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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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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 18:47:16
卷十一 狂瀾第121章 聞信驚雷

十九日夜,曹子昂、周同率柴山兵馬主力進入禮山境內,禮山守將羅文虎降附,使部將周狗剩夜奔隨州詐援……

是夜,孫壯率騎營第三旅主力,從隨縣南境白雲山南麓奔行而過。

五六千人、七八千匹馬奔援樊城,刻不容緩,如流水西泄,如此聲勢浩大的急行軍,自然驚得白雲山南麓的大堰坡、均川諸寨雞飛狗跳。

孫壯也無時間派出探馬、斥候封鎖白雲山之間的通道,再者白雲山北坡就緊貼著隨州城,又是隨州軍控制的中心區域,山南諸寨,很多都是受隨州軍直接控制的軍寨、屯寨,騎營從白雲山南麓西進的路線,最近離隨州不過十數裡,怎可能完全封鎖住消息?

是夜,有關大股騎兵從白雲山通過的消息,由山南諸寨的信騎紛紛傳入隨州城裡,然而諸寨都不敢派人靠近探看,只言騎隊規模甚大,但究竟有多少兵馬過境,則說法天差地別,沒有一寨能具體說清楚。

有言數萬騎兵過境,有言一兩千騎兵過境,叫受羅獻成指派留守隨州城的馬臻、羅獻義等文武頭領,難以分辨。

留守隨州的馬臻、羅獻義等人,雖說對王相起了疑心,但怎麼也無法想像會有數萬來歷不明的兵馬突然出現在隨州腹地,一方面派人去淮山北麓柳林塞給羅獻成報信,一方面派人前往鐵門山、黃陂、石城及樊城問信,問有沒有大股兵馬未通知隨州而從隨州過境,一方面派人探馬往西追出,靠近去偵察這股來歷不明的騎兵規模到底是多大,一方面往禮山報信,要禮山羅文虎往柴山派兵馬偵察、警惕柴山的動靜,卻沒有想到羅文虎此時已降淮東,更沒想到羅文虎派部將來請援實是要詐他們出城……

**************

十九日夜,襄陽信使渡漢水進入石城。

其時夜色還淺,蘇庭瞻還未就寢,而是與葉濟羅榮派駐石城的騎兵驍將索成棟在宅中私宴飲酒,還從妓營找來幾個貌美的女人陪宴。

索成棟為燕東胡人,出身索綽羅氏,天命帝改索綽羅氏漢姓為索氏。

石城作為鄂東防線之後最重要的支撐點,不僅承擔往黃陂、漢津、鐵門山轉輸糧草的重任,還是黃陂、漢津、鐵門山之後的第二道防線,防備有淮東軍從鄂東防線的空隙裡滲透進來長驅直入而無攔擋。

使胡漢將領同駐城池要隘,是葉濟羅榮約束投附兵馬的一個手段,在石城,蘇庭瞻為主將,將八千步卒、兩千水軍;索成棟為副將,所部有五千騎兵同駐石城。

襄陽信使進城,稱樊城遇襲,蘇庭瞻驚得一身冷汗,手裡的酒杯滑落在地,“匡鐺”一聲,叫陪宴的官員將領都嚇了一跳。

索成棟鬚髮皆卷,臉上橫肉間夾著好幾道傷疤,是戰場廝殺出來的勇將——蘇庭瞻如此驚失措,叫索成棟看在眼裡生出不宵,暗道:穆親王稱蘇庭瞻乃智將,叫三五千襲兵嚇得方寸大亂,哪有資格當此讚譽?

索成棟說道:“早說流賊不可以靠,穆親王倒也沒有防備,這節骨眼上生出這亂子……”

燕胡征戰立國,尚武勇,本族將臣之間還沒有形成森嚴的等級,故而索成棟這些將領要是對葉濟羅榮等親王級的王公大臣有什麼不滿,也會頗為隨意的說出口,沒有太多的忌諱。

索成棟顯然是認同阿濟格、沈浩波等人在襄陽的判斷,認為羅獻成手下有人暗投淮東,叫淮東有機會派三五千精兵潛入荊襄腹地來偷襲他們的糧道。

在漢水西岸佔領的南漳、鐘宜、荊門、長林、當陽以及夷陵等城,這些年來耕作農事相對完好,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摧殘,而胡文穆在戰前對荊州週邊地區的清野工作也談不上有多徹底,靠著就地征繳搶掠以及荊門、襄陽的存糧,圍打荊州的十數萬兵馬,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不會立即因為樊城的失陷而陷入斷糧的絕境。

但對石城以及石城支撐的鄂東防線來說,就十分的要命——石城負責往黃陂、漢津輸糧,而石城的糧草都是直接從樊城走漢水運來。

特別是奢文莊率石城援軍在黃陂、漢津之間構築白塔河防線,與淮東軍對抗,加強鄂東防線的糧草消耗,使得石城往黃陂、漢津輸運的糧草,是輸多少吃多少。如今黃陂、漢津之間有十一萬兵馬,儲糧僅夠支撐十天,而石城這邊也就剩下三萬余石糧草沒運過去,從黃陂、漢津到石城的糧草儲備從整體上來說,僅夠用半個月……

這種情況下,對石城諸將來說,要做的決斷很明確:一是派人去跟葉濟羅榮請援,使漢水西岸能臨時調一批糧草經長林運往漢津、黃陂,以免鄂東防線斷糧,還有一個就是立即派援兵增援襄樊,奪回樊城,恢復糧道。

要僅僅是淮東三五千奇兵潛進來想斷糧道,問題還不嚴重。

由於沈瀾主持之下的分段運糧法,使得糧秣存於糧道之間的多座城池,而不是集中存于樊城,樊城大意失陷,只要及時奪回,就不會造成大的問題。

此外,葉濟羅榮在漢水西岸再加把勁就能拿下荊州,胡文穆在戰前荊州週邊進行清野,但荊州城裡糧草充足,只要拿下荊州城,漢水兩岸二三十萬兵馬就還能再支撐二三個月——索成棟對樊城大意失陷一事,倒沒有特別的緊張。

蘇庭瞻想得比索成棟要深,他想到奢文莊渡漢水進石城時曾懷疑林縛親率淮東軍主力猛打黃陂意在誘石城兵馬南下,想到這裡,蘇庭瞻背脊一股股寒意從尾脊骨直串上來:事情絕不會僅僅三五千伏兵這麼簡單。

蘇庭瞻嚇得驚慌失措,但他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片刻之後也恢復鎮靜,見索成棟眼裡有著不宵跟輕視,知道他想得沒那麼深——蘇庭瞻本欲將心裡的疑惑說出來,但轉念一想,不再跟索成棟詳細解釋,只說道:“穆親王在荊州必有決斷,但等穆親王軍令傳來石城,必然會耽擱一天,等天一亮,索將軍率三千騎兵先行援樊城,我在石城等待穆親王進一步的指令,索將軍以為如此安排可好?”

石城有一萬五千水步軍加騎兵,但石城是鄂東防線之後最重要的支撐點,還附帶有封鎖第二道防線的作用,不可能襄陽一請援就擅作主張將石城所有的兵馬都率去相援。

蘇庭瞻派索成棟率三千騎兵先行,他留在石城等候進一步的指示,這個處置毫無問題,索成棟也沒有意見,心想:蘇庭瞻雖說剛才有些失態,處置倒還不差,說道:“成棟領命……”

“索將軍,你率援軍到樊城後,不要急於逼近城下,”蘇庭瞻說道,“襄陽請援,不會只往石城一處,荊門、南陽、舞陽都會派援兵過去。此時雖不知道他們所派援兵多少,但多半為數千不等,若分而進擊樊城,易給襲敵分而擊之,所以請索將軍進入樊城週邊之後,一定要與其他諸路援軍及阿濟格將軍在襄陽的兵馬匯合後,再進擊樊城……”

蘇庭瞻此言老成持重,索成棟想了一想,點頭應道:“老索我聽蘇將軍的便是!你若不放心,可派個監軍給我。”

“這倒未必,”蘇庭瞻說道,“是關糧道安危,急著不利,我也是嘴碎忍不住要多說幾句。”與索成棟簡略議過援兵之事,蘇庭瞻又緊急派親信騎快馬連夜往黃陂給奢文莊報信。

**************

快馬在夜色籠罩的荊襄原野之上奔趹,為了快速傳遞消息,誰也沒有吝惜路上跑死幾匹馬,無論北面的新野、南陽、舞陽,還是南面的荊門、石城還是荊州城外的大營,在十九日夜得到的消息還是五千淮東軍偷襲樊城、樊城大意失陷……

由於從襄陽往荊州的信騎不用渡漢水,葉濟羅榮差不多是在與蘇庭瞻同時知道樊城大意失陷的消息。

葉濟羅榮對淮東、對林縛的警惕性,自然沒有這些年來接連不斷吃夠淮東苦頭的奢文莊、蘇庭瞻高,樊城遇襲、大意失陷。他為了安定軍心,在將周繁、田常等將召來議事時,甚至刻意弱化樊城當前的惡劣局面,除了派信使馳往荊門、石城等地調派援兵支援襄樊外,他同時限期叫周繁、田常三天內攻陷荊州——在他看來,只要拿下荊州,樊城一時大意失陷,對全域沒有太多的影響,又名韓立在長林多備船隻,以便能從漢水西岸長林縣直接運糧以補漢津、黃陂的糧草不足。

然而樊城失陷的消息於二十日清晨傳到奢文莊在黃陂北面所立的熊家崗大營時,奢文莊渾身癱軟,臉如死灰,要不是其孫韓淵攙扶,奢文莊當場就要給這一悶棍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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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2章 英雄遲暮

奢文莊歇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蘇庭瞻派來報信的信使還在屋裡,奢淵攙住祖父,壓著聲音問道:“東海狐用計刁鑽猾脫,確實叫人意料不到,但樊城大意失陷,似於大局無害,只要穆親王能早日攻陷荊州……”

“唉……”奢文莊這一歎有吐無盡的苦澀,一時間也無從給長孫奢淵說起。

奢淵只當其祖是忌諱蘇庭瞻派來的信使在場,張口要信使退下。

奢文莊搖了搖頭,說道:“子培乃庭瞻之侄,平日依為左膀右臂;要不是庭瞻看出些什麼,不會叫子培親自跑這一趟……”

蘇子培是蘇庭瞻堂兄之子,給蘇庭瞻帶在身邊統領親衛,蘇庭瞻叫他來黃陂報信,倒沒有對他額外說什麼——蘇庭瞻想說的話,實際通過派蘇子培過來報信這個細節上,就已經給了奢文莊足夠的暗示。

蘇子培卻不知道叔父蘇庭瞻看出什麼,而文莊公又從他來報信這樁事上看出了些什麼。

奢文莊有著虛脫後的無力,邁步都困難,叫奢淵攙他坐下,叫營帳裡其他扈兵都出去,單留下奢淵、蘇子培二人。

奢文莊問蘇子培:“庭瞻乍聽得樊城失陷之事,是不是也驚惶失措?”

“確是,”蘇子培點頭說道,“叔父與索將軍在府中飲宴,聽得消息,酒杯落地……”

奢淵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蘇庭瞻是什麼人物:他一個秀才出身,因罪獲刑,囚於縣衙大牢,鼓動群囚破獄造反,入海為寇,縱橫東海之間,後附浙閩,獻棄陸走海之策,助父親奢飛熊收編東海群寇。

要不是受挫於淮東,蘇庭瞻是一個比田常更為出色的將領。無論是祖父還是他的父親,對蘇庭瞻的評價,都要高過田常——田常兵權比蘇庭瞻為重,乃是田常在當年奪兩浙時立下大功,本身又是兩浙歸降勢力的代表,田氏更是兩浙豪族,不是田常的能耐能壓過蘇庭瞻。

奢淵也很敬佩蘇庭瞻的膽識。

樊城大意失陷一事,不僅叫祖父奢文莊聽了大驚失色,連蘇庭瞻也這麼反應,就表明有些東西藏在背後,是他與蘇子培沒看到的。

蘇子培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但想不透關鍵處,疑惑的看著奢文莊。

“庭瞻派子培來,應是要保證子培不會將他在石城的反應在這裡亂說出去,也是猜測我乍聽樊城失陷會震驚其事,”奢文莊對蘇庭瞻當然是瞭解,說道,“表面上看去,淮東收買羅獻成的部將,使得五千精銳能從淮山潛入荊襄腹地,得以出其不意襲得樊城。要是時機再早一些,本王也不會多想;奢淵、子培,你們都能看到荊州將陷,就算給淮東五千奇兵襲得樊城,也不會顛覆整個戰局,而且在諸軍在石城、南陽、荊門由有充裕兵力,最多能調兩萬人回援襄陽去奪樊城——林縛及高宗庭、宋浮等人,豈能看不到這些?他們若是看到這些,為什麼又會輕易派五千兵馬潛入荊襄腹地送死?”

奢淵與蘇子培都面面相覷,他們是浙閩軍年輕一代的將領,雖說初生牛犢不畏虎,但林縛及其麾下的淮東謀臣將帥,的的確確不容輕視。

奢文莊滿口苦澀,樊城失陷的消息帶給他太多的驚惶,驚得他直欲吐血,滿嘴都是血腥氣,又說道:“退一萬步來說,要是淮東僅有五千兵馬潛入荊襄腹地,出其不意打下樊城,那也應該是一把火燒掉樊城跟浮橋,而後立即往東、往桐柏山方向撤走,而不是留在樊城吸引我們的援兵——再退一萬步來說,要是淮東僅有五千兵馬潛入荊襄腹地,其能不動聲色的接近樊城,相信能更容易偷襲隨州。淮東這五千奇兵有隨州不打,反而繞遠道襲樊城,這一切還不夠清楚嗎?”

奢淵這才徹底的明白過來,說到底是淮東這支潛伏奇兵對隨州與樊城的取捨上暴露出淮東真正的謀略跟野心……也正是能明白過來,奢淵也頓時手足冰冷,失聲道:“竟是淮東駐廬州的兵馬盡入荊襄腹地!”

“……”奢文莊忍住大哭一場的衝動,押上所有的老本跟對手梭哈,以為勝券在握,揭開底牌之時突然發現連內褲都會輸掉,誰能忍住哭的衝動?

蘇子培也怔立當場。

的確,要是淮東軍僅有五千兵馬潛入荊襄腹地,偷襲隨州比偷襲樊城更容易,好處也將大得多——隨州城作為羅獻成的老剿,也是淮山北麓防線的核心支撐點,隨州城失陷,將使隨羅獻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馬大亂陣腳,而且董原及寧則臣將有機會率數萬兵馬從桐柏山與淮山這間的孔道長驅南下……

這五千淮東奇兵不打隨州,反而繞過隨州走遠道去襲樊城,那就意味著淮東在荊襄腹地還藏有足以能強攻下隨州的兵力——唯一的可能就是淮東在廬州的兵馬全部或者說至少大半已經潛入荊襄腹地,正張開毒牙要撲出致命一擊。

淮東在廬州,明面上就有唐複觀、劉振之及張壯三部近四萬步騎,曹子昂以及周同畢竟是淮東能征善打的智將、勇將——要是四萬步騎都悄無聲息的潛入荊襄腹地,窺著毫無防備的腹心要害準備撲出致命一擊,這仗還他、媽的怎麼打?

蘇子培畢竟年輕氣盛,不比奢文莊那般徹底絕望了的沮喪,說道:“當下應立即派探馬往柴山、禮山一線偵察?”

奢文莊搖了搖頭,心知蘇子培年少不通權謀,還沒有領會蘇庭瞻派他來的真正意圖,說道:“雖說不知道廬州兵馬如何進來,但能知東海狐為此籌備已久,樊城失陷就表明一切都來不及了,說不定隨州還沒有得到樊城被襲的消息,說不定淮東潛入荊襄腹地的兵馬主力正往隨州撲去……即使我們能捕捉到淮東軍的行蹤,又能如何?”

“當如何是好?”奢淵惶然無措的問道。

“不動聲色,”奢文莊說道,“想來庭瞻也是這個意思……”

“怎麼個不動聲色?”奢淵心裡全沒有主意。

“奢淵,你莫要慌,且聽我慢慢說,”奢文莊說道,“襄陽傳信稱樊城大意失陷,那我們對孫季常、楊雄、孟安蟬及鐘嶸諸將便如此通報,這時候切不可自亂陣腳。此外,我會立即派你與子培率五千步騎往援樊城,你們直接去石城與庭瞻匯合。記住,一定要將在石城的水軍都掌握在手裡。你等在石城得到黃陂失陷的消息之後,不要有猶豫,也不要管穆親王那邊有什麼命令,直接放棄石城,水陸並進,往襄陽方向走。襄陽也非久留之地,你們一定要先一步撤到襄陽西面,之後是隨燕軍一起撤往關中,還是分散去漢中,你們視情況而定;但記住,無論是撤往關中,還是漢中,中原戰事,你們都不要摻和進來了,想辦法往西北走或者去西南……”

去漢中就是投曹家,奢淵沒想到浙閩軍會淪落到這一步,更沒想到祖父會對局勢絕望到這種程度……

奢淵帶著哭腔說道:“祖父您……”

“不要管我,”奢文莊說道,“淮東軍在黃州的兵馬都壓了上來,要是消息走漏,孫季常、楊雄、孟安蟬抑或鐘嶸有一人先逃,整個防線就會在眨眼間崩潰掉。我留在這邊,最多也只能替你們多爭取兩天時間。你要記住,奢家兒郎有淚不輕彈,你爹爹、你二叔都戰死沙場,我這把老骨子沒有什麼好吝惜的,只可惜在淮東已沒有我們的活路了……”說了這話,奢文莊自感英雄遲暮,忍不住淆然淚下。

蘇子培站在那裡,心頭哽咽:才真正明白叔父叫他過來報信的意思,一點消息都不走漏,絕不能叫楊雄、孟安蟬、孫季常、鐘嶸等人意識到淮東已有數萬兵馬潛入荊襄腹地而自亂陣腳——即使這樣,也只能為他們最多爭取兩天的時間而已……

一旦鄂東防線崩潰,將到處都是潰兵亂卒,淮東在白塔河防線正面的主力,將像利刃一般切進來,他們也只能隨潰兵逃亡,但他們在石城的家小,絕難倖免。

要是淮東軍潛進來的兵馬主力正往隨州撲去,那淮東軍這部兵馬隨後陷棗陽徹底封鎖樊城—棗陽的口子,堵住漢水東岸北逃的通道,最快只需要四天的時間。而從黃陂到棗陽有五百多裡地,路途算不上好,撒開腿逃到棗陽最少也要五六天時間。

走漢水東岸逃,很可能逃出去,那就只能沿漢水西進,從丹江或武關河想辦法逃去關中。

樊城失陷後,不能從南陽府晰川縣境走相對寬敞的陸路,從襄陽往武關河口及丹江口方向的通道非常的窄,要是一切都聽葉濟羅榮的安排,在撤退序列時,漢水東岸特別是石城的兵馬必然給放在最後,甚至很可能給命令留在石城拖延淮東追兵。

淮東軍、池州軍以及荊湖軍愈二十萬兵馬從南線反撲過來,有多少殿后兵馬能不給吃掉?

奢淵與蘇子培退到石城與蘇庭瞻匯合之後,將水軍掌握在手裡,才是活命的根本。淮東水營雖然天下無往而不利,但要先清理漢水口的沉船,進入漢水的時機不可能太早。

*****************

十月二十日日隅時分,照湖山前壘大營,實際在曹子昂率柴山兵馬西進禮的同時,林縛已經將在黃州的預備兵馬都調了上來,在照湖山、長軒嶺一線的前壘營寨裡,淮東軍集結的總兵力已經超過十萬,為最後的反攻做最後的準備。

這幾天來,對白塔河、熊家崗等敵軍防壘的進攻,都是一個鎮師一個鎮師的輪流壓上去打,要將敵軍的精神繃緊到極致,消耗盡體力,靜待其防線崩潰的一刻……

林縛與宋浮等人在大帳裡研究地圖。

他們知道黃祖禹、周斌已經率部扮成運糧兵馬潛往樊城,但由於從石城到黃陂一線都是敵軍控制的腹地,淮東軍暗探只能晝伏夜出的潛行,還沒有及時將奪下樊城的消息傳回照湖山大營。

高宗庭急衝衝的走進來;見高宗庭眉眼間藏有喜色,平日心性甚好的宋浮也按耐不住性子,脫口問道:“樊城有消息傳回?”

“樊城倒沒有消息,但奢文莊有意叫其孫奢淵率部北逃,”高宗庭說道,“想來樊城那邊已經得手!黃陂密探剛剛射箭傳回消息,說奢文莊調派其孫率五千步騎北援的消息……”

“啊……”宋浮也是頗為意外的怔在那裡。

“這只老狐狸逃了半輩子,這回不逃了?”林縛袖手站在一旁哈哈一笑。

卻見陳漬、張苟前後腳搶著擠進來,陳漬搶著說道:“奢老賊要逃,請主公許陳漬午時就刺過白塔河去……”

林縛搖了搖頭說道:“奢文莊這回把自己留下來了,我們還要再等上一天。”

“拖一天,得漏掉多少條魚?”陳漬不滿的說道。

“奢文莊已令其孫北撤,他若不走,必會幫我軍穩住孫季常等部敵軍,也說明荊州的葉濟羅榮暫時還沒有明白過來,等一兩天不遲。”張苟說道。

高宗庭暗暗點頭,陳漬為勇將,沙場或無活,但張苟才是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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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3章 曉喻盟友


以撕破白塔河-黃陂城-熊家崗防線為目的的全方面總攻還要延遲一兩天、靜待荊襄腹地傳遞來的戰機,但常規對這一防線敵軍進行持續施加壓力的攻勢,猶不會停。

相反,陳漬、虞文澄、張季恒、張苟等前壘將領,甚至都利用手裡的戰場調度權,加大對白塔河、黃陂城、熊家崗等線的攻勢,以為即將到來的總攻預熱。

到二十日,柴山伏兵對淮東軍普通將官都不再是機密,畢竟總攻之前,林縛要對全軍進行充分的動員。事實上,從十八日開始,就將荊襄戰略的全盤計畫,有步驟的自上而下的,通告告訴全軍將卒——在荊襄腹地有淮東五萬精銳等他們去會師,等著他們一道去贏取最後的勝利,將進入荊襄地區的胡虜及其走狗大創盡殲,一舉扭轉南北對峙的戰略格局,大概沒有比這個消息更能直接激勵人心、鼓舞士氣的……

黃州城在整個前壘營地的後勤支撐,除了趙虎率一萬禁營軍留守外,還駐有規模更為龐大的負責轉輸、工造的輜兵、匠工以及大量的文職官員,傅青河留在黃州總司其責,左承幕作為觀軍容使,戰時更多時間也是留黃州城裡。

林縛簽發的有關對荊襄敵軍進行總攻的動員令到二十日才正式在黃州城裡張帖,通告文職官員、工輜隊伍,左承幕也是到這一刻,才由傅青河告之淮東軍在柴山潛伏兵馬的真正規模。

“……”

這一刻,左承幕還能說什麼,眼睛盯著地圖,即使給傅青河當面告之實情,但要將近五萬兵馬從廬州西北的故埠直接穿越最為險峻的淮山中脈進入隨州東部邊緣潛伏,都是一樁令左承幕難以想像的事情。

只能說林縛為行此計動用了巨量的難以想像的資源,而設計此策誘燕胡入彀,本身就需要超乎常人的想像力。

而淮東為行此計,動用如此巨量的資源,甚至將荊襄一戰的勝負都押在此計之上,寄以重大的期待,林縛焉會提前將此透露給自己知道?

左承幕這一刻心情複雜之極,有著莫名的失落、沮喪以及為守荊州的胡文穆諸人及荊湖軍馬的擔憂。

即使此時立即派人去荊州通告消息、激勵士氣,以荊州將卒堅守城之心,走水路最快趕到荊州城下,也要三天時間。照林縛的計畫,柴山兵馬主力應是今日往進擊隨州,不管能不能順利將隨州城拿下,淮東潛伏荊襄腹地的兵馬,真正的真實詳細最快也要拖到三天之後才會傳到荊州——這意味著在漢水西岸的葉濟羅榮在這三天時間裡還將繼續給蒙在鼓裡而猛攻荊州。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葉濟羅榮即使攻下荊州城,也不可能屠城了:一是葉濟羅榮不會有足夠的時間去屠荊州城,再一個葉濟羅榮要短時間裡突破淮東在樊城一線所形成的包圍圈很難,需要在漢水西岸滯留一段較長的時間,控制一座完好的荊州城,對漢水西岸的燕胡兵馬北撤,更為有利。

至於漢水東岸的敵軍,左承幕實在看不出他們有逃脫升生的機會,或許最終會漏走一兩萬吧?左承幕心裡暗道,但他同時也知道,此役對荊湖軍來說,也許胡文穆等少數人會在最後關鍵時刻撤出荊州,但荊湖軍主力在荊州城覆滅被殲,荊州以及荊州週邊城池都在戰事中凋零殘破,南岸江夏、鄂州兩地也由於戰事過度消耗了軍事潛力,荊湖勢力從此之後實際也就半殘了……

能指責林縛借刀殺人嗎,能說他的不是——左承幕心頭苦澀,一時間也無語跟傅青河相對,只言道:“我會立即派人去荊州通告此事,使其務必堅守荊州,以待勝捷……”心裡又暗暗企盼:胡文穆啊,胡文穆,左腳為生、右腳為死,就看你能不能咬牙撐住這關鍵三天了……

************

孫文炳借返回江州之際,繞道蘄春,向岳冷秋、鄧愈、岳峙等池州軍諸人通告淮東通盤戰略,並令池州軍圍打鳳山,不得使陳韓三有逃脫的機會。

孫文炳代表淮東傳過信便告辭離開,留下面面相覷、沉默不知該說何言的岳冷秋、鄧愈、嶽峙三人。

蘄春城經過一個多月的修復,倒是有些屋舍能夠署理公務,岳冷秋便將行轅從低矮不便的營帳裡移到修繕過的蘄春縣衙。

此時北風呼嘯,十月中旬之末,已算冬時,室外漸有寒意,不過白露為霜在初冬暖陽的照耀下已然消失一盡,正是午時天溫時分,岳冷秋與鄧愈、嶽峙在室裡有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驚,驚於淮東竟能行此瞞天過海之計、驚於淮東要在廬州投入多少資源,才能在戰前將五萬兵馬悄無聲息的送進荊襄腹地?

懼,懼于荊襄會戰之後的淮東誰能堪敵?天下還有誰能制肘林縛?

怨,怨林縛到最一刻才通知蘄春,還遞來手令使池州軍務必將陳韓三殲於鳳山。

疑,疑這一切是林縛欲騙蘄春,荊襄腹地並無淮東伏兵,不過誘使池州軍跟陳韓三死磕……

“會不會樞密使意在使池州軍與鳳山陳韓三兩敗俱傷?”岳峙在岳冷秋面前說話沒有那麼拘束,將心裡的疑問道出,他猶不信淮東能如此悄無聲息的將五萬兵馬送入荊襄腹地。

岳冷秋閉目想了一會兒,說道:“你們去前壘準備打五雲河及鳳山之事吧,即使消息不實,我們也是在淮東軍對黃陂發動總攻之後,再強攻鳳山……”

林縛總攻白塔河-黃陂-熊家崗防線就在這一兩天,現在派斥候、探馬往廬州或荊州腹地進行驗證,已然不及,但只要在黃州的淮東軍主力對白塔河-黃陂-熊家崗防線發動總攻,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鄧愈籲了一口氣,說道:“池州軍怎麼也算是跟著斬獲大捷啊……”

岳冷秋點點頭,按說有些事也應該想透,但臨到頭猶有許多不甘,故而心情抑鬱,但也應該想透了。

在樅陽大敗之後,池州軍就再也沒有獨立的地位:之前不能違擰林縛關於整體戰略的安排;在荊襄會戰即將大獲勝捷之際,更沒有能力對林縛的手令陽奉陰違,那就只能依林縛所令強攻守鳳山的陳韓三所部,再不濟,也要將陳韓三死死的圍困在鳳山,使其所部不得逃脫。

鄧愈話裡的意思也很明顯,作為帶兵的將領,對勝捷的渴望要比勾心鬥角來得更強烈、更直接……

陳韓三將他在江甯的退路完全堵死,他一定會垂死掙扎、也一定會困獸猶鬥,池州軍也許會因此承受很大的傷亡,但對鄧愈等池州軍將領來說,這時候與其想著保存實力,與其還外在勾力鬥角裡拔不出來,還不如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勝捷來洗刷徽南、樅陽慘敗所帶來的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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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州城,一隊兵馬約五千餘人,此時隊伍的梢尾剛剛走出東門,隊伍以四列沿驛道急行,展開有兩裡多長。排頭的兵卒扛著青黑色的旌旗迎風展開,獵獵作響;這是羅獻成留守隨州的嫡系兵馬,兵甲皆全,所選又是健卒,看上去兵強馬壯、威風凜凜,完全意識不到這一去會是不歸路、會是死亡坑……

羅文虎派周勝(狗剩)馳入隨州請援,稱王相叛變,引淮東軍從淮山中脈佛猴嶺一線潛入,一部襲樊城糧道,一部襲禮山——羅文虎在禮山措不及防,叫王相率三千敵兵奪去東城,然而他猶率守軍固守西城不退,請隨州馳援。

留守隨州城的羅獻義、馬臻等人,聽得王相叛變,雖說大驚失色,但與王相在戰前的言行對應,也就立即確認為真。

他們猶不能想像淮東軍數萬兵馬大規模潛入柴山的可能,羅獻義為羅獻成的族弟,早年隨羅獻成販私鹽,常在淮山之間穿走,自然清楚將廬州隔絕在外的淮山中脈佛猴嶺是何等的險峻曲折,哪怕一兩百人的隊伍要翻越佛猴嶺去廬州,都要繞上大半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叫大股兵馬通道——他們只當在王相的配合下,淮東軍有數千兵馬穿越淮山中脈潛伏進來,窺著時機分兵偷襲荊襄腹地的薄弱處、截斷荊襄糧道,擾亂北燕在荊襄各地的防線。

只要沒有意識到淮東軍有將駐廬州整部兵馬調入荊襄腹地的可能,差不多都會做出上述如羅獻義、馬臻一樣的判斷——羅獻義、馬臻沒有想到羅文虎已在強大的柴山兵馬前毫不作掙扎的降股,自然不疑羅文虎派人請援是誘援詐計……

禮山位於隨州之東,事關隨州的側翼,並能威脅淮山北麓防線的側後。

即使葉濟羅榮順利拿下荊州城結束漢水西岸的戰事,漢水東岸的戰事猶將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焉能隨州城以東的腹地給潛伏進來的淮東軍攪得稀巴爛?

羅獻義當即使馬臻及副將沈蕭謹守隨州城,他親率五千兵馬馳往禮山求援。

而在禮山與隨州之交的絡店、長嶺,羅文虎率兩千餘人,扮作從禮山敗退的兵馬往隨州方向散亂急行,唐複觀親率兩千精銳扮成追擊隨後追擊,兩部兵馬一前一後,往已入隨州城的五千援兵迎去……

*************

溮河源出淮山北脈深山,為淮河上游南岸最主要的支流之一,於九月上旬,寧則臣率鳳離軍第一鎮師萬余精銳在水營的配合,沿淮河而上,進入溮河,溯溮河而上,一直前行到淮山北麓,進入信陽城,與孟畛、孟知祥所率領的信陽守兵匯合。

與此同時,董原也親率兩萬兵馬,出壽州,經霍邱,收復固始、潢川、光山、息縣、羅山等信陽以東的城池。

溮河、竹塘溪、石堰河等淮河上游的支流都源出淮山北脈,這些溪河即是灌溉信陽萬頃良田的主溝,其上游河谷也是穿越淮山南下隨州的通道。

羅獻成於七月初,就是沿這些河道從淮山而出,進襲信陽南部諸縣,以牽制淮西及淮東駐廬州兵馬。待九月南陽陷下,葉濟羅榮率主力南下打荊州,羅獻成也是率部沿這些河道南撤,避入淮山北脈的險峻大山之間,峙守這些溪河的上游河谷。

由於羅獻成經營隨州要比董原早好些年,在董原執掌淮西時,整個淮山北脈幾乎都落入羅獻成的控制之中,羅獻成在溮河、竹塘溪、石堰河等淮河主要支流上游的河谷,利用原有的山寨,建立了長兩百餘裡,縱深約六十裡的北麓防線。羅獻成差不多率五萬兵馬填入這道防線。

甯則臣所率援軍與信陽守兵匯合後,加上董原親率進入潢川一線的援兵,在淮山北麓的兵馬加起來也只五萬人,此外陶春率部從渦陽西移,與守淮河上游北岸正陽縣的肖魁安合力牽制陳芝虎、屠岸兩支敵兵,總計兵馬也只有五萬。

雖說九月中下旬進入信陽的兵馬總數也達到十萬之眾,但在兵力依舊處於劣勢。相比較之下,在北線的敵軍雖說兵力較為分散,但兵力略佔優勢,而且佔據地勢的優勢太明顯,又是收縮防守,叫董原想咬北線敵軍一口,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二十日,也是在同一天,寧則臣派人進入董原在潢川的大營,通告淮東通盤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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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4章 北線

寧則臣派信使進潢川告之淮東通盤戰略,自此柴山伏兵的全貌在董原及淮西諸人面前展開。

其時督糧進潢川城與董原匯合的劉庭州震立當場、半晌無語。

董原在靜室獨坐了近一個時辰,待他從靜室走出來之間,也未與劉庭州商議,便擅斷獨行,直接使帳前書記官記錄他的命令:“光山、息縣諸城,接令之時,即刻全軍動員,調派所有兵馬及隨軍民夫沿石堰河南下,進逼於石堰河上游的隨州軍東線諸寨;著正陽城以南的分佈於淮水最上游兩岸、桐柏山西麓的平昌、上樑、月河諸寨兵馬以及高梁店元歸政所部,除肖魁安率正陽守軍監視確山之敵外,其餘悉數放棄當下的防壘即刻沿古渚溪南下,進擊隨州軍在桐柏山與淮山之交的西翼防線,著肖魁安率本部嚴謹淮河北岸正陽等城……”

淮西行營記室參軍王沐提筆錄寫軍令,刷刷寫就數百言,又提筆點紙復看一遍,校正錯漏,將軍令草稿拿給董原復看;董原看過無語,遞給劉庭州:“庭州,你看這麼著可好?”

雖說過去一個時辰,劉庭州還沒有能完全消化淮東駐廬州兵馬已潛入荊襄腹地並於十八日夜拿樊城這個事實——荊襄會戰大捷即日可期,董原將手裡能趕得上趟的兵馬都調動起來壓到淮山北麓,說是擴大戰果也好、爭奪戰果也好,劉庭州下意識的都沒有覺有什麼問題。

劉庭州接過王沐草擬的手稿,也是看文間有些錯漏,看了一遍,遞給董原,說道:“招討使思慮甚周,下官覺得沒有不當之處……”

“那便抄寫用印,派快騎馳往諸軍傳命。”

董原使將手稿丟給王沐等文抄錄數份,坐在長案之前親自籤押用印,又用軍令替給劉庭州副簽——劉庭州也沒有疑心,董原作為行營總管、招討使,攬有軍權,他也沒有監軍的名份,軍令他副簽就可以,也不需要正式用印,當即提筆蘸墨署上姓名。

見董原也沒有討論淮東軍究竟如何在柴山設下伏兵之意,劉庭州見天色不早,他還要去看糧秣裝卸之事,便先離開董原的大帳。

推門而走,劉庭州才邁開兩步,才意識到不對勁,下意識的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但木已成舟,想將軍令上副簽的姓名塗掉也不可能,抬頭看了看西天的暮色晚霞,苦笑一下,繼續往糧營走去……

***************

確山,西依桐柏山,為中原之腹地、豫鄂之咽喉,城東南六里有確山為名,陳芝虎的確山大營就紮在確山殘城與確山之間,以牽制南面淮西駐正陽的肖魁安所部以及西面駐渦水一線的陶春所部。

柴山押糧兵馬偷襲樊城的消息,先由守將普阿馬派人通報北面的南陽諸城,其時沒有將問題說得太嚴重。普阿馬戰死之後,樊城及城南橋渡區整個的失守,樊城實際就控制在淮東軍的手裡,阿濟格一直到十九日凌晨,才成功派出信騎繞過樊城,往新野、南陽、泌陽以及舞陽方向通告具體的敵情。

給這一耽擱,陳芝虎在確山大營一直拖到二十日午時,才知道樊城在淮東五千伏兵偷襲之下、大意失陷的消息。

隨陳芝虎在確山的高義以及在舞陽的冷子霖,都以為當如阿濟格所請,從舞陽直接派出援軍到樊城與其他兵馬匯合後,再奪回樊城,恢復糧道,然而陳芝虎派出信騎,要冷子霖在舞陽按兵不動,到確山來見他。

從舞陽到確山有一百五十里,信騎馳騁一來一回就耽擱了大半天時間,冷子霖趕到確山大營,已經是二十一日凌晨。

確山大營裡營火四照,看營帳內的情形,似乎正進行作戰前的動員,冷子霖絲毫不解,只能先進大帳去見汝州王陳芝虎。

一百五十里地一力沒歇勁的跑下來,光冷子霖跨下乘馬就跑蹶了兩匹,冷子霖對陳芝虎按兵不動的決定頗為不解,甚是疑惑,甚至還有牴觸情緒,走進陳芝虎的大帳,氣喘吁吁的將兜鍪解開,扯開襟甲,看著長案有一盞溫茶,拿起來一軲轆喝下去,甕著聲音就問:“虎帥,樊城軍情告急,諸城接信都當火速馳速,確山這邊一時趕不及,只有我從舞陽率軍過去。虎帥召我來確山議事,有什麼事情不能直接下令示下?這一來一回,少說要耽擱一天。”

“你坐下。”陳芝虎抬頭瞥了冷子霖一眼,沉著聲音叫他坐下,眼睛又繼續盯回地圖。

冷子霖叫陳芝虎一口堵住,便悶聲坐下。

這時候高義推門走進來,冷子霖抬頭看去,欲問到底是什麼回事,要演哪齣事?

陳芝虎抬頭問高義:“去正陽的探馬回來沒有,在正陽的淮西有什麼動向……”

“正陽肖魁安那邊還沒有動靜,不過我已派四支百騎隊繞入正陽往平昌、月河一線刺入,天亮應該能有回應……”高義說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冷子霖一頭霧水。

“蠢貨。”陳芝虎不屑的罵了冷子霖一句,卻無意替他解惑,繼續盯著地圖,似乎眼睛要扣進地圖裡去。

高義走過來,壓著聲音跟冷子霖解釋,說道:“虎帥以為淮東用伏兵不會如此粗漏……”

“不會如此粗漏,是什麼意思,”冷子霖問道,“難道淮東在偷襲樊城之外還藏有後手?”

“如今高宗庭為林縛的謀臣,”高義說道,“你又不是不曉得高宗庭的厲害!再者,林縛在淮泗收紅襖女,其厲害之處,你又不是沒見識過,我也懷疑淮東藏著更厲害、更要命的後手啊!”

冷子霖怔立當場,意識他在舞陽確實想得太淺。

崇觀十二年,劉妙貞率淮陽軍殘部幾乎要給他們圍殲,而林縛利用孫壯這個暗子棄宿豫打開缺口,縱劉妙貞東逃——事後林縛假模假樣的削去孫壯的將職,然而接下來事情的演變叫人瞠目結舌,劉妙貞不僅率淮陽軍投淮東,劉妙貞本人還嫁於林縛為妾。

多聽說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能聽幾回“得了夫人又得兵”的暢快事。

對淮東來說,自然是暢快之極,但陳芝虎、高義、冷子霖等人為此窩囊之極——且不說收劉妙貞背後是不是高宗庭獻策,但整個的都說明淮東的用計之妙,堪稱顛峰。

淮東這些年來迅速崛起,如今又奉天子以令不臣,占得半壁江山,又是易相予的?

“後手會是什麼?”冷子霖問道,“淮東在荊襄腹地還有伏兵?”

“不是另有伏兵的問題,而是從南陽失陷起,整個的怕是都演變成淮東誘敵深入的謀略……”陳芝虎這時才抬起頭,用異常沙啞的聲音說道,他臉上有一道長疤,在燈火照射下顯然額外的猙獰,指著地圖,要高義、冷子霖走到近前細看。

在地圖之前,陳芝虎將他所疑的幾點個關鍵點都標註出來,在樊城之外,在荊襄腹地下一個關鍵點就是隨州。

冷子霖也瞬間想明白過來疑點在哪裡:淮東伏兵即然能扮成柴山押糧兵馬不露聲音的接近樊城,為何不襲隨州?

這一切似乎都表明淮東所藏的後手足以強攻下隨州……

冷子霖這才明白虎帥為什麼會命令四支百人騎隊從正陽防線刺入信陽腹地去,淮東真若藏有硬攻隨州的後手,淮西在信陽的兵馬部署必然會很快有變化。他們派百人騎隊刺進去,看到淮西在信陽兵馬在部署上的變化與反應,就多少能佐證猜測,這也是最快驗證猜測的手段——不然等隨州失陷的消息傳過來,再做應變,雖說也只會慢一兩天,但什麼都遲了。

“倘若,”冷子霖背脊發寒的問道,“倘若棄南陽不援真為淮東誘敵之策,當如何是好?”

“你心裡又生懼了不成?”陳芝虎抬頭看了冷子霖一眼,眼光如電,直似要刺入冷子霖的心中。

冷子霖避開陳芝虎如電芒的眼神,振了振神色,說道:“隨帥虎這些年,該有風光都享受過了,死而何懼?”

“虎帥,你以為董原會讓道嗎?”高義問道。

“不好說,”陳芝虎搖了搖,說道,“我問明天就會知道……”

聽得高義與陳芝虎議起董原讓道一事,冷子霖目光又移到地圖上。

確山位於桐柏山東麓,南面隔著肖魁安所守的正陽縣,要是董原讓道,叫他們可以直接從正陽境內穿過,就可以走桐柏山中麓的穀道進入泌陽境內——這是確山兵馬進入南陽盆地最便捷、最快的通道。

否則的話,要向沿桐柏山東麓先往北走,到舞陽之後,再繞到桐柏山西麓經方城南下南陽盆地,要多繞走四百多里地。

換作別時,四百多里地算不上什麼,急行軍也就四五天的時間,但是在這當兒,四五天的時間就足以決定徹底的決定荊襄戰局了。

冷子霖這才明白為何他剛才馳入確山大營時,看到大營一副即將開拔的樣子,原來虎帥是想率確山大營的兵馬主力直接去援樊城,而不是僅僅只派在舞陽的那點兵馬去援。

冷子霖當夜便在大帳裡與陳芝虎、高義一起推算戰局,差不多天濛濛亮時,便有探馬帶回來進一步的消息:“除肖魁安率一萬餘兵馬守禦正陽城沒有動靜外,淮西在桐柏山西麓諸寨的兵馬,都有集結待發的跡象!”

“好。”陳芝虎捏緊拳頭,蹙著眉頭正欲傳令,高義小翼的問道:“虎帥,要是董原集結兵馬不是南下,而是往確山大營打來,怎辦?”

“那便與其戰!”陳芝虎說道,“有何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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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5章 溮水論奸雄

夜色之下,溮河彷彿一帶黑色的綬帶,橫在信陽城東郊的低丘之間,寧則臣率鳳離營第一鎮師駐營在溮河東岸,與信陽城夾溮河而立。

信陽城要昏暗得多,而溮河東岸的營火密如天際的繁星。依著計劃,明天就要正式拔營沿溮河往淮山北麓上游進擊,東岸營壘今夜要做行軍前的最後準備,自然要忙碌得多。

在渡口稍上游位置,是溮河水寨,駐守著三千淮東水軍、大小數百艘戰船。

孟知祥站在渡口之上,望著對岸的營壘,看著身側穿緋紅官袍的孟畛,擔憂的問道:“董原的軍令有劉庭州副署,他們這是要將信陽周圍的兵力都抽出來,壓到淮山北麓去,寧則臣會如此視之,將來崇國公會如此視之?”

“董原是太聰明了,”孟畛將寬袖一擺,似乎要將滿腹的怨氣藉此發洩掉,忿恨不平的說道,“他這樣的人物,怎麼甘心老死美人膝前?”

孟知詳與孟畛論輩份有同族侄叔之別,他僅小孟畛七八歲,在族中時並沒有多少交往,不過信陽受流寇之害而殘破之時,他與孟畛並肩作戰,利害攸關,這些年來結下深厚情議,與孟畛亦師亦友。

孟知詳長嘆一聲:

形勢很明顯,淮東再獲荊襄勝捷,大創盡殲給誘入荊襄之地的燕胡西線主力,將徹底逆轉南北對峙格局,淮西將何去何從,必然是董原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在戰前,燕胡嫡系騎兵加上新附漢軍有五十餘萬的總兵力,在收附奢家及羅獻成之後,總兵力達到七十餘萬;相比較之前,江寧諸勢力,淮東與池州、荊湖、湘潭、淮西以及退入兩川的曹家,總兵力加起來六十萬左右,處於劣勢,故而要親密聯合起來,打荊襄會戰。

淮東在柴山的伏兵一出,荊襄勝負的天平就將徹底的鎖定,燕胡西線總數高達四十萬的兵馬,少說要留在半數葬送在荊襄丘林之間——這還是對北燕來說最好的結局,北燕的兵力總數也將鋭減到五十多萬。

即使在兵力上南北兩邊相差不多,但在淮東收復荊襄之後,將能把防線徹底的穩住在淮河一線,再加上淮東水營縱橫東海無敵,能對北方山東、燕薊、兩遼沿海造成嚴重威脅,整體形勢上將由南方佔據優勢。

而南朝諸勢力之間,荊湖軍就算守住荊州,受創也不會輕,曹家在兩川還要舔一陣子的傷,池州軍早就失去自立的基礎,淮西表面上還能擁有十數萬兵,但內部問題很多,而淮東嫡系精鋭將達到驚人的三十萬之數,甚至還會超過,併進一步控制荊襄及南陽等地……

到時候董原願意富貴終老,交出手裡的權柄就是。崇國公哪怕是為了維護自己的聲譽、收拉人心,都不可能對一生只有大功而無大過、又沒權勢在手的董原下什麼毒手。

董原只要交出權柄,封一個富貴公侯,想來崇國公都不會吝嗇。

可惜啊,董原不甘心啊。

“董原不甘心又能如何?”孟知祥又嘆一聲,說道,“南北局勢大定,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這才是董原的聰明之處啊,”孟畛痛心疾首的說道,“羅獻成在北線有五萬兵馬,分散於淮山北麓諸防寨裡,短時間里根本就集結不起來,羅獻成在厲山直接掌握能援隨州的援軍不過兩萬。此時曹帥率四萬襲隨州,羅獻成手裡僅有兩萬兵馬能援隨州城。羅獻成不援隨州,曹帥打下隨州城便是,羅獻成援隨州,只會叫曹帥吃得更飽。所以淮山北麓的隨州軍兵馬,已經不算是什麼威脅。董原便是按兵不動,都要遠比這時將兵力都壓往淮山北麓要好,這是明明擺擺的給陳芝虎直接從正陽穿過進入南陽盆地提供便利……”

孟知祥問道:“董原如此做,能有什麼好處,不是叫崇國公在戰後下定決心收拾他?再者黃祖禹、周斌已在樊城站住腳,陳芝虎就算能從正陽境內直接穿過從確山去援樊城,其步騎主力最少也要四五天時間才能趕到樊城外圍,陳芝虎急行北上,又無攻城之戰械,又怎麼奪回樊城?”

“陳芝虎聰明一點,他應該明白大勢已去,不會直接去援樊城……”孟畛說道。

“陳芝虎不去樊城,他去哪裡?”孟知祥問道。

“這才是董原的厲害以及叫人痛恨之處,”孟畛咬牙切齒的說道,“董原要是與寧則臣配合,不去理會陣腳必然大亂的羅獻成,立即揮師北上,與肖魁安匯合,死死的咬住屠岸、陳芝虎,崇國公在南線率淮東軍主力與曹子昂率柴山兵馬配合,就很可能將燕胡已進入荊襄的西線兵馬全部被殲……”

孟知祥感慨一聲。

奢羅投附過去,使燕胡總兵力超過七十萬,西線兵馬達到四十萬之巨,要是能將燕胡西線進入荊襄的兵馬全殲,至少能殲滅燕胡三十萬兵馬,至少還包括燕胡嫡系騎兵近十萬,其時僅會有陳芝虎、屠岸等少數北線兵馬能及時撤往河中府。

此戰本可以一舉重創燕胡,使燕胡總兵力下降到四十萬以下。

屆時憑淮東一家之力量,就足以北伐中原了。

也難怪董原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極端反應。

“……燕胡此時在關中的守軍不足兩萬,還有相當一部分集中在西線防備曹家打回馬槍,”孟畛繼續說道,“也就是說,一旦燕胡進入荊襄的西線兵馬給全殲,那崇國公率大軍趁機攻陷武關、收復關中,將是順理成章之事……”

“董原是放陳芝虎去武關?”孟知祥恍然領悟過來。

孟畛點點頭,說道:“應該是此意。崇國公收復荊襄、南陽之後,但由於南陽距離河中府有五六百里遠,而是豫西平原始終處於燕胡東線騎兵的威脅之下,即使陳芝虎不退守河中府,崇國公都沒有辦法立即派兵去收復河中府。關中則不一樣,拿下武關就是商州府,兩翼受秦嶺、伏牛山的庇護,再進去就是渭南平原、長安府,燕胡東線的騎兵根本就沒有辦法在短時間裡去支援關中。董原此舉除了叫崇國公失去全殲荊襄敵兵、趁勢收復關中的機會之外,陳芝虎先一步進據武關,將加強武關往白陽關以及丹江口的守軍,將守住荊襄敵軍最後一條撤出的通道,這才是董原萬死也難辭其罪的地方——他這是要放漢水西岸的葉濟羅榮逃走啊!他不是養寇自重,他是要養敵自重、養仇自重!”

孟畛這些年來在信陽,看著信陽在流寇及戰亂的侵襲之前,城池殘破、民生凋敝,數以十萬計的人丁死亡——南陽十數萬軍民給葉濟羅榮屠殺,董原此時竟然想放葉濟羅榮逃去,以保淮西地位,怎麼叫孟畛不恨?

孟知祥背脊也是一陣陣發寒,心道:董原好生狠毒!

唯有叫葉濟羅榮保存一定實力,與陳芝虎合兵撤往關中,佔據武關進攻南陽、荊襄的口子,才能叫林縛沒有辦法騰出手腳來收拾淮西。

這完全是為保住一己之權欲而放棄一切原則跟底線:今日之董原,還是當年守仙霞的小吏董原嗎?

孟知祥這才明白,人真的是會變的。當年的董原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今日之董原,竟成憑一己之私而要害天下的奸雄。

“叫知祥不解,劉庭州為何在軍令上副署,難不成他一點都沒有覺察到董原的意圖?”孟知祥疑惑不解,他雖然想得沒有這麼透,但董原的軍令下來,他還是立即看出很多疑點。

“君與民,在劉庭州心裡孰輕孰重?”孟畛問道,“古之賢人有言,為社稷計,焉惜民哉?劉庭州雖說清廉持正,但終究跟我們不是一路的。”

孟知祥長嘆一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比起驅逐胡虜、收復中原,在劉庭州心裡更重要的是防止崇國公廢帝自立,故而他這時候才徹底的選擇跟董原穿同一條褲子。

孟畛氣極而笑,說道:“董原聞訊集兵南下打羅獻成,叫肖魁安率那些點兵馬拖住陳芝虎,事後還不能說他有錯——比起去咬住陳芝虎,淮西的將領也更願意去打羅獻成這頭紙老虎爭奪戰功。將來要是因為這事,崇國公怪罪淮西,除了滿肚子委屈沒處說的肖魁安之外,淮西的其他將領則會更會團結在董原周圍。便是肖魁安,也會由劉庭州出面安撫。此外,董原這時候將兵力壓上去打羅獻成,不會真打,而是要將羅獻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馬拖死——你想想看,羅獻成見大勢已去,他是降淮東,還是降淮西?董原啊,他是太聰明了,好處都叫他占盡了!”

孟知詳憂心忡忡起來:他此時以為淮東大勢已定,在獲得荊襄勝捷之後,廢帝自立的時機都會成熟起來,沒想到董原這一攪局,竟然局勢攪得如此複雜。

要是羅獻成在北線的五萬兵馬投降董原,而葉濟羅榮又在陳芝虎的接援逃去關中,整個天下大勢還是叫人看不清楚啊。

董原不是要爭地盤,而是要爭羅獻成在北線的五萬降兵——董原真可能謂機關算盡啊!

孟知祥說道:“崇國公事先應對董原有所防備,怎麼不直接一紙手令,強使董原去打陳芝虎?至少戰後還可能拿此事削弱淮西……”

“沒用的,董原鐵了心要養敵自重,他又身為招討使有擅決軍政之權,樞密院的軍令又豈能約束他?”孟畛搖頭說道,“再者,戰後太后及永興帝等一系人馬,還不是拼了命去保董原?”

孟知祥點點頭,江寧那些人,才不會管南陽軍民十數萬給無辜屠殺這事,也不會管中原大原給打得多殘破,為了保住他們岌岌可危的帝位,他們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那崇國公對此一點防備都沒有?”孟知祥問道。

“不知道,或許有。若有後計,也應該在寧則臣手裡,我們去見寧則臣,就什麼都知道了,”孟畛說道,想了一會兒,又嘆氣道,“寧則臣在這裡水步軍加起來才一萬六七千人,加上我們,也就兩萬四五千人。即使要去正陽攔截陳芝虎,也趕不及……崇國公即使有防備董原,也只能是儘可能降低董原的危害,而無法徹底減消董原、劉庭州即將帶來的惡劣影響。唉……”孟畛又痛又恨的長嘆一聲,又感慨的拍了拍孟知祥的肩膀,說道,“總之我們沒有選擇錯。”

孟知祥點點頭,要不是早就決定投靠崇國公,他們這回必然也將給董原脅裹著去打淮山北麓的羅獻成,將來必然也將是要給崇國公清洗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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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6章 後手

陳芝虎確山大營。

二十一日清晨,有些白濛濛的霧汽從河岸兩邊散開來,遮住遠處的樹林,林梢隱約若現。

確山大營前壘,八千步騎枕戈待發,高義披甲跨、坐在馬背上,勒著繮繩,與冷子霖說道:“老高我先行一步,就在新野等著你率部過來。”

“你給我記著,屠岸聽我命令則罷,不聽命令則隨他而去,你莫要阻他。你進入新野之後,則不得再前行一步……”

“新野守將不許進城怎辦?”高義問道。

“殺!之後自有我向穆親王解釋。”陳芝虎的疤臉在清晨裡霧氣裡,更加顯得猙獰,又與冷子霖說道,“你馳回舞陽去,率部走桐柏山西麓南下,進入南陽城後,等候我進一步的軍令,可知曉……”

“曉得咧。”冷子霖咧牙一笑。

陳芝虎示意高義、冷子霖先行出營,眼睛看向遠處的薄霧,露出凶光。

此時馳援樊城已是不及,他率主力趕到樊城,最快也會在四天之後,趕到樊城城下,怕是連黃瓜菜都涼了。

新野在樊城、棗陽之北,他派高義率八千步騎先行,接過新野的防務,就會暫時擋住淮東軍西奪淅川、武關的通道,而後他率主力進入南陽,填往武關,控制武關河下游的白陽關、丹江口,才能避免整個荊襄會戰輸得連內褲都不剩。

而且淮東伏兵必然會先封鎖棗陽、樊城一線,以求先全殲漢水東岸的北燕兵馬。到時候必然有大量的潰兵往棗陽、樊城一線湧來。高義進占新野,就能叫淮東伏兵不能完全的封鎖棗陽與樊城之間近一百里寬的缺口,在新野還能收攏一些潰兵,保存更多的實力。

******************

由於董原有意拖延,其調信陽府以及信陽府以東諸路兵馬南下進擊淮山北麓隨州軍的軍令傳到信陽的時間,甚至遠在信陽府西北角的正陽縣都要晚一些。

待孟畛、孟知祥接到軍令手看出董原心懷鬼胎渡溮河到東岸來見寧則臣時,天已經濛濛發亮,已經是二十一日清晨……

孟畛與孟知祥,走進寧則臣的中軍營帳,才看到宋時行、柳西林、楊釋、賀宗亮、胡喬寇、葛援、王壽兒等將皆在。

宋時行為宋浮堂弟,曾為宋氏掌兵人物;宋氏歸附之後,宋時行辭去將職,就任淮安府通判,寧則臣率部西進信陽,宋時行督掌糧秣。

從羅獻成降燕,出兵淮山北擊信陽之後,不僅信陽的耕作農事又陷入癱瘓,壽州、濠州也由於屯窣窸數補入營伍,營田墾荒之事也大受影響。

劉庭州前往黃州見過林縛,約定寧則臣率部進援淮西之事,同時約定寧則臣率部西進之後,需要從山陽運糧秣進行補給,信陽城這邊的糧草也需要淮東接濟——雖說從淮安府山陽過來,路途遙遠,所幸有水路相通,走淮河進溮河,能將糧草直接運入信陽城與東岸營壘之間。

宋時行也是四天前剛剛督運了近十萬石物資過來,此時還沒能將物資完全卸下。

加上之前淮東水軍在溮河上游的百餘艘戰船,這幾天,溮河之前給大船小船擠得滿滿噹噹。

楊釋、葛援為靖海第二水營的將領,楊釋高位副指揮使之位;柳西林、胡喬冠與出身淮泗流民軍的賀宗亮、王壽兒等人,為鳳離營第一鎮師制軍、副制軍、旅將……

此時天未大亮,帳裡還燒得燭火。已入初冬時分,信陽已有幾分寒意,寧則臣在戰甲外穿了一身白袍,站在沙盤之前,看著孟畛、孟知祥進來,說道:“我正打算派人去請孟大人、孟兵備使過來呢……”

沙盤所示為淮西地形,信陽、壽州、濠州、泗州皆列其間,依照董原通告的軍令,沙盤之上也是將淮西軍諸部前進的路線標識出來。

“董原著令信陽諸寨軍兵即日集結南擊淮山,寧指揮使可見此事。”孟畛也不打啞迷,情勢緊急,開門見山的說道。

“嗯,子夜之後,董招討使才派人告訴這邊,”寧則臣說道,“我正要派人請孟大人、孟兵備使過來,便是要商議此事。”

信城守兵名義上還是要歸淮東行營轄制,故而是接令;寧則臣是奉命與淮西軍聯合作戰,故而是董原派使通告,有一些區別。

“董原此是欲將信陽府境內兵馬即刻抽空,實藏他不告人的禍心,”孟畛說道,“料想崇國公對此必有預料,孟畛一時徬徨無度,特渡河來向寧指揮使問策。”他也是緊張的看著寧則臣,就怕寧則臣說他也是措手不及、束手無策。

“董原之前也算是一代梟傑,有些名望,但他今日縱敵過境,事情洩漏出去,足以叫他清譽毀盡,”宋時行站在一旁,對董原的行為猶為不齒,冷聲的說道,“董原還想橫擋在淮東面前,不過是螳臂擋車罷了,實不足為慮……”

“董原確是宵小行徑,”孟知祥只當寧則臣他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站在一旁接過話來說道,“要是陳芝虎去援樊城,或許不為大害,怕就怕陳芝虎借勢去守武關,圍創漢水西岸之敵,怕是不能圓滿……”

孟畛看到寧則臣與宋時行有交換眼色,恍然意識到宋時行插的這句話是在試探他們,這時倒斷定林縛有針對董原的後手,而這招後手必然辛辣無比,非親信嫡系不得先知。

孟畛裝作沒看出宋時行有試探之意,繼續問道:“柴山伏兵,若不通盤告之董原,或再拖延三四天,或許更好……”

“天下間機謀堪與董原相提並論,屈指可數。僅告他們襲得樊城一事,他多半能猜出諸多疑點來;再者曹帥大概今天就會進襲隨州;隨州一打,淮山之間的羅獻成必然驚動,董原看淮山之間的動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既然主公要我在此時將通盤計劃告之於他,也是有過考慮種種可能——他要硬著頭皮與淮東為敵,豈能就叫他如意了?”寧則臣打開案頭上那只上鎖的木篋,取出一封信函,遞給孟畛,說道,“此乃主公密函,給我之時曾言孟大人必能識破董原機心,要我將密函予孟大人一起閲看……”

林縛正式的令函,無論是明文曉諭天下的告函抑或限於一定範圍內人知曉的密令,都會以樞密院令的形式下發,便是對淮東軍內部也是如此——孟畛聽寧則臣說有密函,而非密令,心裡才稍稍放鬆下來:果然如此。

樞密院密令,再秘密,也是要在樞密院留檔備案的。

董原如今是淮西行營總管、河南招討使,是朝廷封疆大臣,特別是在董原沒有明顯大錯的時候,林縛自然不能直接擬樞密院令以為針對董原存有異心的後手。

密函是林縛的私令,唯親信之人得以閲看。

孟畛心想自己過來,還是來對了,他要是不能窺破董原的異心或者因為窺破董原的異心而有所遲疑,都將被動的接受密令,而不會再資格坐下來,與寧則臣、宋時行等人一起閲看林縛的密函……

看過密函,孟畛哈哈大笑,說道:“董原機關算盡,斷料不到主公早將他的機關算計在內……”

宋則臣說道,“留給孟大人就兩天時間準備,可來得及?”寧則臣問道。

“將卒家小皆在信陽城裡,兩天時間足以。”孟畛說道。

*****************

二十一日清晨,在隨州與禮山之交的駱店,霧氣要比淮山北岸的信陽府大得多。

由於隨州西面與棗陽、石城相接的通道已經給封死,在隨州城東駱店的羅獻義,此時還不知道樊城失陷的消息。

羅獻義昨日午前率部出隨州援禮山,入夜前行到駱店,積程七十里,不可謂不快,也頗有精兵的架式。

淮東軍將卒少有雀盲者,乃是林縛堅持給將卒供應魚肉。隨州軍裡,便是羅獻成身邊的嫡系兵馬,軍食條件都要不及淮東軍甚多。這營伍之中,十人要有二三害雀盲症,便不良於夜行。

羅獻義昨日入夜後便在駱店的章家灣臨時歇腳,本待今晨天亮之後才往禮山進發。

待到清晨起來大霧騰湧,羅獻義心頭焦急,實不知大霧何時散去才能叫大軍繼續前行。

“鎮國將軍,我等實擔心禮山安危,想先行一步,也好多殺幾個敵兵,請鎮國將軍准許。”羅文虎派到隨州救援的周勝雖說性子粗野,但說起謊來也面不改色。

羅獻義也是疑他,心想他也是忠心救主,便許他率隨同救援的幾名兵卒騎馬先行,也算是先往禮山探路的遠哨。

周勝率幾名兵卒騎兵趟過章家河,在霧汽裡沿著大道東行,約摸走出十里地,忽的從兩翼霧裡馳出數十騎來——周勝情急襲兵趕到,忙誤會給殺,忙丟掉佩刀下馬趴地大喊:“我是禮山周狗剩,曹帥爺爺派我去誘隨州兵的,羅獻義率援兵就在前頭章家灣的河曲裡……”

“曹帥給你賜名周勝,你怎趴在地上沒出息起來又自稱周狗剩?”

周勝抬頭一看,羅文虎勒著繮繩坐在馬背看他的笑話,一軲轆的爬起來,喜逐顏開的問道:“你們已經過來了,不是昨夜就應該動手的嗎?”

“昨夜已到,但見羅獻義在章家灣歇下,看溪河又起白霧,便沒有動手,改了計劃,等到後面的主力趕過來。”羅文虎示意周勝騎馬隨他往路南的矮坡而去。

路邊的田地荒蕪經年,長滿著能沒人頭的蒿草,周勝隨羅文虎走到矮坡之後,才看到路邊蒿草叢裡,藏的都是人馬,看架式已經做出進擊的準備。

周勝正想問羅文虎何時出擊,就聽見隱隱的鼓聲傳來,藏於蒿草之間的將卒聞鼓而起,甲片相簇擊的聲音,就彷彿有潮水一般從遠處湧來——

周勝與羅文虎站在坡頭之上,白霧濛濛還沒有散去,隱隱約約的只能看到一兩百丈遠,但這一兩百丈之間人頭攢動,諸多將卒身上的甲片以及手裡兵刃閃耀著寒芒,就彷彿潮水的粼光,看了叫人醉心。

這一刻,周勝想著:就應該跟著他們一起並肩作戰。

羅文虎看大軍在晨霧裡進擊的情形,也是醉心,心想:身為將帥,當率如此精鋭甲卒馳騁戰場才能叫人生暢快。

禮山城由王相率一部淮東軍接管,羅文虎率三千守軍暫時編入唐復觀所部,一起隨軍西進。

很可惜,再怎麼絶情,前頭章家灣的兵馬跟他們都曾有同袍之情。投靠淮東求得新生,但也不忍心縱馬踐踏昔時的袍澤——好在曹子昂也沒有強迫他們當先驅進襲羅獻義。

過了多久,就聽得前方白霧裡殺聲大作,似近又遠,似遠又近。

過了許久,過了一炷香稍多一些的時間,廝殺聲就有西移的跡象,羅文虎與周勝面面相覷:羅獻義這就擋不住要往隨州敗退了?羅獻義好歹手裡有五千兵馬啊。

這時候有數騎馳來,為首的是曹子昂身邊的親衛曹鵬,勒馬聽在羅文虎之前,下馬說道:“曹帥命你率部立時做好準備,霧散之後就隨劉振之趕往平林埠……”

“啊,”羅文虎愣了愣,問道,“不是計劃好伏擊過羅獻義,我率部隨唐復觀將軍直接去打棗陽的嗎?怎麼突然改變了計劃……”

“淮山北凌晨有信騎馳入禮山,董原有意縱陳芝虎南下。曹帥與周將軍以為直接到棗陽設立封鎖線太單薄,攔不住太多的潰兵,遂臨時改變計劃,由劉振之將軍率部到平林埠設伏……”曹鵬說道,“曹帥要我告訴你們,第一批北逃的敵軍,極可能是孟安蟬所率的騎兵,你們要做好抵抗敵兵衝擊的準備!在路上,劉振之將軍分一些盾車、床弩給你們。”

平林埠在棗陽南面五六十里處,位於大洪山與漢水之間,敵兵要從大洪山西麓北逃,平林埠是必經之地,只是那裡沒有堅固城池可以依賴,步營要在開闊的野地裡攔截北逃敵騎。

羅文虎有些疑惑:既然董原有意縱陳芝虎南下,他們不是更應該趕去樊城匯合、防備陳芝虎打樊城嗎?當然了,他剛剛降附淮東,淮東軍許多內情都不是清楚,心裡雖有疑問,也守緊口不多問,接過曹鵬給他的軍令,便派周勝率著幾人與找劉振之制軍聯絡,他先去坡後臨時率部西行……

從這裡趕去平林埠,有二百七八十里,他們不能跟淮東軍嫡系精鋭比腳程,要不是落得太遠,只能抓緊每一刻時間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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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7章 俘兵

二十一日,清晨。

羅文虎這邊埋灶燒飯,作拔營前的最後準備,周勝趕回來匯合,還帶來劉振之派來的聯絡官。

在看到穿越淮山、潛入荊襄腹地的柴山兵馬全貌之後,禮山守軍的將領幾乎都選擇跟羅文虎投附淮東,僅有少數幾人給清理出去。

普通守兵接連吃上兩頓麥餅跟鹹肉脯野菜湯,聽說這樣的美食在淮東軍裡尋常有,而且積功、受傷、戰場家小都有撫卹,能得田地,腰桿子頓時比守禮山城時挺得筆直。即使要立時隨軍西進參戰,也沒有幾人退縮。

禮山守軍暫時編為一旅,以羅文虎為旅將,曹子昂派親衛曹鵬給羅文虎作指揮參軍,帶了幾名軍令官過來督管軍紀,補發了一些弓弩、兵甲,就上路西進參戰。

曹子昂原本將羅文虎調給唐復觀轄制,此時又臨時調整,調給劉振之。

劉振之轄制六個旅,但有兩個旅的精鋭,給曹子昂、周同抽下來作預備隊,此時在章家灣以南十里外長溝的四個旅,加上羅文虎所部,就是五個旅的兵馬,將趕赴平林埠一線攔截敵軍。

要想快速的從隨州縣南境繞過,五旅兵馬就要齊頭併進走野地。相對來說,留給羅文虎所走的道路還是最好的。

周勝趕過來,除了劉振之派來的聯絡官外,還有三十匹騾馬大車。

四輪騾馬大車,車軸及輪轂,都是精鐵鑄成,每車只裝載不到三分之一的補給,即使沒有現成的道路,也能隨步營走野地行軍。每輛車後,還額外拖著一架床弩。

對出身隨州軍的羅文虎等人來說,見過床弩,也都知道床弩是好東西,精貴得很。隨州軍裡,非羅獻成的嫡系兵馬,不得配套這種重弩。

羅文虎率去守禮山的這些個雜兵,三千兵馬湊不起一百副鎧甲,不要說戰馬了,便是騾馬也湊不起一百匹來。雖然羅文虎在禮山也勤於訓練,但兵甲戰械跟不上,戰力就很提高。

在禮山受編後,曹子昂、周同當即補給羅文虎三百套鎧甲、三百張步弓、三百匹騾馬。

鎧甲以及步弓對增加營伍戰力的作用自不用說,步營在野地的通行能力,跟配套騾馬數量更有直接的關係。

沒有足夠的騾馬,補給要分攤到每個兵卒手裡。多承擔七八斤的重量,走一兩里不會有什麼感覺,持續走上兩天,就會覺得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行軍時,傷員以及以些沉重的大甲,都可以給騾馬駝負,才不會影響行軍速度。

羅文虎沒想到這次趕去平林埠阻敵,又給補入三十架床弩。

羅文虎以往所見的床弩,通體都是木製,曹子昂這趟額外拔給他的三十架床架,基架都是鑄鐵,小輪與騾馬大車一樣,也都是精鐵鑄造——騾馬大車除了額外裝有羅文虎所部七日所需補給外,還有一些木箱子,隨行過來的匠師說這是到戰場之後才組裝的蠍子弩跟盾車。

淮東有三寶,蠍子弩、盾車加火油罐……

劉振之不會叫羅文虎所部在開闊地形結陣以阻敵騎,故而沒有給他能在陣中部署的蠍子弩,而火油罐在接戰時使用需要對將卒進行訓練,盾車使用倒是簡易一些。所以劉振之在床弩之外,額外給些進入戰場之後再組裝的盾車配件以及一些隨軍匠工給他。

當世對投附軍的使用,通常都是先拉到戰場最前頭去消磨敵軍的鋒鋭。

比如葉濟羅榮在荊州城下,便是將兩萬多降兵先堆到城下冒著如雨而下的箭石去挖城牆腳,對降兵的傷亡根本就不管不顧,以此來減輕本部兵馬的傷亡。

羅文虎給指令率部隨軍參戰,以為也將面臨這樣的命運——也以為只有闖過這劫,才能真正的叫淮東軍信任,才會逐步向淮東軍的嫡系精鋭邁進。

雖然有這樣的覺悟,但羅文虎的心情不可能好受。

有幾個人認定自己會給派到戰場送死之後,還能興高采烈的?

但看到曹子昂持續不斷補給他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精良兵甲、戰械,羅文虎的心態就開始改變:認識到曹子昂急於將他們派上戰場,不是純粹要將他們送上戰場在北逃敵騎與淮東軍嫡系精鋭之間當肉墊子,而希望他們能上戰場,能彌補淮東軍兵力的不足,對待他們並沒有特別的歧視。

羅文虎及麾下將領的心態變化,實際帶來的是士氣變化。在面對北逃潰敵之時,攔截兵馬倒不一定要多強、多麼的訓練有素,但一定要有正面攔截潰逃敵騎的勇氣跟意志。

以上是羅文虎等將領的心態變化,但對普通兵卒來說,聞著鐵鍋裡傳來的肉湯濃香,就已經是十分的興高采烈。隨曹鵬補入營伍的軍令官們,正抓緊時間給這些投附兵卒講解軍紀及獎懲之事。

待霧氣稍散,羅文虎即撥營西行。過章家河時,白霧已經退得差不多,如蛋鴨蛋黃似的朝陽浮在薄霧之上,看上去有些清冷。草上白霜早也給踐踏成一地狼籍。

章家河上已經搭起來數座浮橋,但浮橋周圍都是趟水而過的痕跡。

章家河入秋之後,僅有三五尺深,但已是入冬季節,淮東軍將卒直接趟沒過腰、伸手寒骨的河水去進襲羅獻義在西岸的營地,也可見淮東軍將卒作戰時意志有多強悍、堅決。不過沒有辦法,前部兵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殺進羅獻義所部營地,後部兵馬才能從容架浮橋過河,進行後續沖營及追潰的戰術動作。

在河曲內側,羅獻成的臨時駐營一片狼籍,滿眼都是殘兵斷戟,插在地上的箭羽密集的跟秋後收割的稻茬子一樣。到處都是伏屍,鮮血在清冷的空氣裡開始凝固成紫黑色,給後續行軍通過的兵卒踩踏。

一群群俘兵都抱頭蹲坐在路邊的淺溝裡,稍有異動,就會給監控的淮東將卒嚴勵壓制下來。

這些俘兵看著羅文虎所部從他們面前通過,穿著跟他們一樣的兵服,只是在手臂上綁有紅帶以為區別,此外就是兵甲皆全;稍有些眼色的俘兵都知道,羅文虎所部都是投降後給淮東軍收編並立即派往戰場的隨州軍。

有些膽色大的俘兵跟監押將領嚷嚷起來:“我也投降了,給我飯吃,我拿起兵刃也跟著你們去打仗……”給俘虜後是生是死還不得而知,要能跟眼前的降兵一起去戰場,能在戰場上生存下來,至少也能減免前罪。

有人起頭,就有更多的人附和。隨州軍裡,大多數人本就是窮苦、沒飯吃才跟著造反殺官的。

不過這麼大的事情,根本不是監押小校能決定的。他只是派人將那些要鬧事的俘兵拉出來,單獨看管,看不順眼,抽兩鞭子。

“狗剩子,我是田蘇啊,幫我跟淮東的將爺美言幾句,我也跟你們去上戰場……”有一名俘兵從淺溝上爬起來,朝羅文虎身邊的周勝大喊,想引起他的注意。

監押的將卒立時有兩人衝過來,將這名衝上道理的俘兵按倒在地,拿腰刀架在他脖子就往溝下拖。

“苦娃兒。”周勝認出俘兵是鄉里舊識田蘇,腦袋給熱血一衝,拔著馬頭就要衝過來救人。羅文虎一鞭抽過去,將周勝攔住,周勝才省得田蘇此時是俘兵,他要是衝過去救人,怕是要當場給監押的淮東將卒斬殺,連羅文虎都救不了他。

周勝向曹鵬看去,求道:“苦娃兒跟我一樣是窮哈哈,當年給羅爺強拉進營伍,可沒有做過什麼惡事,可不可以叫他們跟著我一起去將功贖過?”他也曉得這事羅文虎作不了主,只能求曹鵬。

“文虎,你率部先行,我與周勝留下來問問是怎麼回事,”曹鵬說道,“另外,淮東不會殺俘,只要你們在隨州軍裡的親故沒有做過大惡,又能及時放下兵械放棄抵抗,保住性命絶不會有問題,你們也不用太擔心……”

羅文虎率部先行,曹鵬與周勝留下來,他認得負責留在此間臨押俘兵的營將馬三,問道:“平林埠那邊缺人,我挑些人手走……”

“除了俘將,那些個普通的俘兵,你只要覺沒問題,全挑走都沒有問題……”馬三說道。

這回曹子昂率兵潛伏進來,戰卒有五萬,但輜兵極少,更沒有隨軍民夫,一直到發動偷襲前,才在柴山周圍徵用數千民壯隨軍,但依舊嚴重不足,眼下只能從權俘兵裡補。

曹鵬叫周勝與田蘇從俘兵裡的百餘老鄉都挑出來,簡略的飽餐了一頓,就再去追趕先行的羅文虎。

天黑之時,羅文虎、曹鵬率部便到隨州城南的白雲山北麓。

站在山頭能看到夜色之下的隨州城,城裡好幾處火頭燃起,將隨州城從周圍暗沉的夜色裡清晰的勾勒出來。

曹子昂都會派信使將荊襄戰事的最新情況通報諸部,以確保諸部能根據最新的情況做出應有的戰術調整。羅文虎、曹鵬到白雲山之後,便知道隨州城內的戰況。

羅獻義在章家灣沒有能守多久就棄營而逃,唐復觀率部就咬著羅獻義這股潰兵的尾巴直接衝入隨州城東門。在羅文虎他們率部趕到白雲山北麓之時,唐復觀所部已經擊潰隨州城東門守軍,控制住隨州外城,不過叫馬臻、羅獻義率殘部退守長樂宮。

羅獻成在隨州經營好些年,在隨州軍裡築內城作為他的長樂宮城。長樂宮堅固程度不亞於外圍的隨州城牆,有近四千殘兵隨馬臻、羅獻義退入其中頑守。

唐復觀率輕兵追襲,手裡沒有能強攻城池的重型戰械,一時打不下長樂宮,此時派兵堵住處長樂宮,正加強對外城的控制。

羅文虎心頭湧起莫名的情緒。

雖說馬臻、羅獻義還率殘兵在長樂宮裡頑抗,雖說鐘嶸、羅獻成有南北兩線還有九萬兵馬,但長樂軍據隨州的時代從此就真真實實的要翻過去了——只要柴山潛伏兵馬真正的面貌跟實力傳到南北防線上,南北防線上的兵馬在外翼淮東、淮西主力的打擊下就會立時支撐不住而崩塌掉,不會再有什麼奇蹟發生,難道羅獻成、鐘嶸,還能來得及回援隨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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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 18:49:45
卷十一 狂瀾第128章 白河灘潰敵

即使淮東在荊襄腹地投入五萬兵馬,在整個荊襄戰場上,並沒能徹底的改變雙方投入的兵力對比,真正的殺手是柴山兵馬刺入荊襄腹地,將徹底打敵軍在荊襄的軍事部署。

即使有奢文莊、陳芝虎、蘇庭瞻等少數敵將窺破淮東軍的意義,但也沒有能力及時調整南北兩線的兵馬部署,來應對當前的危局。

敵軍再多的兵馬,一旦陣腳亂了,陷入難以自抑的慌亂之中,最終的命運,也不過是給有著周密計劃的淮東軍從容的分散吃掉。

隨州城守軍如此,石城援兵也是如此。

蘇庭瞻在石城得襄陽援請之後,派副將索成棟率三千騎兵於二十日午前進援樊城。

二十一日、日隅時分,索成棟率部已至樊城東南約三十里的龍嘴山一帶,其時距阿濟格在樊城外圍設立的白河灘營壘已不足二十里。

索成棟只需要再加一把力,就能與阿濟格在白河灘的兵馬會合,卻沒有想到就在龍嘴山的另一側,已有淮東騎兵進入。

孫壯於十九日午前,率五千騎兵從禮山出發,繞過隨州城,馬不停蹄的往西馳行,僅比索成棟提前半個時辰進入龍嘴山東麓。

孫壯所部兵力佔有優勢,但兩天行四百里路;而索成棟兵力處於劣勢,但一天一夜才行不過兩百里地,可以說整體上不處於劣勢。

不過,最為關鍵的,索成棟一心馳援樊城,根本就沒有考慮到淮東在荊襄境內還另藏有伏兵,甚至沒有在龍嘴山的另一側放出遠哨。曹子昂他們對石城援樊城的兵力、開拔的時機以及行進路線在事前都有著準確的判斷,並且在這一路線上部署有大量的斥候隨時監視石城援兵的動向。

索成棟對從東面馳來的淮東援軍毫無覺察;而孫壯在進入龍嘴山之前,就知道會在龍嘴山與三千敵騎相遇。或戰或讓,或待夜後從阿濟格白河灘營壘繞過進入樊城與黃祖禹、周斌合兵的主動權都握在孫壯手裡。

陳濟格雖說已匯合從新野、鐘宜等城趕來的援軍,在漢水北岸白河灘聚集的兵馬超過八千,但其視野給牢牢的吸引在樊城。從白河灘往北,有數十里寬的缺口,可以叫孫壯在入夜之後潛過去進入樊城,與黃祖禹他們匯合。

淮東軍的斥候散在龍咀嘴談不上多險的山頭,監視著從南面進入西麓兩小隊敵兵斥候。這兩小隊敵騎來得很快,也很快從龍嘴山西麓的坡溝裡趟過去;差不多在十里之外,就是索成棟所率石城援敵主力,三千騎散開來馳行,給約束在漢水東岸與龍嘴山南麓所夾成的河谷裡。

龍嘴山西邊的河谷很開闊,差不多有十數里縱深;龍嘴山本身也遠談不上有多險峻,西坡都是起伏平緩的坡丘,有著疏疏密密的樹林以及荒蕪多時、長滿蒿草的水旱田地。

三千騎兵馳行而過,差不多填滿方圓近十里的空間,比一萬步卒過境還要壯觀。

只是這股敵騎根本沒有意識到在與他們隔著一道長嶺的東麓,淮東騎營第三旅五千將卒正在樹林裡抓緊時間休息,恢復體力。

從禮山出發時,孫壯所部五千人、八千匹馬。前面走得急,趕時間,後面走得緩,是考慮有遇敵的可能而節約體力。就算如此,到這時候,也有一千多匹馬跑廢掉。

這時候還要進一步將體力不足的馬匹挑出來。

騎兵作戰,比步卒要分散掉多,特別是野地衝擊敵騎隊,陣形將更散,但對戰馬的體力要求更高,為了保證足夠的衝擊力,要臨時抽編出兩支尖刀隊以為前鋒。

“打不打這些龜孫子,還是讓這些龜孫子有機會逃往新野去?”孫壯停在龍將陳刀子等部將攏過來,商議對策。

待柴山伏兵的真正實力暴露出來,在白河灘的敵兵一旦意識到根本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奪回樊城,就很可能直接往北面新野逃去。

誰都知道哪怕荊襄會戰贏得再漂亮,也不可能一條魚都不讓漏網的完殲荊襄境內的敵軍。只是,叫眼前三千敵騎得以逃脫出去,叫陳刀子等將領心有不甘。

“打他、娘的,”陳刀子手往下切,回答很乾脆,“這些龜孫子,三千騎兵就有六千多匹馬,不打下來心不甘啊!”殺傷多少敵兵他不大關心,他眼饞眼前六千多匹戰馬。

“就知道你個龜兒子饞戰馬,”孫壯罵了陳刀子一句,說道,“你不想辦法將白河灘的敵兵一起打潰掉,只是擊潰石城援敵,有個屁時間滿戰場去捉馬?”

隨孫壯一起馳援的唐希泰問道:“那有沒有可能將白河灘敵軍一起打潰掉?阿濟格在白河灘兩岸築營壘主要是防備西邊黃祖禹他們從樊城打反擊,只在河灘以西挖長壕,東面的防禦較為薄弱;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我們會有更多的兵馬從東面接著打來……”

“要是黃祖禹能出樊城進擊白河灘,應能打其不備,將這些個龜孫子夾在肉餅吃掉,”陳刀子搓著手說道,“只是石城之敵眼見著就要穿過去,我們根本沒有時間派人潛去樊城通知黃祖禹出兵。”

“也不是不能打,”孫壯摸著鬍子渣亂糟糟的下巴,說道,“就先放石城之敵先過去,我們從後面進擊,打潰他們之後再接咬著潰兵一起去衝擊白河灘的敵壘……”

孫壯所率都是輕騎兵,輕騎衝擊有防備的營壘是很危險的事情。

敵營壘防禦再薄弱,哪怕只是一道柵牆,只有要能提前在柵牆之前多設兩道拒馬、在柵牆之後以步卒結以槍陣,輔以大盾、弓弩,就能有效封堵騎兵的直接衝擊。

一旦騎兵的速度給壓制下來,再想衝破步陣、營壘,是極難的,傷亡之重難以想像。

由於從龍嘴山過去十七八里,就是白河灘敵營,孫壯是要讓三千石城敵騎先過龍嘴山,他率部再從尾部進擊這支敵兵,將其擊潰,然而追殺潰兵,使潰兵衝擊白河灘敵營,使白河灘就算建了防陣也給先迎接己方潰兵的衝擊;而他們則尾隨潰兵之後,衝進白河灘敵營,一舉將樊城外的這股敵兵操翻,這樣不需要樊城的黃祖禹配合。

當然這麼做,也有凶險。要不能一鼓作氣將十餘里跑下來、直接殺進白河灘敵營,踩營就會失敗;就算能及時撤走、脫離接觸,傷亡也難控制。

“打他、娘的,總不能叫戰功都給黃祖禹、周瞎子兩個渾球都占過去。”陳刀子說道,他激動起來,臉上兩道血痕跳動起來,格外的猙獰、兇狠。很顯然,他們要是照著計劃進樊城與黃祖禹、周瞎子匯合,即使成功守住樊城,並封鎖樊城一線,戰功就要遜色得多,他怎麼甘心?

****************

白溪是一條從棗陽南丘山間,南流入漢水的溪河,曲曲折折十數里,兩岸都是沃野。由於溪水上游河床有白色鈣石,遂得名白溪。此河匯入漢水時,兩邊的河灘寬有兩里,不過此時已是初冬時節,溪水枯瘦,還有流水的溪面不過十數丈闊,水深也沒不過馬腹,兩邊亂石灘上長滿能沒人頂的蒿草、蘆葦。

當世江河都是如此,要是兩邊沒有天然崖山及人工大堤的約束,在平原地區的河水就會沒有約束的往兩邊平地漫溢。越是到下游,河灘越闊,而使水流越緩、積沙現象越嚴重,從而水位越淺。

漢水上游給兩岸險峻的丘山夾住,上游最窄處不過百餘丈,水深十餘丈,到襄陽後,河闊也只有五六百步,入冬後航道還有近三丈深;但再往下游,特別是鐘宜之後,兩邊的河岸陡然開闊,增加七八倍不止。一方面河水給分鋪開來,另一方面水流減緩,積沙嚴重,使得水深就陡然變淺起來,連一兩千石載量的戰船要駛進來,都要小心翼翼,避撞上水下暗沙。白河這麼小支流,更是不堪。

阿濟格不在鐵樁碼頭與襲樊城的淮東糾纏,而是撤到樊城東十一二里外的白河口,燒去兩邊河灘上的蒿草、蘆葦,結東西兩壘,以待援兵過來匯合。

如唐希泰所言,阿濟格主要防備樊城內的淮東軍出城反擊,故而在西壘前挖長壕,增加防禦;東壘要簡陋得多,僅是樹柵為營,以接納從漢水東岸趕來的援軍。此外,阿濟格又在河口寬十餘丈闊的水面架起兩座浮橋,銜接東西兩營。

南漳、鐘宜、新野、棗陽等地以及白陽關的水軍離襄陽最近,駐兵雖少,但積少成多,趕到白河灘的援軍以及阿濟格從南岸襄陽城渡河調來的兵馬,總數加起來也有八千人。

此時,荊門還有三千援兵進入襄陽城,歸副將佟瑞麟節制,從浮橋以及渡河補入鐵樁碼頭,攻打樊城城南的橋渡區。

阿濟格站在東灘營壘的望樓上,石城三千援騎已經進入他的視野。三千援騎這時緩下速度來,在野地裡展開而行,差不多將視野填滿,叫阿濟格鬆了一口氣,與襄陽知府沈浩波說道:“舞陽冷子霖那邊還沒有回音,不過等泌陽三千援兵明天趕來,我們就可以攻打樊城了……”在他看來,奪回樊城,恢復糧道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沈浩波也以為如此:加上石城援兵以及屠岸從泌陽派來的援軍,阿濟格在襄陽能調用的兵力總數將達到一萬八千餘眾,已經有能力進逼樊城城下展開反攻,至少可能將防禦相對薄弱的橋渡區先奪下來,以免淮東襲敵狗急跳牆打下橋頭將浮橋燒燬。

據樊城失陷已過去兩天一夜的時間,阿濟格、沈浩波猶滿心的想保住銜接襄陽與樊城的漢水浮橋。

看著石城援騎前哨已經到營前,阿濟格便下令打開營門,準備迎接石城援軍進駐東壘。這時候西壘有數人過浮橋往這邊走來,趕到營門口的望樓下,朝阿濟格行禮稟道:“汝州王有急信需那赫將軍閲看……”

舞陽那邊沒有回音,而在確山的陳芝虎卻派信駛馳來襄樊?

阿濟格叫親衛將陳芝虎的信件拿上望樓來,拆開來看過,只覺可笑,將信遞給沈浩波,說道:“汝州王真是憂心得很呢,竟然說淮東在廬州的數萬精鋭已盡入荊襄,要我等立即分兵退往襄陽、新野,連棗陽都不能去,要我毀去浮橋。沈大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沈浩波接過陳芝虎派快馬遞來的急函,沒等他看信,就看到正往東壘行來的石城援兵尾後出現騷動。

尾後的騷動就彷彿石子丟進河裡蕩起的水波迅速傳開,石城援兵在行進裡,前後展開本有數里縱深。幾乎在眨眼間,騷動就傳遍前陣,有十數騎死命打馬的往這邊奔來,到營壘前驚惶大喊:“尾後有襲敵追近,儘是騎兵,人數不詳……”

沈浩波一時間沒有抓住陳芝虎派人送來的急信,背脊寒意直竄頭頂,血液凍住一般,一動都動不得,叫驚懼抓住喉嚨,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阿濟格也臉如死灰、駭然失色,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怔站在那裡,沒想到陳芝虎在信裡的猜測眨眼間的工夫就在眼前就得到驗證……

*****************

雖說石城敵騎在前頭已有警覺,但一切都慢了,孫壯率部已經緩緩接近其尾後三四里外展開錐形攻擊陣形,就等著加速衝鋒。在右翼,更有陳刀子率三營騎兵從龍嘴山北麓繞過,盯住其右翼,他們的目的,一是要打潰前面的敵騎,二是要將敵騎潰兵往白河灘東壘驅趕……

“所有將卒皆有令,殺我父老鄉親的胡狗就在眼前,今日報血仇、立戰功,大家殺敵不需留情,”孫壯一字一頓的說道,“為淮東的榮耀,拔刀……”

淮東輕騎兵皆制式馬刀,散開來做出最後進擊準備的三千將卒,聞令皆出戰刀,在午時冬陽的照耀下,白花花的刀刃閃耀起來的光芒,匯成光一般的海洋。

孫壯那邊拔起戰刀,近三千柄戰刀在太陽的照耀下,在蒿草、灌木之間泛起粼光一般的光亮。陳刀子他們在高處,離得雖遠,但看到那片光亮,已不需要其他提示,就知道孫壯在那邊已經下令進擊。

“拔刀。”陳刀子拔出戰刀,往前方做出壓刺動作,以為進擊指令,他身後兩千騎兵也都夾、緊馬腹,緩緩的加速,往前面的驚慌不安的敵騎迅速接近。

越近敵軍,戰馬馳行的速度越快,很快就蹄聲就像暴風驟雨一樣的淌過龍嘴山西麓,就著斜向下的地勢,往白溪東口的平原地帶湧出。

索成棟雖是歷經血戰的驍勇戰將,他本在前陣,發現尾後異常,這時候馳來觀察敵情,這時候看著兩大股騎兵從後面以及右翼斜擊過來,頓時嚇得面無血色。起初發現異常時,只以為是小股敵兵接近騷擾,沒想到是他們人數更多的騎兵部隊。

輕騎兵全速前進,快如閃電。三四里的距離看上去遠,驅騎掩殺過來,也就是眨眼間的工夫。

看著淮東騎兵在野地奔趹揚起的灰塵,形成巨大的將整個龍嘴山都閉住的塵障,彷彿洪水水線一樣快速湧過來,索成棟知道他這時候做什麼決定都沒有足夠時間傳達下去進行調整。

索成棟知道大勢已去,在數十扈兵的簇擁下,打馬往西走,邊走邊對路邊的騎卒下令:“往北走、往北走……”聲嘶力歇,充滿著絶望。

索成棟這時還能想到淮東騎兵從後面掩殺過來,是要擊潰兵他們之後再順勢衝擊白河灘營壘。所以,索成棟在扈兵的簇擁下,往西走,有心想在淮東騎兵追來之前,先一步避入營壘,但同時下令手下往北逃散。

索成棟的反應一點都沒有錯,只可惜他如此匆忙而驚惶的下令,只會引起更大的驚慌,有聽令往北逃的,但更多的兵馬看到索成棟打馬而走,都是下意識的往白灘河逃,想著先一步避入營壘逃入後方的掩殺。有聞令往北,有下意識西逃的,除了外圍的騎兵能很快奔跑起來之外,更多的騎兵在白河東岸的平原上只可能亂作一團。

在尾後,也有少數血性勇卒打馬迎擊淮東騎兵,想給前面的友軍爭取一些逃亡的時間,但是尾後兩三百騎都沒能拉起馬速,就給像尖刀刺來的淮東騎兵殺入。

順衝勢側擺的戰刀在空中划過有如閃電,都不需要額外用力揮砍,刀刃搭上敵騎的身子,便是堅韌的皮甲以及薄鐵甲也會在接觸的瞬間給破開,裸、露出來的脖子脆弱得就像田地裡的莊稼,輕易就給整個的割斷,鮮血噴濺,就像一眼眼噴泉從地裡冒湧起來……

兩三百敵騎沒能提起馬速來,甚至都不能稍稍的擋阻一下衝勢,就給殺得潰不成軍。

偶有人逃過前面的戰刀,但也躲不過緊接而來的補刀……給三千騎兵向洪水一樣的衝過去,這兩三百騎連一個活口都沒有剩下來,只是戰馬散亂的停在戰場上,似乎習慣血腥一樣。

阿濟格雖下令關閉營門,但石城騎兵正爭先恐後的往營壘裡逃來,接連不斷,根本就阻攔不住,也就沒有關閉營門的機會——東壘縱深就也三百步多寬,前頭騎兵逃進來,都來不及下馬,後頭的騎兵就緊跟著湧進來,推著前頭的騎兵往河灘走,根本就收不住衝勢。

阿濟格在東壘有兩千兵馬,但叫數百騎兵搶先恐後的逃進來,東壘這兩千兵馬也給沖得七零八落……

“將軍,只能去南岸,什麼都來不及了。”沈浩波拉住急紅眼的阿濟格,要他一起往南面的漢水河岸逃,而不是渡白河去西壘。

淮東騎兵主力離營壘還有六七里,但在營壘外的六七里縱深裡,都爭先恐後敗逃的騎兵、尾後給殺得潰不成軍。不要說沒有機會關上營門,就算關上營門,柵牆也會先給這些多潰騎衝倒,營壘裡兩三千兵馬都亂作一團,很快就會形成潰兵……

“不!”阿濟格不甘的大吼,他雙臂都是神力,用力一甩,將沈浩波的身子甩了五六步,差點給一匹驚馬踩到。

阿濟格拔出腰刀,將身邊兩名驚慌無惶的兵卒直接砍死,喝道:“慌什麼!過河去西壘!”

“白河口水太淺,守住浮橋也沒有辦法敵兵形成封鎖,這邊大量的潰兵給直接趕入西壘,將西壘帶入混亂之中,而樊城那邊馬上就會跟著出兵。”沈浩波撲過來要阻攔阿濟格,要不是死於亂兵之中,就只能立即往漢水河岸逃,乘船退到漢水裡去。

“亂我軍心者、斬無赦!”阿濟格一刀直接朝瘋了一樣的沈浩波刺去。

沈浩波臨死猶不肯信阿濟格就這樣殺了他——阿濟格丟下沈浩波還在不斷往外湧血的屍體,帶著百餘扈兵就朝營壘裡的亂兵殺去,砍出一條通道浮橋的血道,欲退到西岸率西壘的六千兵馬建立防禦。

營門太小,更多潰騎擠不進營門,後面都是逃潰,又不能掉頭、衝向,只能直接東側的柵牆。

柵牆很快倒塌,形成叫淮東騎兵直接衝擊東壘的大缺口。只是恰如沈浩波判斷那樣,營裡的兵馬也迅速給裹潰,潰兵無處可逃,兩座浮橋又太窄,大量的潰兵給直接趕下河口。

在混亂之中,齊腰深的淺水都會淹死人。無數人在河裡跌倒,沒能爬起來,就給後面的潰兵踩住、壓住,溺水而死者不計其數,但也有無數人趟過淺水,欲逃到西壘避過後方的掩殺。

由於一切發生得太迅速,西壘這邊雖有六千兵馬,但一時間也沒有辦法阻止潰兵衝上岸來。阿濟格帶著扈兵退到西岸,帶頭要將潰兵殺散,不使他們沖敵西壘防陣,但奈何更多的潰兵衝上岸來。在阿濟格明白大勢已失去之時,淮東騎營的前頭部隊已經佔據浮橋掩在潰兵之後衝殺過來,更多的淮東騎兵騎馬踩著河裡的浮屍、趟水過來,直接殺入西岸的防陣,阿濟格連撤往漢水河岸的機會都沒有……

*******************

天時晴好,白河灘雖距樊城東門有十一二里,但孫壯率騎兵進擊白河灘東岸裡,黃祖禹、周斌他們站在東門城樓之前,就看出端睨,待到敵兵東岸大潰,就什麼都明白了。

“桿子爺真他娘的狠!”郜虎忍不住興奮的大叫。

黃祖禹也是興奮得說話都有些打顫,努力使自己鎮靜,與從橋渡趕來的周斌說道:“你立即去城南,反擊鐵樁碼頭及橋頭敵兵,趁其亂要其命,不使他們退去南岸。我率部去夾擊白河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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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29章 灘頭說美人

白河灘西壘擁擠了太多的兵馬,潰亂一團,騎兵拉不開速度,但守兵更擺不開防陣,給趟河隨潰兵之後而來的淮東騎兵分割成七零八落。

淮東騎營的戰卒們,也不再講究隊列、隊形,而是數十人一拔,看到那裡還有沒放下的兵械的敵兵,就拔拉馬首,刺殺過去,舞動戰刀左右揮砍,幾乎隨意一刀揮砍下來,都能帶起一蓬鮮血、收割一顆頭顱……

營帳起了火,很快就竄燒起來,馬蹄踩踏得火星四濺;樊城兵馬也已經將壕橋車推往西壘外的長壕裡,架起數座直接進攻西壘的通道,更派出一隊兵馬往北迂迴,攔截潰兵往新野方向逃亡。

孫壯勒馬停在東岸灘頭高處,唐希泰也在數十騎的簇擁下,從後面趕過來與孫壯匯合,看著白河西岸的情形,也知大勝已定,那些個敵兵只是在做最後無謂的掙扎跟反抗;黃祖禹那邊派兵出城也十分的及時,封堵住敵兵往西、往北逃竄的道路。

在更遠處,橫垣在漢水之上的浮橋彷彿一條大火龍,在襄陽的敵將這時候終於想到要將浮橋燒燬了。

整個白河西灘營壘,本身就是建立在河沙淤起的沙坡之上,地形上沒有險峻可言。一旦從內外兩側都給突破時,給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敵兵想憑藉險峻、狹窄的地形負隅頑抗、拖延時間都沒有可能。

暮色降臨之時,白河灘的戰事便接近尾聲,除了少數敵卒打馬衝過封鎖線北逃外,敵水軍在漢水之上的戰船,也沒能接走多少人。

孫壯、黃祖禹以及中下層將官,都無意的收留太多的俘兵,都是縱兵殺戮,暮色之下,殘火映照著滿地伏屍,鮮血不斷的流入白河之中,將渾濁的白河染成一條血河。而白河口給溺亡的伏屍積滿,水流不暢,水位在黃昏時倒漲起不少,將浮橋抬有一兩尺高。

“桿子爺,這一戰可是打得暢快人心啊!”黃祖禹拔拉著馬首,與過河而來的孫壯、唐希泰並駕而驅,換作誰都沒有辦法抑制對眼前大捷的興奮,這一仗幾乎全殲了敵軍聚於樊城東面的兵馬,徹底打碎敵軍奪回樊城的妄想。

“只是有些可惜啊,”黃祖禹不無感慨的說道,“周斌拿下鐵樁碼頭,拿下飛羽岬,但是敵將佟瑞麟沒有一點武勇之氣,早早關閉了襄陽城門,又縱火燒燬浮橋……”

樊城離漢水北岸有兩三里的距離,襄陽北城牆就緊挨著漢水南岸的崖石而建,飛羽岬浮橋過去,就是襄陽北城門——如此險峻的地勢,北岸想靠出其不意的突襲拿下襄陽北城門,繼而一舉攻克襄陽城,那是不可能的。

再者浮橋絶大多數橋段都浮在水面之上,兩翼都是敵軍水營戰船,樊城兵馬想通過浮橋進奪襄陽,如何掩護兩翼不受敵軍水營的攻擊?

孫壯抬頭看了看還在燃燒的浮橋,在暮色之下有如浮在漢水之上的火龍。

能一鼓作氣拿下襄陽,那自然再好不過,但可能性甚微,孫壯在戰前都沒有抱什麼期待——孫壯問黃祖禹:“新野那邊是什麼情況?”

“有三千泌陽敵援避入新野城,新野守軍增到五千,怕也是猝然難克!”黃祖禹說道。

泌陽援軍是屠岸所派,以新附漢軍步卒為主,來援樊城行速稍援一些。卻是這一慢,使這三千敵援逃過一劫,也使得孫壯失去趁勢快速掩奪新野的可能。

孫壯揮了揮手,說道:“算了,白河灘這邊就交你們收拾,我先進城睡一大覺去……”

他率部從禮山馳來,兩天走四百里地,又趁最後的餘力,一舉打下白河灘敵壘。傷亡雖說不大,但不論是將卒還是戰馬,體力都透支到極限,可以說是強弩之末,眼下極需要避入樊城休整,已經沒有餘力趁潰兵之後掩襲一百里地開外的樊城了。

這時候從東面有數騎馳來,是曹子昂今晨從駱店派來的信騎:“董原將信陽境內的兵馬抽空南下打羅獻成,陳芝虎很可能已派兵馬直接從確山派兵馬穿越正陽進援新野……”

“操、他、娘!”孫壯惡狠狠的啐了一口,真想將董原他娘的拉到眼前來操一頓。

他們擊潰白河灘之敵,在樊城外圍就沒有再能威脅他們的敵軍。然而董原一讓路,陳芝虎在確山的兵馬主力就活絡起來,全沒有約束跟牽制。

陳芝虎派出的援兵,最快明天午前就會趕到新野城,在新野再度形成對樊城的兵力優勢。

陳芝虎所部以步卒為主,但陳芝虎隨跟燕胡這些年,勞苦功高,轄下戰馬也多,湊出八千、一萬援騎先趕到新野,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從確山走桐柏山穀道,趕到新野只有三百里地。

樊城通往武關的陸路通道,是經新野、淅川,這是從先秦戰國古道上開闢出來的官道,也是從荊襄直接進兵關中的陸路要衝。相比之下,丹江、武關河在入冬之後,水淺流小,遠不如陸路通暢。

叫敵軍在新野重新形成兵力優勢,封住新野兩翼深入南陽腹地的通道,孫壯在樊城就沒有直接奔襲武關的可能。

可以想像,陳芝虎派先部進入新野,其主力沒有淮東兵馬的牽制,也會很快進入南陽盆地,加上屠岸所部,敵軍在南陽盆地北面會很快聚起總數愈六萬的兵力。

雖說孫壯不畏敵軍來奪樊城,他就算與曹子昂所率的柴山兵馬主力匯合,短時間裡也沒有辦法拿下新野。

要是不走新野、淅川,而沿漢水北岸往西去打白陽關、丹江口,皆是丘山林壑,僅有險峻山道可供數百兵馬分批通過。白陽關、丹江口之敵雖然不多,僅三五百人,但有所防備,緊閉塞門,這邊僅派數百兵馬沿北岸走過去,是沒有辦法襲得丹江口跟白陽關這兩處要隘的。

“給敵軍在武關河、丹江留一道小口子,也避免他們在漢水以西困獸猶鬥!”唐希泰說道。雖對沒有一鼓作氣直襲武關的機會,但這個情形並非戰前沒有過考慮,只是叫人有些可惜罷了。

在戰前,鎮師一級的軍情編製都派人員到軍情司參與戰局的推演,對荊襄戰局可能會發生的情況推演過無數遍,編製大量的預案,這就能極大降低一線將領在戰時犯錯的可能。

孫壯雖然扼腕叫可惜,也知道情勢如此,有些事情不能強求。

荊州城在葉濟羅榮的圍攻之後岌岌可危,一旦叫他攻下荊州城,約十萬精鋭敵兵就能在漢水西岸就能獲得較為充足的補給,獲得完整的立足之地。孫壯他們徹底關閉漢水西岸與關中、河南之間的通道,就很可能會叫葉濟羅榮在漢水西岸有破釜沉舟之心。

此時在漢水西岸的兵馬,包括葉濟羅榮本部、周繁所部新附軍以及田常、韓立兩部,都可以說是精兵,總數超過十一萬。其中周繁、田常、韓立等新附漢軍,都參與大屠殺,估計不會有什麼投降的心思。一旦他們在漢水西岸有破釜沉舟之心,血戰就自然難免,這個並不合淮東的利益。

留下一個小口子,叫葉濟羅榮看到有北逃入關中的希望,就算給他們有機會攻下荊州,他也會立即整師北移,不會死守漢水西岸,降低淮東軍收復漢水西岸時能遇到抵抗強度。

唐希泰過來的任務,就是立即組織人手,開闢樊城西到黃龍灘的通道。

黃龍灘距樊城僅三十餘里,那裡是漢水在襄樊附近最窄的航道,兩岸崖山夾山,水道僅兩三百步寬,而崖岸直臨漢水之上。

只要能將重型拋石弩運送到黃龍灘的崖岸,就能直接封鎖漢水。

而淮東所造重型床弩,最遠能射八百步遠,在弩箭尾繫繩索,也能射出三百步,從黃龍灘架設巨弩,能將帶繩索的巨弩直接射入對岸的崖石之中。

即使水營戰船進入漢水的時間不可能太早,但淮東軍不是沒有更多拖延漢水西岸之敵北逃的手段。

這是一場將決定南北戰略優劣大局的會戰,燕胡兵馬是倉促進入荊襄作戰,想搶先一步拿下荊州,而淮東軍為此謀劃了經年,動用了外人難以想像的資源跟人力。

這時候,陳刀子騎著一匹瘸馬過來,馬背上還駝著捆綁得結結實實的一人。

看那人衣甲,孫壯曉得陳刀子親自上陣捉住一條大魚過來邀功,作勢要將鞭子抽過去,罵道:“你個沒出息的甭貨,哪個許你親自上陣了?”

“桿子爺,你沒有機會上陣廝殺,可怨不得俺。主公明文規定主將不可赴前陣搏殺,但俺是給桿子爺你牽馬的,上陣過了過手癮,可沒違軍紀,”陳刀子頭撇上去,將馬背上的阿濟格像死狗一樣扔到地上,說道,“你可知這貨是誰?”

“那赫阿濟格!”黃祖禹拔開阿濟格的亂髮,阿濟格此前身先士卒欲奪樊城時,黃祖禹最近跟他不過百步遠,見過他的臉,沒想到白河灘竟將他活捉了。

“這小白臉真是俊美,恨不得叫人想在他臉上割一兩刀,聽說他姐姐給那個狗撈子天命帝為妃,有北國第一佳人之稱,要是捉來獻給主公,桿子爺,你說這美事會不會千古傳名?”陳刀子腆著臉問孫壯。

孫壯無言,唐希泰、黃祖禹則哈哈大笑,全然不管給捆得跟死狗一樣的阿濟格氣得面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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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 18:50:22
卷十一 狂瀾第130章 夕陽白塔河

時間繼續停留在二十一日。

在夕陽的照耀之下,歷經雙方多次爭奪之後的黃陂城,雖然沒有整體垮坍,但顯得額外的殘破,到處都給鮮血浸染的黯淡色澤以及給淮東重型拋石弩轟砸開的刺眼的枝狀痕跡。

雖說白河灘慘敗的消息還沒有傳出來,但羅獻義率兵馬援禮山、於今日清晨在隨州城東七十里處駱店章家灣給柴山伏兵主力襲潰的消息,已在黃昏之時,傳入黃陂城裡。

禮山及駱店就在黃陂的正北方向不到兩百里地處,中間隔著孝昌縣。

孝昌城位於大洪山、雙峰山兩座雄奇山系之間。

在葉濟羅榮的計劃裡,一旦鄂東防線支撐不住,諸部兵馬可以分散往孝昌、石城撤退,組成抵禦淮東軍進入荊襄腹地的第二道防線,故而羅獻成在孝昌駐有近萬兵馬。

不過缺乏足夠的物資支撐,石城、孝昌的後備防線,遠遠不足像淮東經營山陽、泗陽、泗口、雲梯關那般堅固得足以支撐徐泗外圍。

孝昌城距禮山城甚至不足七十里地。

十九日夜,孫壯率部從禮山城南馳往樊城,就有消息傳到孝昌。孝昌守將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雖說二十日連夜派偵騎聯絡隨州,但為時已晚。

偵騎於午前返回,帶回羅獻義所部在駱店給擊潰的消息,孝昌守將才知道柴山、禮山皆降,淮東進入荊襄腹地的兵馬多得超過想像,而之前奇襲樊城的五千兵馬,僅僅是柴山伏兵一小部分。

關於柴山伏兵相對確切的消息,於午時才由孝昌守將派人馳報鳳山、鐵門、石城以及黃陂各地,黃陂是黃昏之時得知確切消息。

黃陂守軍雖然沒有立即崩潰,但是孫季常站在城頭,看著黃陂城外圍、在夕陽下如潮水一般緩慢湧來、堅定異常的淮東軍,心裡的恐懼也如潮水一波波的湧出來,怎麼按都按不下去……

孫季常不是蠢貨,他知道淮東軍選擇這個時機發起總攻,就是要在今夜將他們在白塔河、黃陂、熊家崗一線逾十一萬兵馬一舉擊潰。夜色會加劇守軍的崩潰跟混亂,在崩潰的撤退中,他們沒有可能形成有序的攔截兵力,將有助於淮東軍利用夜色掩護往縱深處穿插,一旦叫淮東軍主力戰卒在明天凌晨之前往北穿插四十里、穿插到孝南一線,那他們在鄂東防線西翼可能有的最後反抗力量都會給徹底的絞殺得粉碎。

他們要想爭取一線生機、爭取撤往石城的機會,就必須扛住淮東軍的這一撥強攻。畢竟有孟安蟬率兩萬騎兵在,淮東軍的追擊不可能肆無忌憚。

但在夜色之下,孟安蟬的騎兵將會給撤退的兵馬捲入混亂之中,稍有判斷上的失誤,就有可能給淮東軍分割包圍,從而徹底喪失戰場上的主動權。

淮東軍的夜間作戰能力,早在燕南諸戰時,就得到充分的體現……

要想活命,就必須撐住淮東軍這一拔可能會持續到明天清晨才可能暫歇的攻勢……

但是,這可能嗎?

孫季常抑不住內心裡的恐懼,週遭諸將也都面如死灰。

在樊城失陷的消息傳來之際,軍心雖有動搖,但畢竟還期待能有好消息傳來。

淮東在柴山伏兵出擊、切斷退路的消息,由孝昌守將派人傳來,信使馳到營壘前就崩潰似的將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嚷嚷出來。

雖說信使叫奢文莊以攪亂軍心的名義砍了腦袋,但這麼重大而惡劣的消息,即使沒有孝昌信使當眾嚷嚷出來,也是掩蓋不住了。眼下不僅全軍大小將領皆知,便是在普通兵卒之間,這一則消息來帶來的恐懼也如瘟疫一般漫延開來。

整體戰局沒有崩潰之時,將卒有作戰意志,輕易不敢後撤,除了有勝利的期待外,更因為後面有嚴峻的軍法盯著每一個人。誰不聽軍令而擅自撤退,軍法隊的砍刀從來都是不認人頭的。

而如今整個戰局即將崩潰,就連葉濟羅榮能不能逃脫都是未知數,誰他娘的還會去想軍法如山?

防線上將卒的心理這時候是異常脆弱的,也許普通兵卒是盲目的,但中下層將領都已經能明白後路給數萬淮東精鋭切斷的後果會有多嚴重、有多麼令人絶望——要是有一人撐不住,哪怕是一個都卒長撐不住,先率部撤逃,都有可能引起整條防線的崩潰!

再有一個,即使撐到明天,誰能肯定孟安蟬就真的願意率騎兵給大家殿兵?

他們要面對的不是別的,而是總數超過十萬的淮東精鋭像虎狼一樣撲咬過來,在東線還有總數超過三萬的池州軍,孟安蟬必須要所部皆戰死沙城的覺悟,才有可能稍稍的擋一擋淮東軍的鐵流,給其他兵馬爭取兩到三天撤到石城的時間。

孟安蟬是這樣的人嗎?鐘嶸在鐵門山會先逃嗎?楊雄會在漢津堅撐到最後嗎?馬德魁會帶點種嗎?奢文莊這頭老狐狸是不是已經替自己安排好退路?

此刻,在孫季常的腦海裡盤旋不去:逃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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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還懸掛在樹梢之上,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從照湖山到接戰前壘,近十萬將卒展開,衣甲兵刃反射著夕陽,叫人以為面對的是一座望不到邊際的海洋。

左承幕雖然不清楚胡文穆在荊州有沒有堅撐住,這時候也早就徹底明白荊州就是誘燕胡深入的餌,但這時候站在照湖山之上,看著淮東軍像鐵流一般往敵軍在白塔河-黃陂-熊家崗防線衝去,也深深的給震撼而血脈賁張:這才是有資格席捲天下的鐵軍洪流啊。

唯有對兵事瞭解越深,才越會給眼前鐵軍洪流所展示的絶對力量所迷惑、所震憾。

林縛在此之前不是沒有撕開敵軍防線的能力,但就是要等到敵軍最脆弱的時候撲出這致命的一擊,將叫敵人連掙扎的機會都不會有。

誘敵深入、瞞天過海、暗渡陳倉的計策,都叫林縛用到極致,試問天下誰還能與他匹敵?想到中原故土今生有望復見,左承幕也激動得熱淚盈眶。

左承幕雖心有赤誠,但也是煉就了鐵石心腸,理解比起驅除胡虜、收復中原的偉業,荊州被當成誘餌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要不是行此計,戰事拖延下來,還不曉得會有多少萬人喪命於戰禍離亂之中。

這一刻,左承幕叫淮東展示出來的軍事力量所深深折服。

能締造、掌握這一支強大軍力的人,無疑都是千古以來屈指可數的英雄之輩,相比較之下,元氏帝室那些無能子孫,顯得滑稽、可笑……

傅青河站在左承幕的身側,對左承幕此時的熱淚盈眶,倒沒有十分的意外。對於左承幕這般赤誠還在的大臣,你能殺了他,但不要想憑藉簡單的陰謀詭計能折服他,能叫他心折的唯是等同於收復河山、重鑄帝國的壯烈偉業。

看著十萬鐵軍一起向敵軍防線發動最後的總攻,傅青河、宋浮、高宗庭、敖滄海等人都難抑心裡的激動:收復荊襄才是第一步,但邁出這一步,就意味著淮東就已經徹底掌握了南北戰局的主動權,收復中原將是遲早的事情。

大勢已成,任何橫擋在這一大勢偉業之前的宵小遲早都會給無情的碾殺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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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虜南侵,山河零亂,多少故土成荒塚,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白骨遺落荒野,多少望河山破碎白了頭,”林縛站在點將高台之上,憑欄而立,對台前的將卒振聲吶喊,“又試問有多少人甘在胡虜馬前驅為走狗,戮殺同胞?曉蝓全軍將卒知悉:國仇家恨今日始能償,諸將卒殺敵寇需奮力……”

林縛又手力的捶打橫欄,一字一頓的再重複道:“國仇家恨今日始能償,諸將卒殺敵寇需奮力!”

“國仇家恨今日始能償,諸將卒殺敵寇需奮力……”便如一道道聲浪,從照湖山迅速往白塔河、長軒嶺等前陣軍中傳去。

“擂鼓、進擊。”林縛揮手下達總攻軍令。

點將台之前,數十樽戰鼓聞令立即擂響,擂鼓將卒皆赤、裸上身,要全身的力氣使將出來,將戰鼓擂動如春雷在大地上滾動。

數十親衛扈騎將猩紅的戰旗扛在肩頭,往已經進入戰場的各軍打馬馳去,傳達總攻的軍令。

這一刻,陳漬也忍不住嘴乾舌燥,吐一口唾沫在手潤一潤手心,待親衛扈騎馳馬近前,揮舞令旗,聲嘶力竭的嘶喊:“傳樞密使令,著你部立即進擊,殺敵!國仇家恨今日始得償,諸將卒殺敵寇需奮力!”

“進擊!”陳漬拔出腰間的佩刀,往前揮刀,做出進擊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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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軒嶺主將為張苟。

黃陂城正面的主將為虞文澄。

白塔河正面的主將為陳漬。

白塔河位於黃陂與漢津之間,只要切進防線,就能將大部分黃陂敵軍都隔斷在右翼,防備他們往漢水逃亡,也是直取石城最快的進發陣地。

在白塔河防線正面,陳漬為第一波進攻主力,另外,趙虎率江寧禁營及水營上岸兵馬合編的兩萬在其後列陣。

待著陳漬所部將白塔河防線撕開,趙虎就率部隨其後縱深處進擊。

張季恆所部及周普所率騎營第一旅給林縛留在照湖,作為戰略總預備隊。

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將漢水東岸的敵軍撕成粉碎,林縛率在鄂東的淮東軍主力才有機會去追殲漢水西岸的燕胡兵馬。在漢水西岸的燕胡兵馬,才是其西線的真正主力,也是在中原真正大肆屠戮、欠下滔天血債的罪魁禍首。

當羅文虎為三十架精鐵鑄造的床弩而感慨不已的時候,不知道他看到此時在白塔河正面的淮東軍步陣展開來之後有六百架精鐵鑄造的床弩由騾馬牽引進入前陣、進入白塔河前的空地,會有什麼心情?而白塔河防線之後的柵營敵軍看到這六百架精鐵鑄造的床弩在夕陽照耀下,閃耀著懾人的光芒,會有怎樣的心情?

床弩基架用精鐵鑄造,結構更堅固,弩箭射出的穩定性、準確性更高。由騾馬牽制,精鐵所鑄的車輪可以隨步卒在野地裡強行軍追敵。敵軍打反擊時,床弩無需撤出,可以在陣前形成封鎖敵軍反擊的障礙帶,即使弩身在戰事裡毀損,只要有配件,修復也容易、快速,更能很方便的改造成小型輜車,拖運傷員及物資。

精鐵鑄造床弩,有這麼多的好處,唯有的壞處就是消耗精鐵量驚人。一架床弩基礎重愈四百斤,六百架精鐵床弩就要耗用二三十萬斤精鐵。且不說整體鑄造的難度,便是二三十萬斤精鐵就是戰前江寧工部鐵廠一年的總產量。

絞弦聲哢哢的響起,密集得就彷彿春後的細雨。

六百架床弩分兩列錯開擺放、集中在不到四百步的狹窄戰線上,淮東軍以往都沒有如此密集的將這麼多的床弩投入一個局部戰場之上。

六百支精鐵鑄就的弩頭,泛著奪命的光芒,裝入弩槽。

防線裡的守軍似乎嗅到那致命的威脅,有意作最後的掙扎,從柵營放下吊橋,想反攻衝擊弩陣。就見弩陣側翼的軍令官手裡令旗揮下,六百支巨弩破空的聲音一時間幾乎要將耳膜撕碎,呼嘯裡的寒風充盈著鬼哭狼嚎的尖鋭刺響,往當面的敵營柵牆遮閉而去。

柵牆之前的守兵看著巨弩破空而來,彷彿巨大的烏雲遮蓋來,都忘卻轉身逃走,就看著身體給巨弩破開大洞。巨弩破空射來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數十支、上百支巨弩同時射中,一段柵牆轟然倒塌。

給弩箭群遮覆的這一段柵牆,其上以及藏身柵牆之後等著補上柵牆防守的近兩百守兵,就在眨眼間的工夫內,就全軍覆滅。

有些人沒有立時死去,或肩膀、或大腿,或胸腹叫巨弩洞穿,或整個人給釘柵牆上抽搐掙扎,那絶望的嚎叫,衝擊著周圍守軍的心頭,加劇他們心裡的恐懼。那些將要派去反擊淮東軍弩陣的守兵,恐懼更甚,驚惶往身後的將領看去,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帶著大家逃離眼前的死亡地帶。

床弩很快重新上絞弦裝箭,對白塔河正面的防線形成第二撥攻擊,這一擊專門封射守軍欲出柵營反擊的長壕吊橋。

那些在壕橋前擁堵在吊橋前準備進擊的守軍有千餘人,給弩箭覆蓋後,就像會打塌一大隻角,近四百人給直接釘殺在吊橋後的空地上。更有甚者有三四人同時給一支弩箭洞穿,如此殘酷的廝殺,頓時叫餘者崩潰,完全不顧軍法隊的壓制往後逃跑以避開給弩箭封射的死亡地帶。

敵軍的反擊通道不止一處,但出柵營越過白塔河向淮東軍隊發動反擊的兩股敵軍看上去那樣的單薄、那樣的可憐。

陳漬站在觀望整個戰場的巢車之上,對出柵營反擊的敵軍未予理會,前陣只有旅將李白刀派出甲卒上前攔截,將其堅決的殺潰。

陳漬要整體指揮在白塔河之前展開的兩萬淮東精鋭,有序的、平緩的,向前推進。利用床弩、蠍子弩,將河對岸柵牆之上的守兵壓制住,利用鐵甲輜車,掩護己方的弓弩手接近白塔河之前,將更密集、範圍更廣的箭雨射入敵營。將數十座壕橋車推下白塔河,形成直接逼近到柵牆之前的通道,再接著洞屋車、衝車跟上去,破開柵牆,或者直接將摺疊梯車直接從白塔河南岸搭到北岸柵牆上,形成直接攻入白塔河北岸的進兵缺口,以堅決的、無法撼動的決心,將白塔河正面的防線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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