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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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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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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3:12: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所謂天朝上國

  鄭仁基是洛州曹掾,掌倉谷財貨。

  如今,洛州已納入河南尹之下,鄭仁基的官位和職權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洛陽分治於河南尹,鄭仁基想必也能說得上話。

  自從三年前,鄭仁基在將軍堂外為鄭言慶說了一句公道話之後,竹園和洛陽鄭府之間的關係,也獲得了明顯的改善。雖說雙方在明面上還是一副不相往來的樣子,但私下裡,徐世績與鄭宏毅經常跑來玩耍,也算是表明了鄭仁基的態度。

  畢竟公子哥嘛,這臉面拉不下來。

  要說起來,應該是鄭世安去鄭府打聽消息。但鄭世安也清楚,鄭仁基對他不是很感冒。與其跑過來熱臉貼冷屁股,倒不如讓言慶出面,辦理起來更容易一些。

  反正鄭仁基對言慶的才華,的確是很看重。

  鄭言慶當下答應,立刻讓毛旺牽馬過來。

  馬是白龍馬,配有薛舉讓人從西域送來的銀質鞍轡。白馬銀鞍,倒是極為般配。

  鄭言慶認鐙搬鞍,翻身上馬後,往洛陽趕去。

  新洛城建好,距離竹園的路程倒是減少了很多。不一會兒的功夫,言慶就來到洛陽長夏門外。守城的門卒,上前攔住了鄭言慶,準備檢驗言慶的身份。不成想門伯上前,一把推開那門卒,笑眯眯的拱手道:「鄭公子,怎地這是要進城嗎?」

  鄭言慶連忙在馬上拱手,「老門軍,可是要下馬檢驗?」

  「呵呵,不用了,不用了!」門伯擺手笑道:「旁人的話自然要檢驗,可鄭公子入城,何需檢驗,請入城吧。」

  言慶又一拱手,打馬揚鞭進入城門。

  「老門軍,那是什麼人?」有年輕門卒上前詢問。

  門伯說:「虧你們天天念叨他的文章,怎地當面相見,還要攔他的去路?」

  「您是說……」

  門伯笑呵呵的說:「剛才過去的就是半緣君。三年前我倒是常與他相見,只是這幾年他很少出來,新洛城營造完畢,他也只來過兩三次。還是和當年一樣,彬彬有禮啊。」

  門卒忍不住說:「久聞半緣君乃天縱奇才,年紀不大。

  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看半緣君的模樣,也就十四五歲,怎地會有如此驚人文才?」

  「哪有十四五,不過十二三罷了!」

  老門伯似乎來了興趣,「想當年他應對王通之時,年紀更小。那時候,他的才華……」

  不管士林中如何評價言慶,在這些普通門卒老軍的眼中,半緣君依舊是才華出眾。江郎才盡嗎?若真是江郎才盡,如何能寫得出《三國演義》那麼動人的故事?

  在普通人眼中,言慶的三國演義,無疑較之顏師古的三國注強百倍。原因無他,故事脈絡清晰,引人入勝。比之那三國注的什麼本紀世家,更容易被人接受。也許在士林當中,三國演義屬於粗鄙的市井俚文,可老百姓喜歡,這就足夠了!

  鄭家坐落於正俗坊,從長夏門進入,臨近長夏門大街的第二個裡坊。

  鄭言慶直接進入了正俗坊大門,沿著裡坊中的長街一路東去,很快就來到鄭府門前。

  一輛油篷車停在鄭府外,鄭宏毅帶著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從府門中走出來。

  「言慶哥哥!」

  看見鄭言慶,鄭宏毅非常驚奇。

  他年紀漸漸大了,多多少少也瞭解了一些鄭言慶和自家之間的恩怨。自從言慶在龍門竹園定居之後,就沒有來過鄭府。今天言慶突然到來,鄭宏毅如何不奇怪。

  「宏毅公子!」

  鄭言慶挽住了韁繩,從馬上下來。

  崔夫人和兩個年輕少婦,正從府中往外走。看見鄭言慶,崔夫人明顯是一怔,臉上流露出尷尬之色。想退,又退不得,好像躲著鄭言慶似地;想進,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想當初她處心積慮想要對付言慶,而如今,鄭言慶已非她能動搖。

  鄭言慶一手挽著韁繩,拱手向崔夫人行禮,「嬸嬸,小侄給您請安了!」

  論輩分,鄭仁基算是言慶的叔叔,這一聲嬸嬸,倒也不算過分。崔夫人的臉色立刻好多了,露出一抹笑意,「言慶來了……是來找宏毅和世績嗎?」

  「哦……小侄今日前來,是有事想要拜見叔父。」

  「原來如此,他倒是在家中。宏毅,你帶著言慶去見你父親吧,就不用陪我去白馬寺了。」

  鄭宏毅大概是本就不願意去白馬寺,聞聽連忙答應。

  自有鄭府下人過來,從鄭言慶手中接過馬韁繩。言慶拍了拍白龍馬的腦袋,和鄭宏毅走進府中。

  「妹子,剛才那小後生是什麼人?怎麼沒有在你家中見過?」

  不知為何,崔夫人一挺高聳酥胸,笑呵呵的說:「哦,那是鄭言慶,是夫君的本家族侄。」

  「鄭言慶?」一個婦人顯然知道言慶的名字,「他就是半緣君?」

  「是啊!」

  「啊呀呀,沒想到我竟然在這裡見到了半緣君……可恨,可惱!」

  這新洛城興建以後,長安許多權貴大臣的家眷,都紛紛搬來了洛陽。只是她們搬來的時候,鄭言慶已經閉門謝客,很少拋頭露面。以至於許多人都知道半緣君的名號,卻無緣見到半緣君。即便是有那權貴大臣有心強迫,可裴世矩曾私下裡說:半緣君意欲讀書,此乃好事情。還請諸君,不要去做那個仲永之父。

  傷仲永中,仲永之父貪好財貨,令仲永無法讀書。

  裴世矩的意思很明白:你們別去打攪半緣君。讓他好好求學,好好讀書,莫將來泯然眾人。

  楊廣登基以來,裴世矩權勢日盛。

  大業二年,他以黃門侍郎的身份出使西域,作三卷《西域圖記》,分化合縱西域諸國,被楊廣封爵以光祿大夫,掌府省事務,權利越來越重。只是裴世矩很會做人,不收受賄賂,潔身自好。楊素的兒孫們,封爵的封爵,掌權的掌權。

  裴世矩四個兒子,官職最大的,也不過是從五品。

  就這一點而言,裴世矩比楊素會做人。他一般不會輕易的說什麼狠話,但若要說出口來,那滿朝文武大臣,都得要思忖一番。否則,言慶也難落得一個清閒。

  越是不容易見到,就越是好奇……

  久而久之,這半緣君竟成為許多權貴家中時常談及的話題。

  看著兩個婦人一臉羨慕之色,崔夫人心情大好:「咱們先去白馬寺,等有機會了,我再讓他給你們寫兩副字。」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可要有勞姐姐。」

  崔夫人抱起女兒,登上了馬車。言慶和鄭宏毅則往後院走,穿過中堂夾道,就到了鄭仁基書房門口。

  「父親,言慶哥哥求見。」

  鄭仁基昨日恰逢酒會,喝得有點高了,正坐在書房裡揉腦袋。

  「哪個言慶哥哥?」鄭仁基昏沉沉的,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竹園的言慶哥哥!」

  鄭言慶也連忙上前,「小侄冒昧,還請叔父莫要見怪。」

  「啊,鄭言慶?」

  鄭仁基驀地清醒過來,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向外看去。說實話,他也有很久沒見過鄭言慶了……自從王通事件之後,他也僅僅是在去年鄭大士病倒後,在滎陽和鄭言慶見了一面。那一次,是鄭大士派人,將鄭世安祖孫請去滎陽。

  一晃快一年了,鄭言慶比之上一次,個頭似乎又長高了些,比鄭宏毅高半個腦袋。

  許是長年習武的緣故,言慶體態很清瘦修長。

  一襲白色長衫,更襯托出幾分超脫世俗的風韻來。黑髮盤髻,一雙劍眉,目若朗星。才多大的年紀?站在那裡就帶著一絲絲沉穩氣息,這長大後怎生了得?

  鄭仁基心中感慨,這鄭世安真是好命!

  自家孩兒有顏籀教授,可比之言慶,簡直差距甚多。

  不管鄭仁基願不願意承認,若非鄭言慶這個妖孽的名氣,為他鄭家遮擋住了一些風雨,他如今能不能坐穩曹掾之位,恐怕都是問題。所以,鄭仁基對言慶倒是頗為客氣。

  「言慶,今日怎有閒情,來我這裡?」

  鄭仁基讓言慶進屋,自己先坐下,然後擺手示意鄭言慶也坐下。這叫做派頭,不管鄭言慶名聲有多大,鄭仁基終究是安遠堂嫡支,而且還是鄭言慶的長輩,這個架子不能不端。

  言慶也是有事相求,於是恭敬行禮,而後坐在一旁。

  他難得來一次鄭府,鄭宏毅自然不會錯過。甚至連徐世績也忘記叫來,就連忙坐在了鄭仁基的身後。

  「叔父,小侄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哦,什麼事情?」

  「叔父可記得昔日天津橋老軍,猛虎侍從否?」

  鄭仁基一怔,點頭道:「如何記不得。不過老軍們不是和吳縣張家合作了嗎?聽說他們的生意做得很不錯,雄記商舖可謂日進斗金,難不成他們出了什麼岔子?」

  回想起來,鄭仁基還真有些後悔。

  如果自己能早一步派人和鄭世安接洽,那雄記商舖大好的生意,豈不就是屬於鄭家?當時他還不覺得在意,可三年過後,鄭仁基發現他放走的是一個銅礦啊!

  幸好,鄭仁基不知道那砂糖的秘方,也是出自於鄭言慶之手,否則定會吐血。

  言慶說:「不瞞叔父,老軍們的確是出了些岔子。

  雄記商舖的掌櫃雄大鎚爺爺,膝下有一個侄孫,名叫雄大海。也不知是怎地,今日在鬧市殺了人。」

  「殺人?」

  鄭仁基聞聽,眉頭一蹙。

  這若是在仁壽年間,雄大海殺人,可是死罪。不過大業之後,楊廣有感於隋文帝楊堅後期的律法混亂而嚴苛,所以登基以來,竭力進行修正,已緩解了許多。

  「雄大海,殺了什麼人?」

  言慶猶豫一下,輕聲道:「聽說是一個使團入城時,生出了一些衝突。也不知是何方使團,以至於謁者台令人拘拿了雄大海。小侄就是想詢問一下,叔父可知此事?」

  「有使團前來嗎?」

  鄭仁基茫然搖頭。他只是一個掌管倉谷錢帛的曹掾,這種使團的事情,還真不太清楚。於是他沉吟片刻,「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問一問。不過雄大海若殺了使團之人,事情怕是有些不好辦……這樣吧,你在這裡等一等,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鄭言慶見目的已經達到,連忙躬身行禮,和鄭宏毅退出了書房。

  「宏毅,怎地沒見到世績?」

  鄭宏毅說:「世績哥哥這時候大概會在練武場吧,要不我們一起過去,看一看?」

  兩人說著話,就來到了後院的練武場。

  只見徐世績掌中一桿丈八長的馬槊,胯下一匹青花獸,正馬打盤旋,在場中眼簾。

  這馬槊的形狀,如同一支長矛。

  槊首長大約在一米左右,呈長劍的形狀。大致上,和後世所說的三尖兩刃刀有點相似,但非常窄。槊首三指寬,成一種奇特的菱形式樣。槊干也極為講究,據馬槊譜中介紹,一支上等馬槊,從開始準備到製作成功,至少需要三四年時間。

  想要用好馬槊,不僅僅需要氣力充足,而且技巧也非常關鍵。徐世績舞動馬槊,但顯然有些吃力。但見他縱馬盤旋,幾個迴旋之後,已有些控制不住了。

  「世績哥哥,你看誰來了!」

  鄭宏毅歡聲叫喊,徐世績收招看過來,也不由得驚喜萬分,「言慶,你怎麼來了?」

  「哈,我為何不能來?」

  鄭言慶笑道:「貌似我也姓鄭,也是安遠堂的一份子嘛。」

  徐世績這才覺察到,他問的似乎有些過分。於是跳下馬來,將馬槊遞給了鄭言慶。

  「這是我爹派人從江南找人打造的馬槊,你要不要試試看?」

  習練馬槊,必須要想學馬槊的基礎招法。馬槊譜中,對這基礎招法有詳細的解釋,但若說到縱合使用,各家都有各家的妙法。有長於奪槊,有的善於躲槊等等分類。言慶倒是也知道馬槊的基礎招法,從徐世績手中接過馬槊,略一掂量。

  這支馬槊大約在四十斤上下,對於徐世績而言,略顯沉重了些。

  他搖搖頭,「我曾經聽人說,無易筋不足以用槊。你我現在還沒有到那個程度,強行練習,對身子並無好處。需知欲速而不達啊……而且,我見你剛才使槊,似有問題。用槊者,忌三害,拙力、努氣,挺胸提腹。這把槊份量不輕,於你而言,似有些沉重。施展起來,不免用力太笨,氣血凝滯,這就是三害之中的拙力。」

  徐世績聞聽,不禁怔住了。

  「若非言慶你提及,我先寫釀成大錯。」

  「其二,你力小而槊重,容易犯努氣之錯,以至於氣滿胸膈,容易氣逆而肺炸。

  徐大哥,我知你用功,然則若練法不得當,非但是事倍功半,甚至還會傷了自己的身體。」

  徐世績色變,鄭重點頭。

  三人在練武場中說了一會兒的話,鄭宏毅拉著言慶,說是要玩兒七巧板。

  於是三人就在門廊下戲耍起來,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就見鄭為善匆匆走來,說是鄭仁基有請。言慶連忙跟著鄭為善回到鄭仁基的書房,恰好見到顏師古也在。

  「言慶,雄大海的事情,我已經打聽過了。」

  鄭仁基眉頭微蹙,輕聲道:「這件事還有些麻煩。今天確有一個使團抵達洛陽,乃海外倭國使團。這與西域使團的性質還不太相同,倭國使團是主動前來。雄大海殺的是那使者的侍從,好像叫廄戶什麼的,似乎還是倭國女天皇的族人。」

  倭國,日本人?

  鄭言慶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他倒是知道倭國在唐朝時期,曾多次派遣什麼遣唐使過來,貌似還有人擔當朝廷要職。但是這可是隋朝,日本人就過來了嘛?白面、無眉、黑齒……貌似的確是早期日本人的一種算是官方儀表。但日本現在是什麼時代?怎麼會有女天皇?

  「倭國此次是主動來朝,陛下也聽聞了消息。

  我詢問了謁者台,他們說倭國使者叫什麼妹子的,倒也沒什麼要求,只說願意依我朝律法處理此事。」

  顏師古突然說:「是小野妹子!」

  「哦,就是小野妹子。他已經全權委託謁者台,向河南尹遞上訴狀。謁者台方面也不好徇私,所以已擬好了訴狀,準備明日一早送抵河南尹……雄大海凶多吉少。」

  操,還真成了外交糾紛了……

  鄭言慶知道,那訴狀一旦送抵河南尹的話,雄大海難逃一死。

  難不成,就要眼睜睜的看著,雄大海為了個倭奴而丟掉性命?不行,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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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父子情

  鄭仁基的確是沒辦法幫助言慶,而不是他不想幫。

  年初時,隋煬帝楊廣通過改州為郡,徹底理順了地方行政機構的關係。設立郡縣兩級制度,結束了隋文帝楊堅在晚年時期,所造成的種種混亂局面。移駕洛陽,更進一步加強了對關東地區的控制,興修大運河,將天下財富聚集於河洛地區。

  河南尹治於河南縣,也就是洛陽。

  統領包括洛陽在內的是一個縣城,其中洛陽縣令秩比正五品,比鄭仁基的品秩還要高出一個級別。整個河南尹下,有府尹一人,贊務一人,而後才是東西曹掾,另設主簿、司功、倉、戶、兵、法、土曹等六曹書佐,分割了曹掾的職權。

  隋煬帝移駕洛陽後,朝官也紛紛抵達洛陽。

  司隸台大夫之下,還有兩名別駕,分管長安洛陽兩地的刑案。所以在洛陽為官,非常的痛苦。有種種制約存在,即便鄭仁基是洛陽縣令,也不敢擅自徇私枉法。

  言慶苦惱的說:「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這要看謁者台那邊遞交的訴狀,如何陳述雄大海的罪名。如若他們能抬一下手,一切自然好辦。不過謁者台那些人……言慶,此事非是我不幫忙,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啊。」

  鄭仁基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言慶也清楚,他的確是無能為力。

  起身拱手道:「叔父能打探來消息,已經是幫了言慶的大忙,言慶感激不盡。」

  他準備告辭離去,顏師古突然叫住了他。

  「言慶,這件事你還可以找別人打聽一下。」

  「還請先生指教。」

  顏師古輕咳一聲,「謁者台已經將訴狀遞交洛陽縣,普通人恐怕無法將訴狀調出。訴狀無法調出,就不知道謁者台那幫傢伙們是如何考究,自然也無從下手。

  洛陽縣雖屬於河南尹治下,但刑案方面,還要受司隸台按察。

  如果能從洛陽縣抽調出訴狀的話,至少可以知曉謁者台是如何確立罪名,也就能有跡可循了。」

  顏師古雖然沒有說找什麼人,但鄭言慶不是傻子,焉能聽不出他話語中的含義?

  京畿地區的刑案,要經由司隸台按察。而今司隸台御史大夫,是由楊廣的另一寵臣宇文述兼任。宇文述一般不會詢問這些事情,所以主要的工作,則是由司隸台別駕擔當。洛陽也是在司隸台治下,一切刑案都會有司隸台洛陽別駕經手。

  而這位洛陽別駕,就是竇威!

  顏師古知道,言慶和竇家的關係不一般。雖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麼關係,可是從早先竇威願意出頭為言慶作證,甚至還同意為言慶主持與王通的比試,就能推測出,這其中必有奧妙。再者說了,竇威的侄孫竇奉節,與言慶的關係非常好。

  若是言慶能讓竇威出面,說不定還能有些希望。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拱手向顏師古說:「先生厚德,小子必銘記在心。」

  說完,他就匆匆離去。

  看著言慶離去的背影,鄭仁基突然道:「這孩子,倒是生就一副古道熱腸啊。」

  顏師古也笑道:「大兄,如若此子能真心幫助宏毅,鄭氏其餘五房,誰能撼動安遠堂的地位?依我看,還要多讓宏毅和鄭言慶走動,將來必能對安遠堂大用。」

  「賢弟所言甚是!」

  鄭仁基在心中暗自慶幸,後來沒有和言慶再起齷齪。

  這小子很有一套,雖不再做詩篇,可是一本三國演義,令起再次位於風口浪尖之上。自污其名也好,江郎才盡也罷……你都不能否認,這本演義引起的轟動。

  他這一出手,的確是極大的緩解了安遠堂自鄭大士病倒後,所帶來的危機。

  鄭言慶辭別了鄭宏毅徐世績,打馬揚鞭衝出街坊。

  此時,天色已晚,街道上行人不少。長夏門大街上,一隊車輛正徐徐而行,言慶心裡有事,以至於也未曾留意。眼見著白龍馬就要衝撞上車隊,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勒馬讓路。

  可他忽視了,他這匹白龍馬的來歷。

  龍馬豈能與凡馬讓路。玉蹄俊希聿聿一聲暴嘶,頓時引得那些引車的馬匹騷亂。

  鄭言慶嚇了一跳,連忙制止住玉蹄俊。

  馭車的馭手,也是經驗豐富,制止住了馬匹騷亂。鄭言慶正準備向對方道歉,就見從那車隊後面,衝出一匹赤紅火龍駒,衝著玉蹄俊希聿聿暴嘶不止。馬上端坐一名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儀表不俗。大約和言慶相仿的年紀,一襲白袍。

  「哪兒個不長眼,敢在小爺面前囂張。」

  說著話,少年劈手從那馭手的手中奪過了一桿長鞭,不等言慶開口,摟頭便打。

  鄭言慶連忙一提馬韁繩,閃過一旁。

  卻不想胯下白龍馬,焉能受人挑釁?火龍駒長嘶,對它而言無疑是一種不尊重,登時勃然大怒。二馬照頭,玉蹄俊張口就咬向了火龍駒。火龍駒也不示弱,側身一身,甩頭撞向了玉蹄俊。

  這一下,長街之上,頓時大亂。

  少年長鞭落空,唰的甩到一旁,從馬鞍後鏘的抽出一柄長刀,朝著言慶就劈過來。言慶雖然老成,可這少爺出手就要人命,心頭也不禁大怒。反手抽出橫刀,人借馬勢,唰的就是橫抹過去。

  「咦?」

  少年吃了一驚,二馬錯蹬時一個鐙裡藏身,躲過言慶的橫刀之後,反手犀牛望月。

  兩柄橫刀鐺的一聲,在空中交擊一起。

  言慶只覺手臂一振,暗叫一聲:好大的力氣。

  而少年也同樣感到驚奇,自己的力氣如何,他自己清楚。剛才的一刀雖然沒有使出全部力量,但也有七八分。這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少年,居然崩開了自己的橫刀?

  二馬錯蹬之後,唰的撥轉馬頭。

  兩匹神駒,似乎都很興奮。不停搖頭擺尾,打著響鼻。馬蹄急促的敲擊地面,發出噠噠噠,如同戰鼓般的聲響。馬上兩個少年,全都是白衣白袍,相貌俊秀。

  一旁圍觀者忍不住暗自叫了一聲:果然少年英雄。

  「小弟,住手!」

  就在鄭言慶和那少年准備再次搏殺的剎那,一聲嬌叱傳來,但見車隊中竄出一抹翠雲,香風掠過,一個少女縱馬衝到兩人中間,柳眉倒豎,厲聲呵斥那白衣少年。

  「姐姐,你讓開,我定要教訓這猖狂小子。」

  少女一身翠綠長裙,粉靨賽似三月桃花。她凝眉喝道:「小弟,父親說過來洛陽後不許胡鬧,一切都應聽我的……你若是再不聽話,再惹是非,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

  「我……」

  少年似乎很怕這翠裙少女,氣哼哼的瞪了鄭言慶一眼,鏘的長刀回鞘。

  「小子,今天要不是我姐姐阻攔,我定要讓你好看……有種的,可敢留下名號?」

  洛陽城裡權貴不少,能騎一匹寶馬良駒,絕非普通人家。

  鄭言慶也不理那少年,橫刀收鞘之後,在馬上朝那少女一拱手:「這位姐姐,先前是在下冒失了,驚擾馬匹,還請見諒。在下還有要事,若有緣再見,定擺酒謝罪。」

  「公子自便無妨。」

  那少女,顯然也是大家閨秀,欠身拱手回應。

  鄭言慶撥轉馬頭剛要離去,就聽身後少年喝道:「沒膽鬼,空有一副好皮囊,連名字都不敢留下嗎?」

  「小弟!」少女怒叱。

  鄭言慶頭也不回:「我家鄭言慶,家住龍門竹園,隨時候教!」

  玉蹄俊長嘶聲中,絕塵而去。

  周圍圍觀者卻驚呼起來:「原來剛才那人就是半緣君?果然儀表不俗,名不虛傳啊!」

  「他是半緣君?」

  少年也愣了,催馬到少女身邊,「姐姐,剛才那小子,就是叔祖所說的半緣君嗎?」

  「我又沒見過,怎會知道?」

  「切,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年紀和我也差不太多嘛。」

  「差不多?我看差的太多了……至少你寫不出曾經滄海難為水,也做不出三英戰呂布的文章來。對了,你路上不還在說,見了半緣君後,要找他尋後面的文章嗎?」

  少年一怔連連捶胸。

  他哭喪著臉說:「我忘記了,我哪知道他就是半緣君啊!」

  那少女噗嗤笑出聲來,頓顯千嬌百媚,令夜色增光,「好了,快點走吧。爹爹還在家等我們呢,你這一路上招惹是非,我也有些煩了。趕快把你交給爹爹,也算省了一樁心事。」

  說完,她擺手示意車隊行進,那少年立馬長街上,朝著言慶遠去的背影看去。

  「哈,龍門竹園嗎?」

  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笑意,他撥轉馬頭,追上了車隊。

  竇家老宅,位於洛陽城外。

  別看鄭言慶和竇奉節那麼熟,可相交四年,除了三年前那一次比試之外,言慶沒有來過竇家。

  無他,言慶的身份和竇家這等望族相比,相差實在太大。

  且不說竇抗如今是一方太守,更是皇親國戚,事實上竇家子弟官居高位者人數不少。竇賢是千牛衛將軍,竇琮是虎賁郎,竇威是洛陽別家,還有唐國公,樓煩太守李淵的夫人,也出自竇家……楊素滿門為官,指責者眾多;可竇家滿門為官,卻沒有多少人指責。竇家信奉道學,講究無為而治,從不參與權利的爭鬥。

  也許,這就是竇家始終屹立的原因。

  言慶雖有名氣,而且已歸宗鄭氏,但並沒有縮減這種差距。

  官與民,有著天壤之別。你名氣再大,不為官,始終難以進入這個時代的核心。

  鄭言慶來到竇府門外,請門子通報竇奉節。

  自家事自家清,哪怕竇威再看重他,他也不能冒昧求見竇威。這是就是規矩!

  前世仕途中混了那麼久,言慶對這規矩非常瞭解。

  他不能直接求見竇威,但並不妨礙他通過竇奉節,與竇威對話。

  門子很快通報進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竇奉節急匆匆的從府中跑出來,見到鄭言慶,他喜出望外的同時,更多的則是一種驚奇,「言慶,你怎麼跑來了?」

  「難道我不能來嘛?」

  「來得來得,怎麼來不得呢?嘻嘻,我正說明天要去找你,沒想到你今天就來了。

  我爹爹回來了!」

  「啊?」

  竇奉節的父親名叫竇軌,其父竇恭是竇威的兄長。此前,竇軌一直在巴蜀為官,所以言慶和竇奉節交往這麼久,也只是聽說過竇軌的名字,卻沒見過竇軌本人。

  不過他卻從其他渠道得知,這竇軌性情剛直,武藝不俗。

  鄭言慶把馬韁繩丟給了門子,和竇奉節一起走進竇家府門。一邊走一邊問:「奉節,你爹爹不是在巴蜀為官,這次回來,是不是不再去了?」

  竇奉節臉上,露出黯然之色。

  「還要去!」他輕聲道:「聽叔祖說,爹爹這一次因政績卓著,加之又平定了一場巴民之亂,所以從資陽縣尉而升為資陽郡西曹掾。以後回來怕是更加難了……」

  「那你……」

  「我想和爹爹一起去,可爹爹說,要我留在洛陽,好好讀書習武,不肯帶我去。」

  那話語中,帶著很重的委屈。

  想來竇軌屬於那種工作狂,害怕帶著竇奉節去,會耽誤了工作吧。

  伸手輕輕摟了一下竇奉節,雖說竇奉節比言慶大一歲,可是這個頭,卻比言慶矮了些。

  「對了,言慶你今天來,是找我嗎?」

  鄭言慶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見你午後沒有去竹園,以為你生病了,所以來看看你。」

  竇奉節屬於那種很敏感,很脆弱的孩子。

  他此刻正處於一種很失落的階段,言慶也不得不斟酌用詞。仔細想來,竇奉節對鄭言慶的確是死心塌地,視若兄長一樣。而言慶呢,卻很少去關注他的內心世界。

  想到這裡,鄭言慶不由得有些內疚。

  竇奉節立刻高興起來,「正好,我爹爹在家裡,我帶你去引介一下。你不知道,爹爹聽說我時常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非常高興。他還說,有機會要見見你呢。」

  見我?

  鄭言慶撓撓頭,心中暗自叫苦。

  原本是想要通過竇奉節找竇威,現在倒好,卻找到了竇軌……

  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跟著竇奉節往後院走。竇家的老宅,面積可是比鄭府大了數倍。也難怪,鄭府不過是一家居住而已,竇家的老宅裡,卻是數家混居。

  各有各的住處,面積自然要大許多。

  東一竄,西一拐,竇奉節領著鄭言慶,來到了自家的住所。一個宅中宅,三進庭院,環境倒是非常雅緻。言慶走進院子,就見那中堂之上,端坐一個中年男子。

  一部及胸美髯,濃眉大眼,相貌威武。

  「爹爹,他就是言慶。」

  竇奉節上前,歡笑著跑到了中堂上。

  言慶則邁步走上台階,向竇軌深施一禮,「小侄鄭言慶,見過竇家伯父。」

  竇軌虎目一瞪,竇奉節臉上的笑容立刻減少了許多。他放慢腳步,怯生生的說:「父親,這是孩兒的好友,鄭言慶。」

  竇軌這才點點頭,哼了一聲。

  竇奉節好像小老鼠一樣,刷的就溜到了竇軌身後。鄭言慶看在眼中,心中輕輕一嘆。他大致上明白了竇奉節為什麼會是這種性情……原因無他,竇軌想要做嚴父,以至於竇奉節不管做什麼事情,他都會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令竇奉節無所適從。

  對孩子嚴格,並不是錯!

  錯的是方法和方式……這和後世的父母很相似,往往喜歡走極端:要麼是溺愛,不管孩子做什麼,父母都說好,一味的慣著孩子;另一種就是像竇軌這種情況。

  也許竇軌很愛竇奉節,但是他不會表達,又要展示出父親的威嚴。

  於是乎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表面上這樣做是對竇奉節高要求,可實際上呢?

  從竇奉節往日的言語中,言慶知道,他非常愛他的父親,甚至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但是他不敢親近,哪怕是有什麼話,也都會隱藏在心裡面,不敢和竇軌表達。

  這一對父子啊……

  竇軌衝著言慶露出笑臉,「久聞半緣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雄。竇軌是一介武夫,不知如何說話。不過還要多謝你對我家奉節的照顧……我遠在蜀中,無法好好照應奉節。他性子柔弱,也沒什麼朋友。能與半緣君結交,實為幸事。」

  言慶連聲說客氣,偷偷的朝竇奉節看了一眼,見奉節垂著頭,好像很黯然。

  竇軌是個武夫,但並不代表,他沒有眼色,不會思考。

  其實,他也知道鄭言慶很少來竇府,今日突然登門,恐怕是有事情。竇府中,其餘眾人大都不在,只有自己和竇威住在這邊。言慶斷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的,那麼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找竇威。所以,竇軌扯了兩句話之後,就把話題往竇威身上拉扯。

  「叔父也時常誇讚你,呵呵,晚飯時還說,你不登門,他不高興呢。」

  「那是老大人抬愛。」

  「嗯,既然你今天來了,若是叔父知道你沒去見他,恐怕會不高興。這樣吧,我帶你去見叔父。你們都是文采出眾的人,比之我這個武夫,想必更有話題吧。」

  竇奉節想要跟去,卻被竇軌阻止,讓他在家中讀書。

  看著竇奉節那委屈的模樣,鄭言慶決定,要和竇軌好好談一談。他朝著竇奉節一笑,輕聲道:「奉節,你且在家中讀書,明天去住院找我吧,細腰和四眼可是長大了不少。」

  「嗯恩!」

  竇奉節連連點頭。

  言慶和竇軌走出宅院,朝著竇威的住處行去。

  「伯父,您難道不覺得,您對奉節太過殘忍了嗎?」

  鄭言慶突然開口,令竇軌一怔,駐足向鄭言慶看去,「半緣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您知不知道,奉節很想您,也很依賴您?」

  「這個,我當然知道。男兒大丈夫,整日裡畏首畏尾,實在不成體統。他就是對我太依賴了,以至於成了現在的性子。不過這兩年好了些,至少能把話說明白。」

  竇軌滿口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令言慶有些反感。

  「伯父,奉節年紀不大,從小不在您身邊,他依賴您什麼了?他只是想和在一起,得到一些您的關懷。請恕小子無禮,我覺得您對奉節有些過分,他長這麼大,您和他單獨相處過多久?他希望爹爹能親手教他武藝,手把手的教他認字……

  可是沒有,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關懷。

  我不知道您是怎麼和他相處的,但我能看得出,他想您,可是又害怕您。您知不知道,在學舍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一個朋友,被人欺負的時候,也總想著,不給你招惹麻煩。奉節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可是在您面前,他卻活得很委屈。」

  竇軌愕然看著鄭言慶,面頰劇烈的抽搐著。

  鄭言慶說:「伯父,您知道剛才我來的時候,奉節和我說什麼嗎?他說他想和您一起去資陽,可是您不同意。您知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什麼表情嗎?失落,失望……伯父啊,您身為朝廷官員,一心為公這沒錯,可是您不該這麼對待奉節。

  我聽說: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一家尚且不靖,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治理國家?您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關心,憑什麼讓人去相信,你會關心天下人呢?」

  言慶這一席話,是句句誅心,只說得竇軌臉紅一陣,白一陣。

  有心想要斥責鄭言慶,但見言慶一臉莊重,白衣飄飄,似有無限威嚴生出,令竇軌到了嘴邊的話,硬是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我……」

  竇軌剛要開口,卻見從假山後走出來一人。他輕輕撫掌,面帶微笑,臉上白眉聳動。

  「半緣君三年不作一文,然則言語更見犀利,足以說明,這三年來,半緣君未曾落下功課啊!」

  「叔父!」

  「竇大人……」

  鄭言慶和竇軌見來人,連忙躬身行禮。

  來人,正是竇威。

  竇威本在書房裡看書,聽身邊老僕說,鄭言慶來了。竇威當時就一怔,心裡還奇怪:這孩子三年來連竹園都不常出,更別說來我竇府了。今天這是怎麼了?突然就找上門了?

  竇軌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別說竇威了……

  很快他就猜出了端倪:只怕這孩子是有事情找我。

  他得李基的囑託,又有李淵暗中叮嚀,對鄭言慶的事情,還是非常的上心。又擔心竇軌拉住鄭言慶不放,於是就往竇軌的住處走來。不成想走到半路,就見言慶和竇軌在路邊說話。竇威躲到了假山後,側耳聆聽片刻,也不禁為言慶話語所動容。

  同時心裡很開心,為竇奉節能有這樣一個朋友而開心!

  等言慶說完,竇威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方面言慶說的沒錯,另一方面則是擔心竇軌惱羞成怒,所以就走出來,並且表示出對言慶言語的支持。

  「千眼,你可知你父親為何為你取名千眼?」

  「啊,恕孩兒不知。」

  「因陀羅生就千眼,俯視蒼生,體察人世間喜怒哀樂。你父親知道你性情剛直,所以才給你起了這個名字,是希望你能多多體察周圍的事情,多去感悟這世間情感。

  言慶小友說的不錯,你連自己兒子心裡是怎麼想都不知道,憑什麼去體察世情呢?

  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個家,不僅僅是咱們這個宗族,還有你身邊的每一個人。奉節這孩子的性情,的確是有些懦懦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會是這樣的性情?每次我見你呵斥孩子,有心勸阻,卻不知如何開口。今日小友既然起了頭,我也就不客氣了。

  回去仔細想想吧,你如果體悟不到『齊家』的這個『齊』字是什麼意思,我看你就別去資陽為官了……好好想想,別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傷了孩子對你的情感。」

  竇軌低下了頭,一臉羞愧之色。

  竇威走過去,拍了拍竇軌的肩膀,而後扭頭對鄭言慶說:「小友,你可是找我嗎?」

  鄭言慶神色一凝,頗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

  「正好,我們邊走邊說吧。」

  竇威帶著鄭言慶走了,卻留下竇軌站在原地,呆愣了許久。他回到了住處,下意識走到了竇奉節的房間外。只見燭光下,竇奉節正捧著一本書,呆呆的坐在那裡發愣。

  稚嫩的小臉龐,似乎籠罩著一絲淡淡的哀愁,令竇軌心中不由得一痛。

  難道,我過去所做的,都錯了嗎?

  父子兩人,一個在屋內發呆,一個在屋外發愣,皎潔的月光,灑在了這深深庭院中……

  ————————————————————————————

  鄭言慶把來意說明,竇威眉頭微蹙。

  「倭奴國使者?」

  竇威自言自語。這倭人早在漢朝時,就有文字記錄。說是公元前後,一個來自東方海域的島國,因為仰慕大漢文明和繁華,於是來朝漢朝,被漢光武帝賜為奴國,所以命倭奴國。

  此後,倭奴國和中華的往來,就沒有停止過。

  他們不斷吸收著漢民族的文明,並逐漸成長……

  竇威輕聲道:「我今天沒有出門,倒還真不太清楚這件事的狀況。恩,既然倭奴國想要通過我大隋律法,說明這個使者,倒是有些見識。這牽扯兩國爭紛,若是走開皇律,你那位朋友可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言慶啊,此事可不大好辦。」

  鄭言慶低下頭,突然說了一句:「又是天朝仁德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言慶猛然抬起頭,「為何我天朝,總是對外寬宏,對內嚴苛?昔日有驃騎將軍,縱橫漠北,打得匈奴人狼狽而逃。偏偏就是那該死的『仁德』,令我天朝辛苦打下來的朔方,送與匈奴人休養生息。匈奴人休養好了,於是就出兵攻打。

  殺我同胞,屠我村莊,擄我百姓……

  天朝打了勝仗,卻要講什麼『仁德』。人家寫一份降書順表,就能拿到大筆錢糧。戰敗了,卻得到了比戰勝者更多的好處,以至於我天朝屢屢遭受異族欺壓。

  竇大人,小子不明白,這樣的『仁德』,真的能教化豺狼嗎?我曾聽過一個故事,一個農夫在路上見到一條凍僵的蛇,於是心懷『仁德』,將毒蛇置於懷中。

  哪知那毒蛇醒來之後,反咬一口,令農夫身亡……這是仁德,還是愚魯?」

  言慶這番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

  按道理說,他前世的仕途經歷,本不該讓他有如此偏激的心態。然則對倭國,他始終無法釋懷。來到這個時代,他讀過漢書,也讀過三國。而此時,恰好距離那個漢人最淒苦的年代並不久遠。沒有親身經歷,就難以感受到那種切齒之恨。

  鄭言慶豁出去了,瞪著竇威,低聲吼道。

  換做其他人,言慶不會這樣做。但竇威不一樣,他的身體中,始終流淌著八百年大漢族的血液。聽聞鄭言慶說話,竇威不禁色變,白眉輕輕顫抖,鬍鬚賁張。

  「大海殺人,固然不對。

  可是那區區海外倭奴的使者,就可以在我大隋國土上,縱馬行進嗎?他撞傷了,撞死了我大隋子民,一句仁德可以赦免。可我大隋子民稍有反抗,難道就要人頭落地?

  竇大人,小子不明白,請您為小子解惑。」

  竇威目光炯炯,凝視著鄭言慶。

  他一句話也不說,卻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閉上眼睛,竇威站立在池塘邊上,許久後輕聲道:「昔日之事,不可追……也罷,我就幫你這一次。只是我可以調出那謁者台的訴狀,但也是僅止如此。」

  鄭言慶喜出望外,深施一禮:「大人明見!」

  「小友,你今日這番話,出自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後切莫再說這種言語,說不得會讓你粉身碎骨……我老了,已無你這般血氣。但願得將來你功成名就時,仍保持這樣的血氣,也就不枉費我今日幫你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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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刀筆之下斷生死

  平陵竇氏,曾盛極一時。

  漢末大將軍竇憲,指揮漢軍將匈奴打得潰不成軍。這也是竇家滿門引以為傲的事情。

  自竇武事敗,竇家流落塞北,轉眼三百餘年。

  也許,在竇威的身體中流淌著胡人的血液,但是在他骨子裡,依舊是昔日大敗匈奴人的竇家子孫。

  鄭言慶的一番話,激起了竇威胸中的火焰。

  他決意幫助鄭言慶,也許是徇私枉法,但從竇威的心底,卻認同言慶的話語。海外蠻夷也敢在洛陽縱馬?我堂堂大漢……不,是大隋子民殺一個隨從就要償命?

  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

  與後世的達官貴族不一樣,隋朝的世族子弟,有著超乎尋常的驕傲。他們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並且從一場場磨難中走出來,更堅信鐵與血的力量。竇威這種人,絕不會滿口的仁義道德。也許,在竇威的心中,更願意用刀劍去教化異族。

  竇威是司隸台下的洛陽別駕,主張河洛地區的刑案。

  所以他從洛陽縣衙抽調什麼公文,並非一件難事。只需派一人過去,洛陽縣令自會將訴狀交出來。竇威接過那公文一看,眉頭頓時扭在了一起,同時冷笑連連。

  果然是大國氣象啊!

  為了一個小小的蠻夷隨從,居然引經據典嗎?

  他把那訴狀交給鄭言慶,「謁者台那些傢伙果如言慶你所說的那樣,要誅殺雄大海。」

  通篇儘是誅心文字,似乎恨不得把雄大海千刀萬剮,才能向那些海外蠻夷們證明,我大隋朝是何等的強盛,何等的律法森嚴,何等的高高在上。既然是國際糾紛,你們不站在本國國民的立場上去說話,卻一個個爭先恐後,為蠻夷說話嗎?

  那些蠻夷,是不會心存感激的!

  鄭言慶看完之後,陷入了沉思當中。

  從這篇訴狀上來看,雄大海斷無可能倖免。難不成,要去收買洛陽縣令?更不可能。

  「竇大人,沒有法子了嗎?」

  「除非謁者台收回這篇訴狀,重新撰寫。否則以訴狀上的罪名,絕無可能救下雄大海。」

  「那,謁者台有可能收回嗎?」

  竇威歪著頭,看了看鄭言慶,突然笑問道:「言慶,你認為呢?」

  這就是等於回答了言慶的問題:沒有可能。

  「老大人不是按察刑案,或許……」

  「言慶啊,你也許還不瞭解司隸台的職責。我身為洛陽別駕,有按察之責,但卻不能插手洛陽縣的審判。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是在洛陽縣做出宣判之後,可以檢查這宣判的失缺,但不能負責具體的案子。」

  只有監督權,而無處置權。

  鄭言慶敏銳的捕捉到了竇威的語病,「老大人,您說在大多數情況下如此,也就是有例外嘍?」

  竇威一笑,「當然!如果你能讓陛下過問此事,司隸台就可以插手其中。」

  暈!

  這不是和沒說是一個樣子?

  鄭言慶不由得搖頭苦笑。且不說能不能讓楊廣插手,就算是能使楊廣過問此事,可楊廣現在並不在洛陽。等楊廣知道了,而且也願意過問這件事,雄大海早已人頭落地。

  不行!

  鄭言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抖擻精神,將那份訴狀拿起來,再一次認真觀看。

  「言慶啊,你莫要費心思了。

  謁者台寫的這份訴狀,很難找到缺陷。依我看,實在不行的話,咱們只能事後追究。」

  「事後追究,雄大海難道能保住性命?」

  「保不住!」

  竇威回答的斬釘截鐵,「如今正值秋後,如若判定下來,三日內即當開刀問斬。我說的事後追究,可以以司隸台的名義,詢問倭奴國使者於洛陽縱馬傷人之罪。即便是去不了他們的性命,也能讓他們傷筋動骨……權當作為雄大海報仇。」

  「人死不能復生,區區傷筋動骨,焉能抵得上雄大海性命?」

  鄭言慶當然不會答應,拿著那訴狀,一遍又一遍的認真研究。竇威也沒有生氣,坐在旁邊,看著言慶研究訴狀,心裡卻道了句:這父子兩人執拗起來,倒真是一個模樣。

  「竇大人,我有一個辦法。「

  「哦,說來聽聽?」

  鄭言慶研究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拿捏的地方。他輕聲道:「只是需要冒些風險,在這訴狀中,添上一筆。」

  「添一筆?」

  鄭言慶看著竇威說:「只需一筆,我可保證,連謁者台的人也挑不出理來,而且雄大海也不必喪命,最多是監禁數年。這樣一來,謁者台想必也不會真就翻臉吧。」

  「怎麼添?」

  鄭言慶將訴狀鋪在書案上,挑選好了毛筆,在上面輕輕勾了一筆,然後讓開位置。

  「雄大海甩刀殺人?」

  鄭言慶笑著點點頭,「既是甩刀,自然屬失手致人死命。按照開皇律,杖三十,監三年足矣。」

  訴狀上,原本寫著雄大海用刀殺人。

  這就是故意殺人,當然是死罪。而言慶這一筆,卻將故意變成了過失,其罪名自然減輕。至於杖三十,更加好辦。到時候請人出面,暗中賄賂一下行杖的差役。

  這輕與重,只在差役的一念之中。

  雄大海今年十六,實際年紀才十四。監禁三年後出來,也不過十九歲而已,大好人生剛剛開始。想那隋唐演義裡面,程咬金不也是牢獄中的常客?遇到運氣好的時候,趕上大赦,說不定連三年都不用。而謁者台,未必會真去為倭奴做主。

  這就是刀筆之下,斷生死!

  其實在後世,流傳有許多關於刀筆吏的故事。

  似鄭言慶這種方法,也有人用過。言慶通篇反覆研究之後,感覺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至於當初謁者台的人究竟是寫的『用』還是『甩』,也未必能記得清楚。

  只要洛陽縣能宣判下來,謁者台也沒有辦法。難不成打自己的嘴巴,說是寫錯了嗎?他們如何與那些倭奴使者解釋,言慶管不著。反正,他就是要保住雄大海。

  待墨跡幹了,竇威立刻命人,將訴狀送回洛陽縣衙。

  而後他連連搖頭,「言慶果然不負虛名,這些年閉門讀書,也是卓有成效。這種事情若換做是我,絕想不出這種主意。呵呵……言慶你這一支筆,可以斷生死啊。」

  鄭言慶則鄭重其事,向竇威一揖到地。

  「若非老大人抬愛,小子這些許急智也沒有用處。小子代雄大海一家,謝過老大人救命之恩。」

  兩人又在書房裡閒聊了一會兒,鄭言慶看天色不早,於是起身告辭。

  畢竟在竹園,雄大鎚還等著他的消息呢。竇威也沒有挽留,而是命人將他送出府外。

  他是言慶的長輩,又是朝中命官,怎可能出門相送。

  鄭言慶在竇府門前認鐙搬鞍,翻身上馬,急匆匆的走了。可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在竇府門外停下。馬上人翻身下馬,快步上前,登上了台階。

  「請通報竇大人,就說有夏州家信,請他過目。」

  竇府的門子立刻通報進去,竇威讓那信使將書信呈上,卻是兩封書信。

  「怎麼,唐國公要請他出馬嗎?」

  竇威看罷書信,也不由得暗自感嘆起來。李家看樣子已接受了言慶的存在,即便無法讓言慶歸宗認祖,可這培養起來,卻真是不餘餘力。若讓此人為言慶老師,的確是非常合適。

  那信使說:「老大人,信中內容卑職也不清楚,不過李太守交代,煩請老大人,將另一封書信交給收信之人。」

  竇威點點頭,「此事你只管放心,明日一早,我就會把書信轉交出去。」

  「如此,卑職告辭。」

  信使又急匆匆的走了!

  而竇威在書房中坐下,看著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忍不住微笑著,連連點頭……

  ————————————————————————————————

  鄭言慶返回竹園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子夜。

  不知不覺,他奔波了一個晚上,也感到有些疲乏。不過看到竹樓裡燈火通明,他就知道鄭世安等人還在等他。讓毛旺把玉蹄俊牽到旁邊,他三步兩步走進竹樓。

  「言慶,情況怎麼樣?」

  鄭世安連忙詢問。

  鄭言慶反問道:「爺爺,你們那邊如何?」

  雄大鎚迫不及待的說:「一切尚好。你爺爺找了人,我們也見到了大黑子。只是大黑子好像有點害怕,讓我有點不太放心。不過你爺爺託人使了些錢帛,給大黑子安排了一個獨立的牢房。裡面的人也答應,會幫忙照顧他……言慶,大公子怎麼說?」

  鄭言慶當下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講述一遍。

  「大鎚子爺爺,情況就是這樣。

  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於結果如何,還要看明日縣衙怎麼判決。不過竇大人說,只要謁者台那邊不跳出來,大黑子就不會有危險,最多也就是關個兩三年。」

  聽說雄大海不會有性命之憂,雄大鎚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王正和鄭世安也點點頭,根據言慶所說的狀況,如果真的只是判個兩三年的話,無疑是最好的結局。雄大鎚上前一步,推金山倒玉柱一樣,就要給言慶下跪。

  「啊,大鎚子爺爺,您這是做什麼?」

  「言慶啊,大鎚子得感謝你,能讓大黑子保住性命。若是他出事,我日後都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死去的爺爺。」

  雄大海是雄大鎚的侄孫,也是雄大鎚大哥膝下,唯一的骨血。

  鄭言慶連忙擺手,上前要扶起雄大鎚。一旁鄭世安和王正也勸說道:「你這老小子,這不是讓慶娃兒難做嗎?快點起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和小孩子一樣。」

  「爺爺,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明天一早,咱們還要進城去看結果。可別去的晚了,大黑子到時候看不見你們,一定會更加害怕。咱們現在關鍵是要讓大黑子平平安安的,渡過這一道檻兒。」

  鄭世安王正連連點頭,拉著雄大鎚,上樓去休息。

  言慶頗有些疲憊的站在竹樓大廳,長長出了一口氣,「毛旺叔,把這裡收拾一下,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竹樓。

  站在竹樓前的空地上,言慶扭頭看了一眼竹樓上仍舊亮著的燈火。

  看樣子,這將是一個難眠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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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哈士奇(上)

  清早,洛陽縣衙門前,就聚集了許多人。

  自大隋開國以來,首次外交衝突事件的噱頭,的確是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昨日事件發生後,洛陽人就開始對事件的處理結果,做出了許多判斷。其中不泛一些耆老儒生們,搖頭晃腦的訴說著關於這件事的看法。他們的觀點出奇相似,無非是大隋乃天朝上國,自當胸懷廣闊,以仁德來教化海外蠻夷……等等強調。

  如此一來,倒使得許多人,對雄大海的結局報以不樂觀的態度。

  當然也會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明明是那些倭奴國人的牲口在路上傷了人,雄大海上前阻止,才和倭奴使者的護衛發生衝突。再者說,明明是倭奴國的人先動手,打不過雄大海才致死,憑什麼要雄大海償命。難道說,我大隋朝的子民,就不值錢嗎?

  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但卻不知該如何反駁那些儒生口中的『仁德教化』。

  總之,這件事的確讓很多人產生了興趣,以至於一大清早,縣衙門口就人滿為患。

  鄭言慶並沒有去旁觀,而是在縣衙附近找了一家比較偏僻安靜的小茶肆中坐下。

  其實也算不得茶肆,準確的說,是一家小吃店。

  賣些蒸餅、湯餅之類的食品。許多客人並不會在這裡吃東西,而是買來打包帶走。所以,小茶肆的環境倒還算安靜,言慶給毛小念要了一碗湯餅,自己則坐在茶棚下,看著過往的人群,聽聽茶肆老闆和那些客人之間,看似隨意的談話。

  他能做的,都已經做過了。

  雖說他去縣衙,或許可以引起一些關注,但卻無法改變一個正五品縣令的主張。

  與其去那裡湊熱鬧,到不如坐在這茶肆中聽聽人們的閒聊。

  鄭世安雄大錘,還有一些老街坊們卻放不下心來,全都湊到縣衙門口旁聽結果。

  用雄大錘的話說:「大黑子看見我們,至少不會太害怕!」

  「少爺,您怎麼不吃東西?」

  鄭言慶正在聽老闆和買蒸餅的客人之間對話,被毛小念問起,輕聲回答說:「我這會兒不太餓,你快點吃。估計縣衙那邊的判決不會太久,過一會兒可能就結束了。」

  毛小念很想和言慶多說幾句,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斷決了,縣令大人斷決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少年匆匆跑過來,氣喘吁吁的說:「爹,縣令大人做出斷決了!」

  「是問斬,還是怎樣?」

  不僅僅是茶肆的老闆感興趣,許多買東西的客人,以及在茶肆裡用飯的客人都對此感興趣。

  「你們絕對想不到……嘿嘿,是監三年。」

  「啊?」一個客人似乎有些失望,「這都出了人命,居然只給了一個監三年?太輕了吧!」

  這傢伙,屬於那種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亂。

  鄭言慶眉頭一皺,看了看那傢伙,心中頓爵有些不快:難不成,非要雄大海死了,才甘心嗎?

  有客人說:「你這廝怎麼如此說話?倭奴國人差點傷了我大隋子民,雄大海也是為救人才起了衝突。聽你這口氣,是不是覺得我大隋子民的性命比不得倭奴國人?」

  「我可沒這麼說……」

  「你們別吵,聽小六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擠在洛陽縣衙外看熱鬧,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對這件事漠不關心。事實上,歷經三百年動盪之後,大隋朝迎來了一個錦繡時代。新洛城的營建,以及大運河的開掘,固然有勞民傷財的說法,但比起連年征戰,這算不得什麼。

  也許正是因為從那個黑暗的年代中走出來,生活在底層的百姓,較之那些老學究們,更容易產生一種強烈的自豪感。為一個海外蠻夷,一群三寸丁就要讓我大隋子民償命,對許多平民而言,恐怕並不容易接受。所以,有人急切的詢問夥計。

  名叫小六的夥計得意洋洋,「謁者台的訴狀中說,雄大海是甩刀殺人。而且雄大海在堂上也沒有否認他殺了人,縣令大人就認為,既然是甩刀殺人,當屬無意。既然是無意,那按照開皇律,雄大海就不該被處斬,所以只判了個監三年。」

  鄭言慶從口袋裡摸出了五枚銅錢,放在食案上。

  「小念,我們走吧。」

  他已經不需要再聽下去了。一切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雄大海甚至被免去了杖三十的處罰,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樣一個結果圓滿了……而且從市井小民的口中,言慶多多少少也瞭解到,洛陽人對這樣的結果還沒有什麼意見。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司隸台按察刑案,有時候就是從民意出發,對一些有爭議的判決進行重新審判。

  既然洛陽人沒有意見,就看倭奴國人是什麼情況。

  若倭奴國也對判決表達不出什麼異議的話,司隸台就不會過問此事,事情也就算過去了。等三年後,雄大海從獄中出來的時候,照樣還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

  鄭言慶很怕在這件事上出現反覆。

  一旦司隸台要發還重審此案,不僅僅是對雄大海有英雄,對雄家上下也是一種折磨。

  可倭奴國人會是什麼態度呢?

  鄭言慶也無法去影響,只能在一旁,默默的關注此事……

  「小念,爺爺他們現在應該去了縣牢,你過去和他們匯合吧。」

  言慶在街口跨上了青驢,對毛小念吩咐了一聲。他沒有騎玉蹄俊進城,經過昨日莫名其妙的衝突,讓言慶也不得不小心一些。青驢小青不如玉蹄俊,但貴在性子柔順,不會去招惹是非。

  毛小念說:「少爺,您不回去嗎?」

  「我要走一趟大同市。洛浦先生前幾天派人過來送信,說是淘來了幾部漢魏碑帖。

  你也知道,再過一個月,就是杜大哥的生日。他去長安縣上任時,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送他。他喜歡碑帖,我過去看看,若有合適的,就送給杜大哥。」

  「那,小婢陪您一起去吧。」

  毛小念的口吻中,帶著一絲絲期盼之意。

  鄭言慶搖搖頭,「不用了,你先回去吧。爺爺他們的年紀都大了,昨夜估計也沒有休息好,更需要你隨行照顧。」

  毛小念心裡有些失望,不過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

  她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這裡距離縣牢並不遠,沿著上春門大街過一個裡坊,就是縣牢所在,所以無需擔心什麼。

  言慶騎著青驢,走在深秋時節的日光中。

  有些蕭瑟,但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也很舒服。縣衙位於洛水以北,言慶要到大同市,必須要經過洛水,走很久才行。這也是他不願意讓毛小念跟著的原因。

  那麼遠的路,他騎著驢,毛小念難道走著嗎?

  從端門外的天津橋通過,鄭言慶看了一眼天津橋下的那塊告示牌。依舊有許多人駐足告示牌前,不時的還能聽見人群中有人陰陽頓挫的誦讀著他寫的三國演義。

  言慶笑了笑,催著小青走了。

  外界對他這部三國演義的評價,他如何能夠不知道?他還知道,許多人說他江郎才盡,甚至往他身上潑髒水……呵呵,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事情。文壇大盜這種事情還是少做為妙。三年苦讀,他倒是掌握了詩詞歌賦的一些技巧,但並不代表他能做出如早先那樣流傳千古的詩篇。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做這種事。

  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一件事。

  大業二年,也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隋煬帝楊廣啟用了薛道衡為秘書監,引起了鄭言慶的關注。薛道衡,是河東汾陰薛氏族人,也是當世大家。開皇年間,他因被人彈劾結黨,而被隋文帝發配嶺南。當時楊廣還坐鎮江都,對薛道衡的才華,素來仰慕。於是密令人前往長安,請薛道衡取道揚州。到時候他可以把薛道衡留下來,然後再稟報他老子,讓薛道衡做他的幕僚,就無需再前往嶺南。

  說起來,楊廣也是好意,愛惜薛道衡的才華。

  可薛道衡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出了問題,關鍵時刻偏偏來了書生氣。明明就快要到江都了,卻突然間又改道江陵,繞過江都南下,狠狠的給了楊廣一記耳光。

  這件事,讓楊廣記恨在心。

  不過楊廣登基後,念薛道衡才學出眾,還是重又啟用了他。

  哪知薛道衡一到長安,就奉上了一篇名為《高祖文皇帝頌》的文章。楊廣看罷之後,惱羞成怒,曾私下裡與大臣蘇威說:「道衡至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

  魚藻,是詩經裡的一篇文章。

  據詩序裡講解,這首詩是通過歌頌周武王,而譏諷周幽王。

  楊廣那是何等自負的性情,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羞辱?且不管薛道衡是不是真的在諷刺他,這根刺只要在楊廣心中生出,那薛道衡……事實上,薛道衡後來的確是被楊廣殺了。至於原因,則是他妄議朝政。想薛道衡也是朝中大臣,如何就不能議論朝政呢?反正這種事情,皇帝老兒說你有罪,你沒有罪也會變得有罪。

  鄭言慶依稀記得,史書中曾留下這樣一段記錄:薛道衡死後,楊廣曾說過:看你還能做出『空梁落燕泥』的詩句嗎?

  別讓楊廣盯上了自己,到最後來一句:看你還能做『士甘焚死不公侯』嗎?

  所以,言慶在這樣的情況下,推出了三國演義。一方面既可以讓人保持對他的關注,另一方面又有自污其名的效果。這種一舉兩得的事情,他又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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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3: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七章 哈士奇(下)

洛浦書館設在大同市,位於新洛城西南,臨近建國門大街。

    大同市的規模。遠遠比不上後來開設在新洛城中央地帶的豐都市。不過由於早期進入大同市的商戶,大都存有身後的背景,雖無法和豐都市的喧囂繁華比較,但卻別有一番雅緻的氣息。

    豐都市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上到達官貴人,小到販夫走卒,還有胡商豪客出沒。而大同市則顯得文雅一些,同樣酒肆林立,但氛圍很好。沒有喧囂吵鬧,來這裡的人,大都有良好教養。

    洛浦書館作為最早一批進入大同市的商賈,門臉非常醒目。

    兩根黑漆圓木上,有言慶贈與小洛浦先生的那副對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這兩句話,被許多人當作了修學的至理名言。

    而言慶索書寫的捲軸,早已被小洛浦先生收藏起來,不肯輕易示人。走進書館大門,正對面有先賢畫像。兩面巨大的書架上,疊摞著一冊冊雕印出來的書籍,散發出淡淡的墨香。

    鄭言慶把青驢拴好,邁步走進書館。

    有夥計眼尖,認得鄭言慶,連忙迎上前來,笑嘻嘻的說:「鄭公子,您可算來了。」

    言慶笑道:「什麼叫總算來了,這是從何說起?」

    「您可不知道,先生得了幾卷漢魏碑貼,這些日子不少人來詢問,想要拿走。

    先生總是以碑帖被您定下,才算推拖過去。您要是再不來,先生就要登門拜訪了。」

    「呵呵,那的確是我有些疏忽了!」

    你看,我們洛浦先生有多重視您啊,專門把碑帖留著,除了您之外,誰都不賣!

    這種話說出來,怎麼聽怎麼讓人感覺舒服。

    其中固然有誇張之處,但聽者終究會有一種受重視的感覺。鄭言慶連忙道謝,看了看四周,輕聲問道:「洛浦先生呢?」

    「哦,樓上來了客人,先生正在接待。

    公子要是不著急,可以先在這邊坐坐,看看書;不過若是著急,曉得這就去通稟。」

    書館分為兩層樓,樓上主要陳列一些珍奇孤本,還有名家字畫,普通人是沒有資格上去。既然是在樓上接待,想必來的是貴客。鄭言慶倒也不著急,於是在一旁坐下,夥計奉上茶水,又捧來一卷東山集放在旁邊,讓鄭言慶看書飲茶,打發時間。

    這年月,品茶已漸漸興起,但人們更多的還是飲酒。

    只是書館不比其他地方,你奉上酒水,萬一客人喝多了,難免不會有失禮的舉動。

    一杯香茶,一卷書冊,與這書館的墨香清幽,倒也搭配。

    鄭言慶坐下來,正準備拿起書卷,就聽見樓梯口有腳步聲傳來,一輕一重,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引導養生術練了四年,讓言慶的聽力較之普通人敏銳許多。

    他抬頭看去,就見從樓上下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矮胖,正式小洛浦先生,女的身材高挑,一襲碧綠長裙,外罩披風。往臉上看,峨眉秀美,鳳目有神。鵝蛋臉,粉靨腮紅,姿色動人。一頭烏黑雲鬢,挽成高髻,更襯托出玉肌柔嫩……

    也不知是男少女只顧著說話,亦或是樓梯有些滑腳,突然間腳下失足,少女啊的一聲驚叫,從樓梯上就摔了下來。一旁小洛浦先生猝不及防,伸手未能抓住。

    說時遲,那時快,言慶呼的起身,身如電閃,刷的就衝到樓梯口,一把將少女攙扶住。剎那間,溫香軟玉擁入懷中,即便言慶的心性沉穩,也不由為之一蕩。

    「小姐,你沒摔到吧。」

    從樓梯上撲下來的巨大衝擊力,讓言慶抱著少女之後,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腳跟。

    連忙把少女攙扶住,鄭言慶輕聲詢問。那少女顯然是驚魂未定,緊緊的抱住鄭言慶的腰身,胸口劇烈的起伏,讓言慶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軟玉溫香。聽到言慶的話,少女總算是穩住心神。俏臉噌的一小子就紅了,連忙鬆開手,想要往後退,哪知才一鬆手,卻眉頭一蹙,腳下一晃,險些又摔倒在地。幸虧鄭言慶眼疾手快,將她攙扶住。

    少女的臉上流露痛苦之色,一隻腳的腳尖點地,似乎不敢踩實。

    言慶連忙攙扶著她,在一旁坐下來。

    小洛浦先生這時候也跑了過來,拍拍胸口道:「裴小姐,您沒事吧。」

    原來這少女姓裴!

    少女這時候也認出了鄭言慶,臉羞紅,臻首低垂,道了一聲:「多謝公子相救。」

    「可能是扭到腳了!」

    鄭言慶朝她微微一笑,然後抬頭對著洛普先生解釋。

    他一邊說,一邊將少女那隻不能落地的腳抬起來,順手把她腳上的雲靴脫下。

    「你幹什麼?」

    少女忍不住輕呼一聲,聲音有些發顫。

    鄭言慶說:「裴小姐莫緊張,你剛才可能是扭到了腳,要立刻檢查一下,若嚴重的話,只怕要去醫館診治……」

    「你怎麼知道我姓裴?」

    少女露出警惕之色。

    言慶笑道:「剛才洛浦先生都叫出來了,我又不是聾子,如何聽不到……還好,沒傷到筋骨。」

    少女的腳踝有些紅腫,顯然是剛才失足所致。

    鄭言慶存在地上,把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手握住那盈盈一握的腳踝。手掌和細嫩的肌膚相觸,少女的身子輕輕一顫,頭垂的更低,臉紅得好像洛陽城外的香山寺紅楓葉i

    「洛浦先生,你這裡有藥酒嗎?」

    小洛浦先生聞聽,連忙點頭道:「有,有,有……我前些日子剛買的田記藥酒,效果非常好。」

    「那就拿來啊!」

    小洛浦先生顯然是有些慌亂,以至於言慶詢問,他一邊回答『有』,卻沒有任何動作。看樣子,這個裴姓少女的來頭不小,就算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名門之後。

    弄不好,她可能是河東裴氏族人!

    若論規模,河東裴氏可能沒有五姓七大家那樣枝繁葉茂。聞喜裴氏門下只有三個族房,以『眷』而名,分別是東眷、中眷和西眷。裴氏矩隸屬於東眷族房,也是裴氏如今實力最強勁的一支。但不知眼前這個少女,又會是裴氏哪一支呢?

    小洛浦先生急匆匆的跑回後宅拿藥酒。

    書館裡的夥計們,見沒什麼事情,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我,我叫裴翠雲,多謝鄭公子出手相救。」

    「你認識我?」鄭言慶疑惑的抬頭,看著少女。

    少女臉一紅,聲音有些顫抖,似是緊張,又好像有一些失望,「你忘記了?昨天你和我弟弟,還在長夏門大街衝突過。」

    「哦!」

    鄭言慶恍然大悟,怪不得剛才乍一看這少女的時候,覺得有些面熟。

    原來她就是那個縱馬出場,阻止自己和那少女打架的少女,一來是昨天鄭言慶心中有事,惦記著雄大海的事情,所以未能留意對方的長相;二來呢,他是在是無法把眼前這個說句話就會臉紅的少女,和那個縱馬呵斥少年,英姿颯爽的女人聯繫起來。

    「昨天的事情實在抱歉,我當時有事,沒想到……你,不是洛陽人吧、」

    言慶一邊說著話,一邊輕柔的按摩少女的腳踝,為她疏散淤血。少女『嗯』了一聲,「我本是河東聞喜人氏,家父說以後可能要定居洛陽,所以讓我們也過來了…… 我那弟弟是個莽撞的性子,你切莫怪罪他。其實,其實他對你,崇拜的很呢。」「崇拜我?」

    「是啊,你年初時寫的《三國演義》,我那兄弟非常喜歡,還請人在洛陽抄錄呢。」

    鄭言慶笑了!

    少不讀紅樓,老不讀三國,這是後世總結出來的一句名言。

    由此可見,三國對少年人來說,有著何等巨大的吸引力!他笑道:「不過是玩笑之作,供世人打發閒餘,消遣之用,實在上不得檯面。外面不是很多人說,我那是纂改歷史,罪無可恕嘛。」

    「可我卻認為是好的……」

    「哦,小姐也讀三國?」

    「渡過一些,也聽人說起過你的不是。只是我覺得,工資本就是演義三國,供人消遣,也無需考究真偽。我爹爹也認為,公子那書中暗含兵法韜略,不細讀不足以揣摩……不過,我覺得公子所作當中,尤以離思最出眾,也最是感人肺腑。」

    「哦……」

    鄭言慶呵呵一笑,沒有接口。

    元稹的離思啊……那可是一大怨念。只不知道元稹重生,又該做什麼詩詞,以悼念亡妻呢?

    鄭言慶正思想著,突然間聽書館王冕傳來一聲暴喝。

    「該死小賊,竟敢對我姐姐無禮!」

    緊跟著腳步聲傳來,沒登鄭言慶回頭,一股拳風就撲了過來。拳風剛烈,顯示出出拳之人的力量,是何等驚人。言慶一隻手還握著裴翠雲的玉足,也難以躲閃。不得已身體向前一撲,只聽裴翠雲一聲驚叫,就被鄭言慶一下子壓在身下。

    「小賊,找死!」

    來人似乎更加憤怒,踏步上前,一腳踹向了鄭言慶的後心。

    言慶不敢躲開,他倒是可以躲開,可這樣一來,就容易傷到身下的裴翠雲。於是一把抱住了裴翠雲,在地上一個翻滾,讓開來人的蹬踹。而後把裴翠雲安置好,翻身一記鯉魚打挺站起來,騰空而起,也沒看清楚對方是誰,一記鞭腿甩出。

    蓬的一聲,來人抬手臂,硬生生擋住了言慶的鞭腿。

    鄭言慶順勢一個後空翻落地,蹲下身子不停搓揉小腿。這傢伙的手臂,活生生好像鐵柱子一樣,讓言慶也忍不住連連呲牙。而來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後退兩步,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覺一樣。

    「是你?」

    來人看清楚了鄭言慶,鄭言慶也看清楚了來人。

    沒等鄭言慶開口,那人憤怒吼道:「好你個鄭言慶,枉我還這麼崇拜你,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小人……我和你有過節,你找我就好,居然敢欺負我姐姐,我殺了你!」

    鄭言慶不由得暗自叫苦,心知對方這是誤會了。

    不過想想看,剛才他和裴翠雲的動作,的確有些曖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把玩裴翠雲的玉足呢。

    來人,正是昨日和鄭言慶交手的少年,也就是裴翠雲的兄弟。

    而此時裴翠雲被鄭言慶剛才壓在了身下,正有些恍惚。言慶想要開口解釋,就見少年怒吼著沖上前,雙拳一前一後,做連山拳勢,呼的向言慶轟了過來。

    「你……」

    鄭言慶後面的話,被撲面而來的拳風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連忙向後退了一步,以化解少年的拳勁,腳下同時遊走,身體一轉,躲開了對方的攻擊。可沒等他站穩身形,少年已揉身撞過來。鄭言慶身後就是櫃檯,也無處躲閃,一咬牙,一隻腳踩在了櫃檯上,雙臂十字交叉,運足力氣,迎上前去。

    蓬,又是一聲沉悶聲響。

    鄭言慶撞在了櫃檯上,後背疼痛無比。

    那櫃檯經受如此巨力之後,呼啦一下子散了架,少年一擊得手之後,再次凌空躍起,屈膝撞向鄭言慶的胸口。

    一連三擊,鄭言慶也怒了!

    這少年的力氣驚人,若非言慶自幼練武,只怕剛才被他一幢,至少也是骨斷筋折。

    你誤會是誤會,可得理不饒人,往死裡出招。

    鄭言慶再好的脾氣,也不可能受的住。於是旋身躲開,雙手張開,若同黑熊撲擊,正推在少年的腰間。只見那少年呼的飛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言慶本以為,這一下應該可以解釋了,哪知少年落地之後,絲毫沒有受傷的模樣,翻身躍起。

    「鄭言慶,你惹怒我了!」

    一旁的裴翠雲也清醒過來,半坐起來大聲叫道:「小弟,你快點住手,你誤會了!」

    可這時候,少年好像一頭瘋虎一樣的衝過來,根本沒有聽見裴翠雲的話。

    鄭言慶也有些急了!

    這傢伙怎麼和瘋子一樣,不覺得疼嗎?剛才自己拿一擊,換個人至少也要喘息一口氣。可這傢伙好像沒事人一樣,難不成是傳說中的鐵金剛嗎?想歸想,可手上卻不敢遲疑。雙足猛然一頓,腳下戰壕降龍樁,剛要出招反擊,那少年就到了他的跟前。

    雙臂張開,蓬的抱住了鄭言慶的腰,口中發出一聲虎吼,反身生生將言慶拔起,砸向地面。

    要說言慶這降龍樁也練了四年,雖不說能有千斤力,可等閒人休想挪動他一步。

    這傢伙的力氣太大了……

  言慶要是被這摔中了,不死也得落傷殘。

  身體猛然一扭,雙腿呼的一下子揚起,十字交叉鎖住了少年的脖子,順著那少年摔他的力道,腿上用力,雙手鎖住少年的右腿猛然一推,兩個人蓬的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小弟,快住手,鄭公子,你也住手……」

  書館裡的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幕。

  兩個白衣飄飄,風度翩翩的少年打成一團,其中一個,還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

  半緣君寫詩寫書那是一絕,可沒想到打起架來,也不遜色啊!

  更重要的是,兩個少年似乎是為了一個女孩子打架……這種事情傳揚出去,該會是何等的轟動。

  別說是書館裡的夥計了,就連拿著藥酒跑回來的小洛浦先生,也站子啊門口呆呆發愣。

  「你們別打了!」

  裴翠雲急得大聲叫喊,可又走不得路,粉靨通紅。

  就在這時,從書館外走進來一個人,身形似電,眨眼來到了兩人跟前,一隻手抓住少年的肩膀,輕輕一抖,另一隻手蓬的敲在了鄭言慶的腿上,而後一把扣住了言慶的手臂。

  別看這動作簡單,可效果確實出奇的驚人。

  言慶和少年一下子被分開來,旋即就見來人原地一轉,鄭言慶和少年噔噔噔向後退了十幾步,才站穩了身形。

  「兩位都是少年俊彥,當為世人表率,又為何在這聖賢之地大打出手,豈不是褻瀆了諸位先賢嗎?」

  一條腿麻木的沒有半點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而被來人扣住的手臂,被他這麼一推,使不出一點力氣;少年的情況更慘,靠著牆壁才勉強站穩,因為來人幹菜抓住他的肩膀抖了一下,好像把他全身的骨頭架子都給抖的散開了似的。

  鄭言慶半倚著樓梯扶手,抬手向來人看去。

  之間對方身高大約在175上下,體態清癯,面頰瘦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裡,似乎有一種憂鬱之氣。一襲白袍,頭頂束髮金環,灰白色的頭髮披散在肩頭。

  頷下無須,上唇有兩撇非常性感的小鬍子,乍一看頗有陽剛之氣。

  可不知為什麼,鄭言慶總覺得這個人身上,好像有一點說不清楚到不明白的怪異。

  他喘了一口氣,沉聲喝問:「你是誰?」「呵呵,有勞大名鼎鼎的半緣君相問,老夫不勝榮幸。

  老夫哈士奇,祖籍襄州,如今在洛陽城裡做些小生意。兩位都是少年俊彥,有什麼誤會說清楚也就是了……這裡是洛浦書館,兩位這樣子大打出手,實在是不雅觀。」

  鄭言慶說道:「又不是我挑起的事端,你問那個瘋子。」

  「明明是你調戲我姐姐……」

  少年聞聽,立刻怒聲喝道。只不過話只說到了一半,就見翡翠玉衝過來,一把摀住了他的嘴巴。

  「小弟,你胡說什麼?剛才是我扭到了腳,險些摔傷,幸虧鄭公子出手相救,他是在為我療傷。」

  「療傷,可我看他握著你的腳……」

  「我都說過了,是療傷……你沒看見洛浦先生手裡拿著藥酒嗎?」

  這時候,小洛浦先生總算是醒悟過來,拿著藥酒連連搖晃,「裴小姐說的不錯,鄭公子是為她療傷。」

  「哦……那他為什麼不說清楚,肯定是心裡有鬼。」

  鄭言慶惱羞成怒,「你這人怎麼這樣顛倒黑白,你衝上來就打,可給我機會解釋?」

  「可你要不是把我姐姐壓在身下,我豈能動手?」

  這話,是越說越離譜了……

  門外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原來半緣君是來這洛浦書館與情人幽會啊!

  裴翠雲羞得抬不起頭,心裡更恨不得把少年的嘴巴縫起來。

  什麼叫捧著我的腳把玩?什麼叫把我壓在身下?

  「小弟,你再胡說,看我以後還帶你出來?」

  鄭言慶也是連連苦笑:哥苦心營造出來的清譽啊,被這小子嘴皮子一動,算是徹底毀了!

  哈士奇一旁聽了,也不由得啞然失笑。

  「既然兩位真的是誤會,老夫卻冒昧了……」

  說著話,他向鄭言慶看過來,眼中卻閃過了一道異樣光彩,「沒想到半緣君文采出眾,竟然還練得一身好武藝。文武雙全,假以時日,定然會出人頭地啊。」

  言慶這個時候,身子也已經恢復了知覺。

  他衣衫有些凌亂,聞聽哈士奇說話,於是笑了笑,拱手道:「哈先生才是好武藝。」

  「過獎,過獎了!」

  說著,他拱了拱手,「今日能得遇兩位少年俊彥,老夫實在是開心。只是老夫手頭還有些事情,就先行告辭了,若有機會,再與兩位相聚。」

  哈士奇轉身往外走,鄭言慶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哈士奇,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兒。氣度相當不俗,絕非普通商人可以擁有……可他就是說不上來,哈士奇什麼地方有古怪。

  「鄭公子。翠雲先告辭了!」

  裴翠雲這時候也走上前來,與鄭言慶道別。

  言慶連忙拱手,「裴小姐自便。」

  「嗯,今天多謝你相助之恩,我弟弟不懂事,你別記在心上,我代他向你道歉。」

  「啊,這個倒不必了。」

  「不,一定要的!」

  說完,裴翠雲向言慶欠身一禮,然後一轉身,冷冷的盯著少年,「裴行儼,還不過來向鄭公子賠禮。」

  「那個……剛才是我魯莽,沒打傷你吧。」

  這廝是在道歉,還是挑釁?

  鄭言慶哭笑不得,剛要開口,就見裴行儼扭過頭,「姐姐,外面馬車已經備好,咱們回去吧。」

  裴翠雲很無奈的看了一眼裴行儼,然後又向言慶一禮,在裴行儼的攙扶下慢慢離去、

  「我這書館啊!」

  小洛浦先生欲哭無淚的看著書觀眾的一片狼藉,發出一聲哀嘆。

  言慶上前說:「先生莫要哀嘆,今日是我的不是,有多少損失,我賠給你就是了。」

  「鄭公子這說的什麼話?這區區損失,我還受得起……不過,如果鄭公子真的要陪嘛……呵呵,老夫也不要錢帛,只要鄭公子同意讓我把你那三國演義拓印成書就可以了。」

  「啊……」

  「如何?」小洛浦先生一臉期盼之色。

  鄭言慶很想問他一句:這稿費怎麼算呢?

  可這年頭,有人願意出你的書,那是對你的承認。稿費?這年月貌似還沒這個說法。

  「這個嘛,讓我想想。」

  鄭言慶做出一副為難之色,然後突然問道:「對了,剛才那裴小姐,汗死什麼來頭?」

  「哦,河東裴氏東眷,裴雙虎的後人。

  她父親就是虎賁郎將裴仁基。那個小子是她的弟弟,名叫裴行儼,昨天才抵達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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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八章 李基來信

懷揣三本珍貴的漢魏碑帖,鄭言慶離開了洛陽。

    說起來,他如今可是鄉下人,洛陽城中的喧囂繁乎並不能些引他留戀,反倒是龍門山下的竹園,總讓他難以害舍。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深秋的風,又帶著些些涼意。他騎在青驢背上,悠悠然往竹園行去,只見田園之中,已呈現出蕭條。

    隋煬帝營建新洛城,開掘大運河,的確是一件好事。

    但也不能否認,他很大程度上使得民力處於疲乏狀態。大業初,河南尹治下差不多二十萬戶人家,近百萬人口。可是才三年時間,一些地區的人口已出現不足。

    在繁華的洛陽城中,當然不會發現這種狀況。

    可走出洛陽,看看那些開始荒羌的土地,就能感受到隋煬帝是在如何透支大隋朝的民力。

    不能說他是一個壞人,只能說楊廣屬於那種極端理想化的君主。

    這樣的君主,往往會把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變成勞民傷財的壞事。原因無他,他們太理想化,太過於自大。隋煬帝死前仍拍著自己的脖子說:大好頭顱誰可取之?豈不正是這樣的一種心態?

    言慶在心裡嘆了口氣,腳後跟輕輕一磕青驢的肚子,那青驢立刻加快了速度……

    回到竹園時,三個老頭子都在竹樓裡休息。

    昨天晚上是一整夜沒有體息好,如今總算是安穩下來。

    言慶把青驢交給毛旺,邁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還沒等他走進竹樓,就見毛小念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四眼和細腰。

    「少爺,囊公子在樓上等了你快一天了。」

    「哦?」

    「他好像情緒不算太好,來了之後就在接上看書,中午吃飯也沒有下來。」

    言慶點點頭,「好了,我知道了!「

    說著,他蹲下身子,就見細腰和四眼開心的跑過來,一下子躍入了鄭言慶的懷中。

    「你幫著去準備一下晚飯,爺爺他們過一會可能就會醒了。」

    毛小念應了一聲,一路小跑的走了。

    言慶抱著兩頭小獒走上竹樓,見竇奉節正在樓上發愣。雖然他手裡棒著一卷書,可那書拿反了也不知道。呆呆的看著窗戶外的竹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把小獒放在榻上,鄭言慶走過去,一把將竇奉節手中的書抽了過來。

    「啊,言慶你回來了!」

    「發什麼呆呢?」

    竇奉節臉一紅,連忙搖頭說:「,我哪有發呆?「

    「書都拿反了,還說沒有發呆……連小念都能看出你有心事,說吧,是什麼事情?」

    竇奉節一副糾結的模樣,欲言又止。

    這傢伙總是如此,越是逼他的話,他就越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鄭言慶也不催促,把書本放回書架。然後又從門後搬出來茶爐和茶釜,把茶碾子擺在正中間,取出茶

    葉,很認真的碾磨起來。就好像竇奉節,根本不在屋裡。

    「奉節,下樓把水端上來,還有竹炭。」

    「哦!」

    竇奉節如像是一個聽話的孩子,站起身就往樓下走。走了兩步,他又轉回來,把一封信遞給了鄭言慶,

    「叔祖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誰蹲信?」

    「我不清楚……」

    鄭言慶放下茶碾子,接過了書信。目光掃了一眼,信封上空白,沒有任何字跡。

    拆開信封,抖開了信瓤。

    鄭言慶不看不要緊,一看卻不由得身子一抖。

    信上的字跡,實在太熟悉了,正是出自李基的手筆。自叢李基走了之後,就沒有和言慶聯繫過。言慶也點

    打聽到李基去了夏州,但具體是什麼地方卻不清楚。

    「言慶吾徒……」

    一如既往的字跡蒼勁,鄭言慶認真的看著書信。竇奉節從流下拎著一袋竹炭和一桶龍門山的泉水走上來。

    他也不說話,默默的用火摺子把茶爐點燃,而後往茶釜中注入清水。把茶碾子拉到他的跟前,輕輕的的碾

    茶,沒有打攪鄭言慶看信。

    三年了,他對煎茶的過程,熟記於心。

    鄭言慶看罷書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信中的內容主要是詢問他的學業,同時告訴他,已經為他選好了老師。而這個老師的人選,則讓鄭言慶感到萬分驚訝。

    長孫晟?

    李基竟然能請出長孫晟來做他的老師?這能量……未免也太大了吧。

    如果李基請的人是今下的任何一個名士,哪怕是如同歐陽詢之流,他也不會如此震驚。

    可是,他請得居然是長孫晟!

    長孫晟那是什麼人?開皇以來,大隋朝有數的名將,特別再對突厥的鬥爭之中,幾乎處處都有長孫晟流下

    的影子。要說起來,開皇年間的名將尤很多。原的不說,就說剛死掉的楊素,還有被斬首的賀若弼,全都是

    拔尖兒的主兒。而長孫晟是和這些人比起來,絲毫不遜色。甚至說,他比賀若弼楊素,更加多謀善戰。

    李基在心中說:長孫晟此次隨同皇帝出巡榆林,不成想在楊廣照會了突厥可汗之後,突然舊疾復發。隋煬

    帝已下詔要長孫晟在返回洛陽後,出任淮陽太守之職,可是由於這舊疾發作,不得不中止任命。長孫晟將回

    洛陽體養身體、官拜右驍衛大將軍的職務。右驍衛的主要職責,就是拱衛河洛地區的安寧,也就是說長孫晟

    此後會留駐洛陽。

    至於如何說服長孫晟,李基沒有詳細說明。

    鄭言慶驚愕無比,拿著書信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自家這位老師的能量,也太大了吧!

    對長孫晟,言慶還是比較有好感。

    不僅僅是具為這位右驍衛大將軍平時為人低調,也不是因為他打擊突厥,功勛卓著。

    之所以會有好感,完全是當年寧長真屠戮言家村的時候,曾提過長孫晟的名字。

    言慶現在缺少什麼?

    他不缺名氣,缺少的是一個強有力的背景。

    鄭家處於沒落狀態,安遠堂又站錯了隊伍,鄭大士臥病在床,鄭仁基前途渺茫。

    竇家雖然實力雅厚,卻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站出來幫助他。

    相比之下,長孫晟就顯得格外合適。一來他深受隋煬帝的代重,可以把整個河洛託付給長別員,這可不是

    一般人能夠享受的待遇:二來長孫晟的出身雖比不上竇家,可也正因為這樣,不會被太多人關注。

    比如現在竇家出面,說是要收言慶為弟子。

    那麼在皇帝眼中,亦或者在各大門鬧世族當中,就會產生出一種遐想,竇家和鄭家聯手了……這是各大世

    家,乃至於皇帝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畢竟,一個世家大族的重新崛起,勢必代表著昔日那些被其他世家分

    害的利益,都要還回去。

    那動作太大,影響也太夫,會

    讓鄭言慶一下子被捲入漩渦之中,甚至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所以,思來想去,也唯有長孔晟最為合適。

    老師對自己,可說是機關算盡。既要讓鄭言慶接一個錦繡前程,又要讓他平平穩穩。

    言慶收好了書信,呆坐片刻,總算是穩住了心神。

    「言慶,我要走了!」

    竇奉節突然開口,聲音很輕。

    鄭言慶二訌,扭頭向浴看去,只見他已經煎好茶,為他分出一碗茶湯。

    「好,那我改天再去看你。」

    竇奉節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要離開洛陽了。」「離開洛陽?去哪兒?」

    「爹爹晌午時問我,是不是想和他一起去資陽。」

    鄭言慶恍然大悟,原來是竇軌想通了,要帶著羹奉節一起走。這是好事啊!看樣子昨天晚上他那一席話,

    並不是白費功大。竇軌開始關注竇奉節,說不定父子兩人在一起,可以讓竇奉節不再像從前那樣憤懦。而

    且,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奉節,你應該高興才是啊,你昨天不還告訴我說,想要和你父親在一起嗎?」

    竇奉節點點頭,「剛開始我的確很開心,可是後來...」

    「怎麼了?」

    「我要是去資陽,就再也沒辦法和你玩兒了!」

    竇奉節抬起頭,看著鄭言慶,眼睛紅紅的,輕聲道:「我想和爹爹在一起,可我又不想和你分開。我長這

    麼大,就只有你這麼一個朋友。要是去了資陽,我什麼人都不認識,會想你的。」

    這個傢伙...

    鄭言慶頗有些無奈,但又不得不為之感動。

    他站起來,然後又在竇奉節身邊坐下,伸手接住他的肩膀,低聲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奉節,

    你莫要這個樣子。想想你父親,他廣個人在巴山蜀水打拚,又何嘗不希望你能在他身邊陪件?這一次他好不

    容易同意帶你去,你應該高興才是。

    你在資陽好好的照顧你爹,說不定過些年,你和你爹就回來了。

    哭哭啼啼的,想個什麼樣子?男子漢大丈夫,當志在四方,居於一隅,難成大氣。」

    「可是,我捨不得你啊!」

    「哈哈哈,傻小子,又不是生離死別。咱們今日分別,正是為了日後的重逢。到那時候,你我都長大了,

    就可以想大人一樣,把酒言歡,互道離別之情,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真的嗎?「

    竇奉節忍不住問道:「那到時候,咱們還會和現在一樣,是好朋友嗎?」

    「當然了,你還記得嗎?在學舍的時候」咱們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竇奉節瞪大了眼睛,看著鄭言慶,用力的點點頭。

    言慶接了他一下,然後起身坐在書案旁,想了想,提筆寫道:城閼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

    是......遠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是初唐四傑之一王維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其中那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對言慶和竇奉節來說,似乎都不太合適。

    不過,他們都是遠離家鄉的人。

    竇奉節是遠離他洛陽的家鄉,而之於鄭言慶來說,這個,遠遊,的意義更加深遠。

    寫完之後,他還在上再寫下了《送竇奉節之赴蜀州》的名字。

    「收好了,別讓人知道這是我寫的東西。若一個人寂寞時,就想想,遠在洛陽,你還有一個好友正在思念

    你呢。」

    這一句話,令竇奉節的眼淚,刷的流下來。

    他用力點點頭,將墨跡吹乾之後,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在懷中。

    經過鄭言慶這一番勸導之後,宴奉節的心情,似子一下子開朗了許多。言慶又給李基寫了一封回信,把他

    這幾年在洛陽的生活,一五一十的訴說了一遍。

    竇奉節呢,則和細接、四眼玩耍起來。

    天快黑的時候,竇家派來了車輛,竇奉節這才依依不捨的和鄭言慶告別。

    後天他就要離開洛陽了,這兩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估計沒辦法再來竹園玩耍了。

    言慶把他送上了馬車,一直送出了竹林。

    在斜陽幕色之中,看著馬車漸漸遠去,心裡面頓時生出莫名的空虛感。

    以前竇奉節天天跑來找他玩兒的時候,感覺著聽膩歪。畢竟言慶幾十歲的靈魂,讓他總是和小孩子玩一些

    小孩子的把戲,會很好服。可是,當又一個朋友從身邊離開時,言慶終於明白:他雖然有這成人的思想,但

    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融入這個社會。

    5樓

    從最開始的朵朵,到後來的杜如晦,再到今天的竇奉節,

    他已經在這個時代,留下了屬於他自己的烙印。

    這烙印,也許就是從那一天他站出來為竇奉節出頭開始,他以成為這個時代的一份子。

    悲歡離合,陰暗圓缺,這是無關於年齡,都是成長的過程。

    言慶原以為自己可以很輕鬆的看待這些事情,但事到臨頭他才知道,他做不到!

    「言慶,吃飯了!」

    鄭世安的聲音,在這時候傳入了鄭言慶的耳中。

    他突然間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呼的一下子轉過身來,眼中流露出一絲震驚之色。

    言慶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了竹樓前,「爺爺,你再說一遍?」

    鄭世安剛睡醒,迷迷糊糊的看著鄭言慶,疑惑的問道:「什麼再說一遍?你在說什麼?」

    「不是不是!」

    鄭言慶連連搖頭,「爺爺,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就用剛才那個聲調!」

    鄭世安一臉迷茫之色,不明白鄭言慶在要什麼花招。

    他想了想,「我剛才是說,言慶,吃飯了!「

    就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

    鄭言慶終於想起來了,他日間在洛浦書館中,見到的那個哈士奇,究竟是何處古怪。

    聲音......

    哈士奇在阻止言慶和裴行儼搏鬥的時候,語調顯得有些高亢尖厲,有點像那種被掐住了脖子,而後做

    出的嘶聲吼叫。按道理說,正常人不可能發出那樣的聲音,只有,只有,只有失去了生育功能,就好像鄭世

    安蘆樣的人!或者說只有太監這種特殊的人群,一旦大聲說起話來,才會出現那種高亢而又尖銳的聲音!

    難道說,哈士奇,是太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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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九章 種子(上)

夜已經很深了!

    雄大鎚趕在洛陽城門關閉之前離開竹園。因為他還要回去,家裡還需要他來坐鎮。

    王正陪著鄭世安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安歇。

    竹園裡靜情情,偶有秋蟬鳴叫,但旋即消逝無蹤。

    皎潔而清冷的月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竹棒中」洗若在地面上鋪下一層白霜。

    啪!

    一聲脆響發出,鄭言慶收回手掌,看著顫抖不停的竹干,眉頭扭成了一個『川』字形狀。毛小念蹲在遠處,手裡拿著一條毛巾,正痴痴的看著沉思的鄭言慶。

    日間,哈士奇看似極為輕巧的兩擊,就讓鄭言慶和裴行儼失去了抵抗能力。

    這極大的觸動了言慶,讓他開始犯起了嘀咕。

    他能感覺到,哈士奇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但他如此強悍的手段,讓言慶心中無比震驚。這麼一個武藝高強的人,突然間出現在洛陽城裡,是否別有意圖?

    哈士奇說,他在洛陽做小生意。

    鄭世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椎大鎚也沒有聽說過此人。他的來歷,不免有些詭異。

    言慶想起了當年,他初學武藝的時候,朵朵說過的一些話:武藝的高下,也可以視為對力量運用的程度。力分拙力,明勁,暗勁和化弘三種方式。普通人大都是以拙力應對,力未能成勁「肢體骨髏,堅如金石,重逾山嶽。或能意輕輕如鴻毛,或能意重重如泰山。至此時,易骨初成,力化為動,身體轉動和順而不乖戾,手足起落齊整而不散亂。意生而勁起,剛猛無鑄,聲勢駭人,為明勁。

    時至今日,言慶早已易骨初成,但尚未由力化勁。

    因為他還沒有弄清楚,這意與力,力與氣如何結合在一起。而觀哈士奇的出手,分明已將力量的運用,達到了一種神奇的豔界。言慶不敢說自己有千斤之力,但全力出手,幾百斤還是能夠達到。至於裴行儼的力量,比之言慶更勝一籌。

    言慶甚至能感覺到,裴行儼恐怕已經將意與力結合,而明勁初生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哈士奇卻能輕鬆的將兩人分開......

    言慶開始感覺恐慌,決意要盡快的領悟出,這,勁,中的奧妙。

    竹干修直,中空而挺拔,曲而不折。言慶站在這竹干前,不時的一拳轟出,但卻無法將竹干打折。

    天已經很晚了,鄭言慶卻毫無因意。

    仍舊站在竹林裡,細細的琢磨著他剛才轟出的每一拳得失。

    毛小念不明白自家的少爺這是怎麼了,不停的擊打竹干。但是她卻隱隱能感覺到,言慶心中的那份惶恐和焦躁不安。眼看著就快要子時了,鄭言慶仍在練習。

    小念想要勸說,但又不知道如何勸說。

    要說起來,自家這位少爺讀的書多,人有聰明,而且思緒縝寅。他都想不通的問題,自己又能給他什麼幫助?既然無法幫助,那不如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等到嚴爺能想通了,自然就無事了!

    深秋的風,很柔,但也很涼。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氣溫陡然下降。

    風開始變得強橫起來,搖曳著竹干,發出沙沙聲響。鄭言慶坐在地上,靜靜的看著挺撥的竹干在狂風中雖不停搖接,但始終不見折斷。他似有所悟,但又解之不得。

    毛小念輕手輕腳的走上前來,把一件大氅披在言慶的身上。

    「少爺,已經很晚了,早點去睡吧。有些事情急不得的,想不通就先放開,不要去想。你不是說過,凡事順其自然。該明白的時候自然明白,別太強迫自己了。」

    言慶閉上眼睛,也覺得有些疲乏。

    小念說的沒有錯,有些事情,強迫不籽,「

    他站起身,剛要轉身走,一片竹葉輕飄飄落在他的臉上,隨手取下來,丟在一旁。

    都知竹葉並沒有落地,反而隨著風再次飄揚。

    鄭言慶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著小念,「你剛才說什麼?」

    毛小念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怯生生說道:「奴婢說,已經很晚了......」

    「不是這一句,後面的!」

    「凡事順其自然,想不通就先放開...」

    言慶驀地轉過身去,看著那風中搖曳的竹干。彷彿一下子明白了似地,他快走兩步,眨眼間衝到一根竹干前,抬手就是一拳轟出。從表面上看蘭他這一拳的力道,遠遠比不上早先的出拳,可是當拳頭落在竹幹上的一剎那,卻發出咔嚓一聲輕響。

    拳頭粗細的竹干,被他一拳打折。

    對,就是這種感覺!

    道德經上說過:致虛極守靜篤,歸根曰靜,是謂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

    力量的運用也是如此,越是強迫,越是力拙鄭言慶不由得笑了,大喝一聲,踏步上前再次六拳轟出,一根毛竹立刻轟然折斷。他不斷的感受這種力量的變化,一次次的出奉,到最後,拳掛一股罡風,呼呼作響。

    連續打折了七八根毛竹,言慶閃身後退。

    竹園中,一片狼藉,十幾根毛竹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王正和鄭世安被驚醒,披衣走出竹接。見此情景,王正忍不住連連拍手,微笑點頭。

    他不懂什麼拙力和勁力,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言慶在這降間的成長。

    這孩子果然是好靈性,等到了將來,不曉得會成長成什麼樣子。只可惜,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突破後的喜悅,無疑是巨大的!

    但同樣,也有痛苦。初明勁力之法,對這」勁,的運用還不成熟,以至於第二天醒來後,鄭言慶的雙手通紅,腫的好像包子一樣。毛小念用藥酒槎掛,疼的鄭言慶不停呲牙。小念卻不停的偷笑,因為在這一刻,她才會覺得言慶是個孩子。

    一天後,竇奉節隨著父親黛軌,動身前往資陽。

    言慶送竇奉節至洛陽十里亭,兩人才依依不捨的,灑淚而別。竇軌沒有和言慶說什麼,只是在竇奉節上了鳥車之後,他朝著鄭言慶拱手,在馬上微微欠身。

    這是有違禮制的舉動,但也代表了竇軌對言慶深深的謝意。

    若非鄭言慶那晚的一席話,只怕他這一輩子,都會忽視與兒子的親情。說起來,言慶是為他挽回了一段父子情,即便是有違示刷,鄭言慶倒也能坦然的接受。

    目送竇奉節一行馬車漸行漸遠,鄭言慶在十里亭中,久久駐足...

    入冬後的第六天,初雪來臨。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際飄落,在一夜之間將河洛大地,染成一片蒼茫的雪白。

    楊廣自春季開始一路北巡,從洛陽到涿郡,又從涿都到了栓井郡,而後更抵達啟民可汗王庭。自王庭南販,途經太原、河內,與冬雪來臨前的頭一天,還都洛陽。說起來也真有些奇怪,楊廣營建東都,一方面是因為河洛富庶,二來則是因為要震懾山東士馬,可這洛陽城建好了,更營建了美輪美奐的西苑,楊廣卻好像不願意在洛陽停留一樣。據說,返回洛陽的第一天,他就下詔,要在開春後西巡。

    據說連路程都選擇好了,只等開春冰雪消融。

    這似乎不像是一個帝國的皇帝,更像是一位喜歡遊山玩水的名士。當然了,西巡也不是沒有原因,大業三年,隋焰帝派薛世雄出兵西域,擊潰了吐谷渾人,並設立四郡。

    這時候出巡,自然有宣揚武勳,平撫西北的心思。

    可你一個皇聳,整日裡不呆在帝都裡面,終究有不務正業之嫌。

    鄭言慶推開了竹窗,一股寨風夾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撲面而來,令竹樓裡的氣溫隨降。

    「言慶哥哥,你聽說了沒有?」

    鄭宏毅坐在屋子裡,一邊和徐世績下著雙陸棋,一邊笑嘻嘻的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竇奉節是走了,可並不代表著鄭言慶這邊能安靜下來。

    眼見著要到年關了,顏師古多年未曾還家,故而生出回家祭祖的心思。這本是人之常情,鄭仁基也不可能阻攔。只是顏師古一走,鄭宏毅和徐世績的學業可就要耽擱了。

    徐世績已十三歲了,來年就可能入官學,正是最緊要的時候。

    後來還是崔夫人私下裡說:「顏先生要回家祭祖,也是一件大事情,阻攔不得C

    宏毅和徐世績的學業也不好耽擱...不如這樣,讓他們去竹園怎麼樣?」

    自從鄭言慶先前主動登門,崔夫人派人請鄭言慶寫了一副字,兩邊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其實,兩邊並沒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

    當初是鄭世安擋了崔夫人的財路,讓崔大人心裡不痛快。如今,鄭世安已經歸宗,論輩分還是鄭仁基的叔父輩兒,「加之言慶的聲名響亮,竹園自鄭世安祖孔住進去以後,就沒有再依靠安遠堂半分。沒有了利益的糾葛,加上鄭宏毅對言慶又是極為親熱,以至於崔夫人漸漸也沒了怨念。之前她找言慶求字,也不是很肯定,言慶會給她這面子。哪知道人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崔夫人對外可就有了臉面。

    鄭仁基一開始不太同意,倒不是因為看不起鄭言慶,而是怕言慶年紀太小,幾個小孩子聚在一起,反而耽擱了學業。

    崔夫人說:「鄭言慶年紀雖然小,可做事情卻很穩重,活脫脫像個小大人。

    你忘記了早先那雄大海的事情嗎?你沒有辦成,可人家卻不聲不響的,大事化小。

    要我說

    宏毅過去也沒什麼不好。有鄭言慶在那裡,徐世績也會更努力,你說是不是?」

    就這樣,竹園就成了鄭家的托兒所。

    言慶搖頭問道:「聽說什麼?」

    「倭奴國的蠻夷真是可笑,竟然在國書之中寫出來: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我聽人說,陛下看罷之後很不高興,把鴻驢卿狠狠的責備的一通,甚至沒有召見那倭奴國使者。」

    「海外蠻夷,不知所謂!」

    關於日本人上書的這一段,言慶依稀記得,在資治通鑑中看到過。

    好像楊廣很不高興,還說:蠻夷書無禮者,勿復以聞。

    以後像這樣的國書,就不要讓我知道!

    鄭言慶聽得出來,徐世績對倭奴國人很是看不起。事實上,這大隋朝的疆域中,特別是洛陽城裡,又有多少人看得起呢?

    「然後呢?」

    徐世績說:「前兩天聽鄭家叔叔說,陛下準備派人和那些蠻夷一同前往海外,權作回禮。」

    「哦?」

    「聽說還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呢。」

  鄭言慶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徐世績看到了鄭言慶的冷笑,疑惑的問道:「這是宣揚我大隋朝之氣度的事情,言慶你似乎不以為然?」

  「我在想,若我是蠻夷,我也會跑來上書。」

  「哦?」

  「你想想看,只要遞交上一紙國書,磕幾個頭,說幾句好聽的話,就可以得到大筆的賞賜,這生意可真夠划算。自有漢以來如是,沒想到如今還是這個樣子。

  昔年匈奴佔居了朔方,打得贏就衝過來,打不贏得到的好處更多。

  幾百年過後,我漢人被殺得十室九空,還被戲稱為,兩腳羊」任由蠻夷宰刻。幾百年前是這樣,幾百年後又是這樣。要我說,打了勝仗的還不如那戰敗者呢。」

  鄭宏毅聽不太懂」可是不代表徐世績聽不明白。

  他先是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輕聲問道:「那倭奴再豈能和匈奴相比,言慶此言不免有些危言聳聽了。」

  「霍驃騎擊胡千里之時,我們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匈奴屠戮?」

  「這個....」

  倭奴國現在是倭奴國,看上去很弱小,看上去很溫順;然烈你能保證以後他們不是禍害嗎?霍去病殺得匈奴血流成河,天底下都認為匈奴人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是五胡亂華時,第一個舉起屠刀的不就是那些匈奴人嗎?

  鄭言慶知道,他此時無法去改變什麼。他不可能把他的聲音傳遞出去,也不可能讓隋煬帝楊廣改變主意,但是他卻希望,能影響身邊的人,鄭宏毅也好,徐世績也罷,慢慢的去影響,徐世績日後必然是一代軍神,希望他能產生一些作作用。

  「宏毅,你幫我去看看細接和四眼,把它們抱上來吧。」

  鄭宏毅答應了一聲,跑下竹樓。

  言慶坐在徐世績的對面,「今日倭奴國以師法我,看似溫良恭順。我大隋朝堂上,儘是要仁德教化之言。可殊不知,民間有一句俗語,叫做:教會了徒弟餓死老師父。

  我並不是說,我們就應該關起門來自以為強大,盤銘曰:芶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這天下總是在不停的變化,不斷的發展。我們應該在不斷發展的同時,去教化整個世界。但這個教化,並非是以什麼仁德去感婷,我六真認為,教化異族,當用鐵與血才有效果,仁德只是輔助的手段,但絕不能拿來做教化的主導。」

  徐世績默默聆聽,突然抬頭問道:「言慶,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你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

  「啊?」

  徐世績不由得愕然,疑惑的看著鄭言慶。

  他甚至覺得,鄭言慶是在挖苦他。他年齡比鄭言慶大,才學和見識卻似乎遠不如鄭言慶。不過當他直祝鄭言慶的雙眸時,卻發現那眼睛裡,並無半點譏諷之意。

  言慶的這些話,發自肺腑!

  徐世緒不由得心中感動,鄭言慶如此看重他,甚至令他生出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如言慶所說,有大作為......絕不亡言慶今日之言。」

  鄭言慶聞聽,不由得笑了!

  今日灑下一顆種子,但不知來日生根發芽,會繽放出怎樣的容顏?他相信,只要他能夠不斷的去播撒種子,終有一天,會有一片廣袤的森林。而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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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九章 種子(下)

雪停了,雪後的陽光,有些清冷。

    伊水河冰封,站在遠處看去,龍門山和香山宛若一柄長刮的劍鍔,而伊水則是鋒利的劍刃,直奔洛陽。

    也不知道,這種景像在風水學中。算不算煞氣呢?

    也許正是這種煞氣,讓楊廣不敢在洛陽多做停留;也許正是這種煞氣,令大隋滅亡。

    鄭言慶不懂得風水,但這並不妨礙他,欣賞這雪後的景色。

    跨上玉蹄俊,與徐世績、鄭宏毅兩人沿著伊水縱馬放歌,刷也是一種另類的風情。

    長孫員已經抵達洛陽,但卻沒有派人過來。

    李基在心中說,長孫昆已經同意收他做弟子。可為什麼還沒有召見鄭言慶呢?

    也許,他還要再觀察一下吧!

    鄭言慶倒也不心急,有些事情要有一個過程。長別員不比李基,也許李基可以很輕易的收他做弟子,但長孫昆未必會那樣想。他要考察。默默的觀望。言慶能做的就是等待,耐心的等待著,長別晨的召見。有時候,等待本身就是一種磨練。

    這一日,天氣放晴。

    鄭言慶起了一個大早,穿戴妥當之後,走出竹樓。

    毛旺已經套好了一輛大車,鄭世安穿戴整齊的坐上了油篷車。言慶跨上玉蹄俊,毛嫂和小念則坐在馬車後面,由毛旺趕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駛出了竹園。

    今天要去看雄大海。

    算算日子,雄大海也被關押快一個月了U鄭世安一直挺掛念這孩子。於是和雄大錘商議了一下,決定探望雄大海。至於毛旺一家子,則是要去城裡置辦些東西。

    竹園雖說不愁吃喝,但總歸需要補充。

    前些日子大雪,所以毛旺也沒有怎麼出門。好不容易天放晴了,自然要進城一趟。同時,他的腿最近有些痠痛,毛嫂擔心出岔子,所以逼著毛旺去醫館檢查。

    言慶騎馬跟在馬車後,一邊走還一邊和毛小念說笑。

    毛嫂一臉欣慰之色,看看毛小念。又偷偷看看鄭言慶,眼角的喜色越發濃郁。

    小念一天天長大了,再過兩年就是許婆家的時候。

    毛嫂知道,小念不可能堂堂正正的嫁給鄭言慶,但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和鄭言慶在一起。哪怕是當個妾室,也好過嫁給一個貧民吃苦受累。鄭言慶年紀雖小,但儀表不俗。風度卓然。他才學出眾,又有名氣,小念跟著他,斷不會受苦。

    對於毛嫂的這些個念頭,鄭言慶依稀能夠覺察到。

    只是他也無法阻止毛嫂去考慮這些,而且小念也的確可人,索性是順其自然吧。

    進城之後,鄭世安等人先來到了雄大錘的住處。

    「毛旺,你們去置辦東西吧。順便記得看看你的腿。你那媳婦可是關心的很呢。」

    毛旺懦懦,連連點頭,「老太爺,那我什麼時辰來接您?」

    「哦,不用接了,置辦好東西」看完了身子之後,你們就直接回去吧。家裡只有世績一個人,終究不是個事情。我這邊辦完了事,和大錘子他們一起回去。「

    「喏!」

    毛旺答應了一聲,帶著老婆女兒走了。

    雄大錘也準備好了車子,鄭世安祖孫一到,就立刻上了車,往縣牢方向走。玉蹄俊沒有帶上,這傢伙性子太暴烈,動輒就容易和其他的牲口起衝突。上一次騎著它,在洛陽城的遭遇,鄭言慶至今仍心有餘悸。上次運氣好,有裴翠雲出面阻止,所以才沒和裴行儼打起來...洛陽城的達官貴人越來越多,還是小心些好。言慶坐在車板上,和雄威趕車。

    兩個老頭則坐在車篷裡,低聲說著話。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了縣牢門外。牢頭看見雄威,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雄爺,您又來看大海了?」

    「童大人,又麻煩您了!」

    這牢頭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差吏,根本稱不上,大人,兩字。雄威每次前來,都會奉上一些心意。這才二十天,從雄威手裡拿來的心意。都快要趕上牢頭一年的俸祿。

    所以見到雄威,再然是極為恭敬。

    雄威也會做事,每次都大人大人的稱呼這,讓牢頭的心情也非常舒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雄威手裡接過一貫銅錢,牢頭立刻熱情的把一行人迎進了獄中。

    「雄爺,大海在我這裡,可是沒有受一點罪。」

    牢頭邀功似地說道:「按道理說,他沒有資格住單間,我這不僅給他安排了單間,連飯菜都是單獨準備,呵呵,除了不怎麼自由,大海可比進來時胖不少。」

    「有勞大人費心。」

    鄭世安不耐煩他愣唆,偷偷的往他手裡又塞了一貫錢,只樂得牢頭是眉開眼笑。

    有錢能使鬼推磨,推得小鬼哈哈笑。

    這真是一個顛仆不滅的道理。

    鄭言慶一邊冷眼旁觀,隨著牢頭沿著昏暗潮濕的牢房甬道走進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一間牢室門口。

    「幾位,你們聊著,我在外面幫你們盯著。」

    「多謝牢頭了!」

    雄大鎚等人走進了牢室,撲面而來的一股辛氣,讓鄭言慶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只見牢室中,點著一盞小油燈。雄大海正靠在一副發霉的墊子上,不停撓癢癢。

    天氣很冷,牢室裡更加陰冷。

    不過在牢室門口,有一個小火爐,使得牢室帶著幾分暖意。

    「叔爺,叔叔,你們來了!」

    雄大海看上去的確是胖了一點。從那小火爐可以看出,那牢頭的確是用心的照顧了。

    雄大錘連忙把雄大海攙扶起來。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滿意的笑了。

    他拉著雄大海「大黑子,你看看是誰來了?」

    「啊,大鼻子爺爺!」鄭世安站在快趕上自己高的雄大海面前,伸出手用力的插了揉他蓬亂的頭髮。

    「大黑子,你這次能平安無事。可要虧了你大鼻子爺爺和你言慶兄弟的幫忙啊。如果不是你言慶兄弟來回奔波,把你的罪名減輕了,你現在可能...大黑子,過去給你言慶兄弟磕頭,謝謝他救命之恩。,、

    雄大海答應了一聲,走到鄭言慶跟前,推金山推玉柱般的跪下就要磕頭。

    鄭言慶那受得了這個,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把住了雄大海的身子。

    「大錘子爺爺,您這是做什麼?大海和我是兄弟,我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大禮?「

    他撐住了雄大海的身子,但卻能感覺到雄大海的力量,猶如一座山一樣的壓下來。繞是言慶已生成了明勁,還是覺得有些吃力。

    雄大錘說:「慶娃兒,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何受不得呢?

    大黑子,你以後要記住,慶娃兒是你的大哥。他的話就好像我的話。你以後要聽他的,明白沒有?」

    「知道了!」

    雄大海說著話,還是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

    鄭言慶苦笑不迭「大錘子爺爺。大黑子比我大,怎麼能叫我大哥?」

    「我說你是大哥,你就是大哥。」雄大錘的言語很鄭重,「慶娃兒。你就認了他這個兄弟吧。你大錘子爺爺這輩子,能活到現在,說實話也沒什麼遺感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雄記商舖能有今天,都是你的主意。雄威他們我是不擔心,可我就放不下大黑子啊。我和你爺爺都老了,總有一天要走...大黑子得有個人照顧著,管著...我思來想去,也只有讓他跟著你,我才能放心的走啊!」

    雄威輕輕點頭,鄭世安也點頭表示贊同。

    「大黑子,你既然叫我大哥。就要聽我的...喏,我現在讓你站起來。好不好?」

    「嗯!」

    雄大海答應了一聲,起身站到了一旁。

    鄭言慶說:「大錘子爺爺,您這好端端的,說這種話幹什麼?」

    「慶娃兒,你不是一般人!」雄大錘正色道:「我大錘子活了一輩子,殺過人,也險些被人殺過。出生入死的,經歷過許多事情,可是我卻沒有見過一個人比你強。你以後的成就,一定會非常驚人「」「大黑子雖然不懂事,卻有一把子力氣。

    他小的時候,我教過他武藝,將來讓他跟在你身邊,說不定能出人頭地。

    你費費心,幫我多照顧他一下,讓他有個溫飽...如果可能的話,再給他娶個媳婦,將來能有個後,我也算是對得起我大哥了。」

    雄大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鄭言慶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駁。

    再者說,看雄大海這一身本事也不差,將來自己身邊能有這麼一個打手,也能省去許多的麻煩。

    「好吧,大錘子爺爺,我答應你!」

    鄭言慶點頭答應,也讓雄大錘高興萬分。

    臨走的時候,言慶把牢頭拉到一邊,塞給牢頭兩貫銅錢「童大人,大黑子是我兄弟,你幫忙多照顧一些。把他那率室清理一下,換上一副新褥子。這點錢權作給大人的喝酒錢,若是照顧的好,等大黑子出來,我鄭言慶還有心意奉上。」

    牢頭先是一怔,驚訝的張大嘴巴「您是半緣君?」

    「你認識我?」

    鄭言慶既然報上了名字,就沒有打算隱瞞什麼。錢可通鬼神,但這名氣,卻能壓得人低頭。

    牢頭連連點頭「鄭先生這錢。小的萬萬不敢收。我非常喜歡您寫的那部《三國演義》,沒想到鄭先生您只管放心,只要我童環在這裡一天,就虧不著大海兄弟。」

    「錢,你還是收下!」

    鄭言慶把銅錢塞進童環的懷中。「大海就拜託您了。我也不想您為難。只要能在您力所能及的範圍中,多關照他一下就

    就好。

    童環說:「鄭先生放心,我一定會把大海當成自己的兄弟照顧。」

    在士林中,言慶寫三國演義,似乎是市井俚文,上不得檯面。可是在市井之中,卻對這三園演義推崇倍至。毫無疑問,童環是言慶的粉絲,這效果遠勝錢帛。

    「童頭,剛才那人是誰啊!「

    鄭言慶等人毒後,其他的獄卒湊過來,好奇的詢問。

    童環猶自無比激動,好半天一拍大腿,「他娘的,半緣君就是半緣君。比那些酸書生可是強多了...剛才那個少年,他娘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緣君他老人家。

    你們都給我聽著,以後對雄大海都客氣一點。

    這雄大海是半緣君的兄弟,人家半緣君可是拜託我了,你們哪個敢搗亂,老子讓你們好看。」

    眾獄卒聞聽,一片嘩然!

    鄭言慶也沒有想到,他在那些獄卒當中,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探望過雄大海之後,一行人先回了住處,讓鄭言慶取來馬匹。又叫上了王正,讓雄威趕車,往竹園行去。

    車上,三個老頭竊竊私語,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鄭言慶則騎在馬上,跟著馬車後面,一路走過來,卻發現這道路兩邊,有許多衣衫襤褸者。

    「威叔,最近洛陽城裡,好像有不少流民啊。」

    言慶催馬上前,和雄威並排而行「沒聽說哪兒有天災,這些流民是從何而來?」

    「不是天災,是人禍!「

    「啊?」

    雄威壓低聲音「年初時陛下下令疏通通濟渠,動用了大量人力。

    我聽人說,榮陽、穎川兩地大量土地被荒廢,以至於一些地區秋後是顆粒無收,難以為繼。」

    鄭言慶恍然大悟,輕輕點頭。

    可是,這種情況下他也無法給予這些流民太多幫助。但願得朝廷會有所作為吧反正在言慶的印象中。隋暢帝楊廣早期,並沒有出現太多的暴動和叛亂。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潢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言慶腦海中浮現出一曲小令,那最後一句,豈不正是眼前的寫照嗎?

    原本心情尚好,卻突然間消沉下來。

    一行人回到竹園以後,鄭言慶突然說:「爺爺,最近恐怕會有些混亂,咱們應該請幾個護衛回來。」

    鄭世安疑惑的問道:「能有什麼混亂?」

    「剛才回來的路上,我看到有不少流民經過。咱們這竹園,位於洛陽城外,也沒什麼防護,很容易遭人算計。依我說,得請幾個護衛過來,也能為竹園添些防禦。」

    王正聞聽,連連點頭。

    「大鼻子,慶娃兒說的沒錯,咱們應當未雨綢繆。

    不過這護衛可不好找,要有真本事。品性也不能差了。否則他和那些流民聯手,豈不是引狼入室?」

    「又要好武藝,還得品性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容易找到啊。」

    鄭世安一下子犯了愁。言慶說的有道理,王正說的也不錯。可問題是,這樣的人,去哪兒能找到?

    「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雄大錘突然開口。

    「誰?」

    「前些日子我在通遠市見到過一個傢伙,身手不弱,能口銜刀,從近十丈高的旗杆上跳下來,如履平地般。而且刀法高明,顯然是經過名師指點那傢伙一不偷,二不搶,就在在通遠市裡聚集了四五個青壯,或是幫人家打零工,或者看護穀倉...我聽通遠市的那些商戶說。那傢伙頗有信譽,品性應該不會太差。」

    王正頓時生出好奇心,連忙問道:「通遠市有這樣的人?叫什麼名字。」

    雄大錘撓了撓頭,思忖半天說:「這個嘛,時間長了,我卻記不太清楚了...那傢伙應該是姓沈,在通遠市名氣不小。不如這樣,明天我再過去打聽一下?」

    姓沈,還能從幾丈高的旗杆上跳下來平安無事,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嗎?

    鄭言慶在一旁,也來了興趣。「大錘子爺爺,要不然...我明天和您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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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3:1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章 流言

第二天一早,鄭言慶正準備和雄大鎚出發,鄭仁慕卻派人過來了。

  「老叔,大公子有請!「

  如果鄭仁基是請鄭言慶過去,一點都不稀奇。可誰都知道,鄭仁基不是很喜歡鄭世安,過去幾年當中,除了在將軍堂外一次短暫的交集之外,兩人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便是回滎陽祭祖,也會錯開行程,以免碰到了以後會產生尷尬。

  鄭世安有些奇怪,「大公子請我?有什麼事情嗎?」

  鄭為善低聲道:「昨夜滎陽來人了,聽說大老爺的身子骨越發不好,恐難熬過這個冬天。大公子請您過去,恐怕就是說這件事。「

  「老……爺他,不行了?」

  不管鄭世安對鄭仁基懷有怎樣的看法,可是對鄭家,對鄭大士,始終抱有感情。

  好歹和鄭大士從小長大,而且是出生入死。

  聞鄭大士病危的消息之後,鄭世安心生悲慼。早先的一點怨念,也隨之煙消雲散。他連忙把鄭言慶叫過來:「言慶啊,和我去一趟洛陽,聽說大老爺快不行了!」

  鄭言慶一怔,倒也沒有考慮太多。

  「那我們趕快走吧。「

  鄭世安換上衣服,找來了王正和雄大鎚兩人。對於鄭家,雄大鎚也好,王正也罷,感情很複雜。都是幾代人依附於鄭家的羽翼之下,早年更為了鄭家血戰沙場,出生入死。說沒有感情?那純屬假話!但也不能否認,幾年前鄭家的一系列舉動,是傷了他們的心。

  可這並不代表他們真的能忘記鄭家,於是兩人點頭,分頭行動起來。

  徐世績也跟著一起去了,在車上憂心忡忡的問道:「言慶,大老爺不會有事吧。」

  鄭言慶沒有看見鄭大士的狀況,所以也不好回答。

  一行人匆匆來到鄭府,才一下車,就見鄭府門前車馬排成長龍,家奴們正往車上搬運行李。

  看樣子,情況的確不太好!

  言慶等人走進鄭府大門,鄭為善直接把祖別二人引到了中堂去。徐世績去找鄭宏毅打聽消息了,話計看到這個亂勁兒,心裡也不免感到一絲焦慮和擔憂。

  鄭仁基這是要搬家啊……

  難道說,鄭大士的情況已經壞到了鄭仁基不得不離開洛陽嗎?

  鄭言慶正猜測著鄭仁基把他們祖孫找來的目的,鄭仁基從後堂轉了出來,一臉憂慮之色。

  「大公子,大老爺他怎樣了?」讓鄭世安開口稱呼鄭仁基做賢侄,鄭世安還真就叫不出來。索性還是依著早先的稱呼,大家聽著都省事。鄭仁基輕輕點頭,擺手示意鄭世安和鄭言慶坐下來。

  「昨日安遠堂傳信過來,父親的身子骨越來越差。特別是入冬以來,情況越發嚴重。前些日子開始嘔血,家裡人擔心撐不過這個冬天……我昨日已連夜向朝廷請求致仕,朝廷方面也批示下來,統一了我的請求」

  「啊!」

  鄭世安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致仕,等於辭官不做。鄭仁基這兩年雖然不得已,但多少也是個五品官。鄭家雖比不得早年,可若是操作的好了,也不是沒有陞遷的機會。可他現在一致仕…… 可就等於斷了前程。除非朝廷重新啟用他,否則鄭仁基這輩子也就沒希望了。

  見鄭世安吃驚,鄭仁基笑了笑。

  「老叔,你莫奇怪,其實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

  陛下設立六司,我這曹掾的職務,已經可有可無……顏籀走之前也勸說我,不要再留戀這個位子了。以我個人而言,對這個位子也無甚留戀。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如今這洛陽眼見著快要成為都城,情況越發複雜。高穎賀若弼兩位大人的事情,與我也是個警醒。父親病危,我正好借此機會,從這是非之地離開。」

  出乎鄭世安的意料,鄭仁基對他的稱呼,倒是顯得領為尊重,甚至聽著很親熱。

  他輕輕領首,表示理解鄭仁基的這番言語。

  「這是父親寫來的書信,他的意思也是讓我離開洛陽。

  不過父親在信中提到了您,要我務必請您一起回去……他說,想要和您見上一面。」

  鄭言慶聞聽,心裡驀地一動。

  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鄭大士要諸鄭世安回去,並不只是為了見上一面那麼簡單吧。

  有心想替鄭世安拒絕,但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而且,看鄭世安那激動而焦躁的模樣,鄭言慶也清楚,他恐怕無法勸說鄭世安拒絕。

  鄭世安連連點頭,「大公子,那咱們何時動身?」

  「當然是越快越好,天黑前咱們動身的話,前半夜之前就可以抵達偃師,最遲後日晌午,應該能回到滎陽。」

  「那我立刻回去準備。」

  鄭世安拉著言慶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鄭言慶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扭頭疑惑的問道:「鄭叔叔,世績他也要去滎陽嗎?」

  「世績的事情,有一點麻煩。」

  鄭仁基蹙眉回答道:「依著他父親的想法,是想讓他在洛陽就學,將來可以求取功名。我已經幫他疏通了關係,來年開春若能過了考試,就可以順利就學。

  我父親的意思,也是希望能讓世績留在洛陽,畢竟在這裡眼界能寬些,對他有好處。」

  原來如此,看樣子鄭仁基已經拿定了主意。

  可不知為什麼,鄭言慶總覺得有些古怪。但他又說不清,究竟什麼地方有問題。

  鄭大士病危的事情應該不會有假!

  這年頭極重孝名,即便是鄭仁基想耍什麼花樣,估計也不太敢拿這樣一個名目出來。

  「言慶,你就別回去了!」

  「為什麼?」

  在回去的路上,鄭世安突然莊重的說道,「李某先生不是來信說,為你找好了老師嗎?大老爺這一病,估計一時半會兒的不會結束。你回榮陽的話,萬一你那老師找上門來,而你又不在,豈不是錯過了大好的機緣?你如今,求學為重。

  大公子也說了,洛陽這地方眼界寬廣,能歷練人。

  連徐世績都要留下來,你更不能走...榮陽太小,我怕你回去,耽擱了你的前程。」

  說起來,榮陽不算小。

  在河洛地區,是除卻了洛陽之外的第二大城市。

  然則洛陽現在有成為都城的趨勢,和榮陽之間的距離,只可能是越來越大。所以鄭世安還是希望言慶能繼續留在洛陽。接照他的想法,等回去見過了鄭大士,他也要回來。

  鄭言慶不太樂意,可鄭世安的態度卻非常堅決。

  回到劃園之後,他請王正留駐此地,可以照顧鄭言慶。

  然後就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騎上了那頭青驢,趕回洛陽城與鄭仁基匯合一處。

  正午時分,徐世績騎著一匹馬,帶著自己的衣物過來。

  「言慶,宏毅和大公子他們回去了,鄭管家留下來照顧這邊的產業。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住在你這邊比較好。下午鄭管家還會送來一些書,是大公子留給你的。」

  「留給我?」

  鄭言慶詫異的看著鄭宏毅,心裡不禁奇怪:我和鄭家,何時有這麼好的交情?

  這年月的書籍,可是非常珍貴。

  原因無他,這印刷術還處於雕版印刷的階段,一冊書解的成本,非常昂貴,不是普通人能夠買回家中收藏的東西。鄭言慶倒是知道活字印刷術點個說法,但也只是隱隱約約的瞭解了一個大致情況。好像活字矩刷術是用泥燒成「字」?可具體如何操作,如何成型,他還真就說不上來。這是個扭念,但需要合適的機會和場合傳播出去。否則的話,誰又會在意他一個剛滿十歲的小孩子,信口雌黃呢?


  「世績,大老爺真的病危了?」

  徐世績點點頭,「我問過宏毅,他說昨天下午傳來的消息,而且家裡面好像有些波動。太多的情況宏毅也說不清楚,只說為了木公子婷官的事情二未人還和大公子吵了一架...我琢磨著,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宏毅好像不願意回去。「

  若是這樣子,那鄭大士到真可能是病危了!

  鄭言慶撓了撓頭,幫著徐世績把東西往竹樓裡搬。竹園現如今一共有三座竹樓,還有七八間竹舍。言慶佔了一座,鄭世安佔了一座。還有一座竹樓,之前本是杜如晦霸佔。不過杜如晦現在走了,刷是空了下來,正好可以供徐世績入住。

  鄭世安走的很匆忙,以至於沒有等到雄大鎚回來。

  直到午後,快百時,天都已經接黑了,雄大鎚才帶著四個青年,回到了竹園。

  「大鼻子回榮陽了?」

  雄大鎚非常意外。不過聽說是因為鄭大士病危,所以才把鄭世安叫回去見最後一面,他倒也不是很驚訝。畢竟算起來,鄭世安跟著鄭大士,已將近六十年光陰。

  「那我也擻過來住吧」

  「你家裡不管了?」王正問道。

  「雄威如今也能撐起門面了,家裡的事情用不著我去操心我搬來這裡,也能順便照顧一下言慶。大鼻子把他這乖別子留下來,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交代不過去。「

  對於椎大鎚和王正撤過來住的事情,鄭言慶倒是不太反對。

  他目光落在了和椎大鎚一起過來的四個青年身上,乒上下下的打量著。而那四個青年,也正打量著竹園。可以看得出來,這四個青年之中,當是以那個年紀最小的為首。

  準確的說,那還是個少年!

  看年紀大約有十七八歲,有些單薄,文文靜靜的,甚至還有些羞澀。

  「慶娃兒,他叫沈光!「

  雄大鎚用手一指那個少年」」是吳興人,今年剛滿十七,家中也沒有什麼牽掛。

  其他三個,都是洛陽本地人,也是和沈光一起在聳遠市找生活,人品都不錯,家世也很清白。我和他們說好了,管吃管住,一年二十貫。沈光這娃兒非常厲害,通遠市的人都稱他做,肉飛仙」家傳的本領,功夫非常出眾,還會養馬。」

  肉飛仙,沈光?

  鄭言慶連忙拱手道:「在下鄭言慶。」

  沈光四人也還禮道:「鄭公子切莫多禮,能為大名鼎鼎的半緣君效勞,也是我等的榮辛。」

  「是啊,我們都喜歡看鄭公子寫的書。

  通遠市的爺們兒聽說我們要來這裡,一個個都羨慕的不得了。以後還請鄭公子多包涵。」

  淀光話不是很多,只是隨著那三個人行禮,然後就一言不發。

  看得出來,他對鄭言慶也充滿了好奇。不過個性使然,他沒有像其他三人那般表現的明顯。

  鄭言慶連忙客套了幾句,然後吩忖毛嫂為沈光幾人安置住處。

  想當初修建竹舍時,就考慮到了將來可能要增加人。所以空餘的房間倒也充足。

  不過沈光看見玉蹄接之後,喜出望外。

  他是個愛馬的人,立刻提出,想要住在馬廄旁邊的竹舍當中。

  馬廄旁的竹舍,是一件柴房。鄭言慶領有些為難的說:蘭你要住在這裡,倒是沒什麼關係。只是要收拾一下,得等到明天,「毛嫂,你明天帶小念進城,買些被接吧。這天眼見著越來越冷,家裡的被縟恐怕不太夠......再找工匠來,建一座棚子,也好堆放柴火......對了,讓李二再送來一些柴火,我擔心過些天又會降雪。」

  這一降溫,買東西就不太方便。

  加之人增加了,柴火之類的物品肯定會消耗更多。

  毛旺夫婦點頭答應了一聲,先帶著沈光幾個人在竹舍中安置下來。看得出,沈光幾人都挺高興,對竹園的環境也非常滿意。不過在出門的時候,沈光突然對鄭言慶說:「鄭公子,你這段時間,最好別進城。」

  鄭言慶一愣,「為什麼?」

  「我聽說,有人準備找你的麻煩。」

  「找我的麻煩?」

  鄭言慶疑惑不解。這幾年來,他韜光養晦,除了一部三國演義之外,並沒有出什麼風頭。誆會找他的麻煩?難道是那些名流大儒們閒的蛋疼,又要過來生事嗎?

  沈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鄭公子,您和裴郎將家的裴小姐認識?」

  裴小姐?

  鄭言慶立刻想了起來,沈光說的,應該是裴翠雲吧心

  「你是說,裴翠雲?」

  「正是!」

  鄭言慶點頭道:「我和裴小姐的確認識,但也僅是兩面之交而已,沒什麼交情。」

  「可是坊間流傳」沈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坊間流傳說,您曾經非禮過裴小姐!」

  王正呆若木雞,雄大鎚一口水噴了出來。

 徐世績用極其震驚的目光看著鄭言慶,帶著一絲絲疑問。鄭言慶更是咳嗽連連,好半天才算是止住了咳嗽。

  「沈大哥,話可不能亂說,我何時非禮過裴小姐?」

  「哦,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坊間流傳的有鼻子有眼兒,還說你猥褻裴小姐的玉足,還把她推倒了...咳咳,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有人要找您的麻煩。」

  「我何時把她推到了...」

  鄭言慶臉紅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圓。

  哦,想起來了!莫不是早先在洛浦書館裡的那六場誤全?可這謠言也傳的太離譜了吧。他明明是幫著裴翠雲治療腳浮,怎麼就變成了猥褻,「

  「沈大哥,你可知道」是誰要找我麻煩?」

  沈光撓撓頭,有些故作神秘的說:「我聽人說,柱國大將軍的別公子,似乎一直在追求裴家小姐。他聽說之後,非常氣憤,並放出話來,說是要找您的麻煩C」

  「柱國大將軍的孫公子,是誰?」

  「呵呵,就是汝南太守麥鐵杖麥大將軍的別分子,好像是叫做麥子仲。當初在長安的時候,就是四小霸王之一,他和裴小姐年紀相仿」哦!還有廠件事,我聽別人說,裴小姐在長安的時候,便有才女之名,麥子仲一直在追求裴小姐。」

  言慶聽罷,不由得苦笑連連。

  這哪兒跟哪兒的事幾啊「只是簡簡單單的救個人,卻沒想到變成了當銜非禮!

  不過,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反正言慶現在正想著如何自污其名,倒不會太過於在意。但問題是,現在又冒出來了一個柱國大將軍的別子「還長安四小霸王?

  「言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言慶長出一口氣,接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而後他苦笑道:,「我只是伸手相助,可天曉得怎麼就變成了我去非禮裴家小姐了!」

  他突然間醒悟過來,長不員明明已經答應了李基,為何回來了快一個月的時間,卻毫無動靜呢?莫非也是受了這謠言的影響,以至於讓長不員心裡生了芥蒂?

  言慶越想,就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否則就會被人誤會成是浮蕩浪子,無良少年。若在平時,言慶也不會這麼緊張。可現如今正是他要拜師的關鍵時刻。如果長不是因為這件事情,而對他產生了不好的看法,真才是一個大悲劇。

  但要解釋清楚這件事,光靠鄭言慶一個人,怕是解釋不清。

  當務之急,還要請裴翠雲站出來說明一下,否則鄭言慶就是渾身是口也難以洗脫。

  鄭言慶想到這裡,立刻拿定了主意。

  「沈大哥,你知不知道裴郎將的府邸在何處?」

  沈光這兩年混跡洛陽,說實話對洛陽的情況,遠比鄭言慶一個足不出戶的宅男強百倍。

  他說:「裴郎將前不久才撤過來,就住在宣仁門旁邊的清化坊。聽人說,那是河東裴氏名下的產業,很容易找到。」

  宣仁門,是皇城東城的一座城門,在附近居住的,大都是朝中的權貴。

  鄭言慶說:,「我立刻寫一封書信,還清沈大哥你趁城門尚未關閉,馬上送到裴府,將書信轉交給裴家小姐。」

  說完,鄭言慶急匆匆上樓去了。

  倒是徐世績領有些好奇的詢問:「沈大哥,你怎麼對長安的事情,也這麼熟悉?」

  「徐公子有所不知,通遠市毗鄰洛水碼頭,這天下豪客富商雲集,都是通過那洛水碼頭進出貨物。我們兄弟整天在通遠市討生活,自然可以聽到各種的消息「

  「那長安四小霸王又是誰?」

  這仁,才是徐世績最感興趣的問題。

  沈光想了想,「麥子仲算是一個,還有宇文成基,宇文城趾兄弟,是濮陽郡公宇文述的不少爺。劑下一個名叫獨孤修德,是皇傑後的族人。不過聽說皇太后薨後,獨孤修德倒是比之早先改變不少,這兩年很少露面,不似其他三人惹是生非。」

  王正和雄大鎚,並不知道麥子仲是誰,只是他那爺爺的頭稗,柱國大將軍的名號太過於讓人惶恐。

  可聽沈光後面一說,兩人已不僅僅是惶恐了,而是驚懼...

  獨孤修德,是皇太后的族人,那也是皇親國戚了吧;宇文述的名號倒是聽說過,據說也是權勢熏天。雖然不曉得麥鐵杖是什麼來歷,可麥子仲能和那三個人混在一起,起以說明麥鐵杖同樣了不得。如今麥子仲要找言慶的麻煩...鄭言慶,能撐過去嗎?

  兩個老頭相視一眼,臉上都流露出濃濃的憂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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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3 13:17: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彌勒淨土血蓮台 第十一章 大定酒樓

沈光在亥時過後,也就是晚上大概十點左古,回到了竹國。

    除了沈光的三個同伴之外,大家都沒有去休息。沈光把一封書信,遞交到言慶手中。

    「裴小姐的回信。」

    鄭言慶連忙打開,就著燭火的光亮,一目十行的看下來,而後輕輕出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是真有些擔心。

    不是怕那個什麼麥子仲,而是害怕麥子仲的爺爺,柱國大將軍麥鐵杖。傳說那傢伙在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悍匪。史書中記載,說此人能在一夜間往返幾百里,頗有些像《水滸》裡而的神行太保戴宗。當時他是皇帝舟侍衛,專門為皇帝打傘。

    結果這傢伙是白天替皇帝打傘,晚上跑去幾百里外的地方搶劫,清晨時再跑回來。

    聽上去有點玄乎,但也說明了麥鐵杖是何等的強悍。

    後來麥鐵杖跟隨了楊廣,對楊廣是忠心耿耿,而楊廣對麥鐵杖也是極為寵信。其寵信的程度,據說連當時的晉王王妃都有些不高興……再後來,楊廣成了太子,麥鐵杖更進一步。此後楊廣數次征戰,麥鐵杖都立下了赫赫戰功、官路亨通。

    到楊廣當上了皇帝,這麥鐵技更加了不得,進爵柱國大將軍。

    一個目不識丁的傢伙,居然被委任為封疆大吏,由此可以看出楊廣對他的重視。

    鄭言慶著實擔心,萬一惹得麥鐵杖出來,豈不是又要被楊廣盯住了?

    同時,言慶也擔心因為這流言蜚語,而影響到了長別是對他的感官?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因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壞事。言慶想獲得進一步的保障,那麼拜師長不是就事在必行。想要消除流言蜚語不容易,但要是澄清卻不困難。

    所以言慶寫了一封信,讓沈光送給裴翠雲,約她出來相見。

    畢竟這種事情,裴翠雲也不好站出來告訴大家:鄭言慶沒有非禮我,他當時是救我。

    越解釋就越不清楚,估計裴翠雲此刻的心情,也非常鬱悶吧。

    所以,消除流言蜚語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和裴翠雲相約、相見。

    如果言慶真的非禮裴翠雲,裴翠雲又怎麼可能以禮相見呢?

    只要消除了流言蜚語,即便是再有謠言,最多也就是說裴翠雲和言慶才子佳人之類的閒話。本來嘛,這年月名士多風流,才女愛才子,傳揚出去也無傷大雅。

    長孫是自然也會消除了疑慮,收言慶為徒。

    只要長別是出面,只要鄭言慶能順利的成為長孫晟的弟子,那麼麥子仲就不足為慮。大家都是有靠山的人,雖然你麥子仲有個好爺爺,可是我也有個好師父。

    麥鐵杖即便是想要為麥子仲出頭,恐怕也會多幾分顧慮吧......

    總之,只要裴翠雲願意出來和言慶相見,這件事就是一舉數得,對大家都有好處。

    裴翠雲也似乎明白言慶的用意,在信中再三道歉,說是因為她的事情,讓言慶染上了麻煩。不過,言慶原本是約她正午相見,可她明日一早要隨母親去白馬寺上香,正午恐怕趕不回來。所以,裴翠雲和言慶相約,明日申時過後,在豐都市的大定酒接相見。

    申時,也就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左右,正是豐都市最為熱鬧的一個時間段。

    「大定酒樓是哪一家?」

    鄭言慶不禁有些疑惑的問道。

    沈光說:「就是之前豐都市的天和酒樓,生意非常好,不過聽說前些日子轉讓給一個襄州商人。」

    「生意好,還轉讓?」

    鄭言慶不免有些奇怪,扭頭向雄大錘看去。

    「你別看我,這件事我不太清楚,可能雄威知道一些吧。我從不關心這些事情,豐都市裡的產業,都是張家派人打理,我這邊除了負責捉供貨物,就是等著分錢。」

    沈光說:「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早前有客人說,天和酒樓的掌櫃也不知道惹了什麼禍事,急匆匆的把生意盤給了那個襄州的商人,而後一家人就離開了洛陽。不過我刷是聽說,那個襄州商人挺有實力,據說過些日子還會請唐輕河唐大家來洛陽獻藝呢...」

    唐輕河,涿郡人,是一個歌姬。

    歌舞出眾,擅長各種樂器,並精通詩賦,在北方極有名氣。若在後世,大約就是一位實力派的全能歌星大腕兒吧,與當朝權貴,各地大豪關係極好,被莫為『唐大家』。

    此前,這唐輕河主要是在河北以及關中地區,很少來洛陽獻藝。

    這大定酒接的老闆能請出唐輕河過來,想必除了高昂的出場費之外,也有很強的背景。否則的話,普通的商賈別說請唐輕河來獻藝,恐怕連見她一面都不容易。

    鄭言慶對大定酒樓的老闆是誰,沒有興趣!

    同樣的,他對唐輕河來不來洛陽獻藝,也沒有興趣...」

    「慶娃兒,要不你明天帶沈光一起去吧。」

    也許是之前沈光那一句警告,讓王正有些擔心,於是走到言慶身邊,向他提出建議。

    「哦,那倒不用!」

    鄭言慶想子想,拒絕了王正的好意,「明天的事情挺多,而且我去見裴小姐,又能有什麼危險?」

    對了,沈大哥你們幾個耳慌用什麼兵器?

    雄爺爺可是打造兵器的好手,讓他幫你們打造好趁手的兵器,日後也能護衛周詳。」「我喜歡用長刀!」

    沈光眼睛一亮,扭頭向雄大錘看過去。

    雄大錘點了點頭,「那這樣吧,一會兒你詳細的和我說一下,你們的一些要求,我明天去城裡安排此事。」

    「如此,多謝老爺子。」

    沈光退了下去,鄭言慶也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這一夜,言慶睡得並不安寧,在榻上翻來覆去,今天出了不少事情,爺爺鄭世安突然和鄭仁基回了滎陽,自己這邊又發生了這種緋聞嗎,言慶索性翻身坐起來,抱著腿思考這兩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鄭大士病危,想要見一面鄭世安,好像沒什麼過分的地方。

    但鄭言慶感覺不是很踏實......

    至於緋聞,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當時在液浦書棺的時候,雖說言戾和裴行儼先是因為誤會而產生了衝突,但後來似乎也解釋清楚了。為什麼還會有這種謠言?

    如果說這謠言是有人故意散播出來的話,那麼其目的又是什麼?

    前世宦海沉浮,讓鄭言慶遇事總會先往壞處想,這樣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可思來想去,言慶想不出是什麼人要和他過不去,麥子仲更加不可能......鄭言慶都沒有見過這個麥子仲,自然也就沒有恩怨,而且麥子仲追求裴翠雲,也不可能去扣這麼個屎盆子。不是麥子仲,那又會是誰?鄭言慶站起來,推開了窗戶。

    寒風湧入書樓,令那火盆子的炭火忽明忽暗。

    兩頭小冀早在言慶坐起來的時候,就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這時候也跑過來,咬著他的衣角嗚雞的輕聲叫喚。言慶蹲下身子,把兩頭小莢抱在懷中。

    月亮挺圓,但略顯清冷。

    幾片雲彩悠閒的飄著,似乎很愜意......

    但願得,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亂想吧;但願得,這只是一個誤會,裡面並無陰謀。

    第二天,兩頭小冀把言慶吵醒了。

    睜開眼睛,天已經大亮,竹樓外似有些嘈雜。

    鄭言慶昨天睡的有些晚,以至於早上沒能起來。他披著衣服,用清水洗漱了一下之後,走出竹樓。

    徐世績正在竹樓外的空地上和王正學刀,一板一眼的很有章法。

    幾個工匠在樓後面搭建棚子,而沈光則牽著玉蹄俊,悠閒的在林中散步,遛馬。

    說來奇怪,這玉蹄俊平日裡除了言慶之外,並不喜歡別人接近。

    可是對沈光並不排斥,很溫順的跟在他的後面。看起來,雅大錘說沌劃費長養馬,倒也不是虛言。言慶也一直想要找個馬伕,畢竟他不可能天天去照顧玉蹄俊。

    現在好了,一個沈光,不僅僅是解決了護衛的問題,還解決了馬大的問題。

    言慶還沒有見過沈光的身手,但盛名之下無虛士,想必不會差了。再者說,這竹園裡也沒有太值錢的東西,有幾個護衛充場面,就足矣去威懾那些心懷叵洲的流民。

    「言慶,聽小念說,你昨晚沒有睡好?」

    王正料正完了徐世績出刀的姿勢,擦著汗走過來。

    「哦,還好吧。」

    毛小念住在他樓下,樓上若有什麼動靜,想必是瞞不過她。只是言慶沒有想到,那丫頭居然也沒有休息。

    於是問道:「小念呢?」

    「哦,和毛旺進城購置東西去了。你還別說,這一下子增加四五口人,倒是讓這裡多了不少的生趣「」毛嫂在後面做飯,毛旺走的時候說,今天進城事情多,中午就不回來了。等一會兒竹棚蓋好,咱們也準備開動。大錘子也進城去了。」

    雅大錘進城,想必是為了沈光幾人的兵器。

    言慶點了點頭,帶著兩頭小龔繞著竹林跑了一因,然後休息了一會兒,毛嫂就做好了飯菜。

    吃過羊飯,鄭言慶又午睡了一會兒。

    午後看了一會兒書,見時間差不多了,就騎上馬往洛陽城趕去。

    豐都市很大,長足有兩里有餘,寬約有一里,格外繁華。

    這裡不僅僅是聚集了大隋朝治下的各地商賈,還有塞外的胡商,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海外商人。

    商品也是琳瑯滿目,品種多不勝數。

    大定酒樓就位於豐都市南端「居了一整排的衙道。一座極為恢宏的樓坊,長大約近一里,在豐都市極為搶眼。酒樓經過了重修,紅瓦白牆,門頭的橫匾上寫著,大定,兩個字。

    仔細看落教的話,又會令人大吃一驚。

    赫然是當世書法大家智永所書,僅這一塊橫匾,那就已經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徵。

    普通人想來這種地方吃飯,觀摩歌舞,那得要考慮一下自己的接包是否充裕。

    言慶在門前下馬,裡面有穿戴整齊的夥計,極為熱情的迎過來。

    「這位公子,可是要休息一下?」

    吃飯不叫吃飯,叫做體息。鄭言慶笑了笑,把韁繩交給夥計,「我在這裡見一位朋友,請為我找一個臨窗,但又清靜的位子。」

    臨窗,意思是說要醒目,但又要清靜,不能吵鬧。

    如今洛陽城中的官宦子弟很多,十來歲呼朋喚友出來吃喝的事情,昏也不少見。

    言慶雖然才十歲,但體態修長,看上去比他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加之他衣著不俗,氣度不凡。

    胯下白龍馬,更是萬金難求的寶馬良駒,所以這伙計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懈怠。

    「您請進!」

    夥計命人把玉蹄俊帶去單獨的馬廄。

    他知道這種寶馬良駒,大都性情很孤傲。和幾馬呆在一個馬廄的話,天曉得會出什麼岔子。

    見夥計做的井井有條,言慶也就放了心。

    他隨著夥計上了二樓,來到一個靠近窗子,但周圍又有屏風遮掩的地方坐下。

    來往的客人可以從樓下一眼看到樓上的情況,而環境又不是非常的吵鬧。

    看樣子,這酒樓在設計之初,就已經算到了客人的各種心思,若在後世,怕也是個商業奇才吧。

    鄭言慶正在感嘆的時候,夥計奉上來一些小點心和茶水。

    他一邊慢慢品嚐,一邊喝著茶水。

    大約一刻鐘的時間,接下來了一輛馬車。

    只見裴翠雲在一名小婢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幾名家將盔甲鮮明,在馬車四周護衛。

    「裴小姐!」

     鄭言慶突然探頭出來,大聲減道。

    一邊喊,他還一邊揮手,引得不少人朝這邊關注。

    「咦,那不是半緣君嗎?」

    「哪兒呢?在哪兒呢?」

    「樓上那個揮手的白衣小郎君,就是半緣君......唔,那個女的又是哪位大家問秀。」

    「好像是裴郎將的女公子吧。」

    「裴小姐?」有人不由得萬分驚奇,之前我聽人說,半緣君曾當衙非禮裴小姐,可看這架勢,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啊。」

    「廢話,半緣君是何等樣人,豈能做那種事情?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也只有你們這些人才會相信。」

    「喂,那件事好像是你告訴我的吧...」

    「呸呸呸,我怎麼可能做這等事?看見了沒有,裴小姐還朝半緣君笑呢「依我說,非禮倒是未必,不過呢......裴小姐當年在長安就有才女之雅譽!半緣君更是百年難得一出的才子。這才子佳人倒是有可能,非禮之說,我從不相信。」

    不管怎麼說,言慶這一嗓子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想必用不了過今晚,之前的流言蜚語就會不攻自破。至於接下來的麻煩,只要他不再,或者儘量避免和裴翠雲接觸,也就自然而言的淡化。不過也不能否認,裴翠雲的確有吸引鄭言慶的魅力。她的才華和言該不俗,學識似乎也很廣揀。

    言慶和裴翠雲坐在窗口,譴天說地。

    有美人相伴,時間過的很快,也很讓人心情愉悅。

    裴翠雲性情溫婉,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只是她偶爾流露出口風,希望鄭言慶能做些新的詩章。

    這可讓鄭言慶有些為難了!

    「鄭公子,這三年來未聞公子有過新詩,家叔祖也時常詢問。

    今日天色不錯,公子何不賦詩一首,也可令叔祖得償所願

    這已經是第N次提出請求了,從一開始的「學習」到現在連裴世矩都被抬出來了,裴翠雲似乎興致勃勃,一雙美目秋波流動,看著鄭言慶,頗有些期盼之意。

    鄭言慶很頭疼!

    一來,他實在不願意再盜詩篇了;二來,他也不想盜詩篇。

    撓了撓頭,鄭言慶苦笑道:「裴小姐,非是言慶矯情,只是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呸呸呸呸呸......

    還真的是盜習慣了!

    裴翠雲眼睛一亮「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甚妙,甚妙,願聞後面詩句。

    鄭言慶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也罷也罷,再盜他一首。至少以後別人若要再逼他作詩的話,也可以用此來推脫。

    「粹然唔疵瑕,豈復須人為。」

    裴翠雲眼中異彩更盛,忍不住連連撫掌,嬌聲道:「妙,妙,妙,果然好詩!」

    她扭頭向外面喊道:「夥計,取紙筆來。」

    自打聽人說,大名鼎鼎的半緣君在樓上,這大定酒樓的夥計,就準備好了紙筆

    聞聽裴翠雲招呼,連忙捧著紙筆跑過來。

    不過他進不得屏風內,自有裴家的家將攔住他,將紙筆接過去,然後擺放在食案上。

    裴翠雲捉筆,在紙上書寫詩句。

    寫一個字,唸一聲,妙」只臊的鄭言慶坐在那裡,領有些不自在。

    「半緣君,此詩似乎意猶未盡,萃雲願聞佳句。「

    「這個......」鄭言慶心裡嘆了口氣「我只是一時間心有所感,才說出口來。「

    「嘻嘻,半緣君出口成章的美名,萃雲可是久聞了。」

    「呵呵呵!「鄭言慶尷尬一笑,請出一口氣,想了想說:「君看古葬器,巧拙兩無施。漢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為者,豪竹雜哀絲。後蹙不復作,千載誰與期。」

    文章詩句,本應是自然而成,我不過運氣好,偶然得到了一句。

    若是讓我強行作詩,豈不是變得有疵瑕了嗎?

    裴翠雲寫完後,輕輕吹乾了紙上的墨跡。

    那櫻唇翹起,極有盅惑力,讓鄭言慶不由得心頭一蕩,連忙把頭低下,不敢再看。

    「今日不虛此行,能得半緣君佳作,叔祖回來後一定會很開心。」

    你鐘是開心了,可我卻不覺得開心!

    鄭言慶強笑一聲,和裴翠雲又聊了一會兒之後,見天色已晚,於是和裴翠雲告辭。

    洛陽將會在亥時關閉城門,他必須要在亥時之前,離開洛陽。

    裴翠雲也沒有為難言慶,兩人並肩走出屏風。得了一篇佳作,裴翠雲非常開心。

    兩人有說有笑的走出了酒樓時,華燈高照。

    裴翠雲被送上了馬車,突然又挑起車簾道:「家叔祖開春後就要返回洛陽,若鄭公子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切莫離開。叔祖來信說,希望能在回來時與公子相見。」

    「啊?」

    鄭言慶一怔,裴翠雲已經放下了車簾。

    裴世矩見我作甚?

    言慶從酒樓夥計的手中接過韁繩,懷著滿心疑惑,翻身上馬,沿著寬敞的衙道,離開豐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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