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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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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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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4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廿八章孔融讓梨

  新的一週開始了,鄭言慶又開始了規律的生活。

  每天上課,練字,聽講三國,習武……過的很充實。晚上回家以後,就在書案前進行三國演義的創作。雖說這故事的脈絡清晰,但創作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

  終究不是科班出身,加之羅版三國文白參雜,寫起來很吃力。

  寫書,和口頭講故事,基本上是兩個概念。講故事,你可以用白的不能再白的大白話,可寫書,卻必須要有一定的文學功底。特別是半文半白的小說體,就更加麻煩。自孝文以來,江左文風興盛,文章必講『疊意回舒,若重岩之積秀』等等。

  簡而言之,就是要詞藻宏麗,否則就不為美。

  這是南朝文風遺留,鄭言慶也無可奈何。什麼叫疊意回舒?就是於細微處做文章,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你得看出其中的美妙來。這對鄭言慶,絕對是一種折磨。

  所以,寫三國,不僅僅是要讓市井中販夫走卒接受,如果想要士大夫也接受,這詞藻之上,必須做出修飾。可這修飾詞藻,談何容易?以至於一週下來,言慶也只寫成了兩個章回,就已是筋疲力盡。好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先生,能夠給予他足夠的支持。若非有李基幫忙,言慶想要寫出一篇滿意的文章,絕非一件易事。

  這一天下學回家,天光尚早。

  鄭世安也不在田莊上,屋子裡也沒有別人。

  言慶放下書囊,從書囊中取出筆盒,然後又拿出李基為他做好的講義,準備溫習功課。

  要說起來,李基的確是一個好老師,做事很細微,也很用心。

  每次給言慶講解三國,他都會事先做好講義。等講解完畢,則把講義送給鄭言慶,方便他回去以後,再仔細的揣摩。李基這種講學的態度,又從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了鄭言慶。在寫作的時候,他也會非常認真,時常會對某一個字,而反覆推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言慶所寫的三國演義,和羅版三國,已產生了區分。

  故事還是那麼一個故事,但從文學價值上而言,鄭言慶相信,鄭版三國會超越羅版。

  筆盒,是竇奉節送給他的。

  裡面裝著七支上等的宣州紫毫,價格不菲。

  中國的毛筆,以宣筆和湖筆最為出名。宣州紫毫,就是宣筆。在元代以前,宣筆為上上筆,一管上好的宣筆,價值百貫,一般人根本買不起。竇奉節送給言慶這七支筆,抵得上一個五口殷實之家,一年的收入總和。一開始,言慶覺得太貴重,不敢接受。但竇奉節不答應,一定要送給鄭言慶,言慶也只好收了下來。

  竇奉節性子懦懦,但總體而言,是個不錯的傢伙。

  他膽子小,甚至稱得上懦弱。但這樣的一個人,其實很敏感。言慶若是拒絕了,他會覺得言慶看不起他,不願意和他做朋友。言慶收下了,他才笑逐顏開,重又高興起來。

  其實,鄭言慶對這七管宣州紫毫,也是喜歡的很呢!

  別看鄭世安是管家,每個月都有月錢。買一管宣州紫毫還好說,似這種七毫套筆,也只能望而興嘆。言慶在洛陽坊市裡見過,一套上好的宣州七毫,加之千金。

  也只有竇奉節這種出身世族門閥的人,才可能會拿出來送人。

  鄭言慶翻開講義,正準備閱讀。

  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音,緊跟著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言慶,言慶,在家嗎?」

  鄭言慶一怔,從窗戶探出頭來。

  「誰啊?」

  「是我,徐世績。」

  徐世績怎麼來了?

  鄭言慶心中疑惑不解,於是走出書房,來到門邊。

  把柴門打開,就見徐世績站在門外,旁邊還跟著一個六七歲大,比言慶略低一些的童子。看穿著打扮,是富貴人家。長的粉雕玉琢,白胖胖,看上去非常可愛。

  「世績,你怎麼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徐世績咧嘴笑道:「今天無日,先生最近忙於著書,也沒工夫理睬我們。大公子去赴宴了,夫人也有事情。所以讓我帶著小公子出來走走,我就想到了你這裡。」

  言慶已經隱約猜到了那童子的來歷,聽徐世績一說,立刻瞭然。

  鄭宏毅!

  這小童子,就是鄭仁基的兒子,當年和他有同車之緣的鄭宏毅。想當年,言慶在途中被鄭家抱養,和同在襁褓中的鄭宏毅,在一輛車上睡過。只是到了滎陽以後,他和鄭宏毅就再無接觸。鄭仁基婚後就帶著鄭宏毅去了長安,一晃許多年,昔日那個小嬰兒,也成了俊俏童子。鄭言慶不禁笑了,側過身子,讓出路來。

  「你就是小公子嘍?」

  鄭宏毅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嬌生慣養,骨子裡透著一種優越。

  他見言慶衣著樸素,於是點頭說:「你是鄭言慶,鄭世安的孫子,我也聽說過你。」

  說著,鄭宏毅邁步走進了院子。

  鄭言慶對宏毅直呼鄭世安的名字,有點不高興。

  他微微一蹙眉,扭頭看了一眼徐世績,那意思是說:你這個傢伙,帶他來做什麼?

  徐世績苦笑一下,輕聲道:「你別怪我,我也是被這小魔頭纏的頂不住了。你不知道,自從我和他講了你編的故事以後,這小魔頭私下裡就纏著我往下講……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只好帶著他過來找你。怎樣,最近有沒有新故事出來?」

  鄭言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你還好意思聽故事,你給我惹了好大的禍事呢。」

  「啊?」

  鄭言慶正要把顏師古上門踢館子的事情說出來,那已經進了院子的鄭宏毅,卻急不可待的叫嚷起來,「鄭言慶,鄭言慶,我聽世績哥哥說,你很會講故事,對嗎?」

  「啊,略知一二。」

  「那你給我講幾個故事吧。」

  徐世績聞聽,暗道一聲不好。他和言慶處過,知道鄭言慶是個什麼樣的脾氣。鄭宏毅帶著指使之氣,雖說是小孩子,卻好像高高在上。萬一惹怒了鄭言慶,可就麻煩了。徐世績也知道言慶祖孫如今處境不好,想著帶鄭宏毅過來,說不定能給鄭言慶帶來些好處。如果這傢伙的驢脾氣發作了,那恐怕就會要適得其反了。

  鄭言慶笑了!

  他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較真兒。

  在他看來,鄭宏毅這般口吻說話,也怪不得他,是鄭仁基家教無方,是顏師古教導不嚴的結果。

  「你要聽故事?」

  「是啊,世績哥哥給我講過劉關張的故事,我可喜歡了。特別是白馬銀槍趙子龍……你給我講個新的吧。世績哥哥翻來覆去就那麼兩段,我都快聽得厭煩了。」

  鄭言慶說:「好,我給你講。」

  說著,他走過去拉著鄭宏毅,就進了書屋。

  徐世績也跟真進來,看見疊摞在書案上的紙筆,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敬佩之意。

  看看人家,真不愧是寫出詠鵝詩的神童。

  徐世績也知道鄭言慶是鵝公子,但他人小言輕,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再說了,鄭言慶和他說過,不要把詠鵝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原因無他,如果要揭破這身份,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場面。他可是聽說過,這世家大族裡,殺奴最為頻繁。

  這世上,不泛有那心思齷齪之人。

  鄭仁基或許算是正人君子,可未必有容人之量。一個家奴,壓過了主子的風頭,那豈不是找死嗎。如今崔夫人當家,萬一枕頭風一吹,自己這條小命,則危矣。

  所以,言慶格外小心,同時又默默的尋找機會。

  他拉著鄭宏毅坐在蓆子上,然後問道:「小公子,世績給你講過什麼故事?」

  說起來,他是家奴的身份,哪有資格和鄭宏毅同席。

  也幸虧鄭宏毅年紀小,還沒有那麼多世家弟子的古怪,加之聽故事心切,沒有在意。

  「嗯,講過桃園結義,講過長阪坡,還有千里走單騎。」

  鄭言慶笑道:「那我今天就給你講一個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的故事,你說好不好?」

  「好!」

  鄭宏毅只要有故事聽,自然沒什麼要求。

  徐世績卻聽過這三英戰呂布,雖說言慶說的很精彩,但他卻不會如鄭宏毅那樣用心。

  靠在書案旁邊,順手拿起桌上的書稿,翻看兩頁之後,眼睛一亮。

  徐世績來洛陽之前,就已經識字了。

  論基礎,他比鄭宏毅高出許多。雖然名義上是陪讀,但顏師古對徐世績的資質還是非常看好,所以私下裡教授他其他的學問,而不是和鄭宏毅一樣,單講倉頡篇。

  徐世績見那書稿首頁,寫著他熟悉的詠鵝書體:三國演義。

  先生最近苦讀三國,怎地言慶也在寫三國?

  顏師古和言慶的賭約,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鄭言慶是不想說,顏師古是不能說。如果言慶是當今名士的話,顏師古會非常高調的告訴其他人,他和鄭言慶打賭了。

  可鄭言慶是個小家奴,而且才多大的年紀?

  顏師古雖然是勝券在握,可是和言慶打賭,傳揚出去的話,對他的臉面並無光彩。

  所以,徐世績只知道顏師古最近苦讀三國,卻不明真相。

  那邊鄭言慶講的是口沫橫飛,精彩紛呈;鄭宏毅聽得入神,更不時發出喝彩之聲。

  徐世績呢,則在一旁看三國演義。

  其實,桌子上只有言慶寫的第一章,也就是黃巾之亂起,各路英豪紛紛響應,劉關張桃園結義,皇甫嵩火燒長社這些故事。徐世績已經聽過了,可當言慶把故事化為文字,卻變得更有風味。言慶甚至解讀火燒長社的細節,並輔以兵書戰法。

  其實很簡單的兵法謀略,後世解讀孫子兵法時,火燒長社是火攻篇必用的一個戰例。

  徐世績看罷了這一篇後,忍不住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他,已開始學習兵法了不成?

  當初言慶未能拜在顏師古門下的時候,徐世績還有些得意。你詠鵝公子又如何?寫出詠鵝體能怎樣?我如今得名師指導,而你卻只能在學舍中啟蒙。將來,我一定可以超過你!

  可他現在發現,言慶似乎已經成為他無法超越的對象了。

  他在進步,言慶的進步似乎更大。他剛開始學習孝經禮樂,言慶已開始研習兵法。

  最可怕的是,言慶比自己小啊!

  一時間,徐世績心裡生出一種莫名恐慌。

  難道,我這一輩子都比不得他嗎?他心裡這麼想,也忽視了周圍的事情。更沒有留意,言慶何時把故事講完。

  鄭宏毅說:「世績哥哥,世績哥哥!」

  「啊,什麼事?」

  「你剛才,是怎麼了?」

  「我……」徐世績放下了書稿,神情複雜的看了一眼言慶,而後苦澀笑道:「我沒事兒。」

  「那你怎麼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莫非是不舒服?」

  「沒有,沒有不舒服!」

  徐世績說完,站起身來,「言慶,你口渴嗎?我去洗些水果。」

  鄭言慶笑了笑,一指書案旁邊的果盤,「爺爺怕我讀書口渴,所以準備了些在這裡。」

  果盤裡,放著一枝枝的野櫻桃。

  這櫻桃有春果第一枝的美譽,為百果最先,正是應季果物。田莊獵戶入山時,會採摘一些山裡的野櫻桃,送給鄭世安。鄭世安捨不得吃,就全部留給了鄭言慶。

  徐世績洗了一盤櫻桃,就見鄭宏毅歡呼一聲,跑過來就拿。

  言慶一蹙眉,在宏毅拿過一枝櫻桃後,他和徐世績各自取了一顆,而後笑道:「小公子,還想不想聽故事?」

  「想!」

  鄭宏毅二話不說,立刻坐下來,眼巴巴的看著鄭言慶。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三國時期的一位名士,名叫孔融。」

  言慶慢吞吞,說起了孔融讓梨的故事。

  「小公子,這位孔融先生,後來成為鼎鼎大名的名士,你將來願不願意做他那樣的人呢?」

  孔融讓梨的故事,其實這個時代已經流傳。

  只是鄭宏毅的年紀,還不到學習的時候,故而不太清楚。

  徐世績聽過這個故事,看了看鄭言慶,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鄭宏毅,突然心生一個奇怪的想法。

  如果讓他做我和宏毅的先生,將會是什麼樣子?

  但這念頭,也只稍縱即逝。徐世績很為自己這種想法而可笑:這個傢伙,可是比我還小啊……

  ————————————————————————

  徐世績和鄭宏毅回到家中,天已經黑了。

  「小公子,你們這是去哪兒了,夫人可是急壞了。」

  崔道林急急忙忙迎出來,一邊攙扶鄭宏毅下車,口中隨意說道。他原本是好意,可沒想到,在鄭宏毅耳朵裡,卻變了味道。宏毅也大致瞭解到了,鄭言慶之所以去了田莊,是因為這崔道林的緣故。可惡,因為你這傢伙,使我無法聽故事!

  一個下午,足以讓鄭宏毅成為言慶重視的擁躉。

  崔道林話音未落,就聽鄭宏毅冷冷的說了一句:「我去哪裡,莫非還要先告訴你嗎?

  究竟你是少爺,還是我是少爺?」

  「啊……」

  崔道林瘦削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紅暈,張口結舌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看了一眼徐世績,暗道一聲:這小少爺是怎麼了?是不是受氣了?怎地火氣這麼大?

  徐世績當然知曉原因,而且這裡面,他也沒少推波助瀾。

  於是默不作聲,跟著鄭宏毅走進了鄭府大門。鄭仁基和崔夫人都在,顏師古也罕見的出現在中堂上,三人一邊閒聊,一邊享用著田莊裡剛送過來的鮮美野櫻桃。

  「大兄,怎麼似乎有心事?」

  鄭仁基苦笑道:「我來洛陽之前,僕射大人讓我在洛陽找一個人。這麼多天過去了,我卻毫無頭緒。你說,河洛地區那麼大,人口那麼多,找人又談何容易啊。」

  「僕射大人要大兄找誰?」

  「就是那個鵝公子……」

  顏師古聞聽一怔,露出一絲興奮之色,「莫非是那在偃師酒樓中,寫詠鵝詩的鵝公子?」

  「不是他,還能是誰?」

  鄭仁基嘆了口氣,「說來也奇怪,這位鵝公子在偃師出現過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我遍訪了洛陽各家名士,結果一張口,他們反而來問我……賢弟,僕射大人於我有提攜之恩,這麼一件小事都辦不好,只怕大人會不高興啊。」

  顏師古說:「高人獨行,非我等能揣測。」

  崔夫人一旁說:「說不定那鵝公子是個普通人,躲起來了呢?」

  「婦人之見!」鄭仁基不高興了,「你不知道,那位鵝公子有多厲害。據說年紀不大,卻獨創一門書體,令長安洛陽紙貴,各家大人爭相臨摹。僕射大人更是讚不絕口,聽說連太子也極好此道,還拍出東宮率衛往偃師,拓印鵝公子的真跡呢。」

  崔夫人一撇嘴,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候,鄭宏毅走上中堂,向鄭仁基夫婦和顏師古問安。

  「宏毅,快過來……」別看鄭宏毅不是崔夫人己出,但對他確實極好,如同親生。

  「田莊送來了野櫻桃,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所以留了一盤給你呢。」

  說著,崔夫人撫掌,有下人端來一盤野櫻桃,放在了鄭宏毅的跟前。

  鄭宏毅頓時笑逐顏開,拿起一枝野櫻桃,正要放進嘴裡,卻突然又停住了。只見他將野櫻桃從掛枝上摘下,然後捧著玉盤,先走到鄭仁基的跟前,恭恭敬敬的說:「爹爹,請先用。」

  鄭仁基一怔,下意識捻起一顆櫻桃來。

  而後鄭宏毅又在崔夫人面前道:「請娘親先用。」

  崔夫人喜得,臉上快要綻放出花來了,連連點頭,「宏毅乖,這麼小就知道禮讓,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請先生用。」

  鄭宏毅又來到顏師古跟前,恭敬的奉上。

  顏師古的眼睛,也笑成了一條縫,「滎陽鄭氏不愧三百年大族,家風如此,何愁不興?」

  鄭仁基這心裡,快活的要死。

  一向有些驕縱的兒子,突然間彬彬有禮,居然知道了什麼叫禮讓為先,他如何不開心?

  「這是賢弟教的好啊!」

  顏師古搖頭道:「大兄,小弟可當不得如此讚譽。我只是教導宏毅識字,這先賢之風,實非我之所能,小弟不敢居功,不敢居功啊。」

  「哦?」

  鄭仁基以為顏師古是客氣,剛要開口,就聽見鄭宏毅稚氣的說:「這是言慶哥哥教我的。」

  「言慶哥哥?」

  「就是鄭管家的孫兒啊!」

  崔夫人厲聲道:「宏毅,你午後莫不是去了田莊。」

  說著話,她扭頭對鄭仁基道:「夫君,那卑賤子太不像話了,他怎敢讓宏毅叫他哥哥?分明是不知尊卑,傳揚出去的話,我鄭氏三百載門風,只怕要毀於一旦。」

  鄭仁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鄭言慶?

  顏師古突然問道,「宏毅,鄭言慶是如何教你的呢?」

  被崔夫人的樣子嚇了一跳,聽到老師詢問,鄭宏毅低聲說:「言慶……鄭言慶給我講了一個孔融讓梨的故事。孔融是大賢人,他說,要我向孔融先生好好學習,將來也做一個了不起的賢人。」

  「呵呵,這鄭言慶倒是有趣的人。」

  顏師古想了想,問道:「那你呢,想不想做一個賢人呢?」

  「想,所以我要從孔融讓梨做起,以後一定要成為像孔融一樣賢人。」

  鄭宏毅這一番話,讓鄭仁基陰鬱的臉色,漸漸淡去。

  鄭言慶雖然不知尊卑,倒也不是沒有功勞……

  「夫人啊,看在那鄭言慶也是一番善意,這次就饒了他吧。」鄭仁基輕聲道,而後聲音猛然提高,「只是以後莫要讓宏毅去田莊了,在家好好讀書,自然能功成名就。」

  崔夫人心裡雖不願意,可鄭仁基開口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目光,不自覺的向中堂外看去。

  只見崔道林垂手而立,也不知道是否聽到了剛才的言語。

  不行,這個奴才實在是太過分了,得要好好的教訓他一下才行,也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做尊卑!

  想到這裡,崔夫人的心中,已有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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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47: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廿九章 大難臨頭(上)


  鄭言慶並沒有留意到,他忽視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門閥世族之中的尊卑。

  鄭宏毅叫他哥哥,他沒有太在意。

  卻不想,會因此而觸犯了世族的一個底線,讓自己陷入窘況中。

  對世家門閥來說,家奴不過是他們的附屬品,是卑賤之人。鄭言慶以區區家奴的身份,安能得鄭宏毅一聲‘哥哥’的稱呼?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可以說是死罪。

  哪怕他教導鄭宏毅得力,家奴是始終是家奴,不能逾越了那條分界線。

  只是,言慶忙於周遭的瑣事,沒有覺察到,自己即將要面臨一場近乎災難似地危機。

  他還在忙著寫他的《三國演義》,在李基的幫助下,已成功的完成了孟德獻刀的章節,開始著手準備董卓進京,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的故事……這不寫書不知道,寫一部小說,居然會如此的困難。哪怕是鄭言慶已經有了腹案,可書寫起來,依舊格外辛苦。幸好,有李基在一旁幫忙,也使得鄭言慶在寫作時,免去了不少麻煩。

  鄭言慶總覺得,李基對他的關心,似乎已超過了普通的師生關係。

  是什麼原因?

  言慶無法推測出來,但他明白,李基是真的對他好。

  當其他的學生還在學習五蒼的時候,言慶已跨過了啟蒙階段,開始學習簡單的經史。一般而言,四書五經之類典籍,要在正式就學以後才能接觸。村學之中,也就是完成啟蒙教育,然後學一些基本的謀生常識,待十四歲之後,如果成績好,會由村學推薦,而後進入官學接受教育。

  鄭言慶才六歲,現在就開始學習經史,若在世家當中,早已名揚天下。

  但是他不可以,即便是學習經史,也要偷偷摸摸。在眾人面前,不能顯露出格的地方。

  “言慶,前些日子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鄭言慶一愣,旋即想起來早先和竇孝文他們的那一架,於是點點頭說:“學生魯莽,前些日子的確是和人打過一架。”

  “哦,那就怪不得了。”

  李基笑道:“前兩天中舍的先生還向我打探你的來歷,說你把他的一個學生給打了……你不用擔心,那個學生素來頑劣,中舍的先生對他也頗為頭疼。你揍了他一頓之後,那小子倒老實了許多。前一段還向他的先生詢問曹劌論戰的典故呢。”

  鄭言慶說:“先生說的是竇孝文嗎?”

  “就是他!”

  李基目光中略顯驚奇之色,輕聲道:“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連曹劌論戰也知道?”

  “學生也只是略知一二。

  我家大老爺好讀春秋,我以前在安遠堂伺候大老爺的時候,曾聽他誦讀過幾次,故而有些印象。那天教訓竇孝文,學生也是氣憤不過,所以就忍不住教訓了幾句,給老師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李基哈哈大笑,揉著鄭言慶的腦袋說:“人說得賢才而教之不亦樂乎,你能有此本事,過耳不忘,並學以致用,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不知道,那中舍的先生和我說起此事的時候,還是一臉驚異。我說你是鄭家的人,他可是羨慕的不得了呢。

  你這孩子,甚好……只是有時候,過於持重,好像比我的年紀還大。”

  鄭言慶心裡一驚,向李基看去。

  “你看你,喜怒不形於色,活脫脫一個老大人。我和你這麼大的時候,若先生誇獎我,我不曉得會有多高興呢。可是你呢,我甚至看不出你,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年紀若大一些,你這性格倒是不差。

  可你現在不過小孩子,該笑時當笑,該哭時當哭,莫要把事情放在心裡,終究不好。”

  鄭言慶連忙躬身回答:“學生受教了!”

  “罷了罷了,剛說過你,你又這樣。”

  李基說罷,把書案上的講義收拾好,遞給了鄭言慶。

  “我今晚要去拜會長者,就不和你囉唆了。你把這東西收拾好,帶回去好好揣摩吧。

  對了,你那小說,寫了多少了?”

  “有近萬言。”

  “回頭拿來我看看,若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就放出去傳揚一番,造出些聲勢。”

  “啊!”

  鄭言慶有些措手不及。

  按他的想法,這三國演義怎麼也要寫完了三英戰呂布才好發出,畢竟那是一個高潮。可李基讓他現在就發出,還要造勢?他有心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算了,既然李基還有修改,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應該能讓他寫完目前的章節。想到這裡,鄭言慶點頭答應,把講義收拾好,又向李基行禮,退出房間。

  至於李基去拜訪哪位長者?

  鄭言慶倒不感興趣。

  洛陽城裡的名士多了去,但言慶大都沒有聽說過名字。想來李基拜訪的人,他也不一定知道,問不問都是一個樣子。所以,他先回課室清理衛生,而後返回田莊。

  回到田莊,天色尚早。

  鄭言慶意外的在家門口,遇到了一個熟人。

  “小八,你怎麼在這裡?”

  毛小八一見鄭言慶,神色間有些慌張,連忙說:“我是來找鄭管家……管家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最近幾天,鄭世安的確不常在田莊。

  他經常去天津橋裡,觀看雄大錘那邊的情況。

  自從鄭言慶設計出剪刀的圖樣,並要求雄大錘先打造出一百把,鄭世安就上了心。

  他不相信,這小小的玩意兒能讓天津橋裡改變現狀,但終歸還是有了一些希望在裡面。他知道鄭言慶很聰明,並且已經給了他許多驚喜。如今這小小的剪刀,能否再給他帶來一個驚喜?鄭世安其實很期待。所以,他對這件事也就格外費心。

  鄭言慶並沒有覺察到小八神色不正常,於是說:“爺爺可能進城去了,八哥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等爺爺回來以後,我轉告他就是了。”

  “哦……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要不等鄭管家回來,我再過來報告吧……言慶,你這是剛下學嗎?吃過飯了嗎?”

  鄭言慶笑道:“還沒有,等爺爺回來一起吃吧。”

  “那,我家裡還有事,就先走了。”

  毛小八急匆匆的離開了,鄭言慶也沒有挽留。

  他和毛小八的接觸不算太多,加之來田莊後,他就開始上學,也沒有太多交情。

  這小八,今兒怎麼慌慌張張的?

  鄭言慶搖搖頭,推開柴門,回房去了。

  毛小八則匆匆來到了田莊外,走進一片疏林裡,就見有兩個人,正焦急的等待著。

  “小八,事情辦好了沒有?”

  說話的男子,年紀在四十歲左右,是田莊的管事,也是毛小八的姐夫。

  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青年,赫然就是崔道林的獨生子,崔生。

  毛小八臉色潮紅,顫聲道:“已經做好了。”

  “東西放在哪里?”

  “就放在鄭言慶房間裡的架子上,從下數第二格。”

  崔生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他連連點頭說:“呂管事,做的好……嘿嘿,這件事成了之後,呂管事成為田莊管家,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全靠崔管家提攜,小老兒願為崔管家,效犬馬之勞。”

  呂管事佝僂著身子,臉上陪著笑容。

  他原本是田莊的管事,這田莊上上下下百餘戶人家,都要看著他的臉色過活。可自從鄭世安來了以後,呂管事的地位明顯下降。哪怕鄭世安不得鄭仁基的信任,終究是從安遠堂過來的人,但從這姓氏上面,就已經分出高下,呂管事的權力自然越發薄弱。

  能不能翻身,就看這一次了!

  呂管事心裡暗自做出決斷,陪著笑說:“崔少爺,什麼時候動手?”

  “這個嘛,你不用操心,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別露出破綻。”

  “小老兒明白,小老兒明白。”

  崔生一副倨傲之色,“既然如此,我那就回去報信了。記住,千萬別露出了破綻。”

  呂管事點頭哈腰,送崔生離去。

  至於毛小八,他並不關心。小八站在林中,心裡七上八下。待崔生兩人離去之後,他四下查看了一番,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咽了口唾沫,轉身就跑出了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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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4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廿九章 大難臨頭(下)


  “爺爺,下午小八來找你。”

  “哦?”

  “看他樣子,慌慌張張的好像有什麼事情,我問他,他又不告訴我,說回頭和你說。”

  鄭世安心不在焉的樣子,隨口道了一句:“我明天見到他問一下吧。”

  等言慶收拾完了桌上的東西,正要回書房看書,鄭世安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言慶,龍刀出來了。”

  “啊?”

  “是這樣,今天雄大錘做成了十把剪刀。你還別說,你那圖紙看著簡單,可做起來卻不容易。這鼓搗了好幾天,雄大錘才算是弄成了。我試了一下,的確好用。”

  以雄大錘在如此困境下,仍不肯放低鍛打門檻的這種態度,鄭言慶隱約已猜出了這個人的性子。

  說穿了,這雄大錘就是個較真兒的人。

  讓這種人做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做到最好,哪怕是一件小事情。這也是言慶讓鄭世安把圖紙交給雄大錘的原因。第一批的剪刀,品質很重要,一定要做到最好。

  鄭言慶問:“那有沒有拿回來一把?”

  “大錘子說,還要再看看。

  你也知道,那老貨是個認真的傢伙,生怕砸了他的名頭,說是要找些東西試一試。不過我覺得挺好,你這種龍刀使用起來,非常方便……這麼一下,就弄好了。”

  鄭世安說著,做出剪東西的樣子。

  “爺爺,你現在相信我了吧。”

  “嘿嘿嘿,這玩意兒的確是好……你說你,才多大一點,怎麼能想出這麼好的主意呢?”

  “那你可不能反悔。”

  鄭世安一怔,臉上旋即露出一絲尷尬,但還是點頭道:“我不反悔,絕不反悔。”

  說實話,他剛才還真就琢磨著,把這玩意兒告訴老鄭家的人知道。

  但言慶這一問,鄭世安想起了言慶說過的話。

  如果他反悔了,那以後誰去幫天津橋的那些老夥計們?這龍刀,或許能讓雄大錘一家發達起來,但想要改善整個天津橋老夥計們的生活,還需要更多的辦法。

  這,就需要鄭言慶的主意了。

  如果真的讓言慶不高興了,誰又為他想辦法呢?

  “爺爺,東西做出來了,還得要讓人知道才行。

  恩,我這幾天想想,你先讓雄爺爺那邊打造著。等我想出了主意,再說後面的事情。”

  “成,我明天就和大錘子說。”

  “還有一件事,你和大錘子爺爺說好,這龍刀名為剪刀,以後就叫雄記剪刀。親兄弟明算賬,你得占上四成才行……您別看我,以後咱爺倆要用錢的地方,不會少了,大錘子爺爺也不是不明白事理,我想明天他應該會和你談,記住,四成!”

  鄭世安打心眼兒裡,不想要這個四成。

  但他現在對言慶是言聽計從,鄭言慶既然這麼說,想來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鄭世安想到這裡,點頭答應下來。

  言慶回屋去了,鄭世安忙了一天,也有些疲乏了,所以早早的就吹了燈歇息下來。

  坐在書案前,鄭言慶研好了一硯濃墨,鋪好了紙,提筆書寫。

  不過,他今天寫的可不是《三國演義》,而是李基留給他的功課。轉眼間,一個月快過去了,李基當初給他一本《筆論》,讓他在家中琢磨,並言明一個月後交出心得。

  否則的話,言慶一月課業,將以‘丁’級而告終。

  這樣的成績,學舍會予以開除。

  鄭言慶可不想以這樣的結果,而離開竇家學舍。李基這個人的脾氣,他也很清楚,絕不會因為自己是他的弟子,有半分的照顧。所以,這篇筆論心得,不得不寫。

  昔王逸少工書十五載,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勢,能通一切。

  餘得筆論,感八法出於隸。傳于崔子玉,厲鐘、王后,以至今時,古今學書之概括也……點為側,側不得平其筆,當側筆就右為之;橫為勒,勒不得臥其筆,中高下兩頭,以筆心壓之;豎為努,努不宜直其筆,直則無力,立筆左偃而下……

  準確的說,這是一篇雜文。

  鄭言慶初寫時,還是以隸書為基本,但漸漸的,隨著他進入狀態以後,筆鋒逐漸犀利。月餘來苦練基礎,筆鋒更見風骨,一路書寫下來,竟鐵筆銀鉤,全用顏體。

  正當他寫的入神時,門外突然間一陣喧嘩。

  緊跟著柴門被人蓬的一下子撞開,幾十個人湧進了院子裡,為首之人,正是崔道林。

  “給我搜!”

  言慶的剛好寫到了掠筆,被這一驚嚇,筆鋒頓時散去。

  他抬起頭,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就見一群家奴沖進了房間,二話不說,上前就把他給按在了地上。

  “你們幹什麼?”

  崔道林邁步走進書房,冷笑一聲,“幹什麼?奉夫人之命,來尋找贓物,捉拿家賊。”

  “什麼贓物?”

  崔道林也不理他,厲聲喝道:“給我搜!”

  一群家奴蜂擁而上,把書屋搜的亂七八糟。這時候,鄭世安也醒了過來,只著中衣,被繩捆索綁的拉出臥室。

  “崔道林,你要幹什麼?”

  鄭世安怒聲喝問。

  話音未落,就聽有家奴大聲道:“崔管家,找到了!”

  他從書架中取出一個小包,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副腰帶。

  鄭言慶一眼認出,那是李基送給他的東西。只是他捨不得佩戴,平日裡就放在書架上存放。

  “那是我的!”

  崔道林上前二話不說,抬手就給了鄭言慶一記耳光。

  “小賊,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沒想到你居然敢偷老爺的唐猊腰帶。死到臨頭,還嘴硬……嘿嘿,等一會兒見了老爺,我看你還敢不敢嘴硬。”

  他對鄭家祖孫,素來沒有好感。

  上次老軍鬧事,崔道林就覺得是鄭世安從中搗鬼。可找不到把柄,反而被打了幾十鞭子。雖說崔夫人命人手下留了情,但當著那麼多家人的面,也是丟臉的事情。

  所以,崔道林這一巴掌,打得很重,鄭言慶的臉頰,一下子腫了起來。

  鄭世安心裡大痛,掙扎著叫喊道:“崔老狗,有種打我,別欺負我孫兒。”

  隨崔道林一起過來的人,是鄭為善。

  他緊緊抓住鄭世安的肩膀,低聲道:“老管家,這一次是大公子親自下令,你可別胡來。有什麼冤枉,等到了大公子跟前再說。你越是這樣,對你祖孫越是不妙。”

  說完,他沉著臉對崔道林說:“崔管家,大公子只是讓你拿人,卻沒有讓你動手。”

  別看鄭為善地位不高,可身份擺在那裡,絕非崔道林可比。

  再加上他武藝高強,是鄭府之中,武藝最高的人,擔當者護衛之責,連崔夫人也要敬他三分。

  崔道林連忙擠出笑臉,“鄭哥兒,我這也是氣憤不過,一時情急才……來人,把這閹奴和著小雜種都帶回去,交給老爺處置。”

  說著話,他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筆,眼睛一亮。

  “鄭哥兒,你看這地上的筆,分明是上等的宣州紫毫。以這賤奴的身份,若不是偷來的,焉能使用?把這地上的紙筆都給我收拾起來,一同送到老爺面前做證物。”

  鄭言慶已經覺察,這是一個陰謀。

  在被押出來的時候,他突然掙扎喊道:“鄭叔叔,請去竇家學舍找李基先生,他能為我作證。”

  鄭為善一怔,向言慶看去。

  崔道林冷笑道:“你就算找到天王老子,也沒有用……”

  幾十個家奴,押著言慶和鄭世安祖孫出了院門。

  鄭為善走在最後面,猶豫了一會兒,他一咬牙,招手示意一名家奴過來,輕聲吩咐道:“你立刻去竇家學舍,找一個名叫李基的人,就說鄭言慶有難,請他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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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卅章 唐猊玉帶


  夜色深沉,鄭仁基端坐鄭府中堂,面沉似水。

  原來,鄭仁基手中有一條祖傳的腰帶,名為唐猊玉帶,以天蠶絲編織而成,內襯金絲,是三國時期魏武帝曹操命治下能工巧匠所造,共十二條,分賜給他帳下大臣。鄭仁基的祖上鄭渾,是曹操麾下的重臣,又是鄭氏所出,故而得到一條。

  鄭渾死後,唐猊玉帶就變成了鄭家的傳家寶。

  北祖七房分治時,唐猊玉帶由鄭仁基的祖上鄭連山得到,並成為安遠堂的象徵。

  這條唐猊玉帶,名氣極大。

  鄭仁基在長安的時候,楊素就曾露出口風,想要以萬金購買,但是被鄭仁基拒絕。

  今天,鄭仁基參加一個詩會,結交了一些名流。

  詩會上,就有洛陽本地的一位名士提出,想要見識一下這條唐猊玉帶。鄭仁基當然不會拒絕,於是派人回家來拿。不成想,翻箱倒櫃之下,卻找不到唐猊玉帶。鄭仁基聽說之後,連詩會都顧不得參加了,和顏師古急急忙忙的趕回來查看。

  據一位下人說:前兩天鄭言慶曾來過一次老宅,而且還進了內宅。

  鄭仁基連忙確認,得知兩天前,鄭言慶的確來過一次鄭府。

  只是當時崔夫人帶著崔道林,前往洛陽豪族,同時也是北周柱國之後于仲文家中,恭賀于仲文榮升太子率衛之職,所以不在家中。據家人稟報,當時鄭言慶帶了田莊供品,下人們就讓他把供品送到後宅。而後,鄭言慶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崔夫人說:“定然是這小賊偷走了夫君的寶貝。”

  顏師古卻搖頭說:“鄭言慶年紀尚小,未必會知道玉帶的珍貴。再說了,那孩子既然能說出孔融讓梨的故事,想必也是個品德高尚之人,怎可能行此宵小之事?”

  他不好說他見過鄭言慶,也不好說他和鄭言慶打過賭。

  但直覺告訴他,鄭言慶並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徒,下意識的站出來為言慶開脫。

  哪知崔夫人卻說:“顏叔叔出身高門,所見之人,皆高尚之輩,焉知這等卑賤奴才的惡根?鄭言慶的祖父鄭世安,是個閹奴,靠阿諛奉承而得老太爺的信任。鄭言慶從小被那閹奴所收養,耳濡目染之下,難免學會刻薄奸猾,只是善於掩飾罷了。

  也不知從何處聽了個孔融讓梨的故事,就不知尊卑,妄言教導宏毅。

  夫君,以妾身之見,偷走玉帶的人,定是那閹奴之後。不若去他住處搜查,說不定能發現端倪。當然了,如若是他住處沒有,也正好還他個清白,豈不是一舉兩得。”

  鄭仁基原本也不認為言慶會偷走玉帶,但崔夫人這麼一說,他倒是不由得動心了。

  於是,派崔道林和鄭為善兩人連夜趕赴田莊,搜查鄭言慶的住處。

  而後他又派人在家中尋找,結果還是沒有找到那唐猊玉帶……

  崔道林押著鄭世安尊孫回來了,他手捧玉帶,匆匆走進了中堂,“老爺,在田莊上找到了老爺的寶貝。小賊想必還沒有找到出手的買家,被老奴正好人贓俱獲。”

  說著,他把玉帶放在了書案上。

  崔夫人冷冷道:“你看,我沒有說錯吧,我早就看出,那一老一少,都不是好人。”

  鄭仁基勃然大怒,“把這兩個賤奴給我拉出去,亂棍打死!”

  鄭世安大聲叫嚷道:“大公子,冤枉,冤枉啊……”

  “大兄,這是你的家事,小弟本不該插嘴。只是……何不把那祖孫帶上來,當面對證?如今這人贓俱獲,想來他們也說不出什麼。這樣一來,更顯大兄的公正嚴明。”

  即便玉帶放在面前,顏師古還是無法相信,是言慶偷的。

  他見過鄭言慶,也能感覺到,鄭言慶骨子裡透著的一股執拗和高傲。他不相信,鄭言慶會做出這樣的醜事,可贓物就在面前,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正好鄭世安喊冤,顏師古覺得自己應該說兩句,即便真的是鄭言慶偷走,也必須要他親口承認才行。

  鄭仁基點點頭:“賢弟說的也有道理,如此,就把那賊奴帶進來,讓他們當面承認。”

  崔夫人眉頭一蹙,心中難免有些不快。

  但這話是出自顏師古之口,她還真沒辦法出面拒絕。

  鄭為善把五花大綁的鄭世安祖孫帶到了中堂上。鄭世安一身中衣,披頭散髮,但臉上卻露出憤怒之色。而鄭言慶這時候卻冷靜下來,他心知,這是有人在陷害他。

  故而,進了中堂,他昂首不拜。

  冰冷的目光掃過堂上眾人,最後在崔夫人身上停留一下,然後挺著胸巍然不懼。

  一開始,他以為是顏師古在裡面搗鬼。

  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

  顏師古出身世家,的確是很高傲,但並非壞人。除了和自己有賭約之外,似乎沒什麼衝突。而且,賭約尚在,顏師古也不可能這時候翻臉,否則就顯得心虛,好像怕失敗一樣。越是高傲的人,就越是自負。似顏師古,絕不可能耍出花招。

  鄭仁基?

  那只是個公子哥,也不至於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祖孫。

  不是鄭仁基,也不是顏師古,那就只剩下崔夫人了。而且崔夫人對付他祖孫的可能性最大,原因有很多。一來是當初在滎陽,鄭世安打理安遠堂,崔夫人心裡未必就能平順;這二來嘛,鄭仁基來洛陽之後,中止了天津橋街市,而這個整頓計畫,正出自崔夫人之手,她如何能答應?還有,他祖孫在,對崔道林始終是一個威脅。而崔道林又是崔夫人的手下,崔夫人豈能看著她的人,在洛陽受委屈?

  如此一想,言慶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

  俗語說的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果然一點都不誇張!女人要毒起來,比男人狠多了。只是一點點小事,她竟想要自己祖孫的性命?

  鄭仁基厲聲道:“鄭世安,我看你祖上幾代為我家中效力,故而始終對你懷著幾分尊敬。不成想,你這閹奴,竟恩將仇報,偷走了我祖傳唐猊玉帶。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鄭世安臉色蒼白,怒聲道:“大公子,老奴冤枉。

  老奴祖上幾代為鄭家效力,你可以去問問,可拿過安遠堂一針一線?如今,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贓給老奴,老奴可以保證,絕沒有偷這唐猊玉帶,請大公子明察。”

  崔夫人溫雅道:“你在安遠堂沒動手腳,是老太爺盯的緊,你沒機會。

  如今到了洛陽,老太爺不在這裡,你欺大公子寬宏,所以就生了賊心,也很正常。”

  “我沒有!”

  鄭世安鬚髮賁張,臉漲得通紅。

  鄭仁基要開口,顏師古卻搶先說話:“鄭言慶,你有什麼話要說?”

  言慶睜開眼,梗著脖子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鄭仁基這火氣,騰地一下竄了起來,“鄭言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欲加之罪,難不成是說我故意陷害你們嗎?”

  “大公子或許沒有害我祖孫之心,可保不住別人沒有。”

  崔夫人心裡一動,厲聲喝道:“好大膽的賤奴才,果然是那閹奴之後……夫君,我早就說過,這小賊是養不熟的狼崽子,你還送他去學舍?看見了沒,學得牙尖嘴利,連你也敢嘲諷。”

  鄭仁基氣得身子直顫,啪啪啪把書案拍的震天介響。

  “大膽小賊,大膽小賊,死到臨頭還要反咬一口。

  我讓你嘴硬……來人,給我把這小賊拉下去掌嘴,我倒要看看,你這嘴能有多硬。”

  崔生獰笑著沖上前來,掄起巴掌,朝著鄭言慶啪啪啪就是十幾記耳光。

  鄭言慶被打得滿口鮮血,臉頰腫的如同包子一樣。

  “小子,我讓你嘴硬,你不是很厲害嗎?”

  崔生對鄭言慶的怨念,早在他父子剛來洛陽的時候就有了。那一次,他被鄭言慶撞翻在地,卻無處發火。如今找到了機會,這出手更是多了幾分力道。

  “你這個畜生!”

  鄭世安怒聲吼道,掙扎著想要阻止。

  卻見崔道林上前,一腳踹在鄭世安的肚子上,把鄭世安踹翻在地。鄭言慶卻怒了!鄭世安是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崔生打他,他不怕,可是見崔道林踹倒了鄭世安,他可就忍耐不住了。全身的氣血賁張,苦練多年的降龍功,在這一?那間,精氣神相合,全身勁力猛然彙聚一起,只聽他啊的一聲怒吼,綁在他身上的繩子,一下子被他崩斷。

  鄭言慶好像一頭小老虎,雙肩一抖,震開了下人的手掌,呼的撲向崔道林。

  他從三歲練武,至今已有三年之久。

  這築基功夫,始終未見突破。原因很簡單,就在於他天癸為生,氣血尚未長成。再加上他習武只是為了興趣,朵朵走了之後,用功不如以前。不過孫思邈傳授給他養生引導書和五禽拳法,卻極大程度彌補了他不用功的缺憾。如今怒氣攻心,三年未見突破的降龍功,猛然出現了突破。氣血在瞬間生成,力量陡然倍增。

  崔道林沒想到,鄭言慶能掙脫開來,被鄭言慶低頭狠狠的頂在了胸口。

  胸口受到了撞擊,崔道林只覺一陣氣悶。???往後退,噗通坐在了地上,喉嚨一甜,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來。

  與此同時,鄭為善邁步上前,一把扣住了鄭言慶的肩膀。

  言慶雖然突破了築基階段,但是和鄭為善相比,顯然差了不止一籌。

  “言慶,你瘋了!”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言慶,老管家沒事,你別衝動啊!”

  這時候,鄭世安也大聲叫道:“言慶,不要無理。”

  顏師古的臉色有些難看,從鄭言慶的表現來看,他不是偷走玉帶的人。如果不是言慶祖孫,那玉帶怎麼會出現在他的住處?這樣的,豈不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

  他不自覺的向崔夫人看去,隱隱猜出了端倪。

  鄭仁基只氣得三屍暴跳,厲聲喝道:“好大膽的小賊,好大膽的小賊,死到臨頭還想傷人嗎?”

  言慶被鄭為善抓住,這時候也豁出去了。

  “大公子,你嫌我祖孫礙眼,明說了就是。

  大不了我祖孫回滎陽,也算不得什麼。耍這種詭計,栽贓陷害,這就是你的本事嗎?”

  “你這小賊,簡直是,簡直是……”

  鄭仁基氣得火冒三丈,“今天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尊卑。”

  崔夫人,在一旁暗自冷笑。

  “鄭為善,殺了這小賊。”鄭仁基怒道:“把這閹奴四肢打斷,明天一早送回滎陽。”

  “鄭仁基,你是個笨蛋。”

  鄭言慶也豁出去了,罵道:“大老爺讓你出來,你卻任由一個蛇蠍婦人當家作主,整天吟詩作賦,故作風雅之狀,卻不知,你這鄭府上下,都成了那婦人囊中之物。

  你還自以為是……”

  鄭為善臉色變了,急忙捂住了鄭言慶的嘴巴。

  崔夫人更是面孔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氣的,亦或者是被說中了心事。

  “夫君,你就任由這賤種信口雌黃?”

  鄭仁基也怒了,“鄭為善,還不動手!”

  顏師古有點忍不住了,站起來剛要阻止。就在這時候,只聽中堂外一陣喧嘩吵鬧。

  緊跟著有人在外面沉聲道:“鄭大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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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一章竇文蔚

  一個年過五旬,體態清癯瘦削的男子,在幾十個人的簇擁下,邁步走上了中堂。

  這個人,只穿著一襲淡雅博領青衫,髮髻盤髻,頭紮黑色幞頭,映襯著略顯灰白的頭髮。足蹬一雙黑色皮靴,穿著並不華麗。但整個人站在那裡,卻有一種高貴儒雅的氣質,目光炯炯,令人不敢正視。

  鄭仁基看見這個人,到嘴邊的話,生生嚥了回去。

  只見他連忙站起身來,快步迎了過去,同時拱手道:「文蔚先生,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不止是鄭仁基,連顏師古也上前見禮。

  崔夫人不認識來人,但是看鄭仁基和顏師古的模樣,心知來人定然是大有來頭。

  來人微微拱手,算是還了禮。

  目光在中堂上掃視一圈,看到鄭世安跪在地上,而鄭言慶滿臉是血的樣子,眉頭不由得一蹙。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了一眼鄭言慶,又看了看鄭仁基和顏師古。

  「少兄,老朽來得匆忙,剛才還闖了鄭府大門,實在是迫於無奈,還請少兄勿怪。」

  說著話,他壓低聲音:「不瞞少兄,老夫這時候過來,是受人所托,來向少兄解釋一件事情。」

  「啊,先生解釋何事?」

  「這個嘛……」

  來人走到鄭言慶身邊,示意鄭為善鬆開言慶。而後蹲下身子,揉著鄭言慶的腦袋瓜子,呵呵一笑道:「娃兒,莫要害怕,我是受你老師託付,來還你一個清白。」

  他站起身,「少兄,請問你為何要抓這娃兒?」

  鄭仁基見來人對鄭言慶友善,心裡不由得一咯噔,看了一眼顏師古,那意思是說:這奴才怎會認識他呢?

  顏師古搖搖頭: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鄭仁基連忙回答:「先生,這小賊本是我家奴的孫子,偷走了我祖傳唐猊玉帶,故而……

  他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則是說:這小子是個賤奴,是我的家事,和您無關。

  來人卻笑了起來,輕聲道:「本來和我無關,可這孩子,卻是我一個子侄的學生。我受人所托,不得不來問一下。鄭大人,你說這孩子偷了你的唐猊玉帶,敢問那玉帶可曾找到?」

  「啊,就在案上,乃我家奴在他房間裡找到。」

  鄭仁基有些緊張了!

  來人身無官職,只是個白身,說實話,他本不必害怕。可問題是,來人的背後,卻有一個即便是合鄭家舉族之力,也不敢輕易碰觸的龐然大物,那就是整個關隴集團。

  站在鄭仁基面前的老人,姓竇名威,字文蔚。

  這竇威當過官,但官位並不高,而且現在已經辭官在家;在文壇上也薄有名聲,但也不算特別響亮。沒有著過書,也沒有什麼名篇流傳,只是小有名氣,比之顏師古要差百倍。

  可偏偏他是竇家的人,紇豆陵的竇家。

  竇威的父親,就是竇家三祖之一的竇熾,也就是竇奉節的叔祖。

  而紇豆陵家族,一方面是老牌的關中門閥世族,另一方面和關隴軍事貴族,有著盤根錯節的關聯。竇抗那一支就不用說了,屬於皇親國戚;竇毅的女兒,正是北周八大柱國之一,李虎的孫媳婦,也就是當今唐國公李淵的老婆。而李淵的妻兄竇賢,又娶了北周八大柱國之一於謹的孫女,也就是太子率衛於仲文的女兒。

  於仲文,如今甚得太子楊廣信賴,甚於尚書僕射楊素。

  至於竇家的其他分支,比如竇威的本宗侄兒,竇奉節的叔叔竇琮的老婆,是河東四姓之一薛氏所出,舞陽郡公,右親衛車騎將軍薛世雄的侄女……諸如此類的關係,錯綜複雜。可以說,這竇家的身後盤踞了關中世族,河東世族等力量。

  如此龐大的家族,絕非已經沒落的鄭家可以比擬。

  而竇威,更是竇家輩分最長的人,同時也是他這一輩兒,碩果僅存的一位。

  所以,鄭仁基雖然心裡憋著火,可表面上卻不敢露出半點不滿。

  竇威的子侄?

  莫非是那個世家大族所出,怎麼和鄭言慶這小奴才搭上了關係?

  鄭仁基正在疑惑,就聽竇威說:「能否把那玉帶,讓老夫看一看呢?」

  「啊,自然可以!」

  鄭仁基立刻讓崔道林把書案上的玉帶,遞到了竇威的手中。竇威仔細觀瞧,同時輕輕摩挲,好半天長嘆一聲,「果然是好寶貝,好寶貝啊……鄭大人,你可檢查過,這玉帶真的是你的嗎?」

  「老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當年魏武帝命人打造唐猊玉帶,共十二條。

  雖說如今世上已留存不多,但我卻知道三條玉帶的下落。鄭大人祖上所傳一條,外面還有兩條。」

  說完,他把唐猊玉帶,遞給了鄭仁基,「鄭大人,何不仔細觀看一下。」

  崔道林把唐猊玉帶呈上來之後,鄭仁基只是大眼看了一下,並沒有仔細的觀看。

  他眉頭緊蹙,從竇威手中接過了玉帶,仔細看了一眼之後,臉色頓時大變。

  「這不是我的那一條!」

  崔夫人心裡一驚,連忙問道:「夫君,你可看清楚了?」

  「我當然看清楚了……我祖傳那條玉帶的轡扣後面,是一隻山羊圖案;可這一條的轡扣背後,卻是黑老虎頭。」

  「呵呵,我那子侄家族,曾以虎頭為印記。」

  鄭仁基心裡一咯噔,「莫非是……」

  「正是!」

  竇威笑了笑,「說起來,他與鄭家也將有姻親關係。我那子侄雖非嫡出,但這唐猊玉帶,卻是他父親傳給他的寶物。前些時候,這娃兒在偶然機會下,拜他做了先生,他也是一時興起,就把這唐猊玉帶送給了娃兒,沒想到卻給娃兒帶來禍事。

  剛才他聽說這件事,就請我過來說明情況。

  鄭大人,這娃兒的清白,想來可以說清楚了吧……」

  鄭仁基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半晌之後,「即便如此,這小奴才剛才口出不遜之言,我豈能容他?」

  「若如此,鄭大人可以把他送回滎陽,請鄭大將軍發落就是。

  我聽說,這娃兒的爺爺,似乎還救過鄭大將軍。鄭大人處置他祖孫,只怕會讓鄭大將軍心裡不快。乾脆把他祖孫送回去,把情況說明白了,鄭大將軍自會處置。」

  「這個嘛……」

  鄭仁基心裡有些猶豫了。

  竇威說的不錯,他處置鄭世安祖孫,恐怕會令鄭大士不滿。

  本來,鄭大士派鄭世安祖孫來,就是為了幫他。結果他不想用,還把鄭世安趕去了田莊。如今又在不通知鄭大士的情況下,要處置這祖孫,鄭大士心裡豈能舒服?

  「既然老大人這麼說,那我就饒他們一次。」

  崔道林忍不住了,蹦出來說:「老爺,這小賊還偷了您的宣州紫毫呢。」

  說著,他示意下人把那筆拿過去了。

  不成想竇威看見後,卻笑了。

  「鄭大人,貴管家拿到的宣州紫毫,當有七支。這來歷嘛,我倒是知道。呵呵,這本是我送於我那侄孫的生日禮物。前些時候,我那侄孫告訴我,他送給了他的同窗。

  娃兒,原來你就是奉節所說的那人嗎?」

  鄭言慶這時候也聽出來了,這個老人,是竇奉節的叔祖。

  他連忙點頭,「原來是老大人。」

  「好了,事情我已經說明白了,依我看,鄭大人還是再好好找一下,你那條玉帶吧。」

  說完,他又揉了揉鄭言慶的腦袋,帶著人走了。

  鄭仁基和顏師古,把竇威送出了鄭府大門。

  見竇威走了,顏師古輕聲道:「大兄,這件事依我看,還是查一查家裡的人,說不定能找出線索。」

  「賢弟的意思是……」

  顏師古笑了笑,沒有接上去。

  有些事,他實在不好說的太明白。但心裡面,倒也有幾分贊同鄭言慶的話:這鄭仁兄,確是需要好好整肅一下內宅了。

  「這是什麼?」

  顏師古不想再摻和其中,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兩個奴僕,捧著一個小筐子,裡面放著許多紙張,上面似乎還有字跡。

  「顏先生,這是在田莊書房裡帶回來的東西,是那小賊……哦,鄭言慶寫的東西。」

  不知為何,顏師古對鄭言慶的興趣,越發濃厚了。

  這小娃兒膽略不差,還敢和他打賭。加上剛才竇威的出現,讓顏師古更覺有趣。

  「把這些送到我房間裡吧。」

  顏師古心中一笑:我倒要看看,這小娃兒胡寫些什麼?

  至於鄭言慶祖孫的安全,他倒是不在意。竇威既然發話了,鄭仁基也要有些顧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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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二章風暴之端倪

  竇威並沒有住在洛陽城裡,而是住在族村老宅。

  夜色漆黑,星辰無蹤。但族村老宅裡,卻是燈火通明。朱紅大門外,兩盞氣死風燈籠隨風搖曳,下馬樁上,繫著一匹老態龍鍾的瘦馬,正有氣無力的打著響鼻。

  油篷車在老宅門口停下,門子急匆匆上前,攙扶竇威下車。

  「李先生還沒走?」

  竇威看了一眼門口的那匹瘦馬,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門子連忙回答:「李先生在後花園涼亭,說是等您回來……」

  「哦,把車卸了,今晚我不再出門,不管是誰來了,都說我不在,聽清楚了沒有?」

  其實,這麼晚了,也不會有什麼人過來。

  竇威如此吩咐,只是告訴那門子:今晚我誰都不見。

  門子連忙答應一聲,招呼人去卸車馬。竇威邁步走進了大門,穿過前堂天井,自小門進夾道,轉了幾個彎兒,逕自來到了後花園中。此時,花園裡涼亭中,有燭光閃動。

  李基正坐在涼亭裡,對著一盤殘棋,呆呆發愣。

  「九郎,可想出破解之法?」

  竇威走進涼亭,李基也沒有覺察。

  直到竇威在他對面坐下來,開口說話,他才醒悟過來。

  「叔父,事情怎樣了?」

  看著李基急切的表情,竇威心中有些詫異,眉頭一聳,沉聲道:「都辦妥了,事情說清楚了,那娃兒自然不會再有事情。」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

  「九郎,你可知那娃兒的出身?」

  李基咬著嘴唇,點點頭,「我知道,他是鄭家一家奴的孫子。」

  竇威突然哼了一聲,「你既然明知道他出身賤口,為何還要收他做學生?九郎,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傳揚出去的話,你兄長那邊得要受到多少人的恥笑,你怎麼如此荒唐呢?」

  李基卻沉默了。

  片刻,他輕聲道:「叔父,你覺得會有人傳揚嗎?

  呵呵,如果真有人傳出去的話,我人頭也早已經落地,又何需再去在意這些事情?」

  「你……」

  竇威被噎了一下,閉目道:「你放心吧,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我已經讓鄭仁基把那祖孫送回滎陽去,估計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回來了。」

  「叔父……」李基的眼睛陡然瞪得溜圓,盯著竇威說:「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九郎,我這是為你好。

  那娃兒繼續留在洛陽的話,你遲早會被暴露。那樣的話,對你,對那孩子,都沒有好處。現在,他走了……我今天在鄭家做足了功夫,只要鄭大士不是老糊塗的話,以後斷然不會為難那個娃兒。這樣一來,你安全了,那娃兒日後也好過一些。

  反之,若你讓他留在洛陽的話,萬一你暴露了,還會連累他,這豈不是害了他嗎?」

  李基一下子沉默了!

  其實,他知道竇威的想法,還是看不起鄭言慶的出身。

  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有了竇威今日的這番作為,鄭言慶就算回了滎陽,也不會過得太艱難。

  長長出了一口氣,李基捻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老叔,你知道我為什麼收他做弟子嗎?」

  竇威一怔,搖頭笑道:「這件事,我還真想知道。」

  「你也知道,當年我曾成家,還有一個兒子。」

  竇威的面頰一抽搐,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為了這事情,你至今單身,不肯續絃。」

  李基說:「老叔,那你可知道,我那孩兒叫什麼名字?」

  「這,你從未說過,我倒是真不知道。」

  李基輕聲道:「叫言慶。」

  「啊?」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李基的眼睛有點紅了,隱隱閃爍著淚光,「鄭家的娃兒,也叫言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差一點以為,他就是我那死去的孩兒……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鄭家家奴的孩子,可我控制不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他就是我的孩兒……其實我也清楚,我那孩兒恐怕早就成了一冢枯骨!」

  竇威說:「九郎,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件事也怪不得你。

  再說了,那件事以後,我派人打聽過,只發現了小玉的屍體,小玉他哥哥肯定帶著孩子跑了,說不定如今孩子正和他舅舅在一起,躲在什麼地方,等機會找你呢。」

  李基強笑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他怔怔的看著棋盤上的棋子,顯得格外悲傷。

  而竇威也不好再勸說下去,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從李基身旁經過的時候,他輕聲道:「九郎,逝者已矣,生著如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凡事還是想開些的好。

  至於那鄭家的娃兒,我會幫你盯著。

  你好好在學舍裡,別再想那麼多了……你哥哥來信說,長安那位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等他過去了,事情差不多也就淡了。等有機會,他會想辦法送你去夏州,到時候情況會好很多。那時如果你還掛念鄭家那娃兒,我就豁出去老臉,找鄭大士討要過來,給你送過去就是。不過現在,還是安定些好,莫要再鬧出亂子。」

  竇威這些話,也是老成之言。

  李基不置可否,捻起一枚棋子,啪的拍在棋盤上,久久的,再也沒有什麼動作。

  ————————————————————————————

  鄭仁基坐在後堂上,太陽穴突突直跳,血管都好像要炸開了似地。

  崔夫人坐在他的下首,而崔道林和崔生則跪在堂上。門外,鄭為善帶著族中武士守衛,以防止有人靠近後堂。

  「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仁基閉著眼睛,眼皮子也不抬,冷冷的問道。

  他不是傻子,只是以前太相信崔夫人,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所以對家裡的事情不聞不問。

  可今天,他卻丟了好大的面子。

  先是祖傳玉帶被偷,又被鄭言慶罵了一頓,到最後才發現,他的玉帶依舊沒有回來。

  到了這地步,就算是傻子,也能覺察出這其中的貓膩。

  崔夫人朱唇緊閉,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崔道林和崔生兩人,則是臉色發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剛才不都挺能說的嗎,怎麼現在一句話也沒有了?」

  鄭仁基強壓著怒火,惡狠狠的說:「夫人,依我看,你對這件事應該最清楚,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呢?」

  崔夫人抬起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家有賤奴,不知尊卑,仗著老太爺撐腰,為所欲為。如若不好生整治,遲早會成禍害。妾身知道老爺你也不喜歡那一對祖孫,只是礙於老太爺的臉面,不好發作。

  妾身只想為老爺分憂,故而設下這一計。

  老爺,想來你也看到了,那小賤種絲毫不把你放在眼裡,早就該弄死了。可恨這兩個不中用的奴才,好端端的一件事情,竟然被他們辦成這樣,便宜了那小賤種。」

  崔夫人抬起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家有賤奴,不知尊卑,仗著老太爺撐腰,為所欲為。如若不好生整治,遲早會成禍害。妾身知道老爺你也不喜歡那一對祖孫,只是礙於老太爺的臉面,不好發作。

  妾身只想為老爺分憂,故而設下這一計。

  老爺,想來你也看到了,那小賤種絲毫不把你放在眼裡,早就該弄死了。可恨這兩個不中用的奴才,好端端的一件事情,竟然被他們辦成這樣,便宜了那小賤種。」

  鄭仁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冷,不過沒有接口。

  「我的唐猊玉帶呢,在哪裡?」

  崔道林連忙向崔生看去,而崔生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把東西交給田莊呂管事的小舅子,他明明說把東西放在了那小賤種的屋子裡,可誰曉得竟變成這模樣。

  老爺,玉帶一定是被那小賤種藏起來了,只需嚴刑拷問,一定能問出來。」

  「掌嘴!」

  「啊?」

  鄭仁基不冷不熱地說:「我讓你自己掌嘴,什麼時候我說停了,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愚蠢的東西,還嚴刑拷問?

  你信不信,你今天給了那小賤種一鞭子,明天紇豆陵就能讓你屍骨無存。你以為竇文蔚為什麼來,還給那小賤種作證?那是在警告我,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煩…… 那小賤種倒是運氣不錯,居然找來竇家的人給他作證……他應該不知道玉帶的下落。」

  在洛陽鄭家,鄭仁基的話就是聖旨,即便是崔夫人也不敢違背。

  崔生心知,他今天要倒霉了!

  可又不敢不做,於是抬起手來,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重一點,我聽不見聲音。」

  「是!」

  崔生快要哭了,再出手時,手上更加了幾分力道,打得自己臉頰都腫脹起來,嘴角破裂。

  鄭仁基恍若沒有聽見,只是手扶額頭。沉吟片刻後,他抬起頭來說:「鄭為善!」

  「在!」

  「你立刻帶人,持我令牌出城,前往田莊,把那呂管事一家全部拿下,追查玉帶的下落。」

  「是!」

  鄭為善不敢猶豫,連忙拱手應命。

  他剛要出門,卻聽鄭仁基道:「還有,你安排下去,連夜把那閹奴祖孫送往滎陽。我不想再見到他們……至少在這洛陽城,我實不想再見到他們。恩,這樣吧,你別去田莊了,崔道林你帶人去。為善你親自帶人,押送那祖孫,離開洛陽。」

  鄭仁基本想找個人押送鄭世安祖孫,可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向鄭大士說明情況。

  別人過去,恐怕不太好。

  鄭為善是鄭家族人,甚得鄭大士的信賴。讓鄭為善押送鄭世安祖孫回去,也好向鄭大士說明情況。總之,鄭仁基現在非常膩歪鄭世安祖孫,恨不得永遠別再見他們。

  鄭為善連忙答應,和崔道林匆匆出去。

  崔生仍在不停的抽打自己,那張臉已經被打得血淋淋,看上去慘不忍睹。

  而鄭仁基卻好像沒有看見一樣,目光落在了崔夫人的身上。

  崔夫人倒也沒有表露怯意,抬著頭,迎著鄭仁基的目光。

  兩人對視半晌,鄭仁基輕聲嘆了口氣,「夫人啊,我的確不喜歡那祖孫,但我也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驅趕他們。不管怎麼說,鄭世安救過我父親的性命,對鄭家也一直是忠心耿耿。他們若是真犯了錯,我不會饒他們。可是用這樣的手段,去陷害對鄭家忠心耿耿的老奴,你可知道,會讓其他人怎麼想,會讓別人怎麼看?

  別人會說,我鄭家薄情寡義,連個老奴都容不下。

  如此,誰還願意為我效力,誰還願意為鄭家來效力?你這樣做,真的是大錯特錯。」

  崔夫人低下了頭,眼圈泛紅,突然輕輕的抽泣起來。

  「想當初,我進鄭家的門,一心想要幫你。

  可是呢,我連個閹奴都比不上,公公信那閹奴,甚於信妾身。妾身想,既然如此,我隨著老爺走就是了。如今老爺剛有一點成績,公公就急不可耐的把那閹奴送過來,分明是不相信妾身。妾身就是不服氣,憑什麼我要讓那閹奴,容忍那閹奴?」

  鄭仁基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才好。

  半晌,他示意崔生停止掌嘴,冷冷道:「滾出去,呆在房間裡面,沒我准許,不得邁出房門一步。」

  說著話,他站起身往堂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鄭仁基突然停下腳步,「夫人,如今這種情況,你實在不宜再執掌府中事務。從今天起,你只負責內宅的事情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別再過問了。」

  「老爺……」

  崔夫人這骨子裡,權力**極強。

  她完沒有想到,鄭仁基一句話就罷免了她掌管家事的權力。內宅的權力雖然很大,但比起執掌整個鄭府,顯然不能同日而語。最重要的是,外宅還負責有財貨,鄭仁基等同於罷免了她大部分的權力。以後,她只能在內宅,呵斥一下奴婢……

  「我這是為你好。」

  鄭仁基頭也不回,「這件事你確有不對的地方,父親也一定會過問此事,到時候你處境會更加不妙。洛陽的一切,都是安遠堂的產業。而安遠堂的當家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父親……你今天的作為,父親定然不高興,甚至會動雷霆之怒。」

  說完,他逕自離開了後堂,只留下崔夫人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堂上。

  ——————————————————————

  鄭世安和鄭言慶,被鄭為善連夜押送出洛陽城。

  但事情還遠沒有就此結束,崔道林急匆匆回來報告,鄭仁基的唐猊玉帶,竟然被毛小八私吞了。而那毛小八已連夜逃離田莊,雖抓住了呂管事和毛旺一家,卻已無濟於事。

  祖傳六代的唐猊玉帶,竟然這麼沒了?

  鄭仁基氣急敗壞,二話不說,命人將崔道林父子拿下,暫時關押在鄭府的柴房中。

  玉帶如果就這樣丟了的話,鄭仁基可以想像,他將要面臨鄭大士何等雷霆暴怒。這可是傳家之寶,鄭大士交給了他,他卻弄丟了……弄不好,還會使得安遠堂在鄭家的地位隨之動搖。

  「給我找,就算把地翻過來,也要找出毛小八的下落。」

  鄭仁基咬牙切齒的發出命令,剎那間,整個洛陽鄭府的家人,全都行動了起來。

  可他也知道,找回唐猊玉帶的希望非常渺茫。

  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可真的是大麻煩……

  鄭仁基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暴怒,驚怒以及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格外的疲憊。靠在書案上,鄭仁基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聽到房門被人蓬的一聲撞開。

  鄭仁基驀地驚醒,剛要開口責罵。卻見一人衝進了書房,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兄,出事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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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三章風暴之忠誠

  月亮很圓,但星光卻顯得清冷孤寂了些。

  油篷車緩緩駛出了洛陽城,沿著官道緩緩行進。吱紐吱紐,車轅轉動,更顯孤寂。

  鄭世安靠在車上,形容憔悴。

  言慶則透過車廂窗棱,向外面張望,似乎在欣賞著夜色田園裡的景色。紅腫的臉頰,還帶著些許血跡,髮髻略顯蓬亂,使得那蒼白秀氣的小臉,讓人看著可憐。

  被鄭為善匆匆押上了車,離開了洛陽鄭府。

  鄭言慶祖孫並沒有帶什麼東西,言慶只是要求鄭為善把他的書稿還給他。哪怕是奉命押解,鄭為善卻不敢有半點為難。當竇威出現在鄭府的那一刻,鄭為善萬分吃驚。他不認識竇威,卻可以從鄭仁基和顏師古的表現看出,竇威非同尋常。

  這樣一個連鄭仁基都要忌憚的人,居然會為了給一個家奴作證,匆匆跑來鄭府?

  後來從其他人口中,他得知了竇威的身份。

  鄭為善對鄭言慶祖孫就更加客氣。他和鄭仁基不一樣,本就是生在一個沒落旁支,還是一個庶出子。他能有今日,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過來。其中的艱辛,鄭為善心裡很清楚。別看鄭言慶祖孫現在倒霉,可誰能保證,日後不飛黃騰達?

  要知道,鄭言慶可是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啊!

  是金子總要發光,誰也無法阻攔。

  鄭為善更堅信,言慶日後的成就定然無法估量。不說別的,只他那個老師一句話,就能讓竇威出面,其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龐然大物?鄭為善不敢去想像。

  所以,當言慶上車的時候,請求要回自己的書稿,鄭為善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鄭言慶的書稿真跡頗多,崔道林一股腦的都拿回了鄭府。

  其中不泛鄭言慶塗鴉之作,但也有三國演義的手稿,和他一些平日裡留下的筆記。

  顏師古命人拿走了一些,鄭為善也不好再過去討要。

  好在三國演義的文稿和李基送給他的講義還在,言慶把這些東西收拾妥當,鄭為善還把那七支宣州紫毫交還給鄭言慶,權作示好。鄭仁基不會貪圖他那幾支筆,既然竇威已經說了,這宣州紫毫是竇奉節所贈,自然物歸原主,還給鄭言慶。

  言慶整了整衣冠,登上油篷車。

  而鄭世安也換上了一件白袍,坐在車裡,略顯頹然。

  「言慶!」

  鄭世安開口喚道。

  鄭言慶轉過身,「爺爺,什麼事兒?」

  伸出粗糙的大手,撫摸言慶的面頰。鄭世安心裡一酸,兩行濁淚不自覺的滑落。

  「還疼嗎?」

  「那狗奴才忒沒力氣,爺爺你別擔心,我不疼。」

  「唉,我本想給你求個前程,可不成想……言慶,你今天這一罵,日後和大公子,再也沒圓轉餘地了。」

  鄭言慶卻渾不在意。

  他已經肯定,自家的那位老師不簡單。

  李基能請得動紇豆陵竇氏的族老,這份能力尋常人豈能做到?只是,他為何甘願呆在學舍裡,當一個一文不名的西席先生呢?以前,鄭言慶認為李基滿腹經綸,只是出身不好,所以才當了先生。現在看來,他錯了!這李基的背景,很好很強大。

  鄭世安說:「不過你別擔心,大老爺不是糊塗人,斷不會怪罪咱們。

  等回了滎陽以後,爺爺再想辦法,懇求大老爺送你入咱們的族學,將來定能出人頭地。」

  鄭言慶聳了聳鼻子,突然笑道:「爺爺,你還想把龍刀的秘密,告訴鄭家嗎?」

  鄭世安一怔,手僵在了空中。

  雖說他嘴巴上答應了鄭言慶,把那龍刀的秘密隱藏起來。可心裡面始終覺得有些對不住鄭家,甚至還想著將來言慶把他的主意都說出來以後,天津橋的老兄弟們生活改善了,他再設法把秘密告訴鄭大士。

  現在……

  他猶豫片刻,突然一笑,「什麼龍刀的秘密?我不知道。」

  我鄭世安對安遠堂,仁至義盡。六代為你安遠堂效力且不說,我更是為了救大老爺,而落得個五體不全的結果。可是我得到了什麼?至今還是你鄭家的一介家奴。

  我娘也是鄭家人,只因為我身體的原因,卻不肯讓我進鄭家的族譜。

  你們也不想想,我為什麼會成現在這個樣子?對我呼來喚去,好像狗一樣的對待,我忍了!可你們現在還要陷害我,誣賴我,更要對付我的孫兒,我豈能善罷甘休?

  龍刀……我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把這秘密送給你鄭家。

  鄭世安心中的怨氣,在一剎那間爆發了。

  以前,他膝下無人,能得過且過。但現在,他要為言慶爭一回出路。龍刀的事情,就自己笑納了。就算你鄭家不肯幫忙,將來言慶手裡有錢,一樣可以脫出奴籍。

  正是那句話:有錢不是萬能,沒錢萬萬不能。

  只要鄭言慶手裡有錢,買個平民之身,絕不會有什麼問題。

  鄭家這樣對我,那休怪我對鄭家不忠……

  本以為,自己會難過,會因為背叛了鄭家,而覺得不舒服。可是當鄭世安把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他非但不覺得難過,甚至還有一些輕鬆。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言慶。」

  「嗯?」

  「咱們這一回去,恐怕再難來洛陽了。

  大鎚子剛弄好了龍刀,接下去該如何做呢?那傢伙是個直腸子,粗人,沒人幫襯著,恐怕很難搞出名堂吧。弄個不好,他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反而便宜了別人。」

  「這個簡單,等回了滎陽,讓為善叔帶個消息過去。

  我估摸著張仲堅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到時候咱們通過他和大鎚子爺爺合作就是。張仲堅是吳縣大族,他老子又是揚州首富,門路甚廣。而且我觀此人,也頗為爽氣,就讓他出面,了不起咱們讓些利益出來,到時候大鎚子爺爺照樣能財源滾滾。」

  鄭世安連連點頭,把鄭言慶摟在了懷中。

  「嘿嘿,大公子看不上咱家言慶,那是他有眼無珠。等咱有了錢,就能買一個出身。上品出身咱就不去想了,但買個六品出身,想來不會有問題,你說是不是?」

  鄭世安說的出身,依舊是按照魏晉以來,九品中正制而劃分的出身。

  一般而言,這出身的標準有三個:家世、道德、才能。其中,家世是判定出身的最重要依據,因為道德和才能的評判很模糊,只能做概括性評價,俗稱為『狀』。

  比如,曹魏時,中正王嘉評論當時名士吉茂,只是一句『德優能少』。至於更具體的細節,就無法做出評說。所以評斷出身最主要的,還是根據個人的家世而言,俗稱為『品』。

  九品中正制,就是把人的出身,劃分三六九等。

  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還有下下。

  但總體而言,這類別只有兩種,就是上品和下品。一品味最優,但無人能得到,故而形同虛設;二品是最高品,三品出身在晉朝初期也算上品,但後來就成了卑品,也就是下品。

  開皇以來,九品中正雖說漸漸沒落,但在大多數人心中,仍佔居非常重要的位置。

  一個好出身,可以讓人鵬程萬里;一個壞出身,則讓人步履維艱。

  家奴奴婢,都是下下品,也就是第九等人。

  鄭言慶想要得上品出身,顯然可能性不大;不過若手頭寬裕,買通中正,得個中下(第六等),甚至中中出身(第五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了這個出身,比那九等奴婢強百倍。至少可以被稱之為寒士,在士林中也能佔據一席之地。

  五等出身,就五等出身吧!

  鄭言慶笑嘻嘻的點頭,可這一笑,扯動臉上的傷口,讓他忍不住一呲牙,呼出了一聲痛。

  其實,他還是個孩子!

  鄭世安忍不住也笑了,把言慶摟在懷裡。

  夜風徐徐,頗為柔暖。

  鄭為善騎在馬上,聽到油篷車裡傳來的笑聲,忍不住輕輕一嘆:處困境而不失豁達,此真名士之風……大公子無容人之量,也無識人之能,錯失了賢才,錯失了賢才!

  ————————————————————————————————

  鄭仁基驚訝的看著顏師古,有些茫然不解。

  「賢弟,出了什麼大事?」

  顏師古深吸一口氣,臉色浮現出一抹苦澀笑容,小心翼翼的將一張紙,鋪在書案上。

  「大兄,你看就明白。」

  鄭仁基疑惑的坐下來,將燈火撥亮。

  「昔王逸少工書十五載,偏攻『永』字八法。以其八法之勢,能通一切。

  余得筆論,感八法出於隸。傳於崔子玉,厲鐘、王后,以至今時,古今學書之概括也……」

  他聲音漸漸低弱,突然間啊的一聲驚呼,抬起頭來,「詠鵝體,這是詠鵝體!」

  顏師古,輕輕點頭。

  「賢弟,你找到鵝公子了?」

  「找到了!」

  「在哪裡?他在哪裡?快告訴我……」

  鄭仁基驚喜萬分,站起來攫住了顏師古的手筆,聲音都有些發顫。他丟失了祖傳唐猊玉帶,不可避免的要面臨鄭大士的雷霆之怒。如今,他找到了鵝公子,也算是完成了楊素的一項囑託。到時候,有楊素出面說項一下,想來能好過許多吧。

  苦苦尋覓許久的鵝公子,終於要出現了!

  哪知顏師古卻沒有半點喜色,輕聲道:「他剛走!」

  「剛走?」鄭仁基一怔,「賢弟的意思,是他剛才在我府中。」

  顏師古點了點頭,「或者說,在此時之前,他一直就是大兄府中的人……顏籀有眼無珠,竟面對神童而不知。大兄啊大兄,你這一回,只怕是麻煩大了,麻煩大了!」

  鄭仁基懵了……

  神童,剛離開?

  他突然間倒吸一口涼氣,「賢弟,你莫非是說,那鵝公子就是……鄭言慶?」

  顏師古在書案前坐下,看著紙上的鐵筆銀鉤,沒有回答。

  說起來,他發現鄭言慶就是鵝公子,也頗為偶然。

  顏師古讓人把從鄭言慶家裡搜出來的文紙送到他的書房裡。不過書稿部分,被鄭為善攔住。顏師古回房以後,心情有些煩躁,看了一會兒三國志,便再也看不進了。

  睡也睡不著,索性就把那下人送來的書筐取過來翻看。

  書筐裡,大都是言慶平日裡臨摹的課業,雖說算不得什麼,可在同齡人當中,鄭言慶這一手隸書,絕對出類拔萃。顏師古看著,也是連連點頭,越發覺得可惜起來。

  這孩子,若能有個好出身,哪怕和徐世績一樣,日後哪怕當不得什麼達官顯貴,但要揚名立萬,做一個名士,卻也不難。他翻動著那些雜物,突然間發現裡面有一張寫滿字的紙張。

  一開始,顏師古只留意了內容。

  竟忍不住暗自點頭,心道:這孩子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可是不簡單啊!

  可慢慢的,他臉色就變了。

  言慶在寫開篇序言,還是以隸書為主。

  但隨著他來了興致,筆鋒漸漸發生了變化,從隸書不自然的就轉變為了顏體楷書。

  而且這種轉變,非常自然和流暢,看不出半點滯澀。

  顏師古是什麼人物?

  他本身就工於書法,雖說沒有歐陽詢和智永那樣的名氣,但在同齡人當中,也是佼佼者。

  當初顏體方出,他也曾臨摹過,更讚嘆不已。

  真假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雜文後半段的文章,竟然和當日偃師酒樓中的詠鵝體,如出一人之手。

  顏師古就算是個傻子,這時候也能看出頭緒。

  我的個祖宗,鵝公子,竟然是鄭言慶?

  細想,鄭言慶的確不同於其他的孩子。他知三國,雖然把那三國改的是面目全非,但不可否認,不懂三國,如何能編造的出三國演義?如果他就是鵝公子的話,那和顏師古打賭,也就變得通順了。甚至他一系列的作為,包括今日破口大罵鄭仁基,也都有了合理解釋。

  似他這等人,小小年紀,就才華出眾,有不同尋常的傲氣,也很正常。

  他能編造****裡走單騎,能編造出忠烈無雙的關雲長,說明他的秉性中,也有一股子剛烈之氣。這等人,斷不會受得冤屈,若換做顏師古自己在鄭言慶的位子上,只怕會和鄭仁基血濺三尺。

  古人講氣節,名士更如此。

  顏師古發現了鄭言慶的身份之後,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看著呆若木雞的鄭仁基,輕聲道:「大兄,如果鄭言慶真的是鵝公子,你可要有大禍事了。」

  「賢弟,此話怎講?」

  「如今鵝公子的身份,雖說尚未傳開,但鵝公子之名,卻是人盡皆知,甚至連長安的聖人也聽說過他的大名。你……夫人今日以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一介神童,傳揚出去,你還有何面目做這洛陽曹掾,你還有何臉面,去面對天下人的指責?」

  「啊!」

  「再有,鵝公子乃越國公青睞之人,他焉能容忍你這種作為?

  你或許說,鄭言慶不過一介家奴出身,越國公不會怪罪你。的確,越國公不會在明裡怪罪你,可私下裡,你敢保證他不會對你生出間隙?只要越國公對你不滿,你這前程就算完了……還有,我聽人說,鄭言慶在偃師與吳縣張氏族人關係密切,你敢保證,其他世家大族,會不因此而對你指責?到時候,你在安遠堂的地位,恐怕也會受到影響。」

  鄭仁基的臉色煞白,怔怔的看著顏師古。

  好半天,他強自一笑,嚥了口唾沫說:「賢弟過於言重了吧。再說那鄭言慶是不是鵝公子,目前也不能確定嘛。」

  鄭仁基的臉色煞白,怔怔的看著顏師古。

  好半天,他強自一笑,嚥了口唾沫說:「賢弟過於言重了吧。再說那鄭言慶是不是鵝公子,目前也不能確定嘛。」

  言重嘛?

  只怕一點都不重!

  鄭仁基心知,顏師古沒有半點誇大其詞。

  如果鄭言慶真是鵝公子,如果楊素對他不滿,他的前程就完了。

  沒有了前程的鄭仁基,再想立足安遠堂,可就難嘍……焉知鄭家其他各房,不會因此發難?

  這年月,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

  「是不是誇張,只要鵝公子的身份一旦揭開,自然能見分曉。

  至於鄭言慶是不是鵝公子……很簡單,把世績叫來問問便知。你忘了,言慶他們就是在偃師接的世績,而鵝公子的成名之作,也正是在偃師酒樓,一問便知分曉。」

  鄭仁基顧不得許多,連忙命人把徐世績找來。

  徐世績並沒有睡,今夜鄭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怎可能睡的著?

  有心衝出去,為言慶分辨。他相信,一個能編****裡走單騎,能編出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絕不可能做那偷雞摸狗的事情。可是他出不去,鄭仁基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出房間。

  所以,徐世績就在房間裡,焦急的等待。

  當鄭仁基喚他過去的時候,他急不可耐的就隨下人前往書房。

  「世績,我問你,你可知道,鵝公子的事情?」

  鄭仁基也是慌了,徐世績剛一進房間,他立刻上去,拉住徐世績的胳膊詢問起來。

  徐世績何等聰明,立刻猜出了鄭仁基話中之意。

  「鄭叔叔,言慶就是鵝公子!」

  「啊……」

  鄭仁基後面的話,被徐世績這一句,生生的憋了回去。

  顏師古連忙問:「世績,你確定?」

  「當然確定。」徐世績說:「那天家父聽說有孫思邈先生在,所以就拜託鄭管家,在首陽酒樓擺酒設宴,款待孫思邈先生。同去的,還有當朝工部尚書杜果的孫子,杜如晦。我和家父都在,席間孫思邈先生說起了王右軍愛鵝的典故,當時窗外池塘裡,有數隻白鵝,所以杜如晦大哥就開玩笑說,讓言慶以鵝作詩一首。」

  「然後呢?」顏師古問道。

  徐世績回答說:「言慶剛開始推脫,但孫思邈先生也在一旁打趣,他就來了興致。

  還是孫先生親自為他研磨呢,言慶在酒樓裡,寫下了詠鵝詩。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孫先生就問他,用的是什麼字體?言慶當時也是隨口說了一句:詠鵝。後來,孫先生還在洛陽待了幾日,教言慶什麼拳法。大概就是崔管家來的前幾天,孫思邈先生才離開了洛陽。」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不假,徐世績還背出了那首詠鵝詩。

  其實,他既然說出了孫思邈的名字,還有杜如晦,顏師古和鄭仁基,就已經相信。

  鄭仁基一手捂著胸口,臉色蒼白,「你,你,你……你怎麼不早說。」

  「言慶不讓我說,還告訴我,就算我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平白惹人恥笑罷了。

  他還說,書法詩詞,終究是小道,陶冶情懷,予以自娛足矣。

  鄭家以經史傳家,我們還是應該潛心研究經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方為大道。他告訴我,如果傳揚出去,而又別人又肯相信,以後不免為名所累,難做學問。

  所以,我就沒有和任何人說……」

  這些話,當然是鄭言慶為了避免麻煩,不得已編造出來的藉口。

  可聽在顏師古鄭仁基耳中,卻如同黃鐘大呂般,令二人久久不能言……

  「大兄啊大兄,你可知道,你錯過了什麼嗎?」

  顏師古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卻浮現出,言慶一襲白衣,在鳥語花香的田園中,捧書而讀的模樣。只是,那不再是一介童子,白衣飄飄,風采照人,令顏師古輕聲呢喃。

  「夫人誤我,夫人誤我!」

  鄭仁基只覺胸口一陣憋悶,喉嚨間好像有一股腥甜的液體湧上來,忍不住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噗通摔倒在地上。

  「大兄醒來,大兄醒來!」

  「快來人,快來人啊……」

  顏師古和徐世績都慌了手腳,一個抱住鄭仁基,另一個則跑到了門口,大聲呼喊。

  好久,鄭仁基悠悠醒來。

  只見書房裡擠滿了人,崔夫人跪在一旁,懷抱幼女,淚水漣漣。

  不知為何,鄭仁基對崔夫人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厭煩,頭一扭,卻看見了鄭宏毅。

  突然間,鄭仁基明白了鄭大士的苦心。

  鄭大士為什麼要派鄭世安祖孫來?只怕他也看出,鄭言慶將來,必然非池中之物。

  安遠堂日漸式微,如今鄭大士在,尚可勉強支持,但鄭大士不在了,鄭仁基能撐住嘛?鄭仁基不是武勳出身,而安遠堂門風恰恰尚武。吟詩作賦,做風流名士,鄭仁基倒是可以。但若以一介文士,鎮住安遠堂,令其他各房不敢心生二念,只怕困難。

  所以,鄭仁基可以勉強保住安遠堂,但若第三代,也就是鄭宏毅不能奮發,則安遠堂危矣。鄭宏毅一個人,想撐住安遠堂,也不容易。一個好漢三個幫,宏毅需要有人扶持。

  故而,鄭大士把鄭世安祖孫派來了洛陽,為的是想給鄭宏毅,找一個幫手啊!

  可惜……

  鄭仁基閉上了眼睛,「立刻派人,去把鄭言慶給我追回來!」

  「啊?」

  崔夫人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聞聽鄭仁基這一句話,不免有些呆愣。

  「還愣什麼,立刻去把鄭管家祖孫給我請回來……世績,你和宏毅一起去,顏先生,就拜託你了。」

  顏師古非常清楚,如果鄭言慶回到了滎陽,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他二話不說,站起身來就往外走,「世績宏毅,你們兩個立刻隨我出發,追上鄭言慶。」

  此時,天濛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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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四章風暴之清明

  黎明時,下起了濛濛細雨。

  原野之中,騰起一片片輕霧,似幻似真。天剛剛亮,就有農人在田壟間忙碌著,披蓑衣,戴蓑帽,在這疑似仙境般的原野上,透著幾分灑脫。嘹喨的歌聲,縈繞蒼穹,遠處青山隱隱,格外動人。

  「再過幾日,就要到清明了!」

  鄭世安摟著鄭言慶在車上坐著,一隻腿耷拉在一旁,看著這如詩美景,突然說道。

  他披著一件蓑衣,戴著一頂蓑笠,看上去頗有幾分隱士的味道。

  一夜顛簸,倒是讓他心裡的怨氣減弱不少。黎明細雨,他被鄭言慶拉著走出油篷。

  蓑衣蓑笠,都是鄭為善送的。

  言慶越發覺得,鄭為善這個人很不一般。

  如今他祖孫說好聽一點,是被護送回滎陽;說難聽了,就是被押解回去,和犯人無二。可鄭為善對鄭世安的態度,依舊畢恭畢敬,絲毫沒有因為鄭世安身份的變化,而產生半分怠慢。再加上昨夜幸虧是鄭為善派人去通知李基,才有了竇威出面作證,使得鄭言慶洗脫冤情。只這一分恩情,就足以讓言慶對他刮目相看。

  不管他出於什麼心思,這個人絕對可交。

  耳聽鄭世安祖孫在說話,鄭為善騎在馬上,心裡一動。

  他催馬上前,和油篷車並行,笑道:「言慶,如此景緻,何不賦詩一首,以應景觀。」

  鄭言慶聞聽笑了!

  他看著這濛濛細雨,以及那雨霧中,已經模糊的世界,沉吟不語。

  片刻,他輕聲吟道:「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塚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①」

  離開了洛陽,言慶心中似乎也少了很多顧忌。

  他吟詩後,長出一口氣,看著鄭為善,「鄭叔叔,此詩如何?」

  鄭為善的臉色變了,目光頗為複雜的看著言慶,久久不語。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只這一句,以足以表明了言慶心中的那份剛直和驕傲,此真名士也!

  清明時節,春雷萬鈞,驚醒了萬物。

  春雨綿綿,使得大地芳草萋萋,桃李盛開。可在那田野荒蕪之處,卻是死者的墓地。死去的人們長眠地下,使活著的人,更加難過。開篇四句,正好點在清明主題上。

  古代某個齊人,天天到墓地裡偷吃別人祭奠親人的飯菜,滿嘴油膩的回家,向別人吹噓,毫無尊嚴;可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就如同春秋時的介子推,幫助晉文公建國後,不要高官厚祿,寧可隱居山中,即便晉文公放火燒山,也不願低頭。

  其實,不論是智愚高低,到頭來不可避免,也只是蓬蒿一丘罷了。但人活著,卻要有尊嚴!

  鄭言慶用這首詩,表明了他的態度:是尊嚴的死,亦或者卑賤的生?

  鄭為善知道言慶才華不低,剛才讓他作詩,也只是臨時起意,以免路途太過寂寞。

  哪知道,言慶竟然真的做出來了,而且應景點題,更暗合他的遭遇。

  我雖是一個家奴,但我要活著有尊嚴,不會向任何人搖尾乞憐。即便是死,也絕不低頭。

  言慶剛經歷了一場冤枉,他用這首詩,表明了他此刻的心境。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情操?

  鄭為善忍不住在馬上撫掌讚嘆,「言慶之才,非曹子建不可比。」

  曹子建,就是曹操的兒子曹植,與其父曹操,其兄曹丕合稱三曹,開創建安文風。

  鄭為善以曹植比言慶,另有深意。

  南朝詩人謝靈運曾說過: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言下之意就是說,言慶憑這一首詩,已經比擬曹植,將來必然是獨佔鰲頭,文壇翹楚。鄭為善雖說是武夫,但生在鄭家,眼界也不低。他能這樣稱讚,可見他對言慶的評價有多麼的高。

  鄭言慶聽不懂鄭為善的話中之意,也只是淡淡一笑。

  可他這一笑,在鄭為善眼中,卻變得更加神秘,更具名士氣度……這叫做自信!

  「少兄,前面是萬安山,可望萬安石林美景。

  我記得那山上有一酒肆,別有滋味……不如就由我做東,請管家與少兄稍事歇息?」

  從直呼其名,到口稱少兄,亦代表著鄭為善的態度轉變。

  鄭世安不無驕傲的看了一眼言慶,用力的摟住他,「如此,可就要為善你破費了!」

  「少兄,我還有一不情之請。」

  「鄭叔叔請講。」

  「待會兒在酒肆歇腳,能否請少兄把剛才那首詩為我抄錄一遍。」

  鄭言慶看了看鄭世安,然後點頭說:「只要鄭叔叔不嫌棄我寫的難看,那我就寫出來。」

  「哈哈哈,少兄,若你說自己的字難看,那天下再無能提筆之人。」

  說著話,鄭為善對隨從下令:「轉道萬安山,我請大家喝酒,待雨住時再行上路。」

  扈從們並不清楚鄭為善為何對鄭世安祖孫如此客氣。

  但鄭為善是高手,而且是鄭家人。扈從們也樂得有酒喝,於是齊聲答應。

  油篷車在官路拐彎兒處突然折向,朝著那雨霧濛濛的萬安山,急速行駛了過去……

  ————————————————————————————————

  顏師古帶著徐世績和鄭宏毅,追趕鄭言慶祖孫去了。

  可鄭仁基仍無法平靜下來,呆坐書房中,看著書案上的殘篇,久久也不肯言語半聲。

  崔夫人可嚇壞了,但有不敢說話。

  只能抱著女兒,坐在一旁,陪著鄭仁基。

  原以為只是殺一個奴才,可不成想卻引發出這麼多的變故。那奴才,還是奴才嗎?

  「可惜,可惜了!」

  鄭仁基看著言慶寫的筆論殘篇,連連搖頭。

  崔夫人忍不住問道:「老爺,可惜什麼?」

  「這篇文章未能寫完,否則定然能成天下人書法之根本。自永字八法出現以來,還沒有人能系統的書寫出這樣的文章。這等好字,這等好文……可惜,真可惜了!」

  想到這樣一篇好文,竟是被他一手破壞,鄭仁基不由得萬分懊惱。

  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說,片刻後輕聲道:「夫人,你去讓人,送崔道林父子上路吧。」

  「啊?」

  崔夫人心裡一驚,脫口而出道:「為什麼?」

  「他們不死,你恐怕脫不得干係。」

  「真的,要殺死他們?」

  鄭仁基的面色森冷,「若他們不死,那你就回鄭州吧。」

  也就是說,你想要保崔道林父子的話,我只有休了你,讓你回鄭州老家去。崔夫人這心裡,卻是拔涼拔涼。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總要有人倒霉,你選擇吧。」

  崔夫人也不敢再問為什麼了,把女兒放在鄭仁基的身旁,起身道:「我這就去送他們上路。」

  鄭仁基閉上了眼睛,露出疲憊之色。

  這件事,又該如何收場?

  鄭仁基知道,不管他是否喜歡鄭世安,現在他都要把鄭世安請回來,並且重新委任以管家的職務。可問題在於,鄭世安能答應嗎?如果鄭世安不答應,他也無可奈何。畢竟鄭世安現在不僅僅是一個鄭家的管家,而他抱養來得孫子,更是連皇帝太子都在關注的人……所以,他要搶先一步,將崔道林父子殺死,以平息鄭世安心中的怨氣。

  至於崔道林父子,一家奴耳!

  哪怕這父子對鄭仁基忠心耿耿,鄭仁基也別無選擇。

  不殺崔道林父子,難不成讓他休妻嗎?崔夫人這些年來跟著他,也出了不少力,鄭仁基很難下決心,把崔夫人休掉。再者說了,這老婆也不是說休就能休的,畢竟崔夫人身後,還有一個清河崔家。讓鄭仁基去得罪崔家,他也不是太情願。

  雨水,順著屋脊低落,噼啪輕響。

  鄭仁基正在考慮如何安撫鄭世安祖孫的時候,在鄭府的大門外,卻來了一行車馬。

  被折騰了一晚上的門子,好奇的向外面張望,就見幾十個護衛呼啦啦上前,圍住中間一輛馬車。緊跟著車廂簾子掀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雄糾糾走了下來。

  「大老爺!」

  那門子看清楚了老人的模樣,不由得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日子,大老爺怎麼來了?

  從車上走下來的老人,竟是安遠堂的家主,鄭大士。只見他紅光滿面,下車以後,卻不急於進去。在他身後,緊跟著又從車裡走出兩個人。一個老者,一個中年男子。

  那老者下車以後,微笑著說:「折騰了一夜,可把我折騰壞了。鄭兄果然老當益壯,不愧是安遠堂的執掌人,年長小弟十歲,可若說這身子骨,小弟卻比不得鄭兄。」

  鄭大士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少兄客套了!」

  說著話,他和老者攜手往大門裡走。而那中年人,則跟在後面,神情顯得很輕鬆。

  他一襲青衫,足下一雙黑靴,但看上去有些老舊。頭戴幃帽,腰扎玉帶,長的相貌稀奇,儀容秀麗,舉手投足間更有一絲超凡脫俗的仙人氣質,臉上帶著和煦笑容。

  這時候,鄭仁基也得到了消息。

  乍聽鄭大士來了,鄭仁基不由得嚇了一跳:老爹怎麼這時候來了,居然沒有提前通知?

  最重要的是,鄭世安這會兒不在洛陽!

  如果被老爹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只怕要有大麻煩了。

  他不敢遲疑,連忙整整衣冠,急匆匆跑出來迎接。等他來到前廳的時候,鄭大士和客人,已經在前廳坐下。

  「仁基,快來拜見你裴叔父。」

  鄭仁基看清楚鄭大士旁邊的男子,不由得嚇了一跳。

  連忙上前,拱手一揖道:「小侄見過叔父。」

  鄭仁基認得這老者,是河東聞喜人,姓裴名世矩,字弘大,也是河東四姓之一,聞喜裴氏的當代族長。這裴世矩曾隨太子楊廣參加過平陳之戰,更率三千殘兵,協助譙國夫人冼夫人平定嶺南,被隋文帝楊堅稱讚。如今官拜內史侍郎,聞喜縣公。

  這可是一個出身絲毫不弱於鄭家的閥主,同時也是得文帝太子所讚賞的實權重臣。

  裴世矩的爵位比不上楊素,權力也沒有楊素大。

  可是和鄭仁基相比,卻又天壤之別。即便是楊素,也不願意得罪這個傢伙。

  這老狐狸怎麼也來了?

  裴世矩笑呵呵地說:「賢侄不必多禮,老朽聽聞鄭家出奇才,故而冒昧前來打攪。」

  鄭仁基心裡不由得一咯噔,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鄭大士指著中年男子說:「這位袁守城袁先生,乃成都名士,此前一直在句容學道。此次是受張季珣張先生所托,為我帶一封書信……呵呵,同時還受孫思邈孫先生的託付,順道探望言慶。」

  袁守城稽首,微微一笑。

  「我與孫思邈是道友,之前他在洛陽派人送信到句容,說是結識了一位小友,要我來探望一番。正好張先生讓我帶信去滎陽,不成想和孫道友所說的是同一件事。

  我正準備入川和孫道友匯合,所以就和鄭將軍、裴大人順道過來,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鄭仁基的腦瓜仁子,嗡的一聲響。

  還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沒想到這突然間賓客臨門,所為的竟然是同一件事情?

  「仁基,你這就派人去把世安和言慶叫來,莫要失了禮數。」

  鄭大士笑呵呵說道,可是在鄭仁基耳中聽來,卻不亞於驚雷炸響,竟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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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五章風暴之安撫

  雨住了,和煦的陽光驅散了細雨帶來的陰霾,普照洛陽城。

  鄭大士把裴世矩送上了車,臉上帶著笑容說道:「少兄包涵,也是我疏忽,忘記了通知這邊。沒想到清明到來,世安居然帶著言慶回洛陽祭祖了,實在是抱歉。」

  裴世矩如今正奉詔和吏部尚書牛弘重修開皇律,是個大忙人。

  他也是趁新年祭祖時,返回家中休養,不想得偃師縣令的書信,得知這世上竟出了一個奇童子,能詠五言詩,更寫出一筆從未有過的好字,不由得生出了好奇。

  趁回京之便,他繞道滎陽想要打聽一下。

  本來,他也不太確定詠鵝詩出自鄭家,只是偃師縣令的猜測而已。不成想在滎陽正遇到了袁守城,攜帶吳縣張氏家主張季珣的書信前來詢問,這才算確定了鄭言慶的身份。

  袁守城雖然沒有官職,但卻是當今世上有數的術士。

  南袁北盧,說的是當今兩大神棍。南袁就是袁守城,長年在茅山修煉,名動江左;北盧則是指在朝中效力的章仇太翼。此人本複姓章仇,因長於佔蓍,精通風水,故而在關中極具聲名。隋文帝興修大興城,就是這章仇太翼勘探的風水地勢。

  後來隋文帝賜章仇太翼盧姓,改名盧太翼。

  如今這位盧太翼是太子楊廣的親信,甚得楊廣倚重。

  同時,袁守城還帶有孫思邈的一封書信,也使得鄭言慶的身份,一下子得到確認。

  裴世矩和袁守城都要入關中,正好途徑洛陽,於是和鄭大士一道前來。

  鄭世安祖孫不在,兩人也不可能專程留下來,等他祖孫,只好抱著遺憾,與鄭大士告辭。

  裴世矩笑眯眯道:「年兄,等鵝公子返回,小弟有不情之請,還要年兄成全。」

  「少兄請講。」

  「再過兩個月,是我那老妻十年忌日,我想請鵝公子書寫一篇祭文,就用那詠鵝體。」

  鄭大士怎可能拒絕裴世矩的請求,連忙點頭答應。

  裴世矩的妻子,正是當朝太府卿崔弘度的妹妹。而崔弘度又是博陵崔氏族人,乃關東五姓七大家之一。裴世矩夫妻伉儷情深,十年前老妻過世,裴世矩悲痛不已。

  鄭大士巴不得能和裴世矩扯上關係,以穩定鄭家的地位。

  裴世矩道謝後,登上了車仗,在一聲喝令後,緩緩離去……

  鄭大士目送裴世矩袁守城兩人離開,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他凝目蹙眉,在府門前停留片刻後,轉身走進大門。

  鄭仁基低著頭,緊跟著鄭大士的後面,兩人一路來到後堂。

  「說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著裴世矩、袁守城的面,鄭大士不好說什麼。鄭仁基說鄭世安祖孫回滎陽祭祖的謊言,他斷然不會相信。他對鄭世安太瞭解了,那是一個盡忠職守的老傢伙。

  沒有鄭大士的吩咐,決不可能擅自回去。

  只是他不能揭穿,萬一這裡面有什麼問題,裴世矩等人豈不是在旁邊看笑話嗎?

  鄭大士雖然年過六旬,但自幼在軍旅中長大,這一旦嚴肅起來,自有莫名威嚴。鄭仁基別看人到中年了,可是在鄭大仕面前,連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他沒有隱瞞,從一開始把鄭世安趕去田莊,到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出來。這種事情沒什麼好隱瞞,也隱瞞不住。只要安遠堂是鄭大士當家,這洛陽老宅裡發生的點點滴滴,豈能瞞得過他?還不如坦白出來。

  「你啊……」

  鄭大士聽完之後,輕輕嘆了口氣。

  「當初我讓世安來幫你,是因為洛陽情況複雜,希望他能給你一些幫襯。沒想到你……你把他趕去田莊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我卻沒有出聲,你知道是何緣故?」

  「孩兒不知。」

  「安遠堂遲早是你來當家,可鄭家沒落,手中可用之人越來越少,其他幾房對咱們這個堂號,也是虎視眈眈。世安雖說身子不全,但貴在忠心耿耿。他曾和我出生入死,見過不少大場面……這一點,絕非崔道林可比。我原想讓他留下來,哪怕不在你身邊,也能在一旁照拂一二。可沒想到,你卻把他給趕回了滎陽……

  仁基啊,你學問比我好,可腦筋卻被那學問給弄的傻了。

  世安是身子不全,可他忠心啊……這年月,你想找個忠心耿耿的人,可不容易。他那小孫子,也非池中之物,我想著讓他和宏毅多處處,就好像當年我和世安那樣。等宏毅長大了,身邊也能有個出主意的人。你找徐世績做伴讀,我沒意見。

  可徐世績的情況和鄭言慶又不一樣,他本就有家業,將來肯定要繼承他老子的生意。也許以後他可以在外面幫襯宏毅,但若說一心一意為鄭家著想,他又如何能比得上鄭言慶可靠?」

  「這個,孩兒當初沒想這麼多。」

  「你讀書讀的傻了!」鄭大士白眉一蹙,厲聲喝罵,「整日裡讀書讀書,也沒見你讀出什麼來。」

  罵完,他狠狠的一拍桌子,閉上眼睛。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孩兒已請顏師古帶著世績宏毅,去追趕鄭世安祖孫,請他們回來。」

  「只是這樣?」

  鄭仁基好像鬥敗的公雞,低著頭回道:「我準備請世安回來,重新做回鄭府管家。」

  「那崔道林呢?」

  「孩兒已安排下去,送崔家父子上路。」

  鄭大士臉上的陰霾,總算是淡去了一些。

  「這樣也好,咱鄭家的事情,終歸還是用自己人為上。

  不過,世安若是回來了,不適合再做管家。你此前那麼對他,就算再忠心的人,也會冷了心思。我擔心他若真的冷了心,未必再會和從前一樣,盡心盡力做事。

  這樣吧,讓鄭為善做管家。他是二房的人,也是鄭家子弟,武藝不差,也跟著我歷練了不少。家裡的事情,以後就讓為善來打理。世安和他關係不錯,給我寫信時,沒少誇獎他。如果他真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想必世安也不會袖手旁觀。」

  鄭仁基這時候,哪還敢說一個『不』字。

  他連忙答應,而後問道:「那世安祖孫,又當如何安排?難不成讓他們留在滎陽?」

  鄭世安連連搖頭,「滎陽太小,他祖孫留在滎陽的話,作用不大。

  沒想到鄭言慶那小子竟然有此才華,當初我還是小看了小傢伙……他如今自創詠鵝體,又以詠鵝詩而名揚天下,若不好生利用一番,豈不是辜負了『鵝公子』之名?

  仁基啊,鄭家不比從前,需要有人能站出來,為鄭家撐起臉面。

  我要你用盡一切手段,為鄭言慶打響名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於安遠堂。他名號越響亮,其他各房對付咱們,就越是要小心謹慎……就讓他做個逍遙名士,但切記不要讓他做官。讓他在士林中給咱們撐起門面,將來宏毅做起事來,也方便不少。只是,他這出身卻要做些變化,我準備給他一個中上出身,如何?」

  鄭世安連連搖頭,「滎陽太小,他祖孫留在滎陽的話,作用不大。

  沒想到鄭言慶那小子竟然有此才華,當初我還是小看了小傢伙……他如今自創詠鵝體,又以詠鵝詩而名揚天下,若不好生利用一番,豈不是辜負了『鵝公子』之名?

  仁基啊,鄭家不比從前,需要有人能站出來,為鄭家撐起臉面。

  我要你用盡一切手段,為鄭言慶打響名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於安遠堂。他名號越響亮,其他各房對付咱們,就越是要小心謹慎……就讓他做個逍遙名士,但切記不要讓他做官。讓他在士林中給咱們撐起門面,將來宏毅做起事來,也方便不少。只是,他這出身卻要做些變化,我準備給他一個中上出身,如何?」

  鄭大士的意圖非常清楚,一方面要捧鄭言慶,一方面要壓制鄭言慶,令其永遠成為安遠堂的附庸。只要能控制住鄭言慶的前程,即便他名聲再響亮,也都是為安遠堂增色。等鄭宏毅長大了,有這樣一個名士輔佐,將來就能讓安遠堂穩定。

  相比之下,鄭大士讀書沒有鄭仁基多,可這權謀之術,卻非鄭仁基可比。

  直接給了鄭言慶一個四品的出身,足以讓他在文壇中立足。但想要在官場上有出息,他就必須依靠鄭家。

  因為依照舊制,出身的品第,叫做鄉品,與被評者的仕途,關係密切。

  出任官吏,其官品要和鄉品相適應。鄉品高的,做官起點就高,又稱起家官,被人們視為『清官』,陞遷快,也受人尊重。開皇以來,隋文帝雖試圖打破這種規矩,但朝中擔任要職的人,卻大都是出身清白,門第高貴之人,依舊被世族掌控。

  即便隋文帝開科舉,選進士。

  可入選者,多以官宦子弟為主,平民想要進入官場,困難重重。

  而鄉品卑微的人,做官的起點往往是『濁官』,陞遷慢,也被人所輕視。

  鄭大士看似給言慶一個四等出身,非常大方。可實際上言慶要做官,依舊是以濁官來起家。

  沒有安遠堂的支持,即便他在文壇名聲響亮,也會步履維艱。

  這就是謀略!

  讓你從一個九等出身,一下子變成四等出身,何等恩寵?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只怕都會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報。而這,也正是鄭大士的目的。

  鄭仁基哪怕是再不痛快,聽完鄭大士的話以後,也忍不住連連點頭。

  薑是老的辣……鄭大士的手段,比之鄭仁基高明一百倍。

  「父親,給鄭世安中上出身倒沒什麼,可終究還要給他做個安排啊。」

  「這有何難?」鄭大士笑了笑,「從田莊裡化出六十畝永業田給他,再給他四十畝露田,權作鄭言慶求學之用,他祖孫豈不感激涕零?一百畝田地,為安遠堂換一個人才……呵呵呵,仁基啊,這筆帳怎麼算,都是咱們安遠堂賺了個大頭。」

  是啊,還能得個資助賢士的好名聲!

  鄭仁基亦忍不住連連讚嘆:「父親這一著,果然妙棋……高,實在是高。」

  鄭大士捻著鬍鬚,臉上笑容更盛。

  ————————————————————————————

  不過,事情似乎並沒有似鄭仁基想的那樣發展。

  由於鄭言慶一行人在中途改道,去萬安山避雨,使得顏師古等人恰好和他們錯過。

  鄭言慶等人去萬安山的時候,顏師古沿著官道追了下去。

  追出六十里卻沒有發現鄭言慶等人的蹤跡,顏師古只好又帶著人返回洛陽。等他們回去之後,雨也停了。鄭言慶等人從萬安山再次啟程,又一次和顏師古擦肩而過。

  一場小雨,使得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了。

  不過好在鄭大士坐鎮洛陽,立刻命鄭仁基把鄭言慶就是鵝公子的消息放出去,同時還將言慶那沒有寫完的半篇《八法論》發出。而後,鄭大士馬不停蹄,當天就帶著隨從離開洛陽,日夜兼程趕回滎陽。反正,鄭言慶祖孫一定會回滎陽的。

  到時候鄭大士還能落個『千里求八法』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自言慶在偃師詠鵝,鵝公子之名傳揚開後,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鵝公子再也沒有出什麼新篇。古代雖然沒有炒作這個名詞,但卻已有了炒作的行為。你總不出新,慢慢的就會被人們遺忘。如今,這半篇《八法論》一出,頓時令河洛震動。

  經過月餘學習,言慶的書體越發成熟,筆力也日漸精進。

  與後世顏體相比,或許還有差距,但其風骨已初具神韻……與月前的詠鵝體相比,當時只不過才出雛形,而神韻尚無。而這一次的《八法論》,不僅僅是筆力精進,更重要的是在於,自永字八法出現以來,第一次有人對八法以專門的評述。

  詩詞雖流傳甚廣,但在士林當中,只能算作小道。

  可八法論的性質卻不同,屬於論文,比之詩詞又高出一等。

  如果說,此前的詠鵝詩,人們還可以當成孩童嬉戲之作,那八法論就成了言慶被士林所接受的敲門磚。雖然八法論尚不完整,可跳出來探討之人,卻不計其數。

  短短兩三日的光景,就有許多人來鄭府登門拜訪,求見鄭言慶。

  竇氏祖宅中,竇威拿著下人們從市井中尋來的八法搨本,看著在他對面,手捧搨本的李基,臉上笑容非常古怪。

  「九郎,沒想到你這弟子,竟也不簡單啊。」

  李基抬頭,苦澀一笑,「老叔,這件事我也不清楚啊……我哪知道,言慶就是鵝公子?

  當初他在學堂的時候,我並未留意他的字,只是發現他的書法較之其他孩子,顯然出色不少。我還送他一本《筆論》,看著八法論,想必就是他為完成課業所作。」

  竇威的臉上,快笑出了一朵花。

  說起來,紇豆陵竇家是以武勳起家,到竇威這一代,兄弟之中除了他,全都是武將出身。小時候,竇威時常被兄弟恥笑,但卻始終不改其好文的秉性。所以,他不同於其他竇姓人,最好文法。對鄭言慶的詠鵝體,他也極為推崇,甚至臨摹。

  「沒想到,前日我去了一趟鄭家,居然救下了一個奇童子。」

  竇威笑眯眯的說:「九郎啊,你可收了個了不得的弟子。等回頭,你說什麼也要為我討要來一本詠鵝真跡才行……你看看,這詠鵝體比之早先,更見風骨嶙峋。」

  李基輕聲道:「老叔,言慶這一出名,日後怕是不容易見了。你以為鄭家會答應一個聲明全無的人,做他的老師嗎?且不說他能不能回洛陽,就算回來了,卻未必是我的學生。」

  是啊,鄭家本就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如今好不容易出來這麼一個奇童子,怎可能再讓鄭言慶去學舍讀書?李基說的有道理,回洛陽的鄭言慶,恐怕不再是他那個弟子鄭言慶。

  竇威一怔,輕輕點頭,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在竇威和李基長吁短嘆的時候,鄭言慶正和鄭世安,跪坐與安遠堂的後堂之上。

  鄭大士手捧言慶那副在萬安山酒肆中寫下的清明,心中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即便是在他得知鄭言慶是鵝公子的時候,鄭大士也沒有去考究太多。他更多的,是在想言慶這個『鵝公子』的名聲,能給安遠堂帶來多少好處?至於鄭言慶的才華究竟如何,亦或者他的詠鵝體有多麼出色,鄭大士反而沒有太過於去留意。

  憑鄭家的門第,想要把言慶炒成外焦裡嫩的當紅炸子雞,不費吹灰之力。

  只需要一個好的切入點,哪怕是平庸之輩,也能名揚天下。可這個切入點,並不好找。

  否則關東士族那麼多,卻偏偏只出來了一個鄭言慶?

  素材,沒有素材,想捧起來也困難。

  而鄭言慶的身上,素材足夠:他年紀小,才不過八歲,可以冠以神童之名;他獨創詠鵝體,乃古往今來從未出現過的一種書體,風骨嶙峋,已自成一派;詠鵝詩、八法論,已足以讓他立足文壇。這許多因素加起來,若不能捧火了鄭言慶,那鄭家這三百年關東門閥世族的名聲,就白叫了。

  「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鄭大士表情複雜的看著言慶,久久說不出話來。

  如果鄭言慶不是名聲已享譽在外的話,只憑這兩句詩詞,鄭大士絕對會把言慶殺死。

  能寫出這等文字,又是何等剛直暴烈的秉性。

  這種人是發自骨子裡的驕傲,想要令他臣服,絕非一樁易事。

  如果沒有唐猊玉帶這樁子事情的話,言慶寫出這等詞句,鄭大士會毫不猶豫的拍案叫絕,更高看他一等。可是現在,士甘焚死不公侯,卻讓鄭大士的心裡很不舒服。

  鄭言慶跪坐在鄭世安的身後,低著頭不說話。

  但鄭大士卻從他身上,隱約看到了一種不羈,一種令他難以控制的不羈。

  「世安啊,仁基已知道錯了,你也莫要再怪他。」

  鄭大士決定,還是從鄭世安下手,放下手中的詩篇,輕聲道:「你隨我出生入死,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清楚。仁基受那潑婦的挑唆,以至於委屈了你,我這裡向你賠禮。」

  說著話,鄭大士向鄭世安拱手一揖。

  哪怕鄭世安的心已經涼了,可這尊卑觀念,卻是刻在骨子裡。

  他哪敢受鄭大士的禮,連忙側身,惶恐道:「老爺,老奴生是鄭家的人,死是鄭家的鬼,受這點委屈又算什麼?您可千萬別這樣,您這樣……老奴非得羞愧死。」

  「世安,告訴過你,別再老奴老奴。

  你祖上幾代人都是在鄭家,你爹、你爺爺的屍骨,也葬在我父親、我祖父的墳旁,我可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外人……說起來,你母親還是我姑母,咱們應該以兄弟相稱才是。

  你若再老奴老奴的說話,那可就是不把我當成一家人了。」

  鄭世安的母親,是鄭氏族人不假。

  不過論血緣關係,不曉得和鄭大士隔了多少彎兒,八竿子都未必能打得到。而且地位也不會特別高,否則也不可能嫁給鄭世安的父親。可不管怎麼說,終究還是親戚。

  鄭大士既然把這層關係挑開,鄭世安也不能再說什麼。

  不過稱呼可以改變,尊卑之禮卻不能少。

  鄭大士說:「我已向縣府呈現文書,將你祖孫定為四品出身。

  你這次回來也好,過兩天清明,我和各房說好了,趁著祭祖,你也該歸宗認祖了。」

  鄭世安聞聽,喜出望外。

  回來時,他還想著怎麼賺錢,給鄭言慶買個好出身。現在好了,出身解決了,還能加入鄭家。有了鄭家在後面支持,言慶日後也好過許多。鄭世安連忙拉著言慶,上前拜謝鄭大士。

  多年願望得以實現,之前雖有怨恨,卻已煙消雲散。

  只是鄭言慶表面上去,非常高興。

  可心裡面卻把鄭大士操翻了天:本來想著趁此機會,讓爺爺和鄭家劃清楚界限。

  沒想到鄭大士翻手為雲,輕鬆的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雖然還不能猜出鄭大士的真實用意,但言慶隱隱約約的覺察到:自己祖孫被鄭大士利用了。

  想到這裡,鄭言慶就恨得牙關緊咬。

  「言慶啊,你老叔這次做的有些不對,你也別往心裡去。

  也是那崔家婦人在一旁挑唆,我回頭派人去洛陽,讓你老叔將那婦人休了。內宅不靖,終究是個麻煩。」

  鄭言慶連忙道:「大老爺萬萬不可,也是言慶不對,不該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語。

  老爺對我祖孫恩重如山,我祖孫萬死不能報答。夫人的事情,還是別再計較了,小小姐不能沒有娘親,大公子若因為此事而怪罪我祖孫,我祖孫日後又如何立足?」

  見好就收吧!

  即便鄭大士真的想這麼做,鄭言慶也要阻止一下。

  畢竟,鄭仁基夫婦的感情不差,若因為這件事情而休了崔夫人,鄭仁基嘴上不說,心裡不曉得會多麼的怨恨。既然無法擺脫鄭家,那平白再豎立一個敵人,得不償失。

  鄭大士果然大士,怪不得能執掌安遠堂。

  「既然言慶這麼說,那就這樣吧。」

  鄭大士心裡也在暗自感嘆:這小子年紀不大,卻是個知道輕重,識得利害的傢伙。

  如果鄭言慶不阻止,那崔夫人被休回家中,得罪的可就不止是鄭仁基。

  畢竟崔夫人身後,還有一股勢力……

  這小子若是能真心幫助宏毅,日後連山一房把持安遠堂,當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能問鼎著經堂?只是如何能讓這小子收心,還是一個問題。先前的考慮似乎有些不足,應該再好生拉攏一下。小小年紀就有此風骨和胸懷,日後必能成大器。

  鄭大士想到這裡,笑道:「世安,這一路勞頓,你先帶著言慶下去休息吧。等祭祖結束,你和言慶還是回洛陽。仁基雖說能當事,但我還是不太放心。我已命他在田莊給你祖孫劃撥了百畝良田,權作你歸宗認祖的賀禮,還望你萬莫推辭。

  洛陽繁華,言慶在那裡也能開闊眼界,結交名士,對他做學問,大有好處。」

  鄭世安感激萬分,又連連向鄭大士道謝,帶著鄭言慶下去了。

  走出後堂時,鄭言慶忍不住扭頭向後看了一眼,只看見鄭大士一臉溫和的笑意。

  心中不由得暗罵一句:這老傢伙,老謀深算,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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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2:5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卅六章風暴之回歸

  在鄭言慶看來,出身的確重要,但還沒有重要到能讓他上鄭家這條賊船的份上。

  至於族譜……

  他清楚自己並非鄭家人,就算進了族譜又能如何?

  不是鄭家嫡支,甚至連旁支都不是。八竿子打不到的遠支,能給他帶來多大好處?

  反觀鄭家,或者說安遠堂,卻可以憑藉他的聲名,在士林中重整旗鼓,得到更多利益。與其付出相比,鄭家得到的好處遠遠超過了鄭言慶,日後鄭言慶即便能獨立出去,依舊要生存於滎陽鄭氏的光環之下,甚至永遠也無法和鄭家割捨乾淨。

  可即便如此,鄭言慶也無法拒絕。

  且不說納入鄭家族譜,是鄭世安夢寐以求的事情,斷然不會反對。哪怕鄭世安對鄭仁基,乃至於鄭大士有芥蒂,有心結。但對於整個鄭家來說,依舊有著強烈的歸屬感。

  這就是宗族的力量!

  絕不是鄭言慶三言兩語,就能化解開去。

  至於言慶自己,也不敢開口拒絕。

  別看鄭大士笑呵呵的模樣,看上去慈祥可親。但如果他祖孫拒絕了這好處,鄭大士絕對會翻臉無情,甚至讓他祖孫從人間蒸發。畢竟,他們現在還只是家奴啊!

  以前是螻蟻,現在好一點,有了名聲,也不過是強壯的螻蟻。

  言慶知道,他的名號還不夠響亮,更別說和鄭家這種龐然大物去抗衡。鵝公子之名,最多能讓鄭大士顧忌一下。但也僅止是顧忌,若說『恐懼』,卻斷然不可能。

  低頭吧……

  言慶別無選擇。

  不過這種事本來就是相互利用,鄭家利用他來奪回士林中的地位,他何嘗不需要鄭家這樣的家族,來為他賺取更大的名聲?當他的名聲大到讓鄭家不得不顧忌他的意願時,他才能隨心所欲的生活。但這個過程,想必也不會太過於輕鬆吧。

  ——————————————————

  把鄭世安祖孫從家奴變成四品出身不難,可是進入族譜,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鄭大士能看到的好處,未必其他人也能夠看到。

  比如鄭家如今的當家人,執掌著經堂的鄭善願,就不太同意。而其他各房中,也有反對的聲音。同意鄭世安列入族譜的聲音並不太大,鄭氏七房當中,除了鄭大士之外,也只有二房鄭茂這一支,立場鮮明的表示贊成,其他大都是模棱兩可。

  二房之所以能同意,源於鄭為善在安遠堂效力。

  別看鄭為善只是庶出,可由於他的武藝,由於他在安遠堂日漸高漲的地位,已漸漸的得到二房關注。在詢問過鄭言慶的狀況之後,二房家主便表示同意鄭世安歸宗。

  這也使得鄭大士的底氣更充足了一些,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鄭世安祖孫歸宗之事,終於落下了帷幕。畢竟,鄭世安的母親是鄭氏族人,這一點不可改變。鄭世安的身體中流淌著鄭家的血,哪怕稀薄,哪怕卑微,但終究是鄭家子弟。

  等到塵埃落地,鄭世安祖孫在祖廟行祭祖大禮,正式成為鄭家一員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

  鄭言慶在滎陽過的倒還算順心,洛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百年大族,又出神童。

  鵝公子之名本就響亮,待完整的八法論和那一首《清明》出現,再加上鄭大士暗地裡推波助瀾,使得鄭言慶在一夜之間,享譽士林……八法論是永字八法出現以來,第一次系統的評點,自然格外引人關注。書法大家如歐陽詢,智永,紛紛著說,對言慶這篇八法論做出詳盡的點評。這兩位是書界翹楚,做出點評自然非同凡響。

  與之前言慶的詠鵝相比,八法論的影響力,顯然更加激烈。

  智永,是魏晉書法大家王羲之的後人,八法論中將王羲之譽為八法之祖,與鐘繇齊名,無疑是一種極大的讚譽。所以對言慶的稱讚,也就最為熱烈,稱其開創書法之未有先河,可為當世大家;而歐陽詢雖略為含蓄,言辭之間,也推崇不已。

  這兩位一開口,其效用可想而知。

  以前不管是楊素稱讚也好,亦或者隋文帝關注也罷,但清流高傲,多不願意接受。

  歐陽詢和智永不一樣,那是宗師級的人物。

  這兩人一開口,言慶的顏體書法,水漲船高,並隱隱有與歐陽智永二人比肩之勢。

  這,就是高門大族的力量。

  別人用一輩子都難求到的成績,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完成。

  緊跟著《清明》傳出,於是『士甘焚死不公侯』之言,就成了清流名士的口頭禪。

  我等雖沒有官職,並非是不能做官,而是不願做官。

  尊嚴,我們求的是尊嚴……我們心中的驕傲,又豈是那些鑽營之輩能夠理解嗎?

  清流,自古以來就是士林中一大主力。

  當清流們開始對言慶稱讚的時候,就算鄭言慶不想出名都不可能。

  一時間,洛陽紙貴,清明被廣泛流傳開來。

  於是,洛陽鄭府的門檻,快要被踏破了。有的人是想要來拜訪,有的是想求字,還有一些居心叵測之輩,則希望借由言慶的名聲,而一舉成名。畢竟,言慶的年紀還小,在很多人看來,即便是寫出清明,寫出八法論,要對付起來並不難。

  三月末,鄭言慶從滎陽啟程,隨著鄭世安,再次踏上了返回洛陽的路程……

  而這一次過來,他已不再是幾個月前,默默無聞的鄭家小廝。

  在鄭家的操作下,憑藉兩詩一論,言慶已在文壇站穩腳跟,是赫赫有名的鵝公子。

  鄭世安坐在車上,恍若做了一場美夢。

  多年心願得以補償,從家奴一躍而獲得四品出身,名下更有良田百畝,讓他如何不感覺心神恍惚?身邊的人,對他的稱呼也由鄭管家,變成了鄭老爺。鄭大士還送給他十名健僕,四個美豔奴婢隨行服侍。這種待遇,令鄭世安高興之餘,更感恐慌。

  「言慶,回洛陽後,你有何打算?」

  鄭言慶倒是一副淡然模樣,笑笑回道:「繼續求學,練武……哦,還有大錘子爺爺的事情。」

  鄭世安眉頭一蹙,「還要去學舍求學嗎?」

  「是!」

  「大老……家主說,想為你請一名士,或者就拜在顏先生門下,你覺得怎麼樣?」

  「爺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已有了老師,焉能再拜他人為師呢?再說了,我和顏先生有賭約尚未完成,若再拜在他門下的話,大家都不會自在。倒不如回學舍,和從前一樣,豈不美哉?」

  問題是,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鄭世安心裡默默念叨。雖說一連串的驚喜,讓他最近有些飄飄然,可對言慶的事情,他心裡可是清楚的很。言慶的那個老師,李基先生的確不錯,而且也很有手段和背景……能請得動竇家族老,為言慶出面作證的人,怎可能是一個普通人?

  但李基先生太過於無名……

  甚至在此之前,聽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鄭言慶在他門下,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但言慶口風甚緊,態度也很堅決。

  鄭世安雖有心勸說,可想想李基對他祖孫有救命之恩。這邊剛一發達,那邊就卸磨殺驢,確實不太妥當。

  慢慢來,等還了李基先生這個人情,再勸說言慶改注意吧。

  鄭世安於是不再談論這個問題,話鋒一轉,就落到了雄大錘的事情上。

  言慶抵達滎陽之後,就拜託鄭為善帶信,轉告雄大錘『龍刀莫急,待回還再議』。乍聽下,會認為是鄭言慶向雄大錘制定了一些剪刀,暫時先不要急著打造,等他回來再說。

  剪刀原本就是平常家用之物,鄭為善倒沒有想的太多。

  雄大錘是個粗人,但也是個明白人。

  鄭言慶相信,雄大錘一定能聽懂他的意思。後來在滎陽因歸宗之事,一耽擱就是一個多月。期間雄大錘也沒有催促,但事已刻不容緩,言慶回到洛陽,就要操作此事。

  從鄭言慶的言語中,鄭世安知道,他對龍刀之事,已成竹在胸。

  回到洛陽,鄭世安可就不再是從前的鄭世安了。他要操心的事情有很多,自家的田地要打理,還有龍刀的事情要去操作。以前他是個奴僕,凡事要為鄭家考慮。

  哪怕是答應了鄭言慶,把剪刀隱瞞下來,也是為了給言慶買個好出身。

  可現在,他開始計算這其中的利潤了……

  後世有一句話,叫做屁股決定腦袋。什麼樣的身份地位,考慮什麼樣的事情。賺錢,在從前就鄭世安來說,基本上不會去考慮。可現在,他開始琢磨,如何成為富家翁。

  心裡面甚至決意,最好不要讓言慶再摻和進來。

  雖說商人富庶,可社會地位並不算高。如果讓言慶過多參與,對他日後絕無好處。

  「老爺,洛陽到了!」

  車外,一名健僕輕聲稟報。

  鄭世安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拉著鄭言慶的手,一起走出馬車。

  遠處,古老殘破的洛陽城牆,在陽光下透出一絲莊嚴之氣。即便是屢經戰火摧毀,數朝帝都積蓄的雄渾之氣,依舊存在。看著隱約的洛陽城廓,鄭世安忍不住笑了。

  「言慶,我們回來了!」

  而鄭言慶卻眸光閃爍:是啊,我們回來了,可一個大時代,也將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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