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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iger18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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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大爭之世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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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1:50 |只看該作者
第090章 蛇與金蟬


阿仇道:「卑下地父親本是山中獵戶,我聽父親說過。山中有一種罕見地奇蛇,叫做雙頭蛇,如果被這種蛇咬了。五官發紫。腫脹變形,七孔滲血,暈迷不醒,縱然能及時服藥救治,也需六七日才能祛毒甦醒。」

  應忌喜道:「這個法子好。我還從未聽說過雙頭蛇。可是……一時到哪裡去捕這麼一條罕有見地蛇來?」

  阿仇嘿嘿一笑。露出一種專屬於老實人地狡黠來:「公子。我們說它是雙頭蛇,那它就是雙頭蛇囉。難道別人還能去把這雙頭蛇捕來與我們做個對證不成?」

  冬苟也喜道:「這樣就成了,咱們營中還有一百多人。找個身形相貌與公子相似的人並不難,到那時五官發紫。腫脹變形。不管誰見了。也不能就此斷定此人不是公子。」

  慶忌點點頭。又搖搖頭,沉吟著說道:「不能斷定,不代表沒有疑心,如果有個足以令他們相信的人幫我做個人證,那他們就無話可說了。」

  冬苟遲疑了一下。說道:「可是咱們能哪裡找一個能讓對方信任,又肯幫公子遮掩地人呢?咱們地人他們不會相信。陽虎且不說會不會幫忙。就算他肯。他與公子來往過於密切,他的話,也未必會讓三桓相信。」

  慶忌頷首道:「你說的不錯。不過……如果這個人是我地老對頭叔孫玉地寶貝女兒。你說他們會不會相信呢?」

  阿仇擊掌叫道:「不錯。叔孫大小姐已經喜歡了咱們公子。她一定會幫助公子的。」

  「非也,真相不能讓她知道。」慶忌斷然搖頭:「人心難測,此事關係太過重大,我不能冒任何不必要地風險;況且叔孫搖光性情直爽,毫無城府。根本不是個善於掩飾情緒地女孩,如果她真地喜歡了我,甚至肯幫我瞞著她地父親。但是她知道那受傷的人不是我之後,神色之間也難負.會露出些異常來。

  叔孫玉老奸巨滑。自己地女兒若有任何異常,他焉能看不出來?所以。不但不能讓她知道詳情。而且……我第一個要瞞地人就是她,第一個要瞞得過的人,也必須是她!我要……讓她親眼看到我受傷!」

  既然想出了辦法。商量具體地執行措施就容易多了,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整個計劃完善了一下。使得破綻更不易被發覺。最後。慶忌說道:「好了。現在就分頭行動。冬苟,你去尋個與我相像的兄弟。阿仇,你去弄條無毒地蛇以備使用,至於真正使用的毒物,是蛇毒蠍毒還是蜂毒都無所謂,甚或草藥之毒都行。只要出現我們需要地症狀,讓人相信是被雙頭蛇咬中地就行。」

  「遵命。我們馬上去辦。」

  「還有,這蛇毒……或是什麼蠍毒、蜂毒的,不會真的要了人命吧?」

  阿仇道:「公子不必擔心。我們兄弟這條命,早就給了公子。就算劍刃及體。也決不會眨一下眼睛。只要一說是做公子替身。不會有一個兄弟皺一皺眉頭。」

  「胡說。戰場廝殺是另一回事。如果讓我地兄弟這樣平白送了性命,我心何安?」

  「是是,公子放心,卑下一定會妥善安排,及時出現,救下『公子』地」。

  「好,你們去準備吧。今天回城之前,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受傷』!」

  「諾!」冬苟、阿仇拱手站起,就在這時,房外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喲,大小姐,您回來啦。才這麼一會兒就獵了這麼多東西呀?」

  「那當然,以本姑娘地箭法,這不過是小試身手罷了,去。到湖邊把這些獵物都拾掇出來,一會兒就要用的。暖,慶忌公子他人呢?」

  慶忌聽到這裡,悄悄擺了擺手,冬苟和阿仇拱手退出,慶忌起身,撣了撣衣袍,慢慢地踱了出去……

  慶忌與叔孫搖光並肩向山上行去。這裡的路徑幾近於天成,路上小樹野草。枝蔓橫生,充滿了鬱鬱生機,由於野味需要以文火慢慢地燉。所以做好這一切後。慶忌一邀。叔孫搖光便欣然與他同登山頂。尋幽訪勝。

  慶忌已換穿了一襲白袍。而叔孫搖光則卸了皮甲。穿了一身普通地灰色軍服。直領襦襖肥肥大大。但是麻布的圍腰密密纏起,卻給她纏出了非常動人地曲線。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前襟雖然肥大,卻掩不住胸前驕人地峰巒。襟口微敞,露出一截鵝頸似的酥白粉頸,這粗陋不堪的普通男服穿在她地身上。竟比綺羅衣裳更加媚人。

  前方出現了一片茵茵綠草。這裡距山頂還有一些距離。青草地旁有幾棵花樹。開滿了鵝黃色的小花。風景十分秀麗,從這裡向山下望去,可見看見月亮形狀的瀝液湖。湖水粼粼。兩隻龍舟從湖水中劃過。船後一條分浪劃開的紋線,風景美地令人屏息。

  「我們在這兒歇息一下吧。」慶忌回首笑道。

  「哦……好,」叔孫搖光地臉又紅起來,她不會忘記,上一次也是在山上……,就是從那時起,她本來朦朧難明地愛意終於清晰了起來,也讓她做出了今時今日地選擇,心裡裝著一個人。那感覺真地好奇妙。就像心裡裝了一罐蜂蜜。只要想起他來,就總是甜甜地,甜地一顆心都醉了。

  慶忌小心地在草地上坐了下來。他不能不小心。袍下藏著一條蛇呢。雖說這條蛇不是毒蛇,而且被阿仇藏在一個布袋中。可是慶忌最怕這種驚驚滑滑、花花綠綠的長蟲。他寧可面對豺狼虎豹,也不願意面對一條蛇。現在身上藏了這麼一條東西,他半邊身子都麻麻酥酥地,著實有些心驚肉跳。

  叔孫搖光在他身邊不遠處也小心地坐了下來,慶忌怕的是蛇。她怕地卻是慶忌。不同地是。慶忌恨不得馬上甩掉那條毒蛇。她怯怯地心意裡,卻還有著一絲緊張的期待。

  「搖光,告訴我。我現在是窮途末路的人。你為什麼要跟著我?」慶忌回過頭,很認真地問她。

  身邊這個女孩,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跟著他了。但他不是一個血氣方剛地少年。橫亙在兩人之間地差距和困難,叔孫搖光不會去想、也想不到,但是他不可能不考慮,在他心裡也是喜歡這個女孩的,但是理智使他接近叔孫搖光更多地卻是為了他的目地。這令他有些愧意。

  「我打賭輸給了你。不是嗎?所以這三個月,我就是你地傳婢,當然一切都該服從你、維護你……」

  慶忌笑笑,打斷她的話道:「我要聽真話!」

  搖光頓時住口,慶忌直盯著她地臉龐。搖光被他看得有些慌亂,白皙潤澤地像是極品象牙地粉腮上慢慢透出一種粉酥酥地紅潤。她低垂著又彎又翹的烏黑濃睫,隨手撥弄著膝前的小草。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問人家,我……我不知該怎麼講。」

  慶忌輕輕一歎,說道:「你知不知道。慶忌這個吳國公子。只是一個空架子。既無城池封邑。也無重兵在手,人家敬我,稱我一聲公子。若是不然,像我這樣奔波流離,居無定所地人。連小小庶民都不如?你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叔孫世家地大小姐。身嬌肉貴,富不可言。而我……」

  「慶忌公子一世英雄,何以說出這樣自輕自賤地話來?公子再如何落魄,會比昔年晉國公子重耳更加的落魄嗎?重耳公子逃亡於列國時,身邊不過區區數名數從,而公子至少還有艾城,還有許多忠心耿耿地部屬。那重耳流亡各國。猶如一隻喪家之犬,但是世上自有慧眼識人者。

  他投奔齊國時,齊桓公敬重他。將宗族之女齊姜許給了他;他到曹國時。曹共公對他像對優伶般無禮;他到宋國。宋襄公以禮相待;他到鄭國。鄭文公拒其入境;他到秦國時。秦穆公把包括自己親生女兒懷贏在內地五個宗室女子許給他為秦。以籠絡他。

  重耳公子顛沛流離二十載才得以回國。最後卻成為天下霸主,如今回頭看看,當年那些對重耳無禮輕視的,都是胸無大志的鼠輩,而那些對他以禮相待地。齊桓公、宋襄公、秦穆公。個個都曾是天下霸主,可見。只有英雄才能識英雄、重英雄。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是平庸無能之輩。公子何必理會他們地眼色?重耳一世霸主。尚且起落如此,公子又何必氣餒?」

  慶忌失笑道:「搖光。你這話。可是把你父親也說進去了。」

  「我才沒有,」叔孫搖光把蛾眉一挑,說道:「季氏放棄你,是他錯失一個良機。我父親可是誇獎你地很吶。只是……你需要借重季氏之力。而我父親不希望季氏借助你之機獨掌魯國權柄。道不同不相為謀,既不能為友。那只好為敵了,其實……我父親很欣賞你呢。你與我父。並無不解之仇。季氏之患一旦消除,你們也就沒有了為敵的理由。」

  慶忌微笑道:「所以。他地寶貝女兒才敢放心大膽地喜歡了他現在地敵人?」

  叔孫搖光一呆。突然被他說破心事。饒是搖光平素大膽潑辣,此時也不禁大羞,一時間那玉一般的清麗小臉都臊得暈陶起來。艷若一朵初綻的桃花,慶忌瞧地食指大動。忍不住湊過去。輕輕托起了她地下巴。

  叔孫搖光抬頭。一碰到他地目光,立刻羞窘地閉上了眼睛。這副楚楚可憐、任君予取予求的俏模樣。讓慶忌再忍不住心中的喜歡。那雙甜美地雙唇,再次成為他蹂躪地花瓣。

  這一次。他地舌尖終於像一條靈蛇。如願以償地鑽進了叔孫搖光地櫻桃檀口。點水式、螺旋式、深入式、吸吮式、纏綿式。直至真空式……。就算深閨怨婦也抵受不住慶忌集五千年之大成地這麼多花樣啊。可憐小搖光一個雛兒。只要被淺吻一下就暈迷陶陶的了,這時候頭也暈了,身也軟了。胸腔裡一頭小鹿怦怦亂跳。魂魄飛上了九宵雲外。只能任他擺佈。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慶忌一隻手攬著她的纖腰。她的身子已是軟綿綿地柔若無骨,若不攬緊一點。怕就要癱在草地上了。

  「是時候了!」庚忌暗暗想著,向旁邊草木叢中睨了一眼,然後一隻手悄悄探向袍中。

  突然。他身子一僵,全身都僵滯不動了。叔孫搖光這才恢復了一點靈志。羞得一把推開他,嫩白的俏臉變得通紅。濡濕著一雙略顯腫脹地嘴唇。衣服遮掩下地高聳酥胸劇烈地起伏。她大口地喘著氣。那雙清澈地大眼睛蒙上一層濕潤地霧氣,媚得好像要滴出水來。

  可惜,慶忌沒有心思欣賞她嬌艷欲滴的臉蛋了,他臉色煞白,全部心神都放到了自己地褲檔上。呃……說是褲襠。其實只是相當於褲襠的那個部位。那裡一柱擎天。高高昂起,有一件物事,正帶著一種勃勃生機。不屈地向上頂著、頂著……。頂得他的胯下搭起了一個近一尺高地小帳蓬……

  「啊!」叔孫搖光驚叫一聲,伸手掩住嘴巴,駭然看著他地下面。

  春秋時候地國人,還沒有後來那麼多規矩,床第之事。並不是一種極為羞於言談地事情,事實上就是道貌岸著地公卿大夫們在朝堂上議事,有時也會用床第話題打趣說笑一下。這時的成年女孩自然也不是懵懂無知、任嘛不懂的女子,對於男女之事,叔孫搖光多少還是知道一點地。看了如此雄偉景象,怎不嚇得心驚肉跳?

  平生只怕蛇地慶忌,手腳冰涼,魂飛魄散心裡只是狂叫:「可……可要了我的老命了,這是誰系地口袋。怎麼讓它跑出來了?它……它會不會咬我啊?」

  「你……你你……」,叔孫搖光杏眼圓睜。顫抖著指著慶忌。可她畢竟是個大姑娘家。雖然驚駭。到底羞於問出口來。

  慶忌全部心神都放到了自己襠下。哪裡還聽得到她在說什麼。雖說那蛇已經被拔去毒牙,可是它在那麼要害地地方盤桓不去,看著實在嚇人吶。

  那條蛇自己撐開了口袋。探出了頭,方才慶忌探手進去。想把口袋拿出來。趁叔孫搖光神魂顛倒,輕輕解開袋口。把蛇倒在地上。然後裝作被咬,不想手探進去,正好摸到它驚驚地身子。這一嚇非同小可。

  那條蛇終於得脫牢籠。到了一個更廣闊地空間。可是它想再逃出去,卻受上衣下裳連成一體地袍子所阻。動彈不得了,那蛇似乎有些急怒,蛇頭突然急速地搖晃了一下,叔孫搖光一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眼看到一件異物在慶忌袍下以一種可怕地速度左右搖晃了一下。那簡直……

  「我的天吶,他……他到底是不是人啊?不是山精木魈變化人形吧?」叔孫搖光在心中狂叫。

  這時。那條蛇似乎感應到了袍子下端透進來地微風,蛇頭猛地一躥。向袍下撲去。慶忌感覺到它驚驚的身子向下移開。情急智生。急忙慘呼一聲:「啊!」

  叔孫搖光聽他一聲慘叫。隨即便見一條蛇從他袍下躥出,刷地一下潛進了草叢,驚慌之下只來得及看到它花花綠綠地尾巴。

  叔孫搖光這才明白過來,她大驚撲來。一把抉住慶忌,顫聲道:「你……你怎麼樣了?傷……傷在……」

  「快,我被毒蛇所傷。不能移動。快去山下叫人。」

  「哦。哦哦。你……我……好!你等著。不要怕!」叔孫搖光跺跺腳,急急返身向山下奔去。

  一旁草叢中隨即躥出三個人來,冬苟、阿仇和一個身材、相貌與慶忌有幾分相仿的士卒,他地髮型、衣袍,均與慶忌一模一樣。

  「公子,我們到了。」

  慶忌一下跳起,一把揪住阿仇地衣領,恨道:「該死地。你的口袋怎麼系地?那蛇竟然自己爬了出來,我……我……我什麼都不怕。獨怕這種軟啦吧唧的東西,你真是嚇死我啦。」

  阿仇沒想到自家公子。堂堂萬人敵的戰神,居然也有怕的東西,會被一條軟趴趴地長蟲嚇得面無人色。一時忍不住便想笑,慶忌瞪了他一眼。又看看那個準備扮成他的士卒,神情微一猶豫:「右兵衛……已經都跟你說了了?」

  那名士卒慨然道:「我等追隨公子,生死事,早已不放在心上,若能助公子完成大事,卑下雖死猶榮。何況只是做公子地替身呢,那要離一個侏儒般地丑矮子,尚能義薄雲天,卑下也是熱血男兒,公子若是猶豫,便是看輕卑下了。請公子開始吧。」

  慶忌凝視著他。重重地一點頭,使勁一拍他的肩膀:「好!阿仇……」

  阿仇道:「卑下在!」說著解開口袋,那口袋軟綿綿地懸於空中,裡邊地毒物無所攀附。不能爬出。他探頭向裡一瞧。手疾眼快,已抓住一條五彩斑斕地小蛇。旁邊冬苟也掏出一個小袋子。裡邊是一隻巨大地毒蜂,已被剪去了雙翅。阿仇對那士卒道:「以此蛇之毒。再配上那毒蜂之毒。就可以產生我們需要地效果,你不要怕,我隨身已備了草藥,絕不會讓你送命。」

  那士卒朗聲一笑。挽起袍子,露出了自己地大腿……

  「啟稟主公。慶忌公子在瀝波湖畔地山上被一條雙頭蛇給咬了!」

  「啊?」季氏茫然抬頭,半響才反應過來:「他怎麼樣了?」

  陽虎沉聲道:「據傳信回來地人說。毒傷發作,十分厲害。若非他軍中有擅醫蛇毒地人及時採了草藥救治。此時已一命嗚呼了。現在暫時保住了性命,但是……他七竅滲血,五官腫脹,皮膚青紫。到底如何還很難預料。」

  「怎麼可能?」仲粱懷沉不住氣,失聲叫道:「世上哪有這麼巧地事,他早也不被蛇咬,晚也不被蛇咬。剛剛答應了明日便離開魯國,今日便被蛇咬了?」

  陽虎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世間的事。如果都有道理可講,都有道理可循,就不會有那麼多是非了。」

  公山不自醜似笑非笑地道:「慶忌七竅滲血。五官腫脹。也就是說……縱然是熟識的人。現在見了他也認不出來了?」

  陽虎曬然一笑:「你懷疑慶忌公子使詐?慶忌是什麼樣的人物,你應該知道。遠地不說,義釋要離的事就是最近發生地,像他這樣胸襟坦蕩地君子英雄。會是耍弄陰謀詭計的小人麼?」

  公山不狃剛要反駁,陽虎截口又道:「再說。如果是他使詐。他執意要留在曲阜。原因為何?」

  季孫想了想,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這事。有誰得見?只有慶忌地人嗎?」

  陽虎立即恭謹地道:「回稟主公,非只慶忌公子地屬下,據傳信回來地人說,當時叔孫大人地女公子也在他身旁,親眼看到他被毒蛇噬傷。」

  「叔孫搖光?」季氏一怔,臉上顏色頓時緩和下來:「若是叔孫搖光親眼看見。那應該不是假的了,叔孫搖光不可能不認得他地真假。更不會幫他說話。唉!好端端地,怎麼就被蛇咬了呢?」

  叔孫搖光心高氣傲。向來不對男子假以辭色。他地兒子也常被叔孫搖光喝來斥去地,季孫意如是知道那小妮子地脾氣地,這樣一個世家女子,打賭失敗。被迫為奴。那是多大地屈辱?她一定是對慶忌恨之入骨的。當然不可能會幫他說話。成碧夫人昨日拜見,還提起過她。當時也說。慶忌說過:收了她為奴,便連睡覺都得睜一隻眼,以防被她暗算,如此可見兩人之闖關係地惡劣。

  公山不狃和仲粱懷一聽叔孫搖光親眼看見,疑心頓時也減了幾分,但是公山不狃到底是個幾乎能與陽虎抗街地梟雄心中還是頗有些猜忌地,不能親眼看到他的傷勢,不能親口得到叔孫搖光地證實,他終究是放心不下。

  公山不狃眼珠一轉,上前說道:「既然這樣。慶忌公子受傷地事應該不假了,吳國氣勢洶洶,遣使而來。但是最大的可能,還是逼迫慶忌離開。挫其聲威了事。畢竟吳國沒有號令我魯國地力量,如此,容慶忌公子先養好了傷勢。也是人之常情,卑下以為,主公還該遣人探望。以示仁德。」

  「陽虎願往……」,陽虎一聽。立即搶先言道,公山不狃掃了他一眼,笑道:「早知陽虎你會主動請纓前往。呵呵,你與慶忌公子相熟。你去自是最恰當的人選。」

  陽虎一呆。馬上便省悟道上了他地大當,正所謂關心則亂。他生怕旁人去了會看出破綻,這樣急著請命。恐怕季孫大人反而不會用他了。

  果然,季孫意如一聽。便起了猜忌之心。對公山不狃道:「不,你去。」

  公山不狃得意地看了陽虎一眼,對季氏拱手道:「奈何公山不狃從不曾見過慶忌公子地相貌,卑下可否請主公雅苑的管事同行?」

  季孫意如揮手道:「使得。使得,你快去吧。」

  「諾!」公山不狃拱手後退,到了廳外。把大袖一甩,令人備車先奔雅苑找管事老卓去了。

  伸粱懷摸摸鼻子。向陽虎問道:「呃……來人可曾說過慶忌公子傷在何處?」

  陽虎睨了他一眼。答道:「據說,那蛇循袍攀上。噬傷了他的……下體。」

  仲梁懷一聽,臉上便露出一種古怪神氣,忍笑道:「竟然……傷在那個地方?可憐,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嚯嚯……嚯嚯……」

  季孫意如不悅地橫了他一眼,肅然拂袖道:「猥瑣!」

  「是是,」仲粱懷惶恐躬身。

  「退下!」

  「是是!」仲粱懷滿頭大汗。拱手揖退。

  季孫意如擺擺手。對陽虎道:「好了,你也去忙吧。」

  「諾,卑下告退!」

  陽虎剛一退出去。季孫意如就捻起幾根鬍子。露出一臉古怪地笑容:「慶忌……可真夠倒霉的。居然被雙頭蛇咬在那個地方。哎呀……雙頭蛇啊。要是兩顆腦袋各咬一顆。呃……也不知會不會從此變成寺人,嚯嚯……嚯嚯……」

  (寺人。即太監)

  陽虎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時心緒不寧,不知道慶忌是否會露出什麼破綻。他像往常一樣,大步流星地往府宅中走,卻心神不屬,連門子在後邊連聲呼喚他都聽不到。

  直到步上大廳台階,他才聽到身後有人呼喚,回首一看。不禁惡聲惡氣地怒道:「大呼小叫的做什麼,你家死了人麼?」

  那門子害怕。連忙站住腳步。縮頭縮腦地道:「大人。門房裡有……有兩個人。說是向大人買馬地。」

  陽虎自家做了不少生意,販賣馬匹就是其中一樁。可他今天心情不好,哪有心思談生意,遂拂袖道:「要買多少匹馬。需要同我親自談?」

  那門子伸出四個手指,眨巴著眼睛道:「四匹。」

  陽虎大怒,咆哮道:「混賬。敢是來消遣我地麼?你這蠢材。什麼人都敢往府上領。」

  那門子瑟縮了一下。訥訥地道:「他們……他們說是親手交了定金給大人您地。那商人口口聲聲稱呼大人為虎兄。小人只當他是大人地朋友。豈敢怠慢。」

  「嗯?」陽虎身子一震。一雙虎目微微轉動了一下。收斂了怒容,說道:「把他們帶來見我。」

  那門子如蒙大赦,連忙一溜煙去了,

  片刻功夫,兩個三旬上下地粗布葛袍大漢被那門子領進了大廳,兩人身材偉岸,氣宇軒轅。雖是一介布衣,但是舉止氣度著實不凡。也難怪那門子沒有因為衣著看低了他們,陽虎瞇起眼睛打量這兩人,只見這兩人都是一部絡腮鬍須,看著像是彪悍地北方漢子。頭前一人看著他。目中隱有笑意。陽虎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馬上屏退左右,迎上去低聲道:「我地天,慶忌公子,你……你怎麼來了?」

  慶忌低聲一笑。說道:「虎兄地宅院雖是重門疊戶。卻也並非龍潭虎穴,再說我與虎兄交好,有什麼不能來地?」

  陽虎緊張地道:「公山不狃已去瀝波湖窺探你的虛實了。」

  慶忌沉著地道:「我知道,季孫大人如果不派人去,那反倒奇怪了。讓他去好了。」

  陽虎見他一臉從容,也漸漸鎮定下來:「公子。你來見我。有什麼事情?」

  慶忌從容道:「虎兄不必緊張。今早耳目眾多,行色匆匆,慶忌不及與虎兄詳談。此番前來,是要向虎兄打聽一些事情。」

  慶忌與陽虎落座。另一個虯髯漢子走到庭邊。警覺地四下掃視著,慶忌向陽虎打聽了許多齊國地事情。陽虎越聽越是驚心。但事己至此。難以回頭。只得硬著頭皮一一作答,說到麻煩處,還要以指蘸酒,在桌上畫圖解說。

  兩人談論良久,慶忌方長身而起。說道:「好。慶忌已然明瞭了,現在慶忌要向虎兄借四匹好馬,要足力最健的駿馬。」

  陽虎一呆:「要馬?不要車嗎?此去齊……那麼遠地路程。馬是跑不了長途的。」

  慶忌微微一笑:「虎兄不必多問,我只要四匹駿馬,不要馬車。

  「好!」陽虎把牙一咬:「你等等。我馬上去為你親手選擇四匹足力最好的馬匹。」

  叉過片刻。陽虎重又趕回。後邊跟了兩個家人,牽著四匹雄健地駿馬。慶忌走下階去,哈哈笑道:「雖然付了一大筆錢,不過……這幾匹倒真地是日行千里地神駿呢。值、值啊,虎兄。如今已經領了馬匹,在下這便告辭了。」

  「呃?喔……好。」陽虎一怔之後反應過來。連忙順著他地話道。

  陽虎還有一肚子地話要問。可是慶忌此時要走,以他地身份。又沒有親自送幾個生意人出門的道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

  慶忌帶著他的侍衛匆匆趕出城去,來到城外一個隱蔽處,這裡候著一輛馬車。一個車伕正翹著二自脅基躺在車上。嘴裡叼著一截草梗。一見他們到了。這人立刻跳下車。抱拳道:「公子。」

  「嗯。把東西搬下來。」慶忌吩咐道。

  慶忌隨身帶著地這個侍衛叫豆驍勁,武藝出眾、為人機靈,是慶忌麾下一個卒長。他眼看著那車伕從車中搬出兩個稀奇古怪地東西,蹙眉說道:「公子,為什麼不向陽虎要一輛上好的馬車呢。騎馬可趕不了長途路程啊。」

  那時既沒馬鞍,又沒馬蹬。騎在馬上全憑雙腿較力。一段短路還可以,如果從這兒跑去齊國。兩條大腿都要磨爛。恐怕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慶忌笑了笑道:「如果乘馬車,就得走大路,繞來繞去,還要經過許多的關卡。待我們趕到齊國,時間上照樣趕不及,聽我地吧。」

  那車伕把東西都搬了下來。慶忌揮手道:「好了。你馬上回去。」

  「諾!」那車伕跳上馬車,急急驅車走了。

  慶忌把一副古.隆地兩端翹起地木搭子放在馬背上,這木搭子就像一個可以架在馬背上的座位。外邊寒了極厚的魯縞。最外邊再用普通地粗葛布包住。坐上去並不硌人,慶忌將那木搭子牢牢縛好,又在木搭子兩側預留地縫隙處塞入折疊數層地一段葛布,垂下來做了一個套子。

  豆驍勁奇怪地看著他的舉動。不明白他吩咐人急急弄出來的這東西到底是作何用處,慶忌照樣給他地馬也弄了這麼一套東西,然後把另兩匹馬分別拴在這種套了木搭地馬後面。伸手一按馬脊。翻身上了馬背,把雙腳套進那扣環,提起馬韁笑道:「來,你也上來試試。」

  豆驍勁好奇地上了戰馬,略一嘗試,頓時又驚又喜,有了這東西。馬就算全速奔跑起來。騎士都能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背上,腳下有了那兩個套環,長途騎馬也不會疲勞,更不致把雙腿磨得鮮血淋漓。

  豆驍勁欣喜地道:「公子。你怎能想出如此奇妙地東西。有了此物。那馬車真是票贅無比,從此翻山越嶺,穿林過野都不成問題了。太妙了!」

  慶忌道:「怎麼樣?有了此物,咱們從曲阜去臨淄,便是一路坦途了,若是諸事順利。等到我們重新出現在曲阜地時候,就算我們親口承認。也絕不會有人相信這麼短地時間裡。我們已經去齊國都城逛了一遭。哈哈哈……」

  他提馬前行兩步,看了豆驍勁一眼:「把你地袍子整理一下,遮住這馬鞍和腳鐙。」

  「是,」豆驍勁雙腳一踩馬鐙。屁股半懸起來,整理了一下袍子。用寬廣地袍裾遮住了馬鞍、馬鐙,欣欣然地:「真是好東西呀,公子怎不早些造了出來呢。」

  慶忌淡淡一笑。鄭重地:「不能造!豆驍勁。這東西你今日看到了。只把它記在心裡便好。咱們一日沒有能養駿馬地大草原。這種東西就一日不可以造出來。懂了麼?駕!」

  慶忌揚手一鞭,一提馬韁,那馬希聿聿一聲長嘶,雙蹄抬起。猛地一踏,如離弦地箭一般筆直地衝了出去。

  豆驍勁聽了慶忌的話先是有些詫異,隨即露出恍然神色,他點點頭,縱馬揚鞭。向血紅夕陽沐浴下地慶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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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颯沓如流星


魯國都城曲阜,新雨初晴,天空蒼翠欲滴,一彎彩虹清晰地掛在天邊,空氣清新的讓人嗅之欲醉,路上一窪窪的淺淺積水,時而會因為樹梢上的水滴落下,而蕩起一圈圈漣漪。

    成碧夫人府門口停著一輛漆得發亮的馬車,前後左右四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武士穿著牛皮靴子,筆直地站在那兒,似乎主人馬上就要出門。

    內府堂上,成秀正在規勸成碧夫人:「姐姐,吳國使者還有幾天就要趕到曲阜了,季孫大人有了怯意,已經有意請慶忌公子離開,慶忌公子這次出事,就是去瀝波湖調集他的人馬時不幸受了蛇吻。如今,曲阜氣氛十分緊張,許多公卿大夫摸不準季氏與叔孟兩氏的較量誰能得勝,目前都在觀望避禍,此時連三桓世家的門都不敢登,更不要說去探望慶忌公子了。我聽說,除了公山不狃受季孫大人囑咐去看過他一次外,就連陽虎都不曾去過一次。姐姐何必去湊這個趣呢。」

    成碧夫人橫了他一眼,哼道:「去探望一下慶忌又怎麼了?季孫斯、孫敖那些公子們不是都去過麼?」

    成秀道:「他們大多是尚未成年的少年公子,並無職銜在身,去探望慶忌當然沒有問題。」

    成碧夫人一撇嘴,譏誚地道:「我成碧又是廟堂上地甚麼重要人物了?現如今。我不過是一個依托於豪門的商賈罷了,慶忌助我賽舟,乃是我的客人,如今他受了傷,我如果不聞不問,於心何安?那些大人們在動什麼心思,可不關我的事。」

    成碧夫人把一隻輕巧的竹笠戴在頭上,素紗垂下遮住了臉龐,一副明眸皓齒立時變得隱約起來,看來影影綽綽。卻如霧中芍葯,更增幾分嬌媚。

    「好了,我去歷波湖走一趟,或許至晚方歸,你去忙你的吧。」

    成碧夫人說完,帶著一縷香風,姍姍地走了出去,成秀無奈地歎了口氣。一根廊柱後,季子笙見母親已離開,立即躡手躡腳地離開。避過舅舅的耳目,撒丫子跑去尋人賭錢去了。

    可憐成碧夫人還不知道,她這寶貝兒子為了「自由、幸福」地生活,已經開始大力促成她與慶忌之間的關係。有關成碧夫人與慶忌相好的謠言,通過季孫笙技巧性地透露,已經藉由他的賭徒朋友們開始傳開,她這一去,本來不信地也要有些疑心了。

    瀝波湖畔,迎接成碧夫人的是冬苟和阿仇,冬苟一臉沉重。阿仇的表情更加誇張,好像死了親爹似的哭喪著臉。

    成碧夫人在滿是藥味的房中落座,她並未摘下頭上的竹笠。只是透過那薄薄一層輕紗向室內瞄了一眼,隔著如霧的紗簾,那雙明媚的眸子眼波一動,仍有顛倒眾生的強大魅力,看得正裝悲痛的冬苟也略一出神。

    內室裡光線昏暗,榻上躺著一人。旁邊一隻小爐,爐火正旺,紅紅地火光一閃一閃,爐旁跪坐著一個青衣的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移下一隻小小的陶罐,然後把另一隻放上去。

    「慶忌公子怎麼樣了?」成碧夫人歎息一聲問道。

    冬苟愁眉不展地歎了口氣,拱手道:「冬苟代我家公子謝過夫人探望之情。實不相瞞。我家公子的命應該已經保住了,但是公子身上餘毒未清。至今仍昏迷不醒,腫脹不退,大概還需幾日功夫才能恢復神志。」

    成碧夫人輕輕吁了口氣,笠下輕紗微微律動:「妾身這兩日著實掛念得很呢。冬將軍,妾身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夫人請。」冬苟站起來,客氣地對她道。

    成碧夫人微頷首,俏起身,輕盈地步入內室。

    一進內室,藥味更濃,那個正偎在榻邊的少女回頭瞟了她一眼,只見這少女頭髮凌亂,臉上氣色很差,看起來非常疲憊。成碧夫人的視線從她臉上一掠而過,隨即發覺有些面熟,再度定睛一看,這才認出這個憔悴的少女竟是叔孫搖光。

    成碧夫人暗吃一驚:「竟然是她,看她這副心力憔悴的樣子,難道真的喜歡了慶忌嗎?我還以為她已回府,想不到叔孫玉居然還肯讓她留在這裡。」

    其實叔孫玉聽說慶忌中了蛇毒之後,便想接叔孫搖光回去。叔孫搖光當然拒絕了父親,她的理由是慶忌一日不死,便當履行諾言。叔孫玉沒有親自趕來瀝波湖,看不到女兒傷心、異常地神情,竟也信以為真。

    慶忌傷勢真假,本是一件大事。但是政壇上風雲變幻,最是難測。叔孟二人本來是巴不得慶忌早一天離開魯國的,不過如今形勢逆轉,對季孫意如大大不利,變成了季孫意如想要逼慶忌離開,而他們反而不希望慶忌在此時離魯了,慶忌留下,他們才會多了一條向季氏發難的理由。基於這些原因,所以叔孟兩家對慶忌中毒地事並沒有深究。這也是兩人過於相信自己的保密功夫,完全沒有想到國君回國的消息會洩露了出去,否則就未必坐得這麼穩當了。

    成碧夫人在榻邊輕輕坐下,叔孫搖光向後挪動了一下,給她讓出了位置,此時的叔孫搖光,完全沒有當初在魯膾居與她針鋒相對時的意氣飛揚。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慶忌地身上。

    這是她的初戀,是她愛上的第一個男人,滿心的甜蜜,和對未來美好的憧憬,突然之間,她的心上人便逢此大難,奄奄一息地掙扎在死亡線上。這讓她情何以堪?她從來不知道,心裡頭念著一個人,會是這樣地痛、這樣地苦。

    相對於叔孫搖光,成碧夫人要平靜地多。她對慶忌有好感,一是慶忌被迫離魯尚不忘履行對她的諾言,令她感到自己對慶忌也有一份責任在肩;另一方面,與慶忌地短暫接觸,曾經觸動她古井無波的芳心,讓她對慶忌產生過一些遐思綺念,這些情感若有若無。隱約的撩撥著她的心思,卻連她自己也無法分辨的清楚。不過不管如何,至少她現在遠不如叔孫搖光用情之深,此番前來探視,多數還是出於道義上的責任。

    「慶忌」躺在床榻上,昏暗地燈光下,臉龐紫黑髮脹,已經完全走了形,成碧夫人看著都覺害怕,傳言說那雙頭蛇看一眼都會喪命。雖然所言不實,但是瞧這情形,這種蛇奇毒無比,那是確實不假的,竟然硬生生把一個大男人變成了這般模樣。

    成碧夫人輕輕歎了口氣,心中暗暗為他祝禱一番,陪坐了一會兒,又向旁邊冬苟問詢了慶忌的具體傷情進展,成碧夫人便想起身告辭。這次來,她把自己府中的醫師也帶了來。但是眼見慶忌生命已經保住,心思一轉,便沒有再提此事。

    其實不止她府上有高明的醫師。三桓乃至曲阜的名門望族,大多家裡養有醫術高超的醫師,至少也該比慶忌軍中的草頭醫要高明的多。只不過為了避嫌,他們沒有一個敢派出自己的醫師來為慶忌診治。慶忌如今地身份太過尷尬,誰若派了他的醫師來為慶忌治病,治得好還罷。若是救治不及讓人死掉,那便說不清道不明,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世上本不乏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的爬蟲,既然慶忌性命已然無礙,成碧夫人便也不提此事,她憐惜地看了一眼慶忌已面目全非的模樣,幽幽歎了口氣。正欲起身離去。目光自慶忌頸下一掠而過,攸地嬌軀微微一顫。

    冬苟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身形微微一顫,忙問道:「夫人,怎麼了?」

    「啊?喔……」,成碧夫人鎮靜下來,歎道:「妾身知道公子身中奇毒,五官腫脹變形,看著難免駭人,可是瞧上一眼,還是有些驚懼。妾身的膽子太小了。」

    冬苟釋然,說道:「夫人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面,見了有些膽怯也是人之常情。我家公子的傷勢會慢慢好起來的,夫人,這裡藥味太濃,還是請外堂寬坐吧。」

    成碧夫人咬了咬嘴唇,忽地輕輕一笑:「不必了,妾身這就要返回曲阜城了,慶忌公子承諾如山,答應了成碧的事情,縱然自身再怎麼危難,也不肯失言,是成碧極敬重地英雄人物,成碧之恐,是為公子傷勢擔憂。」

    說到這兒,她扭轉嬌軀,再度看向慶忌,注目半晌,緩緩掀起臉上輕紗,露出一張顛倒眾生的嬌媚臉蛋兒,只是她面向榻上昏迷不醒的「慶忌」,旁人都不能看到。

    那一雙秋波微斂,投注在「慶忌」頸上,慶忌仰臉高臥,沉沉不醒。成碧夫人眼波微微一動,一絲詭譎地笑意在她嘴角一閃而沒,她放下紗簾,攸然起身,說道:「慶忌公子吉人天相,屢逢大難而不死,乃是天祐的驕子。他性命無礙,那妾身便放心了。冬將軍,妾身這就要啟程回城了,如果公子這裡有什麼需要的物什、滋補的食物,冬將軍不要客氣,儘管去我府上搬取。」

    「多謝夫人!」冬苟拱手如儀,鼻端一陣清幽的香氣掠過,成碧夫人已閃身出屋。

    車簾兒一放下來,成碧夫人臉上淺淺的笑容便消失了,她蹙起秀氣地蛾眉,輕咬著嬌嫩的嘴唇沉思起來。

    她不會記錯的,上一次在魯膾居兩人密談時,慶忌俯身向前,言語曖昧,害得她想歪了,那一幕情景此後經常想起,迄今還記憶猶新。當時慶忌俯身向她時,她只道慶忌在打她的主意,又羞又怒,又是緊張又是害怕,不敢與他眼睛對視,那雙眸子便瞧著他的頸子,當時瞧得清清楚楚,慶忌脖頸上什麼都沒有,可是方才掀起紗罩仔細看過。這個慶忌脖子上那一小顆,絕不是污垢或血癍,而是一顆痣,一顆本該與生俱來長在那裡地痣。

    成碧夫人把嬌嬌軟軟的身子往軟枕上一靠,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地神氣:「這個傢伙,留下一個替身在這裡,那他本人……去了哪裡呢?」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夜色沉沉,一月如鉤。健馬奔馳。快如披風。只是那急驟地蹄聲,驚起了林中的宿鳥……

    又是一天旭日東昇,齊國小城乾候迎來了風塵僕僕地兩個客人,慶忌和豆驍勁。兩人仍是一身粗布葛袍,滿臉的濃須。馬鞍、馬鐙等特別之物已被他們藏在了郊外,兩人只牽了馬入城,尋了一家酒居休息。

    飲酒時,豆驍勁向酒家詢問魯君姬稠的住處,不想卻得到一個令人失望的消息:魯君姬稠和夫人吳孟子已經離開乾候,去臨淄向齊國宰相晏嬰賀壽去了。

    豆驍勁把這消息告訴慶忌。慶忌聽了不禁在心中大罵:「不愧人家說啊,這個姬稠還真的是太不著調。叔孫、孟孫馬上就要派人來接你回國了,這等緊要關頭,應該早早做好回國準備,此時縱然晏嬰相請,都該找個理由不去,何況晏嬰一向反對為了姬稠與魯國三桓開戰,根本不會主動親近他,你說你跑到臨淄向他獻地什麼媚?」

    魯國先君去世時未曾指定繼承人,他的嫡子又早夭。這個姬稠做為庶子,是當時三桓之中的季氏家主季武子一力保舉成為魯君的,當時叔孫世家的家主叔孫豹曾大力反對。理由說了很多,大意就是此人做事不知輕重,行為荒誕、沒心沒肺,有點不著調。不過季武子正是要選這麼一個糊塗蛋當國君,這些「優點」他當然也看在眼裡。

    當時孟孫氏家主剛剛去世,新的家主還未繼位。叔孫豹一人無法與季氏對抗,結果最終還是選了他為國君。他的夫人吳孟子,說起來還是慶忌的遠房姑姑,雖然他從未見過,也不曾打過交道。吳孟子是吳國宗室之女,與姬稠同為姬姓,本叫姬孟子。甚受姬稠寵愛。姬稠逃奔齊國時把她也帶了出來。

    如今聽說魯君去了臨淄,而且已經走了三天。慶忌自知已經追不上,唯有長歎一聲,吩咐豆驍勁且尋個旅館休息半日,然後啟程去臨淄。

    到了傍晚,夕陽如火,兩人匆匆出城,在野外給馬匹配上馬鞍馬鐙,打起精神,快馬加鞭直奔臨淄。

    臨淄,是東方第一大國齊國的都城。這座天下名都,繁榮更盛於曲阜。未到臨淄前,慶忌還以為臨淄真的象傳聞中說地那樣,由於酷法嚴峻,街上到處都是被砍斷雙腿只能以義足(假腿)走路的行人,到了這裡才發現傳言太過誇大,愚昧者仰視文明時,總是不揣把對方描述的比自己更加野蠻的。

    齊國現在的法律的確更加嚴厲,但是遠沒到那等誇張的地步。齊國的國風,總體上來說,自姜子牙建國時起,樹立的就是一種舒張、達觀、自由、開朗的風氣。姜太公封齊後,所採取地治國方略第一條就是簡化繁雜的君臣之禮,順應當地風俗,平易近民。這一條影響甚是深遠,當前各國的諸侯、大臣想不遵周禮還得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而齊君則大刺刺地把四夷舞樂、服裝都搬進了宮廷。民間也是如此,女子穿男裝,堂皇於市,也是齊國倡導地風氣,很大程度上,如今天下各國的服飾風格,是以齊國為潮流的。

    齊國為了鼓勵商業,自管仲的時代起,便打開關禁,降低關稅,規定帶4馬1車來齊國的商人,免費吃飯;帶12匹馬3輛車的既免費吃飯又免費供給飼料;帶20匹馬5輛車地除上述條件外,還專門配備5個俑役人員,以供使喚。以至齊國商業極為發達,外來客人極多,因此遠來的慶忌和豆驍勁只攜了四匹馬。雖然風塵僕僕有些特別,在見慣了奇異外人地齊國人眼中,倒並沒有什麼奇怪。

    齊國自管仲設立女閭(妓院),各國紛紛倣傚,目前從規模上來說,仍然是齊國最大。慶忌和豆驍勁入城以後,就到了齊國女閭集中地。這個齊國的「紅燈區」橫縱交叉幾條大街,處處都是娼寮妓院,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鶯鶯燕燕,脂粉飄香。此處的人成份複雜,彼此又不會探問對方身份,乃是最好的藏身所在。

    慶忌兌了些齊國刀幣交給豆驍勁,對他笑道:「方纔所見,此處妖嬈美麗的女子極多,這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可要尋一家去處,一嘗銷魂溫柔滋味?」

    豆驍勁苦笑道:「公子,卑下這兩條腿都麻了。已經騎了一路地馬,現在可是沒有力氣再騎胭脂馬了,還是公子地大事要緊。」

    慶忌哈哈大笑,說道:「好,咱們找一傢俬寮,扮做販馬的客人,且休息一下,待養足了精神,再去外面尋訪他地下落。」

    豆驍勁道:「公子,卑下不累。咱們現在就去吧。」

    慶忌搖頭:「不行,怎麼也要先行住下,寄存了馬匹。再沐浴歇息一下。事情越是著急,到了緊要關頭越要沉得住氣,以免功虧一簣。」

    二人牽著馬沿街而走,一見這麼兩條粗獷大漢,兩旁青樓女子倚桿招手,媚眼飄飛。想要吸引了他們進去。兩人只是不理,一路前行,沿著胡同走得深了,瞧見一戶人家,院落不大,卻顯幽靜,門口懸著一盞梔子花燈。表明這是一傢俬寮。

    豆驍勁上前拍門。片刻功夫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迎了出來,身穿一襲緋色衣裳。瞧模樣皮膚白嫩,眉目俊俏,配著那嬌小地身材,香扇墜兒一般可愛,不過看模樣該有二十五六歲年紀了。

    她當門一立,瞧見門口兩個威風凜凜的大漢,自己身高只到他們胸部以下,不禁吃了一驚,她把媚眼兒一飛,一手輕撩長髮,吃吃媚笑道:「喲兒,兩位大爺肯來照顧人家生意,人家歡喜的很,可是……你們這般威武的兩條大漢,人家一個小女子,怕是要應付不來呢。」

    這樣人物慶忌自然不會上前答話,豆驍勁把眼一翻,凶巴巴地道:「少廢話,開妓寮的還怕鳥兒大。我們爺們剛到臨淄,看中你這院子清靜,要在這兒住兩天而已。把燈摘了吧,錢是不會少了你的。」

    說著,一摞沉甸甸的刀幣已經放到了她的手裡,那女子眼睛一亮,立即欣喜道:「使得,使得,兩位大爺快請進來。哎喲,怎麼還有四匹馬呀。」

    豆驍勁悶聲悶氣地道:「馬料錢我會付的,擔心什麼,摘了燈把院門兒關了吧,燒水做飯,爺要休息一下。」

    慶忌不聲不語地進了院子,四處打量,只見小院倒還乾淨,左牆角一隻雞籠,養了幾隻老母雞,正在院中散佈。右邊有一口水井,牆根下植了一棵棗樹,滿樹棗兒,壓彎了枝頭。一壟三間的房子,中間堂屋門開著,進屋通向左右各有一間。

    「姑娘怎麼稱呼啊,這院子就你一個人住嗎?」慶忌看看院中情形,隨口問道。

    那女子提了燈關門進來,聽見他問,上下一打量,這個虯鬚漢子五官英俊,語氣溫和,比那一個更加入眼,心中便有些喜歡,於是湊到跟前,柔聲說道:「小女子名叫舒兒,這院子只是小女子一個人住著,極是清靜。」

    「不知兩位爺上下如何稱呼?」

    慶忌淡淡一笑:「我姓席,他姓竇,都是販馬地客人。」

    「哦,原來是席爺,竇爺,」她粉腮微紅,盈盈地飛了慶忌一眼:「兩位爺若是需要舒兒侍候,那是舒兒的本份。可要同時侍候兩位爺,也太辛苦了些,席爺你看是不是……」

    她看出來兩人裡這個姓席的才是說了算的人,想再多討些錢來,豆驍勁跟上來,在她圓滾滾的屁股蛋子上狠狠捏了一把,笑罵道:「怎麼跟小母雞似的咯咯嗒嗒沒個完了?要不要爺幫忙,幫你下個蛋出來?奶奶地。快去燒火做飯,準備熱水。」

    舒兒誇張地嬌呼一聲,捂著臀部跳開,頭前跑進屋裡去了。

    豆驍勁對慶忌乾笑兩聲,小聲說道:「公子,對這樣的女子,就得粗魯一些,要不然就不像販馬漢子了。」

    慶忌笑道:「再粗魯一些也沒關係,只要別讓她來纏著我就好。」

    他仰頭看看天色,說:「走吧。進去歇息一下,就在這兒住下來,等天色晚一些我們再去打探消息。」

    「諾!」豆驍勁答應一聲,去馬上把包裹了兵器的沉甸甸布囊取下來,提進了屋子。

    慶忌吃了飯,又在熱水桶裡好好洗了個澡,一身輕鬆上榻躺下,一覺睡醒的時候只覺精神充沛,渾身舒泰。他事先照應了一句,不知道豆驍頸跟舒兒怎麼說地。那風騷娘們果然沒來糾纏他。

    慶忌抻了個懶腰,著衣起來,走到堂室,見幾案上放著一壺水,斟了一杯喝了,不見舒兒和豆驍勁的身影,他走到另一側裡屋入口,掀起門簾往裡一看,只見榻上躺著舒兒,赤著白羊兒般的身子。豆驍勁覆在她地身上,黝黑的屁股蛋子正像搗臼似的忙活個不停。

    舒兒纖纖十指在他背上抓來抓去,給溺了水似地。嘴裡不斷呻吟:「唉呀,受不了,舒兒好舒服,爺用力、再用力……」

    豆驍勁一邊咬牙切齒地使力,一邊低聲咒罵:「閉嘴,不許浪叫。莫要吵醒了我的夥伴。」

    慶忌好笑:「這貨,說的義正辭嚴,終究還是禁不住誘惑,到底把她上了。也罷,且讓他快活一時再說。」

    慶忌摸摸鼻子,放鬆了腳步走出堂屋,站在棗樹下養神。想著瀝波湖地替身能否瞞過季氏耳目。想著梁虎子和英淘那一班人能否成功刺殺吳國使節,沉思良久。後邊忽聽語聲,扭頭一看,只見豆驍勁繫著袍子正走出來,後邊跟著舒兒,滿臉春色,衣衫不整,手裡端著一個陶盆,想是要打水清洗,一眼瞧見他在,豆驍勁頓時有些尷尬地站住,手在背後急打手勢,舒兒連忙紅著臉,端了盆又逃回屋裡。

    豆驍勁迎上來,訕訕笑道:「公子,呃……卑下……,那娘們兒一勾引……」好啦好啦!」慶忌笑著擺擺手:「懶得理你那狗皮倒灶的事兒,快點收拾停當,咱們去臨淄大街上逛逛。」

    「是是!」豆驍勁飛也似地逃回屋裡,不一會兒穿戴整齊,提了兩口劍出來,慶忌與他各佩了口劍在肋下,豆驍勁又去囑咐了舒兒幾句,兩人便出了小院,走到了大街上。

    走出女閭集中地,兩人又扮作販賣香料的客人,向人打聽臨淄重要人物的住處。貴族人家,喜歡用銅鶴盛裝椒蘭香料,使那焚燒時產生的香氣裝點居處氣氛。臨淄的富族,都有固定的香料來源,不過臨時來到臨淄做客地貴人,上門兜售香料生意地商賈,就有很大機會做成買賣,因此二人專門詢問這些貴人的住處,並不引人懷疑。

    兩人一路走,一路打聽,通過一些表象,對齊國現在地政局也能有些初步的瞭解。齊國無疑是富庶強大的,而且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穩定。作為東方第一大國,足以傲視天下任何一個諸侯,齊公姜杵臼是一代明君,晏嬰是一代賢相,君臣相得,治理得齊國僅次於桓公管仲之世。

    然而實際上平靜之下暗流湧動,危機同樣四伏。如今的世道,諸侯公室強於周天子,世家權臣強於諸侯公室,種種危機便也預埋下來,隨時一解即發。齊國同魯國不同的是,齊君還是擁有相當大的實力,並掌握著一支強大的忠於公室地軍隊的,這使齊君仍能控制住齊國內部的幾大世家,並利用他們之間地矛盾,制衡彼此。

    然而齊國的世家與世家之間,世家與權相之間,照樣明爭暗鬥,猶如地底的岩漿奔湧,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演變成一場大禍。高、欒、鮑、田四大家族一方面明爭暗鬥,爭寵於齊君面前,同時四族又時而沆瀣一氣,與齊君面前第一權相晏嬰爭權奪利,做殊死鬥爭。晏嬰也算極有手腕地一位宰相。面對四大家族乃至許多依附於四大家族的貴族宗派們的聯手攻擊,他總能有驚無險,穩佔上風。

    這些內部傾軋,幾方勢力都有意識地把它藏於幕後,瞞著普通地庶民,瞞著高高在上的齊君,並不願意讓他們知道彼此之間的矛盾,所以這次晏嬰大壽,那些對晏銼子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一口氣不上來。就一命嗚呼、駕鶴西歸的世家家主們,都維持著彼此表面上的客氣和熱情,紛紛攜帶重禮趕到臨淄,參加他的大壽喜宴。

    因為這些貴族家主都有各自的封邑,許多人在臨淄並沒有自己地別居住處,所以目前這些趕赴都城地賀客貴人大多住在城東館驛之中,一時間那裡貴人雲集。慶忌與豆驍勁問明魯君姬稠也住在館驛區,便一路向那裡行去,觀察附近環境,打探魯君姬稠的具體住址。

    前方出現一片館宇樓閣。過了前邊那座橋,就要步入館驛區了,此處地戒備明顯森嚴起來,除了各大世家的家將武士守住一座座館驛,還有晏嬰派來的齊國公室士兵維持秩序。橋這邊人流如潮,橋那邊走動的人卻寥若晨星,看這情形,並不易混進去。

    慶忌正隨著人流慢慢行走,觀察著對面的情形,後邊十餘輛馬車駛了過來。高頭大馬,香車寶飾,車上簾籠垂下。也看不出又是哪位貴人到了,慶忌與豆驍勁忙避到路旁。

    豆驍勁低聲道:「公子,看這情形不太好辦啊,對面戒衛森嚴,河水離館驛區有百十步的空間,一走過去。便先要被人發覺了。」

    慶忌點點頭,看著高高的車輪轆轆而過,他心中忽地一動,低語道:「眾目睽睽之下,這樣是過不去地。許多世家貴族今日剛剛趕到臨淄,有的來的晚些,有的先去探親訪友。會在晚上才到。我們晚上來。或可想辦法藏身車下混進去。」

    兩個正低語著,頭頂「啪」地一聲炸鞭脆響。一輛馬車上的車伕高聲喝道:「站遠些,站遠些!」兩人怕引人注意,急忙又向旁閃了閃。

    任若惜坐在車內癡癡出神,眉宇之間一片淡淡的憂傷,聽到呼喝聲,她不經意地向外面瞟了一眼,隔著簾籠隱約看見一個男子背影,竟然酷似她夢中所思之人。任若惜嬌軀一震,幾乎便要掀開簾籠高聲喚他,但是手指觸及竹簾,一下子又清醒了過來:「唉,我真是糊塗了,他……他怎麼可能在這裡……」

    任若惜歎息一聲,按緊胸口,心中隱隱有些作痛,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父親信中的話:「女兒,吳王近來忙於伐楚迫魯,剷除後患,似無對付我任家之意。但為父獻兵甲器具於他測其心意,闔閭神色淡淡,不喜不慍,令人難以揣度心意。相國伍員,心性凶狠,為人果決,但有一絲隱患,絕不放過,乃目不揉沙的人物。有此一君一臣,為父預料,一俟外患解除,任家滅頂之災至矣。

    如今掩余、燭庸已敗,吳軍陳軍邊境以制魯,闔閭外患一去,屠刃必將加諸我任氏一門,勿必盡快尋一退路,否則任氏滿門,上下千餘族人,恐怕將落得個男丁盡絕,女子盡充奴婢的下場。

    齊國望族,國、高、欒、鮑、田等諸大族均可攀交。其中,田家家主位居齊國上卿,田姓旁支孫氏家主孫憑是齊國中卿,田家庶支出身的田穰苴爵雖是下卿,卻官至司馬,兵權在握。一門三卿,權柄極重。

    孫氏乃田姓旁支,與我任家又同為樂安名門望族,為父聽說,孫憑有子,名武字長卿,正當壯年,博學多才,且尚未婚配。故此為父已修書於家主,央其出面為女兒說親,若與孫氏結親,便可依附田氏,則我任家後顧無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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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2:54 |只看該作者
第092章 樑上君子


傍晚,又見一隊車馬駛向館驛區,這隊車馬有五輛車,三十餘騎騎士,馬車華麗,騎士兵甲鮮明,看起來又是一位豪門人物。

    就在這時,左側胡同裡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好像才看到突然冒出來的這隊人馬似的,馬上的車伕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慌得忘了去扯住馬兒,那隊騎士大驚,紛紛拔出佩劍迎了上去。

    另一側路邊的慶忌,一個就地打滾,藉著這片刻的機會滾進了最後一輛車底,待到了車下,心頭還是怦怦直跳。這時間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才行,此時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寥寥,左側胡同突然躥出一輛馬車,吸引了所有騎士的目光,但是並非所有騎士都迎了上去,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卒大多只是提馬向前行了幾步,以備萬一時策應,但離開原地並不甚遠。

    馬車兩側有長長的車軸,道路並不算十分寬敞,騎士們不能和馬車並列同行,這樣提馬向前就在另一側讓開了些許距離,而前兩車中有這行隊伍的重要人物,一出意外,所有護衛的騎士本能地向前趕去,後邊一輛普通車子便無人看顧了。

    但是這中間的時間十分短暫,身上稍不靈活,速度稍一遲緩,就會被人看到。慶忌剛剛撲進去,那些本來護在後側,只是本能地提馬前行的騎士見事故不是太嚴重,已有被控制住的態勢,便又退了回來。

    駕車闖來的正是豆驍勁,他大喊大叫的驅車趕來,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待衝到馬車旁時。才一提馬韁,急急扯住了馬韁,幾個騎士大怒,揮鞭抽去,口中大罵不止,豆驍勁匆匆辯解幾句,已經挨了幾鞭子,一時假做抵擋不得,抱頭逃開。連那竊來的馬車也不要了。幾個騎士見他如此狼狽,不禁哈哈大笑。

    「什麼事?」前邊馬車拉開了車簾,一個年青公子探頭問道。

    一個騎士連忙提馬過去,向他解說幾句,那位公子瞥了眼豆驍勁遺下的馬車,淡淡一笑道:「走吧,父親已經等得久了。」

    「是是!」騎士策馬退後。揮手讓車隊繼續前行,慶忌抓著車底木架,暗暗吁了口氣。車子過橋不遠,路邊有幾叢花樹,慶忌本想過了橋便抽身遁入花叢,等天色再黑一些再繼續前行,但是眼見兩旁都是邁動地馬腿天色雖然昏暗。卻還不能隱蔽身形,只好走一步是一步,隨那馬車繼續前行。

    一路上左拐右拐,也不知經過了幾處住宅。慶忌轉的頭都暈了,已經忘了來時的路,才見馬車在一處宅院前停了下來,有人鋪好木板,馬車直趨入內,然後那位公子和其他車上的人一一下了車,便有僕人牽了馬車到側院。把馬卸下牽入馬棚餵上草料。車子就停在馬廊旁邊。

    慶忌耐心等在車下,過了一會兒。那僕人離開了馬廊,慶忌左右看看,不見有人活動,這才放開雙手,自車底直直垂落,悄悄爬出車底,左右窺視一番動靜,然後隱到了馬廊旁的草料堆後。

    等待,等待,天色終於完全黑下來了,一輪新月向大地上灑著淡淡的清輝,慶忌移動了一下插在腰間的短劍,舉步離開側院,遁入了夜色之中。

    這間院落很大,院中不時有僕役女婢仍在行走,後院裡***通明,看來主人不但沒有安歇,而且猶在堂上歡宴。慶忌大模大樣在院中行走,這院中僕役女婢只當他是府中的武將,並無人詢問。慶忌想找個人問清這館驛區各戶人家的分佈,然而這些普通地家婢奴僕肯定不會掌握地清楚,他心念一轉,便向後宅行去。

    後宅中自有家將們往來巡邏,想要矇混進去就不成了,慶忌眼珠一轉,又悄悄沿著內外院牆向一側牆角隱去,藉著夜色之助,翻牆進去,蹲身藏在一處花叢後面,旁邊隱隱傳來一股臭味,原來旁邊不遠就是一間茅房。

    過不多時,一個男人醉醺醺地走來,鑽進了茅廁,慶忌本想進去擒住他問個清楚,轉念一想,既是客人,就是重要人物,問清了情況就得殺他滅口,否則他一聲張起來那便什麼事都做不成了。然而殺了他堂上的人必來尋找,那時事機極要敗露,於是便放過了他。

    那醉酒的男子不知險些便要葬送了性命,從茅廁出來哼著歌兒便向來路行去,慶忌立即矮身在後面跟去。

    「大……大人。」迎面走來一個武士,腳下虛浮,也有了幾分醉意,但是見到先前那醉酒的男子,連忙站定身子一旁行禮,那醉酒男子也不理他,自顧哼著歌兒行去,待他過去,那家將直起腰來,剛剛向前邁出一步,突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摀住了他的口鼻,將他的身子向草叢中拖去。

    那家將瞪大驚駭地雙眼,雙腿連蹬帶踹,口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見花草叢一陣搖曳,便迅速恢復了平靜。過了一陣兒,從草叢中重新鑽出個人來,他扯扯衣襟,機警的目光四下一掃,匆匆走開了。

    慶忌在草叢中已經逼問出了一些消息,一聽他要找的人並非自家主人,那個武士便把他要問的消息合盤吐露了出來。原來這裡住的是田氏家主田乞,今晚在此宴請另外四大世家的家主。如今入住館驛區的許多大人物,他都知道住處,但是魯君姬稠,一個在位時也無所作為地廢物而已,何況如今落魄到要以跪拜禮面見齊君的地步,誰還理會他住甚麼地方。

    慶忌一無所獲,便把主意又打到了堂上這五位家主身上,他們多少總該知道些消息,說不定從這些家主們的談論中,還能得到一些其他重要訊息。由於五大家族家主在此歡宴,每人都攜來了不少衛士,因此堂前站著的侍衛分屬五家。彼此各不相識,這給了他可乘之機,就算大模大樣子走進去,也不會露了馬腳。

    但是一個侍衛是沒有資格登堂入室地,他便繞到房後,趁人不備悄悄地攀上了房頂,把一塊瓦移動出一條縫隙,瞇起眼睛看向房中。齊國上卿田氏家主田乞此時正在堂上宴客,受邀而來的是國、高、鮑、欒幾大世家的客人。這些人談笑言歡。行跡親密,完全看不出他們是數十年來爾虞我詐地死對頭。如今,他們的共同敵人是晏嬰,強大的敵人已使他們拋卻舊怨,成為堅定的政治盟友。

    瓦縫裡伴著一縷燈光,飄上來一縷淡淡地煙霧,撲鼻生香。那是焚燒淑蘭散發出來地香味,編鐘發出清脆的樂聲,大堂上,窈窕地舞女扭動著曼妙的身體,和著鐘磬地樂聲翩翩起舞。坐在正中地主人田乞,手中端著酒樽,瞇著眼睛笑望著舞伎們。眼中偶爾有精明的光芒閃過,偶爾那眼神偷偷一瞟那些東倒西歪已然大醉的客人,但隨即便上一副混混沌沌的醉態。

    慶忌趕來的時候,他們的酒宴已將結束。客人們似乎都醉了。世襲上卿的國氏、高氏家主醉臥席上,一個枕著一個俏美侍妾地大腿,手在她們懷中掏掏摸摸,不時就著她們的手飲一口酒,吃一口肉,酒漬流的滿臉都是。

    鮑氏和欒氏坐在下首,身邊也各有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陪酒。他們只是中卿。而上座的三位是上卿,畢竟職位稍低一籌。而懷裡的女人……卻又不是普通的侍女,而是上卿田乞有名有份地妾侍,他們不敢象國、高二氏一樣過於放肆,但也摟著女人的纖腰,不時悄悄向下探向臀部,趁主人不注意恣意品嚐著那裡豐盈翹挺的誘人觸感。

    「晏相八十大壽,舉國同慶,恐怕除了我齊國君主,再無一人能聚起這麼多人來為他賀壽了,真是盛況空前啊,呵呵」,田乞貌似感慨地笑歎著。國氏聽了冷哼一聲,臉上略顯不愉。高氏從美人膝上抬起頭來,望了田乞一眼,微笑不語。

    他也是滿臉的醉色,但是眼神非常清明,可看不出一點酒意。高氏家主高昭子,身體肥胖,那眉眼總是瞇縫著,慈眉善目,看起來極是安詳,實則無人不知此人地心狠手辣,高昭子殺人都是笑著刺下去的。此番幾大家族聯手,想借壽誕之機圖謀晏嬰,就是出自他的授意,而行之於田乞。

    國氏冷笑一聲道:「晏銼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趕來慶祝他生日的各家各族,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國君的面子上才來地,誰讓他是國君面前第一紅人呢?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老傢伙……還直能活!」

    田乞笑瞇瞇地道:「不管是不是看他地面子,不過晏相的確是有大本事地人啊,輔佐我齊國君主已歷三代,三代皆受重用,他的人可是遍佈朝野啊。別看他老了,人可精明著呢,手中的權力更是一刻不曾放下。別的不說,前年魯君姬稠來投時,我等便欲起兵助他復國,多好的機會啊,可惜,大軍都出發了,晏銼子聞訊從外地趕回都城,一道令諭下去,便把大軍調了回來,讓我們大家都丟了面子。」

    聽他們說起魯君姬稠,慶忌頓時精神一振,連忙凝神繼續聽下去。不料國氏聽了只罵了姬稠一句廢物,便又把話題轉到了晏嬰身上:「老夫就討厭你們這樣遮遮掩掩娘們一般的行為,有什麼話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呢,咱們不是已經定下……」

    「咳!」高昭子猛咳一聲,止住了他的話,眼神向一旁的侍妾、舞伎們一掃,國氏嘿地一聲,舉杯一飲而盡,攬過那妖嬈美人兒向她口中渡酒,拋開正事不談了。

    高昭子又瞪了田乞一眼,田乞臉上一紅,尷尬地笑道:「呃……今晚諸友在我府上歡宴愉快,是田乞不該提起不應該的話題,該罰,該罰。」

    他說完,自己滿飲了一杯,呵呵笑道:「天色已晚,我看諸位大人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我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同赴晏相之宴如何?」

    說完向那幾個侍妾一使眼色,說道:「還不快扶大人們入內休息。」

    幾個侍妾連忙站起。攙扶幾位望族家主起身,高昭子笑吟吟地自己站了起來,又扶了國氏一把,欒、鮑二氏的家主還假惺惺拒絕一番,也被那些侍妾們不由分說地擁著走進內宅裡去了。

    這些女子不是田乞府上用來招待客人的侍女,都是他有名份的侍妾,也就是他的小老婆,鮑、欒二氏覺得如果留宿田府,睡了他的侍妾。未免於禮不合。所以才假意辭謝一番,田乞卻全不在意,讓自己地侍妾們扶了他們入內。

    使自己的侍妾陪客,與客人同歡,這大概是他這一脈祖宗傳承下來的習慣吧。這個家族本就有這種糜爛放蕩的習慣。田乞的先祖是阿國陳厲公之子陳完。陳厲公娶妻蔡姬,蔡姬與一個蔡國男子通姦,陳厲公不但不予阻止。還跑去蔡國和這兩人大玩3P,最後因淫被殺。陳靈公的時候,陳靈公更上層樓,和自己朝中的兩個大夫一起與歷史上「三為王后,七為夫人,公侯爭之,莫不迷惑失意。」的絕代妖姬夏姬同睡一榻。玩起了4P,身為國君,一點爭風吃醋的意思都沒有,這個家族地男女觀念看來與常人有很大不同。根本不怎麼把綠帽子當回事兒。

    陳厲公被殺,其子陳完逃到齊國後,改姓為田,這才傳下田氏一脈。為了家族發展,結交友好,把自己數以百計地侍妾當成一件籠絡別人的工具,對田氏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高昭子等在最後,見鮑、欒兩位家主一開始還矜持地有些放不開。但是被那侍妾扶著剛一轉過屏風,就迫不及待的摟起她們的纖腰快步離去,高昭子不由曬然一笑。

    「你們都退下吧!」田乞對樂師、其餘的舞伎、侍妾們吩咐一聲,然後走到高昭子身旁,畢恭畢敬地道:「高大夫。」

    高昭子笑吟吟的胖臉一沉,低斥道:「田乞糊塗!」

    兩人同為上卿,高昭子如此訓斥,田乞有些難堪,訕笑道:「是,多虧了大人提醒,否則……真是……唉!」

    「哼!」高昭子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正走下堂去地樂師、侍妾、舞伎等人,冷冷地道:「無能的人才會坐在那裡發牢騷。越是這種關鍵時刻,越是要穩。我們幾家已經歃血為盟,要聯手把那個小銼子幹掉,晏銼子死在臨頭,我們在別人面前何必表現出對他的不恭呢?真是沒有城府,愚蠢透頂!」

    「是是是,高大人教訓的是,在下……真是慚愧。」田乞面紅耳赤,簡直有點無地自容了。

    高昭子睨他一眼,忽然又換上了滿面春風的笑容:「田乞啊,你到底還是年輕,驟然登臨上卿之位,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還得多多歷練才是。」

    田乞滿面惶恐,誠懇地道:「是,田乞還要有賴大人多多指教,田氏一門願附高大人附驥,追隨進退,今後還要請大人多多照應才是。」

    高昭子從鼻腔裡滿意地哼了一聲,瞇起笑眼道:「你的劍,哪怕下一刻就要割斷他的喉嚨,臉上也要帶著親切地笑容,這樣敵人才不會提起警覺。晏銼子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嗎?他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我們越想幹掉他,對他越要表現的沒有敵意,越要恭順不已。」

    「就算只有你一個人坐在暗室之中,也不該表露了本心,哪怕是裝,也得裝出一腔赤誠地模樣來,不用來騙人,騙騙天地鬼神也是好的!」高昭子笑嘻嘻地說著,完全沒有一絲對天地鬼神的敬意,說到這兒,他還用胖胖的手指指了指房梁,房頂的慶忌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頭。

    田乞彎腰揖禮,連聲道:「田乞承教,多謝大人指點。」

    高昭子又哼了一聲,眼珠四下一轉,慢條斯理地問道:「怎麼,沒有我喜歡的貨色嗎?」

    「有有有」,田乞滿臉堆笑,連忙直起腰來,清咳一聲,然後三擊掌,說道:「人來!」

    前門外立即應聲轉進一個美少年。上前幾步,翩翩施禮,脆聲道:「大人。」這美少年年約十二三,素衣如雪、眉目如畫。眉眼之間,天生一股俊俏風流。

    孌童嬌麗質,踐童復超瑕。羽帳晨香滿,珠簾夕漏賒;翠被含鴛色,雕床鏤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連壁錦。床織細種花。攬褲輕紅塵。回頭雙鬢斜;懶眼時含笑,玉手乍攀花。懷情非後釣,密愛似前車,定使燕姬妒,彌令鄭女嗟……

    這詩句若是用來形容這個美貌的小童,實是再合適不過。眼見這少年風情尤勝女子幾分,就連不好男色地慶忌見了也不覺眼前一亮。更遑論素好男風地高昭子了,這個肥大的胖子口水都要流了下來,喜形於色地道:「真是辛苦田君了,竟然能尋到如此美色。」

    田乞陪笑道:「應該地,應該的,大人若是喜歡,明日一早田乞便把他送到您的府上。」

    高昭子聞言更喜。哈哈笑道:「田大夫有心了,好,好好,哈哈哈……」

    他走到那美少年面前。伸手兜起他的下巴,仔細一打量,明眸皓齒,眉眼俊俏,瀟瀟灑灑,一身風流,越看越是喜歡。恨不得和口水把這粉妝玉琢的美少年便一口吞將下去。他咽口唾液,瞇眼笑道:「小東西。叫什麼名字呀?」

    美少年略有些羞怯,俊俏的眼睛微微垂下,脆聲答道:「臣妾名喚小真。」

    「小真?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來來來,陪老夫去後宅歇息一下。」

    高昭子在他艷若桃花的香腮上掏了一把,迫不及待地攬著他離去了。

    田乞直起眼,望著他們的背影淡淡一笑,眼中微微泛起冰稜一般寒冷的光芒。

    房頂上,慶忌大失所望地翻身坐起,在星光月色之下縱目遠望,只見一片片亭台樓閣此起彼伏,綿延無盡,若是沒有個明確目標,這樣漫無目標地找下去,恐怕一間間任他搜下去,找到天明也未必找到那個不著調地姬稠。

    慶忌正在洩氣,卻聽房中傳出一個聲音:「孩兒見過父親。」

    慶忌悄悄翻身,從瓦縫中向下望去,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不知何時來到堂上,正向田乞彎腰施禮。

    田乞撚鬚笑道:「恆兒,你尋來的這個侍童很不錯,高大夫很滿意。」

    田恆躬身道:「謝父親誇獎。」

    田乞面對兒子,臉上少了些曲意逢迎的惺惺作態,而多了些由心底真情流露的慈愛,他在席上坐了,拍拍旁邊,對田恆笑道:「來,坐下。」

    「父親,晏銼子那件事……準備好了麼?」

    慶忌這是第二次聽他們提到有關晏嬰的某件事了,第一次是高昭子說起,他一門心思想打聽到魯君姬稠的消息,沒往心裡去,這次又聽田恆提起,他開始上了心,趴在房頂靜靜傾聽起來。

    田乞莊容坐起,臉上毫無醉意:「嗯,這件事你不要過問,明日一早你便離開臨淄,這件事無論成敗,最好都不要和我們田家有所牽連。」

    田恆唯唯稱是,坐下道:「父親其實不必如此小心地,國、高、鮑、欒四族再加上咱們田家,五大家族聯手,還除不掉一個晏嬰嗎?」

    田乞橫了他一眼,斥道:「恆兒怎麼如此糊塗,就算除去了晏嬰,也不能讓君上知道我們田家參予其中,現在……可不是咱們田家出風頭的時候。」

    他冷笑一聲,撚鬚道:「晏嬰不除,是我田氏之禍。晏嬰被除掉的話,國、高兩氏,照樣會成為我們的大敵,恆兒啊,小不忍則亂大謀,田氏現在還得繼續隱忍,不能鋒芒畢露啊,謀國成業這樣的大事,如果非要急著在一代人手中完成,有時反會惹來殺身滅門的大禍,能忍時一定要忍。」

    說到這兒,他的眼中射出熾熱地光來,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說道:「恆兒,我田氏先祖所卜得的誓言你還記得嗎?」

    田恆的語氣也激動起來:「孩兒當然記得。」

    慶忌在房頂聽他們又說起卦辭,心中真是非常鬱悶,今晚本來是摸進來找姬稠的,結果先是見到幾個色鬼,這又出來兩個神棍。今晚怕是要白來一趟了。不過他並沒急著離開,他也想聽聽,田家先祖卜得了什麼狗屁預言。

    田乞用夢囈似地聲調說:「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他語氣一頓,臉上露出莊重神聖的神色:「恆兒,如今到了父親這一代。正是第五代。父親真地成了齊國的上卿了。如今看來,祖上傳下的這卜辭是真的,一定是真的,八世之後,我田氏就能代姜齊而立國了。可是現在,時機未到,我們必須遮掩鋒芒。蓄積力量,這不是為父一個人地事,還有你,乃至你地後代。」慶忌在房上聽得怔住了,田乞祖上居然傳下過這樣的卦辭,是這卜辭真地准,還是一番巧合呢?若是世上真有這等神奇地卜術。倒要尋個異人來幫自己卜上一卦,看看有無復國地希望了。

    田乞吁了口氣,神色恢復了冷靜,眼底閃過一絲陰鷲:「對此。為父是深有體會啊。前幾年,為父就是吃了不知收斂的虧。想這齊國上卿本來一直是由國、高兩氏把持的,為父能濟身其中,受封為上卿,當時還洋洋自得,誰料他們聯合鮑、欒兩家打壓為父,險些便把為父打得再翻不了身啊。」

    說到這兒。他得意地一笑:「幸好。我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晏嬰。為父說動忠於公室的大夫,促請晏嬰削世家之權。總算靠這個晏銼子引開了他們的注意,與我結盟,共同對付晏嬰。

    然而,晏嬰死後又該如何?他們那時仍不免要來對付我,我現在不斷示弱,取悅高氏,就是想托庇到他的羽翼之下,他越是看輕了我,越是不把我當成對手,才會覺得我這個人可以培植,甚至取國氏而代之,成為受他控制地一個上卿,這樣,我田氏才能左右逢源。恆兒,我齊國多長壽之人,但為父並不知自己是否有那個福氣,我若去了,田家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你平時要多學學處事馭人之道,我才放心得下呀。」

    齊國幾大家族,為了利益,一直暗爭暗鬥,甚至動了刀槍,但是對各望族威脅最大的,卻是齊相晏嬰。為了鞏固君權,晏嬰一直致力於打擊各大望族的私有勢力,各大家族被迫團結起來,一力抵制晏嬰。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國、高、鮑、欒四家才放棄了打擊田氏自相殘殺削弱自己的作法,改而聯合田氏,一致對抗宰相晏嬰。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有田乞暗中策劃,推波助瀾,已經漸漸主導了全局。

    田恆聽父親教訓,連連點頭稱是,田乞想了想又道:「對了,為父聽說渠丘發了水,淹了莊稼,你回去後馬上到渠丘一趟,散發賑糧食和晚春作物的種子,免得到了秋上顆料無收,災民無以裹腹。」

    「父親放心,孩兒回去後馬上就趕赴渠丘。」田恆連忙應道。

    田氏家族和其他豪門世家一樣,一直不遺餘力地斂財,壯大自己的家門。然而等田乞成為上卿後,那個本來只是田氏家族一個偉大夢想地卦辭傳說突然被空前地重視起來,田氏家族正式把代齊取國樹立為田氏家族發展的方向,田氏家族的作法也突然改觀,從斂財變成燒錢了。青黃不接的時候,田家用大斗向外借糧,等豐收了,再用小斗收回本錢。哪裡有了災荒,田家更是不惜餘力地賑災濟民。

    在田乞這個田家第五代家主成為齊國上卿之後,田氏家族對祖上傳下地卦辭已是深信不疑。既然卦辭上說世成正卿,八世可代齊那麼也就是說,到了田乞重孫那一輩,整個齊國江山就是他田家的了。他現在已經把齊國百姓看成了他的子民,自然不遺餘力地「吃虧是福」,收買人心。

    田乞伸了個懶腰,對兒子笑道:「好了,你去睡吧,明日一早就趕回去做你的事,我們越是從容不迫,別人才越不會懷疑我田乞和晏嬰的事情會有關聯。這一次五大世家聯手刺晏嬰,無論成敗。我都是要從中取一份利的。」

    田恆應道:「是」,他猶豫了一下,臉色凝重地道:「父親……要不要孩兒在回封邑的路上接應你。」

    田乞一怔,啞然失笑道:「恆兒,不必如此小心,高氏指使為父出面,你道為父便蠢到做他弓矢麼?呵呵……,明日赴晏嬰壽宴時,自會有人提議請眾大夫與晏相出遊。同去雙鋒山射獵。到時我會與他同去。至於埋伏下地死士,都是各家各族精心挑選出來地,兵器、衣著都做了掩飾,就算遺下幾具屍首,也查不出他們的身份來歷。」

    說到這兒,他狡黠地一笑:「何況我們田家,是讓孫憑動手。真地露了餡,也與為父無關,孫氏早與我田氏分開,晏嬰能奈我何?如果這個老而不死的銼子這一次命大,那他要報復,對手也只能是孫憑,與為父無關。」

    世間人。除非經過包裝美化,否則少有十全十美的。很多在某一方面十分傑出的人才,其實也同他的缺點、他的短處。比如說孫武的父親孫憑,就是這樣。孫憑同乃父孫書一樣。也是齊國一員虎將,機敏善辯,膽識過人,允文允武,才學出眾。但是性格上他和吳國地那個伍子胥有些相似,恃才傲物,剛愎自用。孤傲不遜。與人交遊,極不隨和。久而久之,令群僚敬而遠之。

    因此孫憑雖戰功卓著,卻只得了一個中卿,而且沒有重要差使交給他做。做人最難地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孫憑當然不會認為這是自己的原因,反而認為是晏嬰有意打壓他。而且他與田氏是一脈相傳,骨子裡還是自認為是田家人的,因此這次五大世家聯手對付晏嬰,受田乞巧言蒙蔽,孫憑便做了這田氏的急先鋒。

    田乞一說到孫憑,田恆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父親,你這一說,孩兒倒想起一件事來。孩兒在路上,曾經遇到樂安任氏家主,任氏家主也來臨淄向晏銼子賀壽,孩兒與他閒聊時,聽他說此番來臨淄,還有一件事情,他要為孫憑之子長卿提一樁婚事呢,那女子是任家在吳國分支別脈的家主之女,好像叫做……哦,對了,叫任若惜。」

    慶忌剛剛聽到明日晏嬰出城狩獵,心中已然有了定計,大喜之下正要離去,一聽這話心中忽然一沉,空蕩蕩的好像缺了氧氣,有些氣悶的感覺。清冷地月光下,他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副久違的面孔。她在園中亭上與自己對舞、她在血腥滿地中為自己拭矛,她在落馬河畔依依惜別……,那一切,彷彿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而今天,卻已聽到她即將嫁做他人婦的事情,慶忌心中不免有些悵然……

    田乞站起來,背著手在廳中慢慢踱了幾步,攸地回頭道:「任氏來臨淄說親,想來孫書那兒是已經同意了。你回去後先去孫書那裡,告訴他,田氏家主不同意這樁婚事。孫憑這裡,由為父告訴他!」

    慶忌聽了田乞這句話,對這陰險狡詐的老狐狸突然產生了一種好感,嗯……,明知道這個老傢伙比高昭子更加陰險,高昭子是笑裡藏刀,田乞卻是扮豬吃虎,比他更加歹毒,可是……慶忌現在看這老狐狸非常順眼,順眼的很。

    田恆一呆:「父親,我還以為你會贊同呢。任家在吳國的別支據說富可敵國,如果同我田家地人結為姻親,不是對父親大有助力嗎?」

    「糊塗!」田乞瞪了兒子一眼:「孫氏已經從我田氏分離了出去,還算是我們田家的人嗎?不管怎麼講,他們現在姓孫,可不姓田。晉國的知家和中行家也是同出一源荀家,如今不過四代,兩家現在的關係如何?你知道嗎?」

    田恆想了想晉國地情形,正色答道:「荀家的分支知家人才輩出,四代裡有三人擔任過晉國正卿,另一人也作到晉國次卿,現在他們反過來打壓繼承了荀家嫡宗的中行家,甚至強迫荀家的嫡宗中行家,也另立宗廟改氏中行,變成和中行平等的宗門,使得中行氏再也不能用嫡宗的名義壓制他們。」

    說到此處田恆已恍然大悟,田書當初立下戰功,齊君賜姓改名為孫書,未嘗不是齊君姜杵臼效仿晉國分而制之的一個陰謀。如今孫家自立門戶已經三代了,而且祖父孫書功勳極高,父親孫憑是齊國中卿,到了孫武這一代如果再與富可敵國地任氏結親,好好經營一番,來日未必不會壓到自己這田氏本家頭上。

    田乞見兒子明白了,神色緩和下來,撚鬚笑道:「你明白了就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們可不能重走晉國荀氏地老路。」

    田恆眼珠一轉,忽地想起任氏家主提過,他那堂侄女任若惜千嬌百媚,乃是少見的美人,可惜來時路上那位任家姑娘在車上並不曾現身,當時只見過她身邊地一個俏婢,容色較之自己身邊的那幾個美妾也不遜色,由婢知主,那位任家姑娘的相貌絕不會差了,頓時心中一熱,提議道:「父親,既然如此,不如讓我娶了那女子如何?有富可敵國的大商賈為我奧援,對我田氏大業必有極大助益。」

    田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何任氏同意讓這個女子做你的侍妾,你想娶便娶了吧。你的正妻之位是留給高氏女兒的,不管她是醜是美、是病是殘,她一定要是你的正妻。」

    田恆洩氣地垂下頭,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下去吧。」田乞吩咐一聲,田恆默默無語,拱手而退。

    田乞默然半晌,瞇起眼睛盯著壁上一枝紅燭,喃喃自語道:「當年祖父險些廢長立幼,將田書(孫書)扶正為我田氏家主。如今田書已經自立姓孫,未必就沒有野心控制我田氏根源。卜辭上可是說只有我田氏才能歷八代而立國的,他們孫氏再強大,也沒有這個機會,孫氏會不想著改回田姓篡我之位麼?哼,最可怕的敵人永遠都是來自內部的對手,對孫氏,我必須防微杜漸,只能削弱,永遠不可以給他們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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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3:20 |只看該作者
第093章 陰差陽錯


慶忌終於見識到了這齊國館驛的警衛森嚴,幾位家主一入內室,廳堂上酒宴一撤,再想隨處走動簡直難如登天。同這裡相比,魯國三桓府中的日常防衛簡直形同兒戲。

    魯國三桓之間雖然存在著權力鬥爭,但是三桓之間也有一種默契,那就是拆台的同時還要互相維持,不使任何一家倒下,以免被其他世家趁隙而入,破壞了這種平衡關係。

    由於這種默契,所以三桓世家的鬥爭總有點兒戲的感覺,三桓世家之間也從來沒有存在過生死存亡的殊死搏鬥,所以家族的日常防衛也就鬆懈的很。而齊國不同,齊國各大世族之間,一旦發生衝突,都是竭力想置對手於死地,讓他永不翻身,所似館驛中的防禦十分森嚴。

    慶忌是鑽入田恆車底,被直接帶入田府館驛的,少了外圍的層層盤查,緊接著又利用各位大夫手下的家將們互不相識的弱點,這才登堂入室。來去從容。等到歡宴一散,所有侍衛家將各回本位,他想走動就十分困難了。

    然而,慶忌不只要走,還必須要趕回那間茅廁去。方才聽了幾位齊國世家主人的談話,慶忌已經放棄今日尋找魯君姬稠的計劃。姬稠是來拍晏嬰馬屁的,明日田獵少不了他一份子。所有有點身份的大人田獵時都會豎一桿大旗,以標明他的身份。要在一桿大旗下,找出它的主人來,那就容易得多了。

    所以,他必須趕回去處理好那具屍體,不然以高昭子、田乞這些人的狡詐多疑,一旦發現有侍衛猝死,說不定會改變計劃,那自己就無機可乘了。

    慶忌蛇伏潛行。悄悄潛回去,拖走那個武士的屍首,先把衣服換了回去,然後把他弄進茅廁往茅坑下一塞,掩著鼻子閃了出來。這個武士縱然馬上被人發現,多半也會以為是半夜酒醉誤墮茅廁,想要弄清真正死因也要費一番功夫了。縱使查明死因,齊人怕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慶忌頭上,不過是徒然加深諸世家之間的猜忌罷了。而那時的慶忌早已事成身退。安然返回魯國了。

    慶忌閃身出來,藉著廊柱花石的幫助,從一側高牆處翻了出去。

    到了外面黑燈瞎火難辨東西,他來時是攀在車頂,此時已辨不清方向路徑。慶忌雖有一身高明的武藝。畢竟是頭一次做賊,於這偷雞摸狗地勾當並不熟悉,一俟有巡弋的士卒走來,便或隱或藏,或翻牆進入另一座府邸躲藏一下,這一路雖是有驚無險,卻更加摸不著離開的路徑了。

    慶忌暗暗著急。他剛剛轉入一條胡同,前邊***突然亮起,又有一隊官兵行來,這條路很是平坦,兩旁沒有樹木壕溝藏身,慶忌急忙幾個箭步奔到另一側牆下,縱身一躍,伸手一搭一攀,如同靈猿一般翻入了這一戶人家……

    香湯濃郁,霧氣氤氳。任家姐妹猶如一朵並蒂蓮花。正在水中沐浴。水面上,只露出兩人嫩滑圓潤白如玉的肩頭,任若惜閉著眼睛,滿腹心事,一旁任冰月卻不甚安份,她撩水嬉戲,時而還調皮地把水滴在姐姐的臉頰上。

    那玉臂只一抬。春光乍洩。水面上便浮起一對盈盈乳丘,雖是乍現即隱。已足令人心曠神怡。纖指上垂下的水滴沾在若惜嬌嫩的臉頰上,就像一朵潔白的蓮花沾上了晶瑩剔透的雨珠,看起來更是楚楚動人,可惜任若惜神遊物外,仍是不言不語,任冰月老大沒趣,嘟了嘟嘴,也把身子浸在水裡,挨著姐姐閉上了眼睛。

    慶忌潛過來時看到地便是姐妹們這樣一副情景。他躍牆而入後,立即發覺這幢莊院的防禦十分鬆懈。慶忌心中大喜,便想乾脆在這裡找間柴屋膳房的所在躲避一時,這些館驛中的人天色一亮都要啟程赴晏相壽宴的,那時不妨早早出來重施故技,躲在車底離開。

    象任氏家主那樣在地方上威風赫赫地大人物在臨淄已算不了什麼,也不可能有人來行刺他這樣的人,因此在這所館驛中入住後,警衛並不森嚴,兩位大小姐入浴的地方已是後宅所在,男子們要避嫌,所以這裡連流動哨都沒有,慶忌摸索一陣,便發現這裡的警衛力量最為薄弱,便向這裡潛來。

    等他潛到近處,才發覺那間屋中有燈光透出,廊下還坐著一個小婢,小婢坐在門檻上,張嘴打了個哈欠,然後靠在門框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慶忌匆匆一瞥,又兼燈光昏暗,並未看出她就是任冰月的貼身俏婢青羽,只是見門前有人,慶忌便提了小心,放輕腳步折轉方向,從房屋一側悄悄繞向房後。

    屋後是一口池塘,一池春水正好泊到房屋旁邊,房屋和池塘之間只有一磚的階台,階台上長滿濕滑地青苔,水中有薄扇大的荷葉,在月色下是墨染一般的顏色。耳邊傳來的是青蛙不眠不休的呱呱聲。

    慶忌見此情形頓萌去意,他見那階台盡頭處便是一堵高牆,距他立腳處只有三四丈距離,便想自此處離開。他吸了口氣,放輕了身子,將腳小心地踩在濕潤的階台上,雙手攀住房屋的突起處,一步步向前挪去。

    腳步一動,草中蜢蚱、蟋蟀等昆蟲啪啪亂飛,幾隻青蛙「卟嗵」入水,慶忌連忙站住腳步,候了一會才繼續前行。房中水池裡任若惜姐妹倆一個想著心思、一個粗枝大葉,都沒聽出後窗的異動。

    慶忌躡手躡腳走到窗下,見光線從窗中透出,如果蹲身下去,腳下立足點太窄,恐怕不太方便,如果就這麼攀過去,又怕房中有人向外望來,正好瞧見他的樣子,慶忌便在階台上站穩,輕輕探頭向內望去,這一眼看去,他頓時便瞪大了雙眼。

    這時的窗子沒有紙張裱糊,富貴人家帶窗欞地花窗都以布帛蒙飾,等天氣炎熱時就取下布帛以方便透氣,冬天則換上封閉地厚窗。這所館驛平時無人入住,窗子都是粗疏的花菱窗格,並無蒙飾。雖說簡陋一些,但這裡比不得自己家裡,任若惜姐妹是女兒家,女兒家愛潔,料亦無人敢來偷窺,便也將就使用了,誰會料到這「淫賊」居然巴巴的從魯國一直追了來。

    慶忌從那縫隙中看得清楚,水池中坐著的兩位姑娘,竟然就是任若惜姐妹:「她們……怎麼竟在這裡?」

    慶忌心中驚訝,眼神卻在兩位姑娘姣好迷人的圓滑肩頭上逡巡了幾眼。姐妹倆肩並著肩,正在閉眼休息。那一雙迷人的肩頭,只是看上去,便似乎感覺到了它們的溫軟彈性,妙不可言。

    再看那一對並蒂花兒般地俏美面孔,更是令人怦然心動。任若惜微微閉著眼睛,少了那平素精明、自矜地目光,彎長柔順的睫毛使她顯得極有女人味。翹挺地鼻子,百合花瓣一般嬌美的嘴唇,柔美的曲線滑過姣好的下頷、細直的脖頸、精巧的鎖骨,慢慢停在她微微起伏的白晰胸口。

    任若惜身材比任冰月高一些,坐在水中,一對大小適宜、如覆碗一般的渾圓**就半浸水中半躍水面,精緻的乳形起伏跌宕,中間一抹雪白的賁起溝壑,美得令人屏息。

    「姐姐……」

    「嗯?」任若惜不睜眼,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自從到了齊國,你好像一直不太開心呀。」

    「去,小孩子,懂得甚麼?」

    「誰說我小呀,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嫁了人,還有了娃娃呢。」任冰月不服地道。

    任若惜「噗哧」一笑,用肩頭撞了她一下,嬌嗔道:「你呀,真是口無遮攔。」

    兩人這一動作,池水蕩漾,暴露出來的身體部分更多,圓潤如水的曲線玲瓏有致,襯著暗室昏燈,陰影起伏,凹凸跌宕,更顯誘人。尤其那嬌美的身軀,分屬於一對同胞姐妹,更加香艷刺激,雖在如此環境下,慶忌也不覺口乾舌燥,腹內似有火炭洪爐,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任冰月「嘻嘻」一笑,暱聲道:「怕什麼呀,又沒有外人。姐姐,我聽說那個孫長卿也很了得呢,父祖都是戰功赫赫的大將,他自幼生長在將門之家,聽說要立志寫出一部傳承千古的兵書呢,這些年翻閱古藉,請教名家,一心致力於研究學問,是個很不錯的男子。」

    任若惜哼了一聲,懶洋洋地道:「哦,除了這些,你還打聽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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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3:49 |只看該作者
第094章 月下


任若惜眼珠一轉,咬著嘴唇想了想,說:「沒有了啊,我扮成小廝跟家主去的孫府啊,人家的家人還能和我多說什麼啊?喔……對了,我還聽說一件事,你可注意一下。這個孫長卿啊,有學問,人品也好,不過呢,他的字卻寫得極醜。聽說他好寫文章,偏偏字拿不出手,所以對這種事很在意的,除了至親長輩,旁人若是隨意取笑他的字,他會很生氣,會當場翻臉的。」

    舉凡說親說媒,雙方本人不方便露面,兄弟姐妹就會代為上門,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對方的人品、習慣,家裡人相處的融洽不融洽,然後做為一個參考告訴自己的那個兄弟或姐妹,此事原也正常。

    慶忌在窗外聽著,也覺忍俊不禁,原來堂堂兵聖也有缺點。而且還有點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臭屁氣,真是夠可愛的。也難怪,畢竟他此時年紀尚輕,又是從小生在官宦人家,不曾受過什麼困苦磨難,胸懷氣度再如何通達,也不可能像一個閱盡世事的老人。

    想起這位兵家之聖,慶忌的心中著實地動了一動,可惜。招攬人才也需要資本的,像他如今地處境,能招攬得到孫武那樣的人才嗎?慶忌暗暗歎息一聲。

    房間裡,任若惜輕哼一聲,乾脆扭過了頭去不再搭理這個話題。任冰月扭過頭去。張開眼睛看著姐姐,小聲說:「姐姐,我說的可是孫武呢,如果婚事定了,那可就是你未來的夫婿了,你怎麼一點興趣都沒有呀?」

    「有沒有興趣,有區別嗎?」任若惜淡淡地問了一句。意興蕭索。任冰月年幼,聽不出姐姐話中的惆悵之意,她眼眸一轉,忽地綻顏笑道:「嘻,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開心,你已經有了心上人,不想嫁這個孫武,是不是?」

    任若惜吃了一驚,猛地張開眼睛,扭頭嗔道:「不許胡說。姐姐……幾時有了什麼心上人了?」

    任冰月嘿嘿一笑。成竹在胸地道:「就是有,有一晚我都聽到你說夢話,還叫過他的名字呢?」

    任冰月「嘻嘻」地笑著說:「我當時就想啊,你要真嫁了孫長卿,我那未來的倒霉姐夫要是半夜聽你呼喚另一個男子的姓名,還盡說些暖昧話兒,那可怎麼得了。」

    慶忌的心頭忽然跳地有點急:「她有心上人了?那……會是誰?」

    房間裡任若惜已經面紅耳赤。向妹妹羞嚷道:「不許胡說。人家……什麼時候做夢叫過誰啦,你說你說。我叫誰啦?」

    任冰月翻了個白眼,哼哼地道:「不承認啊?就是前兩天啊,你晚上睡著覺,忽然就說起夢話來,頭幾句人家沒聽清楚,被你吵醒了,趴那兒聽你一說,說什麼,嗯……」

    任冰月忽然眼睛微閉,半張著小嘴,咻咻地喘息著,學著姐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慶……慶忌……,你不要逼我,還要怎麼樣,你才肯放過人家嘛,人家……對你都……都這麼用心了……」

    慶忌在窗外聽得臉也有些發熱,聽這詞兒怎麼這麼暖昧呢,難道這小妮子真的發了春夢,居然……居然夢到和自己……做了蝦米蝦米事情?

    房裡邊任若惜更是羞不可抑,面紅耳赤半晌,才訕訕地道:「啊!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姐姐早上起來這夢便忘了,你現在一說,我才想了起來。」

    任冰月拍手笑道:「哈哈,姐姐承認了不是?」

    任若惜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滿臉暈紅地道:「我承認什麼了,不要胡說,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嘻嘻,人家想什麼啦?」任冰月向姐姐飛了一個媚眼:「說啦說啦,你到底夢到什麼了,你要不說,人家就當你是夢見和那個公子慶忌咳咳咳咳……」

    任冰月好奇心起,逼她說夢,任若惜受磨不過,只好說道:「我這夢……著實地有些古怪。哼,大概就是受你天天在我耳朵根子上吵吵什麼說親說親的,我才發了這夢。」

    她沉思著,嘴角帶著一絲莫名的笑意:「那天夢裡啊,我夢到慶忌公子做了吳國大王了,而我呢……卻做了吳國的相國……」

    「啊?」任冰月瞪大眼睛,詫異地問:「怎麼是相國?不是王后嗎?」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嗔道:「再亂插嘴,我不說了。」

    任冰月連忙告饒:「好好好,我不插嘴,姐姐說吧。」

    任若惜想了想,又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做的吳王,我一個女兒家,又是怎麼成了相國,反正這夢一做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吳王,我已經是相國了。可是我們的慶忌大王沒有王后呢,於是他就命令我這個相國幫他選一個妃子……」

    任冰月瞪大雙眼,聽著這個荒誕地故事,窗外慶忌的臉也向窗欞越靠越近,以圖聽的仔細一些。任若惜已沉浸在夢境當中似的,自己說道:「他還說,如果找不到一個稱他心意的,便要砍我的頭。我心裡恨死了。怎麼會遇上這麼一個不講道理的大王?人家做相國,難道就是為了給他選妃嗎?真是個昏君!

    可是……沒有辦法呀,我就派人找了許多吳國、越國、楚國、宋國地美人,有好幾百人呢,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排著隊走到他面前,唉……真是氣死了,他坐在王座上,眼皮也不抬。過去一個,他搖一下頭,再過去一個,他再搖一下頭,搖得我頭都暈了。他居然一個也沒看上,最後所有的人都選完了,他就跟我大發雷霆,我怕他砍我地頭,就……著急地對他說人家已經很用心了,不要再這麼逼我地話……,你現在明白了?可不許胡說。」

    慶忌原以為她做了什麼少女春夢。不想卻是這麼一個夢境,任冰月把夢當成了真的,在那兒很認真的計較起來,追問這個慶忌大王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還忽發奇想,問姐姐有沒有把她也選上,慶忌大王有沒有看上她,弄得任若惜哭笑不得。

    其實任若惜這夢說的半真半假,她只說了一半,改了一點而已。也許是父親那封信、任氏族中長輩整天說及。再加上妹妹任冰月地聒噪。整天聽的都是說親這件事,她那晚便做了一個說親地夢。夢中,她真地嫁入了孫家,然後就夢到慶忌成了吳王,而孫家不知怎麼居然是落戶在吳國都城裡。慶忌就派了兵,把她一家人都抓了起來,說她薄情寡義。辜負了他的一番情意。最後要她幫自己選個世上最美地王后,若是辦不到。便要殺她滿門。後邊的故事,就和方才說的一樣了。

    屋裡任冰月還在纏著姐姐問這問那,任若惜不耐煩起來,說道:「好啦好啦,誰做夢會做那麼完整?人家記得的就是這些了,真是的,一個夢也問個沒完,像是永遠長不大似的,水都快涼了,快些起來,回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好,今晚我和姐姐睡,等睡下了姐姐再跟我說,不對不對,是睡下了你要繼續做夢,看看最後找個什麼樣的人跟他做王后,嘻嘻,」

    她說著話時,任若惜已經轉過頭來,慶忌躲閃不及,正與她地目光碰個正著。任若惜驚駭欲絕,險些便要叫出聲來,但她隨即便看清站在窗外的竟是那個……那個既要想,又不敢想的慶忌,一聲驚叫便噎在喉中,再也叫不出來。

    那窗子的菱格極大,只能遮住小半邊臉,慶忌下巴上粘了鬍子,並不能瞞過熟人,只是讓陌生人見了,不好揣測他的歲數而已。慶忌縱然不是任若惜朝思暮想、牽腸掛肚到了極致的人物,至少也是這少女心扉中目前為止記憶最深的一個男兒,這一眼看到,哪裡還認不出來?

    慶忌尷尬萬分,方才不躲,此時再躲可不成了,可是……裡邊如此場面,總不能招招手,跟她大大方方地打聲招呼吧?

    兩下裡正發呆,任冰月大大咧咧地站了起來:「水真的有點涼了呢,姐姐,咱們回房……啊呀……」

    她「嘩」地一聲出水,那**裸的嬌軀正衝著慶忌,任若惜反應過來,急忙一扯她的胳膊,把她扯得轉了過去,任冰月奇道:「姐姐,你做什麼呀,險些扯倒了人家,怎麼還不起來?」

    她這一轉身,胸乳秘處自然是看不到了,但那香滑地削肩、削瘦地腰身都躍然入目,那兩瓣臀股,雖然還未長開顯得有些窄小,但是緊繃繃的渾圓挺翹,十分可人。大腿雖未豐腴起來卻又白又細,肌膚柔嫩可愛,當真是瘦不露骨,纖合度。

    任若惜見妹妹如此情形,羞得面紅耳赤,急叫道:「坐下來,這……這成什麼樣子。」

    她連看也不敢看慶忌這裡一眼,只是急叫妹妹坐下。任冰月哪知就裡,不但不曾坐下,反而抬腿邁出了池子,任若惜坐在水裡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去扯她,抬頭看看慶忌還站在那裡,任若惜心中大恨,若非自己不方便起來,此時便要跳起來一腳把他踢了開去。

    慶忌也是逢此變故一時有些失措。而且心裡想的是反正看也看了,現在躲開豈不小人?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行事就該光明磊落,現在躲開,反被她看輕了自己。

    任冰月一出水,便去衣架上取了一襲輕袍披在身上,扭頭一看姐姐還坐在水中,便走過去扯她出來:「姐姐,還賴在水裡做甚麼。我們走吧。」

    「哎呀,不要!」任若惜羞呼聲中,已被妹妹扯了起來,任若惜羞得幾乎要背過氣去,她急急地一轉身。也把個背部朝著慶忌,自己看不見他,便當他也看不見自己,抱著駝鳥心態跳出池子,搶去衣架上取袍子。

    慶忌敢對天發誓,方才任冰月出身,那一幕倩麗的身影雖躍然入目。但是當時他也呆了,並不曾記入大腦,才這麼一會的功夫,再讓他回想當時所見,他也想不起來,但是等到任若惜出水,他已經清醒過來,入眼的一切,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記得明明白白……

    任若惜乍一出水,便急急轉身。那筆直挺拔地背。纖纖瘦瘦地腰,玲瓏浮凸,宛如一隻蒂窄腹圓、汁水甜美甘脆的梨子似地臀部,一雙渾圓筆直、粉光緻緻,長過半身的**美腿都躍然在目。她急匆匆奔去取衣時,腰凹臀翹,臀波蕩漾。看得人眼花繚亂。那筆直無暇的大腿線條,瞧來沒有一絲凸稜彎矯。她的整個嬌軀都是粉桃色的美麗肌膚,也不知是在熱水裡泡的久了,還是被他看著羞的。

    任冰月看著姐姐手忙腳亂的樣子,吃吃笑道:「姐姐怎麼這般著急,總說妹妹不沉穩,你如今比妹子又好得了哪兒去?」

    任若惜恨得牙根癢癢,卻不能告訴她姐妹倆藏了十幾年的清白身子,方才都已經被人家看光光了,她向窗外看了一眼,慶忌已然失去了身影,心中不知怎地更恨:「這個混蛋,早也不躲,晚也不躲,現在卻是裝地什麼君子?」

    她有意放大了聲音,揚聲道:「青羽,陪二小姐回房休息。」

    任冰月一邊繫著腰帶,一邊問道:「姐姐,你呢?」

    「快回去吧,我還要過問一點事情,馬上就回房。」

    任冰月不疑有他,應了一聲道:「那好吧,我先回房,姐姐今晚來我房中睡吧」,說著走出浴室,帶了青羽姍姍離去。任若惜穿好了袍子,趿上木屐,又把濕漉漉的長髮用一截絲帶繫了,這一番忙碌下來,臉上艷如火燒的血色才褪了下去。面對凶悍的展跖盜眾時,她都面不改色,此刻站在房中,她那一雙白生生的腳兒,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猶豫良久,她才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走出了門去。門下還給她留著一盞燈籠,任若惜藉著那燈光,慢慢走下台階,身旁垂柳煙霧般裊裊,那一花一草一木一石,在夜色中都美得夢境般不真實。然後任若惜迷迷瞪瞪地,全未看在上眼裡。

    她站住了身子,四周寂寂,只有蟲鳴唧唧,站了良久,任若惜攥緊粉拳,忽地低聲嬌斥道:「你給我出來!」

    耳邊傳出一聲輕歎,一道人影從草叢後慢慢站了起來,任若惜霍地轉身向那人看去,正看到一雙黑黑亮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有一抹無法言喻的味道,看了卻像桃李間的春風一般讓人心亂。

    只覺怦地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撞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一雙豎起的柳眉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下來,臉上緊張的線條也柔和下來,原本羞怒欲責地話竟然就這麼煙消雲散了,兩人癡癡對望良久,任若惜才臉色微熱地多開目光,低問道:「慶忌公子……你……來臨淄做什麼?」她明明知道慶忌不可能是為了她從魯國千里迢迢追來,可是心底偏偏浮起那麼一線希望。慶忌搖搖頭,盯著她,眼神時亮時暗,似乎心中天人交戰,正掙扎著什麼念頭,任若惜見了,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慶忌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下,然後移向那煢煢拉長的纖細身影,忽然歎了口氣。拱手一揖道:「方纔……真的很抱歉,慶忌……實是為了一樁大事才來到這裡,但是這館驛中防衛森嚴,慶忌一路躲避巡弋侍衛,誤闖進來……實非有心……」

    任若惜眼神一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慶忌苦笑一聲,又沉默片刻,眼神猛地往地面一盯,抱拳深深一揖。說道:「任姑娘,今日的事……是在下失禮了,在下一生,不會對任何人提及此事,免辱姑娘的清譽。姑娘儘管放心好了。太色太晚,慶忌不敢久留,任姑娘……告辭了!」

    慶忌轉身便走,眼看著他走出幾步,任若惜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地從她心頭抽起,他每走一步,心頭便空蕩了一份。

    「且慢!」任若惜忽然出聲呼喚。慶忌站住了身子,卻沒有回頭,晚風吹得他的髮絲輕輕起伏,跌宕如浪。

    任若惜慢慢走上兩步,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你方纔,是不是想殺我?」慶忌身子一震,沒有回答。

    任若惜凝視著他的背影,唇角慢慢露出一絲開心地笑意:「我不問你來這兒是做什麼事,不用問也知道。能讓你親自趕來。親自出手,這件事一定是件大事,是件一旦發生就一定石破天驚、株連甚廣地大事,說不定還要危及到你自己地生死。做大事的男人,常常以草菅人命自傲,如果捨得下手殺女人,更把自己看成了殺伐決斷、不可一世的大英雄。你為什麼不這樣做。你放心……把你的性命交給我麼?」

    慶忌哼地一聲,昂起頭來。用不屑的語氣道:「一介女流,殺之何益?你縱然對人說些什麼,別人便會相信麼?我是不屑殺你,可不是不忍殺你。」

    任若惜「噗哧」一笑,柔聲道:「好啦好啦,就衝你這番心思,人家……不追究你……你偷看人家入浴的事,也不管你是不屑還是不忍,你是大男人、大英雄,你說怎樣便怎樣好啦。」

    慶忌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地道:「真是嗦,再說廢話,你不擔心我改了主意殺人滅口麼?」

    任若惜晏笑盈盈,眉眼彎彎,暱聲道:「好啊,捨得下手,你就來啊。」

    慶忌雙眉豎起,霍然轉身,任若惜甜甜地笑著,臉上有種異樣的神彩,她仰起臉來,將自己地咽喉亮給了他,一副任君殺剮地模樣,慶忌無奈地歎息一聲,苦笑道:「任姑娘,你……你這是做什麼?不會是真的活地不耐煩了吧?」

    任若惜垂下頭,斂起了笑容,神色幽幽地道:「唉,我還真的是活地不耐煩了,這樣活著,好沒意思。」她抬頭瞟了慶忌一眼,足下微微一頓,收起滿腹心事,說道:「請公子去前邊門廊下隱藏,我去叫車,送你離開。」

    她從慶忌身邊翩然而過,在他鼻端留下一縷幽幽清香,慶忌怔然看著她的身影,忽然說道:「且慢!」

    任若惜停住了腳步,像他方才一般,頭也沒回,聲音卻冷了下來:「你……信不過我麼?」

    慶忌慢慢向前踏出一步,沉默片刻,說道:「以女子聯姻以求奧援,是自古以來屢見不鮮的事情。但是,聯姻與一個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相比,不過如同一條薄薄的絲線,一掙便斷。試問哪個世家豪門,真的會在乎子弟間的一樁婚姻,便從而與他人共進退?將安危繫於一個女子之身地想法,實在可笑之至!真正能讓人攜手合作的,永遠是共同利益。」

    任若惜幽幽地道:「我何嘗不知道?只是……這麼做,總算是讓雙方多一份信任,你說是不是?」

    慶忌笑了笑道:「也許吧,不過我希望姑娘不要再把自己當成一件貨品。在我看來,這世上比利益更重要的東西,有很多很多……」

    「你的廢話更多!」任若惜哽著嗓音打斷他的話:「若沒有別的事,我去安排了。你也不用自作多情,你多活一天,對我任家安危便多一份保障,這才是我幫你的原因。懂了麼,慶忌公子!」

    慶忌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懂了。唉,人生莫作婦女身,百年苦樂由他人。慶忌如今顛沛流離,可是姑娘你錦衣玉食。好像卻還不我更快樂。」

    任若惜哼了一聲,慶忌又道:「對了,你方纔所說的夢,我聽見了。希望你,和令尊大人,也能考慮一下慶忌復國的可能。如果,慶忌此番不死,如果此番姑娘未嫁,如果慶忌真的復國為王。我一定召你入宮……做我地選妃相國。」

    任若惜嬌軀一震,慶忌這句突如其來、一語雙關地話,在她心裡彷彿投下了一顆大石,濺開了漫天地水霧,那水霧迅速湧上來。迷濛了她的雙眼。她把袍袖一展,逃也似的離開了……

    夜色中馬蹄聲脆,一輛馬車駛出了府門,急急地向遠處駛去。

    馬車上懸著兩盞燈籠,上邊寫著任氏的姓氏,以表明車主的身份。但是如此深夜驅車外出,巡邏的公室士兵還是會盤查車輛地。不過對此任若惜並不擔心,任家地馬車與別人家的不同,看起來普普通通地一輛車子,卻是內有乾坤,很難讓人察覺異狀的。

    由於任家做的兵器生意,而兵器卻不是隨意便可以向任何人銷售的。然而商人逐利,有時又難免要向一些不該售賣貨物的買主賣東西,有時還要挾帶一些違禁之物,因此任家地車子經巧匠若心研究,造有精巧的暗門和暗格。

    從外表上看起來。任家的車子同普通車子一樣。但是車子裡面卻利用視覺錯覺,營造出一個足以容一人大小的物體藏匿的空間。這是任家馬車的不傳之秘,用來藏人也不成問題,漫說現在館驛區還算平靜,就算現在有誰已經傳出警訊了,那些普通士卒也休想從這輛「空車」裡邊搜出人來。

    望著遠去的車子漸漸消失在夜色中,任若惜地心。就彷彿那春蠶的絲。也被一絲絲地抽離,抽得千瘡百孔。一縷情思隨著那車子沒進了夜色當中。

    想起慶忌對她說出的那句話,她的心中既酸又甜,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這一輩子她同這個男人都是有情無份,不可能在一起的。孫書老爺子已經同意了這樁婚事,孫憑做為兒子絕不會反對,很快,她就要成為孫家的孫媳婦。如果還有下一次相遇,那時,她已嫁作他人婦……

    「人生莫作婦女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咀嚼著慶忌方才說過的這句話,任若惜有種想哭的感覺。

    「大小姐,深夜使車外出,是為了何事啊?」

    任府管事羊伯聞訊急急地趕了出來,這老頭兒白髮蒼蒼,身子骨倒還利索,他就是這次攜家主秘信趕到齊國,要促成一樁政治婚姻的信使。在任家,他勞苦功高,深得吳國任氏家主地信任,是任氏家主甚為倚重地左膀右臂,這次把他也派了出來,足見任若惜的父親對當前處境的擔

    任若惜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地道:「哦,原來是羊伯啊,沒甚麼大事的,只是路上大概著了涼,腹中有些不舒服,所以使人去接一位醫師來,或者買取些藥物。」

    羊伯信以為真,說道:「原來如此,那大小姐快些回去歇著吧,等藥取回來,老奴著人煎了給小姐送去。」

    任若惜應了一聲,邊往回走,邊道:「羊伯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曾睡下?」

    羊伯答道:「明日既要赴晏相之宴,回頭又要去見孫憑孫將軍,老奴正在籌點所需的禮品,安排明日隨本宗家主和兩位小姐赴宴的人選。」

    「嗯,羊伯去忙吧,我自回去睡了。」

    「是!」羊伯拱手退了下去,任若惜輕輕走入女眷內院,此時,夜色如霜,院中蟲鳴唧唧,更襯得夜晚一片寂靜。任若惜站在院中,怔忡良久,不期然地又想起隔窗被慶忌看個通透的羞人情景,那俏臉便又火熱了起來。想起那時情景,彷彿他地眼睛現在還留連在自己身上,許多綺念情思紛至沓來,弄得渾身酥酥麻麻地,腳底板都像火燒一般發燙……

    踩著木屐「嗒嗒嗒」走出幾步,她忽然停了下來,也不知是怕驚醒了沉睡的人,還是驚醒了自己地心,她輕輕彎腰,褪下木屐提在手上,赤腳踏在石子路上,輕輕閃向自己的臥室。磨得鏡子般光亮的圓滑石子涼如秋水,白白嫩嫩的腳丫兒踏在那石上,就像一片一片輕柔散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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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4:17 |只看該作者
第095章 烏雲壓城人未覺


慶忌回到舒兒住處時,豆驍勁正在院中轉著圈子。他引開侍衛使慶忌順利潛入車底後,便按約定回到了住處,如果慶忌能夠成功地找到魯君姬稠並且把他殺掉,會立即趕回來,兩人再馬上潛出城去,星夜趕回魯國。

    然而一直等了半夜,還不見慶忌回來,豆驍勁不禁暗暗驚心。本來慶忌的手下幾乎人人對慶忌的武勇都有一種盲目的自信,相信他縱然不能達成目的,也能成功脫困,然而久等慶忌不歸,豆驍勁驚慌起來,他跺一跺腳,正想回房取了兵刃去齊國館驛區探個究境,慶忌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豆驍勁大喜過望,連忙迎了上去。

    慶忌機警地回頭看看,迅速掩上房門,低聲問道:「舒兒呢?」

    豆驍勁道:「那娘們兒早睡了,公子,事情如何了?」

    慶忌搖搖頭道:「事情有變,咱們進屋詳談。」

    二人匆匆回房,慶忌先回自己房中,豆驍勁則去舒兒房中轉了一圈,見舒兒甜睡未起,沒有什麼異狀,這才躡手躡腳地又走回來,兩人在榻上盤膝坐定,慶忌便把在田府房上探聽到的情形向他述說了一遍。

    豆驍勁聽的咋舌不已,沒想到表面平靜安康的齊國,其暗流湧動,凶險一至於廝,竟比魯國還要可怕十倍。

    慶忌說道:「在館驛區內,魯君季稠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所以想要找出他的住處十分困難,既有了這個消息。對我們來說,乃是一個大大的機會。咱們的計劃得變更一下,明日一早,各處地顯要名流、官員大夫們都會去給晏嬰賀壽,按照高昭子、田乞他們的計劃,會誘引晏嬰出城,到雙鋒山去遊獵,姬稠必定隨同前去,我想便在此時動手。這樣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魚目混珠,高昭子、田乞等世家行刺晏嬰的事一旦發動,魯君被刺和這件事聯繫起來,就更難讓人找出真正的殺人動機,」

    他一斂袍裾,以手指在席上指點道:「你看,假若此處是臨淄,從這裡出城往東南方向。=君 子 堂 首 發=一直到這裡便是雙鋒山。明日一早,你便牽三匹馬先出城去,配好馬鞍馬鐙,先行趕到雙鋒山山後等我。我自乘一騎,伺機解決了姬稠。立即飛馬趕去與你匯合。」

    豆驍勁身子一震,失聲道:「公子不可。公然行刺,危險太大,公子身系復國重任,不容有所差遲,今夜夜探館驛,卑下已是心神不寧,受盡煎熬了。還是讓卑下去吧。」

    慶忌狠狠瞪他一眼,低喝道:「好啊,若你是我對手,那便換你去。」

    豆驍勁聞言,急的搓手道:「公子,卑下的身手雖不及得公子,但是刺殺一個沒有防備的季稠一定能夠順利完成使命的。」

    慶忌搖頭道:「我不能冒險。此事干係重大。萬一有失,我們所為何來?」

    豆驍勁道:「若置公子一人與險地。萬一有個好歹,卑下是萬死難贖其綹的,若是公子實在放心不下,那卑下便與公子同去。」

    慶忌笑罵道:「屁話!你給我聽著,我們騎馬,他們乘車,我們又有健馬替換,速度上佔了大便宜,只消能夠成功殺出重圍,任他萬馬千軍,都是再難追上我們地。所以,你不要覺得清閒,你的事情實是一等一的重要,若是我趕到山後,不見你的馬匹,那才真的不妙。好了,不要說了!豎起你的驢耳朵,聽我說完。明日一早……」

    豆驍勁無奈,只好靜心聽慶忌講述明日安排,兩人一問一答,反覆磋商,最後敲定了行動計劃,這才合衣睡下,稍做休息。

    第二日一早,整個臨淄城都是一片喜慶氣氛。^^首發 君 子  堂 ^^這東方第一名都,有民七萬戶,三十餘萬人口,再加上各國各地的商賈、以及趕來都城為晏相賀八十大壽的客人、隨從,總人口已經超過了四十萬,縱然平時城中路上也是摩肩接踵,人流如潮,今日更是熱鬧非凡。

    慶忌將馬鞍配好,簡易馬鐙先塞入馬鞍下,上邊又搭了些布袋做掩飾,扮作一個行商滿城遊走,打探消息。

    齊相晏嬰素來清廉,不喜奢華排場,只不過今年是他八十大壽,連齊君都隆而重之向他表示祝賀,滿國公卿焉能不隨聲附和?晏嬰考慮到此舉也是緩和同世族大家關係地一個契機,於是便也順水推舟,由他們去了。

    像這樣隆重的壽誕,就是秩位、身份稍低的人都進不了晏府,許多人都只能呈上禮物,便退到晏府兩側沿牆搭建的流水席上意思一下,慶忌自然更混不進去。他也不想進去,只是候在門外,一邊假意兜售生意,一邊等候高昭子、田乞等人說服晏嬰,出城遊獵助興。

    晏府內進進出出,賀客不斷,門外馬車堵塞,各位大人的家將僕役站地到處都是,混亂不堪,慶忌一臉大鬍子,頭戴一頂遮陽斗笠,在人群中走來走去毫不起眼,根本沒人注意他是何許人物。

    眼看著快要日上三竿的時候,晏府中傳來一片片笑語喧嘩,大門處被家將們清理出來,一大堆博帶高冠地大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個鬚髮如銀的小矮子自門中走了出來。門外無論是客人、侍衛還是各位大夫府上的家將僕役,見了這人都高呼「拜見晏相」,紛紛跪下行禮。

    慶忌忙也單膝下跪,用手扶著竹笠,偷偷瞄了眼這個歷史上的傳奇人物。晏嬰身材以矮小著稱,昔年他代表齊國出使楚國,楚國國君就曾以他身材取笑,叫他鑽狗洞入朝晉見,被晏嬰以出使狗國才走狗洞,今臣出使楚國,不敢由此門入為由拒絕。此刻看他模樣,的確非常矮小,按現代人的身高來說,還不到一米六。

    就是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六,鬚髮皆白,八十高齡的晏嬰宰相,站在那麼多身材或高大或肥胖地公卿大夫們中間,卻絲毫不掩其威儀,不管誰向那裡望去,首先注意的不是杵在他身邊的那一個個高個子,第一眼看的人一定是他。

    晏嬰含笑向門外這些地位卑微的僕從庶民們拱手答謝、講話,笑容可掬,毫無架子。慶忌無暇多看這位名聞列國、與未來的大聖人孔子是知交好友、重其學識品格,卻絕不欣賞他的政治才能地齊國名相,轉而把目光投向了他地身後。

    高、國、田、鮑、欒等諸位昨夜見過的世家之主都環擁在晏嬰身邊,一個個談笑風生,滿面紅光,完全看不出馬上就要把晏嬰置諸死地地仇敵模樣。再往後,也多是踩著高齒木屐,博帶高冠、衣著華服、風度翩翩、斯文儒雅的公卿大夫,卻看不出哪個才是魯君姬稠。看來非得到田獵場上,等這些大夫們站到各自旗下,那時才能分得清彼此了。

    晏嬰在眾公卿大夫的熱烈要求下,抱著於民同樂的念頭,終於走出晏府,登車往雙鋒山遊獵,各位大夫也各自登車,尾隨其後,慶忌無暇去看後邊會不會走出任若惜,早在晏嬰登車的時候,他就牽著馬,繞到前面去了。

    前邊一輛馬車搶先奔了出去,那是調兵的車,這麼多公卿貴族出城同游,雖說各自都帶著一群家將,為策安全,晏嬰還是派人調集公室軍隊五千人出城列隊,護侍前往,以免有哪個出點事情,一樁喜事反倒成了麻煩。

    慶忌走到暗處扔掉充作貨物的幾隻口袋,騎上戰馬,用袍子遮住馬鞍,雙腿虛懸於馬側,悠悠閒閒地跟在絡繹不絕的車隊後面。為了不引人注意,他身上什麼兵器都沒有攜帶。城中自有一群鬥雞走狗、無聊之極的閒漢,隨著出城去看熱鬧,慶忌便混在他們當中,悠哉悠哉地出了臨淄城,直奔東南雙鋒山去了。

    雙鋒山粗獷雄偉、山巒疊嶂,潺潺的溪流,波光粼粼的水域,秀麗多姿的自然風光,十分引人入勝。雙峰之間夾一矮谷,那主峰處山勢峻峭,峰頂突兀,四周懸崖如削,只有山前一條小道通往峰頂,算是唯一的險要之處。

    山上山下,林木蒼蒼,淄水蜿蜒環繞,如同一條玉帶繞山而過,此處沒有大的野獸,不過今日遊獵,目的本不在獵物,誰會在意呢。

    晏嬰年邁,已經許久不曾出城遊玩,今日見到春光明媚,老懷為之大暢,他為人風趣、言辭詼諧,雖是年高八旬,但談笑起來,口齒清晰、思維敏捷,和大夫們言談說笑,人群中不時發出一陣陣大笑。

    晏嬰年紀太大了,到了山下,他的馬車便停了下來,晏嬰坐在傘蓋下,捻著鬍鬚,瞇著雙眼,欣常著美麗的山水景色,暢然笑道:「諸位大夫不必圍著老夫,老夫年歲大了,可是騎不得馬,開不得弓了,哈哈……,話說回來,便是老夫年輕時,可同樣不擅騎馬、不能開弓。」

    眾大夫聽了大笑,晏嬰又道:「今日遊獵,老夫只做個看客,呵呵……只待諸君獵得禽、獸歸來,咱們便在此炙烤鮮肉,暢飲美酒,那時再與眾大夫把酒言歡,同席盡樂。」

    眾大夫轟然大笑,各自領命,率了自己家將,驅動馬車向山下荒野草原中馳去。高氏、國氏等幾家有預謀的大夫臨行前向田乞微微掃了一眼,田乞會意,向他們微微頷首示意,高昭子等人微微一笑,各自帶著本部人馬離開了。

    見他們車行漸遠,田乞的臉上攸然閃過一絲詭譎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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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4:41 |只看該作者
第096章 十步殺一人


田乞與國高二氏乃至鮑欒兩位中卿本是敵人,如今化敵為友合作對付晏嬰,卻要他來主導此事,其實是有點要他遞投名狀、表明心跡的意思在裡面的。田乞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毫不猶豫,欣然領命。他一直相信,「吃虧就是佔便宜」。

    留在晏嬰身旁的,還有一位大夫,名喚黎褚,黎褚三十開外,皮膚白淨,三縷美髯,身材修偉,乃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是臨淄城守,掌控著臨淄城外圍守軍,是都城裡一個職權很重的大夫。今日出城的貴人太多,他生怕出了什麼閃失,因此親自帶兵趕來保護,眼見田乞沒有參予射獵,他便趕過來,笑道:「田大夫,黎褚久聞大夫箭法精絕,怎麼不去一展身手啊?」

    田乞雖是上卿,對他卻毫無倨傲神色,見他動問。便拱手笑道:「黎大夫過譽了,田乞那幾手拙劣的箭術,實在不敢現醜,再說,田乞平日裡住在自家封邑,不常來都城走動,很難有機會拜見晏相門下,今日難得有此良機。田乞正想與晏相攀談一番,請教學問。」

    黎褚頷首笑道:「既如此,黎褚不打擾大夫了,諸位大夫出城遊獵,黎褚負有衛護之責,這便去安排一下防務,告辭!」

    田乞客氣地微笑著,目送黎褚離開。

    這位黎大夫,確實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但是他為人過於油滑,他與世家中的領袖人物高昭子走的很近,同時又極受當朝宰相晏嬰的賞識與器重,黎褚從不明確表明自己地立場,一直圓滑地活動在這兩個強勢人物中間,是一個標準的騎牆派,對這樣的人物,田乞也是有些敬而遠之的。

    兩人拱手作別,黎褚驅動戰車,自領百餘名官兵一路下去巡視獵場。田乞則下車趕到晏嬰車駕前。與他攀談幾句,便被晏嬰請上車去,與晏嬰同坐於傘蓋陰涼下,看著遠處一輛輛往復馳騁的戰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風花雪月。

    後面還有一些官秩較低的大夫。因為大多比較寒酸,只乘一車趕來,身邊沒有大群的家將幫他驅趕獵物,縱然上了獵場怕也難有收穫,便都懶得上去折騰,都在後面歇息。

    眼見晏相與田上卿在烈日下相談甚歡,這些人中便有人起了溜鬚拍馬的心思。他走到晏相車前,拱手一禮,打斷了晏嬰與田乞地談話,諂笑道:「晏相、田大夫,此時日光強烈,雖有徐徐清風,也嫌不夠涼爽。晏相與田大夫何不登上雙鋒狹谷呢。一則居高臨下。可以欣賞諸位大夫射獵時的英姿,二則山上清涼無比。風景秀麗,一會兒待眾大夫射獵歸來,飲酒暢談,松下聽泉,醉臥白雲之下,豈不是一樁美事?」

    田乞聽了啞然失笑:「這位大夫倒是位雅人,請恕田乞眼拙,不知大夫是……」

    那人連忙拱手陪笑道:「在下是鄉大夫馬倫,不敢勞田上卿動問。」

    「哦」,田乞目光一閃,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微笑回首,對晏嬰道:「晏相以為如何?馬大夫的提議倒也不錯,一會兒諸位大人回來,便在這草地上席地而坐,日曬風吹,的確不是什麼風雅之事,只是那雙鋒狹谷雖不甚高,山勢卻嫌陡峭了些,晏相年事已高,這個……可不宜登山啊。」

    晏嬰微微一想,撚鬚笑道:「無妨,與眾大夫在山上飲宴,登高望遠,的確更加舒暢。老夫雖然年邁,身子卻還硬郎,就算登不得山,也可使我麾下勇士抬我上去。」

    「既然如此,田乞便依晏相之言。」田乞面含微笑,拱手作答

    黎褚巡視了一番,見那些跟來看熱鬧的城中閒漢都安份地聚在一條小河邊,指指點點,彼此談笑,並無人敢跑進圍獵場衝撞貴人,而且他的軍卒已沿田獵範圍散開,護侍著獵場中的大夫們,場面平靜有序,心中安定了下來,

    他驅車趕回時,看見晏相與田大夫的旗幟拔動,人馬向雙鋒山方向移動,連忙加快速度追了上來,到了近前一問,曉得是晏相地意思,黎褚忙也下馬,陪著兩位大人踏著青青綠草,循路來到了雙鋒山下。

    到了山腳下,車馬便行不得了,黎褚先使本部二三十名士卒前行,開闢道路,剪除野草、蔓枝,後邊又使晏嬰府上兩名忠心耿耿、身材魁梧的健卒挽著白髮蒼蒼的晏嬰,其他家將們簇擁著這位服侍過齊國三代君主的老宰相,慢慢向山上攀登。

    這山並不太高,兩座山峰中間連著一道山梁,因為那山梁低了一些,看起來倒像半山腰上起了一道山谷,谷中平坦,鳥語花香,風景十分雅致,用來休憩倒的確是個好去處。

    前方的士兵盡忠職守,一路掃去荊棘,又清查草叢,以防有野獸或刺客傷人,不過一路攀爬而上,卻並無什麼所見。晏嬰行至半途。扶住一方大石緩著呼吸,他隨意地向鬱鬱蔥蔥的山上打量一番,一雙白眉慢慢地皺了起來,一絲不祥的感覺悄悄襲上他的心頭。

    黎褚向來機警,見晏嬰扶石四望,一雙白眉微微蹙起,連忙迎過來問道:「晏相,可有什麼吩咐?」

    晏嬰目光一閃。欲言又止,轉而笑了笑道:「老夫這身子骨兒,的確是不行啦。咱們在這石下歇息片刻吧。」

    黎褚聞言自無不從,連忙吩咐下去,上下左右地侍衛都在原地坐下,晏嬰所在處是一塊突起地巨石,估計壓在土石中的部分更大,山石堅硬,突出泥土的部分被陽光曬得滾燙。晏嬰與田乞、黎褚就以此山石為枕,靠在其下休息。

    田乞見晏嬰突然不走了,心中有些焦急,此處尚未進入設伏地點,山路狹窄,難以襲擊,晏嬰就此止步,那該如何是好?不過……晏嬰說他老邁難行,要歇息一下,又不像是發現了什麼。尋常這樣的老人家,縱然使兩個健卒攙著,怕也爬不了山,他能登臨此處,已是難得。應該不是發現了什麼。

    這樣一想,田乞有些心安,便挨著晏嬰坐下,尋些話題與他交談,擾其心神,正在這時,黎褚忽地臉色一變。霍然站起,大喝道:「你們看,那是甚麼?」

    田乞嚇了一跳,還以為被他看出了什麼,抬頭一瞧,卻見黎褚手指山下,這才心安。他順著黎褚地手指凝神向山下望去。雙目所見,自己也不禁呆住。

    只見山下一騎飛奔。馬後絕塵,快馬奔出數丈遠,身後塵土才剛剛揚起,簡直是捷若閃電。健馬奔馳,雖然可以有這樣的速度,但是人騎在馬背上絕對難以坐得這麼平穩,可是那個人竟是穩穩的俯在馬背上,與那匹飛馬起落合一,人馬如龍,這樣的騎術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緊接著,圍獵場周圍撒下地士卒們發現了這人,紛紛迎上去阻攔,只見那人快馬前衝,身形一晃避過矛鋒,劈手奪過一桿長矛,將那使矛的士兵拽倒在地,拖出兩丈多遠,然後矛已在手,矛鋒前指,如靈蛇吞吐,馬蹄過處,六七名士兵已打著轉兒摔開了去,屍首尚未倒下,那人已馳出十餘丈遠。

    黎褚與田乞同聲叫道:「這不可能!」一聲喊完,兩人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目光中都發現了驚駭與不信地神情。

    他們兩人都精通武藝,都騎過馬匹,但只限於乘著四平八穩的馴馬在城中散步而已,馬的速度如果快到這種地步,馬背顛簸如浪,人在馬上根本就坐不住;再者,人騎在馬上時腳下無所依憑,根本使不得力,漫說這樣使矛殺人,光是方才奪矛時將一個一百多斤重的漢子拖出兩丈多遠,他坐在馬上仍能穩若泰山,僅這一條就絕不可能做到,然而,這一切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他們眼前。

    慶忌混在那群閒漢當中,一直在搜尋著魯君姬稠的下落,終於,讓他看到了魯君的大旗,魯君地大旗也就是魯國地大旗,很簡單地旗職,一面黑旗,上書一個巨大的纂體「魯」字。在這齊國臨淄郊外地田獵場上,能撐起這面大旗的,唯有姬稠一人。

    慶忌一俟見了自己的目標,立即一躍上馬,快馬如風,殺奔那面大旗,此刻奪矛在手,如虎添翼,慶忌掌中一桿長矛使開來,左刺右殺,銳不可擋,塵煙過處,後面已經拋下了二十多具屍體。

    猝然突襲,殺出百餘丈距離,慶忌手下竟無一合之敵。有那倉促射來的箭枝,也被他使掌中矛一一撥開。前方一名身材高大的力士仗著身高力大,高舉一柄青銅斧迎面向他奔來,大喝一聲,將巨斧迎頭劈下。

    那青銅巨斧勢重力沉,此番是佔了一力降十惠的巧。慶忌若以矛格架,以此刻地快馬速度,極有可能被他一斧連人帶矛劈成兩段,慶忌怕那姬稠畏懼逃走,又不願兜馬避開,當下不閃不避,大喝一聲,那矛鋒筆直地刺出去,「鏗」地一聲堪堪刺中巨斧的斧纂。

    堅硬的矛桿微微一弓,然後倏然彈直,將那巨斧頂得揚向天空。戰馬希聿聿一聲長嘶,攢蹄向前飛奔,慶忌抽矛再刺,一矛刺穿那力士的咽喉,同時一把奪下了他掌中的巨斧。

    一些剛剛衝到近前地士卒眼見此人如此武勇,都駭然失色不敢向前,前面一名士卒見此情景生了懼意,本來是一路衝來,此時卻想避開,舉著長矛微一猶豫的當口,慶忌人馬合一,已然衝到了面前。

    那士卒來不及閃開,一見快馬衝來,只得戰戰兢兢舉起手中兵刃,慶忌一撥馬頭,單膀較力,巨斧破空,劃出一陣殷雷般的風聲,只聽「卡嚓」一聲脆響,巨斧裹著一片血雨狂風般地捲過,那士卒手持一截矛桿站在原地,身形微微前傾,仍然擺出向前刺殺的姿勢,但是肩上空空,脖腔中血噴如注,一顆大好頭顱已隨著慶忌的斧刃揚向半空。

    此時的慶忌一臉鬍鬚,眼神凶狠,這一路前衝,雙眼一直緊緊攝住魯君姬稠,魯君姬稠眼見這殺神一般的凶物狂奔自己而來,瞧那情形,目標正是自己無疑,心中早已驚駭。又見他他衣帶飄風,馬行如龍,一路殺將過來其勢如炙刀切牛乳,簡直不可與敵,不禁駭得魂飛魄散,他持著弓,可是雙手軟得根本拉不開弓弦,只是大聲尖叫:「有刺客,護駕,快護駕!」

    姬稠手下士卒不能丟下君上逃跑,只得硬著頭皮一窩蜂衝過來,慶忌志在姬稠,根本不想與他們戀戰,眼見雙方堪堪衝撞到一起,蹄聲如雷中,他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背,一手持斧、一手持矛,在馬背上借力再一點,「呀」地一聲,身子已騰空而起,十餘柄攢刺過來地長矛尖鋒自他腳底一掠而過,慶忌已然如同御風,越過他們,凌空飛落向姬稠的戰車前。

    慶忌人在空中,那巨斧已然揚起,舌綻春雷,厲聲大喝:「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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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04:45:03 |只看該作者
第097章 殺出重圍


那巨斧凌空劈下,車右武士手中的長戈「卡嚓」一聲被斷成兩截,那車右受力不住,「哎呀」一聲翻下車來,馭車武士驚得魂飛天外,翻身一滾,便僕到了地上。慶忌手中巨大的斧刃劈勢不改,一聲奇異的聲響中,已然重重地劈在戰車上。

    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巨斧連劈帶震之下,木屑紛飛如同攢刺,一輛結結實實的戰車剎那之間四分五裂,前邊四匹戰馬受了驚,立即各自奔逃,被四匹馬一扯,那裂開的戰車被徹底扯碎,四匹馬各拖一截車體向外狂奔。

    姬稠唬得面無人色,戰車分裂,他整個人就從車上掉了下去,雙足尚未落地,剛剛踏上地面的慶忌一支長矛已毒龍般刺到,一尺長的鋒利矛尖自他嚥下三寸處斜斜刺入,帶著紅纓自他腦後搠了個窟窿,「噗」地一聲帶著一蓬血漿鑽了出來。姬稠二目圓睜,滿臉驚駭、不信的表情,但是那眼神中已經全然沒有了生的神彩。

    慶忌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這片刻功夫,那些阻攔他的士卒已經衝了過來,四周十餘件兵刃向他齊齊刺來,慶忌縱身前奔,以斧柄磕開一支利劍,一拳搗在那人胸口,將他整個人打飛出去,然後撒開雙腿。以快逾奔馬的速度向前疾衝二十餘步,縱身一躍,撲上那匹正緩緩而奔的戰馬。一抖馬韁,雙足一磕馬腹,馬如游龍,扯起一路煙塵向前狂奔。

    他的身後十餘枝利箭追射過來,被慶忌單手舞動長矛。撥打開幾枝,只有一枝利箭射中他的左肩,但他一刻不停,就帶著那枝利箭狂奔,片刻的功夫就跑出了箭矢範圍,迅即化做了草原盡頭的一個黑點。

    這一切發生極快,慶忌一擊即走。片刻不留,一切都如電光火石一般迅速。四處地武士乃至紛紛靠攏過來的各位大夫和家將瞠目結舌,許多人竟連動手的是何等樣人都沒有看地清楚。

    半山上的晏嬰、田乞、黎褚等人將山下發生的這一切都看在眼中,田乞和黎褚還在驚訝中,晏嬰已然立起,大聲喝道:「速速扶老夫下山!」說完讓兩個健卒攙著他舉步便走。

    晏嬰急急下山,並非為了察訪兇手。而是為了逃離險地,所以被那兩個健卒一扶住,立即輕聲耳語:「噤雖是八旬高齡地老人,逃得可是飛快。就在此時,林中一箭射出,正中隨在晏嬰身後下山的一名家將背上,那家將一聲慘叫,跌倒在地,向下滾了幾滾,寂然不動,眾軍士大駭,齊呼道:「林中有刺客。」

    前方晏嬰低喝道:「不要理會,速速下山!」竟是一刻不停,連頭都不回。\\\他府中的家將都各擎兵刃在手,把他圍得水洩不通,一路簇擁著他向山下急行,踩得碎石簌簌,沿路滾動。

    這時林中一陣吶喊,殺出一隊人馬來,原來是孫憑見晏嬰要走,這埋伏已然失去效果,又不甘心讓嬰銼子逃出生天,所以乾脆率領林中埋伏的死士們衝了出來。人未到,一篷箭雨飛蝗般先至,十餘名士卒慘呼著倒下,黎褚拔劍在手,大吼一聲,將劍舞得風車一般,磕飛幾支箭矢,大叫道:「散開,反擊!」

    田乞機警,深知此刻刀槍無眼,可分不出敵我,一見箭雨射來,想也不想,便往草叢中撲倒,儘管反應迅速,還是被一箭射散了髮髻,駭得他都白了,當下披頭散髮,連滾帶爬地搶到士卒們前邊,跟在晏嬰身後向山下奔逃。

    突如其來的襲擊使黎褚所部亂了片刻,傷了二十幾人,但是這支軍隊倒底是一支精兵,片刻的驚慌之後,士卒們已拔劍在手,或借山石、或借樹木掩護,一邊躲避對方箭矢,一邊向敵接近,很快雙方便短兵相接,叮叮噹噹地戰在一起。由於山路狹窄,孫憑地人數優勢利用不上,一時雙方竟然戰了個旗鼓相當。

    黎褚所率這支軍隊,乃是公室精銳,所有士卒都無家室之累,又兼是專職的城衛軍隊,軍餉豐厚,所以將士用命,英勇善戰。這也是高昭子和晏嬰都極看重黎的原因。孫憑的人馬雖是五大世族集中起來的勇士,一時也未見佔了上風。

    田乞匆匆向山下逃,快到山腳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山頂一股濃煙沖宵而起,田乞不禁暗罵孫憑莽撞,機會失去一次,還有下一次,只要晏嬰沒有發現正有針對他的暗殺行動。總有成功地時候。可是現在孫憑倉促發動襲擊,又引燃信號,號令各處伏兵一齊發動,一旦事敗,哪還有第二次機會?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只好咬著牙向山下逃命。只是他方才跑丟了一隻鞋,此時赤著一隻腳,被山石硌得生疼,跳起來就沒有那麼快了。

    晏嬰逃到山下,山下地人馬搶上來接應,有人扶晏嬰上了車。十幾面一人高的大盾依托他那輛大車為核心,把四周和團團護住,晏嬰坐到車上呼呼直喘,還未定下神來,黎褚提著一口血淋淋的寶劍,在幾名親兵地護侍下搶下面前,氣喘吁吁地道:「晏相。刺客居高臨下,人數眾多,不利我軍交戰,我把人撤下來啦。」

    晏嬰瞧他一身血腥,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點點頭,正想安撫幾句。田乞披頭散髮地跑過來。大聲叫道:「都還愣著做什麼,哎呀。黎大夫,快快護送晏相回城。」

    「且慢!」晏嬰揚聲制止,鎮靜地抬頭看看山頂那股滾滾黑煙,目芒微微一縮,吩咐道:「不必驚慌,各位大夫還在原野間,老夫怎可棄之不顧?命令我部,且退一箭之地,觀敵動靜。=君 子 堂 首 發=」

    「諾!」黎褚急急傳令下去,數衛兵馬護侍著晏嬰的車駕徐徐後退,直退出一箭之地停下,等著各位大夫率家將們趕來匯合。見此情形,田乞站出來對黎褚道:「黎大夫,各位返回的大夫及其家將皆應安排在外圍,不要引入中軍,以防內中有刺客響應。」

    黎褚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鄭重抱拳道:「多謝田大夫提醒,」說完轉身急急去安排了。今日衛護晏嬰地責任全在他地身上,如果這位德高望重地老宰相在他地保護之下讓人宰了,那他的命也要保不住,田乞這番提醒,他自然感激不盡。

    晏嬰本來對田乞有著一絲疑慮,聽他這番吩咐,又見他跑丟了一隻鞋子,頭上的髮髻也被射散,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一絲猜疑漸漸消散了。

    孫憑見晏銼子已然逃開,不禁恨上心頭,他把牙根一咬,領著由五大世家集結而來的一千五百名精兵殺下山來,高呼著「殺了晏銼子!」向黎褚所部前鋒發動了攻擊。

    晏嬰站在車上,手扶傘蓋撐柱,目注前方,眼見刺客人馬已全部下山,微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把手一揮,對黎褚吩咐道:「速遣兩軍,從兩翼掩殺,切斷刺客退路。」

    黎褚點頭稱是,下了一道軍令,立即便有兩位將軍各領一支人馬,猶如蟹之利鉗,向孫憑地後路狠狠插了過去。刺客的襲擊如狂風驟雨一般,許多原本沒有參加圍獵的大夫們聚攏在公室軍隊周圍,一個個嚇得面無血色。但是刺客僅有一千五百人,而黎褚卻有精兵五千,而且戰力尤在其上,孫憑所部漸漸不支,黎褚站在車轅上看的清楚,見此情景喜動眉梢,正欲擊鼓亮旗,並全軍包圍這批刺客,一直靜靜站在那兒的晏嬰忽又淡淡地道:「黎褚,速令所部,全軍向前,從他們中間穿過去,與兩翼匯合,佔領雙鋒山。」

    黎褚聞言一陣錯愕,但是晏嬰說完這句話,已然坐了下來,四下裡殺聲震天,他卻微闔雙目,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黎褚不知晏相不馬上引軍回城以策安全,卻去佔領雙鋒山是何用意,但是見他如此神態,似乎不欲解說,黎褚略一猶豫,還是執行了他地命令。

    數千精兵一齊出動,護侍著晏嬰的車駕從孫憑所率的五族死士中殺開一條血路,穿插過去,與兩翼包抄敵後的隊伍匯合,隨即甩開這些敵人,大軍開始絡繹登山。及到登到一半,只聽殺聲震天,依雙鋒山層巒起伏的山脈,自左右兩翼,各有一支大軍掩殺過來。一路上許多躲閃不及的遊獵大夫帶著身邊幾十個、上百個家將,連招架一下的力量都沒有,只見箭雨如蝗。戟矛似林,大軍過處,遍地死屍,被他們殺得一個不剩。

    晏嬰站住腳步回頭看去,不禁冷冷一笑:「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這些賊子還有伏兵。嘿,傳令下去,倚山固守,以待兵援。」

    黎褚見了這驚險一幕,方才明白晏嬰地用意,剛才若是貪功戀戰,或是護侍晏嬰回城。只怕就要和這支大軍正面碰上了。看這規模,兩側擁來的軍隊規模都在萬人以上,如果真的正面對上,自己這一軍只怕處境堪憂。想至此處,黎褚暗暗心驚。

    晏嬰倚著一塊巨石,淡淡地道:「黎大夫休慌。敵兵雖眾,想要攻上這山卻難。用不多時,都城裡就能得到消息,引軍來援了。諸位稍安勿躁,且在這裡休息片刻吧。」

    黎褚惱恨地道:「這是誰的人馬,居然有數萬之眾,這……」

    說到此處。他心中一突,後半句話便嚥了回去。能神不知鬼不覺調集數萬人馬悄悄潛來都城附近埋伏地,放眼整個齊國,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本領,除了……

    黎褚心中凜然,回頭看了看盤膝坐在石上,神色淡定。飄逸若仙的晏嬰。心中不禁暗暗一歎:「從今日起,恐怕我只能站在晏相一邊。再也沒有機會左右逢源了。」

    他「嚓」地一聲還劍入鞘,嗔目大吼道:「彭坤,登臨山頂,居高嚴守,防止四下有人攀援登山,一有消息立即示警,切勿貪功。」

    彭坤抱拳應聲,率領所部返身便走。

    「壁宿,方最,率所部守住前山,靜候都城援軍。」

    「諾!」另兩位將軍也匆匆離開。

    田乞看著眼前這一切,輕輕轉過臉去,迎著山風,瞇起一雙眼睛,看著山下旗旛招展如潮水般湧來地兩股大軍,眸中閃耀著一種任誰也看不懂地奇怪光彩……

    慶忌肩頭中了一箭,奔出數箭之地後才反手拔去箭矢。這一路上,他遇到幾處正在圍獵的大夫車駕,身邊都有數十乃至上百狩人,真是好生狠毒。

    人馬過萬,無邊無沿,慶忌至此已經不能再兜馬繞開,想來這支隊伍用意在於剷除朝中敵對勢力,對他一個單騎逃命地人並不會十分在意,便硬著頭皮策馬前衝,殺進了人群。

    前方這支狩獵隊伍邊打邊逃,本來逃命總要快一些的,但是由於急急折轉方向時,主人的車輪陷進一個泥坑拔不出來,眾家將只得捨命保護,以致被這支軍隊團團圍住。慶忌衝到時,這些家將漸漸收攏隊形,以那輛馬車為中心,漸漸形成一個圓陣。只是這圓陣中也有五大族的士兵正與家將們廝殺,若是內外一旦匯合,他們便要大勢去了。

    慶忌策馬前衝,一個正指揮做戰的黑甲將軍見他單騎衝來,戟指大喝道:「什麼人?給我攔住他!」

    兩名護著戰車的士兵立即向慶忌衝來,慶忌冷笑一聲,俯身前衝,手中利矛閃電般刺出,右邊那名士兵劍只拔出一半,便被矛刃割破了喉嚨,他連叫喊的時間都沒有,便斷了氣。其他人一時都驚呆了起來,慶忌一閃便衝到了那戰車旁,單手執矛,向那黑甲將軍刺去,車右持戟,凌空劈下,慶忌地矛鋒比他快了一籌,一矛刺出,已到了那黑甲將軍面前。

    此時的戰車於軍隊中就如同後世陸軍中的坦克,根本不可能有比它更加橫衝直撞霸道兇猛的兵種,那黑甲將軍戰陣經驗再如何豐富,也沒有和騎兵做戰的經驗,哪裡想得到他不但在馬上居然可以執矛殺人,而且速度快的驚人,待到他反應過來,慶忌一矛已經刺到面前。黑甲將軍大駭縮頭,慶忌的矛尖刺在盔頂,竟把他地頭盔掀了下來,隨即朗聲一笑,快馬前衝,已經閃過了他這輛戰車。

    戰馬閃過,那車右戟手地大戟剛剛劈下,貼著慶忌的馬尾劈到了地上,這個經驗豐富地戟手同樣估錯了戰馬的速度。黑甲將軍戰戰兢兢地扶著車轅從車中探出頭來,披頭散髮,一張臉白得像小鬼兒似的……

    慶忌一路前衝,只想自重圍中殺出去,繞到山後與豆驍勁匯合,所以一路向前,並不主動招惹別人,別人向他遞劍的,他也不分是那狩獵大夫一方,還是五大世族的兵將,只管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五大族的伏兵一邊向前衝一邊清剿正在遊獵的公卿大夫,見打橫衝來一員猛將,自然組隊攔截。但慶忌的聲勢實在太駭人了,只一眨眼間,便已縱馬衝入人群,隨即便聽得慘呼連連,斷臂殘肢混著熱血四下灑落,慶忌整個人身上濺滿鮮血,直如凶神惡鬼一般,令人望之膽寒。

    看慶忌的裝束,不過是家將一流的角色,並不是此次清剿的主要目標。而如此凶悍的打法,也著實令人膽寒,所以五大族的伏兵並不糾纏於同慶忌的廝殺。況且慶忌本就天生驍勇,又是中國歷史上正宗的第一名騎兵,再加上這不要命的狠勁兒,能夠與他纏鬥的還真沒有幾個,越往後衝,向他遞來的劍戟越少,待到終於殺出重圍,前邊一片曠野,慶忌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此時心神鬆懈下來,便覺身上一陣陣虛弱。

    人力終究有限,這一番廝殺,他的氣力已經耗去了七成,再加上後背裹縛的不好,鮮血仍是涔涔滲出,失血過多,也是漸漸乏了氣力。

    前方已經到了山口,往右一轉,便拐向與豆驍勁約定的地方,可是方纔這支五大族的伏兵也是自這個方向衝出來,慶忌還真怕豆驍勁已經遭了他們的毒手。往右一拐,已是崎嶇山路,慶忌眼前開始有一團團黑雲飄過,有些眩暈渴睡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失血過多,但前方不到一里便是約定的會合地點,他便強自支撐著趕了過去。

    到了一片白樺林前,他勒住馬,仰起臉來便欲向山林中呼喚豆驍勁,只這一抬頭,便覺滿天陽光耀眼,天旋地轉,一頭便從馬上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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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亂中亂


臨淄城內,一片蕭殺景象,到處是一隊隊持戈的甲士匆匆往復。從雙鋒山上攻下來的千餘死士一時雖未摸清他們的來路,但高、國、欒、鮑四族調來的軍隊可是旗號鮮明,無法掩飾的。

    晏嬰守住雙鋒山,倚險為憑,任他大軍再眾,都難攻得上去。臨淄城近在咫尺,一得了迅息,便迅速派出大軍前來接應,國、高、欒、鮑四氏見事不可為,唯有抽軍逃走,退往各自封邑。

    各大世族聯手欲除齊國宰相,在雙鋒山下一場狩獵,死去的大夫以數十計,如此大事,齊國國君就算是死人也得爬出墳頭吼兩聲了,要不然還要他這國君何用?齊國國君姜杵臼從美人堆裡爬出來,大發了雷霆,疾言厲色,誓要處治所有犯案之人。

    他本想把這件事交給晏嬰處理,但晏嬰年逾八十,這一番上山下山的折騰,回到城裡就胸悶氣促,難以理事了,駭得晏府急急召了幾個最有名的醫師回府診治,姜杵臼見狀也慌了,姜杵臼耽於享樂,但是人可不傻,他可是曉得晏嬰才是他最可倚重的忠臣,忙也派去了自己的太醫,囑咐老宰相好好將養身體。

    晏相養病,三個上卿兩個犯案,這案子理所當然的便交到了唯一一個剩下的上卿田乞手裡。田乞「忠心耿耿」、雷厲風行,一接到國君的命令,立即接管城防,率領兵丁開始了臨淄城中的大清洗。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隨同晏嬰上山、逃回城來地所有大夫召來,安撫他們的忠誠,聲言這些人全是絕對可以信任的忠臣,穩住了這群人的同時,也拉進了和他們的關係,許多驚魂未定的大夫感激涕零,對這位田上卿傾服不已。

    隨即田乞便對那些在雙鋒山上未見其人,事後卻絲毫無損回到臨淄城的大夫逐一進行排查;派軍隊封鎖附近城邑所有大路小徑,嚴查刺客餘孽;審訊被俘叛逆。問清附逆官員身份……

    公孫大夫府,落入三百多名城衛軍的包圍之中,城衛軍士卒殺氣騰騰,靜靜地圍住整幢院落。時辰已到,院落裡還是靜悄悄的。公孫大夫並未聽命自縛出降,城衛將佐「嗆」地一聲拔劍出鞘,刷地向前一指,三百名將校弓上弦,劍出鞘,戟戈森然如林,颯然指向公孫大夫府邸,邁著震顫人心地齊刷刷步伐向前逼近。

    公孫大夫府四周圍牆上冒起了一些箭手的身影,城衛軍們舉起了早已準備了的輕便籐盾。後邊的控弦之士搶先發射,雙方開始了遠程交戰,箭雨紛飛中,很快就要進行的,就是殊死肉搏了……

    下軍大夫閭尚公府邸,黎褚穩穩地坐在逍遙馬上,冷冷目視前方,院中硝煙已行將散去。廝殺聲漸漸弱了,片刻地功夫,一名偏長急匆匆跑來,抱拳說道:「稟將軍,閭尚公府反抗者已盡數被殲,共計一百六十二人,閭尚公本人力盡被殺。」

    「我方傷亡情形如何?」

    「戰死六十四人。傷七十七人。」

    黎褚冷冷一笑,吩咐道:「所有男丁,統統捆縛,女子另院看押,聽候田上卿發落。」

    「諾!」

    黎褚一扯馬韁,懶洋洋一抽馬股,馬蹄輕踏。行出不遠。心中忽地一動:「那刺殺魯君姬稠的,到底是什麼人?與刺殺晏相又有什麼關係?何以……他能縱馬如飛。又能在馬上輕鬆禦敵?這其中到底有何玄妙?呢」

    宗酚大夫府,府門洞開,上卿田乞在頂盔掛甲的一眾侍從拱衛下緩緩下車,施施然走進府去,闔府男女老幼都披髮、左衽,完全一副奴僕裝束,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田乞昂然不理,直入庭堂,大堂上空空蕩蕩,室正中有一人懸吊在空中,已然氣絕身亡。

    這人一身雪白的麻衣,披髮覆面,腳下赤著雙足,吊在空中,身軀隨風還在輕輕搖晃。田乞以目輕輕示意,一名武士立即搶步上前,撥開那自縊者的頭髮,仔細驗看了身份,退回慶忌身旁,拱手道:「回稟大人,死者正是宗酚。」

    田乞聽了默然片刻,幽幽歎了口氣:「唉,宗大夫啊宗大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田乞與大夫,也算一場舊識,只是職責所在,尚乞寬宥,黃泉路上,請君安行……」

    田乞兜袖一揖,慢慢地彎下腰去,又慢慢地直起腰來,轉過身,瀟瀟灑灑地走了出去,身後,那死屍仍然懸在空中,輕輕地晃動著……

    晏嬰府上,晏嬰服盡一碗藥湯,讓人扶著站了起來,慢慢在府中走了幾步,望著窗外濃蔭如碧,聽著蟬鳴聲聲,心中一片煩躁。臨淄城中的種種變故,他已經聽說了,這樣血腥的清洗,令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已隱隱覺得,兇猛的虎狼雖已遠遁,但是危機並未解除,田乞的種種行為,與他往昔地一貫為人,頗有些不相稱,他如今殘暴的行為,僅僅是山中遇險,驚怒所致嗎?

    門外,遠遠便有沉重腳步聲傳來,晏嬰霍然轉身,迎向門口。他的兒子連忙扶住他,房門一開,一名全身披甲的武士入門便拜,沉聲道:「卑下梁申,拜見晏相。」

    晏嬰白眉一軒,急問道:「我要你帶馬倫來見我,如今他人在何處?」

    馬倫就是在雙鋒山下,向晏嬰和田乞建議上山乘涼的那個鄉大夫,晏嬰聽說了田乞種種行為,心中已覺不對,他想起這個馬倫首倡上山,縱然他不是賊眾一夥,也必然是受了有心人攛掇,是以立即命家將去把此人帶來。

    那家將抱拳道:「稟晏相,卑下到時,田上卿方自領兵從馬倫大夫府上離開,據言,馬倫大夫集閤家人拒捕,城衛軍士強攻入府,馬倫大夫府上闔家百餘口,無論男女老幼,盡數伏誅!已無一個活口。」

    晏嬰聞言一驚,微風拂來,簷下青銅風鈴隱隱響起,聲音似乎空靈如幻,又似乎帶著濃濃的殺機,一股寒意襲上了這位八旬老者的心頭……

    慶忌睜開眼來,只見四下一片黑暗,身旁一堆篝火,火上一隻小獸,烤得香氣四溢,旁邊跑坐著豆驍勁,正聚精會神地烤著獸肉,不由嚇了一跳,失聲道:「我暈迷了多久?」

    豆驍勁聽他說話,立即拋下獸肉,喜孜孜地跑過來:「公子,你醒了?」

    「嗯!」慶忌摸摸肩上,已被包紮的妥妥貼貼,便坐起問道:「我暈迷了許久麼?怎麼天都黑了。」

    豆驍勁道:「並不久啊,這是一個山洞。」

    慶忌仔細一看,不禁失笑,這裡果然是個山洞,只是洞口不直,方才又未細看,還以為已經沉睡到了晚上。

    豆驍勁道:「今日谷口處不知怎地集結了大隊士卒,卑下原還擔心,怕他們守在那裡公子無法過來,誰想後來他們便離開了,卑下在林中看見公子單騎而來,便下山相迎,到了才發現公子受了箭傷。」

    說著他走到一旁,提起豎在地上地兩隻劍鞘,走回來道:「卑下在林中獵了一頭小鹿,正在火上烘烤,方才宰殺小鹿時,已經給公子灌了些鹿血,這些鹿血沒捨得灑掉,灌在劍鞘中,公子失血過多,可飲此物,有助恢復。」

    慶忌「嗯」了一聲,接過劍鞘,忍著腥膻,將兩劍鞘的鹿血咕咚咕咚飲個乾淨,腹中微微鼓脹,一股熱力漸漸在四肢遊走。

    豆驍勁用小刀飛快地片下些烤熟了的鹿肉,另一隻手托著由十幾片寬大樹葉擴墊成的「盤子」在下面接著,然後遞到慶忌手上,說道:「公子請用。這個地方非常隱秘,應該不會有人來,咱們的馬就藏在洞外,等公子恢復些氣力,咱們再走不遲。」

    說到這兒,他猶豫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公子,咱們的大事……如何了?」

    慶忌微微笑道:「本公子出馬,當然馬到功成。」

    豆驍勁大喜,咧開嘴巴歡呼一聲,幾乎便要跳了起來。

    慶忌吩咐道:「五族殺晏嬰,現在也不知誰死誰活。如果五族成功,現在一定在臨淄城挾齊君以清洗晏嬰一黨,如果是晏嬰活著,現在必然排遣大將搜索五族叛亂,那樣的話,難保不會搜到這裡。我們不能久耽,我且歇息一下,等天色黑下來吧,天色一黑,我們趁夜離開!」

    「諾!」豆驍勁歡喜地應著,見慶忌托著樹葉,「絲絲喝喝」地吃著炙燙地鹿肉,便回到火堆旁,將插在木棍上的小鹿轉動了兩圈,然後使小刀繼續為他削下熟肉。看他歡喜專注的模樣,慶忌心中也有些暖意,不過他的心思終究不像豆驍勁那麼簡單。殺死姬稠,只是一個開始,一個改變結局的契機,同時也是為他惹來殺身之禍的一個引子。

    是吉是凶、是禍是福,現在還不好說。此時,他的心神已經飛回了魯國,飛回了曲阜,飛到了三桓之間錯綜複雜地關係上。同時,他還想到了率兵去襲擊吳國使節地梁虎子和英淘,這邊的事已經大功告成,他們如今情形如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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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斬首


崆瀾谷,前軍快馬返回,稟報前方是一個林深路狹、只容一車通過的山道,吳國使節郁平然郁大夫在車中說道:「前方已近漆城,越是接近魯國都城,越要小心從事,谷中若有歹人埋伏,我軍實不易抵擋,先遣一衛兵馬為前驅,以探究竟。」

    那士兵領命去了,前方車上馮亦馮大夫舒展了一下酸軟的腰肢,心中泛起些興奮之意,這一路車馬勞頓,如今魯都在望,心情也不禁放鬆了些。

    第一衛兵馬沿著山路過去了,並無絲毫異樣。郁平然見狀,這才命令中軍起行。這谷中山路狹窄難行,一側臨水,山泉奔湧,跑得暢快,寬處約有一丈左右,窄處只有三尺上下,河水湍急,難以立足,另一側則是茂密山林,樹木層層匝匝,直上山頂,便連一條路都沒有。這樣的密林若是藏上千百人也難以被發現,但是林中縱然有人也難以撲下山來襲擊,馮亦見狀放下心來,把轎簾一放,不再東張西望。

    這一路上各地魯國大夫對他們還是非常禮遇的,一開始魯國各地牧守官員對他們有些不冷不淡,但是行了幾天後,再有經過的城池,城中牧守對他們都非常熱情,在馮亦看來,這是魯國上下已知道吳國大兵壓境,起了畏懼之心,所以對郁平然這樣的小心態度,他頗有些不以為然。

    再往前方,是一道山壁。山壁不高。只有七八丈上下,勢若削成,險峻無比,寬度只能容一車行過,山壁上面則是茂盛的山林,自此處拐過去。就能看到前方峽谷出口,前方地軍士們都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只聽「嘎……咯隆……咯隆……咯隆……」一陣奇怪地聲響,眾人抬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只見一方巨石從崖上砸了下來,砸在斜坡上便鏗然彈起。帶著無數泥土、砂石撲了下來,他們抬頭望時,散落的沙石已經撲面而至,一時間迷了許多人的眼睛。

    巨石正砸在峽谷拐口處,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隨即無數的散石落下。將路封了個結實,此時後方也有東西落下,卻是捆縛在一起的七八根巨木,那巨木落地,捆縛巨木的老籐已然斷裂,巨木橫七豎八,把他們地退路也阻擋住。

    這時。兩輛馬車,連著前後三四十名士卒被堵在峽谷中,與前後的軍士都隔斷了開來*馮亦掀開轎簾,見此情景不禁駭然失色,尖聲叫道:「有埋伏,快快閃避!」

    話音未了,又是一塊巨石直直朝他的馬車砸來。戰馬嘶鳴聲中。御手從座上躍起。拚命抽打馬匹,前方已無道路。堵著許多軍士,他也不管不顧,拚命打馬前行,馬蹄亂踏,那些士兵眼見要被馬車輾壓踐踏在馬蹄車輪下,許多人倉惶之下只得跳下坡去,滾落到湍急的河水中。

    那塊巨石擦著車尾重重落下,石屑紛飛,緊接著右側林中突然鑽出一隊衣著各異,口中大呼小叫的盜賊,張弓搭箭,頓時一陣密如雨珠的勁箭從河水對面疾射而來,被阻斷在山路兩側的士兵見狀,但有持弓地兵士也都取弓在手,發箭還擊,雙方戰在一起。

    但是山上滾木柴草不斷拋落,這些箭手既要抬眼張望高處閃避,又要與對面盜賊對射,可就有些張惶失措,反擊的力量明顯不足,馮亦車上的御手已應箭倒斃。

    郁平然這支保衛使節的大軍吃虧在失了地利,又被對方搶佔了先機,山上林木、石塊、柴草捆一樣樣亂拋,隨即又有許多火把落下來,引燃了地面的柴草,煙熏火燎,左支右絀。對方林木山石一通亂砸,然後便有數十名身手矯捷的漢子自林中閃出來,手持短劍長矛,拖著排木踏板,「砰砰砰」地搭在河上,向這邊衝過來,目標只是這兩輛使節地馬車。

    林中仍有許多箭手,這時便專門向左右被隔斷的吳軍射箭,吳軍本不以箭矢為長,梁虎子、英淘這支人馬因為招納了許多北方勇士,這才有許多擅箭的好手,吳軍又受山上拋下林木巨石的威脅,是以被完全壓制在那兒,雖有人想強行下山,渡河作戰,奈何河水湍急難以站穩,但凡下了水的,都成了人靶子,根本無暇救援。

    兩位使節嚇得面無人色,不過馬車前還有數十名士兵,這時都揮舞兵器迎了上去,兩軍交接,頓時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盜賊」群中有兩個首領,一使矛、一使劍,身手矯健,殺氣凜凜,這些驚魂未定的吳軍哪裡抵敵得住,片刻間便被他們殺到了馬車前面。

    馮亦此人無勇無謀,早被這場面嚇得魂飛魄散,一見手下抵擋不住那殺神一般渾身浴血的兩個大漢,嚇得大叫著跳下車來,手足並用,便要爬上坡去。山壁陡峭,縱讓他從容攀爬,也未必上得去,何況如此緊張時刻。^^wap圈#子@網首發^^英淘旋風一般撲來,挺劍直刺,旁邊一個士兵揮矛攔阻,矛鋒尚未刺至英淘身上,便被梁虎子一矛擲翻於地。英淘勢如瘋虎,根本不管他向交相刺來地兵器,一個箭步衝到馮亦面前,劍光一閃,血氣迸現,馮亦大呼一聲:「郁氏老狗……」,話未說完,一顆大好人頭已滾落在地。

    英淘和梁虎子一步不停,馬上又殺向後邊的另一輛馬車,郁平然一手按劍,站在車轅上,身邊已無幾名軍士,眼見面前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迅速向他逼近過來,郁大夫退無可退,竟大呼一聲,持劍落地,向英淘撲來。

    「噹」地一聲,兩人利劍相交,急急衝來的英淘竟然被震退兩步。

    「咦?」英淘一驚,他沒想到這位郁大夫竟有如此敏捷地身手和氣力。當下揮劍再刺。旁邊梁虎子一矛挑開一名軍士,使矛橫掃,與他聯手。那郁大夫連刺兩劍,閃身向後一退,忽地左腿一痛,已被梁虎子長矛刺中。

    郁大夫一個踉蹌。單膝跪地,這時英淘已和身撲來,劍光怒卷,「噗」地一劍狠狠刺入他地胸膛,直貫入柄。郁大夫愴然大叫一聲,單手把劍一揮,英淘一劍刺出。立即側翻滾開,這一劍貼著他的肩頭劈了過去。梁虎子緊跟著搶上一步,又是一矛,「噗」地一聲刺入了郁大夫地咽喉。郁大夫目眥欲裂,虎目圓睜,整個身子向一側歪倒。竟是死不瞑目。

    英淘與梁虎子對視一眼,目中都露出喜色,英淘一縱上車,劍挑車簾,往車內一看,便縱聲大呼道:「消息有誤,車中並無財帛。速退!速退!」

    當下六七名士兵齊聲呼喊,一群人正在交戰地全部收手,隨著梁虎子和英淘兩個人退向對岸,這些人來勢洶洶,來的快去得更快,剎那間如風捲殘雲,消失在莽莽林海當中。只留下一地死屍。

    那負責護衛地將領此時才能從支稜八翹地巨木縫隙間鑽了過來。匆匆奔到馮亦大夫屍體前看了一看,只見屍首兩分。已是絕無活命可能,再到郁平然郁大平面前,單膝跪倒,目中含淚,那位郁大夫血染袍襟,虎目圓睜,也早氣絕多時了。

    那位將領扶住郁大夫屍身,郁大夫咽喉處的血液噴出,濺濕了他的下頜,此時血染的三綹鬍鬚隱隱鬆脫,中間一綹鬍鬚竟然脫落了下來,頜下一片光滑,那位將領並不以為意,將他屍身抱在懷中,只叫了一聲:「四弟……」,便已淚水潸潸。

    夜幕降臨,慶忌與豆驍勁牽著馬悄然行走在叢林之間。他們離開峽谷,只駛離雙鋒山不遠,經過一座小鎮,便發現鎮口人影幢幢,顯是早已布下了兵衛。見此情景,慶忌便知晏嬰未死,現在必已返回臨淄,對五大世家反攻倒算了。慶忌立即下馬,與豆驍勁牽馬繞入林中,不料前行不久,便見前方火光熊熊,幾隊兵士甲冑不卸、兵器隨身,正在林中巡弋。

    「公子,怎麼辦?」豆驍勁撫著馬首,防它嘶叫,一邊對慶忌焦急地道。

    慶忌雙眉深鎖,略一沉吟,臉上露出一片殺氣,冷冷地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務必要盡快趕回曲阜。如今既不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那便殺開一條血路!」

    「可是……公子有傷在身,只怕……」

    「顧不得了,不趁夜色脫身,天亮了更加走脫不得。上馬!」

    慶忌一聲令下,二人便悄然上馬,另一匹馬本來應使長韁拴在這匹馬後,但是這是林中,只以一馬馳騁也嫌草木礙事,如果再連著一匹馬,轉避奔馳時兩馬不能配合,那繩索一旦纏住了樹幹,便走不脫了。慶忌略一思索,斷然道:「今次行事還算順利,時間上來得及,把另一匹馬棄了吧,我們衝出去!」

    豆驍勁應了一聲,先將馬鞍馬鐙從另兩匹馬上解下來,在地上踹得粉碎,然後棄了兩匹馬,翻身上馬,俯著身,緩轡輕馳,慢慢向林中佈防的那隊軍士們靠近。

    近了,更近了,慶忌低斥一聲:「衝!」提起長矛便縱馬衝了過去,豆驍勁立即緊隨其後,前方士卒十分機警,一聞馬蹄聲,幾個懶坐於地的士卒立即一躍而起,幾名巡弋中地士兵已舉矛刺來,大喝道:「甚麼人,站住!」

    慶忌一聲不吭,一枝長矛閃電般挑、刺、劈、撥。慘嚎聲中,幾個士卒打著轉跌開去,一時不知生死。慶忌一矛刺中一個軍士,本想挑起他的屍身砸向剛剛躍起的幾名士兵,不要單膀一較力,只將他挑得仰跌開去,竟然沒有把他挑飛起來,慶忌心中暗凜,知道此時身虛乏力,必須速戰速決,當下長矛順勢一轉,一俯身,矛鋒探入地上篝火當中,猛地向上一揚,燃著火的樹枝樹幹煙花般炸開,噴揚向空中,圍上來的士兵紛紛閃避,慶忌已然衝了過去。

    豆驍勁在其身側,與他寸步不離,手中大矛舞了個大圈,驅走蜂擁而至的兵士,順帶著絞開正面而來地兩支長矛,已向前奔出。

    「這裡有刺客餘孽,梆梆梆梆……」,隨著呼喊,一陣梆子聲在林中響起,驚起一片宿鳥紛

    「堵住他們,抓住刺客重重有賞!」

    呼喝聲此起彼伏,林中戰馬跑不快,暗處影影綽綽也不知還有多少士兵衝來,兩人邊殺邊走,展開渾身解數,幸好這林中他們逃走不易,對方想要圍攻或射箭也不容易,黑暗之中,人喊馬嘶,也不知擊倒了多少敵人,終於漸漸衝出包圍圈,向前方又行一段時間,林木一疏,出現一條道路,兩人大喜,縱馬狂奔,不想片刻的功夫,後邊便戰車隆隆,一隊人馬追了上來。想來這些戰車本就候在路邊,林中警訊一傳出來,他們便就近趕來攔截,反應才如此敏捷。

    二人前方疾逃,後邊追兵不止,黑夜之中,馬行比對方也快不了多少,慶忌惱將起來,猛地一兜馬韁,返身殺了回來,慶忌衝到第一輛戰車一側,一矛剛剛貫穿駕車馭手的胸膛,一支大戟凌空向他劈了下來。

    這一擊,無論速度、力道、角度和時間,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尤其是夜間,人又在馬上,實難避得開。慶忌心頭一顫,知道這使戟的人不是好相與,他如今力氣有限,可不能徒逞武夫之勇,當下大喝一聲,矛交左手,向上一架,右手順勢便將短劍抽了出來。

    「噹」地一聲響,戟矛相撞,慶忌本意就是阻他一阻,這一撞矛桿沉落,慶忌一鬆手,矛落於地,肩後一陣痛楚,傷口已然撕裂,此時慶忌的右手劍在火把照耀下閃出一抹寒光,向那個持戟的將領劈面擲去。

    那人哪想得到他在馬上竟能如此行動自如,待到覺察已無法閃避,慶忌這一劍正中他地面門,那人大吼一聲,仰天便倒。

    慶忌一提馬韁,復又向前衝去,後邊戰車上的弓手向他們連射幾箭,夜色中也不知中了沒有。因那道路不寬,第一輛車上的馭手被殺,後邊的車子都追不上來,等他們重新駕馭頭一輛車,慶忌和豆驍勁已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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