眉一蹙,眼睛不自覺半瞇起來。

“沈光!”

“卑下在。”

“煩你立刻差人傳令,命杜如晦、薛收、長孫無忌、姚懿四人明日一早,來府中議事。順便再去把柴公請來……不,還是我親自前往縣衙,與柴公商議。你準備一下,我馬上就要動身。”

也許,我在滎陽郡留了的烙印,還不夠深刻!

也許,是時候做出一些舉措,讓一些人明白,我李言慶可不是任人欺凌的瘦馬。




西京,長安。

對李淵來說,這似乎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武德殿裡的燈火透明,把整個金碧輝煌的大殿,照映的通通透透。

大殿上,聚集有六七人,一個個垂手肅立,靜默無語。左一排,盡是李氏族人;而右一列,全是李淵心腹。

“丞相,敢問為何在這種時候派人前往滎陽?”

李孝基一臉怒色,厲聲質問:“如今關中未平,薛舉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動攻擊。丞相這時候派人去滎陽,豈非是前功盡棄?我兒在滎陽好不容易保住一個穩定局面,此時派人前往,難免會令他生出不快之心。那孩子的性情我再了解不過。外柔內剛,此時命人去,豈非是要激怒他嗎?”

“九哥,你這是什麼話?”

李孝基身後,走出一人,面色不善道:“你家孩兒難道就不是我李家子弟?此為大局顧,他若還是李家子弟,就當識得輕重。”

“那依五哥之言,就是要我孩兒放棄滎陽嘍?”

李孝基勃然大怒,“可以,我這就寫信,讓玉娃兒立刻前來關中,將滎陽拱手相讓,如何?

我也正好樂得清閒,與我兒享天倫之樂。”

“孝基,住口!”

李淵一聽這話,再也坐不住了,連忙起身喝道。

而後他目光一轉,看著李孝基身旁男子道:“五弟你說話也不對。言慶雖為我李氏子弟,然則這些年來卻未得我李家半分臂助,而至於今日,卻是我考慮不周,有些失策了。我本只是想命神通前往山東,招撫山東士馬。若能有滎陽之助,則可以事半功倍,卻忘了考慮言慶的想法。

孝基,還煩勞你親寫一封書信給言慶,待我道明心意。

你父子這些年來為我李家所做貢獻,我都牢記在心裡。只是目前,言慶不能離開滎陽,還請向他解釋。”

李淵身為宗房族長,表現的姿態很低。

李孝基惡狠狠看了一眼身旁男子,一拱手,而後退到一旁。

“這件事就如此吧,關於言慶之事,我不想再聽到有任何人閒言碎語,更不希望言慶的身份,為人所知。

柴慎,回去之後告訴嗣昌。嗣盛在鞏縣跋扈,不知收斂,也難怪他受此羞辱。嗣昌莫再節外生枝。”

“我等,遵命!”

柴慎是柴紹的父親,也是李淵的老親家。

可是在李淵跟前,他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之色。李淵的話裡,其實已經說的非常明白。這一次的事情,就是柴紹在後面搞鬼,想要為他那兄弟柴青出一口惡氣。此事到此為止,誰也別再提起。

柴慎連忙答應,退到一旁。

“天不早了,大家也都下去歇息吧。”

李淵揮手示意眾人離開,但是卻把裴寂單獨留下。

“玄真,我今日將言慶身份公開,你說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裴寂笑道:“大丞相,您這可就問錯人了……我與李郎君從未謀面,更談不上什麼了解。

不過以中原如今局勢,想來也不會有人在意。

大丞相當務之急,還是應該盡快解決薛舉梁師都等人。但不知,大丞相心中,可有合適人選?”

李淵想了想,“如今河東戰事方息,只餘堯君素一人困獸猶鬥,不足為慮。

說到對河東之安撫,毘沙門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我擬命二郎領軍,毗薩迦為副將,督戰隴右,你以為如何?”

毘沙門,就是李建成。

而毗薩迦,是佛門八部夜叉八將之一,同時也是李玄霸的乳名。

裴寂想了想,“二郎氣盛,毗薩迦雖勇冠三軍,恐怕未必是薛舉對手。依我看,可命八總管與之輔佐,共擊薛舉。只是如此一來,大丞相之前想要給予李郎君幫助,只怕就要延後。”

李淵沉吟片刻,“若能一戰功成,到也無妨。

只怕萬一有閃失的話,玉娃的那邊的壓力會更大……我也是一時糊塗,聽了雲秀的主意。如今想來,若玉娃真因此而生出誤會,豈不是壞了大事?他自出世以來,從未得過李家臂助。

我如今這麼做,會不會令他生出不滿?

孝基說的不錯,那孩子看著文文弱弱,柔弱得緊…… 可骨子裡卻很傲氣,未必能容忍下來啊。”

裴寂奇道:“雲秀從不摻和這種事情,這次怎麼會突然插手?”

“這個…… 好像是嗣昌私下裡向她抱怨,說嗣盛在鞏縣受辱。雲秀對我說:玉娃性子孤傲,如今佔居滎陽,他日難免會生出驕橫之心,日後說不定會惹來禍事。可惜神通此次安撫山東士馬之便,以元壽兄弟聯合鄭氏,也可令玉娃生出警覺之心,以免將來會惹出殺身之禍。”

裴寂目光中含著笑意,看著李淵,一言不發。

李淵咳嗽兩聲,低下頭去。

他口中雖說是受了女兒的挑唆,可這心裡,只怕也認可了女兒的這種說法。

想藉此機會,敲打一下李言慶的心思倒是有的,不過若說他準備去摘桃子,李淵還真沒這個主意。

在裴寂目光凝視下,李淵終於忍耐不住。

“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是想要敲打一下玉娃,但僅此而已。只是我忽略了言慶不比尋常孩子,他自幼孤苦,不免會比別家的孩子更敏感一些。而且他性情孤傲,此舉弄不好,會激怒他。

玄真,我對這孩子確是非常喜愛。

當年他那一篇《原道》,我也只是讚賞。但是對他那篇《傷仲永》,卻令我對他更有好感。

如今他已成人,其成就更非同齡人可比。我本意也是想他將來能更加出色,為我李氏江山保駕……呵呵,只是這人年紀一大,不免就有昏頭之時。如今想來,我派鄭元壽兄弟往滎陽,的確不妥當。”

裴寂想了想,“既然如此,大丞相理應做出補償才是。”

“補償?”

李淵想了想,苦笑道:“玉娃兒如今在滎陽,身份又不好暴露,我能給他什麼補償?”

“大丞相真是糊塗,您給不了李郎君補償,那補償九郎就是…… 反正九郎也僅此一子,您補償了九郎,不就是補償了李郎君?以李郎君之聰明,焉能看不出其中奧妙,自然不會再有不滿。”

李淵一怔,旋即明白了裴寂的心思。

他瞇起眼睛,沉吟許久後,微微一笑,心中已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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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四章 李神通(二)

偃師有八景,首陽晴曉當屬第一。

李密站在山頂,遠眺東方。只見霞光如塗,斑瀾絢麗,一輪紅日,噴薄而出。他負手而立,任由山風吹拂衣袍抖動,如挺拔蒼松,卓爾不群立於山巔。

在他身後,王伯當、蔡建德兩人默默而立,陪著李密一動不動的站在山頂,直到那紅日當空,把明媚陽光,灑滿大地。

“回去吧!”

李密轉身,朝著王伯當和蔡建德說了一句之後,循山路默默而行。

昨晚,李密突然興致勃發,說既然到了偃師,若不看一看首陽晴曉,豈不是白來一遭?於是連夜叫上了王伯當和蔡建德陪同,一同登上首陽山看日出。可實際上呢?王伯當和蔡建德很清楚,李密與其說是在看日出東方,倒不如說,他在遠眺滎陽。

隨著李王之間的戰事趨於緩和,偃師也迎來了一個難得的和平時間。

只是這座城市,幾乎已經被李言慶一手搬空,以至於李密雖然佔領了偃師縣,卻感覺不到半點開懷。

他無法就地徵兵,那只會讓殘存不多的偃師人,離開偃師。

所以他只有從他的領地不斷調集兵馬。一座千年古城,如今竟變得和一座軍鎮一樣,放眼看去,除了士兵還是士兵,絲毫看不到半點活力。李密甚至懷疑,他從李言慶手中接過這座古城,究竟是對還是錯?從目前來看,他的確是離東都近了,可對於他的野心,似乎毫無幫助。

楊廣被殺之後,舉天下義軍,紛紛在尋求一個道義上的制高點。

李淵在長安挾天子以令諸侯,王世充在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宇文化及則在江都,挾天子以令諸侯。

而丹陽郡,又有蕭太后扶立的承啟帝楊過。

一時間天下出現了四個帝王,也使得各路人馬,可選擇的對象增加了許多。

君不見,桀驁不馴如杜伏威那般,也投降了丹陽郡?

的確,這些帝王沒什麼了不得,也沒什麼大本事。可投靠這四人,卻能獲得一個絕佳的名聲。

宇文化及敢弒君,卻不敢妄自篡位。

若沒有一個道義上的製高點,只怕日後必被釘在恥辱柱上。

李密雖遠在偃師,卻可以感受到他麾下數百郡縣官員內心裡的蠢蠢欲動。難道真就要以一個反賊的名聲,來名留後世嗎?李密在猶豫,在迷茫,在不知所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究竟是好還是壞。

不過從目前而言,王世充和李淵給他的壓力,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假如……

假如沒有那該死的李言慶,說不定現在我已經馬踏東都,何至於似現在一樣,進退維谷呢?

李密想到這些,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

遠處,馬蹄聲陣陣。一隊騎軍,風馳電掣般來到了李密跟前。

“王上!”

“李君羨,你這是作甚?”那為首的將領,正是李密麾下新招攬來的一員大將。

此人名叫李君羨,武安人。黑石關大戰後,郝孝德敗退河內,李君羨慕名而投。不過到了郝孝德帳下,李君羨才知道,這傢伙竟然已反出瓦崗。可他既然投靠過來,也不好再去改變,於是就在郝孝德帳下充當一員騎將……

郝孝德欲復歸瓦崗,不想在牛渚口被徐世績一舉擊潰。李君羨陪著郝孝德,一路敗退至白馬,郝孝德走投無路,欲渡河而逃。可李君羨卻不願意再跟著郝孝德繼續逃亡,就在白馬趁機與郝孝德分開。徐世績緊隨郝孝德,渡河殺至汲郡。而李君羨則帶著百十餘騎,投奔到了李密帳下,並被李密看重,以為心腹大將。

隋時,中原本不缺馬。特別是在楊廣擊潰吐谷渾,設置西域四郡之後,更獲得了大量馬匹。

然則三戰高句麗,國力大損,同樣也使得馬匹出現大量短缺。而後各地匪患不絕,戰火不息,這戰馬也就變得越來越少。

如今,各路義軍中最不缺馬的,當屬金城郡薛舉和武威郡李軌。即便是李淵,自太原起兵的時候,麾下也不過數千騎軍而已,至於中原,更加稀缺。

李言慶如今有兵馬三萬,可騎軍卻不足三千;王世充兵馬數十萬,騎軍不滿八千人。

李密更慘,剛開始還好一些,但到後來,也變得極為稀少。還是竇建德設法從塞外為他購來了四五千匹戰馬,勉勉強強,湊足萬騎之數。所以,李君羨帶著百餘騎投奔,不亞於一支千人隊。李密自然很開心,對待李君羨也不同於旁人。

李君羨下馬說:“大王,魯總管今日在城外巡視,於哨卡處抓到一可疑之人。

魯總管說,此人似是陰人,並且從他身上搜到一封書信……魯總管命末將立刻前來,通禀大王。”

陰人,也就是宦官太監的代名詞。

李密一聽這話,立刻明白了魯儒宗話中的含義。

這個太監,是從東都洛陽而來……

“立刻與孤回城。”李密二話不說,打馬揚鞭。

李君羨、王伯當、蔡建德三個人也不敢怠慢,緊跟著李密身後,飛馳而去。

一到府衙門口,李密就飛身跳下戰馬。

魯儒宗急匆匆跑出來,與李密施禮後,低聲道:“王上,這陰人受王鬍子派遣,前往滎陽面見李言慶。不過我從他身上搜出兩封書信……王上絕對想不到,其中一封竟是皇泰主所書。”

“啊?”李密不由得吃了一驚。

皇泰主,是底下人對越王楊侗的一種稱呼。

由於這天下太過於紛亂,四帝並立,難以區分,索性就以各自年號來稱呼。比如越王楊侗的年號是皇泰,於是被稱作皇泰主;長安代王楊俏的年號是義寧,故而被稱作義寧帝……諸如此類。

楊侗雖然在王世充的手中,可李密對於洛陽的情況,並不陌生。

楊侗不過是一個愧儡,被王世充關在紫薇觀裡,甚至連見他的老娘皇太后劉良娣都很困難。

王世充種種作為,楊侗一無所知。也許,他到現在連楊廣被殺的消息都不清楚,如同籠中之鳥。

那太監帶王世充的書信去拜見李言慶,這不足為奇。王世充在洛陽搞出來的那些把戲,李言慶能看出來,李密同樣可以看得出來。圖讖之術……李言慶和李密玩得,未必就比王世充差。

倒是這個太監帶著皇泰主楊侗的書信,卻出乎了李密的意料之外。

“把書信拿來。”

李密在大堂上坐下,立刻下令取書信過來。

魯儒宗不敢遲疑,忙將書信呈遞到李密的跟前。李密先打開了王世充的那封書信,不由得笑了。

王世充給言慶的書信,意思非常明顯。

如今太上皇楊廣被殺了,而皇泰主年紀又小,只怕無法擔當重任,挽狂瀾於危局之中。現在河洛地區,就是以你李縣伯和我勉強支撐局面。皇泰主欲將王位禪讓給我,我本無這心思,可是眼見時局困難,只能勉強答應。不過我可以對天發誓,只要天下太平,我就把皇位還給皇泰主。

我這般做都是為了隋室江山著想,還請李縣伯不要誤會。

另外,我有一個外甥女,年方十八歲,對李縣伯您非常仰慕,只是不知道,我這外甥女有沒有這個榮幸,服侍你呢?

信中還說,皇泰主禪讓皇位之後,李言慶將被封為大司馬,位在三公之上,開府儀同三司。

李密看罷,忍不住放聲大笑。

“人言王行滿偽詐,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偏還要做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樣,實在令人作嘔。又是封官,又是許爵,連美人計也使出來了。呵呵,這要是換一個人,不得還真可能被他給騙了。”

言下之意,王世充這一套瞞不過李言慶。

魯儒宗不無擔憂道:“大王,那李言慶的確是個難纏的主兒,而且我從未見過似他這種心思縝密之輩。不過,他畢竟年少氣盛,王世充這般抬高他,還許以美人,只怕他未必能頂住。

我聽說,李言慶其人好色,得三嬌妻仍不自足,去歲又納了一房小妾。

萬一他動了心,和王世充聯手的話,大王勢必要面對腹背受敵的狀況,不可以不覺提防啊!”

李密領首,深以為然。

他拿起另一封書信,打開來看去。

這封書信,卻是皇泰主楊侗所書。信中充滿悲苦之氣,言王世充狼子野心,步步緊逼。如今楊侗被鎖在深宮,根本無法與外界聯繫,之前他命人將宮中彩綢錦緞布施坊間,以求平安,哪知王世充後來謹守宮門,使得他連這唯一能做的事情,也難以達成心願……

楊侗懇請李言慶設法解救,又言聽說宇文化及弒君,在房彥謙等人的攻擊下,已無法支撐。

若宇文化及北上,楊侗手中還藏有一方天子行璽,也許能收服宇文化及的麾下,請李言慶聚集人馬之後,速速前往東都解救……

李密看罷書信,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抬起頭,看著魯儒宗,半晌後突然道:“儒宗,孤若現在勤王,可否取王世充而代之?”

魯儒宗聞聽,不由得一怔……

鞏縣,李府。

李言慶沉聲道:“我欲推行新法,諸公以為如何?”

薛收、杜如晦、長孫無忌、姚懿等人都愣住了,詫異的看著李言慶,不知道他為何要在此時,推行新法。

言慶從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遞給杜如晦。

杜如晦疑惑的從言慶手中接過來,一目十行的掃過去,濃眉頻頻跳動。

許久,他看完了李言慶用一整晚整理出來的這些東西後,回手遞給長孫無忌。

“言慶,你這樣做,會惹出大麻煩的。”

“哦?”

“你欲行攤丁入畝之法,改人頭稅為田賦,其受影響最大者莫過於鄭、潘、崔、盧幾家。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法,但我敢肯定,如果你用這種方法,定會激起全天下世冑豪族的反抗。

你要知道,滎陽郡人口的確是在增多,而且你也不斷在鼓勵流民開墾荒田。然則滎陽郡擁有土地最多的人,不過鄭潘幾家豪族而已。你這樣做,等同於是扒他們的皮。”

長孫無忌也好,薛收也罷,都紛紛點頭。

他們同樣出身世冑,如何能看不出李言慶這份方案中的利害關係?

言慶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樣的一個結果。

的確,攤丁入畝,由人頭稅改為田賦,受影響最大的,莫過於滎陽郡幾大門閥世冑。在這個還是世冑豪族為主體的社會中,他們所享有的特權,遠非普通人可以比擬。

土地,是這些世冑家族的根本。李言慶行田賦之法,固然可以改善流民現象,進一步增加滎陽人口,使滎陽趨於穩定化。但在另一方面,他這樣的做法也將得罪滎陽郡特權階層,產生巨大危害。

李言慶閉上眼,心裡充滿了無奈。

他很想把田賦之法推行出去,可是昨日當他寫完,就已經預感到了其中的艱難。

精英如杜如晦、薛收、長孫無忌,都無法接受這樣的改變,更況乎其他人?

言慶嘆了口氣,又取出另外一份方案,遞給了杜如晦。

“租庸調?”杜如晦仔細看完了第二套方案,緊鎖的眉頭,頓時舒緩許多。

“若恢復均田之法,對每一男丁授田。以此基礎實行租庸調法,倒也可以接受。”

他輕輕點頭,一邊看,一邊嘀咕:“每丁每年輸粟三石為租;輸絹兩丈,棉五兩,為調。服役二十日,為正役,不服役則每日納絹四尺,為庸……

言慶,這辦法實行起來倒還可以,不過即有此方案,你幹嘛不一開始就拿出來?”

李言慶笑而不答,環視堂上眾人。

長孫無忌眼珠子一轉,盯著言慶笑道:“莫不是鄭潘崔盧,招惹到你了?”

李言慶依舊沒有回答,而是擺手命祖壽取來一副地圖,懸掛在大堂中央。

他起身,走到地圖前,用手指著地圖上表示出來的紅色箭頭。

“我擬在五月十三日,自牛渚口出兵,強渡河水,攻襲溫縣。薛收與羅士信,襲取溫縣之後,不可逗留,務必於六月初,佔領齊子嶺,拿下王屋縣城…… 我自領軍,向東攻取臨清關。在此期間,滎陽郡諸事由杜如晦和無忌兩人處置。

總之,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必須在我收兵之前,將新法推行出去。”

說完,言慶轉身就走出大堂,留下堂上眾人面面相覷……

好端端的,他一會兒要推行新法,一會兒又要攻取河內,究竟是何意?

薛收沉吟許久後,突然叫住了祖壽。

“祖壽,昨日府中可發生了什麼事情?”

祖壽一怔,想了想道:“好像沒發生件麼事…… 哦,昨夜很晚,唐人商行的武稷來拜訪公子。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事情了。”

“武稷深夜登門?”

薛收輕揉面頰,思忖半晌後又問:“那兩份文案,可是武稷走後完成?”

“恩……據說主公前去拜會了柴公,一直到天亮時才返回。

這文案,想必是與柴公一起完成,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大郎,你若有疑問,但問主公就是,莫為難我。”

薛收大笑著擺手,“不問不問了!”

而後他轉身道:“以我看,說不定是長安那邊不曉得怎麼觸怒了言慶,他這是在向長安示威。”

杜如晦一怔,“向長安示威?”

“若我猜測不錯,恐怕是長安派人過來,說不定這裡面,還有鄭潘幾家的事情。如果不是這樣,言慶又何必鼓搗出那攤丁入畝之法?難道他就不清楚,那方案根本不可能執行。

他是在向長安示威,同時又是向鄭潘幾家施壓。而其真正目的,恐怕還是要推行這租庸調之法…… 言慶這是要把滎陽郡,打上他的烙印啊!唯有如此,他在將來,才能站穩住腳跟。”

杜如晦等人,臉色不由得一變。

狡兔死,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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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六四章 李神通(三)

《淮陰侯列傳》裡有: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只是,這江山未定,李淵就要鳥盡弓藏嗎?

李言慶負手站在竹樓上,從窗口眺望後湖風景。那湖上,無垢正和翠雲泛舟,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送來;朵朵則在湖畔林外空地,教授薛仁貴和宋令文拳腳工夫,一如往常般嚴厲。

身後,腳步聲響起。

李言慶沒有回頭,仍一動不動。

能無聲無息走上竹樓的人,這李府之中,就連沈光也無法做到。

因為在樓下,小念正在做女紅。她的身手不算高明,可是她身邊,卻有兩大兩小,四頭獒犬。

成年的四眼和細腰,凶悍無比,可生裂虎豹,力大無窮。

李言慶曾親眼見四眼在街頭,將四五隻惡犬咬殺血泊之中,自己僅僅受皮肉之傷。

沈光固然厲害,但想要同時對付四頭四眼獒,雖必勝,卻也會驚動樓上。除非,是小念制止。

“養真!”

走上竹樓的人,是長孫無忌。

言慶頭也不回,“無忌,可是有話要說?”

長孫無忌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養真,是不是長安方面,有不利於你的舉措?”

“我不知道。”言慶轉過身,眸光平靜,“但我不得不防。

“是什麼人要不利於你?”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要做好防備。”

一問一答,足以說明白很多事情。長孫無忌同樣是天資卓絕,聰慧無比的人,焉能聽不出言慶話語中的含義。

的確是有人,準備對李言慶不利。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想要不利於言慶的人,並非李淵。

長孫無忌猶豫片刻,輕聲道:“現在改變主意,也許還不算太遲。”

言慶的眼睛笑成一條縫,彎彎的,好像車輪殘月。

他深吸一口氣,“我如何改變?”

“這個……”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巴,到最後輕出一口氣,沒有做出回答。

是啊,到了這個時候,言慶又該如何改變呢?自立門戶!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滎陽是四戰之地,雖人口眾多,錢糧廣盛,卻難以持久。別看現在各地流民都過來滎陽,那是因為滎陽郡相比其他地方,安全很多,能吃飽肚子;可一旦發生戰事,流民可以來,自然也能走。

投靠他人?

言慶身為李閥中人,誰又能夠信他?

與其寄人籬下,還不如為自家人做事來的妥當。再者說了,這天下間,又有什麼人能比李淵更強?

李密,不成!

有野心,有能力,有手段,可書生氣太重。

王世充……更不可能。如果李言慶投靠王世充,那他麾下的這些人,九成會立刻離開。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罷,包括姚懿、祖壽、許敬宗,是因李言慶而來。但他們未必能接受,言慶取投靠一個毫無前途的主子。

言慶笑道:“無忌,告訴大郎和老杜,李某人沒那麼容易被人算計。

這世上能算計我的人,還沒有出世!玩陰謀,耍手段,我誰都不怕。人家做得初一,我就能做得十五。讓我低頭,可以;但想要騎在我的脖子上,我必與他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長孫無忌也笑了!

言慶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

是啊,李言慶可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他的能力,他的才華,還有他的手段……

至少從目前來看,還未有人能超越他。

如果李言慶能年長十歲,不用多,只要十歲!說不得這天下究竟是姓哪一個李,尚未可知。

“我出兵之後,牛渚口就託付於你。

滎陽縣的一應事務,就由你操持,切莫大意;到時候,我會讓姚懿主持黑石關,老杜坐鎮洛口倉。有任何風吹草動,可自行決斷。總之在我襲掠河內的時候,滎陽一切,就託付你們。”

長孫無忌插手躬身,“養真放心,斷使滎陽,高枕無憂。”

“我相信你們這些傢伙。”

言慶的眼睛笑得好像一輪彎月,可那眸光中,卻透出幾分令人膽戰心驚的森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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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杜伏威自歷陽出兵,強取桃葉山,攻占胡墅,兵鋒直指瓜步山,威逼江都郡;房玄齡則從延陵跨江而擊,以謝映登為先鋒軍,再次攻佔揚子宮,距離江都宮,不過咫尺之遙。

宇文化及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同時麾下驍果,似乎也無心再逗留江都。宇文化及只得率部西歸,以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三路並進。同時,宇文化及又對司馬德戡產生猜忌,升任禮部尚書,名為升遷,實則奪取兵權。

司馬德戡無比憤怒,於是賄賂宇文智及,得後軍萬人。

至彭城時,水路不通,軍士負重,西歸兵馬生出怨氣。司馬德戡與趙行樞密謀襲殺宇文化及,不想事情敗露,宇文化及假裝遊獵,在後軍抓住司馬德戟後,斬殺司馬德戟與趙行樞等人。這叛亂雖說平定了,卻使得西歸軍產生出劇烈的震盪。短短十數日,逃兵高達數千人。

同月,蕭銑反唐,呈梁舊制,攻克南郡(即荊州),並遷都江陵。

嶺南隋將張鎮週、俚帥寧長真,交趾丘和聞聽隋煬帝被殺,紛紛歸附蕭銑。

於是東起九江,西達三峽,北至漢水,南抵交趾,盡為蕭銑所得。蕭銑得四十萬兵馬,雄霸南方,隱隱攻取江南之意。

五月,義寧帝楊侑,禪位於李淵,遜居代王府邸,封鄰國公。

唐王李淵在長安登基,建元武德,復改郡置州,以太守為刺史,並推王運以唐為土德,改易旗幟為黃色。

李淵登基,是在五月十三日。

同日,李言慶自滎陽突然發兵,呈代王討逆,領兵萬人,跨黃河而擊河內,三日即取溫縣。

滎陽軍奪取溫縣之後,立刻兵分兩路。

李言慶命薛收為西征將軍,以羅士信為游擊將軍,直撲齊子嶺;李言慶則自領一軍,以柳亨為先鋒官,攻取臨清關。一時間,河內烽煙四起,言慶兵馬雖然不多,然則訓練有素,悍勇無比。加之李言慶在民間聲望不弱,滎陽軍更在他的指揮下,秋毫無犯,使得河內百姓夾道歡迎。

自大業十二年末,衛文升病死河內之後,河內如同散沙,盜匪四起,流寇肆虐。

李言慶兵分兩路推進,連番惡戰,只打得河內盜匪,聞風喪膽。汲郡太守魏德深此時身患重病,得知李言慶跨河而擊,頓時喜出望外。他在病榻上下達命令,命汲郡都尉徐世績出兵與李言慶匯合。徐世績得到命令後,立刻使裴行儼率部西進,逼近臨清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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滎陽,鄭府,著經堂。

鄭仁基面色鐵青,幾乎是一路小跑,跨步來到後院一所宅院。

“爹,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小跨院裡,鄭宏毅正陪著幾個人說話,見鄭仁基出現,他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在他身後,幾名男子也紛紛站起。燈光下,當中一人,看年紀大約在五旬上下,頭髮灰白,但精神矍鑠。

身高大約有七尺七寸,也就是 178 公分左右。

體格略顯單薄,一襲青衫,流露出卓爾不群的風姿。頜下黑鬚,相貌清秀,帶著一股子書卷氣。

在他左邊,卻是兩個魁梧中年男子,正是鄭元壽和鄭元琮兄弟。

而在這男子右邊,則站立一個青年,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相貌堂堂,頗有幾分穩重之氣。

鄭仁基顧不得與鄭元壽幾人寒暄,一把攫住鄭宏毅的手臂。

“宏毅,我問你……你回滎陽,可拜訪過李郎君?”

鄭宏毅一怔,撓撓頭,有些尷尬道:“爹,您知道我現在的身份。言慶哥哥如今還為隋室效力,我若冒然出現,豈非自投羅網?”

“那就是沒有和李郎君說過?”

“哦,沒有!”

“賢弟,你這是怎麼了?我們本就是秘密前來,怎可能與李家小兒照面?”

鄭元壽對言慶,始終存著幾分怨念。

他雖然很賞識言慶,可他的親生兒子,當年就是因為李言慶不去洛陽,逼得鄭元壽親手斬殺。

哪怕鄭元壽也清楚,那是鄭醒咎由自取,可這心裡,終究對言慶有些許不快。

鄭仁基看看眾人,而後苦澀一笑。

“元壽哥,如今滎陽,已非當年滎陽。

鄭氏雖則依舊尊崇,卻是因為李郎君一手捧起……說句不好聽的話,這滎陽縣裡,到處都是李郎君的耳目。我原以為你們已通知過李郎君知曉,所以沒有過問。可是現在……李郎君已經覺察到你們到來。”

鄭元壽一怔,“他覺察到又能如何?”

“元壽哥,剛才長孫郎君將我招去府衙。

哦,那長孫郎君就是當年長孫大將軍的小公子,如今官拜滎陽司馬,平日就駐守在牛渚口。

以前他見我,總是很客氣。但今天…… 他告訴我,自九月十日開始,滎陽郡將重修稅法,並整頓戶籍。以後,李郎君將不會以人口計稅,改以土地丈量。其中深意,大兄可明白嗎? ”

“廢人頭稅,改田賦?”

鄭元琮驚叫一聲,旋即怒道:“李言慶未免太驕橫了吧…… 他這哪裡是重修稅法,分明是拿我等開刀。咱鄭家在滎陽縣土地最多,豈非稅賦最重?仁基大哥,此事萬不可點頭,否則我鄭家當難以維計。”

一直沒有開口的男子,在一旁眉頭一蹙。

“二兄莫急,且聽鄭公說完。”

鄭仁基道:“我不點頭,又能如何?

如今二房走得和李郎君更近!鄭為善幾乎惟李郎君馬首是瞻,而且南來族人,似乎也沒有意見。

剛才在回來的路上,祖行公偷偷給我露了一句。他問我近來是不是出了什麼差池…… 我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可到家門口這才明白,這所謂攤丁入畝的稅法,恐怕是李郎君有所針對。”

他沒有說明李言慶是針對什麼,可在場的人,全都是聰明人,焉能聽不出其中端倪?

鄭元壽和鄭元琮下意識的向中年人看去,卻見中年人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少君。”

鄭宏毅連忙上前,“大將軍有何吩咐?”

中年人苦笑著看了一眼鄭宏毅,“煩勞你持我名剌,連夜趕往鞏縣,拜會李郎君…… 就說,我將不日抵達。”

“大將軍,您這是……”

鄭元壽驚呼一聲,“您這要是去了鞏縣,無異於羊入虎口。那李言慶乃心狠手辣之徒,焉能放過您?”

“鄭公放心,李郎君絕不會對家父如何。”

一旁的青年開口道:“不如這樣,我和鄭少君先行前往鞏縣,可當面向李郎君解釋一下。奉節說過,李郎君非不講道理的人,只要把事情說清楚了,想必他也就不會再為難鄭公了。”

這父子二人一番話,卻又讓鄭仁基、鄭元壽等人如墮雲霧之中。

鄭宏毅突然一激靈,向青年看去。“道彥兄,你是說……”

青年搖搖頭,“此事說來話長,絕非一兩句可以說清楚。不過李郎君與我等關係非同一般。鄭公,此次李郎君所為,並非針對鄭氏。”

這些話出口,鄭仁基等人若再不明白,那可就白活了!

鄭仁基苦笑道:“大將軍,你們這究竟是玩兒的什麼把戲?李郎君如今不在滎陽,據長孫郎君告之,李郎君在兩天前,已跨河水兵進河內。此時…… 他恐怕已經攻佔溫縣,在河內休息了。

中年人聞聽,不由得勃然色變。

“李言慶,兵進河內?”他和身邊的青年面面相覷,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鄭元壽奇道:“這好端端的,李言慶打河內作甚?隔著大河,他就不怕撐壞了肚子嗎?”

鄭仁基輕聲道:“河內與汲郡相連。”

“哪又如何?”

鄭宏毅連忙說:“徐世績徐郎君,與言慶大哥從小結識,可算得上是一起長大,交情深厚。

徐大哥現在就駐守黎陽倉,並出任汲郡都尉之職。言慶大哥若攻下了河內,就等同於將河內、汲郡和滎陽連在一起…… 言慶大哥素來是謀後而動,他既然要攻取河內,定有所圖謀。”

青年咬著嘴唇,向中年人看去。

中年人卻漲紅了臉,半晌後突然恨恨一頓足,轉身走回房間。

鄭宏毅想了想,走到青年身邊低聲道:“道彥大哥,言慶大哥攻取河內,莫非別有深意?”

“他……這是向皇上示威呢!”

李道彥苦笑一聲,“我敢肯定,皇上現在一定有些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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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彥口中的皇上,正是李淵。

五月十三日,他在長安接受禪位以後,即率支武百官,登終南山祭天。

這祭天大典,極為隆重。李淵先祭拜天地,而後又祭拜祖先…… 一系列儀式,整整持續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儀式無法中斷。

所以長安大小事宜,都是由李建成監國擔負,等祭天結束之後,李淵返回長安。

剛在武德殿裡坐下,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有內侍前來禀報,說是李建成在殿外求見。

李淵不免奇怪,連忙讓李建成進來。

“毘沙門,如此慌張,莫非出了大事?”

“父皇,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慢慢說。”

李建成一臉苦笑,伏地道:“父皇終南祭天之時,養真他……”

李淵心裡一咯噔,暗道一聲不好。

自從派出李神通前往滎陽之後,李淵仔細想來,越想就越覺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步昏招。

“他怎麼了?”

“父皇入終南祭天當日,養真率部跨河,攻入河內,言代天討逆。

十五日,他奪取了溫縣之後,立刻兵分兩路。河東薛收薛大郎以羅士信為先鋒,於二十四日攻占王屋縣,奪取了齊子嶺…… 父皇應當知道,齊子嶺是河內與河東的分界嶺。如今河東尚有堯君素死戰不降,屈突通大將軍亦對他奈何不得。養真兵至齊子嶺,使堯君素士氣大振。

屈突通大將軍猛攻三日,卻無寸進…… 二十六日,薛大郎攻入垣縣,迫的屈突通大將軍不得不後退三十里,以免遭受薛大郎的偷襲。

此外,養真在十五日自溫縣出兵後,於十二天時間橫掃河內,與汲郡游擊將軍裴行儼會師於臨清關。長平、絳郡本已準備歸附於我們,可是養真如今奪取了河內之後,兩郡太守似又有些猶豫。”

李淵臉色鐵青,瞪著李建成,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鄭氏如今去何?”

“王叔已抵達滎陽縣,但卻已暴露了行蹤。

他來信告知,養真已著手打壓鄭氏,並得安遠堂為己用。鄭公仁基,如今承受巨大壓力,有苦難言。養真妻兄,也就是長孫大將軍之子長孫無忌坐鎮牛渚口,接連打壓鄭潘崔盧四家,使得四家都開始產生動搖。范陽盧赤松盧公來信,若滎陽不靖,則山東不安…… 竇建德也在對山東虎視眈眈,如果不盡快解決滎陽的麻煩,那麼范陽盧氏,只恐會有所變故……”

問題就在於,李神通現在想要和李言慶解釋,都無法見到李言慶。

言慶這一小步,立刻使李淵陷入尷尬境地。

“毘沙門,養真的事情,你暫且放在一旁,無需操心。

這孩子,恐怕是對朕有所誤會,只要著人前去解釋一番,自無需再去擔心……你請竇公前來。”

李建成退出武德殿,李淵則呆坐半晌。

突然,他仰天放聲大笑,“養真啊養真,你還真是個夯娃,和十六年前一樣,受不得半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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