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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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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7 18:18:39
卷十一 狂瀾第151章 新格局

林縛只打算在龍嘴山停留一夜,而隨州境內的民生又不能拖到荊襄會戰完全結束之後再去整頓,召宋浮、胡文穆、王相等連夜商議。

羅獻成據隨州,一度號稱擁兵二十萬,連同家小計有四十餘萬口,後經王相治政,羅獻成保留八萬戰卒,約有三十餘萬口人安置於隨州、孝昌、棗陽、禮山諸縣。

羅獻成投附燕胡,抽調屯丁以補行營,兵馬一度增至十三萬。此時十三萬隨州軍或斃或潰或降或附,但隨州境內仍淹有原隨州軍屯丁及家小近三十萬口人。

「除去隨州屯丁及家小三十萬口之外,地方猶有丁口愈四十萬眾,加上蘄春、漢津、黃陂以及石城等地以及淮右山間的流民,戰兵計能得丁口八十萬眾!」王相對隨州民事拈口道來。

戰前江漢平原東部鄂東、鄂北地區,丁口總計要超過三百萬,此時人口削減不到戰前的三分之一,林縛輕輕一嘆,沒有說什麼,甚至都不能抱怨羅獻成戮害地方。

「南陽、河南等地,民戶十不存一,情況要比隨州惡劣數倍不止,」林縛說道,「看來羅獻成治隨州後期,還是做了一些安頓地方的事情;當然,這裡面有很大是王相你的功勞……」

「若非為民生計,下官實不甘從賊。」王相說道。

王相這麼說是想撇清自己,林縛也不介懷,心知他還是很有幹才的,亂世從賊實不能算什麼污點。對人不能過於苛求,畢竟很多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便是在隨州軍裡,王相還是有清名之人,與鐘嶸、衛彰等人相比,還是能潔身自好、顧及民生的。能做到這一點,也就足夠了。

包括南陽、襄陽、隨州、石城、黃州、荊州及江夏府江北諸縣在內,也就原隨州軍控制的核心地區即隨州府能夠迅速恢復民生。

襄陽南部諸縣以及荊州府的情況可能稍好一些,畢竟給燕胡侵佔的時間很短,大量的民眾都可以躲入西部的荊山以避戰事,而且危害最大、殺人最凶的大規模饑荒還沒有形成,只要在收復荊州、夷陵、長林、荊州諸地之後,及時組織流難歸鄉,將賑濟發放下去,情況就會有得到好久。

就算將揚子江南岸的江夏、鄂州、咸寧三府也算在內,曾經人丁繁盛的江漢平原在戰亂的丁口也沒有可能超過四百萬,相比較戰前要銳減一半。

「隨州營田為將吏私有,此時一律抄沒為公產;舊有屯丁耕種者,許編為民籍,佃種公田租賦依淮東例,降為三成,額外不得加派,所得以補地方耗用,」林縛說道,「因隨州軍九月抽丁而空荒下來的熟地,清計之後,都對這次應賞田令而隨軍征戰的民夫或賞或售;入春之前,都需要安頓下去,不能叫旱田誤了春稼!此外有所不足,則由黃蘄、石城、津陂等地墾荒以補——這次有十萬民夫隨軍征戰,加上家小,計有四十餘萬口,應能使荊襄等地的情勢要稍微好看一些。」

「能立即遷四十萬口人補入荊襄,那自然是能叫荊襄的民生在戰後得到更快的恢復,但財力艱困,」王相說道,「對於貧困之民,拖家攜口北上,不對他們前期墾荒進行扶持、賑濟,他們就沒有辦法在荊襄殘地生存下來。除開襄陽南部諸縣、荊州以及隨州府之外,地方上還有可能抹平耗用;在黃蘄、石城新置兩府以及即將收復的南陽府,耗用只能依賴於中樞的依賴,每府每年少說要拔入十萬石糧,要連著拔三年才夠……」

銀價在荊襄還飄乎不定,王相還是習慣用糧食計算收支。

「黃州、石城新安置丁口少,襄、隨及荊州雖有丁口可抽稅,但三年之內不宜抽太重,我估計著每年都要額外補十五萬兩銀,南陽將為備兵的重地,立即遷民補入有利於屯備,民生之事每年再補二十萬兩……」林縛說道。

「那荊襄之地,每年就短八十萬兩銀。」王相說道。

「好在整個荊湖八府,江南的鄂東、咸寧以及江夏府江南諸縣受戰事影響不大,民生大體安好,能補這個缺口。」胡文穆說道。

胡文穆治荊湖軍時,差不多能從鄂州、咸寧、江夏以及荊州每年得銀一百二十萬兩以養軍,荊州打殘,江夏及鄂州北部的漢津、黃陂、黃州皆殘,荊湖在江南岸兩個半府差不多每年還能有八十萬兩銀繳給中樞。

當然荊湖在江南岸的兩個半府,丁口逾兩百半,財稅總規模計有兩百萬兩,但相當一部分還是要給地方消耗掉,能有四成繳給中樞,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江夏、鄂州以及咸寧三府這些年也飽受戰事之苦,中樞從這三府三年內也減半征計,但三府三年內對地方也需減半徵賦以養民生;這樣只需要每年額外拿出四十萬兩銀補給荊襄就夠了,戶部那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戶部是林續文執掌,幾乎就是樞密院的錢袋子,林縛說額外每年往荊湖補入四十萬兩銀,那自然是確定將行的。

雖說胡文穆這次會隨林縛去中樞,但此時看到荊湖能多得一些利益,也是高興的。

大體議過荊襄戰後恢復民生的框架,林縛還不能躺下來消息,還要去列席軍司情的軍議,左承幕、王相以及胡文穆便想告辭。

*************

大家都宿在龍嘴山北麓的營壘裡,住著簡陋而濕寒的棚屋。

胡文穆還要在荊襄留一段時間,左承幕過兩天就先回江寧去。

夜雖深,但沒有睡意,左承幕便邀胡文穆去他那邊夜談。他與胡文穆早年就在荊湖為官,既為同僚,亦為師友,故而在左承幕在調入中樞之後,才會支持胡文穆執掌荊湖,如今算來也有好些年沒有聚到一起好生聊聊了。

寒風呼嘯,天氣陰霾了兩三天,雪倒是沒有下下來;屋裡燒起鐵皮炭爐,四下里漏風的縫隙都叫堵塞上,水壺裡的熱汽撲騰騰的冒起來,棚屋裡就比外面暖和許多。

左承幕之子左鏈一直侍奉左右,拿起水壺替胡文穆及父親沏茶。

胡文穆看著火光映照出來的鐵皮爐子,說道:「初春時,我府裡也能看到這種爐子,好像是叫煤球爐……」

「你到江寧後,新鮮玩藝兒還能見到更多,」左承幕一笑,說道,「樞密使推崇雜學匠術,前些天就說要在樞密院之下仿翰林院設大匠師院,以供俸存世之大匠師,位同封爵,比翰林士還要崇重,以徹底改觀匠工之低賤的現狀——有荊襄大捷在前,提出此事物議會小一些,但也不會小多少。不過匠師所新造之物,以往叫旁人視為奇技淫巧的,這短短數載之間也的確是大放光彩,淮東之強,大概也是強在這裡吧,你我是確實看不透了……」

左承幕都說看不透,胡文穆這些年都在荊湖,又怎能知道更多?

胡文穆說道:「適才所議,看上去戶部每年只需要額外往荊襄多掏四十萬兩銀,但這僅僅是用於民生的開支——荊襄會戰應該叫淮東軍的軍費開支,在短時間裡激增到一個叫人難以想像的程度,說起來也有些難以想像,中樞財政在荊襄會戰之後還要怎麼才能支撐下去?」

左承幕作苦相而笑,說道:「格局有高低,差以千里,你我是注定要給淘汰的人啊!」又指著剛剛及冠的幼子左鏈,跟胡文穆說道,「左鏈年歲也能入仕了,也有我的恩蔭,可以補入八品之吏;不過樞密使在江寧設了學堂,我想叫他進去學兩年,或許能跟得上新格局……」

胡文穆若有所思,淮東所開創的新格局到底是什麼,遮在他眼前似有一層怎麼看都看不透的迷霧。

胡文穆此時也知道淮山棧道的具體情況。

林縛著意經營廬州,是公開的事實,去年林縛在江南七府以戶部名義放公債時,所籌銀兩就有一百萬兩銀專門劃給廬州整飭戰備。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林縛針對淮西的軍事部署,曹子昂、陳華文在廬州,也確實在廬州遷鄉並寨、營田屯墾,還大肆整修軍壘、馳道、溪河,擴充兵備。

所謂有多少銀子做多少事,一百萬兩銀子看上去很多,但能做的事情其實有限得多,絕對不夠修一條橫穿淮山、從廬州西北故埠一直通到禮山的大道出來。

這條棧道真要費力去修,少了兩百萬兩銀搗騰不出來。

這大概也是燕胡絕想不到淮東會有伏兵從柴山殺出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胡文穆等人也都知道林縛經營淮東有十載,封崇國公又將崇州五縣等淮東核心區域及夷州劃出去以為私邑,叫林縛在戶部之外實際還掌握著一筆大財源。

不過,淮東軍從去年秋後到這時逾一年的時間,馬不停蹄的接連展開上饒及荊襄會戰,其巨額的軍費開支,除了眾目能睹的戶部歲入之外,其他不足只能來自於林縛所掌握的私邑——崇國私邑的財源到底龐大到怎樣的程度,才能叫淮東軍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裡連續支撐這等規模的戰事並獲得大捷?

左承幕說格局有高下之別,但胡文穆想不明白:崇州五縣及荒蠻之島地夷州的格局到底能高到什麼程度,歲入的規模才能達到跟掌握半壁江山的中樞財政同一個等級上來?

荊襄會戰過後,淮水以南諸郡,除兩川外,幾乎都能走出戰爭的陰影。

荊襄也許要殘破一些,需要三五年時間來休養生息,但兩浙、閩贛、江淮以及廣南、湘潭都迅速復甦起來,並叫樞密院集權控制,也許再過兩三年,北伐就可以成行了……

燕薊崩亡、北地淪潰、奢叛北出之時,天下七零八落,山河破碎,那時江寧實際所掌握之地不過一郡,而淮東還窩於一隅,叫諸人備防,誰能想到才短短四五年時間過去,會有這般氣象?

****************

林縛掀簾走進軍情司的作戰參謀室,寒風隨他呼呼的颳起來,吹得火燭搖曳。

林縛看著琉璃罩裡的燈火搖搖欲滅,心想總是沒有電燈好用……

林縛實際也不明白琉璃與玻璃到底有什麼區別,以往江寧的匠工也不是不能燒製透明的琉璃,但成本極高,只能作為裝飾品使用,也就遠不及五彩的有色琉璃更招人喜歡——透明璃琉璃得以低成本大規模生產,還得益於冶鐵爐溫的技術發展。

技術的發展總是觸類旁通的,而技術的發展,意味著只需要極少的人力就能做成以往需要大量人手才能完成的工作。

如今江寧一盞琉璃燈台、透明玻璃盞的火油燈,成本僅需要兩枚銀元。

兩枚銀元的火油燈在當世還不能算便宜,但相比較早初這麼一盞琉璃燈台要售上百兩銀子,已經是便宜太多。

新的格局是什麼?

傳統的農耕文明,進步到工業文明,自然有著世人所無法預見的新局面。哪怕淮東此時的一切,還只能說是看到工業文明的曙光,但已非傳統的生產模式能比。

淮東紡織機械此時依然依賴於畜力跟水力,但淮東所產的所產新布,已然徹底佔領江南七府及浙贛的市場,只要船運所至,當地的土布根本就沒有競爭力可言。

也恰恰是江淮、浙閩、贛湘及廣南等地,還沒有從戰爭的陰影中走出來,地方商貿還沒有開始復甦,民眾還剛剛為逃脫戰爭而慶幸,故而對淮東的布匹、鐵料等物產的迅速入侵跟擴張沒有太多的警覺。

鐵料還是其次,布匹才是與糧食並存、生存所不能或缺的大宗物資。

崇州沒有煤鐵資源,發展冶鐵總有天然的缺陷,後期林縛也有意將冶鐵等業分散到弋江、山陽及夷州等地去,而在崇州專注發生棉紡織業。

早年匠工所生產以及江淮等地手業作坊改採用的紡織機械,就有比家庭手工作業高過數倍的效率,淮東近期所造的畜力紡機甚至可以同期帶動五六十隻錠子,就相當於五六十架家庭紡機;而淮東織工甚至達到四天織一匹布的程度,效率之高,遠非傳統手工能比。

而林縛治捍海堤,鹽海改煮法為曬法,廢草場墾荒,新墾及節約出來的數以百萬計的大片土地,除了種米糧之外,還大規模的植棉,為崇州、鶴城的棉紡織業提供充足的原料。

早在永興年之前,淮東新布就成為與生絲及鐵器同等重要的、向海東及南洋地區輸送的大宗貿易物資,每年僅從海東地區就要為淮東攬回上百萬銀的厚利。淮東新布的利潤不比生絲貿易低多少,近年來甚至有超越生絲貿易的趨勢。

生絲畢竟是奢侈品,海東等地所產極微,大量需要從江淮引進;棉麻等布匹海東地區本有所產,即使淮東新布物美價廉,想要侵佔其市場,也要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真正的貿易潛力要比生絲及絲織品高得多。

而在中原地區,早年湖州布與平江綢齊名天下。

戰事延伸到杭湖,湖州布業受到沉重的打擊,待兩浙從戰事擺脫出來,地方上首先也是先全力恢復農耕生產。

不僅傳統的湖州布業作坊沒能恢復過來,便是各地男耕女織的土布生產都沒能恢復過來,使得淮東所產的廉價新布迅速彌補了戰後民眾的需求。

在閩東戰事收復晉安之後,淮東打了三次大會戰,江寧之戰,使淮東能夠控制江南七府,上饒及袁州之戰,使淮東能夠控制江西,使商道直通廣南、湘潭,荊襄會戰又將扭轉南北對峙的局面,使淮水以南諸郡的民生得到徹底休養的機會。

在輝煌的軍事勝利之後,也是淮東商貿迅速走出淮東,向江南七府、向維揚、東陽、廬州,向浙閩、向江西、向廣南及湘潭快速擴張的過程,使得淮東對內的貿易總量,迅速上升到對海東及南洋地區的貿易量相當的程度。

本來,即使淮東的控制力跟影響力再強大,商道在各郡的擴展在戰後應該有一個過程,但是林夢得與林續文兩人合計想出一個歪點子,就是拿淮東所產的新布去折算中樞及各地官員的薪俸。

當世官員領俸,有本色與折色之別,用絹布替換米糧與銀錢折算薪俸發放給官吏也是自古以來的慣例——一段時間中樞六部以及江浙淮十七府的大小官吏領俸只領得到淮東所產的新布,以致官吏家都到市面上替淮東賣布去換米銀,引起很大的反彈聲,才於近期改為布銀結合折俸。

對江西、廣南、湘潭等新歸中樞控制之地,林續文、林夢得則毫不留情的將數十萬匹的淮東新布送運過去折銀發俸,而將最初計劃發俸的錢銀及米糧收繳回來,以補中樞財政的不足。

好在江西、廣南、湘潭等地也缺布匹,新布運輸進去還不大跌價,官吏意見不大,畢竟淮東所產的新布要比土布紋理細膩、柔和貼身,便是有多餘拿到市面去賣售也能得高價。

僅此一項,林夢得、林續文就用淮東新布先後回攏了有三百萬兩銀,而相當數量的新布僅僅是崇州兩萬織工一年的產量,幾乎是二十倍的暴利。

相比較之下,鐵料貿易對各地的劫掠,倒顯得很溫和。

左承幕、胡文穆猜測崇國私邑的財源有可能跟中樞歲入相當而猜不透為何能有如此厚利之時,林縛的私邑收入在今年確實能超過一千萬兩銀。

而在江寧會戰之前,淮東各項收入加起來還達不到四百萬兩銀;而在江寧會戰之後的短短兩年時間裡,這個數字就翻了一倍半。說到底就江寧會戰之後使江南七府等地的市場徹底底面向淮東打開,而之前這些市場對淮東是封閉的。

荊襄會戰即將進入尾聲,胡文穆願歸中樞,荊湖也將徹底歸併中樞轄管。

林縛此時不僅不從荊湖抽半兩銀子的稅,還將每年往荊湖補貼四十萬兩銀以恢復民生,甚至進一步嚴令荊湖等地降低少糧或無糧貧困農民的租賦。

說到底,林縛根本是要先恢復荊襄的生產,恢復民生,叫荊湖四百萬丁口的市場向淮東徹底的敞開,其利益遠遠超過每年四五十萬兩銀。

對湘潭、廣南也是如此,林縛無意立時從這兩郡抽稅,先大幅度的減徵,以削減兩地養軍的財政潛力,繼而往這兩地輸送初級工業產品,以換作其他物資……

等將江西、荊湖、湘潭、廣南的關係理順之後以及江淮浙閩等地生產得到進一步的恢復,在戶部歲入持續增加之外,樞密院所額外掌握的財源,應在今年一千萬兩銀的基礎上還能再翻一倍,達到兩千萬兩以上。

要說格局,這便是新格局。

在上饒戰事之後,林縛對驅逐胡虜、收復中原就堅定了信心。

在上饒戰事收復江西、湘潭以及廣南重歸中樞之後,江寧所控制的人口就達到近三千萬的規模,加上淮西及荊湖,將達到三千五百萬以上。而兩川經歷這些年的戰事,人口規模已經下降到三百萬到五百萬之間,曹家掌握兩川沒幾年,跟地方上矛盾重重,又沒有絕對強的戰力,據兩川進取遠不足;燕胡據燕薊、晉中、關中、山東以及燕北兩部,人口規模應在一千萬到一千兩百萬之間。

林縛此時更關心他所努力創造的新格局能不能延續下去,一直深入整個社會的根基之中,從此不會再給動搖——唯有走到那一步,整個國家跟民族才有可能走出千百年來的歷史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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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丹江對峙

林縛走進軍情司的作戰參謀室,羅文虎正看著琉璃燈出神:

儲油的燈座是琥珀色琉璃,燈頭銅制,擋風的燈罩是透明琉璃,棉繩燈芯從燈頭伸入燈座之中,燈座里儲著半滿的透明有著些微脂香的液油——

羅文虎乍看到這么一盞燈,還以為是軍中哪個貴家子弟的珍玩,高宗庭告訴他以旅將一級將臣的薪俸一個月能買兩三盞琉璃燈,嚇得他以為淮東薪俸高得驚人。俄而才給別人告之淮東旅將餉薪每月約四枚銀元,與縣中吏員相當,既談不上高,也談不上低,只是叫羅文虎難以想象不用兩枚銀元就能買下這么一盞美侖美奐、有如珍玩的燈盞?

羅文虎在禮山率部投附時,曹子昂補給他的都是為緊缺的作戰甲械,而一些新造的物件,淮東軍里也是剛剛推廣,自然也只能在中軍大帳里才可能最先看到。

羅文虎自詡文武皆全,林縛使他入軍情司,也以為加入軍情司參與軍機,能幫上些忙,但進了作戰參謀室,就有些傻眼:

細沙與樹膠所制的沙盤以及精細作戰地圖,叫羅文虎難以想象荊襄之地何時叫淮東的斥候刺探得這么徹底?

林縛看著站起來要行禮的羅文虎忘了手里還抓著一只單筒銅望鏡,見他丟也不是、拿也不是的尷尬樣子,笑道:“這玩藝精貴得很,才造來二三十枚,都不夠制軍一級將官分的;倒是軍情司最闊綽,一下就給我扣下來八枚私用……”

高宗庭說道:“望鏡能視物數里之外,清晰可見人面,立時發放下去,未必用出效果來,倒不如先放在軍情司。”

“你現在是執掌軍情司,自然替軍情司說好話,把這些東西放下去,你看下面會不會用?”林縛笑著反駁高宗庭。

許多東西,對林縛來說司空見慣,放在當世驚世駭俗,但也不是不能造,關鍵還是熟練工匠的匱乏。

早年林縛就是叫人造幾盞琉璃燈放在室內賞玩,但一直拖到掌握江寧工部的琉璃場之后,才得到近兩百名熟煉的琉璃匠,才有條件大規模的制造廉價琉璃器皿——這個“廉價”也是相對的,一個縣令的正常月俸只能買兩盞琉璃燈,琉璃燈實在不能叫便宜,只是沒有以往那么高不可樊就是了。

望遠鏡的原理說起簡單,即使早初用透明琉璃太貴,用水晶磨制鏡片也是可以的,但鏡片的磨制太耗人工。葛福當初花了一個多月的工夫,才磨出一枚合格的鏡片來。而最簡單的光學原理不能形成可傳承、能教授的理論體系,叫其他工匠來磨制鏡片,手把手的教,都很難叫他們理解要點——那即便是能造出三四枚望遠鏡,也沒有什么實用價值。

淮東很多新物得以逐步的實用化,還是在控制江寧、控制江寧工部之后。

匠戶傳統上列為賤戶,但在江寧城里,又是規模極大的人群。

以江寧織造局場為例,崇觀年間織場匠役就高達四千余人,到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后,規模更是進一步擴大,達到近七千人,為當世官辦工場的一個典型縮影。

淮東所控制的工造體系,以往專注發展冶鐵、織造、甲械、造船等業外;也是在控制江寧工部之后,獲得一個規模達十萬人等級的熟練匠工群體,才有余力去發展衍生出來的其他工造業,才使得淮東所造新物這兩年來層出不窮。

林縛叫羅文虎等人都圍到沙盤前,問高宗庭:“你們所定的那個渡河計劃,把握大不大?把人投到南岸去,要是當中給敵軍截斷退路,那可是三五千淮東將卒的安危;迄到今日,淮東戰卒犧牲于戰場上不在少數,但也沒有成建制給敵軍消滅過,所以我希望你們能謹慎一些!”

“反復試驗過三回,相當可靠!”高宗庭說道。

林縛又問從樊城趕來見他的唐希泰:“周同去樊城后,應該組織過諸將討論過這一方案,劉振之、陳漬、黃祖禹、周斌等人是什么意見?”

“其他倒沒有什么,就是陳漬與黃祖禹爭著領軍去對岸,周指揮使給吵得沒辦法,說是要主公您來決斷……”唐希泰說道。

“這個登城虎真是亂搞,”林縛無奈苦笑,說道,“既然把握很大,那就叫登城虎過去吧,叫黃祖禹負責側翼,牽制贊陽之敵,”又跟敖滄海說道,“長山軍也要加快一下速度,張季恒所部后天之前應要將新野之敵牽制住……”

有參謀官將林縛的話一一記錄下來,林縛與高宗庭、敖滄海又將這些指令性的話進行復核,確認不會有漏誤。臨了,林縛又指著沙盤,問大家:“你們再想想,還有什么沒有考慮周全的……”

羅文虎雖與諸將站在一起,但沉默寡言。他以往自詡文武雙全,熟讀兵書,不認為淮東戰訓學堂的培訓會對他有什么禆益,也自詡能勝任指揮參軍一職,但今夜才初步接觸淮東軍的核心機密,才發現差距大得叫他羞臉以對……

在沙盤清晰的標示出敵我雙方在南陽、襄陽一線的對峙形勢,山川林壑等主要地形都精確的顯示出來:

漢水隔在南北兩岸,從龍嘴山西北麓淺淤水域以北的漢水上游河段,此時都在燕胡水軍的控制之下。以往架設于襄、樊兩城之間的鐵索浮橋早已給斬斷。

不過由于從谷城往西,漢水為峽江地形,谷城又從南面及西南給荊山、仙室山抱住,使得南岸燕軍要北撤,只能從谷城西登船溯水行四十里到贊陽以西及白陽關一線進入北岸。

眼下以燕胡的運力,每天只能運用三千余人馬渡河,使得南北兩岸的敵軍,處于半隔離狀態,南岸燕胡兵馬雖多,但一時沒有辦法支援北岸作戰。

在北岸敵兵,以陳芝虎部為主,輔以屠岸及先行北撤部分的騎兵,計有七萬余眾。這七萬敵兵以內線的武關、荊關及淅川城為支撐,外圍從漢水之畔的白陽關、贊陽東斜往北,一直到鄧州、新野,形成遮掩丹江的防線。

敵軍在白陽關到新野的這條斜向防線,也是確保葉濟羅榮南岸兵馬北撤的通道;為確保這條防線不給淮東軍撕破,陳芝虎從確山率部南下南陽,沒無意再控制整個南陽盆地,而是迅速進入南陽以西、以南的淅川、新野等城壘。

敵軍的丹江東翼防線,從西南往東北延伸,長約一百六十余里,遮擋淮東軍在樊城的兵鋒直刺丹江側翼。

此時淮東軍進入樊城的兵馬,以崇城軍陳漬、劉振之兩部及廬州黃祖禹部為主,計有五萬人,不足以撕開敵軍在丹江東翼防線。

雖說淮東軍南線主力很快就能北上,進入樊城及樊城以西一線,步騎兵馬會迅速增加到十萬人,但很敵軍據防線以守,而每天都能有三千余人馬撤到北岸,補入東翼防線,使得淮東軍難以猝勝。

而等總兵力近三萬人的水軍主力慢騰騰的從下游趕過來,還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到那里怕燕胡在南岸的主力都已經撤到北岸了。

正是燕胡因為看到有安全退出、甚至還有背依武關跟淮東軍主力在南陽對峙的可能,軍心大定,逐步擺脫鄂東初潰時的陰影——這點可以說是對淮東軍最不利的。

從樊城、白陽關、新野等地兩軍對峙的勢態里,也能看出董原故意縱敵的惡劣影響跟后果——孫壯率部于白河灘一役圍殲燕胡反攻樊城的阿濟格所部及援兵萬余兵馬,要不是陳芝虎部將高義已近新野,其時孫壯與黃祖禹完全可以利用兩到三天的空隙時間,出兵奪新野西北的鄧州或不理會守新野之弱敵對樊城側翼的威脅,直接出兵強取樊城以西的贊陽小城,打開進擊白陽關的通道,使丹江東岸的側翼完全暴露出來。

一旦丹江東岸的側翼完全暴露在淮東十萬精銳的兵鋒之下,漢水以南的燕胡西線主力,即使不能全殲,也頂多逃一兩萬人出去。

就是因為董原惡意縱敵,使陳芝虎部將高義于二十一日夜就率八千精銳步騎及時進入新野,遏制住在樊城的淮東軍先部一萬兵馬進一步往西、往北擴大戰果的可能;二十二日夜陳芝虎部將冷子霖就率舞陽兵馬經方城南下,進入南陽城;二十三日陳芝虎也率部越過泌陽,進入到伏牛山南麓地區;到二十五日,在方城、南陽、泌陽的敵軍屠岸所部,都悉數完成往西側以武關、淅川為內線的轉移過程,連合燕胡北撤兵馬,逾七萬兵馬團縮到伏牛山以南、丹江以西縱深不到一百五六十里的區域里——而在二十五日之前,柴山伏兵除了要守隨州城之外,還有近半兵馬不得不由劉振之、孫壯率領在龍嘴山、黑石溝以及平林埠一線圍殲敵潰!

即使以當時淮東軍在樊城、棗陽、平林埠及龍嘴山形成的防線相比,差不多縱深一百五六十里的區域,兵力也不到四萬人,差敵軍近乎一半。

眼下淮東軍要在短時間里撕破燕胡在丹江東翼的防線,除了兵力沒有絕對優勢之外,還需要克制丹江東翼的丘山地形障礙。

丹江東翼的丘山為伏牛山南麓余脈,多為高程約三十到一百丈不等的丘崗。僅看高程,這些山遠談不多高險,根本不能跟丹江以西以及漢水南岸的荊山、仙室山等崇峻山系相比。

丹江東翼丘矮谷淺不假,但特殊的褶谷使得丹東以東的丘谷險峻滑溜,人畜難行。

早年民眾在丹江東岸居住,人丁繁衍,在丘谷之間也修出一條條通往外界的通道,但贊陽等地處于丹江東岸、漢水北岸,相比于漢水南岸及丹江西岸的沿河高山,地勢頗為,幾乎每有洪澇,都是往贊陽境內傾泄。

近十年來,南陽先后經歷匪禍、民亂、叛反及外寇入侵,人口在短短十年時間里,受到兩次近乎滅絕性的損失,贊陽境內幾乎看不到還有當地民眾留存。無人修護堤壩,十年間贊陽縣境前后受到有三次大規模洪水的侵襲,即使丘谷之間前人所造有一些道路,也都毀于一盡了。

即使不談其他的,淮東軍主力在進入樊城一線后還要繼續西進,去威脅丹江的側翼,兵鋒直指到贊陽城壘之下,就憑這些糟糕的道路,就能拖住淮東軍好幾天!

在白河灘一役之后,樊城就不再受敵軍貼近的威脅,黃祖禹與唐希泰也一心想恢復從樊城直接西進、逼近丹江東岸的道路,但近十日來才向西延伸不到四十里,離贊陽還有四十余里,離丹江東汊口的白陽關,更有八十里地。

也難怪敵軍心思大定,只要淮東水營戰船從下游不能及時上來,他們在丹江東翼的防線看上去牢不可破,就能為南岸兵馬北撤再爭取出關鍵的十余天時間。

就當前敵我雙方在樊城及贊陽、白陽關及新野等地的對峙勢態,非要有奇謀不能致勝;但在羅文虎加入軍情司知悉軍機之前,是完全想不到淮東軍不借渡船就能直接投射兵馬到南岸作戰的!

燕胡此時在南岸還有近九萬兵馬沒有撤到漢水北岸的白陽關、贊陽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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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前奏

從龍嘴山去樊城僅四十余里,天濛濛亮就啟程,千余扈騎簇擁著軍情司數十輛馬車北上,白河灘還殘留著數日前激烈的痕跡,河灘上還有褐色的血跡沒給雨雪沖刷干凈。

林縛攬過猩紅色的大氅,看著白河灘上燒焦的蒿草以及還沒有給完全清理干凈的伏尸,策馬趟水而過。

白河灘上的浮橋在四天前給敵水軍強行縱火燒毀,是蘇庭瞻從石城北逃的水軍,用浮舟大盾搶入河口縱火,樊城這邊無法完全封堵河口——白河灘的浮橋被毀,不過在上游三十里外,在棗陽北去新野的馳道上還有一座石梁橋,成為淮東軍進入襄樊的主要通道,林縛急著要去樊城,自然是直接涉淺水過河。

白河水雖淺,但也沒過馬腹,過河時,雙腿都免不了要沒入冰冷的河水,齊膝蓋之下都給浸濕。過河后,林縛停馬將褲腳絞干,換上干爽的馬靴,從他所坐的方位,能看到漢水之上燕軍戰船在水面上巡哨。

“可惜我們的水軍一時上不來!”林縛指著河口外的漢水,與高宗庭、宋浮說道,“不然也不用冒險從上游渡河……”

這里便是漢水大拐彎之處,從白河口往西,漢水差不多是東西流向,大彎之后,則是南北流向稍偏東南,在東北角沖積出大片的淤灘來。這處淤灘夏秋季是行洪水道,此時漢水枯瘦,則露出大片的泥灘,而水面尤寬,視野所及,都是旋渦。

由于漢水對岸為襄陽東南的鹿門山,遠望去崇山峻峻,造成漢水南岸的懸壁;與鹿門山同脈而生的許多礁石就散落在水位頗深的南側水道里——這些特殊的地形,使得當地稱漢水此彎為惡鬼拐,熟悉水道要的船工要操舟船過去也需十分的小心。

在急彎之后,燕胡用降將楊雄統兩百艘戰船、六千水軍備防;淮東水營戰船雖利,也無法輕易就能突破這條防線進入漢水上游。

而為防備敵水軍浮舟從白河淺水往上游即棗陽及樊城之間的腹地滲透,影響往西運動的淮東軍側翼,黃祖禹在白河汊西灘派駐一哨甲卒筑烽火墩以為警戒防線。

奪樊城時得五千余民夫,倒使得黃祖禹在樊城有較為充當的役力使用。

短短數日時間,白河汊西灘的烽火墩還頗為簡陋,但也是伐木為柵,中間夯了一層厚土,四角架木豎起箭樓,外圍還有防備敵軍直接沖擊柵墻的一道胸墻,將白河西灘封鎖起來。

樊城距此地也就十二三里地,待騎隊過完河,林縛便在扈騎的簇擁下往樊城而去。

飛羽岬的浮橋已毀,留地小半截鐵索垂入漢水之中,站在岬石之上,能看到對岸襄陽城西北角的水寨模樣,將望鏡湊到眼前,水寨北角豎起的高旗寫著頗大一個“楊”字……

楊雄于二十一日棄漢津北逃,北逃途中又受葉濟羅榮勒令出任襄陽、水軍統領,家小皆隨蘇庭瞻去了丹江口上游的鄖關。

鄖關有“秦頭楚尾、益豫分郡”,雖說地勢與襄樊相接,但舊隸漢中府。

奢飛熊之奢淵此時就在鄖關,當是擺出一副騎墻觀望的架式來,可北去關中,也可西去漢中。

只不過漢中城遠在巴山秦嶺以西,走峽江水道溯流而上也有近千里之遙。

雖說曹家在漢中聚有近兩萬兵馬,但荊襄會戰的消息傳到漢中少說也需要七八天,林縛心想曹家怕是這時才知道荊襄會戰的規模,他們是根本沒有足夠時間插手荊襄會戰。

再一個就是漢水上游水道夾于崇山峻嶺之間,水道極險,到處都是險灘。眼下便是叫曹家在漢水有再多的兵馬,也沒有辦法短時間里沿漢水而直下荊襄。

林縛進入樊城,先將周同、劉振之、陳漬、黃祖禹、周斌、陳刀子等旅帥以上將領召集起來議事;敖滄海、虞文澄高宗庭、宋浮、周普、孫壯、唐希泰、趙豹、羅文虎等人也列席軍議,濟濟一堂,將星閃耀。

樊城內的守軍不多,僅五千余人,陳漬與劉振之兩部都離開樊城:一沿漢水北岸往西展開,一沿樊城西北的石橋嶺往西北展開,距敵城新野不足四十里、鄧州不足五十里。

“除了棗陽西北遮閉側翼的兵馬之外,張季恒、虞文澄兩部都往石橋嶺一線聚集,騎營第三旅全部兵力也都調過去,滄海你去石橋嶺坐鎮,把旗幟豎起來,”林縛說道,“將陳芝虎的注意力就吸引在那里……”


即使在側翼留下遮閉兵馬,張季恒、虞文澄北上之后,加上之前的劉振之、張壯部,在石橋嶺一線聚集的兵力也將超過五萬精銳,叫人毫不懷疑在時機恰當之后,淮東軍便以雷霆之勢,撲擊北側的鄧州及新野兩城……


此時守鄧州為陳芝虎部將高義,守新野為梁家叛將屠岸。


關于荊襄會戰的收尾一戰要如何打,軍情司與諸部都進行充分的論證,眼下只是根據現實的形勢進行些調整。軍議時間很短,軍議之后,林縛與諸將在樊城簡略用餐,敖滄海、孫壯、虞文澄等人即北上去石橋嶺;稍作休息后,林縛便也出樊城沿漢水北岸往西去黃龍灘視軍,周普、高宗庭、陳漬、黃祖禹、唐希泰、羅文虎等人隨行,周同留在樊城坐鎮。


黃祖禹所部并入崇城軍第一鎮師,使得崇城軍第一鎮師兵力達到兩萬四千有余;黃祖禹在陳漬之下出任副制軍,陳漬率部投射到南岸去,黃龍嶺前壘則由黃祖禹主持。


從樊城往黃龍灘的道路已經修復好,相比較南岸襄陽城以西的隆中山地的崇山峻嶺,北岸的丘山要平緩得多。由于地勢相對較緩,故而比南岸沉積更大范圍的泥灘。這些泥灘很難叫敵水軍大規模登岸,但從樊城到黃龍灘四十余里地,還是學白河灘那邊、每隔七八里便擇險處設一烽火墩及防寨,駐以精銳甲卒防備控制漢水的敵軍襲擊北岸……


黃龍灘雖名為灘,實際是一條低矮直接直迫到漢水北岸的石嶺,崇城軍第一鎮師所負責的前壘就在黃龍灘的西側,再往前就是敵將蘇庭瞻所守的贊陽、白陽關,丹江入漢水的汊口便在白陽關之后。


由于燕胡沒有足夠的運力將南岸襄陽的兵馬直接走丹江水道運往上游的武關、甚至更遠的丹鳳縣或商州府城,故而大多在白陽關登岸,再才白陽關沿丹江東岸往淅川走去。


由于丹江東岸的道路之糟糕,不比從黃龍灘往贊陽去稍好,故而白陽關之敵往淅川運動甚慢,使得此時在白陽關聚集的敵兵甚至要遠遠超過新野、鄧州兩城。


黃龍灘臨漢水是一座名為龍爪巖的岬山,岬山縱深兩百余丈,如龍爪探入漢水之中,離水有十余丈高;林縛走上龍爪巖,眺望對岸如龍橫臥的廟灘嶺,兩岸隔著是如此之近,能清晰看見對岸的樹木。


廟灘嶺是襄陽與谷城縣之間的一座臨水橫嶺,是荊山北麓的余脈,縱橫二十里,數座主峰皆有一百六七十丈高,是襄陽以西、谷城以東,漢水南岸除隆山之外最大的一座山嶺。便是林縛望過去的對岸山門巖,已經算是廟灘嶺的西北麓,山高也只在二十丈左右,與這邊的龍爪巖夾立漢水之上,相距也就三百步稍遠一些。


唐希泰早在二十一日就來樊城,對這一片的水文地形都摸了兩遍,說道:“漢水從上游而來,受龍爪巖所阻,被迫呈半孤形流向江對岸廟灘嶺外側的山門巖,水流受山門巖阻礙,又折射來,直沖我們西岸的天馬巖,水流變得極險;派人下潛水中,甚至能見水下有空壺形成、深不見底……”


林縛點點頭,一路走來,漢水之上都有敵水軍監視漢水的哨船駐泊,唯有這一段水面極險,敵哨船即使想拋錨落碇,也有極大可能會給水流裹住撞向山石,沒有可能頻繁巡哨。


當然,雖說這處水面只有兩三百步寬,但如此湍急的水流,使得淮東軍也沒有可能在這里安排武裝洇渡……


黃祖禹說道:“大概每隔兩個時辰,敵軍會有哨船經過,不過其在襄陽城水寨在聞訊后,要派大量戰船逆著水流過來,少說需要一天時間;倒是敵水軍在谷城西及白陽關水軍過來要快一些,但敵軍未考慮上游會有敵手,故而在上游多為安排將卒渡河的渡船,此外最多就是小型的巡哨船,無法在如此湍流之前駐泊……”


“我們已經往廟灘嶺潛伏了多少人?”林縛問道,“若是給敵哨發覺,能守住多少時間?”


“此時潛伏到廟灘嶺有六十一人;一旦架成索道,在天亮之前包括甲械在內,能送一營精銳過去,”黃祖禹說道,“敵從襄陽往谷城的驛道在廟灘嶺南,他們考慮利用廟灘嶺與荊山之間的夾谷阻擊我從南面追擊來的兵馬,故而其營壘筑在廟灘嶺的東南麓谷口位置,而我們要架設的過江索道則在廟灘嶺西北角的山門巖接駁對岸,敵軍聞警走陸路趕來,要繞走四十里地。這么長的時間里,能叫我們將一營精銳送過去,并在山門石南側建立的防御陣地……”


“那好,我便在樊城等著你們的勝捷!”林縛說道,看向高宗庭,“宗庭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宗庭笑了笑,叫羅文虎等幾個軍情司的指揮參軍留下來,他與周普陪同林縛返回樊城去;林縛是過來巡視前壘的,說不定敵軍在外圍也有斥候潛伏過來,他與林縛要在這邊停留時間過去,很容易引起敵軍不必要的警覺。


林縛南返回,陳漬、黃祖禹返回西翼的前壘營地,羅文虎隨唐希泰留在龍爪巖北側的山坳里。這里看上去像是黃龍灘前壘的輜營,實際上千人馬都在為龍爪石河段之上架設懸索橋做了好幾天的準備。


之所以選擇對峙的山門巖架懸索橋,除了能饒開敵軍的視線以及湍急的水流叫敵水軍戰船難以長時間停留之外,還有一個關鍵性原因就是山門巖之后的密林里生有能捆綁懸索的巨木,是天然的鎖住懸索的固定物。


為了遷就對岸的地形,北岸就只能選擇了龍爪巖。


龍爪巖上寸草不生,沒有固定懸索的巨木,靠江側往懸石里鑿洞又容易引起水上敵巡船的注意,故而將鐵樁插入巨巖之后的石隙里,熔數萬斤鐵水緩慢的澆入石隙之中,將鐵樁與巨巖生根一般連成一體。


走下巖背,十三根高約四丈的工字形鐵柱有如生根一般豎立在那里,羅文虎暗自感慨:換了別家勢力,不要說架懸索橋了,短短七八天里,將這十三根鐵柱生根一般的豎在這里都沒有可能。


可笑羅獻成臨死之前竟然還想割隨州為王!


這么湍急的水流,即使兩岸有固定物,想直接架設浮橋都是極難;即使水流沖不毀浮橋,敵軍在上游搞幾艘船裝滿土石,也是一沖即毀;不過,在水面及對岸都為敵軍控制范圍,架設懸于水面之上的懸索橋又談何容易?


當世在峽江之間架設索道或懸索橋:一般不能使用麻繩,麻繩太軟,拉開三四百步長,繩就會直接蕩到水面上,那就成了浮橋。使用鐵索鏈也不成,環環相結的鐵環索太沉。


懸橋與浮橋對鐵索的拉力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浮橋有浮舟為底,將鐵索托住,主要是抗擊水流對浮橋的沖力;而一根重于數千斤的鐵索繃直懸于水面之上,鐵索對兩岸鎖橋固定的直接拉力,就將大到驚人的程度,而鐵索自身的強度能不能承受這么強的拉力也是個疑問。更不要說還要叫人畜能行走其上了,很容易直接將鐵索橋壓垮掉。


當世在溪河之上造索橋,通常使質量輕而強度及剛性都頗強的竹索。不過就算一夜之間能從龍爪巖與對岸的山門巖之間架起竹質懸索,就算懸索繃得極直,一點不蕩下來,離水面也只有十四五丈。敵軍控制水面,船從竹質索道之下而過,舉火便能燒之……


在看到淮東所產的鐵絲繩之前,羅文虎怎么也無法想象淮東軍能在龍爪巖與山門巖之間先造索道、再造懸索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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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54章 渡河

拉鐵成絲倒不是什麼新技術。

前朝匠師就能造瑣子甲,與鱗甲同屬上等鎧甲之列。

瑣子甲就是用拉鐵成絲,再剪絲造環編成鏈衣以防刀弓。

只不過瑣子甲防箭射、刀砍甚佳,但在防利刃刺擊較弱,故而不比鱗甲受將卒歡迎,不過技術傳承一直未斷。淮東戰將也有喜歡在扎甲外再披輕便瑣子甲的,作戰的防護力尤其高。

拉鐵成絲容易,匠工對細鐵絲的淬液退火也有技術積累,但是拉出上百丈甚至上千米的細鐵絲,再使細鐵絲合股擰編為繩,卻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

淮東在林政君級、載量逾兩萬石家的超大型海船問世以來,對繩索的強度、韌性就提出更高、更苛刻的要求,特別是系帆桅的繩索又不能無限度的粗下去。

相比傳統的麻繩,鐵絲及鐵絲繩無疑是更好的選擇。也唯有淮東在這方面有強烈的需求,才叫淮東匠工能持續折騰好幾年、投入大量的資源去完善鐵絲繩的技術。

如今在黃龍灘輜營裡儲備的那幾十捆鐵絲繩,還遠不能說盡善盡美,但相比較傳統的麻繩、鐵索,則著明顯的優勢。事實上早在兩年前鐵絲繩就應用於林政君級的海船之上,卻非其他勢力能瞭解。

一根長達五百步的鐵絲繩,能承受數萬斤的拉力,但總重不過四百斤;而相當強度的鐵索,甚至要有數千斤、上萬斤。

就算兩岸有能承受數萬斤拉力的固定物,將四百斤的鐵絲繩與上萬斤的鐵索橫架在湍流之上的難度,也絕對不是同一級度的。雖說鐵絲繩懸空在水面之上,也不是絕對沒有辦法毀去,但絕對比舉火燒燬一段麻繩或竹索要困難得多。

羅文虎乍到鐵絲繩以及一捆捆僅有分釐細粗的細鐵絲時,心想這玩藝兒造絆馬索,在敵騎衝刺之前的戰場拉上幾道,該他媽的多叫人激動啊!不過他也沒有提出來,這種東西只能是一招鮮,淮東軍諸將也應該早有考慮,要用只能用一次狠的,遠不如其他領域的用途廣泛。

黃昏之時,陳漬與黃祖禹便趕來輜營,輜營裡那幾個平時穿便衣跟匠工混在一起的工造官,這時也換上制式官服。

今夜能不能成功在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拉起懸索,決定能不能給至今仍滯留在漢水南岸的八萬餘敵兵以致命一擊,陳漬與黃祖禹又怎麼掉以輕心?

這兩天淮東軍所展示出來的機密,叫羅文虎異常震驚,為了更好的跟上淮東軍諸將的步伐,他跟陳漬要求隨前部先行渡河參戰。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更深刻體會淮東軍諸多神鬼莫測的戰術。

燕胡聞警之後,必然會瘋狂反撲南岸的灘頭陣地。血腥戰場,將領身先士卒抗敵搏殺以激厲士氣也是必須的,那中高級將領亡於陣前也無法避免。要避免指揮體系因為將官的傷亡而崩潰,那就派更多的將領過去以有替換。

羅文虎要隨前部先去南岸,陳漬自然不會反對,反而會佩服他的勇氣,將他與其他降將區別是開來。

當然羅文虎要去先去南岸,就要先進行溜索訓練。

由於前期只能最快架設兩三根懸空滑索連接兩岸,所以最先搶渡到南岸組織前期防禦的一營精銳也只能拿索具溜索過河。

計劃先渡河的一營精銳,領頭的是旅帥梁壽,削瘦的臉孔,叫羅文虎很難想像梁壽在從軍之前只是登州城的一名屠夫,他們早在前兩天就給調來,進行經溜索訓練。

進入山坳深處的秘密訓練營地,羅文虎才知道淮東軍這次搶渡漢水並非臨時起意,而是在佔領樊城之前就制定好的方案之一——秘密訓練營地裡,兩根高柱連著一根懸索,溜索說起來也不複雜,但也需要事先進行反覆訓練,確保過江時不會因為個別人出現問題而卡在那裡。

在營地裡,羅文虎也看到了上百架準備用於封鎖河道的精鐵床弩、蠍子弩,這時扯下防雨漆布,拉出營地前,在空地上露出猙獰的面目,前壘的兵馬也做好準備,準備隨時補入龍爪岩這邊。

羅文虎試過兩把溜索,身穿甲衣的他,溜過百餘米的距離,也沒有太難,便與梁壽及營哨諸將進一步研究對岸的山門岩周圍及廟灘嶺的地形及各種應急作戰預案。

隨他們先渡江還有十數匠工,要負責後期的懸索橋架設。

這次作戰不是用滑索送五六百人過去,而是要用鐵絲繩在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架設一座可供人馬大規模通過的懸索橋,在一兩天時間裡輸送三五千甚至更多的精銳兵馬過江,一舉切斷廟灘嶺南麓的襄谷通道,徹底破壞南岸敵軍的北逃計劃。

這種作戰方式,是羅文虎之前想都沒有想過的,不由得叫他想徐州之役時,陳韓三大概到今天還敗得稀里糊塗吧……

羅文虎對陳韓三的徐州潰敗也一直疑惑不解,入冬後凍得結實的大河怎麼會在突然間就分崩瓦解了呢?但叫淮東軍的工造官一解釋,羅文虎沒想這裡的道理竟是如此的簡單,沒有知識真是害死人。

入夜後,羅文虎與梁壽率部到龍爪岩後集結;這時起了風,望著陰霾的夜空,羅文虎擔憂的問道:「會不會有雨雪?」雨雪天氣無疑會加大渡河的難度。

「狠下一場雪才好……」梁壽抬頭看著天,渡河不是難事,有這麼多床弩、蠍子弩封鎖狹窄的河面,也不怕敵船能從水面上攻擊精鐵質地的索道,但敵軍聞訊從廟灘嶺東南麓谷口趕到山門岩只有四十里不到。要是大雪天氣,就能極大拖延敵軍趕來圍截的速度。

雨雪天氣對誰都不利、對誰都有利。

而淮東軍的準備工作做得充當,天氣越惡劣,相對來說,只會對南岸沒有防備、沒有準備的敵軍更不利。

陳漬、黃祖禹走過來,說道:「南岸沒有異常,這天估計要下雪,你們過去要小心山石滑腳;你們做好準備了沒?」

梁壽點點頭,陳漬與黃祖禹及第二批率部渡河的李白刀,說道:「那就先把床弩推上岸……」雖說敵哨船入夜後每兩個時辰經過這一河段,但保不定上游敵水軍戰船會來得更快,甲卒溜索過河,在空中面對敵船射來的弓箭全沒有還手之力,需要岸上用床弩、蠍子弩封鎖打擊從上游過來的敵船……

鐵絲繩還沒有展開,一捆捆放在「工」字形鐵樁前,不過鐵絲繩的一頭都用精鐵鑄制的鐵扣扣死在鐵樁上,已經做好架懸索的準備;在夜色的掩護下,一架架床弩也從營地推上岸崖,裝槽的巨弩箭就位後,對準龍爪岩上下游的水道。

戌時剛過,兩艘敵巡船順流而下,由於害怕北岸淮東軍的強弩,這兩艘敵巡船差不多貼著南岸而過,叫人擔心此時潛伏在南岸的人馬會暴露行蹤。

北風呼嘯,天空陰霾,夜色如墨,敵巡船過去,南岸潛伏人馬替用燈為號,為龍爪岩上架起四架巨型床弩指明射擊方位!

這四架精鐵所鑄的床弩明顯要比軍中常用的床弩要一大圈,弩箭裝槽,箭尾系有繩索。羅文虎心裡也緊張,雖然巨弩的弦張力要比普通床弩更強,但能不能將尾端系索的巨箭射到對岸,他也沒有把握,也沒看到過輜兵之前反覆進行的實驗,總覺得不保險。

在對岸用燈火標示於射擊方位,陳漬揮手發號司令,聽著弩箭破空而去,夾於呼嘯的北風之中,也不曉得有沒有射擊對岸,只見操縱床弩的軍卒拉動箭尾繩索,見繩索繃直,興奮的說道:「射到對岸了!」過了片刻,對岸也用燈火傳信以示成功。

看著陳漬、黃祖禹、唐希泰他們神色沉毅的望著江下的夜色,羅文虎倒覺得手心的汗水有些多餘了。

很快將三捆鐵絲繩系在繩索之後,羅文虎看著這些鐵絲繩慢慢給拉下河水;大概過了半時辰左右,這三根鐵絲繩就繃直在龍爪岩之上,以極小的角度向下傾斜……

羅文虎最先下滑台用索具搭上懸繩,雙腳踏石便往空中滑去,聽著耳畔寒風怒嘯、腳下浪聲激湧,激起的水沫直打到臉上,一片冰涼,沒叫他多想,去勢將近,但也將對岸的情形看到更清楚。

數盞馬燈照出山門岩之下一個天然的落腳石台,十數個早先潛伏出來的人站在石台上,這時伸出一支長桿來,鉤住去勢將近的羅文虎身子,將他拉到石台上解下來;石台左側還有三條繩梯垂下來可叫人爬上去,而四支精鐵巨弩就釘在石台稍下的位置,呼著風浪,紋絲不動,射入石中怕有半尺之深……

好強的床弩!

正在羅文虎愣神間,「呼呼呼」,又有三人就在他身後同時從對岸滑來……

這邊有一人舉著馬燈照過來,認不得羅文虎:「梁頭怎麼沒過來?這位將爺是誰?」

「這是軍情司的羅文虎羅指揮;董彪,這邊有無異常?」梁壽的聲音就在羅文虎身邊響起,詢問挑馬燈過來的漢子。

「原來是羅指揮,」先行潛伏過來負責的哨探頭子董彪湊過來,與羅文虎行了一禮,與梁壽說道,「廟灘嶺前谷的敵軍還在夢裡呢;不過在東嶺以及虎牙灘的兩座望哨,各有十五六名軍卒守著。我們在入夜前摸過來時,在山南撞到三名敵哨,殺了兩個,叫一人逃走,不過應該不會對敵軍驚動太大。南河上游曹沖寨有三千敵兵在入夜前進駐,停在那裡打算明天繼續去谷城,驚動後估計會拉過來打這邊……」

淮東軍在南岸有斥候滲透以及燕胡在北岸有斥候,都是正常的,雙方隔三岔五都會搜捕對方的斥候哨探、但只要不是核心區域給潛入,很少會興師動興眾、連夜派大股兵馬搜捕的——梁壽也不擔心董彪他們殺傷巡哨的事情會引起敵軍多大的警覺……

梁壽與羅文虎也不耽擱,從繩梯爬上山門岩。

山門岩比北岸的龍爪岩略小,岩頭才四五十步深,過去就是廟灘嶺裡隨處可見的茂密森林,人跡罕至,樹木參天,是一處向南、向西緩下的斜坡;兩根鐵絲繩就用鐵扣扣死在巨木根部上,繃得極緊,將樹皮勒破,繃在山石上即使有人在江上溜索也是紋絲不動,十分的牢固。

整個計劃看上去很簡單,但如此簡單實用的背景隱藏著淮東叫人窺到底的實力,這麼簡單實用的計謀也叫敵軍斷難識破;羅文虎自詡文武雙全,這時候也是十分的羞愧,幾乎淮東軍裡隨便拎出一名營將、哨將出來,都不會比他太差——也難為淮東軍為此籌劃許多……

很快又有二三十人溜索過來,有數人身上還繫著好幾捆粗細不足一分(十分一寸)的細鐵線。山門岩之後的密林裡早就有四十多號人潛伏著,除了七八人為先期潛伏來的匠工之外,其他警戒的警戒,更有接過鐵絲,利用外圍的樹木為樁,迅速圍出一片臨時的防禦營地來。

用鐵線圍木為營,雖說簡陋,但遠比伐木為營要快得多。

即使用刀斧能砍斷這些鐵線,但鐵絲密圍成網狀,也能叫敵軍緩下速度來,而且還不受火;配合鐵蒺藜使用,更為有效。淮東軍弓弩部署在鐵線之後,對受鐵線網、鐵蒺藜及拒馬等障礙所阻的敵軍能進行有效而密集的射殺。

說到搏殺,淮東軍精銳一點都不缺血勇,關鍵要壓制不能叫敵軍從四面八方湧來。

山門岩雖在廟灘嶺之中,但出山並不遠,畢竟要考慮到精銳兵馬渡過河能迅速從廟灘嶺出擊,切斷襄陽與谷城之間的通道,故而與之同時,在敵軍發覺之後攻擊山門岩也會十分的迅速,不存在多少地勢上的障礙。

漢水之上的懸索,瞞過敵軍最多到天亮,敵軍最快會在日隅之前攻來,梁壽率前部渡河,就是要先在山門岩外圍建立防禦,以能在漢水之上架設懸索橋,叫更多的兵馬能迅速渡河過去……

差不多渡過四百餘人之後,才有兩艘敵巡哨,再從上游駛來。

雖說夜色如墨,但三根懸索就懸於水面之上十四五丈,而龍爪岩、山門岩兩邊已經布下這麼多人,驚得周圍鳥飛獸走,自然不會叫敵哨船一點警覺都沒有。

當貼著南崖而行的敵哨船舉火去照夜空時,迎接他們的自然是如飛蝗一般的箭雨;敵哨船上十數兵卒瞬時傷亡過半,不過殘存的敵卒在船上也及時點起船尾的烽火,向南岸示警!

羅文虎站在山岩之上,看見敵軍在東嶺、虎牙灘的望哨也很快燃起示警的烽火;這時候才發現敵軍在左右的這兩處望哨是如此之近,要不是各隔著一道嶺脊,距山門岩的直線距離也就四五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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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55章 風起

凜冽的寒風穿檐打壁,有如鬼哭神號,吹得人心緒難寧……

胡宗國睡得淺,半夜叫噩夢驚醒,坐在床頭,叫侍婢伺候他穿衣服,推窗望外,夜色漆黑似墨,望不得一點星光。自奢文庄與溫成蘊在黃陂給鴆殺的消息傳來襄陽,胡宗國隨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從襄陽西逃到谷城這幾天,夜裡噩夢連連,一直都休息不好,望着窗外的黑夜,似乎有一頭惡獸張開嘴要將他吞噬下去。

“庭外的燈怎麼就熄了?”胡宗國問侍婢。

“夜裡給風吹滅,胡順要去點燈,才發現沒燈油了,想着明天從軍中領起火把過來,沒想到大人這時候醒過來……”容貌嬌俏的侍婢回道。

“算了,”胡宗國沮喪的說道,“沒两天就要渡河去了,庭里不點燈也罷,仔細不要叫什麼人闖進來。”

仗打到這一步,雙方斥候哨探彼此滲透是題中之義,入夜廟灘嶺那裡有巡哨給淮東潛來南岸的斥候殺傷,胡宗國擔心淮東會有斥候潛伏來谷城。

到谷城后,為便於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隨時召見,胡宗國就貼着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行轅找了一棟院子暫住。

這時候守外院休息的扈衛聞聲走過來請安,胡宗國問道:“穆親王那邊休息下沒有?”

“這两天在廟灘嶺附近前後出現三拔淮東斥候,人還不在少數,穆親王放心不下,盯着要曹沖寨那裡連夜派人去搜山,這會兒還沒有歇下呢!”扈衛說道。

襄陽與谷城之外,隆中山地、廟灘嶺以及石龍嶺臨漢水而立,都屬於荊山余脈,廟灘嶺範圍最小,也周近四十里,高百五六十丈的險峰有四座,三拔淮東斥候藏在廟灘嶺,這寒風呼嘯的深夜,要派兵去搜捕,怎麼搜?

胡宗國苦笑一下,但也知道越到到這時候,越是馬虎大意不得。

乍看上去,襄陽以西的漢水上游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但淮東軍從北岸已經從樊城延伸到黃龍灘,在水營戰船未來之時,就已經開始爭奪對漢水的控制。

特別是從隆中往西到黃龍灘一線,這二三十里的漢水河道深而陡窄,而北岸又有多處崖山直迫漢水,使淮東軍在崖岸之上架設拋石弩就能直接攻擊水面上的船隻,實際就極大限制了襄陽及贊陽、水軍對這一漢水流段的控制……

淮東軍這两天往南岸派斥候潛伏也變得更頻繁,既擔心是淮東軍的疑兵之計,但鑿實叫人放心不下——淮東這些年來奇謀迭出,哪家沒有吃過大苦頭?

胡宗國這時無沒有辦法再安心去睡下,便趕去行轅見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拾步走進議事堂,看到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雙眼赤紅的盯在地圖上,眉頭皺如山巒,果真又是漏夜未眠。

佟爾丹換好衣甲,精神抖摟的守立在門庭口,他二十六日從光山淮東軍壘“劫獄”逃脫,昨日才經南陽趕來谷城到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身邊。

看到胡宗國過來,佟爾丹友好的笑了笑。他去行刺羅獻成時,抱有必死的決心,唯有胡宗國跟他說此行似險實安,而最終的結果果真如此,叫佟爾丹覺得眼前這瘦癟癟的浙閩降臣確實有着常人不及的聰明……

胡宗國也是相視一笑,佟爾丹帶回的不能算什麼好消息:

董原叫淮東抄了老巢,雖說對林縛恨之入骨,但命脈給淮東捏在手裡,指東不敢往西,指北不敢往南,此時淮西軍的主力悉數給調到淮水以北去收復確山、汝州等地,淮東甚至禁止淮西軍涉足南陽。也不能算多壞,至少董原沒有因為命脈給捏在淮東手裡就徹底屈服。

淮西軍北進,岳冷秋及池州軍也叫林縛北調去牽制淮西軍,但他們在襄陽、南陽只需要單獨面對淮東軍——淮東軍雖然能調十五萬精銳北上作戰,但北燕在襄陽、南陽一線依舊有十七萬精銳兵馬,並不居弱勢。

眼下關鍵是要盯住淮東軍在石橋嶺往新野、鄧州展開的前壘兵馬,淮東軍兵馬往這一線聚集的速度非常之快;還有一個就是要嚴密關注淮東軍水營主力北上的速度。

只要再有十天的時間,渡河補入到丹江東翼的總兵力就將達到十二萬,而留在南岸的五萬兵馬主力也將撤到谷城及谷城以西,屆時即使叫淮東水營控制襄樊水域,也不會影響北撤的大局。

“這两天淮東的斥候在石龍嶺及廟灘嶺之間活動頗多,會否重演上饒之計?”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看到胡宗國過來,問道。

上饒一役,淮東軍在上饒南側開闢官溪嶺道,而築壩截流杉溪,迫使奢飛熊從杉溪中遊河谷撤兵,而淮東軍真正隱藏的計謀則在杉溪上游秘造戰船,趁浙閩軍受壩水威脅從防壘撤出之時,以戰船載兵馬走水道突擊,幾乎將浙閩軍在上饒的兵馬補全殲,便是奢飛熊等人也沒有逃過戰死的結局。

眼下北燕水軍雖說控制着襄陽以西的漢水河段,淮東水軍在下游一時上不來,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猶擔心淮東軍在黃龍灘重施其在上饒所施的故計,秘造戰船下水,偷襲襄陽、水軍或直接運兵馬渡河來打南岸。

這幾天淮東軍在黃龍灘一線的動作也頗大,叫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不得不在石龍嶺以及廟灘嶺的三座主峰上設望哨來監視對岸及漢水之上的動靜。

對淮東來說,繞到上游擇地造船是個計策,但需要時間,未必就能比其水營戰船從下游趕來快多少——在上饒戰事之後分析淮東的計謀,淮東軍為越過官溪嶺在杉溪上游造船,前後從崇州、江寧、明州轉運了近三十萬石的造船材料,耗時達半年之事。顯然這種計謀也不是淮東想玩就能隨時玩的。

“穆親王要有擔心,可在廟灘嶺與石龍嶺以及廟灘嶺與隆中山地之間增設兩處防壘……”胡宗國說道。

由於隆中山地、廟灘嶺、石龍嶺都是直接夾臨漢水南岸而立,北面的山勢直接侵到漢水之中,實際從襄陽往谷城的通道,是位於隆中山地、廟灘嶺、石龍嶺南麓與荊山相夾的淺谷之間,再經南河河谷北上到谷城,並不是緊貼着漢水南岸。

由於北燕水軍控制着襄陽以西的河段,故而沒有必要在物資如此緊缺的時間,再貼着南岸建防備淮東軍泅渡過河的烽火墩及防壘。不過,既然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憂心不減,那在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在廟灘嶺與隆中山地之間建防壘,防備淮東軍洇渡過河,從這三山之間出兵切斷襄陽與谷城的通道,也算是一個加強措施。

胡宗國的建議,又叫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猶豫不決。

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知道襄陽不能守,但也沒有完全放棄南岸的心思。

從隆中山地往西,漢水流急江窄,正如淮東軍在北岸陡崖之上立拋石弩能直接打擊水面一樣,將來他們撤到谷城以西,利用控制贊陽與仙室山兩岸的險要地形,立拋石弩、床弩,更能將淮東水營的戰船封鎖在下游,以達到谷城不棄守、保留為南岸進擊陣地,以牽制淮東軍的目的。

眼下南岸的物資十分的緊張,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猶豫着要不要在三山之間建日後多半要拆毀的臨時防壘,還是說僅僅是自己多心了?

荊襄一役,叫在戰場廝殺逾三十年的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也有心力憔悴之感,少了以往的殺伐果斷,變得猶豫遲疑,容易動搖,他甚至整宿整宿的考慮荊襄會戰過後會給誰頂替來收拾殘局的問題:恭弘=叶 恭弘濟白山?

見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遲疑了許久也沒有拿定主意,胡宗國視線移到地圖上,似乎沒有意識到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的猶豫:至少從西岸兵馬北撤開始,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的表現要遠遠好過胡宗國的預期;在東線近二十萬兵馬全線崩潰的情況下,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還能穩住軍心、徐徐北撤,這樣的統帥已能列當世名帥之列了,不能苛求太多。

胡宗國想勸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去歇息一二,正在此時,西北方向警鐘大作,聽得人毫髮驚立、膽顫心搖!當然,淮東軍在北岸時不時的搞那麼兩下,驚過之後叫南岸諸人也變得麻木。

“快派人去查明,何事示警?”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吩咐佟爾丹道。

佟爾丹疾步而走,片刻返回來稟道:“是石虎灘、東嶺兩處望哨同時舉大火,本將已派哨船往下游去查看,想來廟灘嶺及曹沖寨都會增加巡兵趕去偵察……”

東嶺是廟灘嶺的主峰之一,石虎灘位於石龍嶺的東麓,東嶺與石虎灘同時燃烽火報警,意味着石龍嶺與廟灘嶺之間的缺口出了問題——當世烽火傳訊,能傳遞的消息十分有限,舉大火只是意味着軍情嚴重,但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要想知道進一步的消息,需要等前哨的信騎馳回!

谷城就挨着石龍嶺,但石龍嶺東麓石虎灘的哨探趕來報信,卻要從石龍嶺南麓繞道走上五十餘里地,快馬加鞭也要一兩個時辰才能知道確切消息!

哨船從谷城下去是快,但要逆流將消息回來,那比信騎還要慢許多。

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想起胡宗國剛才的建議,又想起之前的擔憂,說道:“不,傳我軍令,着曹沖寨守將馬圖海立即率三千兵馬進入石龍嶺與廟灘嶺之間監視敵情,着廟灘嶺前谷守將烏雅和藺聞令率兩千兵馬前去馬圖海合兵……”他擔心等探明情況再調兵遣將會有些耽誤,決心先派兵進去,即使是虛驚一切,也要在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設一座監視北岸的防壘。

先一步隨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率部退到谷城的田常這時候也趕了進來,聽得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的軍令,遲疑的問道:“往廟灘嶺派兵,會不會影響襄陽兵馬西撤?”

如今在襄陽猶有周繁、普碣石、佟瑞麟等部近七萬兵馬,從襄陽往谷城的通道很窄,這時候半道折嚮往廟灘嶺西麓的漢水南岸增派兵馬,會影響襄陽兵馬的西撤。

這僅僅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此時在曹沖寨的馬圖海所部,是田常的嫡系精銳。

田常雖率部先撤到谷城,但作為條件,田常所部將作為谷城的殿後兵馬,最後撤退谷城。

相比較暴露在外的襄陽,谷城要往西收縮近百里,能依北岸的贊陽、白陽關,形勢要比襄陽好得多,只要將周繁、普碣石、佟瑞麟等部兵馬撤到北岸去,田常以為他便是留下來堅守谷城也不成什麼問題。

但田常的底限是守谷城,石龍嶺以西都將暴露在北岸淮東軍及即將進入漢水的淮東水營的打擊之下,派兵進入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與淮東軍對峙,田常就怕他的嫡系兵馬這時候能進去、但到時候未必能退出來!

“耽擱不了两天,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眼下確實有加強的必要,也僅僅是臨時防壘,過五六天就撤出來,不為殿後……”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說道。

“那好吧,末將也趕去看一眼,以防下面將領處置不當……”田常說道。

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也不曉得石龍嶺、廟灘嶺一線的遇襲規模,既然田常要親自趕過去看一看,那是再好不過,與佟爾丹說道:“你與田常一起過去!三山之間馬虎不得。”

田常與佟爾丹趕到曹沖寨,天時已經灰濛濛起亮光,守將馬圖海早一步聞訊,動作也很快,已點齊三千兵馬,等着田常、佟爾丹過來就拔營出發。

天際烏雲密布,似雪未雪,這時有進一步的消息傳到曹沖寨,只是進一步消息叫田常、佟爾丹二人背脊汗毛直立:“什麼,敵軍夜裡在漢水之上拉出三根懸索渡河?”

“就三根懸索,哨船怎麼舉火毀去?”佟爾丹質問道。

他們早就討論過淮東軍有可能滲透到南岸的多種方式,襄陽以西的漢水河段都叫他們控制着,淮東軍想要滲透進來,一為涸渡,第二就是在河道窄處直接拉懸索。但這兩種方式,只能派小股兵馬或者說是斥候前哨滲透。

“夜哨巡船過山門岩時,發現異常,但敵軍在兩岸早有部署,兩岸伏兵用弓弩當即就射殺我十六人;哨探來不及應變,只能在點燃烽火示警后往下游逃撤。兩艘哨船,一艘半途撞礁沉沒,一艘從廟灘嶺東麓靠岸。廟灘嶺前谷烏雅和藺也是剛剛派人來傳訊,只比田帥與佟將軍早了半步,”曹沖寨守將馬圖海稟道,“敵軍趁夜在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架懸索,就哨船遇襲規模來看,南岸少說已有五六十個淮東弓兵;等我們趕過去,應有兩三百敵渡河過來……”

馬圖海哪裡能想象淮東軍借索具溜鐵絲繩索、快速過河的方式?他只是照一般的情形想象,推測淮東軍借索繩渡過,兩三個時辰里能運兩三百名衣甲兵械俱全的甲卒過來就頂天了……

田常與淮東惡鬥了這些年,知道淮東兩三百精銳依廟灘嶺險峻地形想要全殲他們,也要費很大的一番工夫,但很顯然淮東不會憑白無故的派兩三百人到南岸來送死。

佟爾丹蹙着眉頭,跟田常說道:“敵軍在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架起懸索,先偷潛一部分人過來,他們以為只要守住懸索這頭,再在北岸用床弩封鎖兩邊的漢水,就能繼續從北岸增派兵馬擴大陣地、拖延我軍北撤的步伐;他們倒是打的好主意!看來,我們光從陸上派兵過去圍殺還不夠,要立即從上下游派戰船衝過淮東軍的封鎖毀去懸索才成……”

田常懷疑不會有這麼簡單,但就眼前的形勢來看,也只能派人回谷城去見恭弘=叶 恭弘濟羅榮,要他從谷城派有堅固側舷的戰船去毀淮東軍的懸索,他則按着既定的計劃,與馬圖海率部趕去山門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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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56章 絕望

佟爾丹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田常雖有遲疑,認為淮東軍不會無的放矢,但是也看不透疑點在哪裡。

在他們看來,淮東軍趁夜架起懸索渡人過河,也只是使用尋常所見的麻索;淮東軍先派前哨潛伏過來,將麻索綁於兩岸巨木,懸於河谷之上,確實能趁這邊不防備就搶渡一股人馬過來,但也就僅限於此。

雖說淮東軍會大量部署床弩與蠍子蠍封鎖懸索上下游的河道,阻止水軍戰船去破壞懸索,但床弩與蠍子弩的作用並不是無限的。

首先床弩與蠍子弩的準確性實際上很低,唯有在攢射密集敵陣或城牆等大體積目標時,才能最大限度的發揮作用。當真叫一人站在那裡,相隔三百步用床弩射擊,十中一二而已;用蠍子弩投擲,十枚石彈裡都未必能中一發。

戰船以厚木造舷及遮篷,對床弩及普通的蠍子弩就有相當強度的防護作用。

雖說淮東重型拋石弩能對戰船造成結構性的破壞,但重型拋石弩一般用來轟砸城牆等固定的大目的,要是用於打擊江河裡快速移動的戰船,準確性將差到可憐的地步。

而淮東軍用懸索渡人過河,效率也慢,再者懸索渡人可以,但想要將重物用懸索渡過漢水,那就差強人意了。

淮東軍戰力是強,但強於兩處,一是將卒敢戰,二是甲械精良。

蠍子弩、精鐵床弩,每張重愈五六百斤甚至千餘斤,淮東的這些戰械,給浙閩及北燕軍造成極大的挫創,田常、佟爾丹心想淮東軍也斷沒有可能將這些沉重的精良戰械通過懸索運到南岸來……

田常、佟爾丹先率馬圖海所部三千兵馬沿石龍嶺往山門岩進發,日隅之時趕到山門岩外圍,才知道事情比他們所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實際在行軍途中,田常就接到三次、一次比一次嚴峻、一次比一次叫人心沉的信報:

首先是廟灘嶺前谷營壘在凌晨時派出的一支約六十騎的偵察人馬在山門岩外圍受到淮東軍的伏擊,損失近半數人馬,能確定已經通過懸索渡河到南岸的淮東軍人數,要比想像中多出許多。

第二是從谷城派出一艘水軍艨艟船在趕到事發地時,沒想到懸索繃直後離江面竟有十四五丈之高。在淮東軍北岸床弩的封射之下,艨艟船準確不足,沒有辦法在湍流中停下去直接夠上去破壞懸索。雖用火箭亂射之,但未有效果,艨艟船不得不往下游隆中撤去,避開淮東軍在北岸的床弩,而要等襄陽、水軍從下游派立有高桅的戰船趕來,最快也要拖到午中過後。

第三就是凌晨之時,淮東軍潛伏來南岸的兵馬在清晨之時強襲虎牙灘哨壘,守哨軍卒十五人被殲,目前有一股淮東軍進佔虎牙灘哨壘,沒有退出的跡象……

情況要遠比想像嚴重,聽到淮東軍潛到南岸兵馬進佔虎牙灘,田常背脊一陣陣發寒,他幾乎能猜測出淮東軍這次搶渡作戰的意圖是什麼!

山門岩與虎牙灘相距不到四里,間隔緩坡、密林,這兩處地方看上去相距並不遠,但絕對不是淮東軍搶渡三五百人過來就是能同時控制的!

更為重要的,山門岩位於廟灘嶺西麓,虎牙灘位於石龍嶺東麓,中間為兩山之間的坡谷,要是淮東軍著意控制山門岩、虎牙灘以及兩山之間的坡谷,那就意味著淮東軍的下一步意圖就是切斷從襄陽往谷城的通道……

田常沒能直接進攻山門岩,而是在日隅之時,已有三百餘淮東軍佔據廟灘嶺東麓的觀音尖,封堵他們進擊虎牙灘或山門岩的通道。

田常使馬圖海率部強攻觀音尖,觀音尖不下,就打不到背後的虎牙灘與山門岩。

觀音尖是廟灘嶺東麓的一座斷嶺,地勢與廟灘嶺不接,孤立於坡谷之中,僅二十餘丈高,雖說也有一定的險峻,但進入觀音尖的淮東軍不過三百人,隨田常而來有三千兵馬,近十倍的兵力優勢,足以能克服一切地形上的障礙,而淮東軍也是剛剛進佔觀音尖,並沒能有足夠時間利用地形建立足夠多的防禦。

田常要馬圖海親自帶隊壓到觀音尖山前,一次就派出六百名甲卒持大盾從山前的松樹林抑攻上去,要以絕對的優勢兵馬將妄圖佔據觀音尖的淮東軍撕成粉碎——田常與佟爾丹就跨、坐在馬背,就在離觀音尖山腳不到一里的一塊巨岩上指揮戰事。

寒風呼嘯,已有雪粒從陰霾的天空飄下來,但不影響戰事。

田常能清晰看到所部甲卒抑攻觀音尖的情形,初時一切順利,淮東軍斷斷續續從林間射來的利箭,並不能破開大盾的保護,叫六百兵卒能抑面登坡,不斷接近在林中組織防禦的淮東軍。

但不知怎的,爬坡的兩翼兵馬走到半山腰就停下不前,最前頭還有十數人突然給絆倒在地,叫淮東軍從林間趁亂射殺了數人——絆馬索、鐵蒺藜?田常腦子裡瞬時閃過這兩物,暗罵進攻的將卒都是廢物,這等簡單的障礙物都沒能覺察,白白叫淮東軍射殺了數人。

田常沉著氣,看著戰場,能看到中間還留有十餘丈寬的缺口沒受影響。

遇到這種情況,將卒應該緩下來,往中間聚攏,團縮起來防備淮東軍從山上打反攻,派人清除兩邊的障礙物,能穩住陣腳再往上攻——

由於廟灘嶺前谷營壘早在清晨時就派出偵察兵馬,這支偵察兵馬雖在觀音尖以北受到伏擊、傷亡近半,但有十數人始終監視著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的地域。

田常知道淮東軍只比他們早半個時辰佔下觀音尖,見淮東軍竟然能在林間用絆馬索與鐵蒺藜設下四五百步寬的障礙帶,還是極為驚訝。

要僅僅是絆馬索、鐵蒺藜等障礙物,倒也好清除!

或許是攻上去的兵卒對兩翼的障礙帶也很疑惑,負責壓隊前攻的營將遲疑不決,竟然沒有第一時間下令使將卒往中間聚攏結陣或往兩翼分散。

田常氣得大罵,正要派人去質問馬圖海他手下這名營將是干什麼吃的,淮東軍甲卒就在這時從中間預留的缺口猛烈的衝殺出來。

四五輛飛矛盾車從松林間叫淮東軍卒推著衝下,遠看去就知道這四五輛盾車要比尋常的要沉重得多,順著坡勢而下,田常眼睜睜的看著他所部在缺口處用十數張大盾結成的盾陣給淮東軍的盾車沖翻——這哪裡盾車,明明是勢大力沉的鐵沖車!

不能用盾陣擋一擋淮東軍的衝擊,而停在松林邊緣的軍卒又遲疑不定,沒有及時往中間團縮,中間缺口處的薄弱防線幾乎就在眨眼間叫衝殺出來的淮東軍殺潰。

田常臉色很難看,馬圖海是跟隨他十數年的嫡系,這三千兵馬雖說不是他麾下最能戰的精銳,也要勝過其他水準的將卒,沒想到會打得這麼差勁,叫他在佟爾丹面前極沒顏面。

看到馬圖海勉強在山腳站穩腳,在兩翼稍高處用弓弩封鎖住淮東軍直接衝擊山腳的口子,叫半山腰散潰的兵卒能退下來重新結陣;田常打馬馳到馬圖海跟前,狠刮他的一眼,呵斥道:「打的什麼鬼仗,丟人現眼……」

「山間樹林間都用這種鐵絲纏了個滿當,往裡又有鐵蒺藜,」馬圖海舉一根從半山腰絞斷下來的鐵絲給田常看,訴苦道,「淮東軍太他、娘的狡猾,就留下中間那點寬的缺口,而他們所用的那幾輛盾車,從前盾到車架子都是用精鐵所鑄,矛頭生根似的鑄在盾板上。田帥你也看到,淮東軍居高臨下,拿這玩藝下從缺口往下猛衝,在下面根本就攔不住哇!」

田常倒吸涼氣,三百餘淮東甲卒在觀音尖山南團守,看上去山南的坡勢較緩,實際是這三百淮東甲卒有意利用這較緩的坡勢來對抑攻的兵馬進行反覆的衝殺……但是馬圖海遞上來的鐵絲更叫田常震驚。

當世早有瑣子甲,鐵絲算不上稀罕物,但在田常的印象,工匠打造瑣子甲拉鐵造絲最長不多一兩尺,而馬圖海遞給他的這根鐵絲足有六尺長……

淮東軍能將精鐵鑄造的重型盾車通過運到南岸來,而淮東軍用來纏樹的鐵絲又遠遠比想像中要長得多——依潰散下來的兵卒描述,差不多三四百步寬的林子,都是用整根鐵絲纏住,也無怪乎淮東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用鐵絲以樹為樁纏出一根礙障帶來。

「這山頭怎麼打?」馬圖海咂嘴叫苦道,「總不能叫弟兄們把命都拼光吧!」

馬圖海還在考慮觀音尖怎麼拿下來的問題,田常卻在想別的問題:要是淮東軍架設於兩岸河谷之間的懸索就是這種鐵絲,那情況就要比預想的要致命得多!這一想叫田常的額頭在稀疏雪花之下竟滲出一層汗來!

田常怔立了片刻,才想到將手裡的鐵絲折了四五折,擰成繩狀,扔到地上,拔刀去斬。

田常佩刀自然是少有的利刃,要是不惜刀,手指粗的鐵條也能斬斷,但這折成數截的鐵絲卻是連斬了五六下才斬斷……

「田將軍是說淮東軍所架設的懸索可能是此物?」佟爾丹畢竟不笨,田常異常的舉動也叫他想到關鍵處,這鐵絲折成的繩子放地上拿利刃也要連斬五六下,要是懸於空中,劈斬時沒地方可以給借力,要想斬斷,怕難上十倍、百倍!

要是淮東軍架設的懸索沒法燒燬、斬斷,那淮東軍豈不是能源源不斷的派兵馬渡到南岸來?

佟爾丹想到厲害處、要命處,也怔在那裡。

「留兩營兵馬給你,你就在山腳下結陣,盯住觀音尖之敵,不過也要防備再有淮東軍從山門岩那邊殺過來……」田常著馬圖海盯在觀音尖,他與佟爾丹則率另三營整編兵馬,繞入觀音尖,往裡側刺入,切入觀音尖與虎牙灘之間,登上離漢水不到兩里的摩石崖上往北眺望,架上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的哪裡是懸索,明明是一座棧板才鋪到一半的懸索橋!

淮東軍是要直接在兩岸河谷之間鋪出一座懸橋來!

田常所站位置是山門岩也就三里稍遠一些,能看到山門岩與龍爪岩之間架設的懸索,也能看到山門岩南面佈防的淮東軍不少四五百人——沒想到淮東軍竟然鋪懸橋之前,就通過懸索已經渡了上千人過來!

而淮東軍既然能將沉重的鐵鑄盾車也運到南岸,那想必也不會缺床弩、蠍子弩等戰械,想比較之下,田常率部匆忙趕來,兵力的優勢反而叫淮東軍的精良戰械徹底壓制住!

這時烏雅和藺也接到葉濟羅榮的軍令率兩千兵馬從前谷軍谷趕來。

烏雅和藺所部停在觀音尖以南,他在扈騎的簇擁下,趕來摩石崖與田常相會,說道:「奉穆親王令,和藺過來叫候田將軍的調遣,是不是讓和藺先打下觀音尖……」言語之間是看不起田常的嫡系兵馬竟然叫觀音尖的三百淮東軍纏住。

「莫去管觀音尖之敵,和藺將軍,你先部立時進來進擊山門岩,要是不能拿下山門岩,你我皆是覆頂之災!」田常下令時,手足都有些發顫。

襄陽、水軍的戰船要從下游趕來,最快也先拖延午後,就算戰船能及時趕過來,也很快在水面直接砍斷懸空的鐵索,那只能從正面強攻山門岩,拿下淮東軍懸橋的這一頭,將淮東軍封堵在北岸過不來!

烏雅乃燕東貴族,佟爾丹知和藺未必心服田常的指揮,更何況是不顧觀音尖之敵在側後威脅,直接要他拼出全力去強攻山門岩?

佟爾丹將問題的嚴重性跟和藺略作解釋,說道:「事關南岸兵馬存亡,田將軍之令,你需立時執行……」

正在這時,有一乘馬車從南面馳來,到近前,卻見胡宗國從馬車裡跌跌撞撞的走過來。

「聽得淮東軍打虎牙灘的消息,穆親王擔心得很,淮東軍的野心不小啊,」胡宗國爬上摩石崖,喘著氣解釋他趕過來的原因,他眼神不如田常他們,遠眺視野模糊,問田常:「淮東軍是不是在造橋?」

田常點了點頭,手足冰冷,在他視野裡,北岸的淮東軍已經將棧橋鋪到山門岩,而在北岸的龍爪岩上,一隊隊淮東甲卒已經做好走橋渡河的準備……

三百步寬的懸橋,肉眼就能看到淮東軍有數十輜兵在橋上鋪棧板,要是一次過一隊淮東甲卒耗時半盞茶工夫,也就是說,淮東軍在一個時辰裡就能將上千甲卒投射到南岸來!

「沒有時間去打山門岩了,」胡宗國心裡的絕望不比田常弱半分,這時候才徹底明白大都督為何在黃陂沒有北逃之心,大都督在黃陂就徹底絕望了啊!再絕望也不能就放棄了,胡宗國便是手腳發軟,還是繼續給田常建議,「快將兵馬都撤下來,撤到觀音尖以南;要是下游過來的戰船能將懸橋毀,那是再好不過;要是懸橋毀不掉,只能用盡一切辦法,想盡一切可能,將渡河的淮東軍壓制在觀音尖的北面,不能叫他們從這個缺口裡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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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57章 勇將

懸索橋鋪成之時,林縛也從樊城移來黃龍灘督戰。

天飄雪絮,寒風怒嘯,林縛披大氅而立,立在龍爪岩之上有如磐石。

之前為怕引起敵軍的警覺,林縛之前僅僅是視軍黃龍灘,便是沿北岸往西延伸的兵馬,也僅以崇城軍第一鎮師第一、第三、第六旅為主,更多的兵馬都停在樊城之內,等著這邊架設懸索、鋪成棧橋,在南岸佔領灘頭陣地,再往這邊補入……

“陳漬已渡河去了南岸指揮戰事,前部八百輕卒已完全對虎牙灘、觀音尖的佔領,”黃祖禹走過來彙報南岸最新的勢態發展,“對岸是叛將田常率兵馬從曹沖寨趕來,又匯合從前穀出發的烏雅和藺部,計有五千兵馬;其本欲繞過觀音尖強攻山門岩,但突然後撤到觀音尖以南,看情形是有意在觀音尖以南阻擋我渡河兵馬繼續往南延伸;敵襄陽的水軍戰船計有十六艘,以艨艟鬥艦為主,還沒有過隆中,趕來這裏應該還有三個時辰!”

“田常見機倒是不慢!”林縛回頭跟宋浮、高宗庭笑著說。

他們在山門岩已經就位的甲卒不足四百,但棧橋已經鋪成,只要山門岩南的甲卒能打退敵軍的一撥攻勢,這邊便能補入兩哨甲卒過去加強陣地;待在敵水軍從下游趕來,在龍爪岩附近集結的三千淮東甲卒都能渡過河去,一次反擊就能將強攻山門岩的敵軍撕得粉碎。

“他們想要亡羊補牢,怕也是來不及了!”宋浮看著濤浪夾湧對峙的漢水,微微感慨的說道。

棧橋已經鋪成,淮東甲卒魚貫登橋而渡,有條不絮的進入對岸。

雖說敵軍從上游戰船過來最快,但敵軍在上游集結的船隻,都是以利快速渡河的槳櫓船。

雖說不斷的敵船從上游而來,冒死通過淮東軍北岸弩陣的封鎖,以接近棧橋,但無法在湍流中長時間停泊。就錯身而過那短短的十幾息時間,叫敵船根本沒有辦法去破壞高懸起來的棧橋,只能亂射數十箭敷衍了事,甚至不能對棧橋上通過的淮東甲卒造成多大的影響。

懸索架在離河水十四丈的高處,鋪上棧橋,一都隊甲卒站上去,最低點的懸高也有十二丈。這也是除強度之外,鐵絲繩在剛性上遠優於一般麻繩的表現。

龍爪岩左翼,輜兵迅速架設一座營帳以為林縛在前壘的指揮棚,林縛與宋浮、高宗庭走過來,軍情司的武官已經將沙盤、地圖擺出來,正有條不絮的將南岸的勢態發展從地圖及沙盤標出來。

趙虎剛剛也馬不停蹄的從樊城趕來,進大營連一口氣還沒有歇呢,林縛笑著問道:“這一路趕來,辛苦吧?”又說道,“樊城由周同坐鎮,你現在可以將禁營步軍調上來了……”

趙虎率禁營步軍也是昨夜趕到抵達樊城,沒有時間休整,一旦陳漬在南岸站穩腳步,這邊就要通過懸索橋將更多的兵馬投送到南岸去,徹底將南岸的八萬餘敵軍纏住予以殲滅!

“你問我辛不辛苦,還以為到樊城能歇一天再投入戰鬥呢,”趙虎搓搓手,笑道,“不過半個多月來,趕路居多,甚少有殺敵的機會,禁營的將卒也都悶著一股子氣……”

身為禁營步軍指揮使的趙虎,身穿青甲,外裹腥紅戰袍禦寒,相比較林縛,趙虎的身形要魁梧得多,站在帳內,有如山嶽。

農戶出身的趙家三兄弟,便是年紀最小的趙夢熊也是指揮參軍一級的武官,淮東湧出的將星還真是耀眼,高宗庭心生感嘆,又問林縛:“石橋嶺要不要收縮了一下?”

在石橋嶺,有敖滄海坐鎮,有劉振之部、虞文澄部、張季恆部、孫壯部,向鄧州、新野展開利牙,除了牽制在北岸的敵軍之外,更大的作用就是遮閉黃龍灘的側翼。

在黃龍灘之兵馬渡漢水從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切斷襄穀驛道之際,由石橋嶺之兵馬,將北岸的敵軍大部遮擋在鄧州、新野等外圍。

林縛重新將視線投向地圖,指著南岸廟灘嶺、石龍嶺之間的坡穀,說道:“這邊的空隙不大,我們投入一萬五千兵馬就足夠切斷襄陽敵兵西逃的通道,並牽制穀城之敵;而敵軍要從北岸贊陽進擊黃龍灘,道阻且險,一時間打不過來,我想我們手裡頭的兵力暫時足夠用了,不用石橋嶺那邊收縮,”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石橋嶺那邊也要敖滄海謹慎一些,以防陳芝虎從淅川出兵突然插上來……”又問宋浮、高宗庭,“你看胡臾兒所部水軍什麼時候上來?”

“可以再拖一日,”高宗庭說道,“此時敵軍銳氣還沒有折去,其陸路堅守觀音尖以南一線的同時,必然會從下游調水軍戰船過來盡一切可能摧毀懸橋。再拖上一日,我們應能挫其銳氣,我水軍戰船再過惡鬼拐,應該輕鬆一些……”

林縛點點頭,說道:“那就叫胡臾兒在龍嘴山那邊再多等一天,著他明天午時之後嘗試過惡鬼拐,進入襄樊水道……”

這時候黃祖禹急忙走進來,著急的說道:“陳制軍說敵退觀音尖必立足難穩,他盡起山門岩之兵馬親自統率進擊欲退往觀音尖南面之敵去了!”

“亂搞!看戰後我不剝了他的皮!”林縛罵道,氣恨的將炭筆摔到桌上,“我叫他到南岸是坐鎮山門岩指揮南岸戰事。他一個制軍,我就在龍爪岩獃著呢,他也不指示一下,就親自把所有兵馬都往觀音尖壓去,山門岩那邊難道要我幫他去調度?要是往觀音尖突擊不利,難道要我去替他到山門岩收拾殘局去?難道請示一下,能耽擱他吃一盞茶的工夫?”

“許是陳制軍看到突破觀音尖之機,”宋浮調解的說道,“南岸可派黃制軍過去頂替陳漬在山門岩居中調度,黃龍灘這邊的兵馬就由趙指揮使接手調度……”

林縛想了想,陳漬都調兵往觀音尖進擊了,下令將他攔下來也不好,只能派黃祖禹去南岸頂替陳漬坐鎮,這邊由趙虎頂替黃祖禹也好,對黃祖禹說道:“你去南岸,即刻接任崇城軍第一鎮師制軍之職,要防備陳漬突擊失利;你再告訴陳漬,我今天把他的制軍之職捋了,讓他帶著兵卒往上沖,”還想說什麼狠話,又搖了搖頭說道,“算了,他也不在乎這些,由著他去;叫他要珍惜將卒,不可用之過度……”

帳內高宗庭、宋浮、周普、趙虎等人都無奈而笑。

陳漬不派人到北岸請示一下就擅自盡起山門岩之兵進擊觀音尖之敵,就是打著先斬先奏的主意,他都率著兵殺出去了,就算要解他的將職,也要等戰後;對這樣的將領,誰都沒有辦法。

陳漬是虎將,冒進是他一個無法克服的缺點,在江寧戰事攔截鄭明經之部時他就因為冒進輕敵受過懲處,但不能拿降職指望他能就此改過。

陳漬這樣的將領是雙刃劍,用好了能破敵如破革,用不好就會因為冒進而入險地,導致將卒不必要的傷亡跟犧牲。

當然,雖說此時進入南岸的兵馬才一千五六百人,敵軍有四五千人,但敵軍正有意退到觀音尖以南去,陣腳不穩,而附近唯一有利的地形觀音尖已叫陳漬派人先行控制,陳漬率千餘尖兵果斷突擊,不是沒有機會,甚至說可以有很大的機會。

故而,宋浮也不建議立即派人去將陳漬截住,而是建議派黃祖禹去南岸到山門岩頂替陳漬居中調度,以防陳漬率部突擊不利的局面發生。

*******************

田常、佟爾丹、烏雅和藺正聽從胡宗國的建議,將突入到觀音尖與石虎灘之間的兵馬退回去。短時間裡沒有拿下山門岩的可能,退回去,退到觀音尖南面結下堅固的步陣,保護背後的襄穀驛道不叫渡河來的淮東軍切斷才是當務之即。

眼下進入山門岩的淮東軍雖然不多,但棧橋已經鋪成,每時每刻都有成隊的淮東軍走橋補入山門岩,而能摧毀棧橋或者說能阻止淮東軍通過棧橋的水軍戰船還要三個時辰才能從下游趕來。

三個時辰之後,怕是要有三五千淮東軍會進入南岸,田常知道他只有三個時辰在觀音尖以南結陣等著恭弘=葉 恭弘濟羅榮調拔更多的兵馬過來跟他匯合,壓制淮東軍從觀音尖往南突破。

看著進入山門岩的淮東軍還不多,田常留下一營兵馬分左右兩翼殿後,他與烏雅和藺率餘下的五營兵馬撒開腳往南急撤。

田常的部署沒有不當,他們撤到觀音尖以南,與馬圖海匯合,就五裡路程,頂多一個時辰就能在觀音尖重新團縮成密簇的步陣,只是沒想到他們才往南小跑出不到兩裡地,已經進入山門岩的淮東軍會在突然傾巢殺出……

聽著身後夾於寒風之中的嘶殺聲陡然間拔起,田常駭首勒馬回首。

殿後兵馬派來稟告異常的信騎還沒有馳到跟前,田常已經看到山門岩之南的淮東軍如鐵流、又如猛虎撲食一般往留在山門岩右翼的殿後兵馬殺去。

“結陣,往左山靠!”田常駭然大驚。

田常沒想到淮東軍在南岸負責指揮會是如此大膽,此時進入山門岩的淮東軍不過是他們的三分之一,竟然選擇在這時傾巢殺出。

田常也是一時間給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勒令將卒往左翼的矮坡收攏,要是殿後的兵馬擋不住淮東軍的衝殺,他這邊還能將陣列收攏起來,後果將是極其致命的,兵力再多也沒有用。

與田常的驚慌不同,烏雅和藺卻興奮得大叫,勒著韁繩,大叫著:“迴轉,布錐形陣,跟老子殺回去!”淮東軍團縮在山門岩以南,他們短時間裡難以攻克,但山門岩的淮東軍這時候傾巢而出,只要叫他們的殿後兵馬纏住一刻,他們就能率部返回去,將這股淮東軍包圍起來吃掉……

烏雅和藺麾下兩千兵馬以一千騎兵為主,另配一千步戰精銳,也是為適應廟灘嶺與石龍嶺之間較為複雜的地形,他所部兩千兵馬不需要收縮陳列,只要調轉回來,稍稍調整一下,就能展開攻擊陣列。

“不行,”田常阻止說道,“淮東軍擺明瞭要從北面頂著我們的殿後兵馬猛打,兩翼又是密林跟穀壑,你就是有百戰騎兵也展不開;這時候都壓上去,只會跟殿後兵馬撞作一團,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膽小如鼠的傢夥,”烏雅和藺才不管田常的將階比他要高,不屑的罵了一聲,看向佟爾丹,問道,“佟爾丹,你難道坐看淮東軍將我們的殿後兵馬吃掉,我們徒有三倍之兵,卻要在這裏收縮陣形?”

佟爾丹看向胡宗國:“胡大人,叫烏雅和藺率部下馬而戰,從殿後步陣的側翼樹林包抄過去,夾擊淮東軍可否?”

胡宗國看滿臉絡腮鬍子的烏雅和藺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根本不會受田常的節制,不從他意,他怕是要獨力領軍殺回去,而佟爾丹的建議也是沒有不當,只要殿後兵馬能撐住,他們從兩翼繞過去,確實能給從山門岩殺出來的淮東軍以重挫,說不定還能趁勢進佔山門岩……

田常氣得發抖,烏雅和藺視他如無物,佟爾丹則只重視胡宗國的意見。

胡宗國這一猶豫,烏雅和藺便當他們應允了,向身後勇將吼道:“下馬拔刀……”照他的脾氣,最好是直接縱馬從殿後兵陣殺透過去,直接殺到淮東軍面前,但也怕田常跟他急紅眼,下馬而站,從兩翼的樹林包抄過去也是一個辦法。

他們早年在燕東就慣於在密林間漁獵,下馬而戰,雖說衝擊力會大為減弱,但倒沒有什麼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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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瘋虎

    陳漬、梁壽率部身先士卒從山門岩殺出去,羅文虎則留了下來。

    羅文虎他是渡河來協助指揮的,身邊也沒有能使之如臂的悍卒,也就沒能像陳漬、梁壽那般身先士卒率部殺出去,只能在山門岩留後以收拾突擊失利之後可能會產生的殘局。

    羅文虎投附過來之後,很快就給派去參加平林埠攔潰潰敵之戰,那一戰孫壯與劉振之以鐵松溪為餌誘敵進來圍殲的部署,在羅文虎看來已經夠大膽了,沒想到登城虎陳漬打起仗膽大得更不要命。

    陳漬看著敵軍有意退到觀音尖以南布防,當即決定率部突破出去,有意在敵軍於觀音尖以南完成布防之前殺潰之。

    雖說觀音尖、虎牙灘以及山門岩三處要地都叫淮東軍搶先一步控制,先趕來的敵軍主力也還滯於觀音尖之北,是兵書所講的滯形,但在山門岩能用於突擊的淮東軍兵力不過千餘,而敵軍是他們的三倍之多。

    敵軍敢繞過觀音尖插入進來,也是仗著兵力暫時佔據絕對的優勢。

    羅文虎沒想到陳漬會大膽要親率甲卒向三倍之敵進行突擊,當然時機把握得好,不是沒有可能潰敵,只是冒的風險極大。

    羅文虎本是建議向北岸請示,叫陳漬一眼瞪回——陳漬率部從山門岩出擊之後,才派人回北岸報信。不過很快黃祖禹就渡河過來,接過南岸的指揮權。

    “敵軍欲從兩翼包抄陳制軍側翼,陳制軍在兩翼僅各有一哨甲卒,怕是不足。黃制軍,請許我率一哨兵馬從右翼補過去接應一下!”羅文虎與黃祖禹站在山門岩高處,能清楚的看著右翼戰場的勢態發展,看到差不多各有五六百敵軍下馬而站,鑽入側翼的樹林,意在去包抄淮東突擊兵馬的側翼,羅文虎有意請戰、率已經在南岸​​再集結起來的一哨甲卒出戰。

    黃祖禹搖了搖頭,說道:“虎爺是淮東軍屈指可數的勇將,其勇不是說他萬夫莫敵,而是在戰場上,他比其他人更能清楚知道戰場的變化;而且虎爺早年負責閩東戰事,其部最慣於鑽林爬坡。敵軍下馬而戰,散開來想從兩側密林去夾擊虎爺的側翼,只會更如虎爺的意。你不要看到虎爺在兩翼都只部署一哨甲卒遮護,但應能將包抄之敵擋下,叫虎爺有足夠的時間擊潰當面之敵……”

    雖說淮東軍還在不斷的走棧橋過來,但黃祖禹過來當務之急,不是派兵去加強陳漬他們的攻擊力,而是要防範陳漬突破失利的情況發生,他絕不能叫敵軍有趁亂進奪山門岩的機會。要派兵去加強陳漬他們的攻擊力,也是要部署在山門岩以南的防兵有了一定數量之後——這是林縛給他明確的指示。

    見黃祖禹看好勢態發展,羅文虎只能按耐下焦急的心情看著戰場勢態發展。

    當然時間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事實上只要陳漬能將敵軍拖延住,哪怕打一個勢均力敵,也將隨著更多淮東軍進入南岸,將使得形勢向這邊傾斜;而燕胡兵馬要從襄陽與穀城增援過來,顯然要慢得多。

    **************

    留在山門岩右翼的殿後兵馬,崩潰的速度要比烏雅和藺所預料跟想像的快得多,他更沒有想到其部下馬而戰,從兩翼密林包抄淮東軍側翼時會受到那麼強烈的阻擊。

    林縛治淮東軍之初,就強調刀盾兵、弓弩手、槍矛手以及陌刀甲卒諸兵種進行交錯編伍的原則,強調小規模兵馬獨立作戰的能力。淮東軍以十五卒為單位的作戰小隊,就差不多編有以上兵種;到都隊一級,更會配備盾車、床弩等戰械進行加強。

    淮東軍的編伍法,除了在戰場上能使將卒更密切配合作戰外,還有一樁好處就是能適應更複雜的戰場地形。

    烏雅和藺所部下馬而戰,多穿甲持馬刀、騎弓,只有少數人持盾,被迫分散陣形鑽入密林之間,跟一隊隊的淮東甲卒相遇時,才深深的體味到什麼叫錯誤的戰場。

    淮東軍以十五卒為一隊,在兩翼密林進行攔截包抄而來的敵軍,以隊列側前的刀盾手持長盾遮擋敵兵箭矢,刺槍手居於刀盾手之間,以長八尺有餘、細密竹枝展開的竹刺槍使敵兵難以近前攻擊,而藏於刺槍手側後的陌刀手或槍矛身穿重甲,窺準時機果斷居前突擊,斬殺敵兵,弓弩手則在側後射殺敵兵;若敵從側翼擊來,則刀盾手與陌刀手衝上前搏殺,完全發揮長短兼具、攻守兼備的優勢,將多持短弓與馬刀的敵兵完全壓制在密林裡……

    烏雅和藺勒緊韁繩,他站在戰場外的一座緩坡上。他看不到側翼樹林間兩軍纏戰的具體情形,但能看到他以三倍兵馬鑽進樹林裡欲包抄淮東軍的側翼,卻半天工夫沒見什麼進展,而田常所部的殿後兵馬在淮東軍的猛攻之下節節敗退。

    一旦田常所部殿後兵馬給打潰,烏雅和藺不及時將兵馬撤出,反而有給淮東軍分散圍殲的危險。

    “都是吃狗屎!”烏雅按耐不住焦躁的情緒,他不甘心敗退回去給田常奚落,揮鞭指揮左右扈騎,吼道,“都他、媽給我下馬,烏倫山的血勇,都叫你們這些無能之輩玷污了!”拖起斬馬刀,帶著身邊最後的百餘精銳便殺下坡去。

    沒等烏雅和藺率部與左翼包抄兵馬匯合,在正面負責殿後的田常所部這時候再也支撐不住,叫身先士卒的陳漬率淮東甲卒殺透而潰。陳漬看到有一小隊兵馬在這時竟然還想去包抄他的側翼,抹了抹臉上的鮮血,揮刀指向那邊:“兄弟努努力,南面的敵軍都喪了膽,不敢殺過來,俺們先將左邊的這群龜兒子給包圓了!”率著數百淮東甲卒往烏雅和藺那邊卷過去……

    烏雅和藺雖是烏雅氏有名的勇將,但側翼叫潰兵衝過來,而淮東軍掩殺其後,也叫他措手不及,難以抵抗。烏雅和藺率眾欲包抄淮東軍側翼,就放棄戰馬步戰,這時候也只能奮力轉回身來,揮舞斬馬刀想要將淮東軍擋住,以便密林裡的兵馬向他收攏,只可惜“嗖嗖嗖”數支利箭往他的面門射來。

    眼窩中箭,烏雅和藺疼得大叫,接下來就是一柄斬刀馬斜劈過來,整個身子從脖子斜到腋下劈作兩半,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看清斬殺他的淮東將領是誰。

    烏雅和藺一死,其部頓潰,陳漬指著持斬馬刀、叫熱血噴了一臉的梁壽大吼:“你與董彪帶著人馬從左翼往前打!帶著你們這些龜孫子打出來,老子的官位鐵定會叫主公捋了,不殺一個痛快,怎麼討不回本來!”

    守在山門岩的羅文虎沒想到竟然勝了,拳頭舒展開,手心裡都是汗水,雪粒子下得更急,北風呼嘯,全然覺察不到寒意,對黃祖禹說道:“陳制軍有意繼續追擊外圍之敵軍,我以為山門岩之兵馬可以直接往觀音尖進擊……”

    黃祖禹跟陳漬的風格不同,他也認同羅文虎的判斷,不過他總要留在山門岩居中調度,對羅文虎說道:“那就煩羅指揮領著剛渡河過來的一營兵馬配合虎爺去追殲殘敵!”

    戰到這時,又有一營多甲卒走棧橋進入山門岩,黃祖禹留下一哨人馬以為最基本的防務,叫羅文虎率一營人馬去加強突擊兵馬往南展開的攻擊力。

    ***************

    田常眼睜睜的看著殿後兵馬崩潰,而烏雅和藺叫淮東軍捲進去,這時候確實是不敢再將手裡最後兩營兵馬押上去。時間拖得越長,進入南岸的淮東軍將越多,戰場離山門岩如此之近,根本就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含恨的看向胡宗國,恨他剛才沒有支持自己,既然放棄強攻山門岩,為何不能更堅決一些?

    田常與淮東軍爭鬥了這些年,怎麼會不知道淮東軍作戰的特點?

    要與淮東軍對抗,布陣不能集中,以免受到淮東軍床弩、蝎子弩以及火油罐的密集投擲地;但也不能太分散,特別是在復雜多變的戰場上,陣形分散與淮東軍相互滲透的結果,常常是潰敗收場,極少有僥倖……

    既不能太集中,也不能太分散,那淮東軍要怎麼打?

    田常突然間也叫這個疑惑困住,突然間發現兵力相當的情況下,用傳統的戰術根本沒有克制淮東軍的手段,除非全方面的學習、仿校淮東軍的戰術,以其矛攻其盾。

    只是淮東軍的戰術變化多端,這些年來新戰術層出不窮,說要學習,又豈是那麼容易學習的?

    佟爾丹發恨的鞭打著跨下的戰馬,沒想到會烏雅和藺敗得如此容易。

    鄂東大潰,還可以說是中了淮東的奸計,但眼前實打實的正面接戰,烏雅和藺所部也是燕東精銳,竟是如此輕易的給淮東軍殺得大潰,叫他怎麼也無法接受。

    胡宗國看著殿後兵馬以及烏雅和藺所部逾兩千兵馬叫突擊出來的千餘淮東軍殺得潰不成軍,淮東軍挾餘勢往這邊繼續殺來,叫他臉色蒼白。

    胡宗國這時才深深後悔剛才沒能堅定的支持田常阻止烏雅和藺出戰——殿後兵馬潰敗、烏雅和藺所部潰敗,除了馬圖海在觀音尖​​以南還有兩營兵馬外,他們在觀音尖以北就剩不到兩營兵馬,此時要撤,那就只能往曹沖寨方向逃了!

    胡宗國看向田常,看到田常眼裡也是一樣的心思,但田常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南面的觀音尖:觀音尖的三百淮東軍甲卒就在這時果斷放棄守坡林,從西翼而往,欲封堵他們從觀音尖西翼逃往曹沖寨​​的通道,絲毫不畏在南側的馬圖海所部……

    ****************

    林縛也站在龍爪岩上,緊張的關注南岸的戰事,看著陳漬率部將山門岩右翼的敵軍,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輕罵道:“真是頭瘋虎!”

    “敵軍似乎很是進退失措啊!”高宗庭觀戰到現在,才吐出一句評語。

    林縛點點頭,對身側扈兵說道:“觀音尖南北之敵,首尾難相顧,而敵援趕來會在半日之後,叫陳漬再接再厲,將這兩部之敵也殺潰了,將功贖過!”

    宋浮笑道:“主公是叫陳漬將功贖過,不過這話再傳到他耳裡,他怕是大概會以為主公讚他做得好……”

    高宗庭剛才一針見血,正是趕到觀音尖附近的敵軍進退失措,才叫陳漬抓住以少擊多的機會,得了險勝——這樣的險勝並不值得鼓勵,但拿陳漬這樣的將領沒有辦法,林縛苦笑一下,說道:“他要能將田常、胡宗國的頭顱送來北岸,便算他一功也無妨;不過戰後就將他從崇城軍調出來,免得給他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這樣的勇將不用,也是一個損失啊!”高宗庭說道。

    “我考慮編建一支配合水營登陸作戰的獨立鎮師,其他人不合適,就叫陳漬頂上去……”林縛說道。陳漬這樣的將領,林縛當然不會束之高閣,但以後看來不能放在大集團作戰裡使用,他的冒進作戰方式,會給大集團作戰帶來不可遇知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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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鎖喉

    田常與佟爾丹從觀音尖突圍逃到石龍嶺西南麓的曹沖寨,與從谷城率兵來援的葉濟羅榮匯合時,身邊僅有四五百殘騎,驚魂未定。

    “胡宗國人呢!”葉濟羅榮強按住心間將不可遏的怒火,臉色鐵青的盯著田常、佟爾丹,問胡宗國人在哪裡。

    田常、佟爾丹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從觀音尖往西南突圍時,胡宗國所乘馬車落坑顛覆,胡宗國其人給倒扣在馬車之上;胡宗國身邊又沒有幾個親衛,其時田常、佟爾丹離胡宗國都遠,來不及援救,沒等胡宗國從馬車裡掙扎出來,淮東軍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田常、佟爾丹只能丟下胡宗國不顧,往西南突圍。

    眼下緊要的倒不是胡宗國的生死,而是觀音尖一戰給打得如此淒涼,從觀音尖往南一直到荊山北坡都叫淮東軍奪去,要是不能重新奪回觀音尖,谷城與襄陽的通道便給切斷。

    足足五千兵馬叫搶渡南岸不到兩千的淮東軍打得大潰,隻數百殘騎逃回曹沖寨,還叫烏雅和藺、胡宗國這樣的將臣喪命於戰場之上,要不是谷城以西的兵馬大半都是田常部下,葉濟羅榮恨不能將田常拖到陣前砍了腦袋以振軍威……

    葉濟羅榮鐵青著臉,強遏住心裡怒氣,登上石龍嶺南麓的橫峰,從曹沖寨往東,都是潰兵,叫淮東軍在後面殺得屁滾尿流。

    由於從曹沖寨往東的山谷夾於荊山北麓與石龍嶺之間,相當狹窄,此時叫潰兵填滿,叫葉濟羅榮親率到曹沖寨的援兵,沒有辦法越過南河去阻截淮東軍,只能先在曹沖寨收拾潰兵,穩住陣腳再往西打。

    淮東軍也沒有冒進的衝殺到南河東岸來,而是在峽谷東口就停住追擊,往回收縮,不過觀音尖附近尤有大量的潰兵沒能殺滅。

    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所架設的懸索橋,眼下還只是單嚮往南岸輸送人馬與甲械及其他補給物資,根本騰不出空來將戰俘送往北岸去;而南岸即可面臨敵軍瘋狂的反撲,人馬守陣還尤為緊缺,不可能為看守戰俘耗費人力,陳漬暗地裡要求將卒殺潰不收降。

    敵將烏雅和藺率部下馬而戰,但將戰馬都集中在山門岩南側的一處山坳裡,沒有來得及撤出去,叫梁壽帶人繳獲,當即挑了兩百餘會騎兵的戰卒,縱馬在觀音尖以南砍殺潰兵。

    陳潰站在觀音尖山巔的巨岩上,與梁壽說道:“叫這些龜兒子悠著,給老子立即縮回到觀音尖南面來。田常在西邊,有可能出工不出力,但東邊的周繁,是甕中老鱉,怕不會輕易認命,會狠狠的掙扎一下,接下來沒那麼輕鬆……”

    “……敵兵沒那麼快能反應過來。”看著坡谷都是潰兵,這時候就收縮兵力,梁壽有些不甘心。

    “這些潰兵沒有一整天清理不干淨,莫要囉嗦,”陳漬瞪了梁壽一眼,“留那兩百人在山後練練馬術,外圍的人馬都給我撤回來,到南面結陣,該挖的壕溝給老子挖起來,該豎的柵牆給老子豎起來,守不住觀音尖,不把襄陽往谷城的口子紮緊了,把眼前這兩三千潰兵都殺個乾淨,都抵不個屁用!”

    雪粒撲面飄落,只是山下給潰兵、追兵踐踏,沒能積下雪來,只有山間的樹梢開始積白;羅文虎也站上觀音尖,眺望左右。

    敵兵潰後,四處逃散,就算外圍沒有敵兵逼近,一時半會也沒法清剿乾淨。眼下比起殺潰,更重要的是要將周繁、佟瑞麟、普碣石等部逾六萬敵軍都封鎖在石龍嶺以東無法西逃——這也是渡河進行鎖喉作戰最主要的目的。

    廟灘嶺與石龍嶺都是荊山北麓的餘脈,與荊山北坡分別形成兩段峽谷,是襄陽往谷城的必經之地,寬處不過三四里,險窄處僅二三百步,但到兩山之間形成一個臨水的半盆地地形的豁口。

    這個豁口就是仍滯留在襄陽逾六萬敵兵西逃的咽喉,陳漬率部渡到南岸,就是要改變掐住這個咽喉,叫在石龍嶺以東的襄陽敵兵無法西逃。

    觀音尖就位於這個豁口的正中央,站在觀音尖往南眺望,能一覽無途的看到荊山北坡的崇山峻嶺,就在六七里外,而襄谷驛道離觀音尖都不足五里;有一條無名小溪從荊山北坡掛下來,從觀音尖西側流淌過來,流入漢水。

    在陳漬的命令下,外圍的軍卒開始往觀音尖南面的開闊地收縮,而源源不斷走棧橋過來的淮東軍甲卒,也從觀音尖東側繞過,進入淺溪東岸的陣地。

    雖說鐵絲繩懸索也能夠一次承受兩三千斤的重物,但通過懸索將精鐵所鑄的盾車、床弩、蝎子弩等戰械運到南岸來,總是有很多不便。此時棧橋鋪成,而敵水軍戰船還沒能過來擾襲,床弩、蝎子弩、盾車以及窄廂輜車則能直接源源不斷的走棧橋到南岸來,加強觀音尖以南的守禦陣地……

    ******************

    天色將昏之時,敵襄陽、水軍的戰船終於從下游趕來,但淮東軍總計有四千戰卒已經走懸索橋渡到南岸。

    雖於棧橋會面臨來自敵軍戰船之上的直接攻擊,人馬渡河被迫中斷。

    崖岸直接水面的床弩這邊也是巨箭裝槽,“咔咔咔”上絞弦,而在床弩陣之後,則十數架重型拋石弩以及數量更多的蝎子弩,在龍爪岩的右翼、在棧橋的上游,更是千餘輜兵正滿頭大汗的將一截截重逾千斤、甚至數千斤的樹幹推上崖岸。

    一旦敵船接近,這些粗大的樹幹順著勢如奔馬的湍流而下,對敵軍船陣的破壞力不會弱於床弩、蝎子弩。

    有時候傳統的簡單戰術,也十分的實用。

    很顯然,敵軍也十分明白棧橋一日不毀,淮東軍就能源源不斷往南岸輸送兵馬跟物資,使其在襄陽的兵馬永遠都沒有打開缺口、西逃的可能。

    在北岸床弩、蝎子弩、拋石弩以及巨木的轟擊之下,十數艘敵船仍然冒死從下游逆水而上,接近棧橋;桅杆不夠高,則在桅杆上再捆縛長桿,將仿效淮東軍所製的火油罐投向棧橋,或用鐵鉤鉤住棧橋索繩,放船順水而下,勢要將棧橋拖垮!

    不得不說敵軍所用的戰術頗為湊效,懸索橋所鋪棧板沾上火油,水潑不滅,而淮東軍卒此時也無法上橋撲火,頓時陷入火海。

    鐵絲繩雖說強度要遠超普通麻繩,但叫敵船整個鉤在上面,又有數艘戰船連起來一起往下游拉,承受數万斤的拖拽之力,還是有​​好幾根鐵絲繩當下就給拽斷,大片棧板散架,紛紛傾倒水中。

    當然,敵軍也好不到哪裡,十六艘戰船逆水過來,由於要毀棧橋,被迫在淮東的弩陣前停了近一盞茶的時間,當下就叫淮東軍重型拋石弩用重逾百斤的石彈砸沉了三艘,幾乎沒有一艘船沒給淮東的火油罐投中,十數艘敵船燃起大火,將暮色之下的漢水照著猙獰可怖。

    船蓬、側舷在北岸弩陣的攢射下千瘡百孔,數百水軍叫兩岸弓弩射殺。

    敵船皆著大火,不得不往下游退去,等撲滅大火才有餘力再攻來。

    棧橋雖給毀去,但鋪橋所用的十三根懸索,才給毀去五根。看著敵船退去,龍爪岩這邊則麻利的將射繩索的巨型床弩推上龍爪岩,往對岸射繩索,迅速再在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再拉起數根鐵絲繩懸索,將給敵船拽斷的懸索補足。

    由於南岸也運了一批棧板過去,這時候從兩岸往中間鋪設棧板的速度更快。

    淮東軍早就考慮過他們暫時還不能控制漢水,懸索橋有可能給敵軍摧毀,早就備好大量的鐵絲繩跟棧板,做好打消耗戰的準備。

    淮東軍趁夜修補懸索橋的速度之快,只叫敵軍看了絕望,在敵水軍戰船再一次撲過來之前,淮東軍修好懸索橋之後,已經又渡了半營甲卒到南岸去……

    襄陽敵兵顯然也不想叫淮​​東軍在南岸站穩腳步,徹底封鎖住其西逃之路,從黃昏之時,週繁、葉濟羅榮就親自坐鎮,分別從廟灘嶺西谷口以及石龍嶺的東谷口,對在觀音尖以南布陣的陳漬所部發起瘋狂的攻擊,意欲打通襄谷通道。

    敵兵的攻擊是瘋狂而絕望的,是夜毀棧橋三次,但到清晨之時,棧橋再一次修復完好,懸橫在龍爪岩與山門岩之間,彷彿昨夜的戰事根本沒有發生過。

    而龍爪岩下游的河谷、泥灘之上,到處都是給擊碎的船骸以及給叫兩岸弓弩射殺落水的伏尸。

    敵軍從下游襄陽前後共調來五十餘艘戰船,約有半數給直接擊沉在龍爪岩下游的漢水之中,餘下也是給打得半殘,有如殘兵、淹淹一息。一時間再沒有餘力去強攻上游再一次鋪設好的棧橋。

    所幸龍爪岩段的漢水極深,沒有叫沉毀的戰船直接堵實,便是如此也叫龍爪岩段的漢水航道變得更窄,不足早初的一半寬。使得北岸的淮東床弩封鎖範圍更加明確,幾乎每一架床弩都對準敵軍要走的必經之道;敵船要接近棧橋,一次將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而敵軍是夜從陸上對觀音尖以南淮東軍的攻擊,也是徒勞的,敵軍從兩翼丟下近三千具屍體,都沒能叫觀音尖以南的淮東軍步陣往後收縮半寸。

    相反的,在敵水軍戰船攻擊懸索橋的間隙裡,淮東軍又有近兩千戰卒補充到南岸來,使觀音尖以南的防陣變得更牽不可破,將襄陽逾六萬之敵徹底的封鎖在谷城以東不能西逃。

    這時候懸索橋再一次修好,而水軍戰船沒有餘力再從下游發動一次攻擊,看著淮東軍抓緊每一刻時間往南岸運送兵馬、物資,在廟灘嶺西南麓山頭督戰的周繁,心裡充滿著絕望的情緒。

    比起沖不破淮東軍的封鎖,週繁更擔心葉濟羅榮、田常會棄他們而走。

    而從襄陽東傳​​來的信報稱淮東在龍嘴山的水軍,也於晨時起錨北進,意圖趁守襄陽漢水的楊雄水軍在龍爪岩前損兵折船之際,強行突破惡鬼拐水道,進入襄陽以西的漢水。

    楊雄所部水軍一夜之間在龍爪岩給摧毀了三四十艘戰船,損失近二千人馬,週繁懷疑其部還有能力抵擋整部從下游殺來的淮東精銳水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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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7 18:22:42
卷十一 狂瀾第160章 燕京雪

廟灘嶺鎖喉一戰,龍爪岩懸掛索棧橋三毀三建,觀音尖之步陣堅如磐石、牢不可破,不僅扼住襄陽敵兵西逃的咽喉,實際更使得敵在襄陽的水軍叛將楊雄所部受到大創,重挫南北兩岸燕敵的士氣。

在葛存雄率水營主力還在剛剛抵達石城一線之時,北進到龍嘴山一線的淮東水軍胡臾兒所部不足五千戰卒,戰船不足百艘,但於十一月二日則奉命果斷北進。

胡臾兒所部於三日午後抵近漢水在襄陽鹿門山外圍的大彎水段惡鬼拐,強行突破叛將楊雄所部在惡鬼拐西側的封鎖,其後趁夜猛攻敵軍在襄陽城西北的虎頭山水寨;於四日清晨奪下位於襄陽西北、正當漢水中流偏南的虎頭山島,除少量敵船通過龍爪岩的弩陣封鎖西逃外,叛將楊雄所部水軍近乎全殲,連日苦戰,殲敵三千有餘,叛將楊雄也被迫棄船逃入襄陽城中。

水營戰船撕破燕敵水軍的封鎖、控制襄陽以西的漢水之後,襄陽之敵成為甕中之鱉的命運就注定沒法改寫了。

在襄陽以南,張苟率部收復荊門,兵鋒往南漳、鐘宜一線展開;在襄陽以西,陳漬、黃祖禹所部兩萬兵馬渡過漢水,牢牢的封鎖住襄陽之敵西逃的通道;而從廟灘嶺以下的漢水河段,到十一月四日,也完全處於淮東水營的控制之下。

龜縮襄陽的敵軍雖說還有周繁、普碣石、佟瑞麟、韓立以及楊雄殘部逾六萬人,但其東南西北的撤逃通道完全給堵住,而襄陽的儲糧已經告罄,不得不宰殺騾馬以維持。

在看到沒有接受襄陽之兵馬西逃的可能,而淮東水軍即使逆水西進,進入谷城、贊陽一線的河段,甚至連谷城及谷城以西的兵馬都來不及完全撤到北岸,葉濟羅榮不得不於十一月四日從谷城渡河北逃到贊陽,田常則不得不率其在石龍嶺以西的近萬兵馬棄谷城西逃,從仙室山東麓西擊,逃往勳關南岸的伏龍山區裡再想辦法渡漢水北逃。

襄陽殘敵雖眾,但淮東軍要捏住廟灘嶺、荊門等兩處要隘,就能使其成為籠中困獸,無法逃脫,何時抵近襄陽城下予以圍殲,倒不是十分的緊迫。

而由於漢水上游水急灘險,特別是丹江口以西的流水,夾於巴山秦嶺之間,比廟灘嶺與黃龍灘之間的水道還要險,不利淮東水營戰船進入追敵,從谷城西逃之敵,一時間無法追擊。林縛只令胡臾兒率水軍西進收復谷城、進奪丹江口,暫時不理會西逃進伏龍山及鄖關的敵兵,而於四日同時,林縛命令張苟、陳漬、黃祖禹所部兩個鎮師暫停向襄陽進逼的步伐,各守其地,以備襄陽之敵突圍;在四日之後,林縛將戰事的重心重新從南岸轉移到北岸,命令在石橋嶺的敖滄海派劉振之所部果斷切入鄧州與新野,使張季恆、虞文澄兩部包圍新野之敵叛將屠岸所部……

其時燕胡在北岸還有近九萬兵馬,但分散於白陽關、贊陽、鄧州、鄖關等地,而白陽關、贊陽、鄖關又臨漢水、丹江,急於往西北的淅川、武關收縮,避免給淮東水軍逆水而來纏住,根本無暇新野的兵馬。

而淮東在南岸僅用張苟、陳漬、黃祖禹其三萬兵馬困住襄陽之敵,除了使趙虎率禁營步軍在黃龍灘以為南岸支撐外,其他兵馬於十一月三日就開始將重心往北轉移,到五日時,在石橋嶺以北、以東地方集結了超過七萬的重兵。

叛將屠岸在城圍之前,於五日棄新野北逃,孫壯、周普各率騎營出擊,於新野北的溝林追及屠岸所部,於五日從其後殺潰屠岸所部;而在鄧州的叛將高義在劉振率所部切擊之時,也無膽接援屠岸,棄鄧州往西北淅川而逃。

由於從鄧州往西北到淅川,處於伏牛山南麓山區,地形險峻,再往西就是中原九塞之一的武關。而陳芝虎在匯合高義其部之後,在淅川猶有四萬重兵,依武關而守,兵鋒猶然猙獰,林縛令劉振之收復鄧州之後,兵鋒不再往西北展開,而全力追殲鄧州東北方向的新野、南陽的潰敵。

十一月六日,楊雄率水軍在鐘宜登岸,收復襄陽東南的鐘宜;與此同時,趙虎率部從黃龍灘西進,在水軍的配合下,收復贊陽。

七日,盤踞淯水東岸瓦店寨的兩千餘殘敵見在數萬淮東精銳的合圍之下突圍北逃無望,縛屠岸等叛軍出寨放棄抵抗投降。

在清除丹東東翼外圍殘敵之後,林縛使敖滄海於八日在鄧州聚集劉振之、張季恆、虞文澄、孫壯、周普等部逾七萬步騎,於九日進逼淅川。

陳芝虎於九日棄淅川西逃武關,與葉濟羅榮匯合。

敖滄海使張季恆進守淅川,堵往燕兵西出武關的缺口,使虞文澄率部北進收復南陽、唐河、泌陽、方城等地,敖滄海與孫壯在鄧州居中策應,以守北線——

同時,林縛調劉振之、周普等部從北線撤回樊城,在簡單休整之後,與從隨州西進的唐復觀部,於十五日分別從廟灘嶺及鐘宜渡過漢水,從兩翼往襄陽逼近,對襄陽之敵進行合圍。

於十五日,張苟奉命也率部從荊門北進,收復襄陽西南的南漳城。

*****************

進入十一月中旬,燕京連日大雪,燕地千里,皆銀裝素裹。

從午陽門直馳入宮的信騎踏得雪粒四濺,守在宮廷裡的王公大臣都翹首相望,希望這回從西南傳來的消息能叫人將心頭的巨石揭去。

西線兵馬在荊襄接連敗北的消息也在後宮傳來,聽著信騎直馳入宮,後宮妃嬪以及宮女、內侍,也都伸長脖子,希望能有好消息從南邊傳回來。

二十萬精銳,加上投附的奢、羅兩家,足足四十萬兵馬,誰都以為天下盡握北燕之手,哪裡想到短短十數日間,竟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永寧宮乃玉妃寢殿,殿下有地爐,入冬後就曉起地火,人在宮室裡不會覺得有刺骨的冰寒,但這十數日來,燕京城裡籠罩著一股奇寒刺骨的氣氛,壓抑人喘不過氣來,永寧宮裡又豈能獨善其身?

「你那苦命的弟弟,這些年來為大燕的江山南征北戰,流的汗、流的血,不比誰少,但就這樣在樊城生死不明,穆親王也不說派兵去救……」葉赫氏大婦、玉妃及阿濟格之母葉赫氏此時在永寧宮裡坐在軟榻前跟女兒玉妃訴苦。

玉妃也心痛弟弟生死不明,但眼下已遠遠不是個人安危之事,她怎能為私事去煩擾汗王?

此外,荊襄勢態發展叫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迅猛有如山洪撲面打來,打得北燕狼狽不堪、丟兵棄甲!

淮東在柴山的伏兵,於二十一日才露出猙獰面目,而二十一、二十二兩天在鄂東的十數萬兵馬就給淮東軍打得大潰,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到十一月上旬最新的戰報從荊襄傳回,整個漢水東岸的兵馬就已經給淮東軍全滅。

而此時北燕在河中府沒有兵馬可調,在關中沒有兵馬可調;最近在山東雖有十數萬兵馬,但哪怕是淮東出奇兵襲擾壽州、抄董原的老窩時,其在山東南面、在徐泗部署的精銳兵馬都不少於八萬,叫北燕如何在短短一二十天時去應變這麼大的變故?

事關國存族亡,偏偏母親還以為穆親王對葉赫族有隙才坐看弟弟兵陷淮東之手,玉妃心裡焦急、痛苦,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安撫母親,說道:「如今荊襄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潰兵,道路又叫淮東軍封鎖,弟弟有千人之勇,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從淮東軍的重圍裡殺出來,也不用太擔心。說不定在哪處深山裡藏著,待局勢緩和下來,弟弟必能返回燕京與娘親團聚……」

聽著信騎直馳入宮,玉妃忍不住直起腰來,往午陽門方向望去,只是隔著重重宮牆、殿閣,哪裡望得見信騎入宮的情形,她嬌美明豔的臉容也顯得憔悴,只是眸子依舊清亮,使她的容光叫週遭看似清麗的宮女黯然失色。

「應是從荊襄有戰報傳回,女兒你要麼去崇文殿打探一下,指不定就有你弟弟的消息。」葉赫氏說道。

「母親,你說什麼話呢,弟弟出了事,玉兒心裡也痛苦,但王臣大公都在崇文殿跟汗王議事,玉兒怎麼不能叫汗王不省心的湊過去呢?」玉妃也忍不住埋怨起來。

葉赫氏囁囁無語。

過了片刻,有一個黃門內侍惶然走來,走到玉妃前跪稟道:「荊襄有戰報遞來,皇上他,皇上他……」

「皇上他怎麼了?」王妃心悸的發寒,知道汗王身子不好,怕西南再有噩耗傳回,叫汗王的身子撐不住打擊。

「皇上閱過戰報,又咳了一大碗血,捂著心口說好痛,便痛昏過去了!」黃門侍一口氣將語說話,急得滿頭是汗,「皇上可是大燕的頂柱樑啊,玉妃娘娘您快過去看看吧……」

玉妃知道必是西南又有噩耗傳來,顧不得換衣鞋、拿氅衣,穿著絲履、小夾袍,拎著襦裙,便往崇文殿趕去,小臉叫刀子似的雪粒北寒吹打得生疼……

又咳血——半個月來連著吐了四回血,汗王的身子骨怎麼撐得住?

玉妃小跑進崇文殿,張協等王公大臣們都還在,一臉喪膽般的哀容,想必是西南傳來的戰報更叫人沮喪。

玉妃已經來不及去想西南的戰事,心裡只憂急汗王的身子,斂身與諸王公大臣行禮,便往內殿走去,沒進內殿便聽見葉濟白石的聲音從裡間傳來:「伯王畏敵如虎,棄周繁、普碣石、佟瑞麟諸部七萬精銳於襄陽而不救,隻身渡漢水倉惶北逃。此時不愧而言淮東諸軍難敵,要大燕棄去南陽、河南諸地,退守關中,與南朝議和,暗盟兩川、淮西,實不過是要掩飾他荊襄潰敗的責任。父皇不遣使去其職,以示懲戒,叫大燕將臣軍卒怎麼信服?」

玉妃聽得這話,心頭也是給電擊了一下,前些日子傳消息來說漢水東岸的兵馬都給殲滅了,怎麼襄陽的七萬精銳又救不回來了?

這一戰豈不是說西線要徹底給傷了元氣?

王妃向旁邊宮侍問道:「皇上怎樣了?」意叫內殿爭論的諸人曉得她過來了。

葉濟爾甦醒過來,披著白狐袍裳依坐在床頭,沒有因為玉妃走進來就給皇長子白山的顏面,語重心長的說道:「若非事不可為,你伯王斷不會輕易放棄不救襄陽之兵馬。再折一臂、放棄襄陽兵馬,你伯王心裡必不會好受,但總比西線兵馬全軍覆沒要好。再者,荊襄一役,亦非你伯王獨斷專行,我與諸王公大臣也都沒有看破淮東的誘兵之計,換作你我去領兵,都未必能比你伯王做得更好——大燕存亡之關頭,你若還想著舊怨不解,不能齊心協心共渡難關,這中原將不會有我大燕立足之地,你心裡要明白啊!」

葉濟爾剛咳血醒來,這時說話氣急,又拚命咳嗽起來,直叫玉妃聽了心揪起來,趕緊坐過來,撫緩他的背,要他喘一口氣來。

「……」葉濟白山看了玉妃一眼,沒有吭聲,但看他的臉色,顯然沒有給其父說服,閉嘴不說話,只是不想將其父葉濟爾當場氣死。

看其子白石的神色,葉濟爾心裡又急又氣,又是無奈,說道:「你叔伯征戰一身,哪個見識都不在你之下。我怕是沒兩天好活,而你們要不能共赴其難,還不如早早放棄中原,退回到遼東去、趁著還有十數萬精銳早早退去守烏倫山叫我死後省心!」

玉妃心裡又是一驚,難道局勢真惡劣到連黃河都不能守的程度了嗎?再想想汗王竟然是有意安排身後事,聽得更叫她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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