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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父子情
鄭仁基的確是沒辦法幫助言慶,而不是他不想幫。
年初時,隋煬帝楊廣通過改州為郡,徹底理順了地方行政機構的關係。設立郡縣兩級制度,結束了隋文帝楊堅在晚年時期,所造成的種種混亂局面。移駕洛陽,更進一步加強了對關東地區的控制,興修大運河,將天下財富聚集於河洛地區。
河南尹治於河南縣,也就是洛陽。
統領包括洛陽在內的是一個縣城,其中洛陽縣令秩比正五品,比鄭仁基的品秩還要高出一個級別。整個河南尹下,有府尹一人,贊務一人,而後才是東西曹掾,另設主簿、司功、倉、戶、兵、法、土曹等六曹書佐,分割了曹掾的職權。
隋煬帝移駕洛陽後,朝官也紛紛抵達洛陽。
司隸台大夫之下,還有兩名別駕,分管長安洛陽兩地的刑案。所以在洛陽為官,非常的痛苦。有種種制約存在,即便鄭仁基是洛陽縣令,也不敢擅自徇私枉法。
言慶苦惱的說:「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這要看謁者台那邊遞交的訴狀,如何陳述雄大海的罪名。如若他們能抬一下手,一切自然好辦。不過謁者台那些人……言慶,此事非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啊。」
鄭仁基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言慶也清楚,他的確是無能為力。
起身拱手道:「叔父能打探來消息,已經是幫了言慶的大忙,言慶感激不盡。」
他準備告辭離去,顏師古突然叫住了他。
「言慶,這件事你還可以找別人打聽一下。」
「還請先生指教。」
顏師古輕咳一聲,「謁者台已經將訴狀遞交洛陽縣,普通人恐怕無法將訴狀調出。訴狀無法調出,就不知道謁者台那幫傢伙們是如何考究,自然也無從下手。
洛陽縣雖屬於河南尹治下,但刑案方面,還要受司隸台按察。
如果能從洛陽縣抽調出訴狀的話,至少可以知曉謁者台是如何確立罪名,也就能有跡可循了。」
顏師古雖然沒有說找什麼人,但鄭言慶不是傻子,焉能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含義?
京畿地區的刑案,要經由司隸台按察。而今司隸台御史大夫,是由楊廣的另一寵臣宇文述兼任。宇文述一般不會詢問這些事情,所以主要的工作,則是由司隸台別駕擔當。洛陽也是在司隸台治下,一切刑案都會有司隸台洛陽別駕經手。
而這位洛陽別駕,就是竇威!
顏師古知道,言慶和竇家的關係不一般。雖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關係,可是從早先竇威願意出頭為言慶作證,甚至還同意為言慶主持與王通的比試,就能推測出,這其中必有奧妙。再者說了,竇威的侄孫竇奉節,與言慶的關係非常好。
若是言慶能讓竇威出面,說不定還能有些希望。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拱手向顏師古說:「先生厚德,小子必銘記在心。」
說完,他就匆匆離去。
看著言慶離去的背影,鄭仁基突然道:「這孩子,倒是生就一副古道熱腸啊。」
顏師古也笑道:「大兄,如若此子能真心幫助宏毅,鄭氏其餘五房,誰能撼動安遠堂的地位?依我看,還要多讓宏毅和鄭言慶走動,將來必能對安遠堂大用。」
「賢弟所言甚是!」
鄭仁基在心中暗自慶幸,後來沒有和言慶再起齷齪。
這小子很有一套,雖不再做詩篇,可是一本三國演義,令起再次位於風口浪尖之上。自污其名也好,江郎才盡也罷……你都不能否認,這本演義引起的轟動。
他這一出手,的確是極大的緩解了安遠堂自鄭大士病倒後,所帶來的危機。
鄭言慶辭別了鄭宏毅徐世績,打馬揚鞭衝出街坊。
此時,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不少。長夏門大街上,一隊車輛正徐徐而行,言慶心裡有事,以至於也未曾留意。眼見著白龍馬就要衝撞上車隊,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勒馬讓路。
可他忽視了,他這匹白龍馬的來歷。
龍馬豈能與凡馬讓路。玉蹄俊希聿聿一聲暴嘶,頓時引得那些引車的馬匹騷亂。
鄭言慶嚇了一跳,連忙制止住玉蹄俊。
馭車的馭手,也是經驗豐富,制止住了馬匹騷亂。鄭言慶正準備向對方道歉,就見從那車隊後面,衝出一匹赤紅火龍駒,衝著玉蹄俊希聿聿暴嘶不止。馬上端坐一名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儀表不俗。大約和言慶相仿的年紀,一襲白袍。
「哪兒個不長眼,敢在小爺面前囂張。」
說著話,少年劈手從那馭手的手中奪過了一桿長鞭,不等言慶開口,摟頭便打。
鄭言慶連忙一提馬韁繩,閃過一旁。
卻不想胯下白龍馬,焉能受人挑釁?火龍駒長嘶,對它而言無疑是一種不尊重,登時勃然大怒。二馬照頭,玉蹄俊張口就咬向了火龍駒。火龍駒也不示弱,側身一身,甩頭撞向了玉蹄俊。
這一下,長街之上,頓時大亂。
少年長鞭落空,唰的甩到一旁,從馬鞍後鏘的抽出一柄長刀,朝著言慶就劈過來。言慶雖然老成,可這少爺出手就要人命,心頭也不禁大怒。反手抽出橫刀,人借馬勢,唰的就是橫抹過去。
「咦?」
少年吃了一驚,二馬錯蹬時一個鐙裡藏身,躲過言慶的橫刀之後,反手犀牛望月。
兩柄橫刀鐺的一聲,在空中交擊一起。
言慶只覺手臂一振,暗叫一聲:好大的力氣。
而少年也同樣感到驚奇,自己的力氣如何,他自己清楚。剛才的一刀雖然沒有使出全部力量,但也有七八分。這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少年,居然崩開了自己的橫刀?
二馬錯蹬之後,唰的撥轉馬頭。
兩匹神駒,似乎都很興奮。不停搖頭擺尾,打著響鼻。馬蹄急促的敲擊地面,發出噠噠噠,如同戰鼓般的聲響。馬上兩個少年,全都是白衣白袍,相貌俊秀。
一旁圍觀者忍不住暗自叫了一聲:果然少年英雄。
「小弟,住手!」
就在鄭言慶和那少年准備再次搏殺的剎那,一聲嬌叱傳來,但見車隊中竄出一抹翠雲,香風掠過,一個少女縱馬衝到兩人中間,柳眉倒豎,厲聲呵斥那白衣少年。
「姐姐,你讓開,我定要教訓這猖狂小子。」
少女一身翠綠長裙,粉靨賽似三月桃花。她凝眉喝道:「小弟,父親說過來洛陽後不許胡鬧,一切都應聽我的……你若是再不聽話,再惹是非,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
「我……」
少年似乎很怕這翠裙少女,氣哼哼的瞪了鄭言慶一眼,鏘的長刀回鞘。
「小子,今天要不是我姐姐阻攔,我定要讓你好看……有種的,可敢留下名號?」
洛陽城裡權貴不少,能騎一匹寶馬良駒,絕非普通人家。
鄭言慶也不理那少年,橫刀收鞘之後,在馬上朝那少女一拱手:「這位姐姐,先前是在下冒失了,驚擾馬匹,還請見諒。在下還有要事,若有緣再見,定擺酒謝罪。」
「公子自便無妨。」
那少女,顯然也是大家閨秀,欠身拱手回應。
鄭言慶撥轉馬頭剛要離去,就聽身後少年喝道:「沒膽鬼,空有一副好皮囊,連名字都不敢留下嗎?」
「小弟!」少女怒叱。
鄭言慶頭也不回:「我家鄭言慶,家住龍門竹園,隨時候教!」
玉蹄俊長嘶聲中,絕塵而去。
周圍圍觀者卻驚呼起來:「原來剛才那人就是半緣君?果然儀表不俗,名不虛傳啊!」
「他是半緣君?」
少年也愣了,催馬到少女身邊,「姐姐,剛才那小子,就是叔祖所說的半緣君嗎?」
「我又沒見過,怎會知道?」
「切,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年紀和我也差不太多嘛。」
「差不多?我看差的太多了……至少你寫不出曾經滄海難為水,也做不出三英戰呂布的文章來。對了,你路上不還在說,見了半緣君後,要找他尋後面的文章嗎?」
少年一怔連連捶胸。
他哭喪著臉說:「我忘記了,我哪知道他就是半緣君啊!」
那少女噗嗤笑出聲來,頓顯千嬌百媚,令夜色增光,「好了,快點走吧。爹爹還在家等我們呢,你這一路上招惹是非,我也有些煩了。趕快把你交給爹爹,也算省了一樁心事。」
說完,她擺手示意車隊行進,那少年立馬長街上,朝著言慶遠去的背影看去。
「哈,龍門竹園嗎?」
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笑意,他撥轉馬頭,追上了車隊。
竇家老宅,位於洛陽城外。
別看鄭言慶和竇奉節那麼熟,可相交四年,除了三年前那一次比試之外,言慶沒有來過竇家。
無他,言慶的身份和竇家這等望族相比,相差實在太大。
且不說竇抗如今是一方太守,更是皇親國戚,事實上竇家子弟官居高位者人數不少。竇賢是千牛衛將軍,竇琮是虎賁郎,竇威是洛陽別家,還有唐國公,樓煩太守李淵的夫人,也出自竇家……楊素滿門為官,指責者眾多;可竇家滿門為官,卻沒有多少人指責。竇家信奉道學,講究無為而治,從不參與權利的爭鬥。
也許,這就是竇家始終屹立的原因。
言慶雖有名氣,而且已歸宗鄭氏,但並沒有縮減這種差距。
官與民,有著天壤之別。你名氣再大,不為官,始終難以進入這個時代的核心。
鄭言慶來到竇府門外,請門子通報竇奉節。
自家事自家清,哪怕竇威再看重他,他也不能冒昧求見竇威。這是就是規矩!
前世仕途中混了那麼久,言慶對這規矩非常瞭解。
他不能直接求見竇威,但並不妨礙他通過竇奉節,與竇威對話。
門子很快通報進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竇奉節急匆匆的從府中跑出來,見到鄭言慶,他喜出望外的同時,更多的則是一種驚奇,「言慶,你怎麼跑來了?」
「難道我不能來嘛?」
「來得來得,怎麼來不得呢?嘻嘻,我正說明天要去找你,沒想到你今天就來了。
我爹爹回來了!」
「啊?」
竇奉節的父親名叫竇軌,其父竇恭是竇威的兄長。此前,竇軌一直在巴蜀為官,所以言慶和竇奉節交往這麼久,也只是聽說過竇軌的名字,卻沒見過竇軌本人。
不過他卻從其他渠道得知,這竇軌性情剛直,武藝不俗。
鄭言慶把馬韁繩丟給了門子,和竇奉節一起走進竇家府門。一邊走一邊問:「奉節,你爹爹不是在巴蜀為官,這次回來,是不是不再去了?」
竇奉節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還要去!」他輕聲道:「聽叔祖說,爹爹這一次因政績卓著,加之又平定了一場巴民之亂,所以從資陽縣尉而升為資陽郡西曹掾。以後回來怕是更加難了……」
「那你……」
「我想和爹爹一起去,可爹爹說,要我留在洛陽,好好讀書習武,不肯帶我去。」
那話語中,帶著很重的委屈。
想來竇軌屬於那種工作狂,害怕帶著竇奉節去,會耽誤了工作吧。
伸手輕輕摟了一下竇奉節,雖說竇奉節比言慶大一歲,可是這個頭,卻比言慶矮了些。
「對了,言慶你今天來,是找我嗎?」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見你午後沒有去竹園,以為你生病了,所以來看看你。」
竇奉節屬於那種很敏感,很脆弱的孩子。
他此刻正處於一種很失落的階段,言慶也不得不斟酌用詞。仔細想來,竇奉節對鄭言慶的確是死心塌地,視若兄長一樣。而言慶呢,卻很少去關注他的內心世界。
想到這裡,鄭言慶不由得有些內疚。
竇奉節立刻高興起來,「正好,我爹爹在家裡,我帶你去引介一下。你不知道,爹爹聽說我時常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非常高興。他還說,有機會要見見你呢。」
見我?
鄭言慶撓撓頭,心中暗自叫苦。
原本是想要通過竇奉節找竇威,現在倒好,卻找到了竇軌……
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跟著竇奉節往後院走。竇家的老宅,面積可是比鄭府大了數倍。也難怪,鄭府不過是一家居住而已,竇家的老宅裡,卻是數家混居。
各有各的住處,面積自然要大許多。
東一竄,西一拐,竇奉節領著鄭言慶,來到了自家的住所。一個宅中宅,三進庭院,環境倒是非常雅緻。言慶走進院子,就見那中堂之上,端坐一個中年男子。
一部及胸美髯,濃眉大眼,相貌威武。
「爹爹,他就是言慶。」
竇奉節上前,歡笑著跑到了中堂上。
言慶則邁步走上台階,向竇軌深施一禮,「小侄鄭言慶,見過竇家伯父。」
竇軌虎目一瞪,竇奉節臉上的笑容立刻減少了許多。他放慢腳步,怯生生的說:「父親,這是孩兒的好友,鄭言慶。」
竇軌這才點點頭,哼了一聲。
竇奉節好像小老鼠一樣,刷的就溜到了竇軌身後。鄭言慶看在眼中,心中輕輕一嘆。他大致上明白了竇奉節為什麼會是這種性情……原因無他,竇軌想要做嚴父,以至於竇奉節不管做什麼事情,他都會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令竇奉節無所適從。
對孩子嚴格,並不是錯!
錯的是方法和方式……這和後世的父母很相似,往往喜歡走極端:要麼是溺愛,不管孩子做什麼,父母都說好,一味的慣著孩子;另一種就是像竇軌這種情況。
也許竇軌很愛竇奉節,但是他不會表達,又要展示出父親的威嚴。
於是乎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表面上這樣做是對竇奉節高要求,可實際上呢?
從竇奉節往日的言語中,言慶知道,他非常愛他的父親,甚至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但是他不敢親近,哪怕是有什麼話,也都會隱藏在心裡面,不敢和竇軌表達。
這一對父子啊……
竇軌衝著言慶露出笑臉,「久聞半緣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雄。竇軌是一介武夫,不知如何說話。不過還要多謝你對我家奉節的照顧……我遠在蜀中,無法好好照應奉節。他性子柔弱,也沒什麼朋友。能與半緣君結交,實為幸事。」
言慶連聲說客氣,偷偷的朝竇奉節看了一眼,見奉節垂著頭,好像很黯然。
竇軌是個武夫,但並不代表,他沒有眼色,不會思考。
其實,他也知道鄭言慶很少來竇府,今日突然登門,恐怕是有事情。竇府中,其餘眾人大都不在,只有自己和竇威住在這邊。言慶斷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的,那麼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找竇威。所以,竇軌扯了兩句話之後,就把話題往竇威身上拉扯。
「叔父也時常誇讚你,呵呵,晚飯時還說,你不登門,他不高興呢。」
「那是老大人抬愛。」
「嗯,既然你今天來了,若是叔父知道你沒去見他,恐怕會不高興。這樣吧,我帶你去見叔父。你們都是文采出眾的人,比之我這個武夫,想必更有話題吧。」
竇奉節想要跟去,卻被竇軌阻止,讓他在家中讀書。
看著竇奉節那委屈的模樣,鄭言慶決定,要和竇軌好好談一談。他朝著竇奉節一笑,輕聲道:「奉節,你且在家中讀書,明天去住院找我吧,細腰和四眼可是長大了不少。」
「嗯恩!」
竇奉節連連點頭。
言慶和竇軌走出宅院,朝著竇威的住處行去。
「伯父,您難道不覺得,您對奉節太過殘忍了嗎?」
鄭言慶突然開口,令竇軌一怔,駐足向鄭言慶看去,「半緣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您知不知道,奉節很想您,也很依賴您?」
「這個,我當然知道。男兒大丈夫,整日裡畏首畏尾,實在不成體統。他就是對我太依賴了,以至於成了現在的性子。不過這兩年好了些,至少能把話說明白。」
竇軌滿口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令言慶有些反感。
「伯父,奉節年紀不大,從小不在您身邊,他依賴您什麼了?他只是想和在一起,得到一些您的關懷。請恕小子無禮,我覺得您對奉節有些過分,他長這麼大,您和他單獨相處過多久?他希望爹爹能親手教他武藝,手把手的教他認字……
可是沒有,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關懷。
我不知道您是怎麼和他相處的,但我能看得出,他想您,可是又害怕您。您知不知道,在學舍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一個朋友,被人欺負的時候,也總想著,不給你招惹麻煩。奉節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可是在您面前,他卻活得很委屈。」
竇軌愕然看著鄭言慶,面頰劇烈的抽搐著。
鄭言慶說:「伯父,您知道剛才我來的時候,奉節和我說什麼嗎?他說他想和您一起去資陽,可是您不同意。您知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什麼表情嗎?失落,失望……伯父啊,您身為朝廷官員,一心為公這沒錯,可是您不該這麼對待奉節。
我聽說: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一家尚且不靖,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治理國家?您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關心,憑什麼讓人去相信,你會關心天下人呢?」
言慶這一席話,是句句誅心,只說得竇軌臉紅一陣,白一陣。
有心想要斥責鄭言慶,但見言慶一臉莊重,白衣飄飄,似有無限威嚴生出,令竇軌到了嘴邊的話,硬是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我……」
竇軌剛要開口,卻見從假山後走出來一人。他輕輕撫掌,面帶微笑,臉上白眉聳動。
「半緣君三年不作一文,然則言語更見犀利,足以說明,這三年來,半緣君未曾落下功課啊!」
「叔父!」
「竇大人……」
鄭言慶和竇軌見來人,連忙躬身行禮。
來人,正是竇威。
竇威本在書房裡看書,聽身邊老僕說,鄭言慶來了。竇威當時就一怔,心裡還奇怪:這孩子三年來連竹園都不常出,更別說來我竇府了。今天這是怎麼了?突然就找上門了?
竇軌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別說竇威了……
很快他就猜出了端倪:只怕這孩子是有事情找我。
他得李基的囑託,又有李淵暗中叮嚀,對鄭言慶的事情,還是非常的上心。又擔心竇軌拉住鄭言慶不放,於是就往竇軌的住處走來。不成想走到半路,就見言慶和竇軌在路邊說話。竇威躲到了假山後,側耳聆聽片刻,也不禁為言慶話語所動容。
同時心裡很開心,為竇奉節能有這樣一個朋友而開心!
等言慶說完,竇威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方面言慶說的沒錯,另一方面則是擔心竇軌惱羞成怒,所以就走出來,並且表示出對言慶言語的支持。
「千眼,你可知你父親為何為你取名千眼?」
「啊,恕孩兒不知。」
「因陀羅生就千眼,俯視蒼生,體察人世間喜怒哀樂。你父親知道你性情剛直,所以才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是希望你能多多體察周圍的事情,多去感悟這世間情感。
言慶小友說的不錯,你連自己兒子心裡是怎麼想都不知道,憑什麼去體察世情呢?
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個家,不僅僅是咱們這個宗族,還有你身邊的每一個人。奉節這孩子的性情,的確是有些懦懦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會是這樣的性情?每次我見你呵斥孩子,有心勸阻,卻不知如何開口。今日小友既然起了頭,我也就不客氣了。
回去仔細想想吧,你如果體悟不到『齊家』的這個『齊』字是什麼意思,我看你就別去資陽為官了……好好想想,別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傷了孩子對你的情感。」
竇軌低下了頭,一臉羞愧之色。
竇威走過去,拍了拍竇軌的肩膀,而後扭頭對鄭言慶說:「小友,你可是找我嗎?」
鄭言慶神色一凝,頗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正好,我們邊走邊說吧。」
竇威帶著鄭言慶走了,卻留下竇軌站在原地,呆愣了許久。他回到了住處,下意識走到了竇奉節的房間外。只見燭光下,竇奉節正捧著一本書,呆呆的坐在那裡發愣。
稚嫩的小臉龐,似乎籠罩著一絲淡淡的哀愁,令竇軌心中不由得一痛。
難道,我過去所做的,都錯了嗎?
父子兩人,一個在屋內發呆,一個在屋外發愣,皎潔的月光,灑在了這深深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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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言慶把來意說明,竇威眉頭微蹙。
「倭奴國使者?」
竇威自言自語。這倭人早在漢朝時,就有文字記錄。說是公元前後,一個來自東方海域的島國,因為仰慕大漢文明和繁華,於是來朝漢朝,被漢光武帝賜為奴國,所以命倭奴國。
此後,倭奴國和中華的往來,就沒有停止過。
他們不斷吸收著漢民族的文明,並逐漸成長……
竇威輕聲道:「我今天沒有出門,倒還真不太清楚這件事的狀況。恩,既然倭奴國想要通過我大隋律法,說明這個使者,倒是有些見識。這牽扯兩國爭紛,若是走開皇律,你那位朋友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言慶啊,此事可不大好辦。」
鄭言慶低下頭,突然說了一句:「又是天朝仁德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言慶猛然抬起頭,「為何我天朝,總是對外寬宏,對內嚴苛?昔日有驃騎將軍,縱橫漠北,打得匈奴人狼狽而逃。偏偏就是那該死的『仁德』,令我天朝辛苦打下來的朔方,送與匈奴人休養生息。匈奴人休養好了,於是就出兵攻打。
殺我同胞,屠我村莊,擄我百姓……
天朝打了勝仗,卻要講什麼『仁德』。人家寫一份降書順表,就能拿到大筆錢糧。戰敗了,卻得到了比戰勝者更多的好處,以至於我天朝屢屢遭受異族欺壓。
竇大人,小子不明白,這樣的『仁德』,真的能教化豺狼嗎?我曾聽過一個故事,一個農夫在路上見到一條凍僵的蛇,於是心懷『仁德』,將毒蛇置於懷中。
哪知那毒蛇醒來之後,反咬一口,令農夫身亡……這是仁德,還是愚魯?」
言慶這番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
按道理說,他前世的仕途經歷,本不該讓他有如此偏激的心態。然則對倭國,他始終無法釋懷。來到這個時代,他讀過漢書,也讀過三國。而此時,恰好距離那個漢人最淒苦的年代並不久遠。沒有親身經歷,就難以感受到那種切齒之恨。
鄭言慶豁出去了,瞪著竇威,低聲吼道。
換做其他人,言慶不會這樣做。但竇威不一樣,他的身體中,始終流淌著八百年大漢族的血液。聽聞鄭言慶說話,竇威不禁色變,白眉輕輕顫抖,鬍鬚賁張。
「大海殺人,固然不對。
可是那區區海外倭奴的使者,就可以在我大隋國土上,縱馬行進嗎?他撞傷了,撞死了我大隋子民,一句仁德可以赦免。可我大隋子民稍有反抗,難道就要人頭落地?
竇大人,小子不明白,請您為小子解惑。」
竇威目光炯炯,凝視著鄭言慶。
他一句話也不說,卻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閉上眼睛,竇威站立在池塘邊上,許久後輕聲道:「昔日之事,不可追……也罷,我就幫你這一次。只是我可以調出那謁者台的訴狀,但也是僅止如此。」
鄭言慶喜出望外,深施一禮:「大人明見!」
「小友,你今日這番話,出自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後切莫再說這種言語,說不得會讓你粉身碎骨……我老了,已無你這般血氣。但願得將來你功成名就時,仍保持這樣的血氣,也就不枉費我今日幫你這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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