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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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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5 19:02:38
卷十一 狂瀾 第141章 血濺末途

羅獻成像死屍一般枯坐在紫檀高椅之上,色如死灰,目光吊滯,他已無暇去為他在隨州城裡的後宮妃嬪去哀傷了,擺在他面前只剩下絶路、死路,竟看不到一丁點的生機。

淮東在柴山的伏兵差不多是出盡的,兵力重心迅速西移,在東面的禮山僅留三千餘甲卒防守,王相就在禮山城裡——想到王相,羅獻成一口白牙咬得嘎吧的響,恨不得將他拽到跟前來,將他的一身肉撕下來,一條條的放到嘴裡嚼爛、嚼成渣!

要不是王相,他這時還是一人之下、萬王之上的襄陽王,卻是王相引狼入室,害得他陷入進也不得、退也不能的絶境!如何叫他不恨王相入骨?

只是當前的形勢已經容易再有多餘的心思在心裡將王相咬碎嚼爛,甚至顧不得為他在隨州城裡的後宮妃嬪、文武官吏以及親族子伍哀擔憂,他只是絶望看不到一點逃生的希望。

如今淮東差不多有三萬四五千的精鋭西移到樊城、棗陽一線,還有萬餘精鋭在隨州城裡,實際上已經將他們從淮山北脈南麓西逃的通道完全堵死;而在淮山的北面,董原從二十日就將信陽以及信陽以東的兵馬南調,如今在淮山北麓從羅山到信陽以及更西面的平昌寨一線,淮西兵馬加上從九九月上旬就西進援信陽的鳳離軍,總兵力更是超過八萬。

東海狐不好惹,淮西董原又是好惹的貨色?

以往羅獻成有過打不贏就逃入淮山躲藏起來的心思,但淮東如今氣勢洶洶而來,怕有不下二十萬兵馬湧入荊襄,加上北面淮西十萬兵馬,羅獻成帶著一群殘兵敗將就算變成一群馬猴躲到淮山裡也會給揪出來趕盡殺絶——

按說從信陽府直接往北突圍、進入豫西,是避免在淮山北脈深山裡坐以待斃的捷徑,但就算在信陽府南面沒有八九萬封鎖兵馬,羅獻成手裡沒有一條船,又如何跨過東出桐柏山的浩蕩淮水?

羅獻成看著案上嵌著珠玉寶石的華麗佩刀,有一種山窮水盡、窮途末路的絶望,心裡時不時湧起拔刀往自己脖子割一下的念頭,絲毫不覺得手裡還有五六萬兵馬,還有再拼一把的希望——這些年他在隨州城裡奢淫享樂,已將他早年的鬥志消磨得一乾二淨。他早年在戰場上搏殺的強健身魄,也給鼓了氣似的肥笨體軀變沒影,羅獻成如今走幾步路要沒有攙著都會氣喘,怎麼還會有帶兵將上戰場搏殺的鬥志?

孟安蟬在棗陽南也給全殲了,除了漢水西岸的葉濟羅榮所率十萬精鋭以及南陽以北的汝州王陳芝虎所部外,東線的兵馬全軍覆滅的結局已無法更改,羅獻成這時將自己關在行轅裡,便是從南線逃來的鐘嶸、王仙兒也不願再見,怕再聽到什麼壞消息。

“羅王、羅王……”一名侍奉小跑進來,人未進室,便焦急的呼喊起來,叫羅獻成驚了一下。

羅獻成霍然站起來,滿臉怒氣,陰冷的盯著大呼小叫著推門進來的侍奉,將案上的佩刀拿起來。侍奉沒有意識到他一腳踏進閻王殿裡,直說道:“穆親王從荊州派來特使,已進營中,稱有密令要羅王您親閲……”

“葉濟羅榮的信使?”羅獻成穎心頓起,雖說他此時叫淮東軍打得又驚又懼,倒不是一點思辨能力都沒有,想來葉濟羅榮在荊州也是剛剛得到鄂東大潰的消息,再說從荊州到厲山要麼是潰兵、要麼是淮東軍,葉濟羅榮的信使怎能輕易趕過來,豎著眉頭喝斥侍奉,“大呼小叫的,你怎知那人便是穆親王的信使,而不是淮東派人所扮?”

孟安蟬都給在棗陽前給全殲了,淮東找幾個俘虜、從孟安蟬那裡再找幾件信物,扮成葉濟羅榮的信使假傳密令,也不是不可能。

“錯不了的,”侍奉說道,“來人是佟爾丹參領,老奴陪羅王去會穆親王時見過他,不會是淮東派人所扮……”

“佟爾丹?真是佟爾丹親自過來?”羅獻成猶如溺水將斃時抓到一根稻草,像吃了興奮劑似的,一步走到侍奉面前,揪住他的衣領,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沒在欺耍本王?”真是怕侍奉失心瘋滿口胡言。

“老奴對羅王忠心耿耿,何時有膽欺耍羅王您。”侍俸說道。

北燕嫡系兵馬,將職依以都統、參領、佐領等名之。都統為相當前南越提督或制置使級大將,孟安蟬即為燕西左部都統,轄兩萬精騎;普碣石將一萬精騎,僅為副都統;此外葉濟羅榮的親軍統領也只是副都統將職;佟爾丹為參領,是葉濟羅榮親軍副統領。

佟爾丹此時應該在葉濟羅榮身邊,斷不可能給淮東俘虜,羅獻成初投北燕時去晉見葉濟羅榮,也與佟爾丹飲過幾次酒,也斷不怕他是別人假扮。

葉濟羅榮能派佟爾丹潛來,羅獻成只能想到他一定帶來葉濟羅榮西線兵馬助隨州軍往南陽突圍的秘策,不然還有什麼密令需要葉濟羅榮把身邊的親軍副統領這麼重要的人物派來傳達?

“天不絶我羅獻成,”羅獻成肥胖的身子站在大堂中間,狂笑起來臉腮上的肉褶子打顫。在他看來葉濟羅榮在西岸邊還有十萬精鋭,陳芝虎屠岸在南陽還有六七萬精鋭,隨州軍還能聚集六萬多精兵,未必沒有一戰,溺水將亡之人便是如此,即使是抓到一根稻草,在那瞬間也以為是抓到了活命的希望,羅獻成又緊著問,“佟爾丹在哪裡,快請他過來相見……”

“佟爾丹進營裡遇到鐘大將軍,老奴先過來給羅王您通報,鐘大將軍與佟爾丹應該從後面過來了。”侍奉說道。

“快請、快請。”羅獻成說話的時候,嘴角都激動得打顫,忙不迭要親自走出屋去迎接佐爾丹。

“羅王……”身材魁梧、相貌醜陋的鐘嶸與深目鷹鼻的佟爾丹以及隨佐爾丹一起潛來厲山的另兩名隨扈剛走到走廊前,朝羅獻成行禮。

“不用拘禮,不用拘禮,”羅獻成移動笨拙的肥軀,走下台階來一把將佐爾丹攙住,迫不及待的問道,“穆親王有何妙策叫佟將軍帶來?佟將軍,你看看,這幾天的形勢已叫本王愁白了鬍子……”

佟爾丹隨潰兵過來叩營門,早就驚動厲山的文武將吏,除了鐘嶸外,王仙兒等將吏哪能坐得住?聞訊後都跟抓到一根稻草似的,一起趕過來想知道佟爾丹帶來什麼好消息。

陳景榮扮成尹相商的隨扈也剛剛進大營,便直接隨尹相商往羅獻成的大帳走來,看到佐爾丹與鐘嶸攜手進去見羅獻成的情形。

尹相商為隨州軍行軍左司馬,官位不算低,自然能隨王仙兒等將吏進入內院,陳景榮等隨扈自然要留在外面,不能隨便進去,只能站在外院透過門往裡探看。好在大家都極關注佟爾丹會帶來什麼消息,諸將吏的隨扈在外院交頭接耳,頻頻往裡探看,陳景榮也不引人注意。

事實上,當世兵荒馬亂,諸藩勢力爭霸制衡,為防刺客,下位者要接近上位者,都有嚴格的限制。便是林縛一向親近屬將,除了貼身扈衛外,其他人接近都一律要御下兵刃;得以允許不解刃而登堂入室的將官只有寥寥數人,實際是特殊的賞賜。林縛也是以收復帝都的大功,也才得太后殊賞許登殿攜兵不拜。

羅獻成生性多疑,除了他的隨身扈衛外,便是鐘嶸去見他,也要在外室解下佩刃。

陳景榮站在外院,透過月門,看到鐘嶸在台階下,將腰間佩刀解下來替給一側的扈兵,給羅獻成行禮,但佐爾丹手垂立,沒有解兵刃的意思,而是直接抱拳行禮對羅獻成說道:“穆親王有密令要示於襄陽王,可有密室相議?”

內外院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便是對葉濟羅榮此時派特使來厲山充滿疑慮的陳景榮,也沒有覺得佐爾丹及隨行二人沒有羅獻成面前解下佩刀有什麼奇怪的。

羅獻成雖然率號稱有二十萬兵馬的隨州軍投北燕得封襄陽王,但在北燕的地位實際上是不如陳芝虎、袁立山、周繁、孟安蟬能領兵大將的,更不能跟葉濟羅榮相提並論——佐爾丹本身就是北燕參領將的中高級將領,又是葉濟羅榮派來的特使,攜金箭信符而來,只要他的身份確鑿無疑,內外院的所有人,甚至都認為他有資格在羅獻成跟前不解刃。

滿心期待葉濟羅榮來救他的羅獻成,此時就算有一百個腦子,也想不到佟爾丹是葉濟羅榮派來殺他的刺客——羅獻成聽得佟爾丹要去密室議事,也不疑其他,叫其他人留在院中,他攜著佟爾丹的手便往大廳裡走,隨佟爾丹過來的隨行二人,就則順勢走到走廊下守在門口,反而將走廊前的那幾個羅獻成的貼身扈兵都擋在外面,似乎是要絶對禁止他人偷聽。

鐘嶸心有不滿,不曉得葉濟羅榮會有什麼密令叫他也不能聽,胡思亂想著,但這時也只能耐著性子站在內院——陳景榮站在外院,也是揣測葉濟羅榮派佟爾丹過來見羅獻成的意圖,尹相商在內院也滿心疑慮,忍不住回過頭來打量陳景榮。

正在眾人焦慮、滿心揣測之間,大廳之間突然傳來一聲淒厲、尖鋭的慘叫,緊接著羅獻成那殺豬一般的聲音傳來:“葉濟羅榮為何叫你來殺我!”羅獻成的尖嚎充滿著驚疑、不甘、憤怒跟絶望……

變故驟生,陳景榮也嚇了一跳,誰能想到葉濟羅榮的特使會是刺客?內院走廊上的扈兵最先反應過去,要衝進去救主,卻給堵在門口的二名信使抽刀殺倒三人,一時衝不上去。

“沒用的貨色!”鐘嶸從扈兵手裡搶過一把刀,縱身踏上去台階,便朝一名信使直劈過去。鐘嶸一直在軍營領兵,武藝未荒廢,他力大勢沉,直將那信使手裡的腰刀劈斷,一腳將那人踏實,提刀就要往他喉嚨口戳去,那信使求生急吼:“穆親王密令殺羅獻成,鐘嶸你敢違?”

鐘嶸一怔,他一時間哪想得明白葉濟羅榮為何要殺羅獻成?他撇開刀不殺人,一腳踢在那信使的太陽堂上,將他踢昏過去,見另一名信使給羅獻成的扈兵纏住,他塌肩將側門撞開,要衝進去救人,只見大廳裡羅獻成肥碩的身子早癱倒在血泊裡不知死活,佟爾丹一腳踏在羅獻成的身上,一手提著滴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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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6 18:03:57
卷十一 狂瀾 第142章 血濺五尺

誰能想到葉濟羅榮派特使過來會叫羅獻成血濺五尺?

鐘嶸一輩子經歷的血腥不知凡幾,也斷沒有料到佟爾丹會陡然對羅獻成下殺手!

“為什麼?”鐘嶸怒吼如雷,震得屋頂瓦木震響,舉刀就要朝佟爾丹劈開。

佟爾丹見羅獻成已死絶斷氣,避開鐘嶸怒劈開一刀,便將手裡的血刀扔開,一副任鐘嶸打殺的模樣,只說道:“鐘大將軍,穆親王的深意,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鐘嶸一腳朝佟爾丹猛踢過去,見他棄刀,也無意立時殺他——佟爾丹雖在北燕胡也是千里選一的勇將,但挨鐘嶸這一腳,身子也痛得如蝦一般捲起來,蜷在地上任鐘嶸將刀架在他脖子,並不無掙扎。

這時候羅獻成的扈兵將另一名信使亂刀殺死,衝將進來,看著倒在血泊裡已氣絶的羅獻成,一時間都怔立在那裡,驚惶失措,不曉得要如何做才好……

大廳裡外的將吏也是亂作一團,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誰也沒想到葉濟羅榮派來的特使會是羅獻成的催命符——刺殺發生得太突然,叫眾人陡然不能生出反應,大多數人腦子裡一片空白,要衝進大堂去,卻給扈兵攔在外面……

陳景榮也是給眼前的驟變驚住,透過月門,透過給鐘嶸撞碎的廂門,只看到羅獻成那重有兩三百斤的龐大體軀一動不動的躺在血泊裡,看似死絶沒救了——陳景榮一時間想不明白葉濟羅榮為何要派人來刺殺羅獻成,即使羅獻成此時降淮東,對漢水西岸以及南陽的北燕兵馬難道會有更大的害處?

陳景榮畢竟不笨,他為葉濟羅榮特使刺殺羅獻成一事震驚之餘,轉眼間也能想到羅獻成猝死對淮西的絶大好處——

不管葉濟羅榮出於什麼原因要派死士致羅獻成於死地,羅獻成一死,隨州軍在厲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七萬兵馬必然立時四分五裂。

而此時在厲山及淮山北麓周圍,淮東在隨州有一萬兵馬、在信陽有一萬五千兵馬,其主要意圖是監視羅獻成殘部,確保將羅獻成殘部困在淮山北脈之中留待以後收拾;而淮西緊貼著淮山北麓就有七萬兵馬,僅董原在光山縣親率的嫡系精鋭就有三萬餘眾,離厲山僅八十里山道。

陳景榮想到自己只要能直接將羅獻成猝死的消息及時傳到光山,招討使就可以直接率部進厲山來招附降兵,根本不用擔心四分五裂的隨州軍殘部還有什麼抵抗意志跟力量……

相比較之下,淮東軍此時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樊城、新野一線,有意先追擊漢水西岸的北燕兵力主力——

想到這裡,陳景榮想到葉濟羅榮派人刺殺羅獻成的一個可能:就是使羅獻成殘部立時四分五裂,有全面給淮西招降的可能,而迫使淮東改變既然的策略,將柴山伏兵主力重新從西線調到東邊來,跟淮西爭奪厲山這邊的五六萬潰兵。

這樣,北燕在西線,就會因為淮東在柴山的伏兵主力東移而壓力大減,為其西岸兵馬北撤贏得更大的空間跟更多的時間。

但是,淮東會中計嗎?淮東會為了跟淮西爭五六萬潰兵而調整既定的戰略部署,使漢水西岸的十萬北燕精鋭緩一口氣嗎?

陳景榮覺得可能性不大,今日午前淮東在北線的伏兵剛剛擊潰北逃的孟安蟬所部,追亡殺潰還要一兩天,即使立時抽身出來,也不會比淮西的動作更快;而鐘嶸、王仙兒等隨州大將,寧可從南線北逃也不降淮東,自然是主動降淮西的可能性更大,淮東即使立時調柴山伏兵東轉,也占不到大便宜,還不如照著既定戰略儘可能多的追殲北燕西線兵馬為好。

就眼前的形勢,唯有淮西能從羅獻成猝死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難道就是葉濟羅榮派人刺殺羅獻成的目的?

陳景榮的腦子彷彿給閃電劈了一下,豁然開郎,疾步往內院尹相商走去。

這時候諸人為羅獻成猝然給葉濟羅榮派來的特使刺死而驚慌失措,根本無人管陳景榮走進內院。

尹相商看到陳景榮,也只是驚惶失措的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這算怎麼回事?”

“羅獻成死,於淮西有大利。”陳景榮一把揪住尹相商的衣袖,壓著聲音使他莫要太驚慌。

“……”尹相商驚懼的看向陳景榮,以為淮西與葉濟羅榮早有勾結。

陳景榮微微搖了搖頭,以示此事非淮西所謀。

有陳景榮提示,尹相商也稍稍鎮定下來:羅獻成既然死了,即使在厲山的兵馬四分五裂,他們投淮西的阻力也只會更小,甚至可以說阻力陡然就不存在了——尹相商也顧不得葉濟羅榮到底為何派人刺殺羅獻成,但也想明白了,羅獻成死了,對他們也是有利的。

當然淮東在柴山的伏兵露出猙獰的獠牙,隨鐘嶸、王仙兒而來又聽得北燕在鄂東十數萬兵馬大潰的消息,尹相商他心裡就清楚了:即使還有逃往南陽的機會,對他們這些將吏來說,也許投降淮東或淮西,都是更好保命的選擇?投降的真正阻力不在其他將吏,恰恰是在羅獻成等少數人自身——別人都能投降,甚至還能在淮東或淮西得一官半職,唯有羅獻成投降難有安身之地:很顯然淮西此時容羅獻成率整部投降,也必然會用盡手段分化他手下的將領。

羅獻成一死,最大的阻力就陡然間不存在了。

“你去請王仙兒過來,我要與他見面。”陳景榮壓著聲音跟尹相商說道。

此時鐘嶸與羅獻成的扈衛統領羅建在大堂之內,拿刀架在佟爾丹的脖子之上,大堂內外都是羅獻成的貼身扈兵,陳景榮這時候沒有機會立即與鐘嶸及羅建接觸。

在場的將吏之中,王仙兒也是隨州軍的領兵大將。

王仙兒與鐘嶸從孝昌逃回來,雖說在北逃路上跑散了很多人馬,但隨他到厲山的殘部還有五千多人;單論以人數計,甚至比鐘嶸的殘部還要多。

尹相商得陳景榮提醒,拉住要進大廳看羅獻成生死的王仙兒,壓著聲音說道:“羅王叫胡人刺死,王將軍,我們可要早謀退路啊!”

王仙兒與鐘嶸北逃來,心裡早就沒有鬥志,聽尹相商這麼說,停下腳步,苦笑道:“還能有什麼退路?”

羅獻成猝死,羅獻義就算未死,也給困在長樂宮裡;鐘嶸聲望最高,但鐘嶸從南線逃來,殘部不足四千,那些個手下有數千、一萬人馬的將領,這時候哪個會服庸鐘嶸為主?而且鐘嶸徒有武勇,但性子暴戾,也不是能服人的明主——在厲山及淮山北麓的兵馬必然將四分五裂。

亂兵之下,淮東、淮西又重兵從南北夾擊,如今羅獻成也無故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死,叫他們想突破去南陽也不可能,王仙兒實不知道哪裡還有退路?

投降迄命嗎?

王仙兒慘然一笑。

“淮西陳景榮就在厲山,”尹相商壓著聲音又說道,“對王將軍甚是欣賞,欲薦王將軍在淮西為將……”

“……”王仙兒愕然的盯住尹相商,猝然間消化不了這麼多朝他撲面而來的震驚消息,他未與陳景榮謀過面,但也知道陳景榮在淮西的地位僅在三五人之下。

董原親率淮西精鋭就在在百里外的光山縣,王仙兒怎麼會想到董原竟然早就派手下最重要的謀士潛來厲山,更沒想到隨州的行軍左司馬尹相商早就給淮西收買,要是尹相商也像王相那般有獨治一縣的機會,豈不知淮西也會早就有一支伏兵潛入荊襄腹地?

王仙兒倒也顧不上追問尹相商早就叛投淮西之事,若能投淮西還保得住手下五六千兵馬,不失最好的選擇。事實他與鐘嶸從孝昌北逃,考慮到逃去南陽的機會渺茫,也考慮過去投淮西的可能,當時他擔心羅獻成未必願降淮西,沒想到這一刻羅獻成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殺,淮西謀臣陳景榮更潛在厲山——王仙兒按住心裡的震驚,隨尹相商走到角落裡去與陳景榮密商。

旁人都沒有從驚慌裡恢復過來,圍在走廊前給扈兵擋住,看著大廳裡的情況,哪裡會注意到王仙兒、尹相商以及陳景榮三人在密院角落裡相會?

*************

叫人將佟爾丹捆得結實,善用鐵鐧的羅建,狠命的在佟爾丹身上抽打,怒問道:“我等對北燕忠心耿耿,葉濟羅榮那小兒為何派你來刺殺羅王?”佟爾丹筋骨再健,給鐵鐧狠抽了兩下,也皮飛肉綻。

厲山另一員領兵大將霍桐,拉住羅建,說道:“或許佟爾丹此舉非穆親王本意,你想想看,穆親王派人將羅王刺死,對他有什麼好處?你留住他的性命,將人殺死,便什麼話都問不出來的!再說你便是將他殺了,也不能叫羅王起死回生,還是先說說以後再什麼辦的好!”

鐘嶸陰狠的盯著一聲不吭的佟爾丹,他恨不得將佟爾丹生嚼下去,但同時百思不得其解,葉濟羅榮怎麼會在這時派佟爾丹來刺殺羅獻成?想不透這點還就罷了,霍桐說的話正是在點子上:羅獻成已經倒在血泊裡,這厲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萬多兵馬,要立誰為主?

羅獻成兩個成年的長子已死,有幼子跟羅獻成的族弟羅獻義一起給困在隨州城裡生死不知,在厲山沒有一人能順理成章的叫大家推舉為共主——鐘嶸看向羅建、霍桐,淮山北麓的領兵將領離得還遠,在厲山的領兵大將就他、羅建、霍桐還有王仙兒,霍桐主動提起以後怎麼打算,難保他就沒有動心思——想到這裡,鐘嶸霍然想起王仙兒還在外面院子裡,轉回頭看,沒想到王仙兒的身影,心裡奇怪:王仙兒去了哪裡?

要不是南線潰敗,鐘嶸是隨州軍當然的第一大將,麾下轄制除羅獻成本部之外最多、也最精鋭的兵馬,但南線大潰,給調去黃陂的兵馬自然給淮東軍圍殲,而他倉促從鐵門山、孝昌北逃,僅有那些個兵馬也有大半在半途逃散,最後能隨他逃到厲山的嫡系精鋭,就四千人稍多一些,人數甚至比不上王仙兒殘部,更不要說與羅建、霍桐相比。

鐘嶸雖不善權謀,但也不是笨蛋,羅建脾氣暴躁想要將佟爾丹立時杖斃,替羅獻成報仇雪恨;霍桐擋住羅建,與其說是替葉濟羅榮開解,不如說他是不想將北燕那邊的路徹底堵絶——霍桐並不關心羅獻成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死,他更關心他自己的退路。

“怎麼辦才好?”羅建叫霍桐抓住不能杖殺佟爾丹,暴跳如雷的說道,“羅王都叫葉濟羅榮派人刺死了,隨州也失陷了,北面淮西八九萬兵馬盯著,南邊淮東怕有二十萬兵馬要進來,你說還能怎麼辦?大家散夥得了,我帶著兄弟們進淮山,就不信沒有喘息的機會!”

“你這是什麼話?”鐘嶸厲聲道,“這時候提散夥,叫淮東二十萬兵馬進荊襄,你以為淮山能容你躲藏多久?這幾年來,淮東、淮西一直在搞聯寨具保,淮山的情形早就不比前些年,叫你能帶人躲進去休養生息!”

聯寨具體就是將淮山深處的山民遷出來,將小寨並大寨,大寨練寨兵,與外圍城池的駐兵聯合封山防寇。不要說像以往將三五萬人藏在淮山之中打游擊,如今便是藏個三五千人都難。

鐘嶸又回頭看了一眼,還是沒看到王仙兒的身影,心裡抱怨:都火燒眉毛了,王仙兒跑哪裡去了?這時候要商議事情,輪不到那些文吏插嘴,但手下有五千多人馬的王仙兒不能不參與。

鐘嶸正要派人去找王仙兒時,王仙兒排開扈兵,帶著尹相商與另一個陌生人走進來。

鐘嶸、羅建、霍桐都皺起眉頭,厲山之事即使要找文吏商議,也輪不到尹相商,還在隨尹相商、王仙兒進來的另一人看著面生,這當兒怎麼能容面生人走進大堂?羅建性子直,皺起眉頭就質問王仙兒:“王護軍,羅王遇刺,你跑哪裡去了?”

“仙兒有要事與三位相商,能不能先將兵卒叫到門檻外面去?”王仙兒說道。

“你這是玩哪一齣?”羅建按住腰間佩刀,警惕的盯著王仙兒。

剛才就是佟爾丹以密議為名誘羅獻成進密室行刺得手,叫在室外的扈衛一時救援不及,王仙兒這時這麼說,怎能叫羅建不起疑心?

“淮西陳景榮奉樞密副使、河南招討使、淮西行營總管董原董大人,前面奉會羅王,未曾料到會遇此慘事!”陳景榮倒不懼其他,施施然向羅建、霍桐、鐘嶸三人行禮。

陳景榮自承身份,羅建、霍桐、鐘嶸都叫給蠍子咬到一般嚇了一跳!也是,淮西如此重要的人物在羅獻成遇刺之後、驀然站在他們的眼前,怎能叫他們不吃一驚。

陳景榮攤手以示身上沒有兵刃,問道:“能否暫將兵卒遣出議事?”

羅建、霍桐、鐘嶸三人又驚又疑,但尹相商與陳景榮都是文弱書生,又沒有兵器在身,也不怕他們行刺,羅建揮手叫手下扈兵先退到走廊外的台階之下。

扈兵要將佟爾丹也先拖下去,陳景榮阻攔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佟將軍!”

羅建遲疑不定,霍桐與鐘嶸點點頭,便叫扈兵將滿身是血的佟爾丹暫時留在裡間。

陳景榮將佟爾丹攙起來,說道:“淮西陳景榮向佟將軍請教,穆親王為何派你刺殺羅王?”

佟爾丹掙扎著站起來,看著陳景榮,哈哈一笑,說道:“總算有個明白人站起來了!”轉臉看向鐘嶸、羅建、霍桐、王仙兒,問道,“請問你們,要是羅獻成不死,你們當如何處之?”

鐘嶸、羅建、霍桐、王仙兒諸人一時怔住,不明白佟爾丹為何突然這麼狂妄起來?陳景榮嚇了一跳,失聲問道:“穆親王的本意就是要隨州軍降淮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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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6 18:04:46
第143章 樂極生悲

大廳之內,羅獻成倒斃血泊之中,扈兵都退出走廊外,其他將吏都給擋在院子里,此時天色已暗,院子內外因驚亂只有兩盞燈還亮著,細雨夾風不停,院子里即看不清大屋深處的情形,也聽不見屋內的交談——陳景榮失聲之問,只落入鐘嶸、霍桐、羅建、王仙兒、尹相離以及成為階下之囚的佟爾丹耳中……

佟爾丹哈哈一笑,嘴角還是往外滲血,相貌看上去猙獰可怖,說道:“沒想到陳先生真是聰明人,穆親王本意正是如此!”

任是鐘嶸、霍桐、羅建等人這輩子也經歷過腥風血雨,這時候也是一時間給嚇住,葉濟羅榮派佟爾丹來刺殺羅獻成,就是要他們投降淮西嗎?

怎么可能?

仔細想想,退路已斷,無論是降淮東,還是降淮西,最大的障礙不就是羅獻成本人嗎?羅獻成曾自立稱王,又附北燕得賜襄陽王,他無論是降淮東還是淮西,最多茍活性命而已——對于曾經手掌數十萬兵馬的梟雄,茍活性命,大概是他最不愿意做的選擇吧。

所以才會有將吏勸降,給羅獻成暴怒刺斃的事情發生,叫其他將吏都不敢言投降事,怕無故激怒羅獻成的神經惹來殺身之禍。但是投降的念頭,并不是沒有在眾人的心頭盤旋過!

鐘嶸、霍桐、羅建、王仙兒面面相覷,雖說擺在面前投降不失一個選擇,但他們不相信葉濟羅榮會好心到幫他們投降淮西!

“胡說八道!”羅建一拳朝佟爾丹砸去,他與羅獻成同族,既然給羅獻成挑選出來統領最為精銳的親衛軍,除了他本人勇武善戰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對羅獻成的忠心要比鐘嶸、霍桐、王仙兒等將可靠,他不反對投降淮西,但對刺死羅獻成的佟爾丹,恨不得當場用鐵锏杖斃,怒斥道,“羅王不死、不降,我們在厲山還有六萬兵馬,哪怕是團縮在厲山,也能對進入荊襄腹地的淮東軍主力有所牽制;羅王叫你這狗賊刺死,無論我們是降是潰,難道對你們北逃有半分好處?”

佟爾丹給羅建一拳打得踉蹌欲倒,勉強依著柱子沒有摔倒,喘著粗氣,看向陳景榮,說道:“這個要問陳先生了,淮西二十日將信陽以及信陽以東的兵馬悉數壓到淮山北麓,可以有意縱容汝州王援南陽?”

羅建還在震怒之下,對羅獻成之死感傷不多的鐘嶸望了霍桐一眼:他們的謀略雖然遠比不上奢文莊、胡宗國等一流的智者,比陳景榮這等謀士也有所不如,反應相對遲鈍,但他們這些年來腥風血雨,見識也非常人能及……


他們雖然在厲山有六萬兵馬,但已成驚弓之鳥,更何況董原已經率八九萬兵馬從北面撲過來,實際使得他們對進入荊襄腹地的淮東軍主力牽制作用十分有限。

倘若如佟爾丹所言,陳芝虎去南陽是淮西有意縱容,但淮西對淮東就心存不軌,想必淮東對此事也應該心知肚明,一旦他們率厲山兵馬都降淮西,就意味著淮西除了多五六萬兵馬之外,還將控制從淮山北脈進入荊襄腹地的通道——淮西董原的野心,才是對進入荊襄腹地的淮東軍主力最大的牽制,才真正有助于北燕在漢水西岸的兵馬北撤。

這樣一來,葉濟羅榮派佟爾丹刺殺羅獻成也就能得到解釋。

陳景榮一臉驚諤:雖說可以如此理解葉濟羅榮派佟爾丹來刺殺羅獻成之事,但淮東在柴山的伏兵盡出,襲得隨州、樊城,又打得鄂東兵馬大潰,漢水西岸的北燕將臣不應該陷入惶然不知所措之中嗎?竟然能干脆利落的出此良謀?算著時間,佟爾丹應該二十二日就從荊州出發了。

究竟是誰向葉濟羅榮獻計派人來刺殺羅獻成?是閩王奢文莊嗎?奢文莊二十二日就從黃陂逃出了嗎,怎么可能?此計不是奢文莊所獻,又是何人?

陳景榮自詡智謀過人,但這時也深嘆不如。


形勢到這里,陳景榮看向鐘嶸、霍桐、羅建、王仙兒,說道:“河南招討使董原董大人,也早聞鐘將軍、霍將軍、羅將軍、王將軍的大名,常嘆各為其主,不能相酬,今天羅王不幸逝世,陳某抖膽請四位將軍為淮西效力!”


陳景榮這話無疑是證實了佟爾丹的話:董原確實是有意放陳芝虎入南陽,不然的話,陳芝虎拖延著不能先一步進入南陽盆地,叫新野、淅川等城給淮東的柴山兵馬搶先占去,北燕在漢水西岸的兵馬北撤歸路就將徹底給截斷……


當所有事情的真面目展露在鐘嶸等人面前,才叫他們真正認識什么是血腥權謀,在董原等人的謀算面前,他們之前殺人越貨、占山為王,還是不夠看。


真所謂“盜鉤者誅、盜國者侯”。


鐘嶸看向羅建、霍桐,右手情不自禁的握住腰間的佩刀:王仙兒帶著陳景榮進來,王仙兒投淮西的態度應該明確,而他當初就極力主張棄淮東、容陳韓三、投北燕,甚至與王相鬧得誓不兩立,想必淮東也欲除他而后快,眼下只能去投淮西,但羅建、霍桐會做什么選擇?


霍桐注意到鐘嶸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上以及他身上透出來的淡淡殺氣,鐘嶸要是想降淮東,就不會與王仙兒從南線北逃,他自問憑個人武勇不是鐘嶸的對手,何況王仙兒消失過一陣子再進去,誰曉得他有沒有另外調兵來,心里一嘆:無論是投淮東還是投淮西,各有優劣,淮東得荊襄之捷,勢力將膨脹到極致,淮西怕是難與之匹敵,但正因為如此,他們投淮東,多半會立時給解去兵權,最多茍活性命罷了。淮西雖弱,但正因為淮西的弱,才可能重視他們這些降將……


當然,除去這些有的沒的,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一點不容忽視:


在厲山及淮山北麓外圍,淮東在隨州以及信陽只有不到兩萬五千兵馬,特別是在信陽的鳳離軍一部還給淮西兵馬纏裹在中心(霍桐又不是清楚信陽孟家早就暗附淮東的事情);而淮西在董原的親自率領之下,從二十一日就有總數超過七萬的兵馬直撲淮山北脈而來;董原更親自精銳三萬有余從二十二日起就進駐光山縣南境,離厲山不足九十里。


他們要是降淮西,淮東暫時還奈何不了他們;他們要是降淮東,董原很可能不會給他們投降的機會,就直接帶兵從光山縣南進,打厲山,他們也不會有從淮山北麓將另三萬守寨兵馬收攏回來的機會!


霍桐這時候才想明白過來:董原從二十日起將信陽以及信陽以東的兵馬悉數南調,除了給汝州王陳芝虎讓路之外,就是要貼身纏住他們在厲山、在淮山北麓的兵馬,不給他們選擇降淮東的機會……


至少在表面上,淮東與淮西都是大越之臣,董原是大越的樞密副使、河南招討使及淮西行營總管,這時也是奉旨進剿淮山,自然有受降隨州軍的權力。而他們降了淮西,在淮西為將,以后也就都是大越的將臣,要是以后淮東與淮西反目成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只能顧得上眼前了。


想透這些,霍桐朝陳景榮行禮,說道:“承蒙淮西不棄,霍桐愿為淮西效命!”


“投淮西是投,投淮東是投,但這狗賊絕不對留!”羅建抽出鐵锏就要朝佟爾丹砸打去。


“慢著,”鐘嶸一把將羅建的右手抓住,喝道,“既然大家一起投淮西,佟爾丹就應該交給淮西處置!”


王仙兒、霍桐都曉得就此放了佟爾丹,很難對下面的將吏交待,但佟爾丹刺死羅獻成,是幫他們掃清投降淮西的礙障,他們這時就殺死佟爾丹,豈不是絕了與北燕的恩情跟退路?再者,北燕與淮西在諸多事上有這么多的默契,淮西就未必想殺了佟爾丹。


霍桐、王仙兒以及尹相商都看向陳景榮,見陳景榮都使眼色要留下佟爾丹的性命,都勸羅建:“已將兩名刺客當場擊斃,總要留個活口、交給淮西處置……”


佟爾丹過來充當死士,本做好行刺得手或失手都會給激怒的隨州軍將殺死的準備,沒想到胡宗國說他此行有驚無險的話真是應驗了。


陳景榮沒想到此行會因為佟爾丹的橫空出現變得如此順利,羅獻成已死,鐘嶸、羅建、霍桐、王仙兒整部投降,就能立時轉變為淮西的戰力,至少在眼前看來,要遠比得四五萬潰兵強得多,也更能消弱淮東戰后對淮西的威脅,也將徹底壓制淮西內部不同的聲音。


更重要的,葉濟羅榮派人刺殺羅獻成,使隨州軍投淮西、坐大淮西,有與淮西聯和之意。


淮東是強,地盤也多,但淮西三十萬兵馬在東線要防備在山東的葉濟多鏑,西線要防備退入關中的北燕西線兵馬,甚至連退入兩川的曹家也會對淮東會出防備之心,短時間之內,淮東對兵力陡然增強到十六七萬的淮西能有什么威脅?


淮東再強,還能應對淮西與北燕以及曹家聯手?還不是一樣要對淮西、曹家繼續隱忍?


所以佟爾丹這人一定不能殺。


當然,淮西也不會放了佟爾丹,要放佟爾丹應該由朝廷那些主張議和的大臣來放。


淮西在壽州、濠州、泗州的民生已經得到極大的恢復,僅屯卒營田就高達一百五十萬畝,至少軍糧基本能自給自足——也正是如此,才越發覺得人力的重要。


淮西最初靠五萬屯卒營田墾種,后吸納流民進入營墾體系,學淮東使壽州、濠州境內的耕作在短短三年時間里迅速恢復過來,但從南陽戰事之后,董原不得不抽調五萬屯卒編入營伍,營田在秋后就因勞動力的缺乏而大幅減產。


不要得到整部隨州軍的歸附,哪怕是為了五六萬青壯勞動力及其背后的家小,都值得淮西爭一爭。


五六萬青壯勞動力,就意味著能再多墾一百萬畝的屯田。


此時淮西周圍不缺地、不缺田,就缺人,就缺青壯勞動力。


只要北燕提出議和,在朝廷的帝室官臣必然會大力擁護,淮西則可以趁勢能得到更多休養生息的時間,將來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呢!


想到這里,陳景榮都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越發敬佩主公董原的英明決斷,竟然抓住稍縱即失的機會,給淮西贏得一條前程無限的路來……


陳景榮與鐘嶸、王仙兒、霍桐、羅建議定投降事,即派人將其他將吏、特別有可能傾向淮東的那些將吏控制住,嚴格控制羅獻成遇刺身亡的消息走漏出去,以羅獻成的名令密令淮山北麓的諸寨守將來厲山,同時推舉鐘嶸為厲山守將,暫代諸將節制厲山的三萬兵馬,王仙兒、霍桐、羅建則隨陳景榮押著佟爾丹趕去光山見董原,表示投順之意,請董原從光山出兵,立即進入厲山,控制淮山北脈。


淮山之中,細雨不休,道狹路險,陳景榮也只能跟著羅建、王仙兒、霍桐他們一起騎馬北行,在路上顛簸了半夜,佟爾丹給捆在馬背上,于二十五日午前進入董原在光山縣南境的大營。


說降隨州軍六萬兵馬,陳景榮也是額外的揚眉吐氣,心想古今謀臣,有他這般功績者也是屈指可數——想到會由此筆在青史留名,想到從此之后在淮西,可以將劉庭州、丁知儒壓在身上,怎么叫陳景榮不極力克制著才不會失禁似的開杯大笑?


陳景榮將羅建、王仙兒、霍桐三人及佟爾丹安置在前壘營帳,他大步流星去董原大帳去見董原,掀開大簾進去。


看到董原與劉庭州及諸將都在,陳景榮哈哈大笑:“董帥,大喜啊,大喜啊!景榮要跟董帥稟報大喜啊!”


“無故喧嘩大帳,陳景榮你視我軍紀何在!”董原鐵青著臉呵斥未通報就闖進來大聲報喜的陳景榮。


給董原迎頭怒斥,陳景榮就給打了一記悶棍,愣在那里:董原派他潛去厲山說服,他此時趕來光山報喜,難道董原猜不到厲山隨州軍皆降?比起厲山六萬隨州軍皆降的大喜,他闖大帳的小過失又算個屁?


“景榮,你坐下。”劉庭州也臉色鐵青的叫陳景榮坐下,但脾氣比董原好一些,待陳景榮坐下,才告訴他,“孟畛、孟知祥早投了淮東,昨夜率信陽守軍隨寧則臣離開信陽了……”


“啊!”陳景榮乍聽這消息,就仿佛給雷擊了一下,乍跳起來,就仿佛椅子是布滿毒牙的釘板,咬得他渾身直打顫,一個踉蹌沒有站住,翻倒在地……


孟家與壽州心有不合,陳景榮與董原也早就明白,但想到信陽還是淮西治下,他們之前并不認為孟家有可能干脆利落的徹底倒向淮東,更多的可能是騎墻觀望。


即使孟家投向淮東也不重要,畢竟在總兵力近九千人的信陽城守軍里,有不少將領是董原安插進去的親信——要命的是,寧則臣帶著鳳離軍第一鎮師脅裹信陽守軍昨夜突然離開信陽,而董原安插在信陽守軍里的親信甚至沒能向這邊通風報信,可以說寧則臣率鳳離軍與孟家脅裹信陽守軍離開信陽是淮東早就周密謀算好的事情!


說不定董原安插在信陽守軍里的親信將領已經給清洗,那可是整整兩萬五千人、披甲精銳占了六成的強悍兵力啊,就這樣突然離開了信陽!


陳景榮翻倒在地,手撐地,腦子里閃過一個地名,差一口血噴出去:“林縛此兒好狠毒!”見董原與劉庭州臉色鐵青,想來他們是早就明白了淮東的毒計,手足顫抖著問,“還來得及嗎?”


劉庭州欲哭無淚,搖頭說道:“淮東以輸糧西進為名,二十日就在信陽備下足以裝下三萬兵馬的船只。我們才得到消息,已經耽擱了一夜;要是淮東再在北面的驛站下暗手,我們派快馬傳訊都未必有他們行軍快……”


陳景榮從心里感到刺骨的寒意,只覺力氣在這瞬間給抽空:怎么也沒有想到,隨州軍在淮山北脈的六萬兵馬竟然是淮東有意放出的餌,等著他們咬餌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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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44章 後手謀淮西

一直到二十五日,淮東軍南線主力,都主要集中黃陂與石城之間,圍殲大洪山南麓的十萬潰兵。

林縛將行轅移往黃陂殘破,包括預備兵馬陳漬所部,也都主要前進到黃陂以北,做好向石城進發的準備,原照湖山大營則成了在黃陂東面最大的戰俘營。

奢文莊、溫成蘊還關押在照湖山大營,林縛希望一切都能慢慢的導入他所希望的正軌,奢、溫二人作為從浙閩戰事以來、南越最主要的兩名戰犯,林縛就算答應賜他們鴆酒以保全屍、不凌辱他們,也不會不明不白的將他們秘密、處死,便是鴆殺也要先定其罪。

隨軍檢校拿著三日來才擬定的罪狀叫奢文莊、溫成蘊簽押認罪,奢文莊也不看罪狀,提筆就寫:他這些年所做之事,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罪狀裡沒有提夷族之事,他還能有更多的奢求?

待隨軍檢討拿著認簽的罪狀離開,奢文莊整理衣裳,等候淮東軍卒送鴆酒過來,這時候夕陽從窗外射進來,落在粗木打製的長桌上,在光柱裡飛塵舞動。桌上也積滿灰塵。

奢文莊對溫成蘊說道:「林縛欲北伐,必先拔淮西——實在想知道林縛的下一手棋啊!看不到這一手棋,就這樣死去,有些遺憾啊!」奢文莊嘴裡這麼說著,手指在積滿灰塵的桌上情不自禁的寫下「欲北伐,先拔淮西」七個字。

奢文莊給胡宗國遺書以獻遺計之事,溫成蘊是知道的,見奢文莊絲毫不畏即將送來的鴆酒,只是關心林縛的應手棋——溫成蘊此時又想哭又想笑,心裡化作一片悲涼!都不知道文莊公這輩子是為酬爭雄天下的壯志,還是單純的使世人知道他權謀,但這一刻就將成空。

這時候門吱啞響了一聲,從門縫裡看著有人走到門前,溫成蘊心裡一緊,知道送鴆酒的人來了,抬頭看去,卻是宋浮端漆盤進來。

換作初俘來照湖山,看到宋浮,溫成蘊說不定說撲上去咬他兩口,這時候看到宋浮親自來鴆殺他們,只是撇過臉去;奢文莊平靜的看著宋浮,連他手裡漆蓋所盛的銅壺看也不看,說道:「臨刑前,能見故人一面,了卻一樁遺憾……」

「知文莊公心裡無恨,宋浮也心安一些。」宋浮說道。

「何恨哉?」奢文莊一笑,執壺倒了兩杯酒,看著琥珀色的澄清酒液,遞了一杯給溫成蘊。

宋浮看到桌上寫有「欲北伐先拔淮西」七字,知道奢文莊心裡還沒有想透這節,淡淡的說道:「欲拔淮西,先得壽州!」算是對奢文莊的回應,以解他臨死之前的困惑。

「……」奢文莊將酒壺停在嘴邊,「哦」然應了一聲,說了一句,「不冤啊!」便抑頭將毒酒飲下。溫成蘊反應慢些,但隨即也想明白了,原來荊襄一戰淮東早就將淮西與北燕都謀算在內啊,看著文莊公已將毒酒飲下,趕緊抑頭喝下毒酒,追隨而去。

宋浮站在室內,想起往昔種種,淚流沾襟,示意軍卒扶住奢文莊、溫成蘊的身子,讓他們死得體面一些。

****************

飛騎入營,踏得地微微震動,岳冷秋抬頭望去,飛騎是直奔林縛行轅大帳而去。

除了八百里加急信騎,誰踏馬馳近林縛的行轅大帳必會先給宿衛以刺客擊斃。只是這幾天從棗陽、樊城傳來的信報,都不用八百里加急,岳冷秋奇怪,還有什麼軍情如此緊急,直馳林縛行轅大帳。

岳冷秋手裡正好有事要找林縛商議,便往林縛的行轅大帳走去,也想知道到底有什麼緊急軍情傳來。

由於敵兵在鄂東南線的兵馬皆潰,完全失去抵抗力,此時林縛以樞密使掌握整個戰局,特別是直接掌握鄂東的戰局,是絲毫沒有問題的。

岳冷秋自然要移來黃陂與林縛匯合,使南線淮東軍與池州軍的指揮調動並於一處,而不是他留在蘄春,使南線依舊看上去有兩個指揮中心……就像林縛心裡對這個沒有意見,但特別是鄧愈、嶽峙都率部北進之後,岳冷秋還留在蘄春指揮池州軍,軍情的傳遞就要在三四地之間周旋,十分影響效率。

岳冷秋走進大帳,看到左承幕也在這裡,點點頭,問道:「八百里加急飛騎入營,有什麼緊急軍情?」

「厲山秘探傳報,」林縛從埋案桌前抬起頭來,請岳冷秋坐下說話,將從隨州傳來的加急信報遞給岳冷秋,說道,「葉濟羅榮派使刺殺羅獻成,董原遣陳景榮潛入厲山,收降了隨州軍幾個降將……真是不錯的計策啊。」

不管怎麼說,岳冷秋都是樞密副使的身份。

「啊!」岳冷秋嚇了一跳,說道,「好狠的計策,難不成淮西早與胡虜暗中媾和?」

葉濟羅榮派人刺殺羅獻成,最能叫羅獻成沒有防備,而羅獻成死後,淮西得利最大,叫淮西直接招降鐘嶸、王仙兒等敵將,董原在淮山北脈驟然再得六萬整部兵馬,淮東明面上還不能拿董原怎麼樣?

倘若董原野心真大一些,再放肆一些,先滅了在信陽的鳳離軍,怎麼辦?

想到這裡,岳冷秋背脊寒意直冒,不小心整個荊襄會戰說不定會變盤,忙說道:「當務之急,應當調兵東返,北擊厲山之敵,對招降之事不予認同!寧可放葉濟羅榮北逃,也斷不能叫董原坐大!斷不能叫董原有與胡虜勾結的機會!我立即手書一封,叫人給渦陽陶春送去,揭董原之謀。」

林縛看了岳冷秋一眼,見他神色誠摯,不似有偽。岳冷秋不知內情,就擺在明面上的局勢,他此時的建議最是合適,而陶春此時雖給董原削弱,但手下三萬兵馬,應該還有半數能叫他直接掌握著。

岳冷秋出面拉攏陶春,應能比別人更有說服力。

左承幕心裡一嘆,心想岳冷秋也終是明白董原玩的不過是權謀,實成不了大勢,也勸林縛道:「欲北伐,必先拔淮西!」他與岳冷秋的建議一樣,寧可放過葉濟羅榮,也不能叫董原有坐大的可能。

這不是僅僅是厲山五六萬降兵的問題,還涉及到對淮山北脈的控制權。

一旦叫董原控制淮山北脈,他就可以南出淮山,兵鋒直接襄樊、隨州,而燕胡甚至可以佔據南陽盆地不退,與淮西東西呼應。淮東從襄樊到隨州都要部署重兵防禦,壓力將極大。

反過來,淮東軍將淮山北脈控制在手裡,從隨州對信陽、從廬州對壽州都將保持戰略上的優勢。董原就必然要老實得多,不敢明目張膽的跟燕胡勾結。

沒有董原的策應,就算葉濟羅榮將西岸的兵馬都帶出去,也沒有能力再守南陽——燕胡要守南陽,面臨淮東的重兵,少於十萬兵力則守不住;而十萬重兵屯於南陽與淮東長期對峙,補給線對燕胡來說則太長了。

在董原有可能與燕胡暗中媾和之際,爭奪對淮山北脈的控制,要優先於追殲燕胡在漢水西岸的兵馬。再說董原野心勃勃,一旦叫鐘嶸等降將投順成為事實,他的手裡兵馬增至十七八萬,從淮山北脈進窺荊襄腹地,也將使淮東軍沒有可能全力去追殲燕胡在漢水西岸的兵馬。

即使放過葉濟羅榮北逃,不過天下大勢已盡在淮東之手,在北伐之前,先將淮西勢力掃清,才是正招。

「欲北伐,必先除淮西,」林縛站起來,哈哈一笑,說道:「岳相、左相所言,真是良策啊!」

高宗庭在旁笑道:「董原急著撲上去搶食,卻忘了要將自己的屁股保護好;岳相、左相莫要太擔心……」

董原與燕胡暗中媾和,林縛與高宗庭應該是最震怒的人,但見林縛與高宗庭神色鎮定,甚至還有看著董原入彀後的欣喜——岳冷秋恍然明白過來,說道:「原來樞密使早有後手,敢問何策?」

左承幕也是叫羅獻成遇刺身死、隨州軍將皆降淮西的消息嚇住,沒想到林縛藏有後手。

林縛走到長案之後,拿起炭筆,指著懸掛在北面牆壁上的地圖,說道:「董原為了使隨州在厲山以及淮山北麓的敵兵沒有投降淮東的可能,他將淮西在平昌關、羅山、潢川以及東到壽州南的兵馬,悉數南調,集中到光山以西。此時在肖魁安在正陽有萬餘兵馬,遠在淮西最西,陶春在渦陽有三萬兵,在淮河以北;董原任命丁知儒為壽州留守,實際其在壽州、濠州以及泗州的駐兵已不足一萬,而分散於諸城。這一萬兵馬猶重於泗州,看來董原還是有意防淮東在徐泗之兵無故進入泗州——其在硤石山大營的守軍不足兩千;其在壽州城的守軍還不足兩千。既然董原不曉得守壽州的重要性,我已給寧鳳軍指揮寧則臣下了一道樞密院令,著他率部接管壽州防務!」

林縛在信陽城與壽州之間畫了一道長線,彷彿一道閃電,刺目的浮現在地圖上!

岳冷秋背脊升起更寒的涼意,雖說他心裡已經沒有跟林縛相爭之意,乍知林縛對董原的後手,心裡也直叫好毒!

以厲山降兵為餌,將董原在淮西腹地的兵力悉數誘出,再使寧則臣直接從信陽出兵奔襲兵力空虛的壽州腹地。

從信陽城到壽州城,先出溮河,再入淮水,一路都是寬敞的順流大河。

淮東只要在信陽城附近提前備好足夠多的船隻,六百里水路,最多兩天就能直接奔襲到壽州城下,比從下遊山陽逆流往壽州運兵奔襲,要快得多。

而且這麼短的時間裡,根本就董原來不及做任何的防備,最多叫丁知儒將硤石山大營的兵馬調入壽州城,那只有不到四千守兵而已。而董原率嫡系主力全部從光山縣以西、以南地區集結後再回援壽州,則至少要七八天的時間。

在寧則臣所攜來樞密令之前,丁知儒退出壽州城則罷;若不退,寧則臣則直接以丁知儒違抗樞密院令攻打壽州、硤石山,丁知儒能守到董原率嫡系主力回援嗎?

董原回援壽州,一是來不及,二是要冒著直接造反的風險——

這時候已經沒有任何道理可講,董原能打贏了,能守住淮西的地盤,哪怕守住壽州幾個關鍵城池,在帝室一系大臣的瘋狂支持下,還能有撥正平反、打嘴仗的機會;要是董原沒能奪回壽州,一個與胡虜勾結反賊的罪名他死活都逃不了。

董原這時候還有贏的機會嗎?

董原要是不回援,丁知儒在壽州要是不反抗,那就表明他們認可林縛所簽發的樞密院令,那就要將壽州的防務讓出來,交給寧則臣接管;而夾於壽州、東陽與淮安之間的濠州,必然也保不住——

淮西一鎮三府,所有精華都在壽州以壽州以東的濠州,董原拼了老命用去三年時間攢起來的一百五六十萬畝軍屯,都集中在壽州與濠州;而信陽以及淮水以北的渦陽等地,因戰事成為殘地。

董原不就正是仗著有壽州、濠州的一百五六十萬畝軍屯良田,每年除了淮西的稅賦,軍屯良田就能直接給董原提供上百萬石的軍糧,他才有一些底氣不惜與淮東撕破臉的吧?

林縛要奪董原的壽州、濠州兩地,好一個狠毒的釜底抽薪之策啊!

林縛將炭筆放下來,笑著問岳冷秋、左承幕:「岳相、左相,你們說淮西不會奉本院之令交出壽州的防務?」

左承幕禁不住額頭滲出冷汗:董原會掙扎嗎?董原掙扎有贏的希望嗎?

原來林縛心裡早就有「欲北伐、先拔淮西」的定計了。

岳冷秋說道:「董原不是不識大體之人,他兵力不足守壽州,將壽州的防務讓出來也是理所當然……」

「我也是這麼認為,」林縛笑道,「我還想給董原直接擬一道令,叫他率淮西軍及降附軍立即從信陽北上,收復確山、汝州等地,二相以為如何?」

岳冷秋與左承幕對望了一眼,心知林縛的用意是什麼:董原既然不反抗,林縛也沒有名義收拾他,畢竟董原調兵南下、收降隨州軍,至少明面上沒有過錯,那就先將董原其部逐到淮水以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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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6 18:06:10
卷十一 狂瀾第145章 壽州

二十六日,日隅,日頭升到樹桑之上,淮水之上有著薄霧如輕云,兩岸皆都平川,間有山巒起伏,看不到戰火、看不到狼煙,叫人以為身處治世。

出溮河即為淮水,入冬後的淮水雖說瘦淺,但作為中原第三大河流,寬廣仍操過常人想像。孟軫扶戰船側舷女牆而立,望著湯湯淮水,心懷激烈,與身旁的宋時行說道:「董原為貪慾所遮,一心去爭厲山降兵,以為柴山伏兵盡出,廬州也無兵馬威脅壽州,卻未必料到我們會從信陽直接去取壽州……」

宋時行望著滔滔水浪,心裡也是感慨萬千,當初宋浮、宋博父子力排眾議,堅持歸附淮東,他與宋義都是反對的——至少在永興元年以前,有幾個人能看出淮東有氣吞山河、鯨吞中原的氣概?

與其說董原為貪慾所遮閉,中了淮東的調虎離山之計,不如說在淮東絕對的優勢面前,實在沒有董原掙扎的餘地——任何權謀都需要有相對應的實力匹配,不然只會引火自焚。

在淮東的優勢,董原不動則已,沒有野心、沒有貪念則已,他有貪念、有野心,還輕舉妄動,哪有可能不落入淮東的圈套中?

北風呼呼刮來,寒意刺骨,探馬回報黃河以北都開始下雪,已經是永興五年的冬天了。

宋時行又輕籲兩下:一籲族兄宋浮識人、識勢天下無雙,一籲林縛雄謀偉略,叫奢文莊這等蓋世智士都無伸展的機會,怎麼叫天下士子英豪屈從之?心想孟畛當年以小族弱民獨守信陽殘地,看上去困於一隅,但見識實遠在水淮之上,難怪傳言稱林縛將他與葉君安並立。

前部先鋒兵馬扮成返程回山陽的糧船,早在二十四日清晨就放舟東下直去壽州,想來此時已到壽州境內;寧則臣、孟知祥率中軍主力於二十四午後從信陽出發,丁知儒若不屈從讓出壽州城,中軍主力就將毫不留情的進佔硤石山、壽州城等壽州軍事要地,以待董原嫡系援軍來戰——宋時行與孟畛負責督後,畢竟淮西在淮河的上游還有小量的水軍,隨行除了殿後兵馬、孟氏親族以及將領家小,還將董原安插於信陽城守軍裡的親信將領及有可能給董原拉攏的將領一起拘押起來,留在戰後處置。

***************

入冬之後的壽州城位於淮水南濱,離淮水之畔的硤石山僅十數里之遙,是淮西的經濟、政治及軍事中心。

壽州城,在丁知儒的治理下,雖說城裡難免有著臨戰時的緊張,也擁擠了許多從淮水北岸以及從信陽而來的流民,但整體上秩序井然,一切都圍繞前線的戰事而緊張忙碌。

雖說淮東在廬州的兵馬盡入荊襄腹地,淮西在壽州南還部署一些警戒兵力,壽州及濠州腹地的兵力,更多的部署在泗州城裡。

也是由於林縛早就要求將地理位置幾乎嵌在山陽、宿豫及淮陽之間的泗州劃入徐泗防區,董原他們擔心淮東軍不告可取,留在泗州城的警戒兵力一直都不敢少。

日頭剛剛升上樹桑梢頭,壽州留守兼知府事丁知儒天未亮坐在府衙裡署理公務已有兩個時辰:董原率部往西南進淮山,爭隨州降軍,控制淮山北脈,實不知道淮東會有什麼反應,但不管怎麼說,都要往潢川、光山一線輸送更多的糧草以備不患。

衙役進來稟報:「楚王過來了。」

「快快有請……」丁知儒從公案後站起來迎出去。

楚王楚翰成、左僉都御史、淮西左丞劉庭州以及南陽殘部元歸政、梁成翼等人,都是在江寧之外的帝黨中堅勢力,淮西還遠遠不能獨立對抗淮東,首先要將淮西境內的帝室將臣緊密的團結起來,繼而再拉攏江寧的帝黨大臣,才有與淮東抗衡的可能。

元翰成剛邁入前庭,丁知儒就迎了出來,行禮道:「楚王早啊!」

「草葉上的白霜都消了,還早什麼早?」元翰成哈哈一笑。

初知淮山在廬州的兵馬盡入荊襄腹地為伏兵時,元翰成嚇得差點尿崩——他不是替北燕擔憂,而是恐懼此戰將北燕西線主力盡殲之後林縛會直接代元自立,屆時他頭上的楚王爵就是他及親族的催命符。

董原猶能放棄權柄逍遙山林,元翰成作為帝室一員,哪有新朝成立不給趕盡殺絕的道理?

後知董原將信陽及信陽以東的兵馬南調,一放陳芝虎越境進南陽接援葉濟羅榮從漢水西岸北逃,一往淮山北脈奪厲山降兵,元翰成才心思稍定。

元翰成不怕董原有野心,不怕董原將淮西都賭上,跟林縛對抗,就怕董原在淮東的強勢面前也選擇屈從。

為支撐董原向淮山北麓進兵,元翰成這回不僅將家底都掏了出來,拿出三十餘萬兩現銀去民間徵購糧食,還親自擬函派人潛往江寧,與沈戎、張晏、余心源等人聯絡,希望他們能明白董原的苦心,拉攏忠於帝室的大臣,暗中替董原在江寧造勢……

就目前的形勢看來,淮東在荊襄軍馬的心思都放在追擊漢水西岸的敵兵身上,騰不出手來,怎麼也會先忍下這個虧!

「楚王有什麼事,喚知儒過來吩咐一聲就是,有什麼事要勞楚王親自跑這一趟?」丁知儒知道楚王無事不會登三寶殿。

「我昨夜思量了一夜,有個念頭想要丁大人替我參謀參謀。」元翰成說著話,又看了左右衙役一眼。

丁知儒揮手讓左右人手退出去,不影響元翰成與他商議密事。

「我想著,胡虜經此一戰,怕也是元氣大傷,丁大人,你說是不是?」元翰成提起話頭。

「楚王的意思是?」丁知儒不動聲音的問道。

「中原這些年來戰事不歇,千里皆成殘墟,千里不聞雞鳴人聲,即使要北伐,也要先休養生息幾些年頭,以本王所見,不如先和議罷兵,叫大家都有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元翰成說道,「真要繼續打下去,只會叫淮東越打越強,越打越難叫人壓制,而別家只會給拖得連喘息都難。招討使讓開路,叫陳芝虎能進南陽,也表達了誠意,可以遣秘使議罷兵之事。我再想啊,退到兩川的曹家,大概也不會拒絕息兵休養之事……」

「……」丁知儒細想片刻,說道,「楚王此策甚妙,但此事不宜由淮西牽頭。」

元翰成想了想,說道:「也是,江寧風議不利議和,淮西至少在明面上不能牽這個頭,但只要淮西拖在淮水北岸不北進,想來淮東也沒有辦法從兩頭探出去……」

「對,」丁知儒笑了笑,說道,「淮西拖著不動,淮東也沒有北伐的可能……」

淮東無論是從東線還是西線北伐,都將後路暴露在淮西的兵鋒之下,丁知儒才不相信林縛對淮西會一點戒心都沒有。只要林縛對淮西的戒心不消,北伐就不成行,息兵和議就會成為既定的事實。

元翰成哈哈大笑,說道:「丁大人與招討使早有定謀,看來是本王操心過度了……」

丁知儒剛想捧楚王幾句,這時候有快馬從北面馳入城來,牽馬直走到丁知儒的跟前,說道:「淮東運糧船隊欲強行在硤石山西駐泊,已有七八艘糧船不聽令搶入東陵湖口……」

「他們想做什麼!」丁知儒甩袖而立。

寧則臣自九月上旬率部西進援信陽,糧草由山陽那邊直接補給,淮東糧船會來往淮水之上,但不經通知許可,淮東的糧船不得在壽州城附近駐泊,更何況位於壽州城以北的硤石山是壽州守淮的要地。

故而硤石山守軍看到淮東糧船不聽告戒、強行在西側駐泊,只會緊急派人來通知丁知儒處置這事。

「難道是淮東知陳芝虎率部從正陽過境後心懷怨恨,過來滋生事非?」元翰成遲疑的說道。他沒有將問題看得太嚴重,他以為是淮東忍不下董原放陳芝虎去南陽的惡氣,才有意過來挑釁、滋生事非。他的意見是先忍著,叫淮東撒撒手,等董原將隨州軍在厲山的五六萬降兵消化掉之後,再做其他的部署不遲。

「我先去硤石山看看,」丁知儒也沒有想太多,但淮東軍在壽州境內挑釁,他也不能坐視不理,更怕硤石山守軍拿捏不好分寸:太軟只會叫淮東軍得寸進尺;太過,怕給淮東軍就此找到起兵釁的藉口,他吩咐隨後趕過來的壽州守將陳巨先,「陳將軍,你拔一營甲卒隨我去城去硤石山……」他也需要在來壽州挑釁滋事的淮東軍面前表現出強硬的立場,莫叫淮東軍以為壽州真是軟杮子可捏。

「本王與丁大人一起去看一看,看淮東囂狂到什麼程度?」元翰成說道,他這時候自然要堅定站在淮西這邊,希望淮西對淮東的態度能更強硬。

城裡甲卒沒有點齊,就城頭警鐘大作,在北城門之下的丁知儒聞警大驚,回頭厲聲問道:「何事起警?」

「硤石山西台墩有烽煙升空!」城頭小校稟道!

硤石山升烽煙是表示敵軍入侵,跟剛才派快騎稟告淮東軍強行停船挑釁的性質截然不同。

丁知儒與元翰成慌亂登上城樓,往西北望去,手足冷涼:淮東軍哪裡是挑釁?

在西北東陵湖方向,已有十數艘淮東糧船強行進入東陵湖,最先進入的幾艘淮東糧船已經搶佔東岸的碼頭——哪裡是糧船,一隊隊人馬從糧船魚貫而下,在日頭下閃耀著甲片的光芒,密簇簇的有如東陵湖水從碼頭往東漫溢,這一艘艘船是藏有淮東精銳甲卒的運兵船啊!

丁知儒手足發抖,元翰成則直接癱軟在地,嘴裡念叨著:「淮東反了,林縛小兒起兵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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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奪城

“特奉樞密院令,使壽州知府、留守丁知儒、督兵備官、淮西行營左部校副將陳巨先及其他壽州諸將吏知曉:即日起由鳳離軍指揮使兼領壽州守備事、由信陽知府孟畛出知壽州府事,著丁知儒、陳巨先于二十七日之前將壽州及硤石山諸城壘交出,由鳳離軍第一鎮師接防,奉命者以叛反論處,斬無赦!”

柳西林率先部五千精銳趁乘運糧船出于不意,從東陵湖口搶入,從東陵湖東岸碼頭登岸,在控制東陵湖東岸碼頭之后,兵鋒直指硤石山軍壘與壽州城之間,杜絕硤石山守軍退往壽州城的可能,于午中之時才派出數騎馳到壽州城北城樓下,當著壽州北城守軍的面,大聲宣讀樞密院令。

“強賊!”元翰成昏厥過一回,這時候醒過來聽得有數騎在城下宣讀樞密院令,破口大罵,“強賊,快將這幾個強賊給我射死!”

丁知儒發狠的砸打垛墻,手掌鮮血淋漓,他何嘗不想下令將城下這幾人當場射殺,叫淮東軍看看他的顏面,但是當場將這數騎射殺,那除了死守待援之外,就再沒有退路可走!

壽州附近就六營守軍,還給分割成壽州城及硤石山兩處,沒有辦法匯合在一起。

雖說此時才有五千淮東精銳從壽州城外登岸,但丁知儒毫不懷疑信陽孟家已投淮東,不然寧則臣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從信陽出兵直襲壽州,那就意味著鳳離軍西援信陽的第一鎮師主力及受孟家控制信陽城守軍很快就會走水路進入壽州城下。

六營不到四千守兵給分割成兩處,就將面對兩萬五六千的兵馬撲來,能守多久?丁知儒對兵事不甚熟悉,但看守將陳巨先臉色蒼白就知道他一點都沒有把握能守到董原率主力從淮山北麓回援……

陳巨先是董原信任的嫡系將領不假,但其他將領以及最普通的兵卒,都不是一點腦子都沒有的傀儡!跟淮東撕破臉,在勝算極渺茫的情況,壽州城里不到兩千守軍,有多少人需要背著“叛反”的罪名跟淮西一條路走到黑、寧死也跟淮東對抗到底?

“信陽有異,招討使在光山縣必有察覺,應很快就有密令傳回。”陳巨先對丁知儒說道,他雖然忠于董原,這時候也不敢擅起兵釁,將最后的退路堵死;即使要戰,也該是董原來做決定。

淮東軍都兵臨城下,董原都沒有信報傳來,可以料想董原至少在昨天之前都沒有覺察到信陽的異動——他們還有什么底牌跟淮東對抗?

董原要調整光山以南的兵力部署,要率嫡系兵馬回援壽州,根本就是三五天就能成的事情。

而林縛所下的樞密院令很明確,明天之前就必須讓出壽州城防,不然就是以叛反論處,鳳離軍將直接攻打壽州城——毫無疑問,丁知儒根本沒有資格去試探淮東軍的底線。

這時候有數騎從西南打馬狂奔而來,他們是董原從光山派來奔回壽州報信的親信,但看到東陵湖東岸的淮東甲卒陣列,欲哭無淚,狠命的抽打馬臀,往壽州城里馳去。

董原于光山到壽州之間并沒有筆直的馳道可傳信,信騎從光山馳來,晝夜行五百余里,跑死好幾匹馬,還是沒能趕到鳳離營前部精銳將硤山石與壽州城割開之前趕到壽州報信。

看過董原的密函,丁知儒心痛的淚流滿襟,將密函示于陳巨先、元翰成等人,說道:“招討使已派人去守信陽,鐘嶸等將已率隨州軍降,形勢猶有可為,必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天下終不會給淮東豎子只手遮住。我出城去與淮東軍交涉,不能將招討使家人及楚王及諸將家小都帶出壽州城,寧死不降!”

“壽州不能讓啊,”楚翰成拖著哭腔,滿面淚痕,便是有董原的密令,他也不甘心看著經營數年的壽州、濠州就這樣叫淮東輕易奪去,抓住丁知儒的胳膊,說道,“陶春就是在渦陽,離硤石北山大營不過百余里地,有三萬兵馬,可立即派信騎過去叫他率兵回援!”

丁知儒苦澀一笑,搖了搖頭,陶春這些年來給他們壓制得喘不過氣來,從最初執掌五萬精銳,給削弱連兩萬嫡系都未必能全數掌握,他要吃錯哪門子藥才會幫他們跟淮東死磕?

就算陶春愿意領兵來援,浩浩蕩蕩的淮水他怎么過?

淮西僅有的那點水軍,都集中到淮水上游去了,在淮水上游防備隨州軍北逃,也根本沒有跟淮東精銳水軍在淮水決一勝負的可能!

元翰成無語淚流,就此放棄壽州,濠州也不能保,陶春必然會離心趁機脫離淮西的掌握,就算董原手里還有十數萬兵馬,但沒有養兵之地,沒有養兵之糧,談什么東山再起,談什么跟淮東對抗的資本?

日頭西斜之時,寧則臣率中軍主力近一萬五千兵馬進入壽州。

在柳西林率部完全對壽州城與硤石山軍壘的分割與封鎖,中軍主力就直接從硤石山西麓登岸,寧則臣乘座船進入東陵湖,進入東湖的臨時營壘與柳西林匯合。

丁知儒出城過來,提出交出壽州防務的種種條件,寧則臣抬頭問他:“徐州城毀之后,楚王移藩壽州,有什么道理叫楚王此時不奉旨就隨你們去信陽?閔王乃皇上幼子,年幼就封藩壽州,皇上思念甚勤,不說將閔王送歸江寧,你們要將閔王帶走是何居心?陶春為渦陽鎮守,他的家小即使要隨軍,本將自然會送他們去渦陽,又有什么道理隨你們去信陽?本將只是奉令來接管壽州的防務,以備胡虜從山東出兵偷襲壽州,丁大人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丁知儒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厲聲說道:“淮東欺人太甚,就不怕肘腋生變。”

“淮東無欺人之意,也無扣人為質之心,”寧則臣手按著長案,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盯著丁知儒,說道,“但哪些人該走,哪些人想走,哪些人不該走,哪些人不想走,豈能一點規矩沒有?該走的,想走的,丁大人盡可以帶走,本將一概不留;哪些不該走的、以及那些不想走的,丁大人要是想與本將爭口舌之利、耍什么手段,也莫要以為淮東是好欺負的!”

“……”丁知儒與寧則臣怒目相向,沒有退讓之意。

寧則臣揮手道:“請丁大人回城去,明天午時我來取壽州城!”根本不給丁知儒分辯的機會,叫左右扈從直接將丁知儒從營帳驅逐出去。

將丁原驅逐回壽州城,寧則臣這邊動作也絲毫不怠慢:分兵五千進據東陵湖南岸的一處屯寨,控制從西南入壽州的通道,以防董原有魚死網破之心從信陽率兵援救壽州;分兵五千進抵硤石山北麓伐木為營,將硤石山兩千淮西守軍封死在營壘之中;又連夜將八千兵馬直接推到壽州北城外扎營,架設起重型拋石弩,當夜就以軍演為名,重逾百斤的石彈接連將城外的護城河砸得水花飛濺……

到這一刻,丁知儒、元翰成、陳巨先等人都明白了,淮東暫時還不想直接將他們逼反,但他們也根本就沒有跟淮東討價還價的余地。

淮東在山陽還有三萬水步軍,趕來壽州參加不會慢于董原從光山回援,真要拼個頭破血流,怕是真合林縛之意:哪怕將漢水西岸的北燕十萬兵馬放逃,有此借口,林縛也不會放過徹底殲滅淮西兵馬的機會。

林縛此時使水營戰船進入漢水,并曹子昂率五六萬兵馬守住樊城、棗陽一線,就能將燕胡兵馬完全封鎖在樊城以北、以西,而會林縛可以直接從黃陂一線率淮東軍主力北上,越過淮山進入信陽圍殲淮西兵馬——淮西缺乏與淮東長期對抗的物資,內部派系矛盾重重,鐘嶸等六萬兵馬又都是人心沒定的降軍,真要決一死戰,淮西決沒有僥幸獲勝的機會……

寧則臣的意思很明確:楚王與永興帝幼子閔王未奉旨不得離開壽州;淮西軍將卒家小愿意遷出壽州的,一概不攔,不拘為人質;那些不愿意走的,也禁止丁知儒用手段挾持他們離開。

晝夜間,楚王元翰成陡然老去,背駝腰彎。

元翰成明白他的確沒有離開壽州的借口,而此時的董原根本就沒有跟淮東攤底牌的資格。董原既然選擇隱忍,更不會為他跟淮東攤牌,而他留下在壽州,好命一些就是軟禁至死,歹命一些就是暴病而瘁。至于他的那些美妃寵妾、王子王孫,斷不可能再過得舒坦……

林縛要代元自立,最先會鏟除的就是他們這些帝室藩籬。

此外,確如丁知儒所料,他不能強行要挾,陶春在壽州的親族即使沒有與陶春取得聯系,也拒絕隨他們一起遷去信陽,他們寧可留在壽州觀望形勢——淮東既然此時許丁知儒將董原的家小遷走,待陶春真決心追隨董原,不從淮西脫離出來,淮東也多半不會撕破留難他們。

丁知儒心痛得滴血,陶春會有什么選擇,根本不難猜測:一旦林縛將叛反的罪名扣實在淮西軍的頭上,而淮西看不到能贏的希望,怕是陶春會第一個站出來脫離淮西,甚至會為了討好林縛,而反過來兇狠的攻打他們!

二十七日午時,緊閉的壽州城北西兩門無聲的打開,守軍護送由近千乘騾馬大車組成的車隊,從西門而出,在淮東軍甲卒的監視,逶迤往西邊的霍邱而去……

寧則臣披甲坐在戰馬之上,孟畛也隨之站在壽州城西北面的一座緩坡上,看著車馬隊西去,柳西林在北門已先率部進入壽州城。

孟畛說道:“肖魁安那邊或許能派人去游說……”

寧則臣搖搖頭,說道:“主公的意思,既然董原愿意讓出壽州城,那就照著既然的戰略繼續追殲漢水西岸之敵,我們暫時先占住壽州城及硤石山軍壘,至于淮西防區具體怎么調整,戰后再做安排,先不節外生枝。”

孟畛點點頭,董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淮東則要優先確保主要作戰意圖能夠得到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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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6 18:07:41
梟臣 正文 第147章 暗流

    淮西激流涌動,甚至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但鐘嶸在厲山惘然不察,靜待消息從光山縣傳來……

    二十七日午時,厲山依舊細雨蒙蒙,連日來的冷雨,使得道路變得泥濘;數十騎簇擁著兩輛狹廂馬車穿越淮山之間的山道,往厲山大營馳來,馬蹄、車轍犁踏得泥漿翻飛。

    陳景榮掀起車簾來,亮起鐘嶸給他的令牌,直接帶著車馬進入厲山北營。

    鐘嶸聞訊陳景榮從光山返回,這兩天來等得心焦的他,忙從南營走來相迎。

    “陳先生,”鐘嶸身高將有七尺,足比陳景榮高出一個頭來,身材又魁梧無比,迎面走來,仿佛一座小山正移動,他站在瘦弱的陳景榮之前躬腰行禮,看上去有些滑稽。

    陳景榮一臉倦容,眼楮里斂著太多的猶豫跟遲疑,心里暗暗自問︰“鐘嶸此賊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生性凶殘,對故主又無絲毫忠心誠意,此時真能與他共謀嗎?”

    陳景榮臉上的遲疑,鐘嶸也能看得出來,他皺著眉頭,看著遠處還停著一輛簾幕密遮的馬車,叫淮西數十甲騎團護在中間,他眉頭一跳,疑惑的問道︰“還有誰與陳先生同來?”

    陳景榮回頭看了一頭,既然已經入了厲山大營,再想回頭也不可能了,壓著聲音說道︰“招討使在馬車里!”

    “……”鐘嶸剛才腦子里一瞬轉過無數人名,萬萬沒有料到馬車里會是河南招討使董原本人,董原親自來厲山大營,沒有叫鐘嶸欣喜若狂,只叫他又驚又疑,下意識的想到淮西內部必然出了大問題,不然董原斷不可能輕易犯險來厲山大營。

    鐘嶸自然曉得自己不是老實之輩。

    陳景榮看著鐘嶸臉上的褶子肉以及那些縱橫的刀疤,也是心驚肉跳,鐘嶸等將雖然名義上都歸降淮西了,但他在厲山**轄制三萬余降軍,淮西現在還沒有其他鉗制他的手段,真要把他就此看成無害的大貓,那就大錯特錯了。

    要是一招賭錯,就是血濺七步、兵崩離析的下場,怎叫陳景榮不心驚膽顫?

    看著陳景榮與鐘嶸在細微雨幕下站著說話,一襲青衣的董原揭開簾子走下馬車,示意扈騎留在原地,孤身舉步往鐘嶸走來,負手身後,笑道︰“鐘將軍不歡迎本使來厲山大營嗎?”

    鐘嶸想不出哪里出了問題,但董原身穿青衣便袍,氣度猶自不凡,臉色雖略顯蒼白,但眼眸炯炯有神,仿佛藏有電光,叫他不能逼視。

    雖說未曾與董原謀過面,但鐘嶸也不懷疑眼前的董原能是別人所能扮的——仿佛停滯了有幾息時間,鐘嶸推山跪倒,在濕地上便行拜上之禮︰“招討使不辭辛勞以視厲山,末將沒能遠迎,請招討使寬恕末將!”

    董原目光炯炯的看著鐘嶸跪下猶魁梧異常的身體,與陳景榮對望了一眼,才去將鐘嶸攙起來,說道︰“本使來厲山大營,便是不想你我異心,鐘將軍又何必如此見外!”

    “是不是淮西出了變故?”鐘嶸就勢站起來,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問道。

    董原暗感鐘嶸雖說滿手血腥,但畢竟不是笨人——只要不是笨人,事情反而簡單一些,就怕他擰著不懂其中的厲害,點點頭,說道︰“淮西確實出了一些變故,也不需瞞鐘將軍︰就在昨日,在信陽的風離軍指揮使寧則臣奉樞密院令率部去接管壽州的防務,我已下令壽州的守將率部撤來信陽了……”

    董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仿佛叫鐘嶸給毒蠍子猛蜇了一下,臉色驟變。

    壽州之于淮西,宛如江寧之于南越。失去壽州,董原就失去在淮西立足的根基,不要說收留厲山降兵了,便是養自家麾下十萬兵馬都難,也就意味著董原根本就沒有投附的價值!

    但不投淮西,還有什麼路擺在面前?

    陳景榮緊張的看著鐘嶸的反應,要是鐘嶸此時拿董原的人頭向淮東投名,該如何是好?

    董原初知鳳離軍擅離信陽去襲壽州,震怒之下,當夜嗑血不止,故而此時臉色有著失血的蒼白,但他禁止諸軍有什麼行動,于二十五日入夜前才派信騎馳往壽州,下令不得反抗,又傳書使元歸政率南陽軍殘部接掌信陽城,他則決定只身來厲山見鐘嶸,陳景榮與劉庭州等人皆苦勸他不能行此險計,要防備鐘嶸有豺狼之心!董原只言︰“我猶是為大越守邊定疆的帥臣——鐘嶸殺我投淮東,此時的林縛,會不吝惜名聲去收留擅殺大越帥臣的降將嗎?鐘嶸扣押我獻于淮東,你們難道擔心林縛會私扣一名無罪的樞密副使嗎?難不成鐘嶸還有退路將我獻給北燕?我此時不去厲山,不去取得鐘嶸的信任,林縛只需派人送一紙樞密院令來勒令我等整治降軍,就能使厲山降軍分崩離析……”董原力排眾議,與陳景榮孤身赴厲山,站在鐘嶸之前。

    在董原離開光山大營之前,也叫刺殺羅獻成的燕將佟爾丹從囚營成功“劫獄而逃”,以免林縛拿樞密院的名義過來要人。

    “我欲使鐘將軍為先鋒率兩萬兵馬渡淮北上去收復確山、汝州等地,”董原不管鐘嶸臉上有什麼變化,自顧自的說道,“鐘將軍意下如何?”

    此計也是險計︰叫鐘嶸有機會率兩萬降兵渡淮北上,從此之後對鐘嶸來說就是海闊天空,他要是脫離淮西的掌握轉而再去投北燕,董原將徹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不率部叛反,就只能要辭去樞密副使、淮西行營總管、河南招討使等職,交御全部的兵權才能負擔下此責,對江寧有所交待——同樣的,鐘嶸若是只有董原能掌握,他與董原諸多嫡系兵馬,都孤懸淮河以北,那林縛就不會輕易再對淮西、對董原下狠手……

    鐘嶸低著頭,眼珠子轉動,腦子里飛快的閃過諸多念頭。

    他未嘗不想拿董原的人頭轉投淮東,但想到董原此時好歹與林縛同為南越帥臣,他拿董原的人頭去討好林縛,只會叫林縛斬下他的腦袋以示清白——董原能過來,必然做好萬全的準備,他即便殺了董原,也未必能從信陽北逃,而且葉濟羅榮派佟爾丹刺殺羅獻成使隨州軍降淮西,自然不會希望看到董原給自己殺死。

    既然董原表示要自己率部去收復確山、汝州,就表明沒有加害之心,鐘嶸也稍稍心安,壓著聲音,說道︰“鐘嶸常听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縛此子如此針對淮西,不說一聲就取壽州,招討使為何還要忍他?倘若招討使用鐘嶸為先鋒去襲隨州,鐘嶸必為招討使殺出一條血路來!”

    “鐘將軍,你既入淮西為將,便是大越之將臣,焉能對友軍擅開兵釁?”董原如此說,語氣卻不嚴厲,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跟無力。

    “淮東做得了‘初一’,招討使怎麼就能做‘十五’?”鐘嶸說道。

    陳景榮在旁邊說道︰“不說在樊城、棗陽的淮東軍精銳三萬余眾;淮東軍在南線的主力,以及池州軍一部,共計有十四五萬精銳,已經到盤坡、孝昌一線,其北上趕到隨州,只要三四天。鐘將軍有幾分把握能趕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拿下有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

    林縛密令寧則臣離部襲取壽州,怎麼可能沒有後手、沒有防備?

    要能出其不意拿下隨州,倒是一招好棋,那樣淮東將無法追擊漢水西岸的北燕兵馬。非但如此,淮東在樊城與棗陽的兵馬也將因為側翼徹底暴露出來而被迫南撤,叫北燕有機會重新拿回樊城,打通南接襄陽、漢水西岸的糧道!

    只要北燕西線兵馬不從荊州撤走,淮東軍自然就拿佔據隨州的淮西軍沒轍。

    但是,一切的前提,就是鐘嶸的厲山降軍要能出其不意的、在淮東軍南線主力北上之前奪下由一萬淮東軍精銳所守的隨州城,這有可能嗎?

    不能出其不意的拿下隨州城,淮西軍就算此時跟北燕西線軍馬聯手,就算在光山以南、以西的兵馬都听董原的號令與淮東開戰,就算厲山降軍能夠立時恢復士氣為董原所用、奮力搏殺于前陣,他們的勝算也十分渺茫。

    僅靠在新野以北的陳芝虎所部,對淮東軍已經在樊城、棗陽、平林埠一帶形成的防線,實際已經難有大的威脅,也就沒有可能策應他們襲打隨州——說到底葉濟羅榮的十萬精銳給漢水隔絕在西岸,葉濟羅榮其部要從丹江口、武關河、武關這一狹窄的通道繞到南陽,往少里說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就算林縛遲鈍得拖上一個月時間,叫葉濟羅榮率部慢慢的撤到南陽去,厲山及光山大營的軍糧還能支撐一個月嗎?

    隨州是厲山隨州軍的睪、丸,隨州失陷,厲山軍馬可以降淮西;壽州是淮西睪、丸,失去壽州,淮西就根本沒有掙扎的余地——有幾個人能在睪、丸給對手抓在手里還能反擊的?

    听陳景榮所言,鐘嶸也能明白他們初知林縛派兵去奪壽州時的憤怒跟不甘。鐘嶸也明白,唯有淮西諸人對淮東的仇恨越大,他在淮西才越安全,不會給董原出賣給淮東。

    想到這里,鐘嶸又跪下說道︰“末將也是替招討使深感不平,胡言亂語也是心里有恨難以自制,只望招討使不要怪末將嘴笨,招討使有所差遣,末將赴湯蹈火必不會辭!”

    董原點點頭,說道︰“鐘將軍即刻點檢兵馬北上,即使樞密院有什麼令函下來,鐘將軍也不要去管,自有本使兜下來……”

    **************

    岳冷秋二十七日夜馳入隨州。

    由于唐復觀趁潰兵之後進襲隨州勢如雷霆就拿下隨州外城,眼下隨州外城基本保持完好,唯有長樂宮給摧殘得面目全非。羅獻義、衛彰等頑抗不降的隨州軍將吏已給梟首,羅獻成的三千嫡系在戰後存活的不足半數,已都給關入戰俘營。

    除了這些,俘獲最多的就是羅獻成的親族及家小,則隨州軍將吏有家小在隨州城的不多。

    淮東屯田,是將營田作為公產處置,營田屯種的輜兵及屯兵,是為淮東軍的儲備兵員,實際是有效限制兵為將有的手段——隨州屯田卻非如此。

    隨州軍還是沒能改變兵為將有的舊格局,王相主持下的屯田模式,實際是將隨州附近的良田圈佔起來,分封給諸將吏,由諸將設屯寨、莊園,以私兵屯種之。

    也就是說,平時隨州軍駐防兵馬由諸將掌握在手里,屯卒也實際成為諸將的私役、私奴。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王相當時能迅速的改變隨州缺軍糧、補給的局面,不會觸動諸將的利益;壞處就是普通兵卒的地位更加低下,對隨州沒有什麼向心力,沒有表現出特別強的戰斗力。

    隨州諸將吏的家小親族因此有很多都居住在屯寨、莊園之中,而不是集中居住在隨州城里。

    岳冷秋對隨州的屯田模式也十分清楚,雖說談不上有多完善,但的確及時改善了隨州軍當時的惡劣局面,故而進入隨州城,便先問曹子昂王相是誰,以示對王相的欣賞——林縛也剛剛下令由王相權知隨州知府,協助曹子昂處置隨州境內的政務,剛剛從禮山趕來隨州城。

    “諸降將家小居住在隨州城里不多,使很多人有機會逃去厲山,不然戰後就能有更多的機會使降將脫離淮西軍。”王相頗為惋惜的說道。雖說此時隨州軍馬都降淮西,但樞密院畢竟掌握著將官的遷調之權,待戰兵諸事整頓之時,隨州降將在去掉後顧之憂之後,未必還會繼續綁死在淮西這顆樹上。

    當然,家小、親族本來是個很好的籌碼,眼下淮東軍還沒有能將這些籌碼都抓在手里。

    奪下隨州,俘獲最多的就是羅獻成的家小及親族,羅獻成也真是奢淫,僅有偽封的妃嬪就有一百二十余人;麾下將吏妻女里有姿色者,都要防備羅獻成橫奪,僅這一點就使得沒有幾個將吏敢將家小留在隨州城里。

    “事難兩全,”岳冷秋哈哈一笑,心想羅獻成也是不能盡信王相,不然說不定能在荊襄闖出一番局面,“哪能事事苛求?”

    岳冷秋北上是要去見董原的,但淮西現在還不穩定,他要留在隨州先觀望幾天形勢再說。

    與岳冷秋對案而坐的曹子昂微微一笑,對王相的惋惜不以為意,真要以家小為質,就落在下乘了,不合主公開創的大格局。讓這些隨州將吏都投淮西去,他們這邊可以將屯田毫沒阻力的都收為官有再分配下去,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時候有扈衛從外面進來,遞給曹子昂一封密函。

    曹子昂看過密函,與列席的眾人說道︰“董原可能這時就在厲山大營與鐘嶸密會……”

    “他好大膽!”岳冷秋嚇一跳,俄爾又省得這話不該他來說。他當初在徐州又何嘗不是孤身赴險去說服陳韓三誘殺劉安兒?董原連褲子都輸掉了,他除了兵走險鋒,還能有什麼妙計從淮東手心里掙扎出去?

    曹子昂與王相、唐復觀相視一笑,對岳冷秋的尷尬視而不見。

    岳冷秋也按下自己的尷尬不提,說道︰“董原孤身赴厲山,大概是防這邊離間他與降軍吧;崇國公本有意取鐘嶸的腦袋,這趟怕是不成了……”

    曹子昂點點頭,要是董原不能及時安撫厲山降軍,他們這邊只要傳一道樞密院令過去,勒令董原清查降軍將吏的罪行,就能使降軍人人自危——董原孤身赴厲山,就是要搶在樞密院令下發之前,安撫鐘嶸等降將使之收心。

    這時候真要傳樞密院令叫董原清算降軍罪行,董原必會百般拒絕跟拖延,從而更使得降將歸心淮西——可以說董原孤身赴厲山還是很有膽魄跟謀略的。

    曹子昂思慮片刻,與唐復觀說道︰“董原狗急跳牆的可能性不高,但也要有所防備,著令禮山、駱店各地,都加強戒防,以備厲山降兵突襲……”

    周同去了樊城,親自指揮樊城、棗陽以及平林埠一線的兵馬,那里有三萬余精銳步營以及孫壯所部騎營第三旅主力,主要防備陳芝虎從南陽打出來。

    曹子昂留在隨州,隨州以及隨州以東包括駱店、禮山、柴山諸地的兵馬,總計有唐復觀所部一萬五千余精銳以及四千余輜兵,守住關鍵處的幾座城壘。

    岳冷秋知道董原的狗急跳牆的可能,但實在算不出董原有狗急跳牆的勝算,說到底一切的權謀都必須建立在相應的實力基礎之上。董原真要驅使鐘嶸來襲隨州,或者干脆易幟降胡,不過是求速死。

    林縛此時並無意叫董原一點退路都沒有、將其逼反,也無意叫厲山降軍立時分崩離析——即使這時用計使厲山降軍分崩離析,利弊各半,雖說能進一步的削弱董原的勢力,但對戰後收拾南陽、信陽、荊襄等殘地,只會有害而無大益。

    林縛只是希望能先將董原所部驅趕到淮水以北去,不影響接下來收復襄陽、南陽的戰事,戰後也能使淮水以及秦嶺以南的區域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並給淮東徹底掌握。

    到那時,就算董原手里還掌握有十萬嫡系兵馬,收攏鐘嶸等降軍為他所用,又與燕胡暗中勾結,還能折騰什麼水花來?

    何時用險計,何時求穩妥,在淮東諸人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帳目,岳冷秋心里微嘆,能掌握主動權就是好啊。不過,不管怎麼說,淮東接下來要怎麼調整部署,抑或他岳冷秋要不要北上去見董原,還是要觀望兩天才能有所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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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制衡

寧則臣順利接管壽州防務的消息于二十九日傳到隨州;二十八、二十九兩天,隨州降將鐘嶸從厲山大營選卒兩萬北上——與此同時,董原派陳景榮來隨州見曹子昂,商談淮西軍北上收復汝州及糧秣之事,仿佛之前所有發生的事情統統不存在一般。

車轍聲歷歷在耳,陳景榮掀開簾子,不顧寒風呼呼的刮入車廂里,將車廂里僅有的那些寒氣帶走。

南下隨州的馳道要經過一座名稱鹿泉的山丘;鹿泉山不高,但突兀于隨州城北的平川之上,地勢顯得險峻。鹿泉西坡有砦寨,曾為隨州軍將據為私宅,此時由淮東軍一旅精銳駐為塞壘,峙立在隨州城北——在陳景榮視野范圍之內,在東北方向同樣的一座據險峻地形而立的一座營壘,扼守住從厲山南擊隨州的通道。

如今看來,淮東針對淮西早有周密的計劃跟部署,

天氣陰霾,鉛色的云層似乎就壓在山巔之上,也不曉得接下來是雨是雪,想著淮西軍缺衣少糧,此時被迫北上,境遇還真是慘淡……

陳景榮心里悲涼,既然放棄反抗,但主動權就盡在淮東之手,實不知道這次來隨州,能談出什么結果來。九月羅獻成率部出淮山北寇信陽,使得信陽府又成殘地,光山及厲山大營所儲的軍糧僅能支撐月余,再拖延下去,情勢只會對淮西更不利。

入城時通報來意,隨行扈騎皆給收繳兵刃到指點驛館給監視居住,陳景榮也給反復收了好幾遍身,才給帶到灰蒙蒙的一棟宅子面前。

雖說淮東軍帥署公慣來節儉,但宅子前總該豎一塊牌子,陳景榮對領路的淮東軍將說道:“某為淮西行營典書令陳景榮,特奉樞密副使、淮西行營總管董大人之令,來隨州面見廬州守備曹子昂商議要事,這是哪里?”

“景榮不要嫌棄本使這里簡陋啊!”

陳景榮回頭看去,卻見岳冷秋身穿絳紫官袍袖手站在宅庭之中,笑臉望過來。

陳景榮還不知道岳冷秋已在隨州,但看他的笑臉,直覺笑臉里盡藏殺氣逼人的鋒芒。

“豈敢豈敢,景榮不曉得岳督竟在隨州。”陳景榮沒有脾氣,只能折腰行禮。

“不需客氣,”岳冷秋甩袖一揮,說道,“你是奉令來見曹子昂,曹子昂忙于軍務,未必有時間見你;不過本使也是特奉樞密院令北上,你有什么話與本使說也一樣……”

“……”陳景榮愣怔了一下,問道,“敢問岳督,樞密院又有何嚴令示下?”

岳冷秋的眼眸子像刀子一般剮了陳景榮一樣,心想壽州被奪一事果然像種子一般在淮西諸人的心底生根發芽了,說道:“本使奉樞密院令出監淮西、河南諸軍兼督糧秣,池州軍鄧愈部也即將奉令北調,并入淮西、河南諸軍序列,景榮還有什么疑問?”

陳景榮自然曉得林縛還會有針對淮西的后手,但沒有想到會來得這么快,更沒想到林縛會讓岳冷秋來分董原的兵權……

特別是岳冷秋的頭銜上加有“淮西、河南諸軍”的字樣,更是叫陳景榮心驚膽顫:

不難想象,董原的頭銜很快就會相應的變成“招討使兼制淮西、河南諸軍”,看來林縛是要利用戰時樞密院的專檀之權鐵心將淮西軍拆成數鎮,僅給董原節制之權、岳冷秋監軍之權,而加重陶春、肖魁安等諸鎮守軍的權柄,以達到消弱淮西,使淮西內部互相制衡的目的。

換作別人來當這個監軍使,對董原的制肘不會太大,但岳冷秋率鄧愈所部北上任監軍使,意義就非同小可。

陶春所部長淮軍幾乎是岳冷秋一手創立,自陶春以下,都是岳冷秋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雖說長淮軍這幾年在淮西給削弱了很多,但實力仍不容小窺。

陶春以往在淮西序列之下,故而掙扎不出董原的掌握,但岳冷秋進入淮西,陶春一系將領必然會倒向岳冷秋。

池州軍在樅陽大潰之后,岳冷秋的影響力及實際能掌握的軍權也就給削弱了大半,陳景榮以為林縛會繼續削弱岳冷秋的勢力跟影響,萬萬沒有想到林縛會用岳冷秋北上制衡淮西……

雖說陳漬所部于二十三日就收復石城,但一直到二十九日,林縛才將行轅遷往石城,左承幕以觀軍容使的身份,也隨行前往石城;稍晚一天,胡文穆、胡學長父子從江夏趕來石城見林縛。

漢水汊口的沉船、暗樁一直到二十六日才清理干凈,此時從漢津到長林的漢水之上,皆是淮東水營的戰船。

入冬之后,風從西北刮來,逆風兼之逆流,水又枯瘦,戰船行之漢水水面上的速度之慢可想而知。從漢津到石城,陸路有三百里,水路則曲折有五百余里;胡文穆、胡學長父子則是在二十八日午前從江夏渡江后,一路乘車北上趕往石城去見林縛。

淮東水營的戰船也不是在等江礙完全清理干凈之后才進入漢水,至少在胡文穆、胡學長父子趕到石城時,石城外的漢水之上就停著上百艘淮東戰船。

漢水西岸,葉濟羅榮的西線主力也已經完全撤到襄陽、南漳、鐘宜一線,其殿后兵馬普蝎石所部近八千騎也放棄荊州、長林、夷陵等南線城池,退到荊門以北一線……

雖說具備從石城渡漢水進入西岸的條件,但要保持漢水的通暢,使淮東水營戰船能直入襄陽,故而不能在石城架設浮橋。

在駛入石城之前,車過南湖坡,極目能將上下游二三十里長的漢水以及對岸的彭灣嶺盡收眼底:先期進入石城的淮東軍,已經分兵進占對岸的彭灣嶺建立渡河營壘,此時正用戰船運送更多的戰卒、物資過去……

“從石城渡河追擊不行啊!”胡學長輕勒韁繩,靠近父親所乘的馬車,望著漢水之上的情形,說道。

胡文穆點點頭。

他父子本有意據荊湖自立,對荊襄地形自然是十分的熟悉。

葉濟羅榮主力已經撤到襄陽一線,而其北逃,是從襄陽以西到谷城渡漢水經丹江北上。

襄陽東南鹿門山,漢山折繞,地勢險峻;西南為三國蜀相舊居隆中山地,再往南為荊山北麓,皆是襄陽外圍的天然屏蔽。故而淮東軍從石城渡河進入漢水西岸,想要追擊襄陽以西的敵軍很難。

當然,淮東水營戰船能溯漢水北上,進入到襄陽以西的漢水江段,直接切斷燕胡兵馬北逃的通道,那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不過漢水枯瘦,淮東水營主力要前進到襄陽一線的漢水江段,還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再一個,燕胡在襄陽附近仍有不容小窺的水軍戰力占據上游的優勢。

追殲敵軍,仍然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

胡文穆又輕嘆一口氣,說道:“對淮東來說,即使這次沒有辦法全殲葉濟羅榮所部,但收復荊襄及南陽,已成定局;而在戰后濠壽等地也應該劃出淮西——形勢如此,待以時日,北伐可期啊!”

胡文穆能據荊湖數年之久,眼力自非常識能比,荊襄會戰已近尾聲,能不能消滅更多的燕胡兵馬,都無礙大局了。

“父親說董原不會狗急跳墻?”胡學長問道。

“不會了,狗急跳墻不過是自投羅網,董原連這點都看不透,就更不是樞密使的對手……”胡文穆說道。

“樞密使使岳相北上,孩兒有些不解,”胡學長問道,“樞密使與岳相斗了這么年,好不容易有將他徹底消弱的機會,怎么能叫他北上,有重新掌握兵權的機會?”

岳冷秋北調出監淮西、河南諸軍的消息,胡文穆、胡學長渡江到漢津就知道了,叫胡學長不解的是林縛怎么還給岳冷秋重新坐大的機會!

岳冷秋所掌握的池州軍在樅陽大潰之后,實力就受到極大的消弱,但叫岳冷秋率池州軍北上,并有重新掌握長淮軍的機會,岳冷秋所掌握的兵權,就將迅速恢復到鼎盛之時。

“一切都在人心啊,”胡文穆說道,“岳冷秋與樞密使斗了這些年,起起伏伏,即使還有野心,也應該更知道底線在哪里,就比董原更可靠、比董原更安全,而不是跟著董原兵走險鋒。再一個,派誰北上,能立刻將陶春從淮西軍里分化出去?淮西畢竟沒有大錯,樞密使這次也只能將其逐到淮水以北,供其糧秣以牽制燕胡在河南的兵馬,但怎么能不防董原以表面戰事掩飾暗中媾和之事?岳冷秋率池州軍北上,又能立時將陶春從董原麾下拉攏過來,在淮水北岸就有與董原分庭抗禮的實力,董原即使有心與燕胡暗中媾和,又焉能瞞過岳冷秋的眼睛?燕胡即使不防董原,又豈能不防岳冷秋?因此必然會在河南給牽制大股兵馬,以將分擔淮東在其他戰線上的壓力……”

“孩兒倒是不如父親大人看得透。”胡學長細思片刻,覺得父親說得有理,用岳冷秋對淮東來說,利大于弊。

“放得下才看得透啊!”胡文穆輕輕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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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荊湖軍政

“看來董原這次是真心放棄抵抗了……”

在行轅議事堂里,高宗庭將北行接防厲山的鄧愈所部從地圖標識出來,而淮西及隨州降軍的動向也在地圖事無粗細的標識出來,清晰的表明其在向北運動,先頭部隊已經從平昌關附近渡淮北上。

如今停留在信陽以及浉河沿岸的,主要是元歸政、梁成翼、梁成棟所率的南陽軍殘部。

梁成沖率部從南陽東撤到唐河時給敵騎擊潰,梁成沖當時身負箭創,逃到桐柏山缺醫少藥,又沒能及時通過燕胡的封鎖逃入信陽,傷勢漸重,僅叫其部帶著尸身逃入平昌關,南陽殘軍便由元歸政、梁成翼掌握,還有萬余兵馬。

宋浮轉回身盯著地圖看了片刻,點點頭說道:“董原不狗急跳墻就好,側翼的威脅就減弱了許多,南線主力可以放心北上了……”

“把他卵、子都抓在手里,董原狗急跳墻不怕先扯斷自己的鳥蛋?”周普不屑的說道。

林縛哈哈一笑,與左右商議軍事部署:“不用擔心董原狗急跳墻咬我們的側翼,我想調整一下部署,著張茍及趙豹率部步騎渡漢水后從荊門往北追擊敵殿后兵馬,以南漳為限,不再過于深入,以免受到襄陽之敵的強烈反擊;著陳漬即刻率部北上,隨周同進入樊城,往西、往北擴張、牽制敵軍;由敖滄海率張茍、虞文澄兩部北上接管平林埠、棗陽一線防線,主要集中在棗陽,做好隨時北進收復南陽的準備;胡臾兒即刻也率所部水軍隨敖滄海從石城北上——你們看這么安排可好?”

雖說淮東水營主力從漢水下游過來還要等上幾天,但截止到三十日,集結到石城一線的淮東軍主力,就有陳漬、張茍、張季恒、虞文澄、趙虎、周普以及水軍胡臾兒所部,加上已經進入到樊城、棗陽一線的劉振之、黃祖禹、孫壯等部,便有近十四萬精銳步騎水軍精銳可用。

葛存信率第二水營主力兩萬余眾、戰船四五百艘已從漢津行至長林,從長林前進到鐘宜、龍嘴山一線,還需要七八天的時間。

此外,曹子昂率唐復觀所部一萬五六千兵馬屯守隨州、禮山、柴山,確保淮東軍北上主力的側翼不受威脅;在漢津、黃陂,傅青率粟品孝所部水軍及部分步騎一萬五千余眾,監押總數達八萬之數的俘兵,并確保北上淮東軍的糧道及后路無憂。

左承幕看著地圖上令人眼花瞭亂的標識,心里暗嘆:雖說燕胡在襄陽、南陽一線的兵力加起來還有十五六萬之多,單純以兵力論,一點都不比淮東軍主力弱,但失去樊城后,燕胡的十五六萬兵馬給漢水分隔在南北兩線,僅有西線丹江狹窄的通道可以聯系,就徹底陷入兵書上所講的滯形,仿佛脖子給淮東揪在手里,越掙扎力氣越弱。

當然,淮東水營受風向及水流的限制,主力北上的速度很慢,很難在燕胡南線主力北撤之前將漢水完全切斷,荊襄勝局已定,收復襄陽、南陽都是題中應有之義,但只要葉濟羅榮知道隱忍,不妄想還在淮東的強勢面前還占有南陽,經武關往關中收縮,左承幕也不認為淮東軍主力此時北上,還能再給燕胡西線主力以重創。

傅青河留在漢津督后及糧秣,軍前由高宗庭、宋浮、敖滄海、周普及宋佳等人輔助林縛進行軍事決策,左承幕作為觀軍容使也能列席軍事會議。

高宗庭看著地圖,說道:“葉濟羅榮動作不慢啊,他在襄陽以東集結了兩百艘戰船防備我水軍先鋒直接刺進去,在谷城西的打磨溝又集結了兩百艘船渡人馬去白陽關。從打磨溝到白陽關不到五十里水道,兩百艘船晝夜能走一個來回,渡三五千人馬過去。”

“我們在石城有四千水軍精銳,八十艘戰船,足以突破敵軍在襄陽以東的水軍封鎖!”先部進入石城的水軍將領胡臾兒請戰道,他不甘心聽從命令只是率部前進到龍嘴山一線等候戰機。

“看周同能不能在上游叫敵水軍陣腳大亂,不然你率部從龍嘴山往北很難捕捉到戰機。從襄陽到鐘宜,漢水拐了直角,水面又從三四百步陡然拓寬到兩千余步,水情十分復雜,上游的優勢太大。而從龍嘴山往北的漢水太淺,集云級戰船怕是不能在那處水道靈活機動。敵軍完全可以再鑿沉幾艘船拖延我們兩三天;他們沒有封鎖這處水道,就是還想打個漂亮的反擊提振一下士氣,我們可不能如他們的意……”林縛說道。

林縛親自否決他的提議,胡臾兒苦笑著不再請戰。荊襄會戰如此壯烈宏觀,偏偏沒有水營表現的機會,多少叫他心里有所遣憾。

林縛看胡臾兒臉有失望,笑著安慰他:“兵家上謀,不戰而屈敵之兵,就算這回沒有你表現的機會,也不要氣妥啊。你真要打仗,此戰過去調你去海東,你莫要叫苦!”

“樞密使所差使,胡臾兒莫不從。”胡臾兒應道。

高宗庭輕輕敲著地圖,說道:“也是叫董原拖了我們幾天,叫葉濟羅榮有了穩住陣腳的機會,周同那邊要能成功,也是苦戰……”

左承幕也知道高宗庭這話的意思。

如今每天至少有三到四千的敵兵能從谷城渡河撤往白陽關,而淮東水營主力從長林前進到鐘宜,至少也要六七天的時間,從鐘宜往北擊潰敵軍在襄陽東的封鎖,也許要耽擱七八天的時間——這么長的時間,足以叫燕胡漢水西岸的主力全部經丹江、武關河撤退到武關以西地區去!

要不是高宗庭放水,陳芝虎率部進入南陽的時間就會拖上三五天;要不是防備高宗庭對側翼的威脅,淮東軍甚至可以不用管大洪山南麓的潰兵就直接往北穿插,此戰甚至有可能全殲燕胡的西線兵馬——便是因為高宗庭的野心跟貪欲,淮東軍不得不在南線先拖延上幾天,先解決淮西軍對側翼的威脅。

便是拖了這五六天,就叫葉濟羅榮在漢水西岸的主力緩過心神,能夠穏住陣腳,能夠有條不絮的退到襄陽一線,并進行有限的殿后軍事部署,甚至已有萬余兵馬渡河退往白陽關。

僅憑董原的這些作為,林縛沒有請旨將他斬殺于軍前,就算是客氣的。

左承幕心里怎么想,林縛倒也不管,議定后,便讓高宗庭直接去擬令,又問左承幕:“胡公今日應來石城?”

“得信剛入城,去驛館洗漱便來拜見樞密使!”左承幕說道。

“罪過,罪過,”林縛忙說道,“胡公乃家國干臣,守荊州以牽制敵西線主力,為荊襄大捷立有首功,我們怎可以如此怠慢?請左相及諸公陪我去驛館相迎胡公……”

左承幕心想胡文穆冷父子雖然徹底放棄割據荊湖的野心,但經林縛親口定為荊襄大捷的首功,榮華富貴自然是少不了的,又心想:余辟疆降敵證據確鑿,余心源必然要請辭,那空下來的副相之位,林縛會讓胡文穆代之嗎?

此時政事堂諸相雖然沒有大實權,但地位之尊隆還是其他將臣遠不及的,只不過林縛代元,作為舊朝之相而附新朝,書于史書,似乎也沒有特別光彩的地方,胡文穆會做什么選擇:受爵歸居鄉里,換其子效力淮東?

想到這里,左承幕也不由擔心起身后之名來,想著此戰過后是不是請辭歸去?

胡文穆父子入城后,先進了驛館洗漱等候林縛召見,聽著院子里人聲鼎沸,推門看去,就見左承幕陪著數人走進院來,居中一個臉面清峻、披甲執刀,唇留短髭,與傳聞中林縛的相貌一般無二,當即誠惶誠恐的長揖行禮:“下官胡文穆守荊州不力,特來向樞密使請罪!”

“胡公率孤軍守荊州,血戰二十余日不退,牽制胡虜十數萬精銳兵馬,本院才得以在東線殲敵大部;胡公功成而暫棄荊州,以恤兵卒,大德大仕大義,何罪之有?”林縛將長身揖拜的胡文穆攙起來。

胡文穆此來石城只為得這一句斷語,有這句斷語,胡氏只要順勢而為,守著本分,無論是舊朝還是新朝,總少不了胡氏的富貴,在當世能有此,也算足夠了。

胡文穆當即又將荊湖將臣名冊獻上,說道:“荊襄戰事平息,再無設行營以轄守戰的必要,而樞密院及六部又行新制直轄府縣,下官此來還有一事,就是請裁去荊湖行營,以省國帑能更多的用于民生;本官這些年來也年老力歇,再難勝任政事,也想請辭歸鄉、享受幾天清福……”

“胡虜未滅,國難當頭,北伐竟有日,這家國河山還少不得胡公效力啊,”林縛勸說道,“再者中樞也需要胡公這樣老成持重、見識廣博的老臣坐鎮,林縛敢請胡公晚些年再歸南山……”

胡文穆再三推辭,林縛再三挽留,胡文穆勉為其強的說道:“下官當戮力為民,以期樞密使北伐盛事……”壓根兒就不再提朝廷這個字眼。

見林縛挽留胡文穆在中樞,左承幕也暫時按下退隱的心思。

飲過宴,林縛又請胡文穆、左承幕一起商議荊湖、湘潭的軍政安排。

林縛有意調胡文穆入中樞,但其子胡學長正值年富力強,會留他繼續出任鄂東知府,負責配合江州清剿占據幕埠山的梁子壽殘部;但同時會將北岸的黃州、蘄春等縣劃出來,新置黃州府。

江夏府,包括江夏、漢津、黃陂以及長林等縣包括,南接湘潭,北控荊襄,是兩湖的核心地區,也將是日后治兩湖的政治、軍事及經濟中心,也是以后支撐南陽、襄陽戰區的最核心的腹心及縱深地,林縛將直接使傅青河督掌兩湖軍政兼知江夏府事及兵備事,將江夏直接置于淮東的控制之下。

曹家退入兩川休養生息,雖說失去關中,使曹家元氣大傷,但兩川地廣千里,又易守難攻,不能不防備曹家有東出的野心,荊州將設一鎮以水軍為主,以粟品孝為主將,整合湘潭、荊湖原本不那么強的水軍,以防曹家東出。

胡文穆既然徹底放棄割據荊湖的野心,而除了黃州府,林縛在漢水東岸,還將再設隨州、孝昌、石城三府,包括荊門及荊門以北諸城以及南陽等地,都有足夠多的位子安置荊湖將吏,這樣對追隨自己多年的將吏也算是有一個交待,對林縛對戰后荊湖的軍政安排,胡文穆自然也沒有什么意見。

荊湖軍精銳在守荊州一戰中幾乎消耗怠盡,但殘部兵馬還有三萬人規模。

林縛將淮東軍的軍功賞田令同樣推諸到荊湖軍,使荊湖軍一部分有功將卒能得到足額的配田退入民間以養荊湖的生息。至于糧田,僅隨州附近就有上百萬畝屯田可以直接分配給有功將卒;荊襄腹地更多上千萬畝的宜墾荒地可用來墾種,倒不愁這些將卒沒辦法安置下去。

左承幕心想荊湖能有如此安排,也算是善始善終,沒有想應的實力,徒有野心不過是招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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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7 18:18:20
卷十一 狂瀾 第149章 還有一戰

    巡夜的羅文虎在周勝等人扈隨下,策馬馳上十字坡西邊的山頭,看著夜幕下的鐵松溪與平林埠,有著大戰過後的平靜跟安謐。雖說過去了好幾天,對二十四日發生於十字坡前的大捷,羅文虎猶覺得不現實。

    鐵松溪一役,徹底堵死鄂東之敵的退路,在整個鄂東地區,除了蘇庭瞻、楊雄以及鍾嶸、王仙兒等人率少量總計約兩萬餘人的兵馬成功逃脫,差不多總數有十四萬之敵或斃傷或俘獲或逃潰,給淹留在棗陽、孝昌以南地區。

    在全面殺潰敵軍在鄂東的防線之後,林縛要求全軍多俘少殺:給阻擊在大洪山南麓的近十萬潰敵,在看到北逃退路給封死之後,除少數頑抗之敵給堅決殺滅之後,絕大多數潰敵都放下兵械投降……

    截止到二十九日,捕捉戰俘,包括漢津、石城少數敵兵的家小,總數便有八萬之眾,還不包括大量逃往深山老林未降的敵兵。

    說到斃敵數,黃陂、漢津、白塔線、熊家崗一線斃敵一萬三四千;追殲過程中殺敵數實際上不多,倒在大洪山南麓盤陂攔截諸戰殺敵逾五千,堵死潰兵北逃之路;鐵松溪一役,斃敵數也不過六七千而已;白灘河一役打得最痛快,斃敵八千,斃敵比例超過七成,其中溺亡者就超過三千;嶽峙、鄧愈擊鳳山陳韓三所部,殲敵不過兩三千,鐵門山、孝昌之敵,除不到萬人北逃外,近兩萬敵兵都在北逃過來的逃散而受俘——

    除俘敵外,截止今日捕捉戰馬逾兩萬五千餘匹,當然還有相當多的敵兵以及更多的戰馬散於荊襄之間,還要進行進一步的清剿跟捕捉。

    羅文虎無法估算這麼多的戰俘會給淮東軍增加多少補給多少壓力,更難理解淮東軍甚至將寶貴的傷藥資源用去救治傷俘……

    但不管怎麼說,羅獻成死於胡人之手,而在大洪山南線有數万戰俘都是他的隨州軍舊屬同僚,這時也不用擔心會在戰後會淮東軍趕盡殺絕——至少淮東軍此時的行為,叫羅文虎心裡好受得多,沒有太多投降後的心理負擔,不用擔心日後會給舊僚指著鼻子罵,反而可以辭嚴義正的說他率部投附了王者之師,乃是順勢隨流。

    鄂東一役,斃傷加俘敵總數很可能將達到十五萬之數,隨王相、羅文虎以及隨州以南投誠兵馬,加起來也有上萬,再加上投降淮西的鍾嶸、羅建、霍桐、王仙兒等部,燕胡在西線最多時總計逾四十萬的兵馬經此一役損失也要超過半數,羅文虎心想荊襄會戰到此收尾,南北對峙的形勢也要從此徹底扭轉過來吧?

    周勝捱過來,說道:“羅爺,你說鍾嶸那幾個都投淮西去了,這往後我們是不是會跟淮西開戰啊?”

    羅文虎也看不清遮在眼前的迷霧,鍾嶸、羅建、王仙兒、霍桐在羅獻成死後投了淮西,只能說人各有志,日後相遇自然也是要各為其主,這也許是他們逃不脫的命運,但是天下大勢又是那麼容易能看清楚的,便是他個人的命運,他此時還是有些擔憂。

    依照淮東軍的慣例,他很快就應該會給從平林埠調離,將由曹鵬接管他所部、編入淮東軍的正式序列。劉振之昨夜已派人過來問過他的意見,羅文虎對繼續留在軍中還是轉去從政,也有些猶豫不定。

    “將來與淮西是打是和,還輪不到我們現在去操心,不過荊襄會戰應該馬上就要結束了,估計也沒有什麼仗可打了,”羅文虎看著追隨他有好些年頭的周勝,問道,“我很快會調離別任,你戰後打算怎麼辦?是回鄉分塊田討一房婆娘過小日子,還是想繼續留在軍中攢軍功?要有什麼想法趁早跟我說,趁我還沒有調離,還能替你出把力。劉振之製軍也說了,戰後會讓一批人退役返田;以你的戰功,能分好大一塊田。”

    周勝性子粗中有細,也知道在天下大勢之中,他這樣的人物只是無關緊要的小卒,站在山頭想像著熱坑頭操婆娘、農耕女織的日子,想著咧嘴笑了起來,說道:“摸慣了刀弓,怕是摸不慣鋤頭了。”

    “那就去戰訓學堂吧!”羅文虎說道,“淮東軍裡要當哨將、營將,非要戰訓學堂出身不可,好在你有戰功在身,進戰訓學堂倒是不難… …”

    “聽曹指揮說,進戰訓學堂要習字;狗、日的,籮筐大的字,俺哪能認得了幾個,要習字可不是為難俺這等老粗嗎?”周勝啐了一口,說道,“羅爺去哪裡,我便跟著去哪裡,一輩子給羅爺做隨扈……”

    “你就那點出息、給別人當一輩子的長隨?”羅文虎笑道,“習字也沒有什麼難的,又不是叫你寫一手文章出來。以往我在禮山就想著交你們幾個習字,沒想一再耽擱。能進戰訓學堂學習地形、兵事,不習字怎麼行,不習字怎麼能有大前程?”

    這時候有騎馳上山來,禀道:“桿爺有事要見羅帥……”

    劉振之駐紮在龍嘴山,平林埠這邊還是以孫壯為首,羅文虎不曉得孫壯半夜有什麼事情相召,忙與周勝回營去見。

    回到營地,才看到鐵松溪西畔的騎營駐營已經開始起營,是要拔營出發的樣子,羅文虎趕去見孫壯,看著到曹鵬、陳刀子等人已經給孫壯召集過來,驚訝的問道:“還要往北收復南陽?”

    “嗯!”孫壯點點頭,也沒有多解釋什麼,說道,“你去咐吩下來,你部由曹鵬接管,暫時還駐守在平林埠,你隨我走,可以帶兩名隨扈… …”

    羅文虎早知道會給禦掉兵權,不過也沒有擔心在淮東沒有出路,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也沒有多想什麼,為避嫌,也沒有細問調軍計劃,只答應道:“好的,我去準備一下。”

    羅文虎投附以來曹鵬就任指揮參軍,雖然時間很短,但經歷鐵松溪一役,淮東軍又有一批軍官隨曹鵬補過來,曹鵬現在就接管他所部已經沒有什麼問題,只要將營哨諸將召集起來宣布一聲就行。

    周勝說道:“俺要隨羅爺走!”

    孫壯抬頭看了周勝一眼,對他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有很深的印象,笑道:“你去戰訓學堂滾一遍肉回來,能當個哨將、營將;將來立了戰功,當旅帥也有可能,就捨得丟下這些?”

    “去戰訓學堂要先習字,俺怎麼成?”周勝咧嘴說道。

    “沒出息的甭貨!”孫壯罵了一句,又對羅文虎說道,“還有那個田蘇,你將他一起帶上吧!”

    雖說淮東軍將職沒有定品,但相比較傳統的武官銜,哨將就已經算是入流品的武職,營將即使將來到地方上任武職,至少也是巡檢、典尉一職的地方武備官,旅將改任府軍校尉都綽綽有餘——這些都是地方顯赦的武職,是很多人農戶子弟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羅文虎不想耽誤周勝的前程,但孫壯開口應允周勝隨行,還點名要田蘇跟著一起走,也就不說什麼。

    交禦兵權之後,羅文虎帶著周勝以及養傷初癒的田蘇隨騎營在凌晨之時拔營北上。過黑石溝北麓,孫壯使陳刀子率騎營繼續往西北而行,他則在百餘扈騎的簇擁下,折往漢水、往龍嘴山駐營方向而去,羅文虎跟著孫壯走,心裡疑惑:孫壯丟掉騎營獨自趕去龍嘴山做什麼?

    羅文虎與周勝、田蘇只是跟著孫壯的扈騎隊伍之中,走得很快,到日中之時,便看到龍嘴山北麓的一座營壘時:數股兵馬正從龍嘴山軍營往北開拔,一副北上參戰的氣象——有十數騎迎過來傳令。

    孫壯看過軍令,將羅文虎、周勝、田蘇三人​​從扈騎隊伍裡喚出來:“你們將兵刃解下……”

    羅文虎心頭一緊,孫壯笑罵道:“羅秀才,你真是多大的膽子!要宰了你,在路上隨便停下來便是,哪需要帶到這裡來行刑?叫你們解下兵刃解下跟我走便是,囉嗦個雞耙!”

    羅文虎、周勝與田蘇將隨身刀弓解去,隨孫壯跟著馳過來的十數騎往漢水邊馳而去,孫壯的扈騎則是往南面的營壘馳去,並不與孫壯他們同行。

    往東馳出三四里路,都能聽見漢水滔滔水聲,募然看到河畔一座斷崖山下停著一大隊騎兵,相比較淮東的其他騎兵衣甲,這隊騎兵衣甲及氅衣的襟邊都為特殊的絳紅色。

    羅文虎即使還不能完全搞明白淮東軍的衣甲樣制,但也能猜到眼前的騎兵實際是為樞密使、崇國公的宿衛騎兵,抑不住欣喜的問道:“樞密使在前面?”

    “廢話真多,”孫壯說道,“過去不便曉得了。”

    羅文虎這時才知孫壯為什麼一路都不透露什麼,崇國公離開行轅之後行踪機密程度不亞於淮東最高機密,斷然不可能提前告之中下層將官的。剛才因為給勒令解去兵刃的不快與擔憂一掃而空,羅文虎當然知道會有機會與林縛見面,也暗中期待了很久,但沒有想這麼快就能見到淮東軍的締造者。

    策馬往斷崖矮山行去,斷崖之下便是漢水江灘,江灘很寬,差不多有三四里縱深,河水反而顯得極瘦,河面上還有淺沙浮出。羅文虎對水戰沒有太多的心得,但看到這處水面,看到數點浮出水面的淤沙,​​也知道這不是淮東水營能發揮戰力的地方——有數十人就站在江灘之上,遠望去細小如蟻。

    江灘上的葦草早就給縱火燒去,焦黑一片,羅文虎、周勝、田蘇隨孫壯下了江灘上,才發現江灘根本沒有路可走,泥灘上水窪處處,淤泥很深,遠處數十人這時候也從燒焦的葦根間往這邊走來。

    羅文虎不難看出眾人圍護、居中的那個青年便是當朝軍政大權集於一身的崇國公、樞密使林縛,只見他赤足提鞋而走,衣襟挽到腰帶上,褲管上沾滿了泥漿,他身旁不是旁人,正是剛受命權知隨州府事的王相。

    羅文虎倒沒有想到王相今日也奉命來見林縛,見他也是赤足而走,泥灘淤泥很深,王相一介文士,走得辛苦,還時不時要旁邊的林縛攙他,周遭都是淮東的文武將臣——羅文虎心裡疑惑:林縛也應該剛從石城北上,經歷龍嘴山應該是往樊城而去,沒想到他會停下來爬這泥灘……

    林縛走到岸邊,看到孫壯,笑道:“你倒是走得不慢,還以為要等你要午後呢!”又看向羅文虎,笑道,“你便是羅秀才,王相倒是屢屢贊你,鐵松溪一戰打得很漂亮啊!”

    “無桿爺、劉制軍、曹指揮他們,鐵松溪不是文虎能守的,”羅文虎行禮道,“文虎不敢居功……”

    “有功不居太謙虛也不好,鐵松溪一役,諸將卒戮力同心是一個因素,你指揮周全,也確實有功;我等會兒,與宋公、胡公、宗庭以及王相他們,要聽一聽你的指揮心得。”林縛看著羅獻成這位初受重用、後因有野心接羅獻成之位而給踢到一旁的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羅文虎身邊的周勝與田蘇,笑道,“周勝、田蘇,淮東勇卒也,陣前連斬二十一敵,今日簡宴,我來給你們授勳!”

    周勝、田蘇沒想到能隨孫壯、羅文虎來見到傳聞的南朝第一權臣東海狐,心兒都飄到沒影兒了,這會兒激動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下來,沒想到林縛能知道他們的名字,甚至沒見過面便能認出他們來,又激動得手足打顫,周勝磕磕巴巴的說道:“我沒苦娃子殺得多,才撿了十七顆首級!”

    “不過你陣前斬殺一員敵騎佐領,敵騎騎領可是旅將一級的敵將啊,這個功勞可不小。”林縛記憶力甚好,讀過鐵松溪一役的報告,諸多細節掐指便能道來。

    王相也是初次來見林縛,也能看到舊主羅獻成與林縛之間的巨大差距,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對於中下層將官來說,需要更簡單,看周勝、田蘇二人激動的樣子,以後還會不為淮東軍奮死殺敵?便是羅文虎見過世面,要鎮定一些,大概也為林縛這麼快就接見他、又如此肯定他的用兵之能而激動不己吧!

    千百年來,無論或文或武,能人輩出,他們有野心追求權勢,但說到根本還不是人活一世,還不是想自己的才幹能得到施展?

    林縛坐下來洗濯泥足穿好靴子,再爬上岸去。

    王相比羅文虎早一天來龍嘴山,站在一旁替羅文虎介紹宋浮、胡文穆、高宗庭等人。

    羅文虎沒想到昔日的荊湖第一人胡文穆此時會站在林縛身邊,還甘居其下,心想這暝暝之中大概就是勢不可逆吧?

    走到斷崖之上,轉身去看湯湯漢水,林縛也是心有感慨。

    他要是單純想締造林氏王朝,也許更簡單一些,大不了一地血腥便能代元自立,然後再籌措北伐之事,但是千百年曆史不能跳脫舊有的格局,代元自立又有何益?但在頑強的千百年傳統面前,想跳出舊有格局,又是何等的艱難!

    其他,亂世之下,野心之徒如過江之鯽,許多淮東都能用之,但亂世過後,是“狡兔死、走狗烹”,還是“杯酒釋兵權”,封田宅以養其富貴,都脫離不了舊有格局。而想新格局能到來,簡單的搞一套“君主立憲”的外殼,只會惹來更殘酷、更瘋狂的血腥。

    也許荊襄一戰過後,就要提前做一些準備工作了,林縛心裡暗暗想著,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收復襄陽、南陽再說。

    想到這裡,林縛轉回頭來,對跟在後面的羅文虎說道:“羅秀才對兵事理解頗深,宗庭也說你有將才,能不能委屈暫在軍情司任指揮參軍,以協助宗庭他們制定全局的軍機戰策?”

    “末將領命。”羅文虎說道。

    羅文虎粗略知道軍情司實際是林縛身邊最核心的軍戰參謀機構,荊襄會戰的周密計劃便是出自軍情司,而淮東軍幾乎所有的中高級將職都要從軍情司過一遍才會外放,羅文虎來之前還為自己的前程擔憂,此時能入軍情司任指揮參軍參與淮東軍的最高軍機,還能有什麼不願意的?

    “這兩個甭貨怎麼辦?”孫壯指著周勝、田蘇問林縛,這兩人都跟著羅文虎當隨扈有些浪費了。孫壯性子粗爽,他越是罵人,周勝、田蘇聽得越是高興。

    林縛笑道:“你看著辦好了,不過要先送戰訓學堂。”

    軍旅倥傯,林縛回軍壘設薄宴招待王相、羅文虎等投附將臣;在宴後,田蘇、周勝即奉命去江夏到戰訓學堂報導,甚至來不及跟羅文虎道別。林縛宴後要抽時間與王相、宋浮等人商議戰後治隨州、恢復民生的政事,羅文虎在宴後便直接歸高宗庭轄管,編入軍情司的序列。

    一入軍情司,雖說才是指揮參軍,也能接觸淮東的核心軍事機密,羅文虎才知道周同、劉振之已經率部北上去了樊城,趕來接替周同的是淮東另一員指揮使級的大將敖滄海,淮東軍主力包括水軍在內,這兩天都是全力北進。

    羅文虎之前猜測荊襄會戰會隨著葉濟羅榮率部北撤關中、淮東軍趁勢收復襄陽、南陽而進入尾聲,沒想到跟他事先所猜測的不同,軍情司這邊卻緊密正籌劃荊襄之役的收尾之戰,作勢要在燕胡西線兵馬身上再狠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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