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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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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1 18:28:58
卷十一 狂瀾第111章 山雨欲來

黃陂境內最大的河流是玉帶河,從長軒嶺以東及黃陂城東流過,已在淮東軍的控制之下。不過從護城河西南角往西引出一條溝渠,名為白塔河。

白塔河水面才數丈到十數丈寬,在河渠縱橫的江漢平原上,只能算一條小河,不好跟寬數十丈甚至上百丈的玉帶河相比,但白塔河流程不短,其往西南漢津方向延伸,一直通到漢津城東南的小塞湖,有近五十里。

由於漢津乃漢水匯入揚子江的汊口,從漢水上游隨水流而下的泥沙,在從漢津城西、城南淤積成陸,形成大片的湖蕩沼澤。

要是揚子江水勢極大之時,這些湖蕩沼澤會連成一片,形成茫茫一片的超級大湖,就跟江寧城北的朝天蕩一樣,漲水時,闊及百里。

不過,由於隨漢水而下的泥沙在漢津西南日夜沉積,已經再難看到南片的湖蕩水面連成一片的情形了,給淤積起來的沙堤、沙壩切割成一片片、一串串的湖蕩群。

小塞湖僅只是其中之一。

這些湖蕩,大部分時間跟揚子江都有水道相通,但這些水道沒有經過治理,或深或淺,無從得知,通常情況下,百石以上的船舶不熟情況時貿然情況,隔淺給困在淺灘晨的可能性極大。

淮東水營的戰船,在寬深水域作戰,無往而不利,但面對這種水情複雜、水淺積淤的湖蕩子,一樣會覺得頭疼。而此,湖蕩子裡的蘆葦茫茫望不到盡頭,入秋之後,風吹過,白茫茫的花絮飛過,恰如漫天大雪,這是極易用火攻的場所,更限制了淮東水營戰船進入。

相比較之下,楊雄水軍戰船船體小、吃水淺,在淺水域作戰顯得靈活機動。

故而主要集中於漢津城南面的湖蕩群,包括小塞湖一起,實際是漢津城外面的屏障。

白塔河雖然不是什麼大河,但從黃陂往西延伸到小塞湖,與漢津南的湖蕩群連為一片,在地勢上就形成天然的塹壕,有利於將淮東軍封鎖在白塔河以南;而在黃陂城北,奢文莊則利用一座名為熊家崗、高僅十一二丈的一座小土丘築壘,填以奢家所率的五千精鋭,將在長軒嶺的淮東軍封鎖在東面……

不得不承認,奢文莊率石城援軍南下之後,黃陂、漢津的防禦就變得積極得多,不再是將數萬兵馬龜縮在城池內叫淮東軍有堵城門悶打的機會。

在漢津與黃陂之間,奢文莊以白塔河為前陣防線,使黃陂、漢津兩城各派六千步卒,在白塔河北側伐木結柵營四座分兵守禦,而在四座沿河柵營背後,再設柵營駐以精鋭騎兵。

只要淮東軍敢越過白塔河,沿河柵營負責堅守,腹後的騎兵柵營負責出營進擊,解沿河柵營之圍。

一旦淮東軍大股越過白塔河,到河北岸會戰,勢必會給沿河柵營切割,更有利於奢文莊調騎兵主力過來會戰。

到十月上旬,奢文莊就利用白塔河以及漢津南面的湖蕩群,將相距不足五十里的漢津、黃陂兩城防禦形成一個整體:一是有效的將淮東軍從白塔河南面往北進擊的手腳就給束縛住,很難再以較小的傷亡撕破其防線;二是從漢水上游運來的物資,在白塔河北面也有相對安全的通道,可以直接運進黃陂城裡。

由於黃陂以北有大片的樹林,伐木造柵,原料易得,而且快速便捷。

林縛在扈騎的護衛,進入前壘視察敵情,看著差不多在十多天時間裡,敵軍的柵牆就在白塔河後一段段的豎立起來,指著遠處的柵牆跟身邊眾人說道:“再給奢文莊一個月的時間,這柵牆要將黃陂與漢津兩城徹底的連接起來……”

“奢文莊是為宿將,名不虛傳啊。”傅青河感慨說道。

宋浮、高宗庭皆默然無言。

東閩戰事時期,高宗庭輔佐李卓與奢文莊在東閩的山山水水裡惡鬥的小十年,怎能不知道奢文莊的本事?東閩軍給肢解、李卓給調離東閩之後,奢文莊即棄陸走海,率部八閩勢力重新崛起,堪用戰略之經典,要不是遇到林縛這個妖孽,江南之地怕是早就落入奢家手裡了吧?也恰恰是遇到林縛這個妖孽,八閩勢力才給奢文莊帶入只有滅亡、看不到希望的絶途之上。

投附燕胡的降臣叛將那麼多,唯一有資格跟淮東軍正面抗衡的,大概也就奢文莊一人而已——雖說這些年來奢家給淮東打得跟狗似的。

“說實話,要僅僅是從正面攻防,我們在黃陂南面集結十萬精鋭,也未必就有撕開這道防線的信心啊……”宋浮輕輕一嘆,他與奢文莊同出八閩貴門,少年交遊,又齊名八閩,心裡怎麼能不清楚,奢家之敗,非是奢文莊及二子無能,僅僅是他們比不得林縛而已……

奢文莊眼下在黃陂與漢津之間構築整體防線,這個防線構築得越成功,貌似越能將淮東軍的主力吸引、牽制於此,則也越叫奢文莊自己在這裡陷得越深——奢文莊在打一個將自己套進去的繩結,而他到這時還恍然不覺。

除了漢津、黃陂六萬多守兵外,奢文莊率石城兵馬來援,在看到淮東軍主力都往黃陂正面聚集之後,又從鐵門山調來兩萬兵馬……

面對淮東軍近十萬的水步軍,燕胡在黃陂、漢津寬不過五十里的防線上聚集的兵馬,也將近十一萬。由於燕胡十一萬兵馬,有黃陂、漢津兩座相距不到五十里的城池可以依賴,目前可以說還是佔據了上風的。

淮東軍部署在白塔河正面的兵馬為陳漬所部。

陳漬所部在上饒戰事期間傷亡較大,戰死沙場的將卒就超過兩千,但在贛州進行充分的休整跟補充,此時將卒總數超過兩萬一千人,比名義編製實際超編了兩個旅的精鋭。

林縛這次到前壘來視軍,就要看聽陳漬在柴山兵馬出動,他如何率部撕開奢文莊在白塔河正面建立的柵營防線?

陳漬所部在白塔河南面結營,也是伐木造柵為前壘。

林縛下馬來,走到一顆古柳下的石磨前而坐,問陳漬:“白塔河的柵牆防線,你打算怎麼撕開?”

“撕開白塔河的柵牆倒不是難事,”陳漬說道,“關鍵是楔入白塔河北岸,要防備奢文莊驅騎兵主力過來衝殺,故而我以為在撕開白塔河柵牆防線,進入北岸之後,前進的部隊要北面用盾車建立一道抵禦騎兵衝擊的防線,唯有如此,才有較充足的餘地打柵營防兵……至於越過白塔河,倒是方便。白塔河就幾丈寬,輜車營的匠師說軍械監提供的輪軸及齒輪很好用,造出來的摺疊式壕橋車又輕便又好用,可將橋板直接搭上對岸的柵牆上去,形成進擊通道。越過白塔河後,盾車在抵禦敵騎重甲衝鋒時,顯然太輕,我想造幾十輛重車出來。在撕開白塔河的柵牆缺口後,迅速搭兩座棧橋出來,將幾十輛重車部署在北側,可以防備敵甲騎的衝擊……”

林縛說道:“重車也不用專門造,將輜車覆上鐵板即可……”

隨奢文莊從石城來援的兩萬敵騎裡,有不少是人馬皆甲掛的重騎。

要是在戰場上的單純使用重甲騎,可以克制的方法很可,但是步營刺入白塔河北岸,在攻打敵軍的柵營防兵之時,面臨敵輕騎掩護重甲騎的衝鋒,難度極大。

飛矛盾車只是從獨輪車改裝而來,貴在輕便,適應進入地形更複雜的戰場,抵禦重甲騎的衝鋒就顯得勉強。

淮東使用新技術,所造的四輪輜重車,體積龐大,用兩匹騾馬拖拽,在驛道上可以裝三十石的貨物。在這種輜車的車廂四面再覆上一兩千斤重的厚鐵板,將變得堅固異常,而能抵禦強烈的衝擊,部署在側翼,不僅能較好的防禦敵重甲騎的衝擊,只要車頂加上改造,還能成為小隊甲卒的小型堅固防壘。

傅青河點點頭,說道:“待去輜車營看看,能不能趕緊造幾十輛出來應急……”

“還有別的什麼需要的?”林縛問陳漬。

“擔架兵還缺一些,要那些敢衝到前陣將傷卒抬下來的,不要那些見血流尿的軟腳貨!”陳漬說道。

林縛無奈的搖頭而笑,說道:“行,給人專挑起不怕血腥的……”

在隨軍民夫裡,除工造、轉運等地事務,還專門編製了擔架隊,負責及時將傷卒從戰場抬下來治療。前期的準備工作做得再多,也有不到位的地方,即使擔架隊的民夫經過戰前培訓,但真正到血肉淋漓、箭石橫飛的戰場上去抬傷卒,還是有相當多的人會驚慌失措。

事實上,能在血肉模糊、箭雨如蝗的戰場上保持鎮定,就已經具備精鋭戰卒的基本素質,怎麼對初次上戰場負責抬傷卒的民夫要求更高?

從前壘下來,林縛身邊就高宗庭、傅青河、宋浮三人相陪,千餘扈騎散在左右衛護。

林縛跨馬而行,與傅青河三人說道:“奢文莊要算宿將,想在戰術上尋找他的破綻很難,不過他最致命的缺點,想來他自己心裡也很有數,那就是聚集在黃陂、漢津之間的十一萬兵馬,來源複雜、混亂:包括奢家之前守漢津的兵馬以及從石城調來的一部精鋭,差不多有四萬多人;孫季常所部新附漢軍有兩萬眾,羅獻成的隨州軍有三萬人,還有燕胡嫡系騎兵兩萬眾。這麼一支體系複雜的兵馬,交給奢文莊節制、指揮,在順境時不是出太大的問題,但到了逆境,就難說了……”

傅青河點點頭,說道:“之前叛將孫季常能夠打得頑強,也是這些新附軍自以為燕胡在荊襄佔據絶對的優勢,以為他們只要能堅持到漢水以西的兵馬攻下荊州城,他們也就必將獲得鄂東戰事的勝利。這種對勝利有著強烈的預期,使得在鄂東防線上的守軍有著相對頑強的作戰意志,較難擊潰,這也使得我們前期在鄂東的攻堅要艱難一些;一旦叫聚集在黃陂、漢津一線、體系複雜的十一萬敵兵認識到勝利無望,甚至連逃命都成問題的時候,對我們來說,形勢就會變得簡單……”

宋浮說道:“葉濟羅榮不會沒有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不過奢家及羅獻成是七月之後才投燕胡的,他急於要用奢家、羅獻成打南陽及牽制淮西,沒有時間去整合的奢家及隨州兵馬。另一方面,葉濟羅榮又要防備奢家及隨州兵馬趁荊襄戰事坐大,又必須在調派兵力時將奢家及隨州兵馬拆開來使用。這麼做的好處很多,但弊端也非常的明顯,即眼下我們能看到的敵在黃陂、漢津聚集的兵馬體系混亂。葉濟羅榮前期使漢津、黃陂、鐵門山及鳳山的守軍各守一段防線,也是迫不得已,但只是沒有想到我們一開始就打得如此凌厲,他再不使奢文莊過來統轄全局,即使沒有柴山奇兵的存在,我們各個擊破,捅穿他們的鄂東防線也不成問題。當然,奢文莊過來統轄全局、居中協調,也不能解決根本存在的問題。奢文莊即使在戰術上不會出現大的漏洞,我們真硬著頭皮頂上去打一打,我有信心能撕開白塔河防線……”

“撕開能撕開,那付出的代價就有些大了,”高宗庭微微一笑,說道,“奢文莊到鄂東來,名義上掌握著鄂東戰場的指揮使,但真正能指揮得動的,也是之前的舊部,對孫季常、孟安蟬以及羅獻成的幾員部將,只能起用協調的作用。不過相比較鄂東,葉濟羅榮在漢水以西親自統率諸軍攻打荊州,要好得多……”

林縛點點頭,他對荊州那邊的戰事發展,也是隨時關注著,除了胡文穆的信報每天都會送到黃州來,軍情司在荊州另有探子每日發回情報來。

葉濟羅榮使周繁統率新附軍五萬兵馬為正面攻打荊州城的主力,於六天前就進抵荊州城下,已經清除荊州城外圍的障礙,佔據荊州城南到江岸的港埠地區。

另外,田常及韓立專門負責剪除荊州城外圍的抵抗勢力,還負責防備湘潭或淮東的援兵從荊州城兩翼外圍登陸。

除葉濟羅榮在漢水西岸的還有三萬騎兵,除普碣石率八千騎兵受周繁節制,進入荊州城下,防備守軍出城反擊,其餘騎兵主要集中在荊門(荊門距荊州為一百五十里);此外,南漳、鐘宜、荊門、當陽等城的降兵加上荊州地區收降的鄉兵、寨兵,差不多兩萬雜兵,也都叫葉濟羅榮統統交給周繁,用於攻城前期的消耗。

由於淮東軍對黃陂的凌厲攻勢,使得燕胡在漢水西岸的兵馬不敢拖延進攻荊州的步伐,對荊州城的攻城戰,大概就會在這一兩天就會正式展開。

按說胡文穆在荊州城裡的守軍是足夠了,按說胡文穆也應該有守荊州的決心,但荊州能守得了幾天,林縛也沒有辦法提前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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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2章 荊州攻防

越朝創立之初,與前期軍馬在荊州發生過激烈的戰事,越高祖艱苦奪得荊州之後,當時形勢又不容他守荊州,遂將荊州諸城夷平。

荊湖諸城多是在元氏立國之後重建。

荊州城在前朝舊城的土垣上重築,夯土版築,垣週一十六里有餘,高二丈有餘,設六門,城濠寬兩丈,深一丈許,與燕京、江寧等城相比,荊州城遠遠算不上城高池險。

荊州雖說地理位置重要,但近兩百年來少遇戰事,與江南富庶之地的許多城池一樣,雖陳舊破敗,卻罕有人想到要去修補、加強,以致崇觀初年,揚子江上游發大水,使沿岸江堤皆決,水從荊州西門衝入,大半座荊州城為之潰塌,民眾溺亡逾萬。

左承幕便在那次之後,才調到荊州任知府的。

其時中樞財政已因邊事變得捉襟見肘、難以為繼,左承幕雖奉命重築荊州城,但郡司僅拔銀六萬兩。左承幕從地方另籌得十一萬兩銀,在舊址上補修荊州城。

其時未考慮兵患,也沒有條件去考慮兵患,僅僅是臨水南城、西城重新夯土築內垣,外再用條石跟城磚抹灰漿砌築,堅固異常,而對容易遭兵的東城及北城,僅僅是在舊土牆的基礎上進行補修。

左承幕任荊湖宣撫使時,荊州知府為胡文穆,到荊州鎮軍在剿匪時,給龔玉裁擊潰,胡文穆組織鄉兵防禦,才有可能掌握荊州以及荊北地區的軍政。

其時荊湖境內匪患成災,危及荊州。左承幕有意在荊州六城門外增築甕城,拔銀給荊州,然而胡文穆未築甕城,而是在東門及北門以及出城往江岸碼頭的南門增築三座氣勢雄壯的城樓。

城樓前施垛牆,後施宇牆石欄,城磚鋪漫,並有馬道,氣勢雄壯,城樓前猶有箭塔磚樓,在抵禦流民軍進擊之時,的確發揮了很好的防禦效果。

崇觀十年,龔玉裁率十萬兵馬打荊州,胡文穆據荊州城以守,敗龔玉裁所部,斃傷流民軍萬餘人,將龔玉裁逐走漢中——荊州城之前能守住,不是荊州城池有堅固,而是沒有受到真正的考驗。

奢文莊去鄂東督戰後,葉濟羅榮將胡宗國留在漢水西岸,以為攻打荊州城的參謀。

雖說這些年來浙閩軍給淮東軍打得七零八落,但在攻城戰術的水準,依舊要遠遠高過北燕諸將,哪怕曾任宣府鎮守、以守城著稱的周繁,在攻城戰術上,依舊不及胡宗國這樣的浙閩老將。

淮東軍對黃陂的攻勢異常的凌厲,而葉濟羅榮心裡十分清楚鄂東兵馬存在的體系複雜、指揮未必能協調的嚴重弊端——在葉濟羅榮看來,只要先一步拿下荊州城,自然就抓住荊襄戰事的絶對主動權;倘若叫淮東軍先一步刺穿鄂東防線,北燕就會陷入被動。

沒有時間去驅役民夫取土堆造攻城墁城,將兵馬壓上去,先奪南城外的埠港。

出南城南紀門往南走五里地,才到荊州港,從荊州港到南城,即為荊州城外的江埠,那些在碼頭作的民眾都居住在棚屋之間。要想保住荊州城與外界的聯絡不給割斷,守軍就要保住城南的埠港不給燕胡兵馬佔據。

雖說胡文穆在南城外構築防壘,但比荊州城要簡陋得多,面臨新附軍的猛烈攻擊,南城埠港的守兵,堅守了兩天,就支撐不住退回荊州城裡。

周繁一把火將城南埠港的棚屋點燃,昔時看上去頗為繁榮的城南埠港僅一夜工夫,就燒成白地。

周繁在荊州城東南、西南兩角各築一座營寨,以防備有援兵從揚子江上過來進入荊州,將攻打荊州城的重心,依舊放在夯築而成、又多年未修的東城跟北城。

荊州守軍所犯的錯誤跟孫季常守黃陂毫而二樣,就是將兵馬都集中在城裡。荊州雖有六門,但六門都給燕胡堵死之後,就只能困守城池,失去出城反擊的主動性。

雖說淮東所用的配重式及扭力式投石弩發揮出很大的威脅,但無論奢家還是燕胡,都沒有能在戰場上從淮東軍手裡繳獲到實物,故而原浙閩軍以及北燕所轄的工匠,都只會造傳統的人力投石弩。

人力投石弩雖然笨重,而且使用時,需要數十人甚至上百人,甚至相當拽力的騾馬繫於所見即投石弩的梢桿之後拖拽發力,但燕胡從荊州週遭捋掠人口,倒是不缺乏人力,二十餘架拋石弩於十月初就在荊州北城外架起來,對荊州城即造成極大的威脅。

胡文穆在荊州城裡也大造拋石弩與燕胡兵馬對抗,但由於他在城裡也只能造這種笨重的投石弩,而城內的空間更狹窄,不利施展,故而在投石弩的轟砸中,荊州守軍是處於劣勢的。

特別那種要將逾百十斤的巨石投砸出去,需要一二百人一起發力,發力索長達二三百米,城牆內側屋舍成片,難有這麼開闊的空間。

投石弩轟砸不休,周繁又使督戰隊拔出刀斧,強行脅迫從荊州外圍捋來的民夫,冒著箭石去填護城壕溝,填出進抵城下的通道,又令南漳、鐘宜、荊門、當陽、長林等城的降卒藏在半截船、洞屋車之下,接近城下,拿鍬剷去挖城牆腳。

燕胡的投石弩發射的密度跟頻率,都不能跟組織攻城的淮東軍相比。

胡文穆在城頭用厚木造戰棚、患樓,只要不給重逾百斤的石彈直接打中,還能使守兵藏在其下,遮擋中小石彈的攻擊。

燕胡驅民夫、降卒近城,守軍即從戰棚、串樓出來,走到垛牆前射箭,將拆屋毀宅來的磚石以及一截截鋸短的木頭拋下去,將燒得沸騰的糞水澆潑下去……

那些在城下運土填壕溝的民夫遮擋最少,在如蝗箭雨下,紛紛中箭倒斃;降卒雖有半截船、洞屋車遮覆頭頂,但半截船、洞屋車蒙覆熟牛皮,遮防箭雨以及熱油效果較好,防磚石也不錯,但給丈把長的短木頭砸上,砸一兩下,就告散架,裡間的降卒就會失去遮護,就會給箭雨直接射殺……

新附軍的督戰軍執刀斧就在陣後,民夫及降卒稍有退縮,即刀斧加之,弓弩射之,毫不手軟留情;更後面,新附軍的營隊也是兵甲整飭、嚴陣以待,做好隨時巢滅亂兵、逃兵的準備。

比起消耗嫡系兵馬,哪怕將近兩萬降卒都消耗在城下,周繁都不會有絲毫的不捨跟心痛,而且也不會損害新附軍的士氣。新附漢軍的將卒心裡也清楚,讓降卒以及擄來的村民去消耗城頭守軍的攻擊力,將減少他們接下來攻城的傷亡,這也是他們一慣以來的戰術。

對那些給強迫來攻城的降卒,這時候也許明白之前的投降是個錯誤,但為時已晚,稍有退縮就是死,也只能麻木不仕的往城下衝,只祈盼半截船、洞屋車能更牢固一點,祈盼城頭砸下來的石木更長些眼睛,祁盼能快點在城牆腳挖出大洞來,可以藏身進去繼續挖。

荊州東城、北城,夯築的土垣老舊,夯土鬆軟,降卒冒死挖土牆基,又有大量的拋石弩從正面轟砸,到正式攻城第四天,東城就垮塌兩處。

城牆垮塌,城上守軍避讓不及,隨磚石而下,城下也有挖牆的兵民躲讓不及,一起給埋在磚石之下。

牆塌形成缺口,周繁這才派出嫡系兵馬從塌開的缺口往裡進攻;胡文穆在城內也有準備,一方面用木柵去堵缺口,一方面使城頭守軍取土從兩邊去填缺口,偶有不及,也是派兵卒上去搏殺,務必將敵軍攔在城外……

葉濟羅榮屠城令已下,守軍守城已過三天,再投降也是難逃屠戮,使得守軍心志也堅,不再去想投降之事。再者守軍將卒被告之,淮東軍、池州在黃陂、漢津、蘄春北的戰事進展順利,只要淮東軍拿下黃陂、漢津,從側翼進逼漢水,荊州之圍將不戰而解,多守住荊州十數日,又有何難?

有勝利的希望,就會有堅守的意志——這一點同樣適用在荊州守軍的身上。

雖說燕胡在荊州城下集結兵馬將有十萬,而守軍只有三萬,但殘酷的攻城戰事填滿十月的整個中上旬也沒有停息。

到月中之時,給燕胡脅裹來攻城的兩萬降卒以及四五萬民夫丁壯,作為消耗品,幾乎都喪命於荊州城下,少數肢斷命殘,也完全得不了救治。到這時周繁的新附漢軍累積傷亡也愈萬,荊州城猶沒能攻下來。

不過到十五日,荊州城東城、北城,幾乎是整體垮塌,已經看不到一段完整的城牆。雖說胡文穆從城內側用木柵牆替代原先的夯土城垣,只是比之前的夯土城垣城更薄弱、更矮。

那些塌陷下來的磚石,在木柵牆前形成斜坡,在踏實後,成為燕胡兵馬攻城便捷的通道。

守軍也不能站到城頭去防禦,只能等燕胡兵馬破開木柵牆的缺口攻進來,進行白刃戰打反擊,這使得守軍的傷亡直線上升,到十五日也累積了逾萬傷亡。

由於城牆的垮塌,使得之前協助守城的民夫作用大減,要是填入防陣,除了少數膽大,有血勇的青壯年能拿槍一起上陣搏殺外,大多數民夫只會帶來更大的慌亂。

戰事到這一步,荊州守軍守城變得更加艱難,戰事也變得更加血腥。

葉濟羅榮這時候則令田常、韓立率部頂上去強攻荊州東城,而令周繁僅負責攻北城,也是叫周繁所部有個喘息、休整的機會。同時,葉濟羅榮依照攻打南陽的經驗,將親軍裡擅長步戰的王帳武士都抽調出來,湊足三營尖兵,用於對荊州城最後的攻奪。

荊州就三萬守軍,累積了逾萬傷亡而不崩潰,不過是看到淮東軍在黃陂的攻勢持續了十數天、凌厲不休。

眼下奢文莊在鄂東還能支持得住,雖說還沒有辦法遏制住淮東軍的攻勢來打擊荊州守軍的士氣,但在葉濟羅榮看來,拼掉再往荊州裡填上一萬精鋭,就不信胡文穆還能守住荊州城?

葉濟羅榮下令周繁、田常使兵馬刺入荊州城後,即不得再退卻,不得再利用反覆拉鋸的戰術,去消耗荊州守軍的兵力觔鬥志,時間已經不多,一定要像一支鐵釘那樣,一往無前的鑽進去,再堅硬的石頭,也要鑽開、鑽透、鑽碎、鑽爛,不能功虧一簣。

周繁以為攻陷荊州指日可待,他部前期付出愈萬的傷亡,好不容易打成這樣的局面,卻要將東城讓出來叫田常頂上去,多少有給田常摘桃子的失落。也正是如此,周繁更加不想叫最後攻陷荊州城的功績給田常分去。

看到攻陷荊州城的日子就在眼前,攻陷荊州城後,北燕兵馬主力就能從漢水西岸脫身,去加強鄂東,就將鎖定荊襄會戰的勝局,田常自然知道現在已經不再是吝惜兵力的時候,不然他們這些新投附的漢將,又如何去跟周繁、袁立山、陳芝虎這些將領爭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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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3章 疑點

“什麼?”孫季常剛剛從黃陂城騎快馬趕來熊家崗大營來參加軍議,走進奢文莊的大帳,還沒有來得及喘一口氣,聽到奢文莊的建議,難以置信的盯著他,“閩王是要我率部出黃陂打淮東軍在照湖山的營寨?為什麼?”

“除了鳳山、鐵門山之外,漢水東岸能集結的兵馬,差不多都集結在黃陂,而淮東在廬州的兵馬似乎並沒有調動,”奢文莊負手站在懸掛的地圖上,手指著淮山東南角上的廬州,“孫將軍就沒有覺得異常?”

孫季常不解奢文莊為何提這茬,這些年淮東軍對黃陂城的進攻無日或止,這緊要關頭,奢文莊因為這樁事將他召出黃陂城,他心裡多少極為不滿,拉了一把椅子在堂前坐下,解開叫他有些喘不過氣來的甲襟,說道:“依照閩王之前的推測,在對黃陂的攻勢正式展開之後,林縛就應該將其在廬州的唐復觀、劉振之兩部精鋭西調來黃州以補充兵力的不足。不過,淮東軍這些天來,對黃陂等地的攻勢還沒有勢衰的跡象,說明淮東軍沒有兵力上的不足……”

“但也顯然,淮東軍也沒能從白塔河、黃陂、熊家崗取得突破!”奢文莊說道。

坐在一旁的孟安蟬聽了有些不樂意,說道:“閩王督戰鄂東,集步騎水軍十二萬眾,所守之地不足百里,淮東軍不能攻破,不是很正常嗎?難不成閩王以為淮東軍應該拿下白塔河、黃陂、熊家崗或漢津城裡的一處?”

孫季常說道:“依我所見,林縛對胡文穆能否守住荊州事前並沒有把握,也就沒有將希望放在胡文穆能守住荊州之上——林縛此時也許正在考慮在荊州失陷之後要怎麼收拾殘局,那他將廬州兵馬調來黃州,又有何益?難不成淮東軍在南面才多出兩三萬兵馬,就能攻陷黃陂、漢津不成?”

孫季常儼然已經忘卻十天之前給淮東軍打得跟狗一樣好不容易盼來奢文莊率石城援軍來援。

“孫將軍這麼說得有道理,”孟安蟬不是只會陷陣衝鋒的莽夫,燕西諸將以他為首,自有他的過人之處,他說道,“穆親王拿下荊州之後,只要在荊州留下少量兵馬守禦,其他兵馬就都能渡漢水來東岸參戰,到時候淮東軍必然要往後退,利用其前期在沿江所建的幾座塞壘負隅頑抗,以牽制我軍兵馬。淮東軍沿江塞壘背依揚子江,沿江又多灘塗,難以速克。我們只能繼續鞏固鄂東防線,而兵鋒指去淮西。我們自然是期望淮東在廬州的兵馬都調來黃州,以便我們打淮西時,壽州沒有支援——閩王說林縛是擅謀算之人,那他將三萬精鋭放在廬州按兵不動,不是很合乎常理嗎?”

奢文莊袖手而立,曉得孫季常、孟安蟬他們對他的警惕不以為然,蹙著眉頭,暗道:這只東海狐真是在考慮怎麼收拾荊州失陷後的殘局嗎?

孫季常、孟安蟬他們的判斷,一切都建立在葉濟羅榮在漢水西岸能順利攻陷荊州的基礎之上,而從漢水西岸傳來的消息,也的確很樂觀,只要將淮東軍主力牽制鄂東不能西援荊州,攻陷荊州是遲早的事情。

荊州失陷後,林縛要整體考慮揚子江南岸近千里岸線以及淮西的防禦問題,湘州、江夏依舊是張翰、胡文穆的守禦地盤,黃州、蘄春等地有池州軍配合淮東軍將釘子釘在揚子江北岸,淮東軍更主要的在江州以及廬州部署重兵進行防禦。

既然林縛對胡文穆能守住荊州都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又何必將廬州的兵馬調來調去,打亂自己的陣腳?

只是,林縛的想法會這麼簡單嗎?

奢文莊對此很是懷疑,只是孟安蟬、孫季常對荊州那點的戰事抱有極樂觀的態度,無視他的擔憂跟疑慮,心想:他們心裡,或許會認為自己這些年給淮東軍打得這麼慘而有些抹不開面子吧?

奢文莊本欲從黃陂、熊家崗對淮東軍在黃陂外圍的營壘發起反擊,以試探淮東軍,奈何孫季常、孟安蟬等人都不想在荊州戰事最終獲得勝利之前再節外生枝,軍議就不歡而散。

孫季常、孟安蟬以及馬魁德等將相繼回營去,奢淵看著面容衰老的祖父,說道:“要不要再往廬州派些密間……”

奢文莊點點頭,但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

要深入腹地刺探情報,最好是找熟悉地方情況及方言的密諜滲透進去。

江寧戰事之後,浙閩軍在江寧所佈下的最後一批眼線也都給連根拔起,短時間裡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滲透進去。

何況淮東對廬州外圍地區的控制十分嚴密,聯寨結保之後,情況不熟悉的想滲透進淮山都極困難。雖說奢文莊到黃陂後,就往廬州派出一拔斥候,但過去有十天時間,音信全無。再派一拔,他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工作還是要做……

當然,就算滲透進去的斥候看出些什麼,等情報傳遞到奢文莊的手裡,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

襄陽城裡,阿濟格心情煩躁,動不動就發脾氣,叫伺候的女侍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事,動輒挨一頓訓斥。

阿濟格心情煩躁倒不是因為前線戰事不利,恰恰是從前線傳來的消息太順利,叫他心情不喜。

從荊州到襄陽,直道四百里地不到,荊州的戰況,阿濟格每天都能及時的知道。就眼下的戰況來看,胡文穆在荊州城裡頂多還能支撐三五天。

待拿下荊州城,穆親王率兵馬主力渡漢水東進,淮東軍必然會向沿岸黃州等城退卻,本來應該雄闊無比的荊襄會戰,大概會隨著荊州的攻陷,而漸入尾聲。

從攻打武關揭開南陽戰事,再到淮東打黃陂揭開荊襄戰事,阿濟格一場仗都沒有撈到打,怎能叫他心情舒暢?

他不想做什麼襄陽鎮守,他想去戰場廝殺,討回當年在燕南潰敗而失去的榮耀。

可是越往南打,騎兵受到的限制越大,步營及水軍的作用日益顯著。

除了那赫雄祁在登州治水軍外,穆親王也有在奢家投附水軍的基礎上,在襄陽、石城、漢津大規模的擴編水軍,最終要與淮東水營爭奪揚子江中上游的控制權。

接下來的戰場,還能剩下多少容他率鐵騎縱橫的機會?

阿濟格甚至希望淮東軍在荊州登岸能叫穆親王受些挫,他奉命守襄樊,但他將八千守軍裡六千精鋭都部署漢水南岸的襄陽,就是奢望有增援荊州戰場的機會,可惜淮東軍主力給牽制在黃陂,而穆親王手裡的兵力,足以打下荊州兩三回。

阿濟格在宅子裡心情不爽,有著說不出來的煩躁,覺得有些在窺視裡間,站起來陡然打開房門,卻是伴奴四喜子鬼鬼祟祟的站在走廊裡,蹙著眉頭,不喜的問道:“什麼事情鬼鬼祟祟的不敢進來說?”

“老爺的心情好些沒?”四喜子問道,“老爺的心情不好,四喜子不敢亂說?”

“有屁快放,有屁不放,小心賞你二十棍子。”

“沈大人派人過來說他偶爾尋得四個唱曲的姑娘,看著水靈,問老爺有沒有心情去聽著曲兒。四喜子本當要替老爺回掉,但聽說這四個唱曲的姑娘實在是水靈得很,不難叫沈大人都得過去……”

“搞什麼事情!”阿濟格還沒有到沉溺女色的年紀,不喜歡沈浩波這一套獻媚的手段,問四喜子,“荊州的情報剛剛傳來,我看過來了,北岸今天有沒有什麼事情是我應該知道的?”

“倒也沒有要緊的事情,”四喜子說道,“襄陽的民夫都派往荊州了,襄陽、樊城以及新野、南陽都缺人手。襄陽王從柴山調了三千丁壯過來,還兼運了一批糧草過來,聽說柴山那邊派了兩千兵卒押運,四喜子剛才在沈大人那裡聽到這事,還覺得奇怪呢……”

“有什麼奇怪的?”阿濟格不以為意的說道,“隨州腹地的青壯都給抽了一空,眼下要調人,只能從東面調……”

葉濟羅榮為了攻打荊州,差不多兩萬降卒以及四五萬民夫都消耗在荊州城下,使得後勤以及輔助攻城的雜兵嚴重不足。葉濟羅榮為不耽擱荊州戰事,最快只能從襄陽這邊抽調人手,這就造成襄陽人手潰乏,而北面南陽剛剛給屠殺一空,只能從東面找羅獻成想辦法……

這時候羅獻成派人從柴山押運來數千民壯以及一批糧草,阿濟格覺得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四喜子說道:“柴山那邊過來有六百多里路,怎麼可能說調人手就能調過來?沈大人猜測可能是恰好羅獻成調柴山人手進隨州,聽到這邊缺人,就先補到這邊來。不過四喜子又奇怪了,羅獻成前段時間不是也叫苦說地裡的稻麥缺人手收割嗎,還叫苦說今年的收成給戰事擾亂了,糧食缺得很,怎麼又一下子闊氣起來,又送人又送糧的?”

“倒是有些奇怪,”阿濟格點點頭說道,“你代我去北岸看一看,不要叫羅獻成拿些老弱婦孺以及一些陳糧爛谷來充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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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4章 樊城城下

為了能在率北岸樊城過夜,四喜子特地天將昏時渡船過漢水去。

漢水上兩座浮橋,每時都有輜重車運糧草進襄陽,除非特殊情況,襄陽與樊城之間的人員往來,特別是逆行渡河北上,都需乘舟船——雖說走浮橋更快,不過運糧事大,四喜子還不敢公然壞了阿濟格的規矩。

時唯十月中旬,秋意漸寒,渡舟靠上碼頭,岸上有黃葉給風颳落,飄來落在船頭。

“陳將軍,什麼風把你老給吹到北岸來?”北岸碼頭的守戍軍校過來討好的迎接四喜子,伸過手來,要攙四喜子小翼的走過棧橋。

四喜子是漢人,本家姓陳,不過三代給那赫氏擄為奴僕,如今已成那赫氏的家奴。陳喜自幼伴阿濟格長大,是為伴奴,受得信任。阿濟格領軍,他也鞍前馬後的伺候,南征北戰好些年,多少也積了不少軍功,討了個正式的官銜為遊牧副尉。

依燕京官制,是個從八品的武官,比不得在北岸守碼頭的護軍校富察成,但陳喜仗著襄樊鎮守將軍阿濟格的家奴身份,便是襄陽知府沈浩波、樊城守將佐領官普阿馬都要給他三分顏面,對佟成的討好,陳喜自然是坦然受之。

“襄陽王前些天推三阻四,這回又這麼幹脆的送來糧草跟力夫,阿濟格將軍怕襄陽王拿些陳糧爛谷、老弱婦孺來敷衍這邊,特叫陳某過來檢校一二,要真是如此,便打發他們回去……”陳喜昂首揚聲而道。

“原來陳將軍是奉阿濟格將軍的命令來北岸辦事,兄弟我便不敢耽誤陳將軍了,”佟成將陳喜攙到碼頭上,親熱的攙著他的胳臂不放,壓著聲音說道,“那陳將軍辦完事,莫要急著回南岸去,叫兄弟我在碼頭上準備幾壺酒,再從妓營裡找幾個唱小曲的來敘敘舊……”

軍中設妓營,擄民女充之,也是北燕把將卒手裡劫掠財物收繳上來以補財政不足的手段之一,普通兵卒可以在規定的時間段裡妓營玩樂,軍官有特權可以將營妓帶出去宿夜,不過要掏更多的銀子。

只是阿濟格一心謀求軍功,束下甚嚴,陳喜在阿濟格身邊倒也不敢太放肆的沉溺貪樂。

陳喜挑著這時候到河,就想著夜裡留在樊城好好的玩樂一番,但想到樊城守將佐領官普阿馬必然也會有招待,心想佟成怎可能找來什麼好貨色?但也不能將這條路堵死,便說道:“檢校過糧草,說不定還要跟普阿佐領議論軍事,到時候看天色再說吧……”

“那是,那是,正事要緊嘞!”佟成說道,送陳喜及八名扈兵往樊城南門而去……

*************

與阿濟格在襄陽裡的預料大體上倒也沒差,從柴山運來的糧草以及隨行過來三千民壯,的確是從隨州臨時轉道來樊城的。

在戰前王相惡言相向,叫羅獻成惱羞成怒,恨不得將王相縛過來狠狠的抽幾鞭子。不過隨著戰事的發展,隨州及周邊的禮山、棗陽、孝昌等地的物資幾乎都給榨盡,羅獻成不得不又想王相的好處來。

由於戰時從隨州、禮山、棗陽、孝昌等地抽調大量的屯卒、民夫,使得這些地方的農事受到嚴重的影響。夏時受澇,不能及時排澇,田間野草蔓長,不能及時除去;到秋熟時,由於缺乏青壯勞力,甚至大片的稻麥來不及收割而爛在地裡——隨州秋熟的整體收成都不足往年的一半。

在以往,哪怕只有半成收成,也能叫隨州兵支撐小半年時間,向民眾多榨一些糧稅,熬過春荒也不成問題。

不過,荊襄會戰以來,孝昌以南的收成要支撐鐵門山、鳳山的消耗;大洪山周邊的收成要輸往石城;棗陽的秋糧給襄陽徵去;羅獻成在隨州以淮山北麓的兵馬,就只能依賴隨州城周圍及禮山的供給,異常的緊張,甚至淮山北麓軍塞的儲糧都不足用月餘。

儲糧不足,一旦叫壽州軍及鳳離軍合圍,叫淮山北麓軍塞裡的兵卒如何支撐?

羅獻成不得不腆下臉來,給王相下令,除應繳的份子糧之外,要柴山再調十萬石糧草支援隨州。

在地理位置上,柴山更接近鳳山、鐵門山,直線距離只有百餘里地,但這百餘里地橫著淮山支生出來的餘脈泗流山。

泗流山高水險,偶有險闢小徑能走,沒有可供大規模運糧的通道,從柴山直接往鳳山、鐵門山運糧根本就現實;而王相治柴山後,大力開闢往西北銜接禮山的通道,從柴山經禮山進入隨州境內,則相當的便捷。

王相、周斌親自帶隊率兩千兵卒徵了三四千民夫押運第一批糧草去隨州,本意拿下隨州城,先斷羅獻成的後路;在進隨州城之前,得知葉濟羅榮派使進隨州來籌糧要人,王相、周斌與潛伏到禮山境內的曹子昂、周同聯絡,又臨時改變計劃。

其時羅獻成在淮山北麓親自督戰,隨州政事由馬臻主持。馬臻無法做決定,要派人去淮山北麓跟羅獻成請示,但王相擅自主張要將這趟從此山運來的糧草交出來。

馬臻本來不依,不過王相答應柴山糧草能多補一批,而葉濟羅榮的信使又窮凶極惡、催促甚急,才勉強同意讓出這一趟糧草。

王相、周相本欲藉機偷襲石城。

雖說石城離鄂東防線以及荊州戰場更近,石城離隨州也只有兩百多里,但石城與隨州之間隔著大洪山。長期以來,大洪山一直都是隨州的外圍區域,與當時還受荊湖軍控制石城對峙,穿越大洪山的道路狀況怎麼可能會好?

步騎通過大洪山,還能勉強,但載重十數石的糧草輜重車想通過,就要困難得多。

從隨州到樊城一直都是隨州控制的腹地,道路情況良好,故而將糧草經棗陽運到樊城,再走水路順流而走到石城,反而比直接運往石城要便捷……

因此王相返回柴山再調糧草“支援”隨州,周斌、黃祖禹則借押運糧草的機會,率兩千柴山軍及三千“民夫”押運兩千多車糧草得以順利的走到樊城城下。

從南陽戰事起,燕胡及新投附的奢家、隨州兵馬都一直都忙於戰事,使得葉濟羅榮來不及對奢家及隨州軍馬進行整合,更沒有時間對荊襄地區進行梳理,對荊襄已占區域的控制,大體還是分奢家、隨州以及北燕直轄三塊分管。

葉濟羅榮擅於兵政,而不精於民事,對荊襄地區梳理不及時,使得荊襄腹地轄管不一,政令各出。又沒有統一的傳驛體系,各地文書傳遞錯漏遲誤嚴重,已成常態,阿濟格也為之苦惱,但也無計可施。

故而阿濟格在襄陽沒有收到羅獻成發來的公函,而柴山尉周斌就已經趕到樊城城下來繳糧草跟民壯,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派陳喜去北岸督促樊城守將普阿馬交割時嚴格檢討,怕羅獻成隨便弄些陳糧爛谷來敷衍他。

交割糧草沒有那麼簡單,首先守將不會愚蠢到直接放押運糧草的兩千兵馬進城,至於民夫有可能在交割後直接進城,但也會受到嚴格的臨管,從而失去接觸兵械的機會。

車隊及押運兵馬停駐在離樊城東門十里外,普阿馬派了十數名軍紀官監視約束。倒也不是起疑心,這只是必要的程序。

周斌先帶著運糧主薄官進城去參見守將普阿馬,呈上他隨身攜帶由馬臻在隨州籤押的文書,約好檢校交割的時間。燕胡嫡系將領對降將普遍輕視,交涉過之後,周斌就直接出城返回東門外的臨時營地。

扮作民夫頭子的黃祖禹蹲在田埂頭,見周斌騎馬過來,站起來,使週遭人散開來警惕,問道:“城裡情形如何?”

“完全沒有警覺,”周斌下馬來,說道,“已約好明日午前派人來交割……”

“好,”黃祖禹捏了捏拳頭,說道,“我們就在城外臨時駐營,趁夜要將卒們都裝備好兵甲,明天我率隊去打橋渡,周爺你負責襲樊城,另外再派去賄賂守城門的敵軍,就說兄弟們一路辛苦,難得遇到一座大城,要進去吃喝玩樂,先派一批人進去,配合明早奪城!”

兵甲都藏在輜重車裡,包括押運的兩千人手,也就是尋常兵服加上長槍,僅有少數人裝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警覺。很顯然,押運糧草的人馬兵備比甲卒還要精良,是不能瞞過有心人的眼睛的。一切都要等到城下再進行換裝。

周斌點點頭,派出一人領著三四十名手下進城去吃喝玩樂去,又與黃祖禹一起認真的觀察營地周圍的情形,防止有什麼意外。

普阿馬派來監視約束運糧隊的十幾名軍紀官,已經叫黃祖禹派人請到營帳裡吃喝去了,在吃喝的營帳外,也佈下足夠多的人手;押運的將卒與“民夫”配合著在紮營,近兩千輛運糧輜車給圍在營地裡,營地的規模十分的龐大,暗哨已經散出去警戒,防止有其他人無意接近營地,發現營地裡的秘密。

周斌與黃祖禹換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坡說話,將營將以上的將領喊過來,實地與地圖相接合進一步研究樊城周圍的地勢,討論明天的戰術安排。

樊城沒有臨水而築,不過離江岸也只有兩里遠。

北岸樊城共駐有四營步騎,三營步騎直接駐守在樊城城中,不過鐵樁碼頭以及上游位置的浮橋等橋渡港埠,是北岸重點守衛的地點,在東西兩翼各建有一座小壘,把守進入的口子,一共駐有一營精鋭。

為防備越朝潛伏進來的暗探搞破壞,橋渡的守軍警惕性很高,嚴禁平民接近,普通從樊城過境的軍馬,要沒有阿濟格的手令,也無法接近橋渡區。

除了這些之外,在橋渡的上游,在淯河匯入漢水的汊口西北角設有一處水寨,有千餘水軍、三十艘戰船。

設在橋渡上游的水寨,自然是防備曹家在漢中的兵馬沿漢水而下,偷襲襄陽。不過襄陽防備漢中兵馬的主防線,是更上游的丹江口及白陽關一線,駐有三千水步軍。另外丹江口、白陽關,也是漢水與丹江、武關河相接,北連武關、商州府丹鳳縣的要衝之地。

樊襄是荊州與北地相接的要衝之道,但不是說占了樊城,就能將荊襄的大門徹底的關上,實際的缺口,從西面的丹江口、白陽關算起,一直到東面的棗陽,要將這兩百多里地完全控制時,才能將荊襄大門徹底關上。

黃祖禹蹲在地上,啜著樹葉子,說道:“要是能將白陽關、丹江口這兩處拿下來,關門之計才算得上完美!”

“難,”周斌說道,“從樊城往東一直到白陽關、丹江口,都是燕胡嫡系阿濟格的防區;而且從樊城往西,沿漢水而上,兩岸地勢狹險,通常都是水路聯絡,想派人爬山地混過去偷襲白陽關,很難。桿子爺要能率兵及時趕來,還可能打一打白陽關……”

黃祖禹指著地圖說道:“從襄陽往西走,漢水兩岸的地勢極險,荊州敵軍想大規模西撤,從丹江、武關河逃去關中,只能走漢水溯流而上。我們要是保留樊城與襄陽之間的浮橋不燒燬,那浮橋就是直接是阻礙敵軍沿漢水西逃的障礙……”

“這樣啊……”周斌蹙著眉頭,要是不毀浮橋,在他們奇襲下樊城後,南岸襄陽城的守軍,會利用浮橋與渡船瘋狂的反擊北岸……

沒容得周斌多想,這時候從樊城東門有一隊人馬往這邊趕來,有一百多人的樣子,周斌站起身來,要黃祖禹與其他諸將先回營地做好準備,他帶著兩名扈兵過去迎接,看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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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5章 襲城

趕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奉阿濟格之命到北岸檢驗糧草的陳喜。

周斌與守將普阿馬約明日交割,陳喜本可以等到明天再一起出城檢驗糧草,但真等到明天隨督糧官一起檢驗交割糧草,那從柴山運糧官手裡勒索來的好處,就要拿去跟監糧官以及樊城守將普阿馬平分。

普阿馬出身燕東貴族普納察氏,後因天命帝推行漢姓,才改為普姓。

普阿馬為人圓滑,平時看到陳喜會笑臉相對,但看到實際的好處,卻不肯給陳喜多占半分。出身普納察樂的他才不怕陳喜是阿濟格家奴的身份,而阿濟格是天命帝寵妃玉妃的弟弟。

要想多得點好處,陳喜自然是要先進糧營,與押運糧草的柴山尉接觸,要柴山尉周斌明白他才是接收糧草、民壯的關鍵人,故而堅持趁著天未黑要先出城來糧營看一看。

周斌趕來大道相迎,聽陳喜東扯西扯一通話,明白了他的來意,心裡暗罵:胡人入關才幾年,倒把關內那些貪鄙之事學得精通!這麼也好,胡人腐化得越厲害,越迅速,將來北伐的阻力也越小。

心裡想歸想,明面上還是要迎陳喜進營地看糧草輜重以及隨軍押運來樊城的輜重。

從樊城南下的糧草,主要還是以從北面洛陽南運的糧草為主,後期才將棗陽縣境內的徵糧納入襄陽的管轄,以補充南線糧草的不足,所以樊城這邊也難得有檢驗交割糧草、勒索地方的機會。

陳喜進入糧營,一看糧草,二看民壯。

看糧草沒有問題,近兩千輛輜車,大部分裝的真是糧草,由周斌領著路,陳喜自然走不到那些裝兵甲箭枝的大車前去,但是看民壯看出了問題。

阿濟格就擔心羅獻成都送來一些老弱婦孺以為敷衍,但也沒有指望羅獻成會盡送來青壯過來,只希望大差不差,不要太難看就成——而樊城東城外,除押運的兵卒外,那些三四千押運民夫個頂個的精壯彪健,哪裡有半點孱瘦山民的樣子?

陳喜雖貪鄙,但隨阿濟格在軍中多年,眼力還是要比普通人毒得多。

看到這裡,陳喜疑心大起:他才不相信羅獻成會好心到將他軍中都難得的健卒抽出來補給這邊民夫的不足,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就是淮東或淮西的伏兵扮成民夫潛伏過來奪樊城,也可能是羅獻成已經叛變——

這麼一想,陳喜背脊嚇了一身冷汗,還好秋意已寒,衣裳尚多,汗意還透不出衣裳來,叫涼風吹過,忍不住打顫,好在天色昏暗,蒼白的臉色也不是那麼分明。

看出疑點,陳喜不敢再在糧營久留,急著要去與糧營外、普阿馬給他充場面的百餘扈兵匯合,與周斌說道:“柴山糧秣、民夫都好,看過我也就放心了,今夜還要趕著回南岸回稟阿濟格將軍,待明天再請周校尉請城洗塵……”

“陳將軍,還有一處,您倒是一定要看一看的!”周斌眯眼笑著攙住陳喜的胳膊,要請他往左手邊一處營帳走,邊走邊笑道,“那裡是柴山王相王大人叫末將帶來孝敬各位爺的好物什,還請陳將軍先挑……”

就如外軍不得隨便入城,糧營再簡陋也是軍營,外軍不得隨便入軍營——陳喜進糧營來檢校糧草、民壯,他隨行的那些扈兵都聚集在營門前的空地上等候。

看著左右都是柴山尉周斌身邊的健卒,陳喜身子僵硬,不敢掙扎,只能跟著周斌往一座帳篷裡走去。

剛掀開簾子,陳喜還想緩和神色掩飾的說什麼,只是周斌沒有給他機會,陳喜只覺脖子一緊,沉悶的喊出一聲,就叫周斌粗壯的胳膊就從後面勒住、動彈不得。

周斌拿腰刀將陳喜的脖子割斷,看著他抽搐斷了氣才鬆開手,丟下屍體,將腰刀插回刀鞘,拿汗巾將臂甲上沾染的血跡擦乾。

這時候黃祖禹掀簾子走進來,周斌說道:“這廝眼睛毒,但眼睛毒反而死得早——我們要提前動手!”

任何計劃都不可能百密無疏,殺陳喜容易,即使陳喜臨死還慘叫了一聲,在糧營裡也不會引起多大的動靜,但是想要無聲無息的將隨陳喜而來的那百餘扈兵解決掉而不引起樊城及橋渡那邊的警覺,則不可能。

黃祖禹說道:“我已叫鄧喬山將那百餘扈兵包圍起來了,現在就叫將卒換甲,什麼時候他們警覺了,什麼時候就動手……”

“這樣怕是爭取不了多少時間,”周斌說道,“叫鄧喬山包圍陳喜扈兵那邊先按兵不動,我與郜虎各率一隊人馬直接打橋渡與樊城東門,祖禹你留在糧營,等諸將卒穿好鎧甲後,再來支援我們!否則的話,一旦叫樊城守軍閉上城門,就難打了。”

此時已近城下,自然能打守軍一個措手不及,但不意味著一大彪人馬直接樊城東門及橋渡營壘,守軍還會傻乎乎沒有一點警覺——周斌所部的人馬,雖說人手都有兵械,但為了不引起敵軍的警惕,事前穿甲的人沒有幾個,弓弩也少,這時候就直接衝上去與守軍猝然接戰,傷亡就難控制。

此行精鋭恰恰是扮作民夫的三千健勇,都還沒有來得及穿甲發放兵械。

不過黃祖禹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他早年隨虞萬杲、唐復觀他們,在閩南的深山老林裡熬過那麼艱苦的時光,知道為得勝利,必須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也要勇於付出代價——黃祖禹按了按周斌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便同意了他的安排。

暮色漸深,周塔帶著三四十名軍士,死皮賴臉的堵在城門口,要求守城門的軍校放他們進城去享樂一番,涎著臉說道:“這一路風霜趕了十來天的路,沒有歇過了一回力,明天交割糧草後又要趕著回去,敢請哥哥開一回,叫我們這些鄉巴蛋、子嘗嘗大城裡的娘們是什麼滋味……”

已塞了銀子進去,守門軍校雖然擋著不讓周塔他們進城,卻也不惡臉相向,更沒有將刀槍橫過來不讓他們站在城門洞裡,只是打著哈哈說道:“規矩如此,不如等明天交割了糧草,讓你們領頭的跟普將軍言語一聲。上頭說放人進去,我們自然不會阻攔……”差不多到關城門的時間,不過要等出城去糧營的陳喜回來。

這時候有兩人從後面趕來,走到周塔耳邊小聲說道:“準備動手……”

守軍也發現在暮色下有一大彪人馬往這邊趕來,比陳喜出城帶去的人要多得多,頓起疑心。

城門校吩咐手下要將周塔他們趕出去準備關城門,周塔他們大喊著:“有土匪啊,哥哥不要把我們趕出去啊!”嘴裡嚷嚷著,手裡已拔出尖刀捅來。

城門校猝不及防,兩脅給尖刀刺入,鮮血迸濺。

東城門頓時亂作一團,城門洞裡的十餘守軍完全沒有防備就給殺了乾淨,但是城樓之上的守軍占著狹窄的登城道,將周塔壓制在城門下無法攻上去,則同時敲響警鐘,聲傳數里……

************

阿濟格聽見北岸警鐘敲響時,在院子裡舞刀,剛歇力拿汗巾抹去額頭的汗珠。

阿濟格每日晨昏打熬筋、練習弓刀,就是為了能上戰場廝殺,乍聽見警鐘響起,還不那麼真切,畢竟隔著兩三里遠,他又在襄陽城裡,緊接著,襄陽北城的警鐘也大聲,阿濟格這才確認北岸樊城遇敵……

阿濟格的府宅西角有高聳六丈有餘的望樓,本身建來就是以利於在城中指揮軍事,可以直接眺望北岸的情形。阿濟格穿著單衫,提著刀直往望樓而走,府宅裡僕役聞得南北兩岸邊的警鐘聲,亂作一團。

阿濟格走到望樓腳下,才有軍校匆忙趕過來稟報:“樊城遇敵,橋渡及樊城東門皆有亂敵侵入……”

“敵兵從哪裡來的?”阿濟格問道。

“詳情不知,佟將軍正派探馬去北岸查看。”

“吃屎的,這時候才知道查看,怎麼叫敵兵打到城門口才有警覺?”阿濟格出聲喝斥,剛要一鞭子揮過來,陡然想到襲樊城的敵兵是從哪裡來的——柴山押糧兵馬!

“操!操!”阿濟格痛罵道,“羅獻成反了!”

阿濟格又不知道羅獻成與王相交惡的事情,羅獻成也不可能在奢文莊與葉濟羅榮面前自曝其醜,叫別人曉得他連自己的手下都管束不住——在阿濟格看來,柴山押糧兵馬是羅獻成所派,柴山押糧兵馬襲樊城那只能說明羅獻成出了問題……

阿濟格下意識的認定羅獻成出了問題,一面叫扈兵將他的戰甲、大刀拿出來,一面叫人敲響大鐘,聚集襄陽全城兵馬,準備渡河去援樊城。

阿濟格登上他的駐防將軍府西角的望樓,知府沈浩波也一臉汗水、氣喘吁吁的奔跑過來。從望樓望向北岸,東城門、橋渡皆起大火,東門外糧營的位置有些火頭,但正弱下去。

看來糧營那邊發生過戰鬥,但已經結束了,這也證明柴山押糧兵馬就是襲敵。

東城門那裡給擋著,看不清楚,但橋渡那邊隔著千餘步,大火騰起,將暮色燎燒得血紅明亮,能清楚的看到橋渡守軍的東壘已經給敵兵佔領,地上屍體橫斜。除了鐵樁碼頭有一百多守軍外,西壘離被襲地點較遠,還沒有給戰火蔓及,但浮橋處就只剩下五六十守兵給兩三倍的兵馬壓著打,只能勉強守住橋頭。

南城門附近還沒有敵兵出現,守軍卻慌亂的關閉南城門,竟然沒有想到去支援橋渡!不然只要南城門及時派兵支援橋頭,就能扳回劣勢。

南岸要援北岸,浮橋最為重要。

“普阿馬怎麼帶兵的!”阿濟格恨得大叫。

片刻後,副將參領官佟瑞麟也登上望樓,說道:“柴山押糧兵馬作亂,偷襲東城門及橋渡,末將已派南橋守戍兵馬先過橋援北岸,其他詳情不知!”

“詳情不知,你不會睜眼去看!”阿濟格對比他年齡大的佟瑞麟沒有好語氣。

橋渡分南北兩岸,北岸橋渡守軍為一營精鋭,南岸橋渡守軍也為一營精鋭,其時浮橋上沒有輜重車,也算是大幸,南岸一營兵卒能夠飛快趕去北岸橋渡增援,要比乘舟船快得多。

阿濟格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但是北岸橋渡守軍給分割成三塊,除了西壘外,橋頭及鐵樁碼頭都岌岌可危,特別是橋頭的守軍就剩下四五十人不到,甚至在橋頭都站不住腳,要退到浮橋上來。

在橋渡東北方向,襲敵另有一大彪人馬正趕過來要越過東壘去打橋頭,南岸的援兵即使及時趕到北岸,也會給壓制在橋頭打下出去。

橋頭才多大一點寬度?要是不能從橋頭往北面打開,一直給壓制在橋頭,便是有十萬援兵也發揮不出作用來。

阿濟格看後來趕來打北岸橋頭的襲敵,其兵甲在火光映照下明亮異常,應是襲敵主力。既然這時候能肯定柴山押糧兵馬就是偷襲的敵兵,那襲敵的規模就不難判斷,足足有五六千人啊——普阿馬在北岸就兩千多兵馬,還給打得措手不及,連東城門都失掉了,阿濟格痛苦的蹙起眉頭來:他想上戰場想得發瘋,但是沒有想過要在這種情況下上戰場……

現在有五六百援軍給堵在橋頭,打不開去,要派更多的援兵,只能乘舟船渡河過去;要不然叫普阿馬的兵馬在樊城裡給襲敵殲滅,叫襲敵奪去樊城,問題就會非常非常的嚴重——阿濟格對問題的嚴重有著清楚的認識。

對襄陽知府沈浩波及副將佟瑞麟說道:“我去援北岸,你二人守好襄陽城,派快騎去荊州、石城報信:就說羅獻成反了,柴山押糧兵馬有五千餘精兵襲樊城……”

“羅獻成不可能反!”沈浩波抓住阿濟格。

“你怎知他沒反?”阿濟格瞪眼看向沈浩波,從樊城遇襲一刻起,他對降臣的信任度就急劇下降。

“羅獻成有八萬戰卒,要反何時不能反,非要獻出南陽再設此計陷我北燕?”沈浩波還是有些見識的,不然也不會給派知襄陽、輔助阿濟格掌握荊襄要地。

阿濟格也是給襲敵打昏了頭,細想想洗浩波的話也對。

羅獻成要早叫淮東收買,奢家就會給憋死在江州,在北岸就根本沒有活路,而北燕也根本就打不下南陽,很可能在南陽城下就會遭遇大敗。

且不說羅獻成會因為什麼昏了頭而可能去投附淮東,羅獻成有八萬戰卒,屯卒還有十餘萬,這麼一支兵馬投靠淮東,就能叫淮東一舉掌握荊襄、江西全境,又何必玩引君入甕的險計?

“羅獻成沒反,那問題出在哪裡?”阿濟格反問沈浩波。

“必是羅獻成手下有人暗投淮東,很可能就是柴山那邊出了問題,”沈浩波也算有急智,說道,“當此之時,應立時派人往各地報信,只說柴山押糧兵馬襲樊城,各地軍將便自有判斷,而不是只往荊州報信。萬一淮東另外還有伏兵潛入,僅往荊州報信,會叫別地應對失措……”

沈浩波擔心淮東還有伏兵潛進來沒有暴露,但也沒有想到足足有五萬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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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6章 斬將

受周斌所派,先期率部進襲樊城東門殺退守軍的郜虎、周塔分別是淮東崇城第二鎮師唐復觀所部柴山旅的營將、哨將,也是最早隨周斌潛入柴山,組建柴山旅的武官。

周塔先到城門洞下與守軍周旋,郜虎隨後率六百人馬趕來。

諸將卒倉促之間,都沒有能穿齊鎧甲,拿起刀盾、陌刀、弓弩,跨馬就奔樊城東門而來,不顧城頭箭雨,趕到城門洞內才下馬,從城門內側,以大盾遮閉城頭打來的箭石,強攻登城道……

燕胡以戰立族、以戰立國,自從呼倫山而下,幾乎沒有一年是止戰休兵的,就使得燕胡老卒的身體裡都流淌著好鬥嗜殺的血液,也精於應變。

襲東門時,守軍更多是在城內軍營裡,還有武官趕上輪休在黃昏時走進妓寨正準備尋戲作樂,入夜守時還守戍在東門城樓的守軍人數不多,僅有一隊六十人,在城門洞裡猝然間還給周塔率部襲殺的十餘人,但在城樓上的守軍多為燕胡久歷沙場的老卒,占著城樓居高臨下的優勢,封鎖登城道打得十分頑強,並沒有因為城門一時失守而驚慌失措。

對郜虎、周塔兩支軍馬來說,幸運的是守軍沒有考慮到城門會如此輕易的被奪,城樓守軍雖說組織弓弩手到城樓內側憑石欄射箭想封鎖城門內側的登城道,但真正能對大盾形成威脅的滾石、擂木以及盛滿火油的鐵鍋都部署在城樓的外側,一時間無法移過來,就叫淮東軍強行攻上城頭。有一部分守軍退到城樓裡頑抗,還有一部分守軍往兩邊城頭退縮,匯合從南城及北城樓頭趕來援兵,要將淮東軍反壓回去……

守將普阿馬倒沒有太多的猶豫,只下令關閉其他三城城門,在敲響大鐘集結全城守軍的同時,他就親率守府的百餘扈兵,也是普納察氏的私族兵精鋭,穿好戰甲,跨馬就直奔東城門而來,沿大街直擊剛剛在城門洞內側站穩腳的淮東軍。

奢文莊曾守過一段時間的襄樊,除了漢水之上架設兩座浮橋外,對襄陽與樊城的城防也有過改進。在樊城最為明顯的,就是緊挨著城牆內側,多挖出一道內濠來,在東城門內造了木製的內濠橋連接城門洞與城內的大街。

周塔剛使人在內濠橋的另一頭擺下兩輛輜車,想要擋守軍的反擊穩住陣腳,普阿馬就拍馬趕來。他跨在馬背,持大槊,左右揮舞,當即將擋在前頭的兩輛輜車挑翻。

輜車雖說是空載,但每輛也有四五百斤的淨重,普阿馬揮槊能將輜車挑得翻滾好幾下,兩臂神力可見一斑……

淮東軍在橋頭藏在輜車後的將卒躲讓不及,叫普阿馬連槊帶馬闖進來,掃殺得人抑馬翻,不得不讓出內濠橋,接連損作十數名人手。

倘若普阿馬占得內濠橋,能守住內濠橋的缺口組織守兵進行反擊,淮東軍想在南岸援軍趕來之前,殺入城裡,拿下整座樊城,將變得很困難——然而普阿馬自視勇武過人,將淮東軍從內濠橋殺退還不滿意,有意一鼓作氣奪回東城門。

普阿馬在五名扈騎的簇擁下衝過內濠橋,往城門洞直殺來。

內濠橋僅有三餘丈寬,一次通過四五匹馬就已經擁擠,只叫普阿馬一次搶過六騎來。

淮東軍派來奪樊城東門的將卒,雖說沒有能與普阿馬一較高下的武將,但也多為血勇、悍不畏死的虎賁勇卒。但見普阿馬冒失衝過來,周塔曉得若不能擋住普阿馬的衝勢,叫他殺透過來,再叫他身後百餘健鋭也殺過內濠橋來來,城門洞這邊的陣列很可能給殺亂陣腳而不得不退出東門去,前面襲城門的戰果就會功虧一簣。

周塔虎吼一聲,揮刀擋在馬頭前,同時也有七八名甲卒渾然忘死,從兩邊衝上來堵缺口。

哨將周塔一刀沒能封住普阿馬砸打來的大槊,直聽著左肩哢嚓而響,巨痛傳來,整個人竟然給大朔砸碎左肩、活生生的痛昏過去。周塔昏厥過去,人卻擋在馬前,給普阿馬胯下的戰馬抬腳踢滾開去——然而普阿馬衝殺過於居前,隨他過橋來的五名扈騎給堵住後面,一支陌刀橫斬過來,將普阿馬的右脅襟甲斬散,划出一道噴血不止的血口。

普阿馬痛得嗷嗷大叫,但容不得他勒馬調整姿勢繼續再戰,更多淮東甲卒緩過神來,沖抵到近處,將他一起纏住,更有一人直接將普阿馬的長槊裹在腋下,死命抱住,絲毫無畏腋下給長槊前端的鋒刃割得鮮血淋漓……

這眨眼之間,隨普阿馬衝過橋的五名扈騎稍落在後面,已有兩人給斬落殺馬,後面的守軍因為內濠橋太窄,一時間衝不過來,只能看著普阿馬本人也給纏在橋這頭進退不得。

在城頭圍打敵樓的郜虎窺得機會,從石欄上一躍而下,將鋒利的斬馬刀直劈而下,連著鐵盔將普阿馬的頭顱劈作兩半……

普阿馬也是北燕軍中赫赫有名的勇將,未料得竟然給淮東一群無名小卒斬殺馬下,半片頭顱斬落,血白摻染的漿、液噴灑。普阿馬的戰死,對東城門反擊及頑守的守軍士氣打擊極大,已衝上內濠橋的守軍更是愣怔在那裡,一時間忘了進退,叫淮東甲卒衝殺過來,一舉打潰……

***************

橋渡守兵還占著北岸橋頭沒有給打潰,南岸兵馬走浮橋趕到北岸,很快,都不需要半炷香的時間,但是淮東軍從左右擁過來,用大盾列陣,用弓弩封鎖,將守軍死死的壓在橋頭衝不出來。

到後面,更是將正面披覆鐵板的十數輛輜車砸碎車輪後,橫在橋頭擋住守軍往外衝,又在在輜車後打樁,抵死輜車,叫守軍冒著箭矢衝到近處,卻怎麼也不能將輜車推開、推出一條出擊的通道。

建浮橋必然要選擇穩定的岸基,需要開山鑿岩為鎖,穿上鐵索來固定舟橋。

樊城城南的這兩座橫跨漢水的浮橋就建在飛羽岬上,是一處從北岸尖出去彷彿鳥嘴突出部的一塊巨岩,兩座浮橋共同中間的三根鐵索,並列繫於飛羽岬上。

飛羽岬縱深有兩百餘步,算作浮橋的引橋部分,不算短,但正面只有四五十步寬,兩側都更是人猿難攀的陡崖,崖下河灘距橋頭有十七八丈深。

就這麼一處橋頭,一旦前頭給堵死,就很難再衝出去。

守軍打不出去,但也死守住北岸橋頭不退,不叫淮東軍有靠近橋頭、燒燬浮橋的機會,利用拒馬、鹿角在飛羽岬前圈出百餘步方圓的空間來,在內側更是用大盾密集防守,擋住淮東軍進攻的步伐以及越來越密集射來的箭雨。

走浮橋雖然迅速,但橋頭就固在那裡,又只有那麼點寬,一旦給堵死,能展開的戰線也就幾十步寬,正面還都處於淮東弓弩的封鎖之下,便是有十萬援兵也沒有辦法將兵力優勢展開、衝過去。

要援北岸,眼下只能乘舟渡河。

鐵樁碼頭所處位置雖說位於低陷的河灘區,但從岸上下到河灘進入碼頭的通道也易守難攻,還有百餘兵卒堅守不退。

即使鐵樁碼頭失陷,水軍的戰船都比較淺小,在北岸隨便都能找到靠岸的地方,而淮東軍倉促之間,也完全沒有可能將樊城周圍數十里長的岸線都封鎖住……

阿濟格在南岸組織兵馬來援樊城,速度可謂不慢,最早的一千兵馬,只用去半個時辰不到,就從鐵樁碼頭登岸。

雖說這時候黃祖禹率裝備好兵甲的精鋭也已經趕到樊城城下,但最緊要的是要一鼓作氣的拿下樊城,只分派一營甲卒加強鐵樁碼頭的戰力,攔截襄陽援兵從這裡登岸。

這麼短的時間裡,也沒有辦法渡戰馬到北岸來。

阿濟格及千餘精鋭都下馬步戰,阿濟格身穿重甲,揮斬馬刀與士卒居前而戰,占住鐵樁碼頭強行往北突破,渾然不顧淮東軍密集的箭雨,只一心想在樊城失守之前,與普阿馬匯合,將偷襲樊城的淮東軍擊退。

打得鐵樁碼頭外圍的淮東軍有相當多的將卒都沒有裝甲,人數又少,吃虧很大,不得不往先期偷襲得手的橋渡東壘暫退,與東門趕來支援一部兵馬,從左右箝制住阿濟格,不叫他有機會接近樊城。

樊城雖說不是臨水而築,但離鐵樁碼頭也就兩里之地,更何況從鐵樁碼頭打上去,就能先解橋頭之圍——打開那裡的缺口,南岸的援兵將能不受堵的源源不斷進入北岸……

阿濟格看著身後又有七八艘船運來三百多援兵過來,心想只要能有援兵渡過河來,而普阿馬在樊城內能守住一塊地步,那就能將這股襲敵打退——阿濟格站在地勢稍矮的碼頭上,看不到樊城那邊的情形,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到樊城那邊的廝殺聲沒有減弱的跡象……

這時候有一艘船運了七八匹戰馬來,左右扈兵擁穿重甲的阿濟格跨上戰馬,簇擁著往外圍衝殺——當阿濟格衝出地勢低陷的碼頭區,第一眼看到樊城的城池時,只是看到城樓的守軍給殺得潰不成軍,在燃起的衝天焰火下,有十數守軍退無可退,從垛牆口給擠得墜落城下……

阿濟格背脊冰冷:這麼短的時間,南城門也失陷了!普阿馬號稱普納察氏第一勇將,吃什麼狗屎的!

阿濟格這時候還不知道普阿馬在東城門下就給斬死於陣前,也正因為普阿馬的戰死,導致樊城守軍士氣受挫,更因為沒有統一的指揮而給衝入城裡的淮東軍迅速各個擊破。

淮東軍拿下南城、打開南城門,就直接將樊城南門與橋渡區及橋渡東壘連成一片,更有一千甲卒直接從南城內湧出來,支援橋渡東壘,直接來打從鐵樁碼頭登岸的阿濟格所率援兵……

見襲敵已有餘力從城裡分兵來支持橋渡區,阿濟格心就徹底的涼了。

下一波援兵要等一個時辰才能過來,他身後就千餘兵,鐵樁碼頭外圍沒有特別險峻地形可守,想要擋住兩倍還多的襲敵的反攻,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是退回鐵樁碼頭那邊堅守,那跟橋頭的情形又有什麼區別,還不是給襲敵壓在一個狹窄的區域裡,再來更多的援兵也展不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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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7章 橋渡

天入夜後,樊城及城南的橋渡區,到處都是火頭,將夜色照得通明如晝。

城裡還有數百殘軍負隅頑抗,但已經給分割成數塊包圍,黃祖禹從東城轉移到南城,站在南城樓之上,則便於同時關注城內及橋渡區的戰事,眼下已經將樊城四門控制住,將殘存的數百守軍分割起來包圍……

眼下看來,漢水南岸襄陽的守軍,無法大規模的渡河來援樊城,但他們必須在新野、南陽的敵軍趕來之前,徹底將樊城及橋渡區控制在手裡。

在橋渡區,還有百餘敵軍守西壘頑抗,黃祖禹陸續調兵馬補入橋樑區。

郜虎騎馬而來,走上城樓,稟道:“西城民營有青壯要求隨軍參戰,我覺得可以從裡面挑些人手……”

黃祖禹與周斌所率奔襲樊城僅五千兵力,到這時傷亡就已經有七八百之多——援軍最快也要在三天之後才能趕到,而在之前,襄陽的敵軍不會放棄奪回樊城,而在新野、南陽的敵軍,最快也會在明天入夜之前趕來,特別是有意要利用浮橋,將敵軍的注意力牽制住,人手還真是有些缺乏。

燕胡在從河中府到荊州前運糧,採取的是分站運糧之法,以洛陽、汝陽為一站,以汝陽、南陽為一站,以南陽、樊城為一站,以樊城渡漢水到襄陽為一站,以襄陽到荊門為一站,最後一站是從荊門到荊州前線——分段或者說分站運輸的好處,就是運輸效率提高以及對民夫的管理將變得極為有效,此為燕胡河南宣撫使兼領河中知府范瀾所創,高宗庭、宋浮等人也贊范瀾有治政之材,可惜甘為燕奴。

為保證運抵樊城之糧能及時通過渡船運往南岸襄陽以及在鐵樁碼頭裝船運往石城,燕胡在樊城就強擄來約五千民夫,分別在西城以及南城設有大規模的民營。黃祖禹、周斌他們發動偷襲時,這些民夫剛剛經過一天沉重的勞役返回民營休息。

戰事開打之後,民營引起一些騷亂,不過隨著淮東軍控制住樊城四門之後,民營的騷亂就平息下來。雖有相當多的民夫趁亂逃走,但還有四千多人給截下了來,這時都給臨時集中在民營裡。

郜虎是覺得民夫都是給燕胡強擄過來的,就可以將他們爭取過來,協助守城,以補軍力的不足。

黃祖禹看向身邊的指揮參軍鄧喬山,說道:“這事喬山你去負責——給強裹來隨軍的民夫,跟我們一樣,都是哈哈出身,不要為難他們。對於那些一意要回鄉的民夫,一律按照規定發放糧食充當路費,要他們立即離開樊城,不要耽擱。不過要先曉以大義,告訴他們淮東軍二十萬兵馬即將北上,燕胡在荊襄的大軍難逃被殲的命運,驅逐燕胡、收復中原,也即日可待,形勢已經不允許燕胡及其走狗再在中原大地做惡,也要告訴他們,這時候離開樊城與留在樊城,實際是一樣的凶險……願意留下來與我們一起守樊城的,我們都歡迎,也一律視為淮東預備將卒,淮東軍裡的一些政策,也要跟他們解釋透!”

樊城本身就是燕胡的後勤中繼糧倉,黃祖禹他們過來,兩千輛輜車裡,差不多有半數裝著糧食以為掩護,也是防備樊城糧食運空,可以作為堅守樊城的補給——就眼下的情況來看,發放糧食充當路費,一點壓力都沒有。

兩千輛輜車裡,有一小半裝的都是兵甲戰械。

這時候裝兵甲戰械的輜車先拉城裡來,黃祖禹為方便控制樊城及城南的橋渡區,自然是以南城為主營。

一輛輛裝裝戰械的輜車停在南城,一捆捆用麻強扎捆的箭矢、刀槍搬下車來。

床弩、蠍子弩、梢弩、飛矛盾車眼前戰事就緊急需要的戰械,就在南城門內的鋪石長街上就地組裝。每組裝起一樣,就迅速給與敵接戰的前陣將士送去,以增強打擊敵軍的攻擊力。

由於火油罐輕薄,陸路運輸易碎,而油罐分裝,火油盛在厚陶缸裡,用木箱封裝,填以稻草以為緩衝,到戰場上才會分裝到薄陶罐裡用於殺敵。

************

由於陳喜的意外出城,導致淮東軍將偷襲樊城提前到今夜,不然在城外悄然渡過一夜,將卒都裝備完畢,戰械也都組裝完成之後才發動偷襲,戰事就不會想現在這麼辛苦。

周斌負責指揮城南橋渡區的戰場,橋頭、西壘都已經完成封鎖,各有一員營將負責戰事,他就盯著鐵樁碼頭。鐵樁碼頭雖說地勢低陷,但隨襄陽守將阿濟格進入鐵樁碼頭的敵軍已經累積到兩千人,雖說周斌親自統領壓制鐵樁碼頭的兵力有三營精鋭,但面對的敵手都是燕胡的嫡系精鋭,是久歷沙場、頑強好鬥的老卒,他們靠著鐵樁碼頭不算多有優勢的地形,打得非常的頑強,叫周斌多少也有一些壓力。

這時候從後面趕來一隊人馬,周斌看向是鄧喬山領十數甲卒與百餘衣衫襤褸的民夫過來——要守樊城,自然要利用好這些民夫,看到鄧喬山這麼快就選了一批民夫支援這邊,周斌也沒有意外,不過隨鄧喬山一起過來的六架床弩,叫周斌高興得很:“奶奶的,有這些好東西打這幫龜孫子,就輕鬆多了……”

周斌趕緊將六架床弩安排到前陣地勢高處,封鎖從鐵樁碼頭衝上來的路口……

也許一架床弩一次也只能射殺一兩人,但床弩橫在路口所帶來的威懾力與鎮懾力,絶非普通弓弩能力,這也是淮東軍將卒喜歡用重弩的原因。

兵卒甲掛皆全,只要不是面門要害給射中,頂著箭雨沖,連重傷都未必會有,但在床弩的射殺之下,重甲持盾都會輕易給射穿,這時候只能祈禱床弩長眼不要射到自己。

鐵樁碼頭的主要區域是在河灘上,從河灘上來,是兩百餘步的石階道,地勢算不上多險,故而周斌用弓弩手封鎖,阿濟格依舊可以組織甲卒持盾抑攻,也非常有效。

弓弩不能封鎖敵軍衝進來,周斌每回到最後只能用甲卒上前陣與敵卒白刃搏殺,才能將他們擊退。

鐵樁碼頭的敵軍每次給擊退,雙方都會有傷亡。敵卒畢竟是抑攻,鬥志再凶,淮東軍也無畏,到第二撥淮東將卒補上來,也都穿齊甲掛,故而每次都能以較小的傷亡換敵軍較大傷亡。

不過,敵將阿濟格到時候絲毫沒有放棄進攻的意思,周斌能明白他的心思:樊城的得失,事關整個荊襄大戰場的勝敗,哪怕敵將阿濟格將襄陽的六千精鋭都拼耗掉,但只要給來偷襲的淮東軍造成短時間難以彌補的重大傷亡,也將為後續趕來的援軍奪回樊城創造有利的條件……

要是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周斌就不得不考慮燒燬浮橋、退守樊城。

雖說這次隨黃祖禹、周斌進襲樊城的將卒,包括黃祖禹、周斌等將領,都做好馬革裹屍,但是傷亡太慘重,要是南陽敵軍趕來樊城的速度比預料中要早一些,樊城將有可能得而復失,不利整個戰局。

黃祖禹、周斌要控制手下將卒的減員比,孫壯率援軍最快也會在三天之後,還可能給敵軍隔絶在樊城之外,曹子昂、周同給黃祖禹他們這支先襲兵馬制定的作戰計劃,有多種變數:

最好的結果就是保留浮橋,將襄陽敵軍牽制在橋頭,叫他們不甘心退,也叫他們打不出來,同時控制住樊城及橋渡區,堅守待淮東軍在黃州以及柴山的兵馬主力打過來匯合,爭取做到殲滅進入荊襄的敵軍大部。

很顯然,浮橋不失,在還有希望奪回樊城的情況,襄陽敵將主動毀去浮橋,打開沿漢水西進的通道,是需要非常大的決心的——一旦襄陽敵將有毀去浮橋的決心,那他必然會在漢水上游白陽關或丹江口位置快速建立渡口,建立溝通漢水南北的通道。這個通道雖說不能跟荊襄相比並論,但這個通道建立得越早、越迅速,特別是在淮東軍主力還沒有推進到襄樊之前,無論是燕胡繼續從關中走武關、經武關、丹江往漢水南岸輸送物資,抑或漢水南岸的敵軍從襄陽西渡漢水經白陽關、丹江口退去關中,都非常的有利。

保留浮橋不毀,襄陽敵將就會變得遲疑,將主力精鋭放在渡河奪回樊城之上,而不會想到立即在襄陽西與北岸的白陽關、丹江口建立渡河通道。

一旦等淮東軍主力進襄樊地區,敵軍再想到襄陽西建立與北岸白陽關的渡河通道,那就遲了。雖說淮東水軍進入襄樊地區的時機會很慢,即使暫時不能與奢家水軍爭奪對漢水的控制權,但步營主力可以直接北上,走陸路從新野、淅川兩縣,迂迴武關河、丹江的上游,截斷在荊襄燕胡兵馬與關中的聯繫。

荊襄一戰能取得多大的戰果,完全取決於樊城這個口子封得好不好。

樊城雖然是整個荊襄地區的窩底,但是這個窩底從東面的棗陽到西面的白陽關、丹江口有兩百多里寬,而且通往關中及河南的兩條主動脈都經過這裡——封口一戰的戰局變化極大,對將領的要求極高。

黃祖禹將職為副制軍,是林縛囑意接下來提拔制軍的高級將領,他隨虞萬杲、唐復觀等人率建安軍殘部在閩南的深山老林跟奢家糾纏了三年,對戰場的機變力以及作戰的韌性,要好過淮東軍大多數的中層將領;周斌又長期負責軍情事務,對荊襄地區的情況十分的熟悉。曹子昂才決定由黃祖禹與周斌配合率前部先襲樊城,而決定將孫壯所部作為支援樊城的援軍使用。

孫壯對此十分不滿,即使他率部支援樊城後,樊城戰局就歸他指揮,他也相當不滿,卻不得不服從曹子昂的安排——除了孫壯對前期複雜戰局的把握程度,未必比得上黃祖禹與周斌的配合,更重要的一點,前部先襲兵馬扮成押糧隊,行速不需要太快,而第二拔支援兵軍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隨州腹地穿過直入樊城,非騎營不能勝利。

***************

床弩推入前陣地勢高處,封鎖鐵樁碼頭往上衝的口子,敵軍在鐵樁碼頭裡也顯然看到這一變化,當即撤去一撥強攻,商議對策。

鄧喬山往前挨過來,看著鐵樁碼頭。

整個碼頭主要建立河灘上,為擴大運量,甚至往北岸挖上近百步深的空間,使得整個鐵樁碼頭有四五百步縱深。碼頭外側建有好幾排棧房,作為碼頭守軍的營壘以及臨時堆放貨物及苦役居住所用,這是成為敵軍據守碼頭的防壘。

由於鐵樁碼頭的歷史存在很久,並不是燕軍佔領後臨時建造,這些棧房都是磚廠所壘,較為堅固,這也是淮東軍一開始在準備不足時,沒能強攻下鐵樁碼頭的主要原因。

鄧喬山挨過來,對周斌說道:“黃制軍說了,不要一下子打太狠,給敵軍留些念想!”

周斌笑了笑,既然床弩都組裝好送來,那接下來蠍子弩、梢弩很快就會接著送來。

碼頭上的棧房對徒手進攻的甲卒,是堅固的防壘,在敵軍意志未弱之時,要強攻上去很難,但蠍子弩與梢弩雖然比不上重型投石弩,但二三十斤重的石彈,對這些棧房還是有足夠威脅的。

只要將敵軍衝上來的口子封住,將敵軍壓制在下方的碼頭上,戰事對這邊就要輕鬆多了。實在不行,這次過來攜帶了一萬多斤火油,也足夠將鐵樁碼頭外側、很可能還存有大量易燃貨物的棧房燒一個遍!

想到這裡,周斌對鄧喬山說道:“橋頭那豎兩架蠍子弩,不管毀不毀橋,總要做好準備;既然民夫可用,你接下來就帶著人手,在東壘前挖長壕……”

城南到鐵樁碼頭有兩里多寬的距離,東壘很小,僅為百步見方的防壘,雖說擋住東面之敵進襲橋渡區,但不能完全封鎖。即使南陽方面的敵援會先來樊城,挖一道長壕,只能叫他們在城外的橋渡區多守一兩天。

到時候再毀浮橋,就能叫襄陽敵將慢兩天到襄陽西建與北岸白陽關、丹江口的渡河通道。到這時候,一天的時間都會變得非常的關鍵。要是叫漢水南岸的敵軍早一步通過白陽關往北撤,就意味著浙川以西、武關到商州一線的敵軍會多出兩三千人,會額外增加淮東軍主力從淅川截斷武關河及丹江的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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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8章 待援

當淮東軍將床弩、蠍子弩等戰械置入防陣之後,隨阿濟格北渡進入鐵樁碼頭的援軍就徹底的給壓制地勢低陷的河灘上,幾次仰攻,都在床弩、蠍子弩封鎖之下,傷亡慘重的給打退,絲毫不能撼動淮東軍在鐵樁碼頭外圍的陣腳。

夜色漸深,看星天已過子夜,樊城裡的廝殺人漸消,表明樊城差不多已經叫淮東軍得去,西壘也告失守,則有十數人突圍逃到河灘,脫離淮東軍的追擊。

樊城城頭已經豎起淮東軍的猩紅戰旗,阿濟格心急如焚,根據刺入樊城近前的斥候回來稟告,偷襲樊城這五千兵馬是淮東崇城軍下轄的兩旅精鋭,至於他們如何潛伏進來,又如何扮成柴山押糧兵馬接近樊城,是不是羅獻成那邊有人早就投靠了淮東,都不能確知……

就眼下來說,這股淮東軍的意圖很明顯,就是控制樊城及城南的橋渡區,切斷從樊城南下的糧道——樊城內所積存的數萬石糧秣被毀事小,畢竟樊城僅僅是糧道的一個中繼儲站。還幸虧范瀾的分段運糧法,才使得漢水北段的糧秣實際分段儲備於汝陽、方城、南陽、新野等城之中。要是數十萬石的糧秣都儲存在樊城叫淮東軍偷襲得手,就算事後奪回樊城,整個荊襄戰事也難挽回敗局。

但是,樊城失守,糧道被斷,不能儘快奪回樊城,荊州以及鄂東的軍馬補給就難以為繼,一樣要壞大事……

此時,阿濟格仍舊以前奇襲樊城的這支軍馬,是來斷糧道以解荊州之圍的。

雖說阿濟格率襄樊守軍在北岸仍然占著鐵樁碼頭及飛羽岬的浮橋浮橋,但打不出去,戰陣稍展開就會遇到淮東軍凌厲的反擊,而傷亡慘重的給打回來——曾給奴役過運糧的苦役民夫,這時候卻甘心給淮東軍驅使,在東壘外側挖掘長壕——這些都叫阿濟格內心焦躁難安。

襄陽知府沈浩波與副將佟瑞麟這時渡河過來跟阿濟格匯合,沈浩波跟著渡河來,倒不是說他膽子有多大,而是阿濟格在北岸戰死,沈浩波知道自己就算守住襄陽,以後在北燕也不會有好日子可過。

沈浩波曾任青州制置使司支度副使,很得顧悟塵的信任,但在青州戰事之後沒能保住氣節,在陽信為求活命選擇降燕,之後又不遺餘力替北燕在山東東部清剿青州軍的殘餘勢力而得北燕信任,但也叫淮東恨之入骨,列為必殺對象。

沈浩波看著淮東軍防陣之中的床弩、蠍子弩等戰械,心裡直抽涼氣:這股淮東軍潛來奔襲荊襄糧道,準備好充足啊!

副將佟瑞麟說道:“若不想影響南線戰事,襄樊外圍能調兵來奪回樊城的,一是石城,二是荊門、三是南陽,然而僅僅是從這三地中的一處抽兵,都不足奪回樊城,我們應放棄鐵樁碼頭的糾纏,往東到白河口登岸,在樊城東南站穩陣腳,等石城、南陽以及荊州的援軍趕到之後,再一起進逼到樊城城下……”

“佟將軍所言甚是,”沈浩波也勸看上去像殺紅眼的阿濟格,說道,“也應該立即派人去跟汝州王陳芝虎請援,汝州王若能若援軍過來,奪回樊城則更有把握……”

除襄陽外,離樊城最近的就是駐南陽的兵馬。但南陽那邊,屠岸所部主力要守泌陽,防備淮西兵馬從桐柏山穿過來打南陽盆城。

而距樊城一百五十里之內的南陽、新野、淅川、棗陽以及西面武關等城的兵力都很有限,除了襄陽這個核心城池,其他諸城駐兵加起來總共也就六七千人。

在葉濟羅榮領兵南下之後,這些地方都給視為絶對安全的腹地,又非重點城池,怎麼會放太多的兵力駐防?

在離樊城兩百五十里範圍之內,有大規模駐兵的城池主要有舞陽(陳芝虎部將冷子霖率一萬精鋭駐守)、石城(蘇庭瞻率步騎一萬五千餘駐守)、荊門(葉濟羅榮有一萬騎兵在那裡保障荊州的後路)以及隨州。

隨州方面的援軍已經非常不可靠,想要在兩天時間之間獲得足夠的援兵奪回樊城,就只能指望舞陽、石城、荊州的駐兵回援。

這三城守將不可能將手裡援兵都派出來援打樊城,很可能派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兵馬回援樊城,那任何一路援軍,都不能獨力奪回樊城——

最為理智的,就是如佟瑞麟所言,阿濟格在樊城外圍選一處開闊地站住陣腳,等匯合三路援軍之後,再進抵樊城之下奪回樊城,而不是盲目硬攻樊城,給佔領樊城的淮東軍有分而擊之、各個擊破的機會……

阿濟格雖然不甘心,但還能保持理智:他在襄陽雖說還有五六千精鋭,但打了半天,還給壓制在橋頭及鐵樁碼頭裡打不出去,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股淮東軍對樊城及橋渡區的控制將越來越嚴密,特別是大量戰械補入防線以及樊城的苦役都反水甘為淮東軍使用,他僅憑藉襄陽的五六千戰兵想要奪回樊城,無疑是妄想……

佟瑞麟出身佟佳氏,改漢姓為佟,是北燕宿將,阿濟格不得不承認他所獻確實是持重之策,在關鍵頭上比自己要穩重一些。

無論是鐵樁碼頭還是浮橋橋頭,都不是能匯合援軍的場地。

鐵樁碼頭及飛羽岬,地勢太狹窄,他們有再多的兵力也展不開,只會叫在防陣裡擁有大量重弩戰械的淮東軍占盡便宜。

北燕不是不重視工造、戰械,雖說許多馬背廝殺搏戰功的王公大臣對這些都不懈一顧,但天命帝早在治遼東時就重視冶鍛等匠造之事。

得燕薊時,天命帝甚到將王帳精鋭派出去保護遵化鐵廠,以確保其不毀於亂軍之中;派出相當於戶部侍郎一級的重臣去管理遵化鐵廠,使鐵石的鐵料年產量在兩年時間裡增加到四百萬斤。

占得燕京之後,天命帝更是首先將燕京城裡的數萬匠工列入軍戶保護起來,在軍中也大規模的製造、使用床弩、拋石弩等戰械,甚至還使工匠仿造淮東的戰船、蠍子弩及那種在梢炮尾端系重物發射的重型投石弩……

只可惜淮東的重弩戰械得益於其整體工造水平,非別人能簡單模仿。

配重式投石弩,說起來簡單,就在梢桿的尾端提起重逾數千斤甚至數萬斤重的重物,然而猛然墜下,利用槓桿原理將梢頭重逾百斤的大石彈打出去,其他跟普通的投石弩沒有太大的區別——關鍵就是梢尾重物的打造。

淮東軍直接造大鐵球,四五千斤重的半球狀鐵球,到戰場合併為二,重逾八千斤到一萬兩千左右,就組成重型投石弩的梢尾重物。

且不說當世鐵與銅同價,八千斤重的鐵料價值驚人,一場攻城戰排開五十架重型投石弩,僅梢尾重物就要用去四五十萬斤的鐵料,又是哪家勢力能輕易玩轉的?

另外每隻重逾四五千斤的半球狀鐵球如何方便快捷的運入戰場,也是叫人心疼的問題……

種種因素加在一起,也就使別人即使能仿造淮東的重型投石弩,也沒有辦法大規模的使用!

北燕軍中倒是配有一些床弩,但是一切都要優先保障攻打荊州的兵馬,襄陽作為後方,作為糧道樞紐,守軍怎麼可能存有多少重弩戰械?

手頭甚至連一架床弩都沒有,又給壓制在不易展開的狹窄地帶,又拿什麼與跟同樣英勇但在防陣裡放置十數重弩的淮東軍拼消耗?再打下來,只會叫淮東軍將襄陽守兵的精鋭白白的磨耗掉。

阿濟格想透這些,即與佟瑞麟、沈浩波返回戰船。阿濟格也不放棄橋頭及鐵樁碼頭,但減少兵力,避免兵力過於密集而給淮東軍的戰械大面積殺傷,以確保橋頭及鐵樁碼頭不失為主,而不再妄想這兩處狹窄區域打開出,然而利用水軍控制漢水的優勢,到下遊方向找開闊的登陸點,打算先在樊城外圍站在陣腳等匯合各路援兵之後再打樊城。

阿濟格、沈浩波以及佟瑞麟根本就沒有想到淮東潛伏進荊襄腹地的兵馬遠遠不及眼前這股,更沒有想到儘早在襄陽西面建立新的渡河通道,與北岸的白陽關、丹江口連接起來,而是一心想奪回樊城。

敵將緩下攻勢,恰是黃祖禹、周斌所願,抓緊時間將裝載各種物資的輜車拉入城裡,抓緊時間修築橋渡區的東西防壘,在防壘外側挖長壕加強防守,挑選一些可靠的民夫青壯直接發放兵甲,編入軍中,以補守禦樊城兵力的不足。

哪怕孫壯所率援軍給擋在半路上沒能及時過來,黃祖禹、周斌也有決心率五千將卒、五千民夫守到淮東軍主力打到樊城城下的一刻……

********************

十八日,黃祖禹、周斌率五千精鋭扮作柴山押糧兵馬襲得樊城。

襄陽守將阿濟格反攻樊城不利,率水步軍退到樊城東三十里的白河口登岸挖長塹,以待援軍趕來。與此同時,襄陽信騎趁夜往各地馳出報信示敬:南往荊門,北往南陽、西往武關、東往棗陽、隨州馳騁,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將樊城遇襲的消息傳往荊襄各地。

考慮到偷襲樊城的兵馬從東面而來,在樊城以東地區可能會留斥候探馬進行嚴密的封鎖,阿濟格派往棗陽、隨州報信的信騎則是從漢水南岸鐘宜繞道。

十九日清晨,襄陽出來的四名信騎攜八匹快馬從鐘宜北乘舟渡過漢水,計劃到黑石溝之後才分道往棗陽、隨州而去。

黑石溝名為溝,實為山,亂石成灘,草木不生,四名信騎到黑石溝前的疏林前歇腳打尖,胡亂的吃些乾糧,打算歇片刻就繼續趕路。

探馬斥候以及傳信的信騎,通常都是北燕軍中的精鋭。其他不說,光在野地跑快馬而不迷路,就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們還不曉得樊城已經失守的消息,他們堅信進襲樊城的淮東軍只是小股,只要各地配合好,奪回樊城不是問題。

這時候在黑石溝的山尖上燒起一點野火,在午前太陽的照射下,不那麼明顯,只有淡淡的青煙升空而起,又給風吹散,了無痕跡。

鐘宜以東的漢水東岸,本有些民眾居住耕種,但隨著戰事的展開,大量的丁壯給抽上戰場,這一片地區就徹底荒蕪下來,山溝溝裡偶有人煙,也多為逃兵役的苦民以及一些不受約束的獵戶。

山頭的野火沒有引起四人的疑心,吃過乾糧,換馬北上,黑石溝北面有一條荒蕪的驛道,北通棗陽、西通隨州,四人打算到那裡分道,只可惜趕到趕到預定的地點,就從疏林裡殺出十數馬客來——馬客雖然穿著尋常馬賊才會穿半掛子皮甲,但四名往棗陽、隨州示警的信騎都迅速明白過來,樊城襲敵封鎖通道竟然封鎖這邊來了,那表明敵兵的野心不僅僅是樊城一座城池。

對通道的封鎖只會遲緩消息的傳播,不能完全阻止消息的傳播,特別是五千兵馬偷襲樊城這樁事,必然會通過口口相傳到傳遍荊襄各地。派出大量人手封鎖,只是叫其他地方無法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做出正確的應變。

四名信騎不知道前路有沒有阻敵,但他們職責使得他們即使知道前方有阻敵還要繼續往前衝……

對淮東軍來說,這時根本不關心石城、荊門抑或南陽敵軍援打樊城的問題,之所以重點封鎖往隨州的通道,還是要儘可能的拖延隨州的警覺,以利柴山兵馬主力出其不意攻打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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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山位淮山西麓,要不是王相治柴山頗有成效,那禮山便是隨州控制區域的東部邊緣。

禮山境內丘山林壑,七分山三田地,特別是從柴山往禮山過來,山勢很險,換成兩年前,很難想像上千輛輜車能如此輕易的從淮山腹地出來。

禮山守將羅文虎兼知禮山縣,為羅獻成的遠堂族侄,後給羅獻成收為義子。

羅文虎讀過幾年書,後因羅獻成早年販運私鹽殺人之事而給誅連坐過幾年監牢,而隨羅獻成起事。他文武皆全,早年很得羅獻成的信任跟重用,與王相關係也好。

只因羅獻成成年的兩子早年戰死戰場時,羅文虎酒後失態稱羅獻成必傳位于他,叫鐘嶸告了一狀,羅獻成從此對他有了戒心。雖說沒有徹底奪去他的兵權,也將他踢到禮山來,離開隨州軍的中心;這兩年羅文虎在禮山過得戰戰兢兢。

雖說柴山第二拔糧草從禮山借道來得額外的快,羅文虎倒也沒有起疑心:王相這些年治政的水平有目共睹,要不是王相大搞屯田,長樂軍也沒有辦法在隨州站穩腳,柴山糧草運得快,只能說明王相準備充足。在羅文虎看來,王相看到北燕兵馬不多日就能拿下荊州,天下大勢盡在北燕之手,有意跟叔父羅獻成和解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有今天地位的,誰都不會是茅坑裡的石頭,識時務才是俊傑。

既然如今天下大勢盡在北燕之手,而叔父羅獻成又附北燕得封襄陽王,羅文虎對襄陽王的爵位就不再那麼重視。羅文虎也想化解叔父羅獻成對他的戒心,好在北燕南下時多撈一些戰功,說不定將來也能封個世襲的伯侯,不用什麼事都看叔父的臉色。

王相在戰前在信裡對叔父羅獻成惡言相對一事,羅文虎是清楚的,但他也沒有多想,而叔父羅獻成還能繼續容王相守柴山,在他看來,叔父還是很器重王相的,現在王相能服軟,什麼事情都好說。

羅文虎還希望王相與叔父改善之後能替自己美言幾句,王相率糧隊過禮山,羅文虎倒是熱情的出城來相見……

羅文虎一身儒服,乘車在十數扈從的陪同下,往停在禮山城東鶴東暫歇的糧隊行來,與王相相會,也算是盡地主之誼、故友之道。

王相陪同唐復觀站在鶴塘東的桑樹之下,看著乘車從遠處過來的羅文虎,悄聲說道:“羅文虎對羅獻成並無忠心,若能為淮東所用,奪隨州應能成為助力……”

在確認黃祖禹、周斌率押糧兵馬過棗陽之後,不管黃祖禹、周斌能不能順利襲得樊城,曹子昂、周同率柴山兵馬主力打禮山、再打隨州的計劃就同時啟動,而不會再有更改。

派黃祖禹、周斌襲樊城是險計,是要將荊襄的敵兵都關起門來揍之,曹子昂率柴山兵馬主力,則是要確保整個荊襄戰事的發展不會因意外因素而脫離控制。

唐復觀率一旅精鋭扮成押糧兵馬及民夫與王相先行,而曹子昂、周同及孫壯率崇城軍及騎營第三旅主力,也已經進入禮山境內。

只是羅文虎在禮山根本沒有想到東面的柴山會出問題,禮山與禮之間的大路小徑,都就叫淮東探馬、暗哨早一步控制。

不要說柴山兵馬主力離禮山還有一段距離,以羅文虎此時的警惕性,只怕四萬兵馬接近禮山城十里,羅文虎都可能沒有覺察。

唐復觀思量王相的建議,心想拿下禮山並不困難,羅文虎在禮山就三千多雜兵,禮山城池又矮,還沒有護城河,硬打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關鍵還是怎麼打隨州……

隨州城是羅獻成的老巢,羅獻成這些年來也用盡心思經營隨州城。

隨州城池險固、深壕重城不說,羅獻成在南北兩線兵力緊缺之時,依舊還將他的一萬嫡系精兵留在隨州守老窩。

黃祖禹、周斌最遲不會拖過今晨對樊城發動奇襲。而他們現在扮成運糧隊伍,就算不打禮山,而是趕去偷襲隨州,還需要再走兩天的路——希望兩天之後,隨州對樊城發生的變故還沒有警覺,十分的不現實。

要是羅文虎願意配合,那對隨州能用的計策,就會有更多的選擇。

唐復觀想了想,說道:“那請王大人先將羅文虎穩定,實在不行先扣下,我這就派人去請示曹帥……”

羅文虎雖說給羅獻成冷落,但也是隨州軍的核心人物,能不能赦免其罪、拉攏他投誠效力,這需要曹子昂來做決定。

***************

運糧兵馬緩慢前行,王相與羅文虎學古時雅士,在鶴塘北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在桑樹下鋪布為席,擺壺飲宴,左右僕役伺侯,暢談文事,也甚為暢快。

不知不覺,太陽西斜,唐復觀披甲走來,朝王相抱拳說道:“糧隊已過前柵河,這日頭不早了,還要趕夜路去隨州,我們是不是去追上前隊?”

羅文虎酒量大,飲了半天,只是微酣,站起來才看到左右多了許多甲卒,隱隱的將他們圍在裡間,指著這些甲卒跟王相笑道:“王相你膽子越來越小了,走個夜路還要這麼多甲卒保護你……”招咐隨行的僕役,準備回禮山城去。

羅文虎是給王相刻意領到地勢低處鋪席飲酒,不要說周圍站起來才能看到的甲卒,他還沒看到運糧兵馬對禮山城實際已形成隱隱包圍之勢。

“哦,離開禮山之前,有一位貴客要引薦給文虎認識,文虎可有再延誤片刻相見?”王相問道。

“誰哦?”

這會兒數十騎快馬馳來,曹子昂跳下馬來,看向羅文虎,問王相:“這位就是禮山羅文虎?”

羅文虎看來人身穿鑲銀細鱗甲,氣軒不凡,這樣的人物要是隨州軍裡,他不可能不認識,再看隨來人馳來的數十騎兵應是扈兵,個個彪健梟勇,跨下戰馬也高大神駿——羅文虎身體裡不多的酒意這時也醒之一盡,下意識按住腰間的佩刀,喝問:“你是誰?”

容不得羅文虎掙扎,左右甲卒已經擁上來將羅文虎及隨行扈從繳了械,曹子昂看著羅文虎,淡淡的說道:“我是曹子昂,想必你在禮山聽過我的名號……”

羅文虎傻了一般的愣站在那裡,林縛使曹子昂守廬州,淮東有三萬精鋭在廬州受其節制,絶對是淮東一系的實權人物。

曹子昂此時不在廬州坐鎮,也不在林縛身邊出謀劃策,卻突然出現在禮山,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還跟王相站在一起……

羅文虎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王相早就叛投淮東了,引淮東兵馬從柴山潛入!

羅文虎打了一個冷戰,彷彿驚醒似的要朝王相撲過來:“你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枉我與你知心相交……”羅文虎也有勇力,但畢竟不是以武勇擅長,剛要掙扎開就給身後的甲卒按倒在地。

曹子昂揮手叫甲卒將羅文虎放開,說道:“想你也猜到,之前去隨州、又經隨州轉去樊城的押糧兵馬以及這次已抵禮山城下的押糧兵馬,皆是我淮東精鋭所扮——也不妨告訴你,除前驅萬餘兵馬,就在丹霞坡之後,我淮東更有四萬精兵今夜就要西進襲打禮山、隨州。王大人說羅大人早年被迫淪為流寇,但尚能勤政愛民,此時又能助我軍奪隨州,何去何從,羅大人該做一個選擇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羅文虎喃喃自語,有王相配合,淮東能派三五千精鋭穿越淮山到柴山境內潛伏下來,他相信,但聽曹子昂說差不多有五萬淮東軍已經進入禮山境內,羅文虎下意識的認定曹子昂在說大話……

可不單單是兵馬潛進來的問題,人要徒步翻越淮山也不是那麼困難,淮山之間畢竟還有些險闢小道曲曲折折的相通著,但五萬兵馬的補給呢,總不能叫王相在柴山憑空變出來吧?

想想又不對:兩次從眼前通過的押糧兵馬加起來就有一萬人之多,雖說羅獻成叫王相從柴山再繳十萬石糧草有些誇張,但王相第一次運過去的糧草,兩千輛輜重,的確有兩三萬石之多,這一回千輛輜車所載糧草少說也有一萬石——想起來王相治柴山再能,也不大可能從柴山這個窮鄉僻壤變出這麼多的餘糧來!

僅這三萬石糧秣,就足五萬兵馬消耗十天半個月的。

羅文虎愣在那裡……

“請羅大人往丹霞坡走一趟便知!”曹子昂不跟羅文虎多費口舌,叫人將羅文虎押去丹霞坡去看已進入那裡的柴山兵馬主力,又與王相說道:“黃祖禹、周斌已經拿下樊城,我叫孫壯率騎兵速去樊城匯合黃祖禹、周斌他們——我雖然叫孫壯儘可能從隨州外圍繞過,但想要一點都不驚動隨州守兵,很難。羅文虎要是願為淮東所用,誘隨州兵馬來援禮山或者冒充禮山兵馬逃去隨州,確實能減輕打隨州的難度。不過,就算強攻隨州城,也不打緊……”

孫壯率騎兵趕去樊城,就算路上一點都不耽擱,也要兩天時間,差不多能趕陳芝虎將其部在舞陽的駐軍南下之前進入樊城。

這時候已經不能吝嗇馬力,哪怕在途中將幾千匹戰馬累死,只要在燕胡援兵主力合圍樊城之前,孫壯能先一步進入樊城加強樊城的防守,卡死樊城這個要衝之地,將燕胡兵馬切割開來,就能徹底的奠定荊襄會戰的勝局——

接下來就是淮東軍在黃州的主力往北打,而柴山兵馬主力則往西打,一直打到樊城,與孫壯他們匯合,荊襄會戰就會進入尾聲……

隨州能不能順利的攻下來,不是什麼大問題。

從柴山往隨州,曹子昂還有近四萬精鋭可用:無論是羅獻成從淮山北麓回援,還是鐘嶸、陳韓三棄鐵門山、鳳山北上,曹子昂在隨州周圍都能從容的圍點打援。

而羅獻成從淮山北麓回援,鳳離營與董原的壽州兵馬則可以從淮山與桐柏山之間的通道打進來;而鐘嶸、陳韓三棄鐵門山、鳳山北上,則意味著鄂東防線東翼會出大缺口,叫林縛能率淮東軍主力以及池州軍能夠從這個缺口長驅北上。

羅文虎願不願意投誠都不太重要,不過隨州軍沒有參與屠戮南陽,還算比較乾淨;再者荊襄會戰結束之後,總不能將所有的俘兵都殺個乾淨,現在就要考慮如何收編等問題。

王相出身隨州,既然他能為淮東所用,而且又立大功,那他在隨州的許多故舊,只要沒有大過,淮東自然要給他顏面,這才是制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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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 18:46:38
卷十一 狂瀾第120章 降服

從鶴塘往東走三十里,即為丹霞嶺,中間還橫著好幾道丘嶺,只是山勢不那麼險峻,從柴山往禮山的馳道,就是從這些丘嶺之間闢開而行。

曹子昂有意向羅文虎展示柴山兵馬的軍威以懾其心——羅文虎困坐在馬車裡,倒不拘活動、四處張望,只是左右給數名騎兵簇擁著叫羅文虎無法跳車逃走。

從鶴塘往東,雖說還沒有看到柴山兵馬的主力,但越往東,散於山脊、林壑之間封鎖信通道的探馬、斥候越密集。

就算柴山方面有人發現異常有心向隨州報信,也很難穿過這麼密集的封鎖;而由於柴山位於淮山腹地,隨州根本就沒有想過淮東軍主力會比柴山鑽出來,故而在禮山往東,都沒有建烽火墩、傳驛,外圍村寨的山民對隨州軍多恨之入骨,即使發現異常,也極少有人會主動通風報信……

馬疾車馳,在天黑之前,就趕到丹霞嶺,馳過一道緩坡——暮色之下,在丹霞嶺西麓營火彷彿天際的星辰,乍看過去,一眼望不了頭。

丹霞嶺西麓是一座給諸山圍起來的淺谷,差不多七八里縱深,從柴山往禮山的馳道,從這座淺谷裡穿過。從柴山出來的兵馬,今日午前進入這裡,就停在這裡暫歇,做進攻禮山、隨州的最後準備;數萬兵馬分駐於馳道的兩側,差不多將整座淺谷都填滿。

羅文虎萬萬沒有想到,真有這麼一支四五萬之數的精鋭兵馬,竟然如此悄無聲息的接近禮山城不到五十里地。他愣怔在那裡,想說些什麼,喉嚨裡卻幹得發苦、發澀,一句話的都說不出來——手足顫抖不休,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害怕還是震驚……

前日(十七日)經隨州從荊州戰場傳來捷報,稱荊州指日可陷,哪個曉得淮東軍四五萬精鋭像一群虎狼一般,就靜伏一側,等著機會撲出來一口咬斷北燕進入荊襄的兵馬的喉嚨……

羅文虎突然發狂似的大笑起來:“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墳一堆草沒了……”一屁股坐泥地之上,想到隨州那些個官將這些天來一個個吃了補藥似的議論燕胡拿下天下之後他們該如何封功賞爵,這一刻回想竟是如此的可笑,大笑之後,又覺得自己也無井底之蛙,忍不住落下兩行淚來……

“羅大人,曹帥可是還等著你的回話呢?”押解羅文虎來丹霞嶺大營的侍校官曹鵬見羅文虎又哭又笑,怕是驚懼過甚得了失心瘋、神智從來變得不清,小聲的提醒他。

羅文虎正是因為略知兵事,才知道淮東從柴山打出來這一拳有多厲害。

四五萬兵馬不算多,要是淮東軍在南線、鄂東防線的正面多四五萬兵馬,頂多是叫燕胡往漢水西岸多填兩三萬的防兵去守黃陂、漢津一線;要是淮東軍在北線、在信陽多四五萬兵馬與淮西董原配合,那燕胡在濟南的葉濟多鏑只要頂住壓力,將山東十數萬大軍都壓到徐泗防線上,就能迫使淮東軍部分兵力東移,以保徐泗防線不失——

淮東軍厲害就厲害在,這麼一支精鋭兵馬,竟然能脫離燕胡的視野,在燕胡的主力兵馬給牽制在南北兩線而腹心空虛之時,一刀狠狠的戳進來,直接捅在致命的腹心要害上,將徹底打亂燕胡在荊襄的整個陣腳。

就算葉濟羅榮及時攻下荊州,但也保不住漢水東岸南從黃陂、漢津,北到淮山北麓的二十餘萬兵馬的崩潰跟滅亡!在漢水東岸的二十餘萬兵馬,分散在南北兩線給淮東、淮西以及池州軍牽制住,根本就騰不出手來擋柴山兵馬發出的致命一擊。

除去南北兩線給牽制住的兵馬,奢、羅及燕胡在荊襄腹地各個城池駐防的兵力,統統加起來,都沒有五萬人。

隨州的覆滅,僅僅是第一步。

羅文虎神智沒有瘋,只是一下子面臨這麼大的變故,只是戰局的變化及顛覆遠超乎他的想像,叫他難以消化。

只是到這一刻,他還能有什麼選擇?

他的家小都在禮山城裡,他給羅獻成踢開禮山不聞不問已有三年時間,他還能有什麼選擇?曹子昂願意給他一個選擇,大概也是王相幫助美言的緣故,不過以柴山潛伏兵馬如此強大的戰力,而他在禮山毫無查察,曹子昂完全可以以不費吹灰之力襲拿禮山城,之後再向隨州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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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文虎離城去與王相相會,但久去不返,天黑之後也未見人蹤,而柴山在押糧兵馬停在城外就沒有繼續前行,也沒有一個解釋,看情形還隱隱約約的將禮山城包圍在內——這些異常都引起禮山尉趙觀及北燕駐城使佟阿慶的警覺,在天黑之後不管羅文虎有沒有回城,便先將城門關閉起來,將兵卒聚集起來派上城頭,以防意外。

禮山城小,千餘戶人家,倒有半數是守軍將卒家小,有什麼風吹草動,眨眼間就傳遍全城,等到午夜都未見羅文虎回城,整個禮山城都慌亂起來,搞不清楚出了什麼變故……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商議著要派人衝出去到隨州報信之前,羅文虎乘車在百餘騎兵的簇擁下,出現在南城外,吆喝著叫守兵打開城池。

城樓前垛口遍插火把,將城門前照得通明如晝。羅文虎見羅文虎身後百餘騎兵個頂個的彪健無比,戰馬鐵蹄扒在城門前的土地,踢得踏踏有聲,在秋寒的夜色裡,口鼻噴出白汽,想是趕了一段遠路。

禮山尉趙觀起了疑心,指著羅文虎問守城的小校:“這些人都是羅大人出城時所帶,怎麼都是生面孔?”

羅文虎身穿儒服,腰間挎刀,憑欄站在車上,見趙觀在城樓之前遲疑不定,怕拖延生誤,指著城頭就喝:“趙觀小兒,你看見本官入城,竟敢閉門相拒,你要作反不成?”

禮山城雖說只有三千雜散兵勇相守,但多為羅文虎的親信,趙觀雖起疑心,但已有旁人在城下打開城門,迎羅文虎入城——趙觀雖起疑心,但禮山城還是羅文虎的禮山城,他沒有能力阻止羅文虎半夜叩開城門。

羅文虎在百餘精騎的簇擁下,進入城門,停車在城門內側的登城道旁,等趙觀、佟阿慶及其他諸將下來相迎,指著趙觀、佟阿慶跟身邊的曹鵬說道:“他二人乃禮山尉趙觀及駐城使佟阿慶,可殺……”

趙觀、佟阿慶二人還沒有搞明白羅文虎嘴裡吐出“可殺”是何意,左右便有四匹馬馳出,毫無預兆的奔他們殺來,戰刀像閃電一樣斬過來,斬斷他二人的脖子……

佟阿慶當即倒斃,而趙觀則是金屬兜鍪先滾落在地,但頭顱還有一層皮連著,垂了下來——斷了頭顱的趙觀還站在原地,鮮血從頸動脈如噴泉湧出來,眨眼間的工夫,將趙觀一身亮銀色的鱗甲染透,大約過了五六息的時間,趙觀的屍體才“撲通”撲倒在地。

城裡守軍雖多為羅文虎的親信,但禮山尉趙觀是羅文虎指定安排到禮山的釘子。而佟阿慶是羅獻成投燕之後、葉濟羅榮派往羅獻成轄下諸城池臨時負責監管、督糧的官員。

城外柴山押糧兵圍城,羅文虎離城深夜才歸,帶了百餘陌生騎士進城,一言不合即下令斬殺羅獻成派來禮山的眼線,即使城下諸多將領多為羅文虎的親信,這一刻也愣站在那裡……

趙觀是羅獻成安插在禮山城的釘子,佟阿慶是代表北燕按插在禮山城的釘子,羅文虎既然下定決心要投淮東,不殺趙觀、佟阿慶二人作投名狀殺誰?

羅文虎手按腰刀下車來,看著驚惶失怔的禮山諸將,侃侃而道:“羅獻成與我同族,有長幼之義。早年生活困苦,被迫舉兵起事,殺官造反,我也為羅獻成立下汗馬功勞,然而羅獻成用我時視我如子侄,棄我時視我如弊履;爾等將勇也立下郝郝戰功,然而隨我來禮山,食不裹腹、衣不遮體,爾等心裡無怨乎?然而,此怨乃小,公仇事大——胡虜寇我中原,擄我妻兒、殺我父母,羅獻成手握重兵,為一地之巨擎,然不思為中原父老守土拒寇,反而與賊同流,助賊寇屠南陽、荊襄,殺我軍民數十萬人,血流漂杵,江河為塞,爾等心裡無怨乎?我羅文虎不甘、不恥與其為伍,然而多年被迫淪為爪牙為惡,至今思來愧恨交加。今日蒙崇國公不棄,受招淮東軍序列,得以與羅獻成割袍絶義,爾等從我否?”

羅文虎執刀而立,氣勢洶洶的盯著禮山諸將。

雖說禮山諸將大多數人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羅文虎這番話是清清楚楚的:羅文虎他從今往日就要與羅獻成恩斷義絶,投附淮東軍……

羅文虎雖然將話說得清楚,禮山諸將卻多遲疑不定:這眼下燕胡大軍即將拿下荊州,將要把淮東在黃州的兵馬主力打得跟狗一樣退出北岸,羅文虎竟然在這時候背叛羅獻成去投淮東,這不得失心瘋了嗎?

雖說在場的禮山諸將多為羅文虎的親信,但不意味著羅文虎要尋死,他們也都閉眼跟著跳下去,大多數站在那裡面面相覷。

“操、他娘的,胡狗殺我鄉親,狗剩子早就看不順眼,今天狗剩子跟羅頭一起反了!”一員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子的小校從後面擠到前面來,執刀站到羅文虎的身邊,虎目瞪向城下諸將,吼道,“他娘的哪個吱吱歪歪不從的,狗剩子一刀剮了他!”

當世平民心裡還沒有什麼國家及民族概念,反而地域鄉土情結濃郁。

羅獻成發跡於荊湖之間,麾下兵將有不少是南陽子弟。

雖說南陽城被屠的軍民,多為梁成沖從河南、山東之地後遷過去的流民,但燕胡動不動就在荊襄之地大開殺戒、屠戮殘地,依舊叫隨州軍裡的許多將卒看不順眼——反而是周繁及奢家殘部,他們手下的兵卒,要麼是出身北地,要麼出身浙閩,屠戮荊襄倒是一點心裡壓力都沒有。

羅文虎與身後的曹鵬小聲介紹道:“周狗剩,是南陽唐河孤兒,性子魯莽了些,但有血性,乃我禮山南城副尉……”

有人站出來起頭就好,便陸陸續續的有人站過來響應,但猶豫有半數人面面相覷,不知取捨,一個瘦臉突腮的中年官員,站起來說道:“北燕指日就能拿下荊州,燕主將定鼎天下,羅帥受封襄陽王,大家從之都有富貴,羅大人你可不能這時候把大家往火坑裡的帶啊……”

“史主簿,大義當前,你猶貪胡狗扔來的狗屁富貴,叫我如何容你?”羅文虎陰沉著臉,對站過來隨自己投附淮東的周狗剩下令道,“周狗剩,你於我將史典書拿下正、法,以祭絶義戰袍;誰若不從,皆效此法……”

周狗剩這些年來殺戮戰場,殺性不消,聽得羅文虎命令,也不遲疑,當即就將犯愣的主簿官史文生一把揪住,拔出腰間的割耳刀,捅進他的胸口;將羅文虎割落在地的白袍胡亂在史文生屍體流下的血泊裡沾揉了兩把,虎視左右:“還有誰不從?”

除去周狗剩等軍官站到羅文虎這邊,曹鵬更率百餘精騎將禮山諸將包圍在裡間,禮山諸將還能有什麼選擇,他們也指揮不動城樓內外的那些個兵卒。

不管是脅裹也好,心甘情願也好,禮山城的形勢就這麼定了下來,趙觀、佟阿慶以及史文生還有些餘黨可能是不安定的因素,羅文虎都一併派人去抓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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