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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麒麟閣上春還早第卌四章最後一課
鄭世安是個可憐蟲!
之前依附於鄭家的時候,沒有半點獨立的性格。宗族觀念,在華夏延續千年,自然有其不可抗拒的力量。如果言慶不是穿越而來,只怕也會渾渾噩噩,依附鄭家吧。
後世講求個性獨立,在這個時代,個性獨立者,往往釀成悲劇。
言慶也不奢望鄭世安真的能有自主個性,但他還是希望,鄭世安能成為宗族當中的獨立個體。一個宗族,是有族房和個體族群組成。至少,鄭世安應該成為那個個體,而不是一味的依附於鄭家。其實,鄭大士最早不也是宗族中的個體嗎?
只不過鄭大士有個好祖宗,又有一個好爸爸為他打好了基礎,所以才成就今日在鄭家的地位罷了……
入仲夏後,平靜的關中,突然間攪起了風風雨雨。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皇帝對太子生出了間隙,更有意重立隱太子。
一時間,關中大地變得紛亂起來。
朝中權貴,各大世家突然息聲,誰也沒有站出來澄清事實。
而太子更偃旗息鼓,似乎對這些謠言缺乏還擊的力量,更使得局勢變得撲朔迷離。
四月末,太子楊廣急急從長安趕赴仁壽宮,將朝政暫時託付於楊素,又命內史侍郎,聞喜縣公裴世矩輔佐。他似乎是想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他對皇帝的孝心。
「老師,聖人真的會罷免太子嗎?」
仲夏時節,剛下了一場大雨,雨後的天氣並不涼爽,在炎熱中透出了一絲絲的壓抑氣息。
一襲白衣的鄭言慶,跪坐在門廊上,看著李基好奇的詢問。
李基也是一身單衣,手裡端著一碗在井水裡冰了一整天的楊梅湯,滋滋有味的品嚐。
剛直面容上,流露著一抹慈祥笑意,隱含點點欣慰。
這楊梅湯是田莊上的獵戶,從龍門山中摘取的野生楊梅。鄭世安做成楊梅湯,以驅逐暑氣。鄭言慶則準備了一罈子,在井水裡冰了一天,然後帶來學舍敬奉老師。
雖說只是一碗楊梅湯,可是在李基看來,卻勝似山珍海味。
「呵呵,皇家裡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呢?
不過依我看,皇帝未必會廢掉太子。太子和隱太子不一樣,能隱忍,更有心計,決不可能輕易惹怒皇帝。至於這流傳出來的謠言,依我看不過是一些人想攪渾這一池子水罷了。你沒看朝中掌權者,不管是楊素還是裴世矩,都是太子一黨嗎?
太子把朝政交由這兩人,一方面是說明他對這兩人信任,另一方面不也說明了,皇帝並沒有廢掉太子的心思嗎?否則的話,皇帝早就派人,去朝中奪回權柄了。」
言慶點點頭,沒有再追問太多。
這種事,他也的確不好去問的太過於詳細,否則就會讓人感覺怪異了。
八歲的年紀,實際上不過六歲,長於書畫,能吟詩作賦或許還能說得過去,可要是參與朝政的事情,未免太驚世駭俗。所以,淺嚐即止,弄清楚情況也就行了。
聽得出,楊堅父子並沒有出現什麼矛盾。
沒有矛盾而謠言興起,說明裡面必然有古怪之處。
至於是何處古怪?言慶也說不出來。但他能肯定,如今這局勢,依舊牢牢掌控在太子楊廣手中。從此前漢王楊諒遊說山東士馬和河洛世族的事情上來看,不排除楊廣有意為之的可能。李基或許也能看得出來,但不會和鄭言慶討論這些事情。
「小妖啊,我留給你的功課,你都做完了嗎?」
也不知道李基是從何處聽來言慶這個別號,不知不覺也改變了對他的稱呼。
言慶連忙回答道:「學生近來除了琢磨老師的講義之外,大多數時間都在讀詩。」
詩,乃詩經詩品,言慶覺得自己不能總是盜竊別人的東西,要有一些自己的作品才行。不懂詩詞韻律,自然無從談詩。古人言詩,必修詩經詩品兩部作品,言慶也要對此有所瞭解才行。
「詩書,只是小道,可以怡情,但不能太過於沉迷了。」
李基放下手中的陶碗,思忖片刻,輕聲道:「言慶你識字已逾萬,當可讀得四書。
經史之道,方為根本,你不可因小道而失大,將來後悔莫及。
這段時間以來,三國志我已經講完,剩下的只需要你自己去琢磨,去理解。等過些時候,我們開始講讀《四書》,你要做些準備。雖說以你的年紀,讀四書可能有些早了,但也不是不可以。我這裡有一部鄭玄大家所解四書,你拿回去慢慢讀吧。
不認識的字,可以記下來告訴我;不懂的地方,也不要太執著於理解,先背下來,日後我與你講解,你的年紀慢慢大了,自然就能體會到裡面所蘊含的奧妙。」
「弟子記下了!」
李基站起身來,回到屋中,取來一個小包裹。
打開來一看,裡面放著一摞書籍,最上面的是四書,而四書之下,則是兩本小冊。
李基似乎有些猶豫,沉吟半晌,將那兩本小冊和四書還是放在了一起。
「這裡面,除四書之外,還有一部《六藝》和《馬槊譜》。我知道你習練武藝,這《馬槊譜》想必也適合於你。《六藝》也名六韜,蓋取天下及軍旅之事,也許你會喜歡。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四書不通,不可學六藝,你能不能向我保證?」
言慶聽聞一怔。
四書不通,不得問六藝。也就是說,沒有學明白四書之前,不可以接觸這本六藝。
《六藝》後世無名,可六韜卻極有名氣。
相傳這是姜太公姜尚所著,漢初張良得黃石公所授的,也正是《六韜》。
「老師,這是留侯《六韜》嗎?」
李基一怔,旋即明白了言慶的意思,於是笑道:「讓你莫要整日編造故事,你偏偏不肯聽。怎可以把野史做經史來用?這《六藝》出於儒家學說,在《國史》之中也有記載。只不過後來人因留侯之名,改稱為六韜,你可別把真假混淆了。」
野史誤人啊!
言慶心中暗叫一聲,撓撓頭笑了。
「老師,那今日我們講什麼?」
李基靠著門廊欄杆,喝了一口楊梅湯,呵呵笑了起來。
「前些日子講《三國》,想來你也乏了……今天我們就說點別的。
恩,既然你和顏師古要打賭,那我們就從顏家的那部《家訓》說起,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說穿了,也就是閒聊。
鄭言慶連連點頭,順便換了一個姿勢。
講解經史時,李基總要求他正襟危坐,不能有半點懈怠。不過既然不說嚴肅話題,那麼就可以隨便一些。靠在牆上,言慶聽李基談天說地。李基的見聞很廣博,似乎這世上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從塞北到江南,從巴蜀到東海,說些人情世故,講些古怪風俗。這時間過的非常快,不知不覺,就已經過了酉時。
一罈子楊梅湯,被這師徒兩人喝了個精光。
李基似乎很開心,而言慶也非常高興。
分別時,李基把書袋系在青驢的背上,伸出手揉了揉言慶的腦袋瓜子。
「小妖,你最近風頭有些盛了。」
「哦?」
李基輕聲道:「你年紀小,又聰明,前些日子吃了些虧,所以不免想要出一口氣,這也沒什麼。只是要把握好尺度,當退則退,切莫一味的逞強。你最近的聲名過於響亮,恐怕會遭人嫉妒……乃至於你們鄭家那些老狐狸,也會感覺壓力。
子曰:過猶不及。
這四個字,你必須要牢記在心。你如今還是求學問的年紀,有些風頭不出也罷。」
話語中,帶著濃濃的關切之意。
鄭言慶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人。聽李基說完,他心裡也不由得暗自一驚……
自從他返回洛陽後,的確有點出風頭了。
短短兩個月,他先後盜用了賀知章的詠柳,于謙的石灰吟,還有元稹的離思三篇詩章。這許多詩章流傳千年,自然是經過了時代的考驗。他以未滿弱冠之齡,做出這麼多的詩章來,的確是有些過了。加上之前的清明和詠鵝,言慶感覺臉有些發燙。
李基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下去。
鄭言慶一揖到地,「多謝先生提警,弟子險些失了方寸。」
「嗯,少年氣盛,這本沒有什麼了不得,你才情高絕,我這個做老師的,也很開心。
但我希望你還是能靜下心來,好好求學問。
聽說你那祖父的生意不錯,想來也不會有生活之虞。既然如此,切莫再分心他處。」
「弟子牢記老師教誨。」
「好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路上多小心。」
此時的李基,說起話來不像是一個嚴格的老師,更像是一個慈祥的父親。
鄭言慶點了點頭,跨上青驢,踏著斜陽的餘暉,向龍門山行去……
看著言慶的背影漸行漸遠,李基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但見從學舍圍牆後,走出來一個人,赫然正是竇賢。
「九郎,該走了!」
「嗯。」
竇賢手裡提著一個包裹,身後兩個家奴,牽著馬走到李基的跟前。
「姐夫那邊已經安排妥當,道玄大哥不日將出任夏州刺史。你到了統萬鎮,自會有人接待……這邊的事情你只管放心,修治洛陽之事已經確定,叔父即將出任司隸台洛陽別駕,一定會照顧好言慶。將來若有機會,再想辦法讓你父子團聚。」
李基這時候的情緒有一些不穩,所以也沒有說什麼話。
「莫伏勒,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們的照顧,日後言慶就拜託你們了。
我書房裡的一應事物,都留給言慶吧……這裡還有一封信,等明日言慶來時,交給他。」
李基說完,拱手向竇賢一禮。
竇賢點點頭,擺手示意家奴牽馬過來。
李基整了整衣衫,接過馬韁繩,認鐙搬鞍,翻身上馬。
他騎在馬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接過包裹,在原地打了幾個圈,而後一拱手,撥馬就走。
「沿途照顧好九爺,少一根頭髮,我要你們的性命。」
竇賢也覺得鼻子酸酸,厲聲對家奴吩咐。
兩個家奴連忙應聲,各自翻身上馬,追著李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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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今天老師有點古怪,似乎少了幾分嚴厲,卻多了幾分慈祥。
言慶回到家的時候,天剛剛有些擦黑。
最近一段時間,鄭世安挺忙的。隨著新式的剪刀進入了世族門閥的家中,不少人也開始接受這種新生的事物。不得不說,改良後的剪刀,用起來的確是方便許多。
從最開始一天十幾把剪刀,到後來幾百把剪刀,雄記剪刀的生意是越來越好。
一些鐵匠也盯上了這玩意兒,於是開始嘗試仿造。
只是這種情況剛一出現,鄭世安就立刻覺察到了……這年月可沒有什麼知識產權保障法,一件新生事物出現,必然會帶動大規模的模仿。鄭世安越發覺得言慶有先見之明。
從一開始,就拿定了品牌的主意。
雖然有仿製剪刀出現,可大多數人還是認準了雄記的那個大鎚子標誌。
所以,當言慶回到家的時候,鄭世安還沒有回來。
杜如晦正在竹樓裡讀書,聽到動靜探出頭,一聲大吼:「小妖,是不是該做飯了!」
合算著這位大老爺看了一天的書,居然還餓著肚子。
鄭言慶抬頭看去,頗有些無奈的說:「杜大哥,這廚房就在樓下,什麼都有,你不會自己做嗎?」
「不不不,所謂君子遠庖廚,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鄭言慶就覺得耳朵根子,開始嗡嗡叫響。
這廝發憤圖強,的確是一件好事。可這整日裡之乎者也的掉書袋,讓他頗為頭疼。
整一個大老爺嘛!
言慶也很無奈,把青驢系好,然後將書囊放回自己的住處。
挽起袖子,從廚房門口拾起幾塊木柴,劈成細條後,在廚房裡生火。這樣下去可不行,家裡還真得要有人照顧著。如今雄記的生意這麼紅火,請個人倒也無妨。
言慶想到這裡,決定等鄭世安回來了,說說這件事。
鄭家的家奴用不得,天曉得那個會是奸細?有些事情,還真不能讓鄭家的人知道。
言慶前世是北方長大,喜歡麵食。
於是就在廚房裡做手工面條,先揉麵,搟面,再切成細條,下水烹煮。煮熟之後,用井水一過,配些槐葉做料,就成了一碗涼麵。不過,隋唐時期沒有味精之類的調料,相對清淡一些。好在家中有昨日剩下的乳酪餅,就著冷面別有滋味。
隋唐時期,冷面被稱之為冷陶,是一種極為普遍的食物。
言慶這邊剛做好,杜如晦就噌噌噌跑過來,端起一碗剛調好的冷面,大口的吃起來。
「杜大哥,你就算要讀書,也不至於足不出戶吧。
這不遠就有一個村子,裡面什麼都有。你出去走走,順便也能吃飽肚子,何至於每天等我回來?」
「某家決意,要頭懸樑錐刺股,書不讀成,絕不出門。」
杜如晦信誓旦旦,一口冷面噎著,讓他好半天才喘過氣來。
丫噎死你算了……
這廝要在後世,就是一個宅男!
如果不是之前房玄齡的出現,言慶肯定會懷疑,這個杜如晦,是不是杜如晦呢?
「晚上我和爺爺說一下,看看能否請個幫工回來。」
「嗯恩恩,這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快點找個人回來吧,要不然你不回來,尊翁又忙,我白天就得要靠著冷餅充飢……小妖啊,再給我盛一碗,你這手藝真不錯。」
該!
言慶心裡嘀咕了一句。
吃罷了飯,杜如晦和鄭言慶坐在門廊上飲茶。
言慶自然又要承擔起煎茶的責任,而杜如晦在一旁品頭論足。
茶香,瀰漫於林間。
月光從竹葉縫隙,灑在竹樓前的空地上,恍若一層朦朧輕霜。從龍門山吹來的風,搖曳著竹林擺動,發出沙沙聲響。一時間,暑氣盡消,令人感覺好不清爽。
這種純粹的大自然,在後世怕難以找到。
言慶捧著茶碗,看著言慶景色,忍不住陶醉了……
「小妖,你和杜先生還沒有休息啊。」
鄭世安騎著一匹瘦馬,回到了竹園。這還是他在洛陽馬市上買來的牲口,用以代步。
好歹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整日裡腿著來腿著去的,也不是個辦法。
鄭言慶連忙從茶釜中舀出來一碗茶水,遞到了鄭世安的手裡。鄭世安也不客氣,就坐在門廊上,喝了一大口茶。
「爺爺,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嗯,今天神武公府上來人,定製了二十套上品。
我在大鎚子那邊盯著把貨做完,然後又送到了神武公府上,所以才回來晚了。」
「鄭翁,看起來生意不錯啊。」
鄭世安點點頭,「還好吧,上品禮盒不能再打製了,我是擔心以後會受到影響。小妖啊,我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不少人防止咱們的剪刀,而且價格比咱們低十大錢呢。」
「哦?」
鄭言慶聞聽一怔,這就有價格競爭了。
「爺爺可看清楚,是什麼人在販賣嗎?」
「嗯,我粗略清查了一下,有差不多六家商舖。其中兩家商舖看上去挺大的,好像是老崔家的產業。」
「崔家產業?」
「是啊,但是我不清楚是不是崔家在後面唆使,但他們這樣做,咱們的確是受了影響。今天只賣出去了二十把上品和五十把中品,下品卻只賣出去了不到十把。
以前,咱們一天至少能賣幾百把下品,可是今天……
小妖,你得想個法子,要不然這麼下去的話,只怕會越來越難做。要不然,咱們也降價?」
「不可以!」
言慶連忙拒絕:「這樣子的話,只怕收益會越來越少,弄不好是兩敗俱傷。再說了,如果那兩家店舖後面,是清河崔氏出手,咱們賠不起,可他們卻無所謂啊。」
杜如晦在一旁,掏了掏耳朵。
讀書人嘛,對這種事情一向是不感冒。
如果不是言慶,杜如晦說不定就拂袖而去了。
言慶留意到了杜如晦的不耐煩,於是笑道:「爺爺,這件事先不著急,咱們看看再說。」
「嗯,那就看看再說。」
鄭言慶還真不怕這種沒有半點技術含量的競爭,說穿了就是攪亂市場。前世這種價格戰,看似很火熱,到最後基本上都是兩敗俱傷。就以他前世主政的主管城市來說,中原商戰也曾火熱一時,成為全國的商戰典範。可結果呢,十幾年後,當年參與商戰的商場,全都偃旗息鼓,或是倒閉,或是換了主人,沒一個好下場。
所以,打價格戰不是好主意,而且鄭世安也打不起。
「忙了一天,我先去睡了。」
鄭世安說著話,起身準備要走。
「爺爺,和你商量件事情。」
「什麼事?」
「咱們這裡,你不覺得有些冷清嗎?這麼大的地方,只咱們三個人。白天你和我都不在,就剩下杜大哥一個人在這裡,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能不能,請個幫工?」
「這個嘛……」
鄭世安復又坐下來,撓撓頭,輕聲道:「小妖啊,說起這件事,爺爺也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說。」
鄭世安輕輕咳嗽一聲,「你還記得毛旺一家嗎?」
言慶一蹙眉,「您是說,毛小八的爹媽?」
「是啊!」
「這個我當然記得。」
鄭世安有些為難地說:「我今天看見他們一家了,挺慘的……他們被趕出田莊之後,一家人就在河堤邊上搭了個棚子。毛旺的腿被打斷了,至今仍沒有痊癒。
大妞兒前些時候,跟著一個西域胡商跑了,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還拖著個殘廢。如今就靠著毛旺的女人,帶著小丫四處乞討,飢一頓飽一頓的,看著不成模樣。我今天路過的時候,毛旺的女人還給我磕頭,說是她兒子對不起咱們祖孫……」
鄭言慶大致上明白了鄭世安的意思。
「爺爺,你是不是想讓他們過來?」
鄭世安臉上,露出赧然之色,但還是點了點頭。
「毛旺人不錯,是個老實巴交的傢伙。小八惹出的禍事,如今連累到……言慶啊,我是想讓他們過來。毛旺的女人也能幹活,和毛旺一樣,老實的很。可以留下來縫補個衣服,做做飯。你呢,也長大了,小丫比你大兩歲,能給你研墨什麼的……我是覺著吧,殺人不過頭點地,小八的事情和他們無關,能幫就幫一把。」
言慶聞聽,陷入了沉思。
雖說,這竹園裡的當家人是鄭世安,但重大的事情,還是要和言慶商議。
杜如晦也好奇的看著言慶,似乎想要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斷。
沉吟許久,言慶說:「旺叔以前對我不錯,小八罪無可恕,不過真的不應該牽連到旺叔一家。爺爺有菩薩心,孫兒高興的很。既然爺爺這麼想,孫兒如何不答應?」
他說著,站起來看看竹林。
「這樣吧,爺爺明天找人在竹園小道上建個竹舍,讓他們先搬過來。
旺叔的傷勢嘛,也找人看看,花不了多少錢。家裡要能有個人照應,的確省卻很多麻煩。不過爺爺你最好還是把手續給搬一下,為善歸為善,可事情應該辦清爽。」
「哈,這個你放心,爺爺不糊塗。」
這些事情對鄭世安而言,倒真的是輕車熟路。
當了那麼多年的管家,該做些什麼事情,他又豈能不知道?
言慶答應下來,鄭世安似乎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起身回屋睡了……
杜如晦拍了拍言慶的肩膀,「小妖,你天生聰慧,有才華,也有仁恕之心,將來定能做大事。」
做大事嗎?
也許吧……
不過那對於言慶來說,實在是太遙遠的事情了。
他笑了笑,「杜大哥,天不早了,你也早點歇息吧。我還要溫習一下功課,明日要早起。」
杜如晦點點頭,轉身走了。
而言慶則站在門廊上,呆愣了許久,突然露出一絲笑容。
他有一種直覺,毛小八一定會回來。
少年心性,不甘寂寞……想言慶前世少年時,不也偷過家裡的錢,離家出走嗎?
總想要做一番大事業,可往往會是頭破血流。
如果,只是如果……毛小八真的和那白衣彌勒勾連上關係,再回來時,怕已不比從前。今日我投注一棵種子,他日未嘗不會變成參天大樹,只看毛小八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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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言慶起了一個大早。
起床的時候,發現鄭世安已經進城去了。杜如晦在林中捧著一卷《論語》,正搖頭晃腦的誦讀。
「杜大哥,我爺爺去哪兒了?」
杜如晦轉過身,笑呵呵的回答說:「鄭翁說要去城裡請工匠,晌午要營建竹舍。」
「唔,那我去學舍了!」
「不送……」
杜如晦說著就轉過身,捧著論語繼續誦讀。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弄的好像他是這竹園的主人,而自己只是匆匆過客。鄭言慶苦笑著騎上驢,不過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嗎?把杜如晦請過來,不正希望他不把自己當外人嗎?
仲夏的清晨,很是清麗。
伊水在昨日晌午一場大雨過後,水位暴漲。水勢湍急,發出奔騰的轟響。遠處龍門山,如同披上了一層輕紗,在清晨中宛若秀美少女,楚楚動人。從東岸香山傳來了寺院的鐘聲,在蒼穹中迴蕩。立足伊水畔,可見香山山腰處,蒼松翠柏中,隱現寺院一角。
那是建立於北魏熙平元年的香山寺,鄭言慶前世還在那寺中燒過香,許過願呢。
驢蹄聲陣陣,脖兒上的鈴鐺清脆。
一個白衣童子,騎著一匹壯碩的青驢,在清晨中,踏踩著初升的朝陽而行……
對面行來一輛馬車,當言慶和馬車錯身而過的剎那,只見車簾兒一條,露出一張清秀而帶著稚氣的小臉。
「娘,那個小哥哥,好神氣啊!」
「是嘛?我家觀音婢說神氣,那我可得要好好看看。」
一個中年美婦探出頭來,朝著言慶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突然一笑,「倒是個有趣的小傢伙……行布,可識得那剛才路過的白衣童子嗎?如此風度,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駕車的青年,身材魁梧壯碩。
他勒住了馬車,扭頭看了一眼,「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倒是聽人說過,這條路是通往鄭家竹園,如今被鄭家的那個奇童子所有。這麼一大早,莫非是鄭家童子?」
美婦人一怔,「那個鄭家童子?」
「呵呵,娘,您忘記了,就是那個半緣君嘛。」
「哦,就是那個創出詠鵝體,寫過士甘焚死不公侯和二月春風似剪刀的半緣君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
青年又上了車,催車而行。
小女孩兒忍不住問道:「娘,誰是半緣君啊。」
「就是剛才過去的童子。」
小女孩兒正想再問,卻被駕車的青年搶了個先,「娘,您剛才長安回來,可能還不知道。這半緣君和他爺爺相依為命。之前他祖父還因為住所吵鬧,所以推掉了鄭家配與的豪宅,居住於前面的竹園裡。這小孩兒也頗為神奇,每天清晨,風雨無阻地往竇家學舍求學……所以洛陽人把這條通往金谷園的路,又叫竹園書路。」
「哦?」
美婦人忍不住點點頭,「觀那童子,日後定然不一般。」
「也不盡然。」
青年駕著車,來到伊水橋畔。
他輕聲道:「這半緣君的爺爺是個商人,所以他如今也只是個中上出身。若只是為名士風流,倒也不難;可是要想再有成就,恐怕沒那麼簡單,終究是個濁官啊。」
「呵呵,話是這麼說,卻要看有沒有人幫襯。」
美婦人笑了笑,「若是有個得力的人幫襯他,四品出身也沒什麼。只要他有那個本事。行布啊,回去之後,讓你弟弟多留意些,說不定人家將來能有大出息呢。」
「那是,娘親說他有大出息,那定然不會假了。」
青年說笑著,駕車過了伊水橋。
美婦人也不再贅言,摟著身邊那抓著高鬟髮式的小女孩兒,閉上眼睛,渾似熟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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