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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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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4:30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心向背
   
    夕陽垂於遠村的林梢,林縛站在圍攏屋西側的高處,看著河口的景象。

    河口這邊已經建成四座圍攏屋,一座圍攏屋可以容納八十戶到一百戶民眾居住。兩座圍攏屋用來安置最初的募工流民以及新編武卒的家眷,新建成的兩座圍攏屋用來安置此次流落到河口的避禍難民。

    一棟獨院通常安置三四戶難民,兩座大型圍攏屋安置難民近四百戶,約一千八百人。奈何河口這邊滯留難民人數已經超過三千人,還是有大量難民都臨時安置在安置條件更為簡陋的窩棚區。

    林縛使集雲社一次性在西邊再購入一百二十畝地,同時開工建造四座圍攏屋,還專門辟出一塊空地臨時鄉勇。

    林縛站在一處稍高的土檯子上,看著聚集起來的鬧事鄉勇,過了片刻,才負手說道:「鄉營遇襲,二公子遇害,此事殊難料,錯不在你們,你們中無需有人為此承擔責任,而且這些年來你們盡心護衛鄉里,勞苦功高,我林縛生、長皆在上林裡,對你們的功勞,我心裡最是明白,在這裡要跟你們說一聲『辛苦了』……」當下就合手朝著眾人長揖。

    台下的鄉勇皆啞雀無聲。

    林縛繼續說道:「上林裡遭此大難,林家損失之重,也超乎想像,迫不得以要做諸多調整,也要請大家能諒解。我與本家已經談妥,你們可以選擇進入集雲社充當武衛,亦可選擇脫離林家離開河口。念在大家多年來盡心護衛鄉里,不管誰今日決定選擇離開河口,此間都會奉送上二十兩銀子當路資——」

    這次大家鬧翻臉,有些人怕林家秋後算賬,希望離開也不是多麼難理解的事情。

    林續祿不吭聲,這些鄉勇是林縛一口要接手的,對那些選擇離開的鄉勇許下贈送路資之諾也是他的事情。

    五個領頭鬧事的站在林縛身後,他們知道詳情,知道林家遺孀以及族老們對他們這些鬧事者是什麼態度,要不是林縛願意收留,他們這些鄉勇真的就要給強行解散了,也根本就沒有什麼路資不路資的;這些銀子都是林縛他私人解囊掏出來的。五人心裡感動,看臺下鄉勇竊竊私語,見他們甚至都以為每人二十兩銀子的路資是本家拿出來,更是有一團熱烘烘的火堵在胸口。

    台下鄉勇覺得林縛說出的這兩個選擇都還不錯,一時難以決定。

    二十兩銀子對平民百姓不能說少,在江寧可買四五十石細糧,就算拖家帶口在江寧熬過難關不成問題。

    鄉勇今日聚眾鬧事,只希望給解散時林家能給大家發一些安家費,甚至都沒有奢望能得這麼多。

    「好話都說盡了,現在該將醜話說在前頭了,」林縛這時候臉色沉下來,稍等片刻,等台下都安靜下來,才繼續說道,「爾等對林家處置有所怨意,可使人溝通商議,但是任意持械聚眾相脅迫以逞私念,是為忤逆。若在戰時,我會毫不猶豫調兵彈壓之,便是在此時此地,亦為難容忍之大錯。從犯者可既往不咎,雖說本家對首罪者也寬容,不予追責,但是我不能容忍這些人進入集雲社為武衛……」

    台上領頭鬧事的五名鄉勇哪裡想到林縛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處置,一起跪下來懇求:「我等自知行事魯莽,以下犯上、罪該萬死,但求林大人給我們改過自新的機會,哪怕是抽幾十鞭子,我們都甘願受刑,只是不要將我們趕出河口……」

    「好話、醜話都說盡了,」林縛負手說道,「今日趕你們走,我心裡也不好受,陳魁立、韓采芝、苟敬忠,你們五人,我認識三個,但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到草堂來每人領二十兩銀子帶家人離開河口去別處安身吧,我不會留下你們的。其他選擇離開河口的,將兵甲交到草堂來領二十兩銀子離開;選擇到集雲社當武衛的,將兵甲穿戴整齊也到草堂前集結,今夜有船送你們去獄島……」

    「我們走吧,讓他們自己做選擇吧……」林縛跟顧盈袖、林續祿、林夢得說了一聲,便先下了土檯子,往東邊的草堂走去,將聚眾鬧事的鄉勇都留在原處。

    林續祿回頭看了一眼那五個給林縛趕出河口的領頭鬧事鄉勇,他們還跪在土檯子上懇求林縛收留。其他鄉勇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畢竟這五人領頭鬧事,應該更擔心給林家秋後算賬,能拿二十兩銀子帶著家人到別處安頓簡直就不能算是懲罰,為何竟要如此哀求林縛收留?

    林續祿掌控大局的能力不強,膽色、氣魄不足,有些事情卻看得明白,也大概就是所謂的「眼高手低」吧。

    林續祿心裡微微一歎,說到底林縛只是要將鬧事鄉勇收歸己用,又要將五個領頭鬧事的驅趕出去,以免留下後患日後再發生類似聚鬧事件。

    要是硬繃繃的趕人,即使林縛暫時豎立起賞罰分明的權威,不要說給趕走的五人心裡會有怨恨,其他鄉勇心裡也多有不服,會留下很多的後患。

    但是眼下呢?跪下哀求的五人竟是滿臉的自責與愧疚,對林縛哪裡有半點怨恨?想來其他鄉勇在知道事情真相後,絕大多數人都會打消給秋後算賬的顧慮選擇留下來編入集雲社武衛。

    也就是說林縛僅用百十兩銀子趕走五個領頭的就將諸多後患都較為徹底的解決掉了,這樣的手段,當真不是一般人會使。

    林續祿跟在林縛後面,有些灰心喪氣,他給今日之事鬧得灰眉土臉,此時又真覺得差林縛當真是太遠,到河口以來,自信心第一次受到這麼嚴重的挫折。

    ****************

    事情的發展也恰如林續祿所料,絕大多數鄉勇在知道事情真相後都選擇留下來編入集雲社武衛,近一百五十人兵甲整飭到草堂前集結,林縛當即就派船將他們送到隔水相望的獄島進行整訓。

    除了五個領頭鬧事者,還有十多名鄉勇選擇離開。這些鄉勇選擇離開也不是因為擔心會給林家秋後算賬,而是他們的家人沒有能夠逃到江寧來,他們放心不下,這時候能有機會離開,就想著潛回石樑縣去找家人。

    天已入夜,眉月清輝,再加上角樓投來的燈火,將草堂廳前的院子照得雪亮如晝,二十多名將離開河口的鄉勇都跪在院子裡跟林縛告別。

    「銀錁子、碎銀子以及散錢,我都替你們準備了些,湊足二十兩官銀。刀或者長矛都不能隨身攜帶,容易藏匿的剔骨刀我都替你們準備了一把,希望你們不要用之作惡……你們每人領一隻包裹走吧。想回石樑縣的,我夜裡就派船送你們到古棠縣北境過哨卡,想去江寧另處安生的,可以明天再走。」林縛說道。

    「只求大人給我們立功戴罪的機會。」韓采芝等五名領頭鬧事的鄉勇還是不甘心就這樣離開河口,跪頭哀求道。

    「走吧,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林縛硬著心腸說道。

    「大人恩情,我們永記不忘……」韓采芝等人見林縛心意已決,知道再難挽回,當下叩了頭離開草堂而去。其他三名領頭鬧事的鄉勇,家人都在河口,明天會遷往另處安置,原先就有些積蓄,再有林縛給的二十兩銀子當路資,相互扶持、幫襯在江寧熬過難關不是什麼大問題。

    韓采芝老父老母都隨之逃到江寧來,但是洪澤浦亂起之時,其妻攜幼子回娘家探親,至今仍滯留在石樑縣下落不明,另一名領頭鬧事的鄉勇陳魁立他妻兒倒是跟著逃出來了,老母卻留在石樑縣。韓采芝與陳魁立將在江寧的家人托給其他三人照應,他們隨另十多個回去尋找家人的鄉勇一起潛回石樑縣去,當夜就坐林縛給他們準備的船離開了。

    ***********

    事情很順利的就解決了,近一百五十名編入武衛的鄉勇也給船送上獄島,林縛留林續祿、林續宏在草堂裡簡單的用過晚餐,在席間跟林續祿說道:「你要將餉銀送回東陽府擔心途中遇到流寇——我看這樣好了,集雲社兩艘快帆船這兩天就要正式收貨,河口這邊人手還算充足,過兩天我送你們回東陽去。河口這邊諸多事也暫時安頓下來,我要去東陽見顧大人一面。」

    東陽號在駱陽湖裡的戰績,林續祿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是這些天聽到的也多,要是有這樣的三艘船護送去東陽府城,還真不用擔心一般的流寇水匪。

    「那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林續祿欣喜的說道,「我還在發愁怎樣才能將銀子送回去呢。」

    林縛說道:「本家的事務,我本不想多說什麼,但是從今天的事情來看,要將林家都交給幾位夫人做主,實在不是一件恰當的事情。我這次去東陽,會跟二叔商議希望能讓三哥你長久留在江寧主事。」

    林續祿心裡慚愧,今天事情的處置,他也不得法,只不過林縛的說辭讓他心裡聽起來很舒坦,畢竟將責任推到別人頭上是誰都忍不住想要去做的事情,林續祿心想要不是幾位嬸娘驚慌失措的指揮東指揮西,他也不至於失了法度。

    林夢得坐在一旁不說話,林續宏心裡卻真正的明白林續祿當真是遠不如林縛。

    「上林裡一時難以收復,林家在江寧的產業經營要維持,就要從別處尋找貨源。各地大宗貿易都給地方勢力控制,林家貿然插足進去,衝突不會少,」林縛說道,「這些衝突說起來千奇百怪、手段繁多,地方勢力勾結水寇或者直接冒充水寇來打劫是較為普遍的。本家有船隊,總載量計有五千石,但是多為普通木船,防禦性與航速都很一般。以往船隊主要走石樑河水路,不用擔心太多,日後到另處尋找貨源卻不能如此麻弊大意。我希望本家多添能置武備的大船,畢竟本家在河口還有一百五十名鄉勇可用,實際上本家在河口不需要留這麼多的私兵,只有保留二三十人守衛宅院就可以,多餘下來的鄉勇都可以安排上船。明天我請三哥到東陽號上看看武衛演練,就知道時局難測之際多備這樣的快速堅船對林家好處更多一些。說不定將來東陽也可能用到,即使收復上林裡後,用大船在石樑河運送貨物,載量更大,人手更少……這些事情,我去東陽後會跟二叔仔細商量,也希望三哥也考慮一二。時間不早,我還要去島上走一趟,畢竟人剛送過去,放心不下,就不送三哥回去了。」

    林縛送林續祿、林續宏送出草堂,跟林夢得說道:「你跟三位族老接觸時,也多說說備大船堅船的好處。」

    江東郡地處廣袤平原之間,地形之險要全在於「水」字之上,再說林縛以長山島為根基,以揚子江水道連接長山島與河口兩處彈丸之地,自然視堅固的大帆船為廣袤水域裡浮動的堡壘。

    待過兩天新船到手,林縛手裡就擁有四艘千石大船。如今東海寇的主力戰船也是千石載量的大帆船,雖說東陽號等船堅固程度以及風帆航速可能要強過東海寇的主力戰船,但在海上對抗,畢竟敵不過東海寇船多勢眾。

    林縛是希望長山島能盡量避免跟東海寇起衝突,但是奢家整合東海寇大規模入侵沿海諸府的時間不會拖太久,他們到時候會不會容忍位於揚子江外海口的長山島勢力的存在?

    林縛喜歡將籌碼抓在自己手裡,根據長山島對東海寇勢力的偵察,林縛希望能擁有五桅甚至八桅超大型快速帆船。在大帆船上置蠍子弩、床弩等戰具,以少量的精銳戰力,也能在海面取得對東海寇多艘主力戰船的優勢。

    以東陽號抵禦近海風浪與抗撞擊能力為標準,五桅八千石載量的超大型帆船造價約一萬八千兩到兩萬兩銀。

    雖然這次林縛他們渾水摸魚摸到近十萬兩現銀,要是可以,林縛恨不得都用來買船,但是這筆錢絕不能大手大腳的明著花。

    林縛這才要千方百計的鼓動林家多買大船,至少也要現在就以林家的名義跟龍江船場下訂單,大不多日後他再多林家手裡將這些大船加價買回來就是。

    一艘大型帆船,就算材料備全,完全造成也要半年的時間。林縛擔心半年時間後,東海寇經整合後的勢力差不多已經將爪牙伸到揚子江出海口了,時間真是不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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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5:32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歸心
   
    林梢之外眉月照空,已經是子夜時分,林縛藉著月光,與趙虎、周普在獄島的林子裡說話,討論武卒與武衛的訓練事宜。

    新編入集雲社武衛的一百五十名鄉勇都暫時安頓下來,明日開始整編,趙虎是上林裡鄉營的老人,對鄉勇情況很熟悉,再說諸鄉勇對林縛也是心悅誠服,才一百五十人規模的整編,沒有什麼難度。

    林縛決定要在新編武卒與武衛中推行「三伍」新編隊法,將原先以「旗頭」為隊目的小隊再細分三個戰鬥小組。

    自古就有「編伍」、「五卒為伍」的說法,新編隊法貌似對「十五卒」編隊法算不上什麼改進,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倒退。

    當世軍隊,「十五卒」編隊法,每一小隊兵卒都是配備單一兵器,要麼都持長矛,結長矛陣,要麼都持刀盾,結刀盾陣,要麼都持陌刀,結威力甚大的陌刀陣,要麼都持長弓勁nu,結成弓nu陣。四小隊為一大隊,十大隊為一營,通常一營兵卒都是單一兵種。

    因為都大規模採取單一兵種的兵卒編製,當世作戰,對陣列排布以及陣列密度要求較高。

    由於兵種在陣列之中的配合通常是以營或者大隊為單位,一旦陣列經受不住敵軍的衝擊而導致陣形潰散、主將對陣列無法進行有效掌握之時,通常都意味著戰敗的結局。即使士氣可用,小規模的單一兵種隊伍在複雜的戰場上由於缺乏足夠靈活的戰術,是很難在處於劣勢的近距離肉搏戰中堅持戰鬥較長時間的。

    實際上林縛要推行的新編隊法跟傳統有本質的區別,除了將十五卒小隊細化為三個戰鬥小組外,最根本的改變就是拋棄傳統兵家給整隊兵卒配備單一兵器的做法,採用長短相補、遠近相制的兵器配備新原則。

    考慮冷兵器作戰的特點,新編隊法使五卒為伍,一人持大陌刀、一人持尖端裝銳矛頭、長近一丈的竹刺槍、兩人持刀盾、一人持弓弩。

    持大陌刀或長竹刺槍者要選身強力壯之人,兩人中戰術素養稍強者為五卒之首,兩人居中,刺槍稍前,以長近一丈的長刺槍刺擊當前之敵並掩護陌刀手與刀盾手進擊。兩人皆穿甲,甲具不全,優先滿足陌刀手,近身肉搏戰以陌刀手為核心戰力。持刀盾二人,護守卒首(或稱卒長)兩翼,接戰之前,以盾、長牌遮擋敵襲重箭與投槍,有條件則穿甲;持弓弩一人位於側後,通常不穿甲,近戰時改持單刀或長矛。

    林縛在周普協助下改進的劈擊術也是適用以新編隊法編伍兵卒的日常訓練。

    林縛倒是想直接抄襲後世戚繼光的鴛鴦陣編隊法,但是鴛鴦陣一隊為十二人,與當世的「十五卒」編隊法很難相容。再說有數百年的時差,戰爭環境跟條件也有很大的區別,林縛只得放棄直接抄襲的念頭,自己加以改進跟調整。

    由於在島上訓練新編武卒與武衛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對小規模軍隊採用新編隊法作戰有較大的把握,但是新編隊法是否適用於大規模陣戰,既沒有實際演練的條件,更缺乏實戰的檢驗。

    林縛與趙虎、周普在林間討論明天整編鄉勇採用新編隊法的諸多細節以及裝備事宜。

    鄉勇兵甲配製本來就有較為嚴格的限制,這些要整編的鄉勇都是在鄉營遇襲潰散之後重新聚攏起來的,兵甲丟失不少,更加顯得簡陋。

    林縛他們此次在駱馬湖裡渾水摸魚搞到八十多副兵甲,除了送去長山島之外,還可以拿出三十副優質組甲或合甲加強他們的裝備。林縛倒也不是事事以長山島優先,他要是給這批鄉勇個個人都穿上甲具,落在別人眼裡,又怎麼會不引起他人的疑心?

    長山島那邊雖說最初豎的就是東海狐譚縱的名號,但是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除了林縛個人在諸人心中逐漸建立起來的威望與信任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

    要是長山島勢強,江寧這邊勢弱,即使秦承祖等人都願意真心奉林縛為首,下面人特別是後期投靠長山島的人又如何肯心服口服?

    一旦江寧這邊勢強,長山島勢弱,諸事又都依賴江寧這邊,彼此無法分開,那以江寧這邊為主也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如今,林縛能直接掌握的武力,即使不算大鰍爺葛存信在東陽號上所率領的五十餘精銳,守獄武卒有一百八十人,武衛也有一百八十人。

    雖說林縛此時在獄島擁有絕對的權勢,楊釋也好,長孫庚也好,都不能對林縛進行制衡,但是守獄武卒畢竟要算官兵,除非極特殊的情況,林縛只能使之守備獄島兼顧河口的防衛。

    集雲社武衛則是為林縛完全掌握的一支私兵。

    之前送上島來訓練的武衛有三十人,訓練也有小兩個月的時間,有了一些基礎;此次將編入武衛的一百五十名鄉勇由於林家的重視而有頗強的戰鬥力,以新編隊法進行整編,再加一段時間的訓練,完全能夠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支武衛將成長為一支當世難得的精銳。

    小鰍爺葛存雄與陳恩澤帶領近六十名船工、水手進駐龍江船場接受訓練也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再有兩天,東陽號之後新訂購的兩艘千石快速帆船就要交付。

    林縛決定在新船交付之前的這兩天都盯著獄島,親自參與武衛的整編之事。

    此時夜色已晚,林縛想著去監房那邊看一看,沒有讓趙虎、周普相送,帶著四名護衛,逕直從林間小徑穿過,走到島西端。

    獄島西南端的涯石上負手站著一人眺望遠處,林縛藉著月光遠遠的看過去,辨其體形,便是留在獄島上養傷有一個多月的刺客敖滄海。

    敖滄海本是東閩軍陳芝虎部前鋒營副統領官,放不下與奢家的血仇,在陳芝虎部給朝廷調往晉中途中,棄官逃亡,組織人手刺殺奢飛虎。敖滄海刺殺奢飛虎兩度皆失利,四十餘人只剩他與一名敖姓青年還活著,不過都在一個多月前的第二次刺殺中受了重傷。

    這一個多月來,二人一直都給林縛秘密藏在獄島養傷。

    敖滄海也看到林縛,下了涯石,走了過來,抱拳問候道:「大人這麼晚還在獄島?」

    「你在島上不知道,島外總是一堆事情,總要拖到這麼晚才能過來看一眼,」林縛笑著說道,「敖兄也沒有睡下啊?」

    敖滄海體質還真是強悍,他人中了便是必死之傷,他只用一個多月就恢復得生龍活虎。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今天才豁然想明白。」敖滄海說道。

    「哦。」

    「我能否跟大人提一個要求?」

    「你說來聽聽,我能辦到自然不會拒絕的。」林縛說道。

    「敖族血仇,本是我一人之事。永康是孤兒,父母早亡,雖也姓敖,卻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敖族在蕉城被滅族時,永康才是十四歲的少年,剛跟我在外面給敖家商隊當學徒。這些年,他隨我在外面征戰奔波不休,連老婆都沒顧上娶。他本來在軍中有前途,又毫不猶豫的隨我逃亡到江寧刺殺奢飛虎。我滿腦子只想著敖族血仇,從未想過這跟永康本沒有絲毫的關係。他卻為此付出這麼多,不容於奢家,也不容於朝廷,我想懇求大人給永康安排一個地方好讓他安安穩穩的渡過這一生。」敖滄海說道。

    「這世間哪有安安穩穩之事,」林縛輕歎道,「我盡量安排吧。」

    林縛救下二人時,另有一人當場死亡,敖姓青年敖永康受傷比敖滄海更重,武延清雖說極力搶救,保全了他的性命,總無法完徹底治癒他的身體。

    敖永康騎馬時雙腿都受到鐵鑭之類的重兵器重擊,武延清治療跌打傷的醫術再高,還沒有治粉碎性骨折的能力,敖永康甦醒已久,養傷一個多月,還是完全不能下床走動,雙腿鐵定是廢了。右手也受到重創,無法拿起重物,左眼失明,內臟也受到大力的鈍擊,精心調養月餘,還時不時的有血咳出。

    換作他時,這麼嚴重的內外傷,武延清多半是不肯救治。倒不是武延清心腸硬,只是如此嚴重的傷勢就算費極大的力氣救活,也無法續多久的命,隨時都有可能傷勢加劇而死。

    敖滄海雙膝一屈,給林縛跪下:「滄海欠大人三條性命,怕是今生無以為報,現在也想明白了,只有大人不介意滄海一個無名無姓之人追隨,滄海願意供大人驅使以報一二。」

    「你無需如此的,」林縛伸手要將敖滄海從地上攙起來,說道,「你暫時忘卻家仇也是好的。你在島上雖然能從塘報抄件裡知道島外發生的諸多事,但是有許多事是隱藏在深處不為人知的。洪澤浦劉安兒之亂,我有八成把握能肯定奢家有暗中參與跟支持;如今東海寇勢力在昌國縣(舟山群島)大規模聚集侵襲,我擔心奢家會以昌國縣島為基地整合東海寇勢力,再大規模侵襲明州、嘉杭、平江諸府,以此徹底的削弱朝廷的實力。朝廷能恢復治世,自然會收拾奢家;時局要是這麼亂下去不可收拾,奢家自己的野心就將毀滅掉他們。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二十年,奢家的勢力就會給削弱下去。你若報仇之心始終不息,那不妨多些耐心忍耐過這段時間。你當真刺殺了奢飛虎一人,也不能就算是報了家仇血恨。我可以將你與永康都送到海外一座島上去……」

    「我也是想明白奢家總有力微勢弱的一天,大人也說過大人跟奢家不會是一路的,大人的話我信,」敖滄海堅持跪在林縛面前,「我一個多月來,就在獄島上養傷,無事看看河口,我觀大人之志絕不會限於獄島、河口這兩處彈丸之地,也絕非是肯長久屈居他人之下的英豪之輩,倘若滄海不幸為大人捐軀,只希望大人能念著滄海一族三百餘口都死於奢家刀下。」

    「……」林縛心想熬滄海眼光還真是獨到,他心裡自然想將敖滄海收為己用,他性子剛烈,一旦歸附就不用擔心他輕易會有什麼反覆,諸事也能放心用他,但是也正因為他性子剛烈,林縛反而擔心將來會在替敖家報仇血恨一事上有負於他,蹙眉想了片刻,說道,「我做事有我的原則。晉安侯父子數人為一己私念,在東南掀風作浪,陡掀兵禍,不單是你敖氏一族,東南諸郡死於東閩戰事的兵卒、平民,加起來有數十萬人之巨。此時奢家又在背後推動洪澤浦劉安兒之亂,已將濠州、東陽、淮安諸府數十萬民眾以及數十萬滯留三府的流民捲入其中,沿海諸府民眾很可能也將受到東海寇的大規模侵襲。此等自以為是、以天下為棋、以逞私欲的梟凶之輩,天也難容,有機會落井下石,我是斷不會錯過的,這也是我兩次救下你的緣故。但是我並不贊同無節制的復仇,倘若與奢家敷衍交好更有利於社稷民生家族勢力,更有利於他人,我也會毫不猶豫跟奢家敷衍交好的。」

    「因為滄海無所顧慮、無所留戀,所以才會不顧生死斷然行刺,」敖滄海跪在地上說道,「滄海現在真心為大人所驅使,大人所說的這樣,滄海也有想明白……」

    「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做事吧……」林縛將敖滄海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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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6:19
第一百五十五章 勇將

    林縛檢視過監房,就帶著敖滄海與諸護衛武卒坐船回河口。

    回到草堂,看到趙虎他娘在草堂裡等他,此時已過子夜,陪同的柳月兒、小蠻看到林縛回來,如釋重負,都忍不住要哈欠了。

    林縛將腰刀摘下來遞給柳月兒拿裡屋去,看到珍娘端茶過來,指著敖滄海吩咐珍娘道,「這位是敖爺,你去跟你家裡人說一聲,要是看到黑爺,讓黑爺過來一下。再讓你家裡人給敖爺在外宅準備一處安靜的房間;以後在外宅裡,敖爺有什麼吩咐,你們都要悉數照辦……」

    珍娘應了一聲,放下茶盅就退了出去。珍娘本是島上女囚,坐監刑滿釋放卻給家人拋棄,有家也回不了,林縛做主將她許給曾在獄中當牢頭的王麻子。如今草堂事情也多,林縛便正式將王麻子夫婦收留在草堂裡使喚著幫柳月兒做些雜事。

    林縛坐下來問趙虎他娘,「這麼晚了,嬸子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跟夫人、小蠻姑娘坐著說話,倒忘了時間。」趙虎他娘打量了敖滄海一眼,雖然為了敖滄海,林縛幾乎跟奢飛虎翻臉,但是河口這邊知道敖滄海存在的人屈指可數,趙虎他娘到河口才十天時間,沒有上過獄島,自然不認得他。

    「不是什麼要緊事就好,嚇我一跳,」林縛笑著說道,「趙虎給我丟在島上,平時難得回來,嬸子在河口要辦什麼事情,找不到我人,跟七夫人說不方便,直接吩咐月兒跟小蠻也一樣。」

    林景中、趙虎家人這次都遷到河口來,新宅子還沒有建成,都臨時安置在圍攏屋裡,林景中父母以及趙虎父親都是老實巴交之人,趙虎他娘在七夫人顧盈袖身邊做事有好些年頭了,見識也多,辦事也利索,到河口來還繼續跟在七夫人顧盈袖身邊辦事。

    「還是為青山的事情,」趙虎他娘說道,「今天的事情他做得不妥當,給本家訓斥也是應該……聽說三夫人要將外姓人都趕出鄉營,青山本是有前程的人,虎子進鄉營還是他介紹的,做事也比虎子要穩妥。他要是真給趕出鄉營,蠻可惜的。」

    林縛心想三夫人在新宅院子裡說的氣話終是傳了出去,林家人短時間裡經歷這麼多事,即使對外姓鄉勇起疑心,氣極說出口來就太不應該了,也難怪趙青山心裡難安,要趙虎他娘在草堂守自己守到深夜。

    「那只是三夫人說的氣話,後來也沒見三夫人提這茬。這種話本不用當真,也不知道是誰傳了出去。嬸子你告訴青山大哥一聲,這事不用擔心,即使三夫人要趕人,不是還要盈袖姐在新宅子裡嗎?」林縛說道,「還有青山大哥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過來找我商量,實在不用麻煩趙嬸你再坐到深夜了。」

    趙青山與趙虎是遠堂兄弟,趙虎他娘是他的堂嬸嬸,今天鄉勇聚眾嘩鬧,趙青山雖然沒有能控制住局面,卻也沒有讓局勢惡化,處置沒有什麼不當的;只是本家那些人給這段時間來連續生的諸多事情嚇破了膽,成了驚弓之鳥。

    林縛雖有心籠絡趙青山,但是暫時不會直接將他拉過來,讓他繼續給本家做事也有好處。

    如今河口、獄島這邊的人馬加起來約四百餘。

    除了東陽號五十餘精銳由大鰍爺葛存信統領、六十名當值武卒由楊釋統領外,新編武卒及武衛共三百人,林縛有能力親自掌握,平時由趙虎、周普負責訓練諸事,待到用時,臨時指派統率之人,暫時不會指定固定的指揮人選。

    林縛又想了片刻,心想趙青山既然有投靠的心思,也許河口編練民勇的事情讓他參與進來也好。

    守獄武卒與武衛都是常備武力,專事戰備,但是將河口青壯更廣泛的組織起來,利用工餘或每個月固定抽出三五天進行一定程度的軍事訓練,不僅能加強河口的防衛力量,也可以作為守獄武卒與武衛的後備力量。

    林縛將趙虎他娘送回圍攏屋,返回草堂,半途烏鴉吳齊從暗影裡閃出來,說道:「東陽號回來了!」又朝敖滄海問道,「敖爺想明白了?」

    敖滄海等刺客在攝山南麓給奢家武士反圍殺時,是吳齊帶人冒險將他們救了下來。

    「以後還要請吳爺多加照顧。」敖滄海拱手說道。

    「就盼望你上賊船來,」吳齊嘿然笑道,「江寧城裡yu對河口不利者甚多,能得敖爺相助,大家都要輕鬆不少……」

    敖滄海笑了笑,自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敖滄海第一次行刺奢飛虎時,林縛等人適逢其會,巧計使敖滄海等人得借攝山地形逃脫。之後敖滄海一邊籌措再次行刺,自然也會打探林縛的情況。敖滄海第二次給吳齊救下時,他知道那次他們並沒有能夠擺脫奢家的尾巴。雖然敖滄海現在還不知道林縛如何應付奢飛虎的,但是他知道林縛等人暗中藏著很大的秘密,絕非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敖滄海這一個多月來在獄島上養傷,除了島東灘的訓練營地以及監房,獄島其他地方並沒有對他禁足,許多事情,敖滄海都看在眼裡,再說林縛既然能收留他又不怕給奢家知道,這諸多事都促使敖滄海下定決心暫時放下家仇追隨林縛。

    林縛要在江寧盡快的打開局面,得罪的人也多,雖然有顧悟塵當靠山,不怕別人明裡報復,但是這些勢力都不是善男信女,吳齊、曹子昂等人怕就怕他們派出刺客。

    雖說在外人眼裡,林縛只是顧悟塵門下的一名門人,但是吳齊、曹子昂、周普等人眼裡只有林縛而無顧悟塵。長山島—河口形勢得來不易,他們心裡都清楚林縛是別人絕無法替代的,自然也最關心林縛的個人安危。

    周普如今大多數時間都要留在獄島與趙虎訓練新卒,林縛平時就四五名護衛武卒隨身,出行時,吳齊要麼親自暗中侍衛,要麼派出其他暗哨相隨。但畢竟人少,對方即使無法派出更多的刺客,但是只要二三十人埋伏狹路,就能使林縛陷入生死險境。要是遇到這種情況,就需要一名無畏生死的勇將替林縛殺出一條逃生血路出來,這個責任本來是要周普擔當的,眼下林縛讓周普留在獄島,敖滄海恰好能頂替這個位子。

    敖滄海的身手,吳齊等人都親眼目睹,並不在周普之下,有時候身手還是其次,關鍵是敖滄海身上具備無畏生死的氣概。

    所謂英雄惺惺相惜,吳齊當初不惜冒險將敖滄海救下也不是為別的,這些天來大家都盼望著林縛能拉他入伙,今日算是得嘗所願。

    吳齊這時候才跟林縛匯報更具體的事情,「你怕是想不到,三虎也隨船過來了。」

    吳齊等舊人習慣稱傅青河舊名。

    「傅先生過來了?」林縛驚喜道,他與傅青河在清江浦分開後就沒有見過面,幾次來信說要到江寧來,也沒有想到他這次會來,又問道,「曹爺呢?」

    「子昂在碼頭呢,我過來找你。」吳齊說道。

    林縛當即就與吳齊、敖滄海經過林夢得在河口住處,拉林夢得一起到河堤碼頭跟曹子昂匯合,直接坐槳船到獄島東北側。

    東陽號從上林裡回河口後,就在河口停泊了兩天,之後就離開江寧,敖滄海當然不知道東陽號這幾日實際是去了長山島今日才返回。

    長山島東側除了訓練營碼頭外,沒有其他能停船的地方,再說訓練營碼頭太小,進入的水道也窄,停不下東陽號,東陽號在近島的水域下錨泊船。

    敖滄海坐在槳船上,看著東陽號停泊在水面上就如同一隻巨獸,靠過去才現東陽號的另一側還停靠著六艘小船,正有人將一隻隻實沉沉的袋子從東陽號卸到小船上。

    「是鹽包,是私鹽,」林縛解釋給敖滄海知道,笑著說道,「這種走私,我們也是第一次做。」

    「敖爺大概猜不到我們運來私鹽如何賣出去……」吳齊賣關子的說道。

    的確,林縛在江寧得罪的儘是地方勢力,要干私鹽走私,得罪地方勢力是絕對不行的。

    敖滄海皺眉想了片刻,說道:「魚,鹹魚。」

    「啊……」吳齊頗為詫異,沒想到敖滄海一下子就想到關鍵處,「你怎麼想到的?」

    「大人並無意對我隱瞞什麼,島上許多地方,我都可以隨便走動,」敖滄海笑著說道,「我還一直奇怪,島上有鐵作坊、木作坊等諸多經營,為何要投入那麼多的人手下河捕魚,難道醃製鹹魚得利格外的多?原先死活都想不透,此時看到這個就明白了。」

    曹子昂暗暗點頭,敖滄海白身投軍,又非親信,能做到陳芝虎部前鋒營副將,不會是有勇無謀之輩。

    林縛笑了笑,眼睛看著站在船頭的傅青河,作揖笑道:「傅先生終於是過來了,小蠻知道了,不曉得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傅青河看逾五旬,鬢染霜,身手卻健,不待放下繩梯,就緣著船舷下到槳船上來。

    大鰍爺葛存信要看著人將四百包私鹽藉著夜色都運到島上去,林縛他們先將傅青河接到訓練營地去。

    朝廷對鹽鐵等物實行專賣,在維揚府設有專門的鹽鐵司衙門,管轄海陵、平江、淮安、嘉善諸府的鹽場及轉運諸務,不受地方節制,並擁有專門的鹽卒、鹽丁部隊,甚至在諸府保留上千萬畝的肥沃塗灘地禁止地方開墾,就是為了種草給煎海煮鹽提供足夠的燃料,以確保朝廷每年能從江淮鹽務抽取高達兩百萬兩銀以上的重稅。

    在江寧,鹽同肉價,人可以一年不食肉,卻無法一日不食鹽。再往江西、湖廣腹地,鹽更是數倍於肉價,缺鹽嚴重的地方,甚至一擔谷都換不到一斤鹽。

    四百包私鹽若能順利通過醃製鹹魚流散出去,得利至少有一千兩銀。

    雖然林縛他們此次在駱陽湖渾水摸魚高到近十萬兩銀,但那種混水摸魚只能偶爾為之,遠不及一船私鹽得利一千兩銀的走私來得實在。

    林縛僅憑私鹽之利,就足以供養長山島河口兩邊六七百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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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觀火夜謀


    獄島距離江岸不過五六百步,東陽號停泊在獄島東北側近島處,月色尚好,站在岸邊能看到東陽號模糊的影子。

    杜榮與奢飛虎身邊那個叫「子檀」的青年謀士穿著黑衣站在金川河東邊的江堤上,舉目遠眺停在獄島東北的東陽號,拂曉時分才悄然撤出,一直潛行到曲陽鎮北,才有人牽來馬,他們騎快馬馳往慶豐在城南龍藏浦的莊園。

    奢飛虎與與宋佳都沒有睡下,等著杜榮與子檀回來。

    「林縛此子絕非善男信女啊,」杜榮蹙眉說道,「東陽號船太快,我們派出去的暗哨未到海陵府境就失去東陽號的蹤跡,現在能肯定的是,東陽號只在崇州江外停泊了一天,期間有三天行蹤未定,此時東陽號回江寧,沒有直接回江岸碼頭,卻停在獄島外卸貨,不知道他們幹什麼勾當……」

    奢飛虎陰沉著臉不吭聲從林縛公然收留對他不利的刺客起他就知道林縛絕不是善男信女,這年頭稍有勢力者,誰又是善男信女?清獄之後,林縛將獄島經營得固若金湯,外人無法看透獄島的虛實。

    「子檀你怎麼看?」宋佳在燭下容顏清艷,暑夜炎炎,她身上穿得也輕薄,露出來的肌膚色如雪光,她微蹙著秀眉問青年謀士。

    「不是善男信女倒也罷了,此人的手段不容輕視啊,」子檀坐下來,目光只瞥了宋佳一眼就轉移到燭火上,慢條絲理的說道,「駱陽湖水戰有幾處疑點,其一,在秦城伯將入伏之際,警訊烽火驟然燒起,迫使劉安兒部提前動襲擊,部署亂了許多。事後偵察在青陽崗南麓有火堆燒過的痕跡,烽火之事應有人故意謀之。其二,東陽官紳主動護送秦城伯進駱陽湖,現已查明是林縛所倡議。駱陽湖水戰,東陽號可以說是全身而退,秦城伯雖死,林縛救護之功卻不能泯,燕京傳來的快報,朝廷將遞來江寧的特旨中有專門褒獎其,殊榮堪比董原守仙霞。其三,紅襖女劉妙貞率部雖成功襲殺上林裡鄉營,然而北岸反應迅,致使劉妙貞部未能及時攻克林家大宅,林縛就及時回援。隨後林家撤出上林裡動作也異常的迅而有效,劉安兒率部在駱陽湖休息才半天時間,就沒有來得及將林縛留在上林裡……」

    「敢將秦家、洪澤浦水寨、東陽官紳三方勢力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物,已經不能拿『不容輕視』來形容了,偏偏這麼多集中到林縛身上的疑點都不能攤開來說,」宋佳輕輕歎息道,「看來曲武陽獨子被劫持事件也應該是林縛暗中下的手……」

    「應該是,曲家交贖銀以及贖銀莫名失蹤的地點,就在金川河口外,雖然不知道他們搞了什麼手腳,但是也只有他們有條件暗中搞手腳。」子檀說道。

    「是不是暗中將消息透露給曲家?」奢飛虎問道,「曲家定然不會忍下這口氣。」

    「借刀殺人是好的,不過沒有必要特別去知會曲家,」宋佳說道,「之前曲家會忽視最明顯的疑點,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林縛暗藏的實力。林縛使東陽號將秦家人、東陽官紳救出駱陽湖之事在江寧已經人所皆知,曲武陽要是還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當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

    奢飛虎有些尷尬,畢竟算計謀略不是他所擅長。

    「眼下頭疼的事情,林家撤到河口之後,使林縛在河口勢力已成,此子又有顧悟塵當靠山,」杜榮神情痛苦的說道,「不管來明的,還是來暗的,曲家都很難不留後患的將其解決掉。」不要說曲家,他們在江寧的力量也很有限,已經不足以對林縛形成壓制性的威脅,而且他們在江寧給李卓等幾條大鱷盯著,更無法輕舉妄動。

    「東陽號能從駱陽湖全身以退,的確出人意料,子檀,你覺得要從昌國調幾艘船來,才能有把握。」奢飛虎問道,他這時候意識到林縛無法收服很可能會成為奢家將來的威脅,他欲圖暴力解決掉這個麻煩。

    「從昌國調船來,我們很難從容尋覓戰機,除非是直接奔襲河口,」子檀沒有直接否定暴力解決的可能性,分析道,「林家鄉勇在河口近三百人,守獄武卒近兩百人,這是林縛河口明面上就能調動的人手。除東陽號外,集雲社近期還將從龍江船場拿兩艘大船。從駱陽湖水戰來看,林縛手下應該有熟悉水戰的人。考慮到江寧水營出動的效率,留給我們下手的時間很有限,要在有限的時間裡盡可能大的打擊林縛在河口的勢力,昌國那邊派五艘大船、一千精銳戰力奔襲,才有較大把握,而且一定要襲其不備……」

    「……」奢飛虎倒吸一口涼氣,從林縛在駱陽湖水戰中的表現來看,子檀所說並不誇張,誰能想到半年前在江寧還毫不起眼的一個角色竟如此的棘手?

    從昌國調五艘大船、千餘精銳奔襲江寧沒有什麼難度,五艘船載千餘戰力快進入揚子江,揚帆奔襲江寧,隨後折向返回。為防止給江寧水營與寧海鎮水營的戰船糾纏上,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船在途中不能有絲毫的耽擱跟滯留。如此一來,船抵江寧的時機就很難控制。由於海船與揚子江常見大型漕船的區別很大,難以有效偽裝,若是船在白天抵達江寧,以林縛在河口的佈置,船進入獄島二十里水域就有給覺的可能,那就達不到襲其不備、出其不意的奔襲效果,甚至有可能反過來給林縛的私人武裝戰船糾纏上待江寧水營過來圍殲。

    「海船襲江寧,若是秦城伯在,也許要拖兩個時辰才會有戰船派出來援,如今江寧軍備由李卓負責,江寧水營出戰的時間就很難預料,」宋佳反駁說道,「若是要搞得這麼複雜,還不如派死士直接趁夜殺進河口去!」

    派死士更不可能,三五個死士成功的可能性太少,人數多了一來行動難以機密,再者奢飛虎手裡也沒有那麼多的死士能用。

    「還是有別的機會的,」子檀說道,「林縛與曲武陽之間可不僅僅只有殺子奪銀的私怨,林縛在河口建鎮,對曲陽鎮是種威脅,所以曲武陽動員曲家全部實力對付河口成為可能。除了殺子奪銀私怨之外,曲家與林縛還有更深層次的尖銳矛盾……」

    「什麼矛盾?」奢飛虎問道。

    「燕京傳來消息稱,今上欲用陳西言為相,然而陳西言欲為相,必須先掃清楚黨給他設置的阻力,張協、湯浩信都不是易與之輩,兩派之間近期必有一爭,」子檀從容分析道,「陳西言隱居攝山西溪,顧悟塵仍楚黨在江寧代言人,兩者表面沒有任何的接觸,實際則不然。曲武陽要不是陳西言的表妹夫,陳西言又怎麼會在致仕後選擇隱居攝山西溪?我猜測,河口流民慘案應該是陳西言利用曲家對楚黨新貴顧悟塵刺出一擊毒刺,那時候陳西言就有謀相位之心,只是一開始誰都忽視林縛。河口流民慘案給林縛極妙的化解掉之後,特別是曲武陽獨子失蹤之後,陳西言與曲家都也被迫選擇隱忍。」

    「雖隱忍,卻必會作?」宋佳輕言問道。

    「對,」子檀斷言道,「涉及相位之爭,林縛也只是隨時都可以犧牲掉的可憐小卒罷了,顧悟塵是楚黨的軟肋,又近在陳西言眼前;林縛又是顧悟塵的軟肋。不要看林縛在河口勢力將成,但是疑點太多,只是別人抓不到他的痛腳罷了。此時顧悟塵在東陽督戰,若是能迅雷不及掩耳的將河口蓋子揭開,顧悟塵想捂都捂不及,我看只要有要機會,陳西言勢必會利用曲家再次對河口下手,強行將河口的蓋子揭開,將河口隱藏的諸多秘密暴露於世人面前,迫使顧悟塵退出江寧,打擊楚黨。」

    「江寧希望扳倒顧悟塵的人不會在少數,」杜榮點點頭,「陳西言的確有可能出手……」

    「我們怎麼辦,還是坐山觀虎鬥?」奢飛虎問道,「若是曲家不成事,豈不是讓林縛進一步固定在江寧的根基?」

    「我們這次不能再坐山觀虎鬥,應該暗中伺機狠狠扎一刀。」杜榮陰狠的說道。

    「應該如此,要是暗中伺機,就無需昌國派大船、大量人手來,幾艘烏蓬木船暗藏百十精銳偽裝成貨船停泊在附近伺機趁火打劫就行。不管得不得手,這批人事後都要順江而下撤出揚子江去,」子檀又說道:「另外,四月春闈聖上御筆親點陳西言門下陳明轍為金榜頭名,江寧都將陳明轍與歌姬蘇湄當成『才子佳人』的典範,林縛可與蘇湄有著非同一般的親密啊!這裡面也有文章可做」

    「哼,要這麼說,顧悟塵跟我們還有這層解不開的關係呢。」宋佳輕哼了一聲,美眸瞅向奢飛虎。

    奢飛虎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們甚至懷疑林縛、蘇湄都已經知道他才是白沙縣劫案的幕後真兇,不過他倒不會為這個擔心什麼,他現在已經沒有拉攏林縛的心思。

    子檀不敢少侯爺夫婦之間的事情,他繼續分析道:「除了這兩個之外,我想林縛與顧悟塵之間也不是無法離間的?林縛勢力剛成,一旦他這時失去顧悟塵的信任,他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怎麼離間?我看顧悟塵都恨不得將女兒嫁給林縛!」奢飛虎問道。

    顧悟塵能在江寧立足,林縛立下汗馬功勞。顧悟塵又不是笨蛋,林縛即使培植自己的勢力也始終不會對顧悟塵形成什麼威脅,怎麼可能讓他自斷一臂?

    「可不是沒有嫁嗎?」子檀輕笑道,「少侯爺都說顧悟塵應該恨不得將女兒嫁給林縛才是,據我所說,顧悟塵之女年已十七,相貌人品皆佳,卻還沒有許人家,也沒有許給林縛,少侯爺不覺得有些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奢飛虎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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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引蛇出洞

    拂曉時分,獄島東側訓練營寨裡,燭火微明。

    「地方塘抄報喜不報憂,昌國縣城未失,但是縣東外海的大島給東海寇佔據了好幾座,上個月,我到昌國縣實地走了一趟,情形不容樂觀。上月底,約三百餘東海寇乘三艘大船進襲北面的嵊泗島,我離開長山島時,這股東海寇還盤踞在嵊泗島未經離開,這段時間,從東江進出澱山湖、太湖的船隻也頗為可疑,小股東海寇侵襲平江府沿海的頻率也高過以往,」傅青河說道,「奢家裂土封侯,奢文莊長子奢飛熊在受封侯世子後就閉門養傷,並不協助奢文莊署理晉安公務,四個月來開門見客的次數屈指可數……」

    「東海寇進襲昌國諸島的幕後之人應該就是奢飛熊了,」林縛歎道,「奢家也意識到從六路侵兩浙、江西的戰略並不可取,遂借息戰之機,將拳頭縮回去,改從海路伸展其野心。昌國諸島的確是個好跳板……」

    昌國縣隸屬浙東明州府,也就是後世慣稱的舟山群島,縣境主要位於明州府以東海域,但是群島在外海從南到北延伸分佈近三百里,南端六橫諸島與明州府象山縣隔海相望,最北端的嵊泗諸島與平江府信義縣隔海相望,一旦讓東海寇在昌國縣諸島大肆聚集並站穩腳跟,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諸府將都置入東海寇的威脅之下。

    東江仍揚子江以南、平江府境內的一條大河,溝通澱山湖、澄湖、太湖諸湖,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太湖水域。太湖水域位於浙東的嘉杭、湖州與江東郡平江、丹陽四府之間,這四府仍充分開後的江南精華所在,江寧守備鎮軍三萬餘,每年錢糧折銀近七十萬兩,皆源來平江一府。

    傅青河過來,林縛沒有急著將他帶去河口,而是在訓練營寨裡藉著燭火討論東海寇的形勢,並不是說要為朝廷、地方分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諸府受東海寇威脅應該是郡司與朝廷要考慮的事情,林縛他們只是必須要去慎重考慮奢家操控下的東海寇勢力北擴對長山島的威脅。

    粗糙的大木檯子鋪開一張林縛從按察使司內部搞來的江東郡海疆地圖,當世地圖難以精準,秦承祖等人上長山島大半年,對附近海域的偵察也多,使這張海疆地圖精準不少。

    趙虎趴在木檯子上將嵊泗島與長山島分別拿硃筆描紅,嵊泗島四月底就給東海寇進襲並盤踞不去,長山島距離嵊泗島只有三百多里海路,借風力揚帆,普通海船晝夜之間就能走完這段海路。

    目前看來,奢家操控下的東海寇在完成聚集後很可能會最先大規模侵襲平江府,平江府糜爛,不僅使破壞江寧守備軍的餉源,使奢家所忌的李卓無可炊之糧,還可以截斷到平江以南諸府往北的漕運。

    在這一勢態下,長山島還是暫時安全的。

    長山島位於揚子江外海口偏北,對嵊泗諸島聚集的東海寇形不成威脅,又由於嵊泗島對進襲平江府或進入揚子江水道的條件比長山島要優越得多,東海寇此時應該沒有拔掉長山島的堅決決心。

    即時安全也是暫時的,誰也無法預料到東海勢態將來會如何展。

    四百包私鹽趕在天亮之前卸完貨,東陽號則起錨載著從崇州販運來的米、糖、扎染布、藥斑布等貨物停泊江岸碼頭。

    這還是東陽號次商航歸來,碼頭外聚集了許多觀看的人,林縛則領著傅青河從河堤碼頭悄然回到草堂。

    小蠻清晨乍起,雙眸惺忪,乍看到傅青河的身影,眼圈頓時就紅了,眼淚不爭氣的簌簌落下。林縛也使人進城去告之蘇湄,蘇湄很快就隨報信一起趕來,這麼多年來,她與小蠻也是在傅青河的庇護下才能出淤泥而不染,三人感情深厚、情同父女。

    傅青河歸來,一直留在竹堂養傷的孫文婉也過來問安。

    傅青河在江寧定居十年,與河幫西河會孫敬軒因機緣結下深交,交往甚深,孫文婉視傅青河為叔伯,過來請安也沒有什麼避諱,只是與林縛兩相窘然。

    林縛與孫文婉之間的曲折誤會,也在信中跟傅青河言明,此時相見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雖說此事是由傅青河給孫敬軒的信中提起由頭,實際上卻是蘇湄有心促之,此時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孫敬軒得信後從城南騎快馬趕來,與傅青河把臂歡談,林縛恰也有事跟孫敬軒商量。

    「孫會長,有件事恰要跟你商量……」林縛說道。

    「林大人盡請吩咐。」孫敬軒說道。

    雖說林縛與孫文婉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孫敬堂之女孫文珮與林景中說定了親事,婚期也約定在秋後,兩邊就親近了不少,諸事也相互幫襯。

    顧悟塵雖然去東陽督戰,但是朝中就夏漕試行之事下了特旨,還派出監察御史到江寧來,按察使司這邊也派出專門的按察僉事督辦。王學善耍不了滑頭,有江寧府為表率,其他府縣也無法再推諉,諸多事在短時間就進入籌備之中。

    由於江寧糧足,又是江東郡糧食貿易中心,海陵、東陽、塗州三府官倉存糧不足的府縣漕糧也從江寧籌備,包括江寧府自身,第一批從江寧啟運的漕糧就高達二十萬石。

    對河幫來說,夏漕是好差事,順風、水大,雖說洪澤浦大亂,但是從維揚通過漕路通暢無阻,又有特旨護身,不用怕沿路官吏盤剝,漕糧運量少,意味著可以攜帶更多的私貨南北販賣,這一趟買賣簡直能抵過去好幾回。

    由於夏漕不是常制,又有其他府縣在江寧籌備漕糧,負責夏漕事務的官員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向河幫各派勒索的良機,漕糧運務在河幫諸派之間的分配也就不會按照常制分配。

    由於顧悟塵不在江寧,林縛就不便於直接參與夏漕之事,但是他身為顧悟塵親信影響力不少,再加上東陽府在江寧負責籌辦漕糧的官吏是林庭立的親信,不僅東陽府四萬石漕糧的運務給了西河務,而且籌辦漕糧的事務也悉數交給西河會代辦。

    雖說東陽府夏漕銀子給辦漕官員一口咬去一萬兩,但是在林縛的推動下,剩下三萬兩辦漕現銀直接劃給西河會,沒有一點拖延,也沒有別的刁難。孫敬軒剛從糧價更低的湖州回來,有現銀在手,又有辦漕的便利,除了東陽府所需的四萬石漕糧備足之外,還多買了六萬石米糧到江寧,轉手就多賺三千兩銀子。

    孫敬軒整日為西河會兩千會眾及家屬的生計愁,攬下這筆好買賣至少兩年不愁,此時的他紅光滿面,林縛說有事相托,他哪裡會有絲毫的推脫?

    「顧大人在東陽督戰,我二叔在東陽編練鄉勇,我這邊籌備了一筆銀子,七成現銀直接送過去,還有三成銀子打算在曲陽鎮購買些東陽緊缺的物資運過去,」林縛說道,「我手邊人手少,河口這邊忙得焦頭爛額,物資置辦以及運送等事想托給西河會,啟動時,為防止流寇侵襲,我會派船護送……孫會要覺得不麻煩,我馬上讓人將單子跟銀子交給你。」

    西河會負責夏漕運力才四萬石,還有兩萬石運力剩餘。

    林縛請托之事是支持顧悟塵在東陽督戰,再說東陽府只有東北部給戰火瀰漫,府城以南到江寧的地域還是安全的,又有林縛派船護送,孫敬軒哪裡會推脫?當即就答應下來。

    孫敬軒答應下來,林縛便去找林續祿商量。

    本家答應撥給在東陽所部鄉勇三年錢餉共兩萬四千兩,林縛要林續祿拿出一萬兩銀來在曲陽鎮置辦緊缺物資,林縛他再貼出四千兩銀子來。

    東陽物資並不匱乏,林續祿並不明白林縛為何要在曲陽鎮置辦物資,只是林縛他額外再貼四千兩銀子,林續祿不便拒絕,只說道:「哪好意思讓你往外掏銀子?」

    「這也不是我的銀子,東陽府辦漕銀子有一些給截了下來,顧大人名下分得的較多,我派人去東陽府跟顧大人稟報過,顧大人吩咐這筆銀子要貼給二叔編練鄉勇——所以這筆銀子我想著在江寧置辦物資為好,不能直接送去交給二叔。」林縛胡扯道。

    林續祿卻深以為然,他還有些慚愧,東陽府辦漕官員給他送來一千兩銀子,他心知肚明就是截的夏漕銀子,沒想到顧悟塵與林縛能大公無私又不害同僚情義的將銀子拿出來補貼編練鄉勇,當下說道:「我這次過來,也有一千兩銀子多,也一起拿出來置辦物資,聲勢大一些,也讓顧大人臉上有光。」

    當下,林縛就與林續祿兩人商議著將置辦物資的單子擬定,有米糖、有布匹、有傷藥、有鋼條等物,亂七八糟的有十七八項,擬好單子後又知會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跟三位族老,最後使林續宏領著錢小五以及林續祿帶來的一名隨從拿著單子抬上一萬五千現銀到孫文婉暫居的竹堂西苑,委託給西河會採辦。

    時間緊、採辦的東西雜、量又大,為了辦好這差事,孫敬軒在竹堂這邊親自坐鎮,又將侄子孫文炳調過來跑腿,孫敬軒想著時間要是趕得及,他親自去東陽一趟能當面拜會顧悟塵那是更好。

    孫文婉拿起林縛擬來的單子卻疑心大起,暗示她父親避開林縛派來督辦的三人到後堂說話。

    「疑點太多,」孫文婉拿著單子跟她父親說道,「其一,東陽府物資不缺,將銀子悄然用一艘船送往東陽再採購物資,不是更穩妥?其二,林家在江寧並不缺人手,船隊也有二十多條船,又必要讓我們西河會賺這筆銀子?其三,既然時間這麼緊,何必亂七八糟的要買十七八項物資?你還要我列說別的疑點嗎?」

    「也許他是要大家關係更親近一些……」孫敬軒笑著說道。

    「不可以開女兒的玩笑,」孫文婉嬌嗔道,「林縛他讓人一點都看不透,女兒死活都不能嫁給他的……」

    「但是西河會有何值得他設陷相害的?」孫敬軒收起玩笑話,認真的問道。

    「也許他沒有害西河會之心,但是他卻要利用西河會搞得此事江寧人所皆知。」孫文婉說道,「特別是要讓曲家知道,今日他可是刻意說過要到曲陽鎮置辦這些物資的……」

    「曲家?」孫敬軒疑惑的問道。

    「爹,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孫文婉說道,「兩個月前的曲武陽獨子被綁架案,你好意思想不起來呢?曲家當初通過官府開出的懸銀有五千兩,私下開出的花紅更是高達一萬兩,最終的交贖之銀就在獄島以東四里外的朝天蕩裡。交贖銀之前曲家私下就放出風聲,結果贖銀在朝天蕩裡給人從水下劫走,聞訊而來的諸家勢力在朝天蕩裡爭得頭破血流、丟下五六十具屍體空手而回,還彼此結下仇怨。要不是女兒跟嬸娘苦苦勸阻,爹你跟二叔貪心眼紅也要派人參合進來,你這時候好意思將這事忘掉!」

    孫敬軒見舊傷疤給女兒揭穿,老臉一紅,弱聲問道:「你說曲武陽獨子被劫案跟林縛有關?」

    「二叔親自上去過東陽號船看過,爹爹你就不懷疑劫案是林縛做下的?」孫文婉問道,「我看曲家在駱陽湖水戰之後也應該懷疑到林縛頭上了,我看林縛甚至就知道曲家已經懷疑他了,這才大張聲勢、引蛇出洞……」

    「林縛為何要引蛇出洞?」孫敬軒問道。

    「女兒只是女流之輩,哪知道這麼多?」孫文婉說道,「既然林縛要引蛇出洞,此行去東陽必定風險極大不似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風平浪靜……」

    「……」孫敬軒蹙著眉頭,他思慮的確沒有女兒深,但是他必須要考慮回絕林縛的種種後果。

    「西河會可代他們採辦物資,幫他們將風聲放出去,但是運物資去東陽之事要拒絕掉……」孫文婉見父親優柔寡斷勸說道,「事情遇上不能隨便逃脫,但是,難道父親要主動用會眾的性命去討好林縛、去討好顧悟塵嗎?你要是覺得此事難辦,你讓二叔以及文耀、文炳哥今夜就離開江寧,明天中午你就開始裝病,要是林縛能忍心讓我一個女流之輩替他押運船隊,女兒就陪他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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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8:50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雌兔迷離

    河口竹堂西苑雅室裡,檀香縈繞。室外暑熱炎炎,從外間走過,髮膚如炙,不知李醉鬼兒建竹堂時用了什麼手法,走進雅捨裡,只覺蔭涼爽心。

    孫敬軒面色蠟黃、額頭滲著汗珠、頸下墊著枕頭斜躺在床上,一臉病容;武延清神情嚴肅的替他把脈,一臉憔悴的孫文婉侍立在一旁,孫敬軒病了五天,孫文婉就晝夜不休了服侍了五天,人自然疲憊不堪。

    過來探視的林縛與傅青河坐在一旁的花梨高椅上,敖滄海侍立在一旁,如山嶽雄峙。

    待武延清替孫敬軒把完脈,林縛問道:「孫會首病情可有緩解?」

    「比昨日要好一些。」武延清語焉不詳的說道。

    「那就好,」林縛稍安心說道,「讓孫會首勞累致疾,皆林縛之過,看到孫會首痊癒在望,終是能稍安心了……」

    「我已經無礙了,」孫敬軒吃力的撐起身子來跟林縛說道,「林大人,去東陽的事情不能再耽擱了,我再出一身汗,勉強能陪林大人往東陽走一趟。」

    「孫會首可是要別人說我不盡人情,」林縛笑道,「這幾日來已經夠麻煩西河會了,孫會首為此都累倒,我怎麼能忍心拉著病體未癒的孫會首再舟船勞頓?去東陽的事情,就不用孫會首操心了。」

    「此去東陽,路途未必能消停,驟遇變故,那些會眾沒人約束怕是會給林大人添亂,可惜敬堂跟文耀、文炳這時候又不在江寧,」孫敬軒蹙眉思吟了片刻,「林大人,你看這樣可好?婉娘她娘死得早,我也不會管教,她生來性子野,女兒家家拋頭露面也無什麼避諱,倒也不是沒有好處,約束百十個會眾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這如何使得?」林縛拒絕道,「林家也有船,之前托西河會是怕林家船不夠用,才托西河會。現在龍江船場又交付兩艘大船過來,運這些物資去東陽勉強夠用了,諸事就不煩孫會首操心了,」又跟武延清說道,「前些日子,藥坊從外地收羅來十幾根老參,我讓人送兩根過來,麻煩武先生給孫會首配藥,盡快讓孫會首調養好身子,不能耽擱了夏漕之事……」

    當下,林縛與傅青河就告辭離去,過了片刻,就讓人將兩根老參用錦帕包妥送來。

    看著林縛派人送來的兩根老參,武延清輕輕一歎,開了一張調養的方子,遞給孫文婉讓她依方抓藥煎服,也不多說什麼,就收拾藥箱準備離開。

    「讓武先生為難了……」孫敬軒收斂起病容,他知道自己的病在武延清面前裝不下去。

    「我只是老郎中,醫病療傷,不管你們間的事情,但是你以為林大人看不出你在裝病就大錯特錯了,」武延清輕輕歎道,「婉娘傷足能養好,旁人只當老朽醫術比往日又高明了許多,卻不知道這固骨奇術實仍林大人所創……」

    「……」孫敬軒微微一怔,他知道自己病得恰是時機會讓林縛起疑心,卻不知道林縛探病送藥根本就是在配合自己演戲,老臉臊紅,忍不住要在武延清面前替自己辯解,「西河會傳到我手裡,已經是第四代,河幫諸派浮沉事看的也多。林縛有天縱之才,朝中諸派相爭,楚黨也佔上風,這些敬軒不是不知道。但是西河會不過是一群苦哈哈的窮兄弟聚在一起賣苦力討生活,有什麼資格參與這些大事中去?敬軒不敢圖一時富貴,使西河會百年基業陷入險境啊。」

    「你有你的顧慮,你有你的考慮,我只是老郎中一個,這些事情關心也少,真是無法評價什麼。」武延清說道,喚來在外面幫著煎藥的學徒,坐船回獄島去。

    **********

    林縛與傅青河到江岸碼頭上,眺目遠望。

    這幾日,林縛花了好些精力,將鄉勇都按新編隊法編入武衛。這些鄉勇的底子很好,雖說還沒有時間進行更嚴格的訓練,但也勉強堪用,此時都衣甲鮮明的列陣在江岸碼頭上。

    「敬軒總是顧慮太深,」傅青河微微歎道,「西河會傳到他手裡四代也不容易。」

    這時候林續祿走過來,問道:「怎麼,不用西河會的船了?都說妥的事情,他們怎麼說不走就不走了?」

    「能不麻煩別人,還是少麻煩別人的好,」林縛說道,「我們的船也勉強夠用了,裝完貨就發船。」

    既然西河會看出其中的凶險,林縛知道此時的自己並沒有資格讓西河會不顧一切的跟著一頭栽進去。

    在請托西河會置辦物資的第二天,孫敬軒就恰是時機的病倒了,而且病情一日重過一日,林縛這邊就將林家在江寧的船都調集到河口來備用,所幸龍江船場的兩艘千石快速帆船也在這幾天交付了。

    小鰍爺葛存雄、陳恩澤等人這段時間來帶著從募工流民裡挑選出來的船工、水手六十多人一直都在龍江湖那裡訓練,對兩艘船也差不多操練熟了,至少在內陸河道裡駕御這兩艘船沒有什麼大問題,林縛也圖省便,兩艘船直接命名「集雲一」、「集雲二」。

    林縛手裡有三艘千石大船,林家也有木船二十餘艘,總運力加起來近七千石,裝運精米一次啟運能超過一百萬斤。

    林夢得、林景中與大小鰍爺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分別在貨棧、泊位跟船上監管近三百名碼頭力工將庫房裡的鋼條、米糖、藥材、布匹等物資分類裝上船。

    此時,碼頭外的江面停著許多空船,東陽號就停在泊位上,東陽號裝滿,就「集雲一」、「集雲二」以及林家烏蓬木船等依次靠上泊位裝貨。貨物零散,品種複雜,當世又沒有集裝箱能提供裝載效率的工具,碼頭這邊用工雖多,夜裡有角樓燈火提供光照,夜裡也不歇工,還是到次日午後才使所有船裝貨完畢。

    黃昏時,下起來雨,風卻是東南風,正是揚帆西去的時候。

    聽到丫鬟回來說碼頭那邊準備發船了,孫文婉撐了一把油紙傘,與丫鬟出了竹堂,爬堤走上江岸,遠眺煙雨中的舟船如城,碼頭上那些穿著雨蓑的武衛也陸續登船。

    那麼多人在碼頭、在船上,都穿著雨蓑,也分不清哪個人是林縛。

    **********

    獄島西側的朝天蕩水面上,一艘烏蓬船漂蕩在煙雨中,幾艘漁船散在左右。

    李卓到江寧後就嚴禁水營戰船借執行巡務之機下河收捐,河泊司的收捐船若遇匪盜,應由府縣派馬步兵與刀弓手先援,實際上是將河禁的口子撕開。

    不要說此時的煙雨紛揚,風雨便是再大幾分,朝天蕩裡的小漁船也不會少。

    奢飛虎坐在烏蓬船艙裡,看著遠處江岸碼頭邊的情形,只是將隨身佩刀放在膝蓋上撥弄刀穗子。

    宋佳眸子卻看著江岸上撐油紙傘的綠衣少女,看不清面容,只是煙雨裡撐傘而行,如畫中人,問道:「那女孩子是誰?」

    「也許是西河會孫敬軒的女兒婉娘……」杜榮說道,「林縛讓西河會派大張聲勢的採辦物資,竟然最後沒有請西河會派船運送,真是奇怪啊——『東陽』與『集雲一』、『集雲二』三艘船確確實實的裝滿了貨,沒有做假。」

    「也許有請,怕是西河會看出了凶險,最後關頭抽身而出,聽說孫敬軒這兩天可病得『嚴重』啊,」子檀笑道,一般時候他們不會特別關注西河會這樣的小勢力,只是漩渦已經將西河會捲進來,就容不得他們不關注了,「孫敬軒也許捨得將女兒送出去,卻不敢輕易將西河會都搭進去。」

    「林縛將好不容易抓到手裡的大半鄉勇才剛編入武衛就全部抽走,真就沒有留其他後手?」宋佳秀眉微蹙的問道。

    「他能留什麼後手?」奢飛問道,「將顧悟塵也考慮上,他們在江寧能調多少兵?按察使司緝騎大半在江北,就算在江寧城裡,就算顧悟塵親自過來,賈鵬羽就許他將緝騎都調走?他們能調的人手一是守獄武卒不足二百人、一是秣陵縣刀弓手二百人、一是東城尉兩營『精銳』一千二百人……能讓曲家忌諱的就只有東城尉兩營精銳了,」奢飛虎輕蔑的笑起來。

    其他人也跟奢飛虎笑起來。

    東城尉兩營馬步兵雖說裝備精良、人員眾多,但是戰鬥力如何已經在兩個月前東市事件得到充分的檢驗,林縛只用兩三百血勇民夫就將一營東城馬步兵嚇得丟盔棄甲、大敗而歸。雖說東市事件後,東城尉實際是掌握在顧悟塵手裡,顧悟塵還從東陽調來青年將領柳西林擔任東城校尉指揮這兩營馬步兵,但是東城尉兩營馬步兵從武官到兵卒都爛到骨子裡了,唯有解散徵用新丁編練才有可能提高戰鬥力。要做到這一點,不要說是柳西林了,就算顧悟塵親自出馬,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無聲無息的做到。要擊潰東城尉這兩營馬步兵,奢家派出一百精銳甲卒都嫌浪費。

    秣陵縣刀弓手也是如此,平日只會在城裡欺善霸良、作威作福的老爺兵能有多少戰鬥力?

    子檀說道:「林縛此時不容小窺,也許獄島上的二百武卒比較讓人頭疼。」

    「林縛能耐再強又如何?」奢飛虎不屑的說道,「獄島上老卒才六十人,其他武卒都是新募,只怕連血都沒有見過,兩個月的時間,能練出多強的戰鬥力來?再說事情發生後,林縛又真敢棄獄島不顧,將武卒都調上河口?我們不管曲家如何佈置,林縛敢調武卒離開獄島,我們要麼尾渡襲之,要麼直接上島殺人。總之這背後一刀紮下去,要將簍子捅大到誰都無法替林縛此子摀住。」

    林縛不能將武卒調上河口,河口的守衛就極為有限。

    「林縛會不會暗中將兩百武衛調回來?」宋佳問道。

    「曲家也不會是笨蛋啊,林縛玩『兵分兩路、引蛇出洞』,曲家難道就一點都不防?我看曲家也會跟著玩『兵分兩路、虛則實之』!」奢飛虎說道,「難道林縛真捨得將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這支船隊丟給水匪、湖盜肆意襲擊?林縛在江寧置辦物資花銷就近兩萬兩銀,此外隨船還有大量現銀。消息已經散出去了,甚至不用曲家出面,各路水寨勢力都會聞風而動。」

    「還是要防林縛兵走偏鋒,我們要派出偵哨盯住船隊。」子檀說道。

    「李卓呢?」杜榮問道,「林縛這次回江寧時,眼線說李卓的親信高宗庭與林縛有過好幾次的接觸,河灘流民之事,就是張玉伯、林縛與高宗庭一起迫使古棠縣低頭。」

    「李卓不會摻合這事,」子檀對這個比較肯定,說道,「要是李卓摻合進來,幾個曲家都不夠鬥,我們在這事上也直接認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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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29:24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渡陳倉


   
    逆流而上,船速甚慢,次日黃昏才進入塗州府境內。

    正值汛季,進入塗州府境內,揚子江水面又相當狹窄,使得這一段江道水勢湍急,枯草斷枝敗葉等雜亂浮物打著旋隨江流而下。

    遠遠的兩具屍體遠遠漂來。也見怪不怪,從今天早上開始,已經看到好幾十具浮屍從上游飄來,這時候不用林縛額外吩咐,前頭船上的船工就拿長竹篙子將浮屍鉤住,尋找能驗證身份的物件送到大船上來。

    「是銅牌子,浮屍也是從青陽漂來的,還是個秀才,姓崔。」小鰍爺葛存雄將從浮屍身上摘下來的牙牌遞給林縛。

    浮屍已經給船工拿竹篙子推開順江水流下,林續祿怕晦氣,湊過頭來看了一眼,卻不將銅牌子拿過去。

    「秋浦這次的洪災不小啊。」林夢得過來將銅牌子接過來感歎道,今日在江水裡所遇到的浮屍都是溺水而斃,又都是從秋浦府所轄江岸以南的諸縣漂來。

    「天災人禍,總是不得消停。」林縛輕輕一歎,讓人將銅牌子收起來,說不定以後會有用處。

    一般說來,地方發生洪澇災害,官府都會組織民船沿河打撈浮屍。林縛他們沿途能遇到數十浮屍,可以預見秋浦洪災淹死的人不在少數。

    前朝時,江南分江南東郡與東南西郡,到太祖立國時,將江淮大部分地並入江南東郡稱江東郡,江南西郡改稱江西郡,青陽縣就位於秋浦府西面的山區,那裡是江東、江西的分野。

    從江流浮屍的戶籍來看,秋浦西境的山區暴雨成災、積洪成災,很可能連江西郡東部的山區也是山洪氾濫,只是江西郡東部山區的洪水主要洩入都鄱陽湖,要遲好些天才能流下來。

    想到這裡,林縛抬眼望向江岸,有幾撥騎客不即不離的在岸上跟隨著船隊,也有幾艘烏蓬帆船綴在其尾,就不知道有沒有江西鄱陽湖裡的水寨勢力暗藏其中。

    「就在這裡停船過夜,還是在再行一程?」大鰍爺葛存信站在東陽號船尾甲板上隔水大聲詢問。

    林縛看了北邊的蘆葦蕩好一會兒,問身邊的林夢得:「是不是這裡?」

    「嗯。」林夢得點頭肯定道。

    「那就停船過夜吧。」林縛使跟在他身邊的小鰍爺葛存雄通知諸船準備靠岸。

    「停哪邊?」林續祿問林縛,他看一路來兩邊岸上都有許多形跡可疑的人,按他的意思是應該繼續夜航,這樣就能趕在明天午前進入裕溪河,早回到東陽,這顆心就能早日安歇下來。

    「靠北岸吧。」林縛讓諸船一起到北岸選擇近岸處下錨停船準備過夜。

    揚子江在這裡拐了一個彎,在北岸形成老大一片江灘汙地。冬春枯水季,這些江灘汙地是露出水面的,此時汛季,這一大片江灘汙地都沒入水裡,長成一大片青蘆葦蕩。

    林續祿看著北岸江邊蘆葦蕩異常的茂盛,夕陽沉入遠山之後,暮色裡蘆葦蕩黑沉沉的一望無垠,林續祿心裡想:要是有幾十艘賊船藏在蘆葦裡,他們也無從發覺。

    這天色漸暗下來,岸上也燒起好幾堆營火,那些尾隨了一路的騎客也都下馬準備在岸上過夜。他們知道船上無法派人上岸驅趕他們,盯起梢來也肆無忌憚,就像綴上獵物的狼群一樣,不知道撲上去撕咬,而是耐心的尋找機會。倒是綴尾而行的幾艘船怕這邊突然發生襲擊,不敢離得太近,停得遠遠的。

    簡單的吃過晚飯,林續祿回床上躺了片刻。

    聽著風聲、水浪相逐聲以及細雨打在船篷子上的微響,總是無法安心睡下,坐起來穿好靴子,推開艙門,才發現船艙外的燈火大部分都滅了,只有艙遮篷下一盞孤燈還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僅連甲板那頭守值甲士的身影都看不真切,船頭似乎站了很多人。

    四下子黑黢黢的一片,雨落在江裡,粼粼碎光,蘆葦蕩裡是漆黑一片。江岸上的營火也給雨水澆熄了,也不知道盯梢的騎客有沒有換地方躲雨去。

    「燈呢,誰負責看燈,怎麼讓燈都熄了?」林續祿看見兩個黑影走過來,以為是守值的船工,大聲責問,「你們怎麼看夜的,這時候讓賊船趁黑摸上來如何是好?」

    「三哥,是我讓人將燈滅了。」林縛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林續祿有些尷尬,摸了摸鼻頭,正要問林縛為什麼將燈都熄了,就聽著蘆葦蕩深處傳來細微的異響。他警惕的看過去,只是蘆葦蕩深處漆黑一片,什麼東西都看不見,只是響聲越來越明顯。

    敵襲!林續祿腦子裡瞬時給這個念頭佔據,緊走到船舷邊,回頭問林縛:「老十七,你聽出什麼聲音來沒有?」

    「蘆葦蕩裡有船……」林縛說道。

    林續祿還想說什麼,才發現這艘船上的武衛都披著雨蓑站在甲板上,還以為林縛早覺察出蘆葦蕩裡的異樣有所佈置呢,他便屏息寧神盯著響聲傳來處。

    等林續祿看清六艘烏蓬船從蘆葦蕩裡出來時,那六艘船離東陽號只剩下近二十步的距離,居前一艘船這時候掛出一盞油燈來。燈光雖暗,但是兩邊靠近了,林續祿赫然發現一身戎裝的林濟遠衣甲整齊的站在船頭。

    「怎麼是濟運他們藏在蘆葦蕩裡?」林續祿詫異的問道。

    「是我讓濟遠他們過來的,」林縛拍了拍林續祿的肩膀,「我們從江寧出發,岸上、江裡有好幾拔人咬住我們尾隨而行,往東陽去的水路不會安靜啊,大家都要一路小心了;我怕盯上河口的人更多。濟遠他們上船來,我們就要立即回河口去,接下來去東陽的水路,就由濟遠護送你們了。」

    林續祿腦子有些打結,一時想不明白林縛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心裡暗想:難道他早知道有人會對河口不利,才故意先將武衛從河口都調開好引蛇出洞,他這時是要帶武衛回去正好殺個回馬qiang?

    繩梯從船上放下去,林濟遠、陳壽巖與他們帶去東陽給顧悟塵當護衛的兩百餘鄉勇緣繩梯爬上「集雲一」,周普還有小鰍爺葛存信率領諸武衛沿繩梯下到烏蓬船上,整個過程就藉著一盞微弱的銅油燈進行,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你與我身材相仿,這身官袍給你穿,要讓盯梢的人知道我還留在船上,」林縛將早前換下來的青色官袍塞給陳壽巖,就爬繩梯下到烏蓬船上去,「等我們隱入蘆葦蕩深處,你們就立即起錨動身,將岸上、水裡盯梢的人都引走。」

    此去東陽的水路也不會安寧,林夢得與大鰍爺葛存信都留在船上,不隨林縛回去。等林縛他們換乘的六艘烏蓬船朝蘆葦蕩深處藏去,林夢得便下令揚帆啟航。

    ************

    「船動了,狗娘養的,林縛還真是狡滑,都以為他們要在這裡停船過夜,他們卻突然要趁天黑擺脫我們……」

    江岸上,在垂柳下拿漆布跟幾根竹竿子搭設的簡易遮棚下,半蹲著兩名漢子盯著蘆葦蕩那片。天色雖黑,但是江水有些微弱的反光,能勉強後透過雨幕看到東陽號等船模糊的影子。東陽號起錨揚帆,岸上能看到大概的情形。

    「快,叫大家都收拾馬匹準備出發,這次不能再跟丟了。」一名漢子啐了一口,搓了搓手,將佩刀系正,就跑去解開繫在柳樹上的座騎。

    林濟遠他們是順水而下,所乘的是無桅的烏蓬槳船,船載滿人艙蓬頂都不比水裡的青蘆葦高。林縛會借這片蘆葦蕩來暗渡陳倉,岸上各家偵哨絲毫沒有覺察,更何況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林濟遠、陳壽巖得信從東陽和縣前線回來已經幾天、昨夜就提前率領鄉勇藏在這片蘆葦蕩裡蟄伏了一天一夜。

    那裡尾隨而行的江船離集雲社與林家船隊更遠,又給林縛巧妙拿其他船隻在外圍擋著視野,更加不清楚林縛會選擇在這裡做手腳,這時候看到集雲社與林家船隊突然起錨揚帆,他們這邊也趕緊將船工水手喊起來,跟著集雲社的船隊一起往上遊走。

    船行江上,此處江段又無礁石尖磯,雖說逆水而行頗為遲緩又麻煩,但是畢竟不要用到人力。盯梢尾隨的船隊還行;岸上的偵哨騎著馬,道路在雨後又十分的泥濘,雨夜前行當真是種煎熬,不過他們這次更擔心將船給跟丟了。

    好在到了天光大亮的清晨,集雲社與林家船隊都出現在視野裡,船上照舊的兵卒衣甲分明,除了他們夜間突然揚帆起航之外,也沒有其他讓人懷疑的地方,穿著青色官袍的「林縛」依舊腰繫佩刀站在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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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30:04
第一百六十章 虛實難辨



    進入六月後,河口的夜晚異常悶熱,黃昏時見天要下雨卻沒有雨滴落下來,空氣裡有股子異常的粘稠,讓人期盼著暴風雨快點來臨。

    孫文婉站在台階上,望著遠處的角樓,角樓燈火恰如明月似的給河口的夜晚提供浮幽的光亮,竹堂西苑裡的竹木光影斑斕,影斑落在衣裙上,彷彿清澈湖底的水草。

    兩天都平靜的過去,昨天黃昏時有大量的浮屍漂進朝天蕩,還以為林縛親自督運的船隊在上游遇到襲擊,後來才知道秋浦府十數日暴雨不休,形成大澇,淹斃者數以千計。

    孫文婉心想船隊應該從揚子江進入裕溪河了吧。

    院門給吱呀推開,孫文婉回頭看了一眼,見是父親與堂兄孫文炳推門走進來。

    「應該是今夜了,」孫文婉說道,「曲家應該派人盯著林縛督運前往東陽的船隊,船隊一旦進入裕溪河,這邊發生的變故,林縛插翅也飛不回來。」

    「為何不會是船隊遇襲?要是三個月前的殺人奪贖銀劫案真是林縛所為,林縛這時跟船隊在一起,曲家要報仇,襲擊船隊才對。林縛一死,河口這邊自然也煙消雲散,無法對曲陽鎮形成威脅。再說在裕溪河口船隊被襲,所有事情都給推給鄱陽湖水寇。」孫文炳說道。

    現在能肯定林縛這次有意引蛇出洞,但曲家會不會將計就計很難說,給引出洞後會咬哪頭,更難預料。

    至少在揚子江上組織襲擊更容易、更方便,洪澤浦大亂後,鄱陽湖裡的水寨勢力也蠢蠢欲動,未必敢真正扯旗子造反,打劫裝滿物資跟現銀的私人武裝船隊還是會積極出動的。

    孫敬軒也傾向認為曲家更可能在揚子江裡對船隊動手,即使襲擊河口,始終無法徹底解決林縛帶給曲家的威脅,反而可能引起林縛瘋狂的反撲,曲家也要承擔更大的事情敗露的危險。

    「不管怎麼說,我們就這樣悄然撤出河口,是不是合適?」孫文婉猶豫的問道。

    「怎麼了?置身事後也是你說的,這時候又有什麼不合適?」孫敬軒問道。

    「傅伯他人還留在河口,」孫文婉說道,「萬一曲家派人襲擊河口,我們真要就這麼走了,文珮跟林景中的婚事多半也會黃了……」

    「這種事,我們摻合不進去,」孫敬軒歎了一口氣,「誰也不知道曲家會用什麼手段,能肯定的是,要是曲家派人襲擊河口,就算我們二三十人留下來也改變不了什麼……我想林縛既然有信心引蛇出頭,河口這邊也會有安排,不會全無防備,也許事情發生後,你傅伯他們跟林家人會最先撤去獄島,林家鄉勇再加獄島武卒將近三百人,憑借大牢高牆拒守,應該能堅持到天亮等援軍趕來。」

    「林縛不會這麼安排的,」孫文婉搖了搖頭,她仍傾向認為曲家會派人直接襲擊河口,雖說她考慮事情都應該以西河會為根本,但是徹底的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她又做不到,說道,「且不說林縛不可能放棄河口給人糟蹋;河口這邊已經沒有大船,從河口到獄島雖說才五六百步的距離,但是這麼短的水路卻是非常致命的。若有可能,還不如就近撤入圍攏屋……爹,跟文炳去城南吧,我想留下來,怎麼說也算對傅伯、對小蠻還有蘇湄姑娘算是有個交待。」

    孫敬軒看了一眼遠處的圍攏屋角樓,燈下的土牆高而厚實,有一丈多高,圍牆四角上的角樓又踞高望下,儼然一座堡壘,說道:「算了,我陪你留下來,」吩咐侄子文炳道,「你不要耽擱,立即回城南去。這幾天到江寧來渾水摸魚的人也多,告訴你爹跟你哥,小心船跟糧,那是西河會的根本,出不得半點差錯。」

    無論是竹堂還是草堂還是林家遺孀剛搬進去住的新宅,防禦能力都很有限,倒是四座建成的圍攏屋有如土堡。

    *********

    慶豐行在城南龍藏浦三汊河口東側的莊園裡,兩匹快馬飛馳而來,兩名騎士顧不上喘息,跳下來馬也不管馬,就直接走到台階上將門拍得震山響。

    「吱呀」一聲,大門從裡面打開,看門人探出頭來,看過來人遞上來的牌子,逕直放他們進去,又看了一眼門外兩匹馬前腳半跪在地上嘴裡直吐白沫,心裡這兩匹好馬就這樣硬生生的跑毀了,也不曉得他們從哪裡趕來,一點都惜馬力。

    奢飛虎與宋佳在園子裡用晚飯,護衛通報盯梢林縛船隊的偵哨趕回來,立即讓他們進來匯報,又人將杜榮與秦子檀請過來商議事情。

    「林縛午前率船隊進入裕溪河之前遇到襲擊,從鄱陽湖趕來的各家水寨差不多有四五十條船八九百人在裕溪河口守株待兔,林縛率領船隊強行衝入裕溪河口,以大船封堵河口與賊船死戰,待附近官兵趕來,鄱陽湖諸家水寨才劫持十一艘載滿物資的木船揚長而去,林縛率領船隊停在裕溪河口休整,雙方都有較大的傷亡。」

    「我們去河口,」奢飛虎興奮的站起來,「曲家試探過船隊的虛實,必在今夜對河口下手。」

    「我過去就可以了,少侯爺與少夫人不可以涉險。」杜榮說道。

    「奢家子弟還怕這點凶險?」宋佳笑道,「今夜的熱鬧,我還不想錯過去呢。」

    秦子檀皺著眉頭說道:「還是奇怪啊,」又問報信的人,「你們能肯定林縛在船隊被襲擊時還留在船上?」

    「有官兵在,我們也無法靠近偵察細情。」

    「即使林縛讓人假冒他,船上那兩百餘武衛,他不可能拿其他人假冒,」奢飛虎說道,「只要河口的防衛空虛,曲家巴不得林縛藏身在河口一起解決掉。」

    護衛船隊對抗數倍於己的水寇堅持到官兵來援,雖說也承受了很大的損失,但是這兩百多武衛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也相當的可觀,不會是從別處抽調人手能冒充的。

    子檀心裡仍有疑慮,只是想不透哪裡會出問題,杜榮立即派人準備船隻。今夜朝天蕩魚龍混雜,風險很大,由於奢飛虎夫婦堅持要過去,護衛之事,杜榮不敢馬虎。

    奢飛虎他們乘樓船走龍藏浦外河繞過江寧城西城進入朝天蕩,往朝天蕩湖心裡行了十餘里,能遠遠看見河口角樓的燈火亮如大星,奢飛虎使人駕船往角樓燈火而去,獄島的輪廓也漸漸在遠處浮現出來。

    「靠過去……」奢飛虎嫌這裡離河口仍太遠,讓杜榮吩咐下去讓船離河口更近一些,林縛膽敢收留對他不利的刺客,他就盼望這一刻。

    「再往前真是凶險,」杜榮勸阻道,「河口外圍的可疑船只有五六十艘之多,我們真要靠過去,也要等曲家發動襲擊之後。」他們在朝天蕩裡也暗藏了暗中精銳準備隨時趁火打劫,對朝天蕩裡的動向摸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曲家從哪裡調來這麼多人手?」宋佳感慨道。

    「洪澤浦一亂,聲勢大張,諸家勢力都蠢蠢欲亂,稍加收買即可,這時候有多少人還將官府放在眼裡?曲家放出風聲去,說林家從上林裡帶出四十萬兩銀藏在河口,不曉得有多少家會鋌而走險來圖之,」子檀站在一旁說道,「再說曲家將整個曲陽鎮都控制在手裡,男盜女娼的事情勢必不會少做,不算他們自養的私兵,跟周邊的水賊、流寇有勾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我們不能等在這邊,」奢飛虎不顧天氣悶熱,讓妻子宋佳幫他將甲盔穿起來,「曲家對河口發動襲擊,獄島武卒出不出兵就是眨眼間的時間,我們留在這裡等他們發動後再趕過來,會趕不上趟的。」

    奢飛虎還是習慣在戰場上廝殺作戰,在江寧憋了大半年時間,難得有渾水摸魚的機會,哪裡肯錯過?催促杜榮讓船靠過去。

    杜榮不會讓奢飛虎冒險,但多少也要順他的意思讓船趕得再近一些,奢飛虎穿著甲具,拿著雙戟站在船頭,看著角樓燈火越來越明亮、獄島的輪廓越來越清楚。

    前頭有一座長滿蘆葦的小沙島,杜榮指揮人將船靠過去,再往前就離河口太近了。

    枯水裡,朝天蕩裡的沙島、沙洲很多;汛季,還能露出水面的沙島就屈指可數了。這座沙島此時浮出水面也只有很小一塊,不過蘆葦能生長在水裡,在夜裡看過去漆黑一片,差不多上百畝大小。

    「這片蘆葦蕩裡能藏不少船,」奢飛虎指著黑黢黢的蘆葦蕩,跟妻子宋佳開玩笑說,「換作是我襲擊河口,會選擇將船藏在這裡靜待時機……」他的話音未落,就聽見蘆葦叢裡簌簌亂響,就在他們目瞪口舌之際,數艘槳船從蘆葦叢裡魚貫駛出。

    「嗖」的三支利箭襲來,直插在奢飛虎身後船艙壁板上。

    兩邊挨得近,最近船舷相距就二十幾步的距離,奢飛虎他們根本就來不及有反應,只是愣神的回頭看插在壁板上還嗡嗡作響的三支箭,杜榮反應倒是快,與護衛立時將奢飛虎圍在中間。

    「多時未見了,少侯爺、少夫人今夜也要趟這渾水嗎?」林縛低沉而帶威嚴的聲音從暗處傳來。

    林縛在江寧!奢飛虎驚懼的看過去,六艘槳船皆未掛燈,暗影幢幢,看不清林縛站在哪艘船上,只是那如林利刃折射的光芒額外的森冷,六艘槳船怕有不下四五百甲士正嚴陣以待。

    此時河口方向的角樓燈火突然一暗,在突然而來的黑暗中,給曲家鼓動或曲家直接派遣暗藏天蕩裡的人手開始歡呼著向河口發動襲擊,誰都沒有料想到林縛帶著精銳就藏在他們身後露出猙獰的獠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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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31:04
第一百六十一章 誰是獵物

    夜深人靜,河口除了守值巡更的人,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安然睡下。

    角樓琉璃燈發出明亮的光芒,照得左右三四百步範圍內有如圓月之夜。角樓離地約有四丈,外壁土牆陡滑如崖,不借工具,人很難攀爬上去。

    「嗖嗖嗖……」三聲異響,三支鐵簇箭從暗處朝角樓燈火的琉璃罩怒射來,哐鐺一聲,第一支鐵簇箭就將琉璃罩擊得粉碎,碎片從角樓灑下來。角樓居高望下,四壁透風,燈火暴露在風中,搖曳了數下,不待暗中敵人再補一箭,就熄滅掉了。

    孫文婉今夜心神難寧,一直坐在院子裡納涼,沒有絲毫的疲倦,看到角樓燈火突然被襲熄滅,就知道這一刻來了,由於完全摸不清曲家的部署,也不敢輕舉妄動,拿起護身的銀妝刀,要去找父親。

    孫敬軒穿上甲走進來,大聲吆喝著讓人將院子裡的燈都熄了,將留在河口的近四十名會眾都撤到院子裡來,發了單刀、竹槍等簡易兵器,使他們分頭堵住前後兩座院門,他則拿了梯子爬到屋頂上察看形勢。

    「曲家謀算很細,這麼多人從江岸碼頭登岸,首先切斷林家人撤入圍攏屋的通道,」孫文婉也跟著爬上屋頂,角樓燈火雖然熄了,但是碼頭、南北長街還有零零散散的燈火在,隱約能看到數十艘蜂擁到江岸碼頭,先頭登岸趕的數十人都持刀劍如猛虎撲食的朝南北長銜撲去,只要封鎖住三百多步長的南北長街,就能使住在南北長街東側新宅的林家人就無法撤到西側的圍攏屋裡去,「河堤碼頭那邊卻無一船,他們是要逼迫林家人從河堤碼頭撤往獄島……」

    孫敬軒轉頭看向身後的河堤碼頭,那邊沒有賊船登岸,河口外漆黑一片,只有微弱水光,彷彿巨獸張開的口子,誰也不知道曲家在河口埋伏了多少伏兵,他擔心傅青河他們跟林家人驚惶失措會中計倉促撤往獄島,但是不能撤入圍攏屋,林家新宅與草堂的防禦力都相當有限,肯定無法堅持到天明。

    後街沿街種植了榆楊等道木,隔數丈就掛了一盞風燈。河口警鐘長鳴,流寇還沒有進入後街,後街仍亮堂。

    孫敬軒看見穿了一身青甲的傅青河與兩名武衛登上草堂屋脊瞭望敵情,柳月兒、小蠻等女眷在十數武衛的簇擁下正從草堂撤入林家新宅。

    相比較草堂,林家新宅更適合防禦,孫敬軒知道傅青河他們不會倉促撤往獄島,但是堅守林家新宅又能堅守多久?

    「他們要誘使守獄武卒離島救援河口,」孫文婉見河口方向寧靜得異常,「無論是河口被襲還是獄島被襲,林縛同樣逃不脫擅離職守、下獄問罪的結局……」

    南北長街南側有一處廢棄的窩棚區。

    林家鄉勇削減後,保留下來的鄉勇,林家專門在新宅兩側安排了兩座大宅子當營房,削減下來的鄉勇都給林縛編入武衛。之前臨時安置鄉勇、在圍攏屋以西的營地沒有拆除,這幾天就將一部分難民遷進去,使得長街南側的那處窩棚區廢棄掉,只有少數人仍留在裡面。

    湧上岸來的賊寇首先將那處窩棚點燃燒起來,很快燒起來的大火就比角樓燈火還明亮幾倍,仍有好些人仍滯留在這片棚戶區,連片的窩棚給點燃後,他們自然是慌亂逃竄。

    「東華門燒起來了!」

    孫文婉只盯著河口這邊,聽著他父親驚呼,抬眼望過去,東華門方向起了大火。

    曲家肯定要阻止張玉伯、柳西林率東城尉的馬步兵來救河口,在東城放火製造混亂,將張玉伯、柳西林等人拖住是必然的,甚至曲家在半途伏擊東城尉援兵都有可能。

    世家豪族為逞私慾,竟是如此明目張膽、毫無顧忌的殺人放火;孫文婉背脊起了一身細汗,實在不知道西河會在這樣的世道能否左右逢源生存下去。

    *******************

    東華門官道九甕橋東首曲陽河匯入金川河的汊口裡,停著三艘快槳船,彷彿蟄伏在黑夜裡的猛獸,猛嗅著空氣裡的血腥味。

    船上沒有掛燈,在居前的快槳船上,曲陽鎮巡檢司巡檢、曲家二爺曲武明衣甲整齊,緊緊抓著佩刀眼睛緊盯著河口方向,那邊已經燒起幾堆火,但是沒有人來報信說林家新宅已經給攻下。

    從九甕橋趕入河口才約十二里,操船而下,半個時辰就能趕到,曲武陽首先要確認東城尉的兵馬給牽制住出不了城。

    東城尉馬步兵雖說戰鬥力很差,但張玉伯與柳西林都是顧悟塵的親信,他們不會對河口遇襲坐視不管,他們強行率領東城尉馬步兵到來援,仍是不小的麻煩;將他們拖延住出不了城最好。

    在曲武明身後,巡檢司百餘刀弓手皆持單刀,還有曲家百餘私兵皆穿巡檢司兵服,持陌刀、大環刀、步弓等利器。他們還不能出動,曲家自己的人太早出現不好,至少要等到曲家派人從各地邀集來的眾寇將林家新宅攻破或將獄島守獄武卒誘出島殺潰之後,他們才能大搖大擺的過去「救援」。

    雖說河口或獄島遇襲,就能使林縛、顧悟塵擦不乾淨屁股,但是要能收集到林縛、顧悟塵枉法殉私的確鑿實證則更好。

    不管怎麼說,都要讓他們狠狠的嘗到在江寧得罪曲家的後果。即使事後也許會有人將矛頭指向曲家,但是這種打嘴仗的事情,有陳西言在,曲武明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擔心的。

    反正不會有證據落在別人手裡,曲家派出邀集諸寇偷襲河口以及集雲社船隊的是絕對能夠信任的親信。

    **********

    奢飛虎背脊冷汗直流,背後插在壁板上的三枝利箭似乎還在嗡嗡作響,林縛剛才要殺他易如反掌。

    杜榮、宋佳以及青年謀士秦子檀都一時愣住了,秦子檀能猜到林縛可能已經潛回江寧,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林縛還能調出這麼多精銳戰力來算計曲家。

    看著眼前六艘槳船上黑壓壓的都是持械甲士,怕不下四五百人,杜榮、宋佳以及秦子檀他們都冷汗直冒,他們轉眼間想到這些人都是顧悟塵的護衛人馬。

    顧悟塵去東陽督戰,身後隨行的護隊就多達四百人。

    集雲社船隊滯留在裕溪河口有兩百戰力,林縛此時身邊又有四五百人,那只能是顧悟塵的護衛隊給他調了回來。

    當世任何一家勢力的偵察能力都是有限的,誰又能想到顧悟塵會將自己的護衛調給林縛設局算計曲家?

    杜榮很重視奢飛虎出行的安全問題,但是他們船上隨行精銳護衛也才六十多人,另有百餘人精銳暗藏在朝天蕩裡,但是林縛真要動手對他們不利,那百餘精銳也救援不及。

    「林大人真是讓人意外,」宋佳倒不擔心林縛要對他們不利,嫣然笑道,「妾身還擔心曲家對林大人不利呢,原來林大人早就在算計曲家,真是害妾身白擔心了。」

    這時候快槳船上挑起一盞風燈,昏暗閃爍的燈火將林縛身軀映出來。

    林縛穿著鱗甲,手按住腰間佩刀,聲音冰冷的說道:「多謝少夫人關心了,今夜事凶險無端,場面又混亂得很,就無需少侯爺、少夫人涉險了,少侯爺、少夫人請回吧。」

    奢飛虎看到兩次刺殺他的髯鬚漢子頭戴紅盔、身穿青甲手持雙戟公然就站在林縛身後,他牙齒咬得吱吱的響,心想林縛這個角色,半年前他可以當作螞蟻毫不費力的捏死,今日竟然要受他的威脅,叫他心裡如何能忍?

    宋佳悄然抓住丈夫的手,她知道林縛並非不想留下他們,只是林縛今夜的首要目標是曲家,不會在這裡激戰拖延時間又使曲家警覺,不過他們也實在沒有必要在這時候激怒林縛,又吩咐杜榮道:「既然沒有什麼好看,我們回去吧,都睏死人了,江上蚊蟲也多。」

    奢飛虎所乘樓船開始後撤,林縛也不耽擱,指揮槳手將快槳船往河口方向飛快劃去。

    ***********

    河口最近江岸碼頭的角樓琉璃燈給擊碎吹滅之後,雖說南北長街南側的棚戶區以及好幾棟宅子都給上岸的流賊縱火燒起來,但是獄島與河口之間的水面卻隱藏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河面上淡淡的影子。

    四艘翹首瘦長身體的武裝車船從獄島東端的水生灌木叢裡魚貫而出,埋伏在獄島東面近岸蘆葦叢中的四艘太湖翼船彷彿看到獵物終於給引誘出來,興奮想要大叫。

    太湖翼船船頭站著的中年漢子也是太湖盜打扮,但是他真實的身份是曲家的管事。

    曲陽鎮仍江寧東城外最重要的米市,為了壟斷太湖諸府運往江寧的米糧交易,曲家暗中勾結太湖盜勢力已經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一般情況下,曲家不會直接邀請太湖盜到江寧做買賣,但是這次事情格外的特殊跟重要,曲家又不能直接派出私兵給人留下把柄,只能拿出重金邀集太湖盜等諸家勢力來江寧幹這一票。除了曲家拿出十萬兩銀給諸家分之外,諸家在河口打劫多少,都歸入各家囊中,曲家絕不伸手。

    河口防衛力量有限,最讓人忌諱的是獄島上的守獄武卒。林縛率東陽號能在駱陽湖水戰中安然脫身,獄島守獄武卒的戰力就不容小窺,至少應該比太湖裡的流寇水賊要強得多。

    看到守獄武卒乘四艘船給引誘離島,中年漢子揮了揮手,使四艘太湖翼船也悄然跟著駛出蘆葦蕩。他們沒有直接過去攔截車船;車船行速甚快,太湖翼船雖說行速也快,但是短距離想追擊車船卻難。他們料定車船會從河堤碼頭上岸援河口,遂直接往河口而去。

    在蹲在武裝車船船頭的趙虎這時候也看到四艘太湖翼船從後面跟上來,心裡暗道:曲家果真與太湖盜暗中還有勾結。

    太湖翼船不是尋常所說的翼船,其船形異於尋常木船,兩側船舷伸展如翼,用於接舷戰十分便利,是太湖流域水寨勢力特有的戰船,曲家為對付河口當真是花了血本。

    趙虎沒有去管那四艘前往河口攔截的太湖翼船,而是下令四艘車船載著一百八十名新編武卒徑直往江岸碼頭衝去。

    曲家邀來襲擊河口的諸寇棄更方便中小型船隻泊岸的河堤碼頭不顧,都從江岸碼頭登岸,差不多有七八十艘賊船擠在那裡。

    江岸碼頭泊位有限,最多能同時停靠四五艘船,更多的寇船直接停到江灘上,多如蟻附的匪寇嘴裡咬著刀跳下船,從沒到胸口的淺水裡淌到江灘上,然而這一處的江岸陡峭,還是要從碼頭石階才能爬上岸去。

    林家在河口四十萬兩存銀撩撥得人心沸騰,有人倡儀諸家聯合起來到江寧幹這一票,幾乎沒有人反對,心裡都在想:大不了事敗之後連船帶人前往洪澤浦投靠劉安兒,還能討個將軍做。

    就是打這樣的主意,也使得平時還算安分的太湖盜、鄱陽湖寇越發的沒有顧忌,幾日來暗中聚集到朝天蕩的匪盜就超過上千人。

    此時眾寇從碼頭登岸有四五百人,還有大半船隻聚在碼頭前等著上岸,這時候他們也看到趙虎率領四艘車船來襲。雖然眾寇都是臨時聯合起來,但也有居中調度的人,這邊立即分出八艘船去攔截,以免給車船抄了後路。

    這時候,車船上鑼鼓聲大作,賊船隻當車船載著武卒要發動衝鋒,又派出四艘船來攔截。

    出人意料的,從獄島、岸上突然投射來四根雪亮的光柱,將江岸碼頭外的水面照得通明如晝。諸寇都以為將最靠近江岸碼頭的那盞角樓琉璃燈打碎,就能使眾船隱蔽在黑暗中,哪裡想到河口竟然共設有四盞琉璃大燈,獄島那邊還設有一盞更大的琉璃燈。最令眾寇感到驚懼的,從西側幽暗水面裡劃來六艘快槳戰船,在驟然明亮的水面上,這六艘戰船上黑壓壓的都是甲士,他們抬手拉滿的長弓前端,數百支箭簇閃著森冷的寒光,就在燈亮的瞬時,脫弦射來。

    諸寇瞬時明白過來:他們才是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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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31:48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梟勇而戰

    三座角樓琉璃燈與一座獄島燈塔琉璃燈將江岸碼頭外的水域照得通明如晝,六七十艘寇船都擁擠在江岸碼頭前等著送人登岸襲擊河口,哪裡想到會有六艘快槳戰船、四艘武裝車船抄他們後路合圍而來?

    諸寇分出十多艘船去攔截的同時,其他船也同時停止登陸,調轉船頭要過來廝殺。

    林縛哪裡會給諸寇從容調整陣形的機會?圍攏屋角樓以及獄島燈塔琉璃燈將碼頭外水域照亮的同時,六艘快槳戰與四艘武裝車船就一起起衝鋒,破浪而來,箭雨朝攔截船陣覆蓋過去。

    武卒所持皆強步弓,四五十步近距離,三稜鐵簇利箭滿弦能射穿一般皮甲,然而圍襲河口的諸寇,百人裡穿甲者不過七八人,太湖翼船船舷低平寬敞,群寇站在船板上都準備著打接舷戰,甚至連簡易的盾牌都沒有,哪裡能抵攔強弓近距離攢射?

    林縛這邊近兩百張步弓引弦齊,集羽如雨,破空之聲如蝗群飛過,接下來就是「噗噗」入肉之聲。兩輪箭射過,最先衝出來攔截的十多寇船上兩百多人,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就在這兩輪攢射中給射落下水。

    趙虎率領武裝車船居前,最先與攔截寇船接舷,林縛站在稍後的快槳戰船上,使人擂鼓不息,讓趙虎不得停頓與攔截寇船接舷而戰,碼頭前擁擠著更多的寇船陣形還沒有展開,此時勇往直前,將敵陣殺透,就能借勢將碼頭的群寇完全殺潰,絕不可與攔截寇船糾纏錯過最佳戰機。

    趙虎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以刀敲盾,大聲喝罵著使車槳手奮力踩踏車輪,驅船往前橫衝直撞。

    武裝車船前半截與側舷都包著鐵,船頭粗如樑柱的鐵撞桿有四五尺長,兩舷武卒都持長達丈餘的竹刺qiang,四艘並驅而行,直接衝過入諸寇攔截船陣之中,眨眼間的就將已經給兩輪箭雨覆蓋過的攔截寇船陣沖得潰不成陣。四艘武裝車船也不作絲毫停頓,沖透攔截船陣之後也不回轉廝殺,逕直往碼頭前擁擠的寇船殺去。

    林縛率領六艘快槳戰船散於兩翼,緊隨武裝車船側後,將陣形稍展開些。離得遠的攔截寇船,林縛也不讓人不去管它;離得近的,使人將裝滿燈油的陶罐擲去,火箭引燃;更近者,使人拿長槍、竹刺槍攢刺——並不與攔截寇船接舷戰,也不箭,保持陣形,全力衝擊擁擠在碼頭前的寇船……

    黑暗中,快槳船上,奢飛虎披甲踞蹲在船頭,看著江岸碼頭前那一片給琉璃大燈照得通明的水面上的激戰,他直覺得背脊寒氣直冒,杜榮、子檀皆默不做聲,宋佳也換上女人所穿的嬌小輕質綿甲,一雙秀眸盯著前方,神色嚴肅。

    奢飛虎從少年時期就領兵作戰,替奢家獨擋一面,見過血,也嗜血。雖說剛才與林縛猝然相遇,十分的凶險,被迫後撤,並不意味著奢飛虎真就膽小怕事馬上躲回龍藏浦去。

    在江寧,奢家最忌諱的人是李卓,奢飛虎一旦在朝天蕩露了形跡,除非情況特殊,一般情況也不敢繼續渾水摸魚,以防止給李卓抓住把柄。但是奢飛虎意識到林縛很可能將來會是奢家的勁敵,能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將來的勁敵,河口之戰卻不能不看。

    林縛率六艘快槳戰船離去,奢飛虎就使杜榮聯絡上他們暗藏在朝天蕩裡的百餘精銳,兵合一處,轉移到兩艘偽裝成烏蓬帆船的武裝車槳船上,跟著潛入離江岸碼頭才四五百步的水域,藏在黑暗裡觀察形勢。

    雖說林縛率領六艘快槳戰船載著四百餘甲士突然現身,讓奢飛虎他們猝然遇上、措手不及,最終被迫後撤示弱,但是奢飛虎並不認為林縛對曲家掌握絕對的勝機,畢竟曲家邀來的群寇人數過千人,而且曲傢私兵關鍵時刻也很可能會出動,河口之戰鹿死誰手還未得而知。

    看著林縛身先士卒,帶著率領諸戰船勢如破竹似的沖潰諸寇聚集在江岸碼頭上的船陣,奢飛虎便知道曲家大勢已去。

    雖說諸寇船陣給抄後路襲了個措手不及,臨時聚集起來又缺乏有效的指揮跟調度,但也未免敗得太快,在林縛率領諸船起的如此銳利的衝鋒之前可以說完全沒有抵抗之力。林縛衝擊寇船,從外圍殺透諸寇船陣衝擊到江岸碼頭前,整個過程竟然只用到一炷香不到的時間,諸寇船也在這過程中給完全殺潰四散,給衝撞、射殺、槍刺以及給縱火燒落下水的盜寇無數,林縛所親自統率的十艘戰船上幾乎沒有什麼傷亡。

    奢飛虎、宋佳默不做聲。杜榮看了看秦子檀,實在不能肯定換上奢家精銳水軍從背後襲擊諸寇能否取得如此戰果。林縛所率的武卒、甲士戰力如何還是其次,關鍵是林縛把握戰機的能力幾乎讓他們這些旁觀者無從挑剔,林縛所率領的十艘戰船在整個衝擊寇船陣的過程中陣形聚散如臂使,駱陽湖水戰中東陽號能全身而退絕非僥倖。

    杜榮此時也不得不承認,林縛這樣的人物當真值得奢家用小姐的婚事去籠絡,可惜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奢飛虎這時候徹底絕了渾水摸魚的心思,杜榮使船稍稍後撤些避免給潰散的寇船撞上,他也沒有吭聲。

    奢飛虎看著林縛他們衝刺抵近碼頭,四艘武裝車船旋即回轉追擊潰逃寇船,防止寇船重新聚集對他們的後路形成威脅,六艘快槳戰船則靠岸停泊準備搶佔碼頭。

    林縛穿鱗甲、左手持盾、手持刀,身先士卒,率領四百武卒、甲士強行登6碼頭,近衛周普與兩次刺殺奢飛虎而不得的那個髯鬚漢子都青甲持陌刀、雙戟護在林縛身側,率眾最先衝上碼頭。

    先前登岸的群寇有四五百人,一批已經登上岸深襲河口街巷之中,但是還有許多人都聚集碼頭附近,看到林縛他們如此犀利的殺透船陣後強行從江岸碼頭登陸,他們也聚集人手過來阻截,想到利用江岸碼頭狹窄的有利地形將林縛他們殺下碼頭去。

    江岸碼頭建成可供千石以上大船停泊的泊位才一座,快槳戰船船形較小,也只能同時停泊三艘,林縛率領三艘戰船先靠岸搶佔碼頭,另三艘戰船就散於左右射箭掩護。

    奢飛虎他們雖然又後撤了一段距離,但是林縛他們殺到哪裡,獄島與岸上角樓始終有兩盞琉璃大燈用青銅鏡投射燈光為他們照亮前路,奢飛虎他們清楚的看到碼頭上廝殺激戰的情形。

    戰船近岸先用箭雨覆蓋,再用長達丈餘的竹刺槍將碼頭當前的盜寇刺掃下水去。林縛等最先衝上碼頭的諸人皆身穿戰甲重盔,除林縛持刀盾外,其他甲士要麼是戰戟、要麼是竹刺槍長兵器、要麼是陌刀等利器,又有刀盾手持盾從兩側登岸遮閉兩翼,阻擋群寇居高從兩側射箭,又有弓箭手居後就近射殺當前之敵。

    就在奢飛虎他們考慮林縛他們會如何擺脫碼頭狹窄的地形衝上岸之時,林縛、周普、敖滄海三人率領三四十名穿甲持重器武卒已經手起刀落、血肉翻飛以銳不可擋之勢衝上岸去,在岸口站穩腳跟之後,後面的刀盾手、弓箭手也源源不斷的從碼頭登上岸來。

    盜寇就算有精銳戰力,也是當先鋒最先登了岸襲進河口腹地,林縛他們抄後路強佔碼頭時,碼頭附近的群寇甚至沒有幾人穿甲,又多是單刀等短兵器,弓既軟又少,又如何阻擋得住林縛他們三四十名銳利的穿透性廝殺?

    當四百餘武卒都搶上岸,林縛他個人則稍收斂一二,不再身先士卒,而是站在岸口居後指揮調度,使周普、敖滄海等人率領四百武卒則利用碼頭前堆場的開闊地形呈扇形展開截殺群寇。

    雖然林縛麾下其他武卒戰力如何,奢飛虎無法評價,但是剛才林縛親自率領搶佔碼頭當先鋒的三四十名甲卒,梟勇堪與奢家最精銳的那一批戰士相媲美。

    奢飛虎他們雖然都知道林縛也習過武,但他畢竟是文官,林縛剛才搶佔碼頭時身先士卒、悍勇無畏的廝殺當前之敵,雖說與林縛到江寧來一貫強勢的性格也相合,也令奢飛虎他們印象深刻。

    天下英傑甚多,但是真正能當得起「智勇雙全、文武全才」者又有幾人?

    「假以時日,必是第二個李卓!」秦子檀輕聲歎道。

    「他比李卓強,」宋佳斷然說道,「李卓滿腦子忠孝兩全,雖然奢家很難從戰場將他擊敗,也容易通過別的手段縛住他的手足,但是要讓林縛真正的形成勢力,你們說所謂的忠孝仁義道德能將他束縛住的?李卓要做元氏大越朝的忠臣、要做青史留名的名臣,林縛卻沒有這個心思,這就是林縛要強過李卓的地方。」

    奢飛虎、杜榮都不吭聲,此時他們還能說什麼?杜榮後悔當初在白沙縣沒有給林縛一刀殺死,奢飛虎他們到江寧後也不可能專門派人刺殺林縛這個當時還很微不足道的角色,要說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採納宋佳的建議狠心下大本錢將他籠絡過來為奢家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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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8 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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