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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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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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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7 19:58: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 第一七九章山神廟(上)


燈火輕搖,不算很豐盛的酒宴已經到達了尾聲,察覺到燈中的菜油到底時,小嬋過來加了些,又撥弄了燈芯,讓燈光變得更加明亮一些。

雖然席間的兩人年紀相差近一倍,但一番交談下來,倒還算得上投契。秦紹和不是什麼文酸腐儒,在許多事情上的見解看法不輸乃父,他在道謝之後,首先說起來,其實還是去年賑災裡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基本是按照寧毅的那本小冊子事實的賑災方略,但這類事情裡,各種變故千變萬化,秦紹和在當時以自己的看法處理了,這次回來,卻是詳細地與寧毅討論這方面產生的疑問。

他態度誠懇,並不偽飾,不過寧毅原本寫那本冊子是從以前看過的一些賑災策略與人員管理方面的經驗結合起來,此時的秦紹和有了實踐經驗,在具體的事務方面其實已經比他理解的更深刻,於是也只以自己的經驗與對方交換一番,問些有關當時災情的狀況。這些,算是正事。

正事之外,無非也就是天南地北的聊一聊,回江寧的這些天,秦紹和倒也聽說了一些新聞,聊天之中笑道:“久聞立恆文采無雙,這次回江寧,又聽說礬樓的李師師過來江寧,立恒有心幫著江寧這邊捧捧場,想是又能有新作出來。可有此事麼?”

“有人來拜託過一次,交情不算深,但也不好推,不過江寧文采風流者甚多,想是不用我獻醜才對。聽說那李師師是美艷無雙,這事情得罪美女,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當初對著濮陽逸也是這番話,此時秦紹和聽了,倒也是笑起來:“說笑了說笑了,不過立恆若真對那李師師有興趣,咱們改日說不定可以去見上一面。”

“秦兄認識?”

“不認識,好些年未回汴京了,有時回一次也是來去匆匆,倒是不知道最近汴京花魁如何,只是那礬樓的李媽媽是認識的,她若是來了,見見那李師師當無問題……”

寧毅點點頭:“原來秦兄與那李媽媽相好,年齡上倒也差不多……”

秦紹和正喝酒,他本是相對嚴肅端正的樣子,此時差點把酒噴出來,坐在那兒笑了半天,卻又點點頭:“十餘年前確實是美人……家父當初也在汴京當官,立恆是知道的,那時倒也去過幾次礬樓,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你那秦二哥。老二當年橫行汴京,拈花惹草,簡直是汴京一害,他常去礬樓捧場,我便常去揪他回家,回家之後,便少不得被打罵一頓,也是因此,與那李媽媽倒是有些熟了,面子還是有的……哦,聽說立恆對武藝感興趣?”

“嗯?”

“紹謙當時也是,慕俠風好武藝,時常跟些武人拳師交流切磋,弄得一身傷回來,後來投身軍旅也是因此。”

“倒是沒聽秦老講過。”

“算不得什麼好武藝吧,有幾分蠻力而已,如今倒不知道怎樣了。我只知道這些年軍功還是立了些,升得也快,不過這事倒與個人武力無關,他這幾年回來倒也不太談論這事,主要是怕家母擔心。他駐於泗州,接到消息比我早,原本該比我早到家才對,只是不知道被什麼事情耽擱,今日還未回來。到時候,立恆與他必定也談得來。”

聊了幾句秦紹謙,待到小嬋出去拿茶水時,秦紹和方才微微壓低了聲音:“立恆對這次刺殺以及後來的事情怎麼看?”

寧毅看他一眼,拿起酒杯停了停:“秦兄回來之後,主要還是為了查這個吧?”

“立恆果真厲害,早幾日與家父談起,父親曾言,有些事情,立恆必定是料得到的……”

“能想到的不多,無非就是秦老故意放跑了刺殺者而已。”

秦紹和看著他,好半晌之後,方才點點頭,嘆了口氣:“倒也不算故意,康世叔那邊故意露了些破綻,原本只是想要引魚現身而已,誰知道魚太大,網破了,讓他們真的劫走了人。父親……當初大概也是料到了一些,但真的看到時,還是讓人很失望。其實江寧這邊,終究是康世叔的影響力大,但即便是駙馬府中,恐怕也未必乾淨。”

“武、遼通商近百年,利益盤根錯節,便是我在的這蘇家,拐幾個彎之後也與遼人有商業往來。這不是誰的錯了,不看也能猜到是什麼樣子,看到了,其實倒也不用太奇怪。”

“終究有幾分心寒罷了。”

兩人說話有些沒頭沒腦,但實際上,說的卻也正是刺殺事件後的事情。原本在江寧該是武朝的主場,又有康賢這只幕後黑手在操控,哪有那麼容易被對方把已經抓住、嚴加防範的傷者劫走。原本康賢是想要看看背後有沒有殘餘力量,故意放鬆了一些防範,誰知道下了鉤卻讓人家真的把餌給吃掉了,看秦紹和的態度​​,背後肯定是有親近遼國的力量在運作的,而且這利益網,恐怕還牽連甚多,以至於康賢那邊到現在都沒能動手。

這時小嬋回來,兩人碰了碰杯,將話題轉開。不過秦紹和對寧毅的態度,與之前又稍有不同了,他原本知道寧毅不凡,雖然是有些例子在那兒,也聽父親說了許多,但畢竟不算親見,此時的幾句對話,這位官居知州的中年人,才對眼前的寧毅,有了真正的認同。

***************

江寧城中一片燈火紛繁的夜晚,距離這邊數百公里外,位於淮水以北,徐州以南一處山嶺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

荒山野嶺,渺無人煙。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地方,都被黑色的樹林籠罩著,月光從樹隙間灑下朦朧而陰森的光,樹林中有火光燃燒著的,是一處破舊的山神廟。

四名旅人,正在這廟裡歇腳。

這是四名男子,其中三人身材高大,一人高瘦;一人瞎了一隻眼,腦袋上纏了繃帶,身材高大魁梧;還有一人甚至比這人還要高出些許,皮膚大概是因為曬了太多太陽,變得黝黑,臉上大大小小的刀疤有五六處,這些疤痕還往他的身上延伸,額上箍了一隻鐵箍,像是帶髮的頭陀,只是那頭髮也太過狂亂,他蹲在那兒,便如同踞伏的巨獸,誰都能感受到這人身上的兇戾氣息。

被三人帶著的,則是一名身上纏了許多繃帶的男子,他傷病未癒,躺在破廟一角的草堆裡,望著火焰出神。火堆之上,一鍋米粥已經快要熟了。

這正是在江寧參與了刺殺的幾人,那滿面疤痕的巨漢則是後來劫人才參與進去。雖然當時逃出了江寧,但這一路上,康賢能夠在暗中發動的力量不是一點半點。此後又有幾次沿途截殺,好在那巨漢武藝高強,幾人在途中應變也快,一路逃來了這裡,如今已經有幾天未被騷擾了。

不過,另一次的截殺,也即將到來。

四道目光,正自黑暗中的林間,朝這邊望過來。

“……收到的消息無誤,該是北地的軍旅出身,身上有傷,但不重,不影響戰力,瞎眼的那個大概最好對付,瘦高的卻還有全力……這兩個也就罷了,火堆邊的那個,氣勢沉穩,淵渟嶽峙,火光在跟著他的呼吸動,這傢伙練過上乘的內家功,又是久經殺戮,很難打發。”

夜林靜,偶爾有鳥兒的聲音傳來,或是林間不知名的動物沙沙走過,將這安靜渲染得更為深邃。

“……嘿,他們敢去江寧,殺我老父……我也很難打發。”

“要試試?”

“……父仇……用得著過夜?”

**************

風從外面的林子裡吹進來,微微鼓動了火焰,背後背了一把鋸齒大刀的巨漢從火邊站了起來,朝那邊望出去,外面濃黑一片。

片刻之後,一個聲音從破廟的另一側傳來,隨後,還有動物的些微悲鳴。瘦高個與渺目的巨漢聽了第一聲動靜,抓起兵器就已經站起來,下一刻才微微將心神一鬆,他們清楚,那是狼的叫聲,樹林裡有狼,觸動了陷阱。

因為觸動陷阱總會引起人的緊張,所以雖然幾人都有野外經驗,有一句話,總是得某個人第一時間說出來的,瘦高個開了口:“有……”

“狼”字將要出口的一瞬間,空氣在開始鬆開的瞬間,陡然縮進到極致!

“嘩”的一下,刀光幾乎是挾著風雷之聲自廟門外呼嘯而至,那是被人用盡全力擲出的一把長刀,幾個聲音在剎那間響在一起,撕裂夜空。

“呼——”

“啊——”

“砰——”

風聲鼓舞而入,長刀被那黑膚大漢在怒吼的瞬間揮手砸開,鐵護腕與刀鋒相交,激起的火星飛濺而出,刀光飛向廟頂,破廟中心,火焰被鼓舞著瘋狂搖曳、旋轉,漆黑的廟內,塵埃與風力彷彿裹挾著一道人影轟了進來,黑色的巨漢一轉身,砰砰砰砰的聲音響起在空氣裡,破廟裡的光暗了一暗,牆上影子映出兩道身影瘋狂的碰撞,來人籍著巔峰狀態的衝勢與銳氣,轉眼間與這巨漢硬格了四拳,將那巨漢迫退一步,當破廟裡其餘幾人反應過來,那巨漢已經被格開了一拳,露出空門的破綻,衝進來的那人整個身體彷彿一收一放,在那巨漢的身前炸開!

古代巴子拳最為剛猛的一式,貼山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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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7 19:5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 第一八零章 山神廟(下)


風如虎吼,劃過黑暗夜色下的重重山嶺,朝著破舊的山神廟匯聚而來。

火光之中,那道身影從門口轟然衝入,身法、出拳激起劇烈的破風聲,短短片刻間,巴子拳的凶悍剛猛籍著這氣勢直達巔峰,隨後,整個身體如行雲流水一般撞了出去。

這貼山靠在巴子拳中又叫猛虎硬靠山,本就是投入全身力量於一擊之中的剛猛狠招,來人的衝勢正達到最高,幾下硬拳之後​​,拳意在光,身體的動作幾乎無需思考,力量也在這一式上激發到最高,轟然一下,如雪走山崩,毫無保留地在那黑膚巨漢的身前爆發開來。這巨漢本就被迫退一步,這一下硬生生地吃下一記貼山靠,腳下往後推出去,一時間竟也是轟轟轟的急如響雷,他未待身形站穩,“啊”的一聲,已經揮起身後的鋸齒刀。

砰的一聲,火星暴綻,烈焰倒伏。卻是方才被來人扔進來的那把長刀飛至破廟穹頂,一砸之下又掉了下來,突襲者接住那把長刀便是一刀突進,正與那大漢的倨齒刀碰撞在一起。

這突襲之人雖然佔了先手,但畢竟身形力量不及黑膚巨漢,剎那間又是三記刀光,卻是他想要直沖向破廟一角那負傷的貴公子被黑膚巨漢攔下,此時廟中的其餘兩名護衛也已經拔出了兵器,持刀上前,砰的一下,又是刀光激起的火花在空中爆開。

轉眼間的打鬥,刀風呼嘯,小廟中央那火堆都已經被壓得伏在了地面上,壓抑到了極點,反倒是鋼鐵激起的火花在這夜裡似乎更加驚人。但壓抑終究只是壓抑,這一下碰撞之後的短短間歇,那火堆也轟然往空中衝了一下,在煮粥的鐵鍋周圍爆起光焰。下一刻,那入侵者:“呀啊一一”抽了一刀,黑膚巨漢與兩名同伴齊齊向前。

“你敢一一”

“啊一一”

"轟一一"

從那突襲者衝進來到此時,不過區區幾秒鐘的時間,他朝著牆角那貴公子衝了一次,已然被那黑膚巨漢擋下來,但這一次,他卻是反手抽刀,由下而上全力劈在了中央的火堆上,選取的方向,仍舊是那負傷的貴公子。

剎那間,火光在眾人當中轟然升起,隨著火焰、塵土、燒透的柴枝,同時被劈起來的,還有那盛著滾燙熱粥的一隻鐵鍋,都要在同一時間朝那邊撲過去。幾乎在同一時刻,黑膚巨漢揮出那鋸齒刀劈過空中,要將他的攻勢擋下來:“你敢! ”

這一刀連同他的身體幾乎擋住了大半的火花,風力激盪在破廟中,將無數的光點激迫得更為狂烈,半空中被劈起的鐵鍋卻正好被他一刀揮在了邊沿,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光焰飛射間,突襲者右手刀勢未盡,左手一拳轟在鍋底上。下一刻,距離兩三米外的單眼巨漢也是一聲暴喝,揮起了手掌。

他一巴掌揮在了飛來的鐵鍋與熱粥當中,將這鐵鍋打了回去,轟在地下。

不過眨眼瞬間,火焰飛騰,那隻鐵鍋如同皮球一般,砰砰砰砰的被眾人轟了四下,飛出幾米外砸在地下衝了出去,火焰與滾燙的熱粥在幾人之間天女散花似的亂飛,突襲者左手一拳轟在那燒紅的鍋底上,必定是不好受的,單眼巨漢身上則被潑了最多的粥,後方的貴公子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上一些。但此時誰也顧不上這些事情,粥鍋才砸到地上,那黑膚巨漢一聲暴喝,最為剛猛的一刀也就透過漫天火星劈了過來。

風力撲面,火光倒伏,突襲者揮刀一架,整個人都被劈得退出了好幾米,還未站穩,黑膚巨漢已經破開光焰,悍然殺來。

他是要保護那受了傷的貴公子的,這短短交手的片刻,加上最初將長刀擲來的那一下,這突襲者已經對貴公子發出了三次攻擊,這一次也弄得眾人最為狼狽,他這幾下來勢沉猛,卻是要以力量將這突襲者轟出破廟,再行斬殺。

這幾下的交手,幾人也已經看清楚了突襲者的樣貌,這是一名年齡大概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的身材在南方人中也算高大,外表看不出什麼壯或者胖的樣子,但刀風沉猛,與拳風一般走得同樣是凶悍的路線,一身力道顯然也有內功在推動。只是比之那黑膚巨漢,終究還有不足,先機去盡之後,終於被迫出了廟門,不過先前的打鬥中,那一式剛猛到極點的貼山靠看來終究還是起了作用,此時黑膚巨漢的嘴角也有鮮血溢出,只是看他出刀的樣子,恐怕傷害也不是非常重。

衝出破廟,轉眼間兩人就已經劈砍著衝出十餘米的距離,此時破廟當中火光也已經熄滅大半,外面則僅有微光,但黑暗中在兩道人影間不斷爆起的火光還是顯現出了打鬥的激烈。那年輕的突襲者雖然武風強悍,但短短的片刻間,已然落了劣勢,也就在此時,轟的一下,響起在那破廟上空。

有人從廟頂,殺了進去。

打鬥聲、暴喝聲、兵刃交擊聲,剎那間在破廟當中沸騰起來。黑膚巨漢偏過頭一看,揮刀試圖迫開年輕的突襲者,然而對方已經擋在他的前方,火花綻放間,彼此交換幾刀,將他逼退。

沒有說話,下一刻在這破廟外響起的,只是最為激烈的戰鬥碰撞,那年輕人以最為凶猛的姿態擋住了去路。破廟之中,有人“啊!”的吼起來,隨後小半堵破牆被誰撞了一下,轟然倒塌,有人用契丹語大喊:“走一一”貴公子跌跌撞撞地從廟門衝出來,後方,兩道人影刀光拼在一起,少了一隻眼睛的巨漢被一刀劈翻在地,而那身材瘦高的漢子渾身是血的撲了出來。

從那廟頂悍然衝入的,也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有心算無心這短短的片刻間,竟然就已經重傷了兩人。他手上一把大概是專為戰陣廝殺而用的厚背斬馬刀,改短了握柄,用作近戰此時身上也已經沾了不少血,瘦高個撲過來試圖抱住那斬馬刀,被他一刀刺穿小腹,從背後刺穿了出來。

這斬馬刀重達數十斤,戰陣之上以揮砍為主,本就不利於突刺。貴公子在前方晃晃悠悠的跑,那瘦高個試圖用身體將斬馬刀鉗住,然而那大漢也未有絲毫猶豫,刀鋒一刺穿,雙手一齊使力嘩嘩嘩的便連絞了三下。瘦高個的身形在視野中落下去,斬馬刀揚了起來,全是猙獰的血色,拉近與那貴公子的距離。

這大漢顯然也是久經戰陣,深諳殺人之法一旦佔了上風,根本不會給人任何機會。貴公子還在朝這邊走過來,對方也從後方迫近。黑膚巨漢看得呀呲欲裂,陡然間揚起手上的鋸齒刀,朝著那邊猛地擲了過去。

鋸齒鋼刀旋轉著飛過貴公子的肩頭,後方那大漢握著斬馬刀卻已經俯低了身子,刀鋒嘩的橫揮過貴公子的雙腿。

鋸齒鋼刀飛了過去,砰的一下釘在腐朽的廟門上。

第二下由貴公子的腰部橫斬而回。

無數的塵埃簌簌而下。那貴公子頭抬了一下,目光望過來,隨後血光沖天而起,人頭飛上半空。黑膚巨漢看見了貴公子身體後方的那雙眼睛。

沾滿鮮血的斬馬刀在空中揮過了半圓的痕跡,刀鋒在那大漢身側停下來,血往地上滴。

貴公子的身體此時卻是朝後方倒下,被那人順手推開。此時那大漢身上已經滿是鮮血,就連臉上都被噴上了血液,他揮手擦過,目光朝這邊往來。

“嘿,遼狗。”

樹林間,這聲音響起來。而攔在那黑膚巨漢身前,原本一直在阻擋他的年輕人也已經橫起了長刀。

現在的情況,已經變成二對一了。

************

林間風聲嗚咽,微微發出亮出火光的山神廟外,三人站在那兒,互相對峙著,遠遠的,不知傳來什麼聲音。持著斬馬刀的大漢朝後方望瞭望:“他們趕上來了,小虎,發信號,拿下他!”

他這句話說完,刀鋒一振,猛地朝前方衝了出來,持長刀的年輕男子反手在後方一拔,一隻煙火沖上天空。那黑膚巨漢低吼一身,轉身便跑。

乒、乒乒一一

幾擊兵器的劈砍聲響起來,那黑膚巨漢已經沒了兵器,但身上畢竟還有幾樣可用作格擋的鋼鐵,三人兩追一逃,衝入樹林。

黑暗間,打鬥聲還在逐漸傳來,隨後又掩在風中,變得稀薄。只是過得一陣之後,破廟附近又簌簌的響起腳步聲,持斬馬刀的大漢與持長刀的年輕人有些無聊地走了回來,望著破廟門口的三具屍體,橫流的鮮血,年輕人朝著後方樹林望瞭望,此時已經從身上撕下一截布片,開始包紮手掌一一他的右手虎口已經裂開了,左手也受了些燙傷:“媽的,這傢伙太厲害了,要不是他扔了兵器,死磕到底,那可受不了……”

他年紀輕,方才與那黑膚巨漢硬碰硬的時候滿眼都是兇戾殺氣,此時放鬆下來,雖然也說著粗話,但看來竟有幾分文氣。

大漢點點頭,將斬馬刀插在地上,找了塊石頭有些艱難地坐下來:“說不定真交代在這裡……小虎,你說那邊的動靜是什麼人呢?”

他指的卻是方才引起三人警惕的響動,名叫小虎的男子朝那邊的黑暗中望瞭望:“不知道,可能是狼,可能是獵戶……呃,老大,受傷了?”

大漢舉起手,往肩膀上點了點:“背後一刀,換了他們三條命,我硬撐的,還好把最難纏的這個嚇跑了……沒事,你去把他們幾個的頭砍下來,明天找幾個盒子,拿石灰醃起來,回家找我大哥顯擺一下,哈哈。

他笑著,從身上拿出傷藥來,隨即又搖頭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媽的,這時候真不想回去,受這麼重的傷,都不知道怎麼跟我娘說,沒被她發現倒是好,被發現了她又得擔心得不得了,可是也快清明了。過年沒回,總得趕在清明之前到家,媽的,這幾個傢伙就給我添亂……”

名叫小虎的年輕男子手上拿了一顆人頭,正在揮刀將那瘦高個腦袋斬下來,腳下一地碎屍,回頭道:“老大,你這是為國殺敵,老夫人應該會諒解……”

“不不不不,不是這麼一回事。”大漢忙不迭地揮手,“家中有個老娘嘛,不管你是怎麼受的傷,受了傷她就要擔心。我娘也不是什麼喜歡嘮叨的人,可就是因為她不嘮叨,她就那樣看著你……唉,小時候我在汴京喜歡打架,可受了傷就怕我娘知道,她以前為我爹擔心,我參了軍她又為我擔心,所以我每年回去都不敢告訴她我打過仗,當兵嘛,混吃等死領糧餉,我告訴我那老娘就是在軍營裡混日子過而已……”

“小虎你記住啊,這次過去,也千萬別跟別人提起什麼打仗殺敵剿匪之類的事情,我呢,就是一個在軍營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你就是二世祖手下的兵,咱們平日裡做的事……呃,反正不欺壓良善也就罷了,想要為國捐軀什麼的那是怎麼也找不到路子的想可以,但找不到路子,明白了……唉,這傷一時半會肯定好不了……”

風刮過去,樹葉簌簌的響,樣貌剽悍、渾身是血的名叫秦紹謙的將軍坐在那兒,變得稍微有點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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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八一章 喜歡


清晨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還黑著,一艘畫舫從小樓外的河面上駛過去,隱約的燈光。這個時候,畫舫上的人應該也都已經睡了,但仔細聽著,那邊卻還傳來了輕微的樂聲,也不知道是誰,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彈琴。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是更漏子的調呢,哪家的船?”

房間裡沒什麼燈光,自窗櫺間望見浮動的光芒,聶雲竹已經醒來了,穿著月白小衣打算坐起來,隨後又被旁邊的床伴摟住了身子,砰的躺回去,錦兒在她的肩膀上拱啊拱的,像只嗜睡的小豬。

“唔,三更半夜不睡覺,擾人清夢……”

“天快亮啦。”

“天亮了都不睡,所以白天肯定會打瞌睡的。”錦兒打了個大呵欠,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片刻之後才咕噥道:“梧桐樹,三更雨,明明是說秋天,為賦新詞強說愁……”

雲竹在被褥中笑起來:“人家說的是離情,你卻要說時節……或許是有什麼重要的人離開了吧。 ”

“雲竹姐你最近就在乎離情吧……”

“所以才要抓住機會與他相聚啊。”

“還真不害臊”錦兒咕噥著,“雲竹姐你真想清楚了?人家都已經有妻子了,真的……不行的。 ”

類似的話語幾個月前其實就說過不少次,雲竹態度堅定,這些時日裡錦兒不說,但只在行動上一直將自己隔在雲竹與寧毅之間,讓他們沒什麼進展。但老實說來就算沒什麼進展,兩人偏也能隨遇而安,彈彈琴唱唱歌聚一聚便也覺得滿足了。

雲竹姐有這樣的心性她是明白的,不過在以往再風流豁達的男子得了女子歡心之後,所想的不過都是登堂入室,得了女人的清白身子,在金風樓中這麼多年,錦兒也是明明白白。寧毅對此能夠不為所動,卻也實在令錦兒有些佩服。

最近這些天來,據說寧毅到了夏天之後將與他那妻子往蘇杭一行,估計還會住上幾個月的時間。察覺到能夠相聚的日子不多,雲竹便也更加珍惜著能與對方相會的機會。錦兒看在眼裡,便也愈發覺得煩惱。她們這種身份的女子當不了有身份的男子的正妻,姑且說是命,那也認了,可在寧毅這邊,卻是連妾室也難當的這也就……太過分了。

為朋為友,為冤家對頭,又或者哪怕是當初在金風樓時能夠為捧場的恩客,平心而論她都會欣賞寧毅這種男子。但只是在這件事上,理智告訴她雲竹姐與寧毅還不如分掉呢,否則以後肯定會有很多傷心的。於是到得這個凌晨時分她還是忍不住將問題又問了出來。

雲竹笑了笑:“人生在世能找到一個可以託付的男子,已經很不錯了啊。”

“一直都嫁不了怎麼託付啊?就當個外室一樣的被養著?”

“……錦兒,我跟你說。”雲竹想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隨後又補了一句,“你別笑我啊。 ”

“嗯。”

“我先前也想過一段時間,可後來有一天就覺得等到我六十歲的時候了,成了個老婆婆,我也能早早的起床,然後天還沒亮,他從那邊散步過來了,我還在這裡等著他。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啊。 ”

“……”錦兒沉默下來。

“我知道錦兒你要笑我,所以我一直沒說……我有時候也覺得,也許他現在每天過來跟我說話,是因為我還長得漂亮的原因一一他心中未必有去這樣想,可難免有這樣的原因吧,有些文人才子,倒也不是全為了在女人面前出風頭才寫詩詞,可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寫寫詩詞總比在個老婆婆面前寫詩詞有趣。 ”

雲竹笑道:“也許到幾十年後,他就不愛聽我說話了,因為我也說不出什麼有趣的事情來,可是大多數的時間裡,我還是願意相信他。他願意跟我說話,不只是因為我長得漂亮而已。錦兒,我總覺得,若生為女子,只是因為長得漂亮而得了人的喜歡,那麼到你不漂亮的時候,被人厭惡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麼,總得有其它的東西呢,就好像立恆跟你吵嘴,未必是覺得錦兒你漂亮,而是覺得錦兒你有趣啊……我大概也有其它能被喜歡的地方吧。”

“當然有!”錦兒說道,“不過雲竹姐你不用把我也說進來,我反倒覺得他一點也不有趣。臭男人!”

“若能有十年,積累的感情自然也能到二十年,然後三十年、四十年,也許他每天從這裡過去,跟我說說話就也會變成丟不掉的事情。錦兒,我覺得既然自己能有些自信,也知道立恆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接下來大概也就能有些信心了,若是這樣還不行……那時候便也只能說自己命苦了吧,不過我只想過要把自己給他這一個人,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錦兒沉默半晌,隨後將雲竹抱得更緊了些,兩人反正都是女子,平日裡睡在一起,摟摟抱抱也是常事了,只是這一下擁抱卻稍稍感覺有些不同,但雲竹倒也感覺不出那不同到底是什麼。只是片刻之後錦兒嘟囔道:“那就給我吧……”

“呵,錦兒你將來也會遇上自己想要託付的男人的。”

“不要,我要陪著雲竹姐,等到將來那個寧毅成了負心人,我們就在一起變成兩個老婆婆好了。 ”

“我可不想被負心呢。而且錦兒你只是沒遇上喜歡的人……”

“我有啊。”

“嗯?”

“以前跟雲竹姐你說過了啊,早幾年的時候有個從汴京來的男孩子,長得好漂亮,看起來簡直跟女孩子一樣,不過我確定他不是女孩子啊,嗯,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啊……不過我還是願意陪著雲竹姐你。”

雲竹將眼睛沒好氣地瞇了起來:“……我很感動。”

“唔,雲竹姐你現在說話的樣子真像那個可惡的寧毅,不過我是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

如同以往的那些日子,在床上聊了一會兒雲竹還是先起床了。此時客廳裡其實已經亮起了燈光,錦兒的丫鬟扣兒適應了兩位主人的作息,起得比她們更早一些,燒好了洗臉的熱水,等著雲竹起來用。

穿好一貫樸素的衣裙,稍作打扮,雲竹吹熄了燈光,隨後出去了客廳那邊。

等待寧毅過來的時間裡,她會好好的泡上一壺茶,這期間或是看看一些書,揣摩一番樂譜。如同她所說的,她令人喜歡的地方,不僅是長得美麗而已。

以往在青樓之中,揣摩與涉獵各種東西,是為了讓各種各樣的人喜歡上自己,此時她的涉獵,目的卻是從許多人變成了一個人。雖然說那個寧毅未出現之時,雲竹姐也有著這些一個人獨處時的愛好,但這時候,愛好之餘她肯定也在更多的揣摩著寧毅到底會喜歡些什麼,不能說功利,但錦儿知道雲竹姐就是這樣在乎那個傢伙。

少女躺在被子裡,被溫暖裹挾著,覺得暖洋洋的。這溫暖有來自於被褥,來自於雲竹姐留下的體溫,但也有著情緒上的,來自於方才雲竹姐的說話。她覺得身體與心神都很放鬆,可就是無法睡著。

她覺得自己是喜歡上雲竹姐了。

以往她也是喜歡的,雲竹姐很厲害,當初她在金風樓中,雲竹姐還未開店時她便覺得雲竹姐很厲害。可以毫不猶豫地給自己脫籍,斷了以往的聯繫,這樣的雲竹姐,真的是很厲害。後來她跟著雲竹姐跑去賣皮蛋,當然也有著賣皮蛋很賺錢的理由。她沒有那麼強,凡事總還得考慮現實層面的東西。可雲竹姐很厲害,雖然楊媽媽和其他人都說她很怪,但錦兒卻覺得她就像太陽一樣,如果自己能跟著她,也許就能變得差不多厲害,到達很了不起的地方。

她一直喜歡雲竹姐,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在雲竹姐說了這些話之後,她覺得自己更喜歡了,跟以前的喜歡有些不一樣,這是更私人也更靠近的喜歡。聽著她在這裡說著對另一個男人的喜歡,自己竟也會覺得暖洋洋的,原本自己該為了她的“不自愛”而生氣才對,可是這時候,只是覺得更喜歡了。

現在還無法很好地分辨這種感情,可是在這溫暖當中,她已經決定了。雲竹姐跟寧毅那個壞蛋之間是注定沒有結果的,可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自己便把自己的感情給她吧。

此時身在屋外的雲竹並不知道房間裡錦兒所下的決定,估摸著時間已經差不多,寧毅或許也起來了。她在台階上坐了一會兒,月白的衣裙在馨黃的燈光中顯得清麗,長長的裙擺罩住足上的繡鞋,時而會朝著道路的一頭望一望,遠遠看來,猶如謫落凡塵的仙子。自與寧毅認識,每日見面之後,她的衣著依舊是往日的風格,但在打扮上,其實是要比以前更花心思的,變得不多,只是比以往更上心了而已。

無意之間,有什麼東西滴在了手背上,涼沁沁的,她舉起手背看了看,隨後抬起頭來。

“下雨了……”

飄落的雨絲從天而降,清明前後,本就是陰雨霖霖的季節,原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距離夏日僅有一個月的時間,雨下一個早晨,她便少了與寧毅碰面的一次機會,如此想來,不免有些失落……

不一會兒錦兒也起來了,看看門外飄落的雨絲,竟也有些遺憾的樣子:“嗯?那傢伙今天沒法來了麼……本來還有些話要跟他說的。”

春雨時節,往往一下便是很長一段時間,好在這次的雨到得下午便停了,第二天清晨,錦兒也隨著雲竹一塊起了床,等到寧毅過來時,準備要跟他說些話。當然,在她看來,這個應該叫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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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八二章 沉默


有關於李師師的事情,最終決定下來,是在清明的前兩天,於江寧城郊會有一個踏青會。這聚會的名義自然不是李師師要請客,而是由江寧一位名叫陳洛元的大儒發起,邀請一批才子佳人,於江寧城外踏青郊遊、言歌詠志,據說這陳洛元與京城過來的大才子周邦彥是好友,因此便也通過這層關係找到了李師師。

話是這樣說,實際上其中有著怎樣的關竅原因卻是難說得緊。但無論如何,作為京城第一名妓李師師在江寧的初次露面,這次踏青的邀請名額便在江寧引起了相當的關注。秦紹和那邊動作飛快,與寧毅談過後兩天,消息公佈,便拿到了幾張請柬,不過這時候寧毅也已經從濮陽逸那邊收到了第一時間送來的邀請。

寧毅是打算去參加這次聚會的。主要原因倒不是因為他人的邀請,而是因為在雲竹的影響下,他對於這個時代的音樂也有了不少的興致,那位李師師同學既然能在時代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這方面的藝業,想必也是相當出眾,倒是不妨去湊湊熱鬧。這時代好歌只能在適逢其會的時候聽上一次,有時候也確實蠻無聊的。

這種邀請通常是可以攜朋友或者家眷參加的,寧毅本著去聽演唱會的心情邀了蘇檀兒同去,不過最近這段時間蘇檀兒都在安排夏天裡去杭州的事情,倒也不是抽不出時間,但她還是搖搖頭表示了拒絕。為此兩人在二樓走廊上閒聊的時候還有過一次對話。

“這等聚會,都是文人才子在那些未曾婚配的女孩子面前表現一番,相公打算帶個黃臉婆去還有什麼意思?”

“你這個時候就自稱黃臉婆了?不害臊啊? ”

“不害啊……相公,咱們這麼想吧,你若帶著妾身一塊去踏青,我們的綺蘭姑娘、駱渺渺姑娘、李師師姑娘在人群裡向你示好的時候,你還好為她們寫詩嗎?”

寧毅望著她看了半晌,隨後伸手摟住她的肩膀笑起來:“帶一顆平常心吧,老婆,我們就去聽聽唱歌跳舞,如果濮陽逸真的要我寫首詩給他,偷偷交給他不就成了,其餘的管他去死。”

“咦,我才不要。”蘇檀兒搖頭笑著,“唱歌跳舞有什麼意思。相公不知道,妾身最近喜歡跟那些掌櫃的女兒啊、夫人啊在一起說閒話,就喜歡聽她們談論相公的詩詞什麼的,可以出風頭怎麼能不出。以前聽她們說曹冠李頻那些才子的事情,總覺得啊,哇,真是厲害。現在我就喜歡跟別人聊這些,我就說曹冠這些人,然後那些三姑六婆就會說,你家相公可不比他們差呢,甚至有人說,他們算什麼。我就會裝作很謙虛地說:'相公不是很喜歡做這些事,只是偶爾才寫幾首詩詞。'心裡卻是高興的。”

她抿起嘴來,驕傲地拍了拍手,怡然自得的樣子,卻是說什麼也不肯跟著去了。寧毅倒也知道這是慣例了,這等詩詞聚會,其實都是被才子文人用於揚名之用,這類揚名在大多數人來說也是與科場功名相聯繫的。若真有家眷在旁,又有幾個人真能風流不拘,寫出好詩文來。

寧毅的情況雖有不同,但蘇檀兒卻知道那種聚會上的狀況。自己過去,無論如何都純屬掃興。

其實他們在這個春天裡已經有過兩次郊遊,寧毅配了香料,拿了食物在野外弄起燒烤,展現一番手藝。蘇檀兒當時還發脾氣說君子遠庖廚,說這是女人家的事情,張牙舞爪地要搶寧毅手上的東西,兩人扭打一番,蘇檀兒被寧毅撲倒在草地上,羞得面紅耳赤,在野外,這種事情畢竟是太大膽了一點。結果寧毅非逼著她說“不敢了”才肯將她放開,好在他們選的地方幽靜無人,倒是沒被別人看見。

後來紅著臉的嬋兒等人也過來一塊弄食物,蘇檀兒先是氣呼呼地不肯吃寧毅弄的東西,後來吃了一些,雖然手藝都差不多,但心中終究覺得相公烤的別有一番滋味。如今在她心中,這樣的踏青才叫踏青,她是一定要去的,那等詩會什麼的,相公可以出風頭,其餘人勾心鬥角互相演戲,她平日裡看得就多,現在心中反倒淡了,不想參加了。

自家老婆不去,寧毅想想準備將請柬送一份給雲竹與錦兒,平日裡聽多了雲竹的歌喉,感覺上她對於那李師師恐怕也會有些興趣。由於前一天下了雨,第二天早上才與雲竹在小樓之前見面,說起這事,雲竹偏了偏頭,微微有些猶豫。

“立恆……想讓我陪你去麼?”

她猶豫的其實是身份問題,清明前的踏青會,李師師、綺蘭、駱渺渺這些女子都會參加,連帶著過去的青樓女子或許更多。她若是陪著寧毅過去,若是做了女裝,大概便會有人認出她是金風樓的聶雲竹來,特別是錦兒被人認出來的機會就更高。若她人還在金風樓的時候,陪著中意之人參加這種聚會,自然可以給對方揚名。這時若立恆讓她拋頭露面,她……或許不會不肯,但心中會痛。

不過這念頭到只是微微在心中掠過,她知道寧毅大抵不會讓她做這種事,果然,隨後便聽他說道:“當然不能做女裝打扮去,扮個男裝什麼的就成。我燒烤手藝不錯,到時候我們在旁邊吃燒烤,看他們吟詩作對,還有李師師她們唱歌跳舞。其實主要是最近被你影響到,想看看這個李師師到底有多厲害,如果一塌糊塗也敢稱什麼京城第一,我就寫首打油詩罵她,哈哈……”

雲竹坐在那兒,噗嗤的笑了出來,對於寧毅說的被她影響到,心中卻是甜甜的,頗為高興:“如今還未聽過,自是不好說的,不過她既然能被稱為京城第一,想必也是有驚人的藝業的,不過這些事上……我倒並不怕她。 ”她生性淡泊,猶豫了半晌,方才輕聲說出那句“並不怕她”來,倒也是帶著小小的驕傲與自信的。

寧毅笑著搖搖頭:“不打算跟她比……嗯,說定了?”

“立恆說去,那便去了。”她想了想,“我其實也想看看李姑娘的表演的。”

“呵。”

兩人商議好這事,正坐在台階邊說著話,房門在後方打開了。一般在這個時候會出來的人也只有一個。不用回頭看,元錦兒今天做一身男裝打扮,在雲竹身邊坐下了,隔著雲竹,往這邊看了一眼,面色……不善。

雖然以往她的面色通常也不怎麼善,但今天的感覺不同,寧毅愣了愣,隔了雲竹說道:“你今天氣色不太好。”

錦兒給他一個下巴,隨後望了望身邊人:“雲竹姐,你進去一下好嗎?我有話單獨跟他說! ”

“呃………”雲竹愣了愣,隨後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微紅,有些疑惑地望望錦兒。錦兒抿了抿嘴,小聲道:“雲竹姐你放心啦,不會跟他說昨天早上的事情的,是有正事要單獨跟他說。”

雲竹想了想,”看她一臉堅決的摸樣,終於還是起了身,有些擔心地朝房間裡走去,隨後也是笑道:“你們兩個別打起來啊。 ”

“不會打起來的。”寧毅忍不住笑起來,“頂多是單方面的毆打。 ”

"嘁。"錦兒不屑地冷笑。待到雲竹進去關上門,兩人對望了許久,寧毅笑道:“好吧,今天又怎麼了?我又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嗎? ”

錦兒往寧毅這邊將屁股挪了幾下,坐到原本雲竹的位置,她看一眼寧毅,隨後扭頭看前方:“我有話跟你說。”

她一本正經,寧毅便也收斂了笑容,點頭:“嗯,在聽。”

“你就算笑也沒有用。”

"心理學的例子表明,當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別人笑你多半是有用的。 ”

“……“我喜歡上雲竹姐了。 ”

“呃……”

寧毅愣住了,雖然以往她便口口聲聲地說喜歡雲竹姐什麼的,但這次的感覺不一樣。錦兒沒聽到他的回答,片刻後,扭頭望望他,重複一次:“我喜歡上雲竹姐了。”

“唔,是跟以前不一樣的喜歡?”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錦兒不甘心地咕噥一句,但也疑惑於對方為什麼會表現得這麼正常,“反正我是喜歡上了。”

“……我對這種事沒有偏見,不過……我得承認你這麼認真的說出來,我的感覺還是蠻複雜的。”寧毅笑了起來,倒並非是嘲弄的笑容。

“昨天發現的,因為雲竹姐跟我說了一些話,說你的話,然後我就覺得我喜歡上雲竹姐了。”她雙手托著下巴,有些惆悵地望著前方的道路,看起來像個憂鬱的小男孩,隨後扭頭說道,“我知道你會覺得奇怪,但這種事情在……在我們以前的那種地方也是有的,誰讓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沒有覺得奇怪……”寧毅撇了撇嘴,上輩子身居高位,見過古怪的人多了,女同性戀有什麼好奇怪的,拉拉嘛,在自己面前顯擺。當然,千年之後,那些同性戀往往很堅定,眼下卻不行,錦兒這個看起來就有些自我懷疑的感覺,估計她自己都不是很確定,居然就敢說這麼囂張……

“你知道嗎?你配不上雲竹姐……”錦兒不看他,​​自顧自地說道,“雖然把你單獨拿出來說你也算不錯了,可你連把雲竹姐娶回家都沒辦法,你也知道,雲竹姐自己也知道,偏偏你還很無賴地一點都不隱瞞,你不文過飾非,責任就要雲竹姐來擔了,你是最卑鄙的那個人…… 你知道嗎,我們昨天早上說起你。 ”

"嗯。 "寧毅點點頭,不做辯解,他本想說你就算是同性戀也沒辦法給雲竹歸宿,但看她情緒不穩定,於是放她一馬了。

“我問雲竹姐,你們以後怎麼辦,雲竹姐當時說了一句話……”她指了指前方的道路,此時天光已經變成了白色,河邊柳樹延伸,白霧茫茫,將那道路隱沒在不知來處的遠方,“雲竹姐說……”等到我六十歲的時候了,成了個老婆婆,我也能早早的起床,然後天還沒亮,他從那邊散步過來了,我還在這裡等著他……”

寧毅完全沉默下來,錦兒將目光望著他:“她就是這樣說的,聽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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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八三章 安排


“她就是這樣的,聽清楚了嗎?”

晨光初露,霧氣微微浮動,坐在樓之前的台階邊,錦兒認真地出這句話來,其中有些心傷,也有些嚴厲。一貫以來,寧毅做事有自己認定的原則章法,能令他無話可說的時候不多,但這個時候,他倒覺得確實沒有太多能說的。這其中,倒也不全然是內疚或感動,有關於雲竹,有關於檀兒,早些時候他其實就有過仔細的考慮,只是無論怎樣的考慮,都不適合拿來辯解。

沉默半響,他望望旁邊認真的錦兒,笑道:“所以就喜歡上雲竹了?”

錦兒原本等著他反省,或者多少坐在那兒內​​疚一陣子,誰知道寧毅轉頭將問題拋了回來,她微微一愣"嗯。"片刻後,說道,“不管怎麼樣,我不希望雲竹姐將來孤孤單單的一輩子,她……她那麼好,誰要是對不起她,會遭報應的!你反正沒指望,不如早點滾蛋……”

“你才沒指望吧……”

“我……”錦兒的神色微微一滯,“反正……反正我會陪著雲竹姐,我喜歡她……”

這種事情畢竟相對禁忌一點,哪怕以錦兒的性格,剛剛鼓起勇氣跟寧毅攤牌之後,這時也沒有理直氣壯地陳述太多。

寧毅點點頭:“嗯。”

“你就沒話說嗎?”

“你是真的關心她,這是好事。”寧毅笑了笑,“而且反正雲竹不喜歡女人……”

“你……”錦兒氣鼓鼓地瞪了他幾眼,隨後“哼”的一聲,便要起身離開,寧毅卻是伸手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也許做錯了一些事情。”

他臉上雖然有笑容,但此時的態度倒不似挑釁,錦兒這才勉為其難地坐下,片刻之後,只聽得寧毅道:“我以前想過你雲竹姐的事情,想了一段時間,後來做了個決定,但現在看來,不見得是對的。”

那是雲竹剛剛向他吐露心聲的時候,他對這些事情,就已經有過深入的考慮。那時蘇家的布料問題也正在發生,他出手幫忙,與蘇檀兒之間,在經過了一年多的相處之後,其實也有了一定的好感。那時他也曾經跟秦老、康老提了提這些事,有些為難該如何處理。

他是心性果決之人,若是真對誰一點感覺都沒有,那麼即便這女子長得再漂亮,他也是不屑一顧。上一世身居高位,身邊女人不缺,若論靚麗程度,現代的女子從小便保養得好,比起雲竹、檀兒來,要說能勝出的,其實也不少。當然,這種比較也不是那麼肯定,更多的則在於風格不同,而寧毅如今的喜歡,主要也是來自於心性上,至於樣貌皮相上的喜歡,占得成分卻實在不多。

兩人的位置都擺在眼前,無法決絕以待的時候,以他的性子,苦惱幾日,其實也就當作了現實問題來處理。所謂現實問題,也就是不尋找理由,不在意苦衷,總之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也不要自怨自艾,總之想一個解決的法子也就成了。如同他當初對烏家人攤牌的態度,也就是如此,非論理由為何,總之目前就是這個樣子了,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你卑劣我要殺你全家兼人心不足蛇吞像也不厚道,但說這些又能有什麼用,現實就是,眼下,我已經將軍將死了你,你總不可能叫我手下留情吧,已經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只用考慮怎樣走下去。

人在感情上總是很難做出取捨,寧毅當然也有這種傾向,如果事不可為,​​他能比一般人更有壯士斷腕的果決,但此時的事態,卻並不算嚴重,也就有很多緩衝與操作的可能。

平心而論,他也會覺得男人的花心對女人來說並不公平,其實他也有想過,假如他與雲竹的關係發展得更快一些,他對蘇家還沒有多少感覺的時候,他會陪著雲竹離開蘇家,離開江寧,在其它地方重新開始。若是他與檀兒的關係發展得更快,或許他與雲竹之間就沒有了進一步的可能。但現實如此,多想也是無益了。

無論與雲竹分開還是與檀兒分開,都很難,那麼就這樣吧,在其它的方面,尋求解決的途徑。檀兒其實是個很有手腕的女人,而以雲竹的心性,倒也無需去進蘇家的門,他會在其它的方面盡到為男友為丈夫的責任,為此他其實也與雲竹談過,說了他大抵無法離開蘇家,說了兩人若在一起會遇上的尷尬情況,當時也說了若她真想要一個正式的名分,自己也不是沒有辦法。這兩邊如果真是到了要逼著他做決定的時候,那決定,他當然還是能做出來。

後來自然便是這樣一路下來了。

當錦兒認真的跟他說起這些的時候,寧毅的心中,自然也有著感動與反省,無論如何,自己的確是做錯了一些事,對雲竹的虧欠,確確實實的存在著,但更多的,卻​​沒辦法在這裡跟錦兒說得太多了。他只是稍顯嚴肅地補充道:“不過,我不會讓你雲竹姐覺得不開心,承諾做了,這些責任還是要負的。錦兒你真心為雲竹好,我也很感激……”

“你……你根本沒反省!”

寧毅收斂了剛剛的稍許認真,望著錦兒戲謔道:“可是你也沒辦法讓你雲竹姐的心裡變得開心。”

“誰說我不能……”

“雲竹不喜歡女人……”

“可跟著你,雲竹姐會一直都不開心,她只是不說罷了,她又進不了你家的門,沒有任何名分,哪個女人不重視這些呢。”錦兒輕哼一聲,“我說了,我認你在其它方面還算是個好男人,可你解決不了這些,總是些空話!”

“不是沒辦法,但是很困難,也許強行拿到名分,最後也是更多的不開心……當然我不會在那種時候還非要幾全齊美。不過我跟你雲竹姐說過,我是贅婿身份,也進不了什麼祠堂,其實進什麼蘇家祠堂我也沒興趣,聽起來也很難堪吧,你雲竹姐不會稀罕這種名分的……但我保證我死了以後,我們會睡在一個墳裡,不會分隔兩地。你覺得名分很重要,不過我覺得這樣應該更好一點……”

“呃……”錦兒瞪著眼睛,愣了半響,“你胡說,怎麼可能……”

“又不是現在就死。”寧毅失笑,“還有很多年呢,大家會明白的,我真要做的事情,蘇家擋不住。唯一麻煩的,恐怕是我家裡的那位,不過到那個時候,七老八十了,這些事情應該也能取得諒解了吧。”

他頓了頓,隨後搖頭道:“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呵,你要喜歡就喜歡,要穿男裝也隨得你,我又不攔你,你能讓你雲竹姐開開心心,我也會覺得高興。不過提前告訴你,這個我很有自信,元兄弟,你沒有機會的,只會傷心一輩子……”

寧毅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一時間錦兒只覺得這傢伙真是太可惡了,氣了半響,咬牙道:“等著瞧!”她原本為著自己喜歡上了雲竹姐這件事很是忐忑,但既然寧毅這麼可惡,她也就覺得自己沒需要為此感到不好意思了。撂下狠話,轉身回房,寧毅回頭看著她的背影,不覺又笑了出來。

據說女性多有雙性戀傾向,這事情寧毅不是權威,但錦兒這種感情要說是不是真的對雲竹發生了愛情,其實是難說的。有一點卻能夠肯定,她是真的在意著這個姐姐,為她擔憂、為她打抱不平,如果對方是個男的,他自然會覺得心中有芥蒂,但事情發生在錦兒身上,她能夠真的對雲竹有這種如親人如血緣般的感情,寧毅覺得很好。

雲竹父母雙亡,再無親人,從金風樓中出來之後,只與胡桃相依為命,也是因為她與寧毅的感情確定之後,心中有了依托,才將胡桃嫁了出去。而後寧毅說讓她拜秦老為義父,終究是一種利益的交換,哪怕秦老仁和,對雲竹也有些認同,但自然還是很難成為真正的親人的,錦兒卻不同,她們能夠朝夕相處互相依靠,雲竹能多個寄託,寧毅也會感到高興。

名分這東西或許很難給,但其它的許多方面,他已經決定會對雲竹好好的,自然也會將事情做到。以雲竹的性子,哪怕錦兒真是男人,都很難讓她變心,兩人之間又是同性,沒有這方面傾向的她自然不至於真被錦兒熏陶成了拉拉,若真是那樣,或許也只能證明自己的失敗了……錦兒陪在她身邊,總之是全心全意的為她好,自己又何妨大方一點,也好隨時提醒著自己,有個有趣的拉拉,隨時在旁邊虎視眈眈呢。

他在這邊笑了一陣,隨後去往客廳,向雲竹與錦兒複述了一下踏青會的事情:“到時候元兄弟也一塊去吧……”

寧毅平日與錦兒鬥嘴,各種古怪的稱號都有用過,此時叫她“元兄弟”,雲竹倒也並不在意,只是握著身邊妹妹的手笑道:“錦兒自然是陪我一塊兒去的。”

這天早上回到家,吃早餐的時候又覺得有趣,不禁笑了起來,檀兒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笑道:“我有個朋友……她是個女的……”

“嗯?”蘇檀兒的笑容在感興趣之餘也露出了微微的警惕,一旁嬋兒娟兒杏兒都圍了過來,寧毅這才反應過來,與她們對望片刻:“唔,她喜歡女人。”

“啊?”檀兒與三名丫鬟的臉色瞬間變得古怪了,嬋兒小聲問身邊的杏兒:“喜歡……不是那個喜歡吧……”

“當然是啦……”

蘇檀兒微微露出博學的樣子:“其實……其實這種事情也是有的……”其實她對這事也不了解。

“嗯,小姐,我覺得娟兒就喜歡嬋兒哦……”

“其實人家喜歡的是杏兒姐……”

房間裡,幾人​​嘰嘰喳喳,笑鬧一番,偶爾弄得面紅耳赤。

而隨著清明節的日近,兩天之後,秦家的二少秦紹謙也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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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八四章 人頭


砰的一下,掉出一顆腦袋來,被寧毅抓在了手上,院子裡,石灰亂飛。

片刻後,寧毅舉著那顆人頭看了看,下午的光景中,開始響起一片尖叫,雞飛狗跳。

一一這一幕發生在秦府的小院子裡,寧毅過來赴宴,同行的還有妻子檀兒與丫鬟小嬋。院子裡人挺多,除了搬著箱子、行李的丫鬟,還有迎出來的秦夫人,秦嗣源也由大兒子陪同著出現在了不遠處的院落側門,不遠處一名眉清目秀的小校正與這邊撲過來扶箱子的剽悍大漢面面相覷。

今天的這場邀宴,源於昨天秦老受到了二子秦紹謙的消息,說他今日下午到家,已然可以確定,於是便邀了寧毅夫妻前來。一來這有著洗塵宴的性質,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寧毅救下秦老,這是大恩,雖然說秦老只是放在心裡,如今未曾表示太多,但作為兒子,秦紹和也好秦紹謙也好,卻有必要對此事表示正式的感激,而寧毅平素與秦老的關係也算是忘年好友,便乾脆在此時做出了邀約,以家宴的形式表示出兩家的親近。

於是,這也就成了寧毅與這秦紹謙的第一次碰面。

能夠來到秦家赴宴,此時對於檀兒來說,真是當成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來對待的。雖說幾個月前曾經跟隨寧毅來秦府拜過一次年,但那時候寧毅更多的是將這位老人當成一位棋友來拜訪。

檀兒是懂分寸的人,她知道這老人有學問,或者還有不小的地位,但以往崇拜幫些文人墨客,也就嚮往著相公與人的君子之交,拜訪之時只當自己是妻子,未存什麼功利之心。這一次卻難免有些不一樣。

一來她也是更加清楚了老人以往的風光一一也是與秦紹和見面之後才大概弄清楚的,曾經的吏部尚書,在她的心裡,那可是與皇上差一步的大官,聽了名字都得昏呼呼的。就如同一個現代中國人忽然發現自己認識了政治局常委一樣。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秦紹和在上次見面時與她聊過幾句話,當時秦紹和姿態放得低,他知道蘇家是做生意的,蘇檀兒甚至在掌舵,免不了說上兩句親切誠懇的話來。官場上嘛,這類話語便是明確的暗示了,蘇檀兒自然也聽得懂,知道此後蘇家的生意至少在江州便有秦紹和的照拂。

其實秦紹和倒也不是在施恩示惠,蘇檀兒也不至於一點暗示就誠惶誠恐。

但如同那天為著有個知州靠山而高興,後來總也免不了意識到秦家很有地位,此後蘇家可也跟一般人家不同啦,於是今天出門時將自己打扮得格外端莊秀麗,在房間裡折騰了半個下午,小女生也似。寧毅也就在旁邊無奈又好笑地看著,其實以往蘇檀兒也是受過大家閨秀的教育的,若是淡淡然然的,自也有一股端莊秀雅的小姐氣質,這樣一費心,反倒是顯得更加年輕,將那股自信從容的氣質給掩蓋掉了。

不過,倒也是挺有趣的。

結果三人一過來,正好也遇上秦家的二少爺到家,府中的丫鬟下人忙著將行李搬進去。寧毅身邊一個小丫鬟搬了個豎起來的長盒子小跑而入,院子裡便有個大鬍子見了在那兒喊起來:“小心小心!翠兒小心……”狂奔而來。

這名叫翠兒的勤快丫鬟被那長盒子擋住了視線,聽得大喊,在那兒陡然停了下來,晃晃悠悠地轉了好幾圈:“咦?什麼……什麼?二爺說什麼……”寧毅好心想要伸手去扶那邊的大鬍子也衝了過來,手忙腳亂中,砰的一下,長盒子最上面那個柵格打開了,一顆東西皮球一般的掉出來,寧毅伸手一抓,漫天的石灰,一時間他還以為自己受了偷襲,好在石灰倒並不濃。

好半晌,院子裡亂成一片,有人喊:“頭頭頭頭頭頭……”也有人喊:“人人人人人人頭……”都是拉長了聲音,那大鬍子也有些尷尬,似乎想要從寧毅手上接過那顆東西,猶豫著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正要下決心伸手,旁邊那捧著盒子的小婢女探著腦袋往前面看了好幾次,意識到自己懷抱的盒子裡裝著什麼東西之後,雙眼一翻便往地上直挺挺地倒下去,大鬍子便忙著去接住她:“小翠、小翠、你別暈哪,叫過你別搬了……”

把一顆死人頭拿在手上的感覺自然不會太爽,而且還是單手拿。好在寧毅鎮定功夫了得,將那人頭拿了半晌,又轉在自己眼前看了看,方才點了點頭,目光朝抱著小婢女的大鬍子望了望:“這是那刺客的頭……”

此時手中的,正是那被火槍炸膛傷了一隻眼睛的大漢的頭。寧毅知道這幫人的悍勇,當初也曾與陸阿貴打聽,只覺得這幫人北上逃竄,其中有一人的功夫恐怕可以與陸紅提相提並論。那人名叫陸陀,並非遼人,乃是南方有名的匪人,有凶閻羅之稱,殺過官,造過反,後來據說被人收服,銷聲匿跡。

這次這幫遼人能夠逃脫,主要還是因為有親近遼人的勢力在其中運作,想來陸陀這樣的高手便是他們派出保護,這些日子他們跑了沒有蹤跡,想不到這秦家二少回趟家不過遲了幾日,便將他們的人頭給拿了回來。

以往聽說這秦紹謙在軍中居偏將之職,供個閒差,沒什麼大的建樹。現在看來,秦家的這兩個兒子,恐怕都不簡單。

他將人頭拿在手上看的時候,秦嗣源也已經過來,於是便也給他看了看。老人家對於死人頭並不害怕,只皺眉看了兩眼,與寧毅點點頭,確認了這是當天的刺客之一。秦紹和面有喜色,正抱著丫鬟的大鬍子秦紹謙便笑起來:“哈哈,便是他們吧,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一路逃亡,暴了行踪,在徐州以南烏鴉山附近被人發現,當時我正好趕上,糾集一幫民壯,將他們圍毆致死,哈哈哈哈,倒是有一個滿身刀疤的厲害傢伙逃掉了,真他娘的……”

他說到這裡,看看旁邊的父親與不遠處的母親,改口道:“誠、誠彼娘之……沒關係,遲早抓住他……”

秦紹和摸了摸下巴:“逃掉的那個叫陸陀,倒是最難對付的,不過他那日未曾參與刺殺,另外的三個,都殺了? ”

大鬍子秦紹謙點頭:“當然,啊,小虎快過來,把這位兄弟手上的東西放盒子裡去,我娘不喜歡看到這東西……我就說嘛,他們殺了就殺了,你還出什麼餿主意,把人頭帶回來顯擺,他們行刺我爹,這是公案,理應交由官府處置,我們把人頭帶回來這不變成私仇了嘛,下次一定不能這麼做了……不對,沒下次了……爹,這真不是我的主意……”

秦嗣源看著這兒子嘆了口氣,秦紹和倒是想笑又不好笑的樣子,被稱為小虎的清秀男子連忙過來接那人頭,將人頭放進那盒子裡,此時盒子還在婢女小翠的懷裡抱著,她在秦紹謙的懷中晃晃悠悠地醒來,眨了眨眼睛,隨即目光一瞪,腦袋一歪,又暈了過去,頓時又是一陣混亂,有人趕忙過來幫忙扶著,掐人中,秦紹謙苦惱地皺起眉頭:“這、這樣對身體不好吧,要不要叫個大夫過來……”他平素在軍中,對死人倒沒了什麼感覺,只是對這類身子嬌弱的小丫鬟,便有些無奈了,怕把人給嚇出病來。

有這一場雞飛狗跳的變故,片刻之後互相介紹起來,也就不顯得生分了。秦紹謙比他大哥秦紹和年紀小得多,今年才三十出頭,據說兩人之間本有一位兄弟,只走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他留了一臉大鬍子,乍看起來顯得粗獷,實際上眼神和輪廓都顯得年輕,若刮了鬍子,說不定便是儒將型的娃娃臉,跟在他身邊的那名年輕人叫做胥小虎,身材高大,樣貌清秀,據秦紹謙說武藝極高,因此軍營之中聚眾打架通常拉上他,因此成了生死兄弟。

雖然秦紹謙言語間試圖將自己塑造成兵痞一名,不過在寧毅看來,這兩人舉手投足,與兵痞之流的感覺還是很不同的,他對這年代的軍人倒也不是很熟,只是微有這樣的感覺而已。

隨後秦夫人招呼著寧毅去偏房洗手,畢竟那手上抓了死人頭、石灰,也是沾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總要洗上好幾遍才行,檀兒便也跟了過來,要替寧毅洗去手上沾的穢物。她自從方才見了那人頭,便一直抿著嘴在寧毅身邊站著,多少也有硬撐的成分在其中,這時候寧毅也不免覺得手上有些枯糊糊的,她卻要拖著自己的手替自己洗,多少有些過意不去,笑著說自己來就行”檀兒卻只是搖頭。

她今天將自己打扮得精緻,搖頭間紅唇緊抿,顯然忍得厲害,卻兀自拿了毛巾將寧毅手上的石灰先擦去。寧毅微感疑惑,心想莫非這是要在秦家人面前表現夫妻倆的伉儷情深,不過回頭看看,除了小嬋在門口準備換水,秦嗣源等人倒沒有在此時過來,轉念之間,檀兒已經拉著他的手浸到水盆裡,隨後拿著旁邊的桂花胰子替他清洗起來,洗過一遍,便是換水,一直換了好幾次水,檀兒除了給他洗,便也給自己的雙手洗了幾次。

寧毅皺著眉頭問了幾次,方才見她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那……那是人頭,看著怕……”

“嗯。”

檀兒抿抿嘴:“相公用手碰了那東西,今晚碰到妾身身上來,妾身……總會覺得起雞皮疙瘩……”

“呃……那還非要親自替我洗?”

在別人家裡說著被寧毅的手碰到身上這類的話,檀兒的臉上也微微紅起來,卻還是低著頭:“這樣洗過了,便也知道自己的手洗乾淨了,有了心理準備,晚上便不怕了……”

寧毅微微愣了愣,隨後倒是笑了出來,蘇槽兒的性子與一般女性終究不同,若是寧毅自己洗了,便是洗得再多次,她恐怕都會覺得寧毅手上不潔一一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要邁過心裡的坎,便拉著寧毅一同將手洗了,兩人用了一盆水,總之她便與寧毅一樣了,心裡便沒有了那道坎。寧毅看著水中那已然洗了好幾次仍然在為自己洗手的白皙十指,一時間倒也有些感動。

如此洗過幾次,倒也差不多了,才見到秦紹和秦紹謙兩兄弟笑著從門外進來。打過了招呼,那秦紹謙用力拍了拍寧毅的肩膀,笑道:“方才真是對不住了,不過寧兄弟真是條漢子,我以往可沒見過有哪位文文秀秀的書生能那樣抓住一顆人頭而面不改色的。不過那本是遼人的頭,咱們當成狗頭來看也就是了,哈哈。 ”

“唯死撐爾。”寧毅笑著拱手,“不過,方才秦兄說那幾人乃是民壯圍毆致死,恐怕也有不實吧。”

他心中倒沒什麼底,只是看著秦紹謙前後表情,稍稍試探一下,果然,他問過之後,那秦紹謙便大笑了起來,秦紹和也是笑著道:“父親說立恆眼光厲害,果然不假,這小子平日舞刀弄槍,此時倒派上用場了。 ”他此時已經年近四十,秦紹和也三十出頭”但還口稱“這小子”,秦家兩兄弟往日裡的關係也大抵可見一斑。

秦紹謙此時笑著撇了撇嘴:“哈,也虧得他此時死在我手上,否則他日有瑕,我必殺去遼國,取他滿門性命。"說著這話,臉上便有戾氣聚起,原本顯得還年輕的臉漸漸染上如秦老一般的威嚴氣勢來。只是這氣勢才聚起不到一瞬,轉眼便變得呲牙咧齒,卻是兄長在他肩上讚許地拍了幾下,也不知道拍到了什麼,頓時便讓他變了臉色。

“怎麼了?”秦紹和疑惑地問道。

“大、大哥……我背後有傷……”秦紹謙吸了口冷氣,方才舉起手指往肩膀上指了指,秦紹和拈起他的衣領往裡面看了看:“受傷很重?你……”

“別跟娘說、別跟娘說……”大鬍子秦紹謙忍著痛拼命揮手,小聲道,“媽的,當時就我與小虎兩人,這幫遼狗不太好殺,背後挨了一刀才換了他們三條命……喔嗚嗚嗚嗚,值了,不過好痛,千萬別跟娘說,我都沒敢上太重的藥,怕被聞出來,寧兄弟,也麻煩幫忙掩飾一下,最怕老娘哭……”

秦紹和皺起眉頭:“受傷這麼重,在家中有要住這麼些天,娘最關心你,哪裡瞞得住?”

“唯、唯死撐爾……”

方才寧毅說的是這句話,此時他呲牙咧齒的一說,房間裡的幾人倒是都笑出來了,笑容之中,也有幾分佩服。寧毅記起家中還有幾份陸紅提留下來的傷藥,有治外傷的,藥味倒是不重,當即說了晚上著人送過來,秦紹謙性格爽朗,又是一番感激。

隨後幾人朝著客廳那邊過去,才走了一半,卻見芸娘正與兩名女子端了些東西從那邊走過,秦紹和與秦紹謙兩人都口稱芸姨娘,顯然他們與這位年紀也是三十出頭的秦老小妾關係倒也不錯,只是跟著芸娘的兩名女子讓寧毅微微愣了愣,這兩人一是聶雲竹,二是元錦兒,秦府這次家宴有道謝之意,雲竹與秦府的關係本就不錯了,這次將她們請過來,寧毅竟然不知道,此時看起來,她們竟像是秦府家人一般正在幫忙準備晚宴呢。

芸娘領著她們大概還有事,略略介紹便朝後院去了,檀兒自然認得元錦兒,但在別人家中,倒也不會表現出好奇來,雲竹看見他們,倒像是早就知道寧毅要來,趁檀兒未注意的間隙間微微朝寧毅露出一個狹促而俏皮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朝後院去了。

不一會兒去到客廳,與秦老聊了幾句,雲竹她們再過來時,分明看見秦嗣源那老頭也微微露出了一個微帶狹促的笑。寧毅倒也有些無奈,老人是知道他與雲竹的關係以及兩人之間的苦惱的,以往笑寧毅庸人自擾,但他對於聶雲竹這女子也有好感,這次隨意的一次宴請,便讓寧毅感覺有些像是平日裡兩人下棋時老人的殺招一般。

平日對弈,寧毅或劍走偏鋒,或大開大合,總之風格明顯,老人卻是中正平和,執手中庸,這次他棋子一落,倒還真能讓人感覺到躲不開的壓力,另一方面,又真是潤物無聲,讓人半點也生不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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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八五章 再會(上)


雖然平日裡來往態度平和,不過真說起來,老秦是個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當有大氣魄。雖然他也頗重感情,不至於信什麼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但真要說起對女人的態度,老人家還是有著這個時代男人的共性,他不至於膚淺到認為女人就沒自己的脾氣,但要認真說來,區區兩個女人,卻也不是需要花太多力氣的事情。

只對寧毅的這點性格,他原就有些不以為然,當然,最後也只得加到對方性格中古怪的一部分裡去。

這次的私人宴請,他一方面讓芸娘邀了雲竹那邊,未曾告訴寧毅,另一方面邀來寧毅,卻也不曾告訴雲竹。他這邀請的理由畢竟是很充分的,那日在竹記,寧毅救了他的性命,雲竹與錦兒也出了力,如此親近一番,沒有關係。實際上卻是藉此將雙方順手便塞在了一起。

雲竹在見到寧毅的一瞬自然也已經明白過來,喜歡的人將要為難,她也笑得有些俏皮,不過此後卻是再未表現出什麼特別的神色來,神色淡雅,不願給人添麻煩。秦老也只是一開始為此笑了笑,後來倒也不做干涉。

接下來的一場宴席是分了男女的,據說元錦兒倒是比較活潑地與蘇檀兒聊生意經,她想要成為女強人,於是不吝於向真正的女強人取經,檀兒問清楚她開店的情況,卻也真的給她出了些主意,兩人詳談甚歡。

寧毅這邊,則是秦紹謙說些軍營方面的事情,隨即又問起兩天後會有的踏青會,提到李師師和礬樓,他哈哈的笑起來:“礬樓我熟啊,那個李師師嘛,我也見過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去見見她。 ”

秦紹和疑惑起來:“礬樓你是去得不少,可李師師這幾年才出來,你又怎會認識。 ”

“咳,前年的時候去汴京,找了以往的一幫知交出來相聚,他們說那師師姑娘最出名,於是去了礬樓,人還沒見著,看見高俅那假兒子仗勢欺人,要對個賣瓜果的女子動手動腳。老子……呃,我,我最討厭的便是這種事,當場就起了口角,後來大家在礬樓上打起來,要不是他身邊有個叫陸謙的走狗武藝不錯,我少不得要給他兩拳。”

此時這桌上除了秦家三父子便是寧毅與一旁的胥小虎,秦嗣源聽得這小兒子說起這種事,放下筷子,將碗遞給旁邊的僕人添飯,皺眉道:“胡鬧。”但言語之間,倒也不見太多的責備。此時那高俅在東京已居太尉之職,不過他是阿諛奉承上位,雖然說起來弄權也是厲害,但於高層的文官武將之中,卻不怎麼受待見,秦嗣源雖然說了胡鬧二字,但看起來卻並未將高俅看得太厲害。

秦紹謙自然也明白父親的性,攤了攤手:“哪有胡鬧,總不成就這樣看著嘛,我們以前在汴京鬧來鬧去,也只是與那些欺行霸市的匪人流氓打打架,路見不平就幹一場。爹,你很久沒去汴京了,不知道那邊被些二世祖弄得多烏煙瘴氣,前年我走了沒幾個月,聽說那高衙內將禁軍裡一個姓林的教頭入了罪,後來……”

他頓了頓:“嘿,後來這林教頭的妻子死在高衙內的房裡,林教頭被發配,去年的時候聽說反了,去了梁山。媽的……汴京街上找人問問,十個有八個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惜那次還未聽說他太多惡行,否則就算有那陸謙和耿叔叔攔著,我也要拔刀把他剁了……”

秦嗣源抬頭看了他一眼:“希道也在? ”耿希道,便是耿南仲了。

秦紹謙點頭:“嗯,耿世叔讓我問爹爹您好。他出來當和事老,我們只能給他面子了,礬樓的李媽媽帶著那師師姑娘也出來勸架,後來大家找了個花廳坐下,我們一邊,姓高的那幫傢伙一邊,那師師姑娘在中間彈唱,嘁,一點意思也沒有……不歡而散了。 ”

他說完,一聳肩,將一張大鬍子的臉埋在碗裡開始扒飯,其餘幾人倒是笑了起來,秦嗣源點點頭:“希道當和事老是蠻有一套的。”

隨後大家聊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待說到那胥小虎,才知道這年輕人也是真正的武林高手,練過真正上乘內家功的那種。秦紹謙卻沒有這方面的經歷,打架打得多也只是憑著自身悍勇而已。秦嗣源便笑著說起寧毅以前嚮往武功的情景,隨後寧毅當然也免不了朝那胥小虎說些“久仰久仰,在下人稱血手人屠”之類的話。

據秦紹謙說,這胥小虎的武風剛猛,最擅長巴子拳、白猿通臂,不過在性格上卻是非常淳樸,甚至微微有些靦腆的感覺。

寧毅練了這麼久功夫,正好在武藝上有許多疑問,他問出來,那胥小虎也是知無不言,不過到得後來,也大抵與陸紅提說的差不多,武術終究是打出來的,套路練太多,到不了意未至、身先動的程度終究意義不大,也就是說,最重要的還是必須得形成條件反射才行。

這頓飯吃完,算得上賓主盡歡。

又過得一天,便到了那踏青會舉行的日子。這還是清明前兩日,古稱寒食,為紀念春秋時介之推而設。三國以前,人們在寒食前後的一個月都不開火,均吃冷食,後來由於這一月之期常常令老弱之人無法熬過,魏武帝​​曹操便廢了這吃冷食的習俗,再到後來,寒食節踏青祭祖,又挪了兩日,便與清明放在一起了。

這天天氣倒好,早晨起了陣霧,但日出之後便已散去。秦淮河畔的小樓前,雲竹與錦兒做了男裝打扮,每人拿把扇子搖啊搖,正準備出門。

此時春風已暖,天上舒展的雲朵猶如白龍飛舞,秦淮河畔柳絲盈綠,正是踏青郊遊的好時節,江寧城內居民富庶,這類活動也就比貧窮地方多些,這些日子裡,去往郊外的道路上,時常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一家人穿了乾淨整潔的衣服開心地出遊的樣子”小孩兒牽著大人們的手,搖搖晃晃,興高采烈的。

今天這類出遊的人顯得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秦淮河上,偶爾也能見到一兩艘畫舫在往城外駛去,道路上的柳絮飄飛間,朝著城門方向去的書生們也顯得有些多。今日陳洛元所辦的踏青會,所選的地方,也正是在江寧城外的白鶩洲附近。

雲竹在以往幾年的時間裡都未曾這樣出門踏過青了,早些年只在金風樓的時候有過這樣的機會,那時便走出門踏青,也不是為的自己。贖身的頭兩年裡她享受著自由的感覺,卻甚少出門,簡直像是回到了當年那個怕見外人的官家小姐,後來開始賣皮蛋,也只是作為必要的生意,若非如此,還是覺得呆在家裡更自在,她骨子裡還是傳統保守的性子,作為女子要這樣出門遊玩,總是覺得要與家人同行才是,小時候跟著父母,以後大抵只能跟著夫君,於是寧毅這樣叫她出來,她心中高興,扮了男裝,卻又免不了有些緊張。

“我有些緊張。”稍稍整理著衣角,她走在路上,側過頭去與錦兒說道。錦兒正一邊走一邊展了折扇給自己搧風,聞言聳了聳肩:“有什麼緊張的,來,雲竹姐,挽著我的手走吧。 ”

雲竹莞爾一笑:“我現在與你一樣也是本公子,有什麼好挽的。”

兩人原本與寧毅約好的地方便是在白鶩洲附近見,此時說笑一陣,到得城門附近,方才乘了車,一路往石頭城方向過去。

寧毅對於今天的踏青只當做看演唱會,倒不著急,出城之前先還去了一趟豫山書院佈置幾樣功課,待抵達約定的地點,白鶩洲附近江岸邊已經有了許多踏青之人了。

此時的白鶩洲其實與後世的南京白鶩洲公園並非在同一個位置,此時的白鶩洲也就是李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鶩洲”詩句中的原址,它是位於石頭城外長江中的一道沙洲,將長江一分為二,洲上多蘆葦,因此常有白鶩聚集,後來長江泥沙淤積,白鶩洲跟長江南岸連起來了”後世便漸漸沒了。

此時白鶩洲附近風景是很不錯的,但踏青不是野合,沒必要到州上的蘆葦叢裡去踏,一般便是在白鶩洲兩岸的山間水邊走走。這春日裡的踏青活動也有許多種,一家三口到野外放風箏算是踏青,多幾個人隨意亂逛也是踏青,比較正式一點的,則通常以文會形式,一幫年輕書生得了許多文壇名宿或是科考高官的邀請,在山間由大佬們出個題目,以文會友展露頭角,也可以叫踏青,如歷史上有​​名的王羲之、謝安等人的蘭亭之會,他們叫修禊,籠統點歸類成踏青聚會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這一次的踏青聚會不至於太嚴格,但最多的還是以文人為主要參與者,其餘商賈、官員也有不少,但自然都通曉文墨。作為組織者的大儒陳洛元在這邊有一處自己的園林,地點自然放在那邊,免得許多閒雜人都跑來參與。但老實說,聚集在這附近,沒能得到邀請的文人已經相當可觀了,他們自然不會說自己是為了陳洛元的聚會而來的,只是倒不妨看看自己能不能混進去,或者更有想法的,倒也準備在這邊再組織個更大的文壇聚會,將陳洛元、李師師那邊的風頭全給壓下去。

如此這般,寧毅抵達時,江邊閒雜人等眾多,也有些畫舫樓船停在那邊,大概其中的女子也是受邀參加了的。寧毅與雲竹、錦兒約得籠統,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她們,兩個丫頭做男裝打扮,很下了一番功夫,寧毅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她們,他其實是被那邊對峙的場面吸引過去的,幾個人站在那樹下,看起來氣氛很不好,一邊自然是雲竹跟錦兒,另一邊則是三名書生與一名看來是做陪同的青樓女子,這其中,寧毅也認識一人,那是以前很仰慕錦兒,看見寧毅跟她表現親密便抓狂的大才子柳青狄。

不過現在看來,柳青秋臉色有些高傲,錦兒則是神色不豫,大概是柳青秋發覺自己不可能把妞泡上手之後,已經開始起逆反心理,決定不給這水性楊花的女子好臉色看,因此雙方起口角了……

嘖,泡妞泡成這樣,真是難看,錦兒打算泡雲竹的態度都比他好得多……

寧毅在心中嘆一口氣,正準備過去,陡然間,後方一隻手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肩膀:“寧兄!你也來了?”

語氣之中,頗為驚喜。

寧毅回頭看去,只見身後那一臉驚喜之人確是見過的,那天見到那王姓女子時,跟在她身邊的跟班,叫什麼來著。

寧毅想了想。

于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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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第一八六章 再會(中)


憑心而論,今天再見寧毅,于和中還是蠻高興的。

前次與師師一同找到這童年舊友,他心中還有些芥蒂,主要是因為他知道師師這姑娘好心,若是見了個陌生人,也如對待他一般親切對待,難免就有些吃味。但後來了解了小寧如今的身份與師師的態度之後,這一點點的擔心自然便沒了,對於這小寧的觀感,也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情況。

這次他從汴京回來江寧,表面上自然不會說是追著師師過來,只當回到幼時長大的地方來走一走。不過說實在的,他的老家也並非是在江寧,父親為官,各處奔走,他那時候年紀不大,於江寧住的也不算太久,其實也沒有什麼交情深厚的朋友在這裡。這次回來,除了陪著師師回憶一下過往,找找以前住過的巷子,其餘的,便沒有多少的事情可做,只能當成孤身來江寧遊歷而已,畢竟師師如今也是身不由己的狀況,就算對自己親切,實際上也不可能抽出太多時間來陪著自己,若是在京中,便是這樣的偶爾陪同,也是多少達官貴人求不來的榮耀了。

這次隨著礬樓的隊伍一路南下的,除了他,另外其實還有幾個閒到蛋疼的公子,那追求師師追求得最為殷勤的大才子周邦彥自不待說,其餘的諸如唐維延、徐東墨等​​三四人,要么也頗有才學,要么則是家底豐厚,有做官的親族,因此能夠一直以二世祖的態度跟來,這些人也都是最​​近無事,考慮到師師出了汴京,便沒了那麼多爭風吃醋的對手,若能抓住機會將這京城第一名花搞定了,此後回去,自然大有面子。

于和中頂看不起這些人。周邦彥才名滿京城,但其實已經三十多歲快四十了,纏著師師不放,老不修,他也已經是有官身的人,早幾年任的是國子監主簿,去年犯了些事,被罷了,但據說不嚴重,了解內情的人說他還能被升上去的,京城當官就是這樣,起起落落。他有了些空,這次便也說要來江寧訪友,睜著眼睛說瞎話,不要臉。

其餘的,唐維延是如今戶部侍ì郎唐恪唐欽叟的族侄,那徐東墨的家庭也是汴京有名的世家,這幫人要么有權有勢,要么文采斐然,于和中比詩文和錢財都比不過。但他與師師的來往是舊日情誼,不用花錢,如家人一般,這是不同的,於是覺得那幫人真像是狗,圍著師師這根骨頭沒形像地流口水,太可恥了。

腹誹歸腹誹,大多數情況他也無法改變,師師還是要陪著那幫人虛與委蛇,她如今有了這樣的名聲、地位,要陪著這人、陪著那人的狀況就是必然的。于和中知道師師也不想這樣,因為有的時候他們在一起,他也看見師師落寞地笑著嘆氣:“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于大哥,師師如今這等狀況,說風光或許也算,好多青樓女子,羨慕也羨慕不來,可到了往後,便是喜歡上了誰,贖身嫁人的自由恐怕也已經沒了,倒還不如往年未受注意時來得自在些呢……”

師師在京城其實少有未受注意的時候,她十四歲便被捧成了礬樓的頭牌,此後的名聲也是一直往上。可她話中的無奈,于和中是明白的,到了她這種身份,被京城各方勢力看著,雖說青樓女子也無非是這麼個無奈的身份,但許多勾心鬥角、爭風吃醋都圍著她來,大家追求她,為名氣為面子,到後來,成了執念,榮王府便有位世子說了:“李師師,我要定了。”說這類話的,講道理的不講道理的還有不少,她若一直在青樓,大家都捧場也就罷了,如果真喜歡上什麼人,想要贖身走人,沒什麼地位的傢伙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這類話語師師也只是說了區區一次,卻是看著他說的,于和中覺得自己能明白其中的辛酸,他私下裡覺得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師師那樣柔弱的女子,背著那麼多的心事,每天卻仍然強作歡笑,即便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也只說些開心的事。

她是京師第一名花,性情高潔心向自由卻身不由己:而他如今只是二十出頭的生員,與這舊時相識間有著純真的感情,一時間卻沒有辦法幫她脫離苦海。瞧瞧,多像傳奇話本裡的那些故事,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努力著,總有一天會有好的結局的。

師師的壓力比自己這邊要重得多,如此一想,他便愈發覺得:師師真是個好姑娘。

這些想法只能默默地收在心底,沒有人可以敘說,今次回來,他也沒有什麼可以拜訪的人,沒有人可以知道他與師師之間的親密關係,這令得他的心事漸漸有些改變。今天這踏青會他一早過來,沒什麼可以打招呼的人,只是看著一撥一撥往這邊趕的書生,許多還根本沒有請柬,覺得他們都像是狗,不過,待見到小寧的那一瞬間,忽然覺得心頭有些溫暖。

他也來了,太棒了,看他孤零零的,應該也是沒有請柬過來湊熱鬧的一份子,沒關係啊,大家是往日舊友,自己帶他進去就走了,怎麼能讓好朋友進不去呢。

於是他興沖沖地就過來打招呼了。

“幾日未見,想不到寧兄也出來踏青,呃,未帶家人一同過來嗎?

于和中態度熱絡,笑著往周圍看,寧毅則在注意著那邊樹下吵架的事情,笑著拱了拱手:“未有家人過來,只是約了兩個朋友,于兄也過來了,真是巧。 ”錦兒在那邊看來臉色不善,只是倒不像是落了什麼下風,只是柳青秋身旁的青樓女子擰起了眉頭,方才大概是這女人首先尋釁,看來是踢到鐵板了。而雲竹只是站在那兒,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三男一女。

是自己人被挑釁,寧毅準備過去幫忙吵架,說幾句風涼話氣死柳青秋,對身邊的于和中倒是不怎麼在意。不過于和中也朝那邊望去之時倒是來了興趣:“啊,那個是……叫做柳青秋的? ”

“于兄認識?”

“呵,早幾日得人介紹過,據說如今在江寧這片倒是首屈一指的年輕文人,寧兄居然認識他?”作為京師過來的人,對於柳青秋這江寧首屈一指的身份,于和中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這柳青狄多半是得到了陳洛元的邀請的,若身邊的小寧是與柳青秋有約,或許也有邀請,于和中便不免多看了寧毅幾眼。

寧毅搖搖頭:“不是很熟。”

他們在說話間,已經朝著那邊過去。那大樹下的爭吵似乎也已經告一段落,柳青秋似乎還看到了走過來的寧毅,臉色沉了沉,隨後說了兩句話,與幾名同伴轉身離開,樹下的錦兒與雲竹也交談了兩句,轉身朝另一邊走,隨後,錦兒扭過頭來,也就看到了寧毅,頭一偏,眨了眨眼睛。

寧毅正要打個招呼,只見錦兒腮幫一鼓,隨後雙手往臉上一壓,舌頭吐出來朝他做了個鬼臉,接著扭頭與雲竹說話,笑著推了雲竹便走。

另一邊的樹林間,柳青狄回頭應該是看到了錦兒的動作,雖然隔得遠了看不清表情,但仍舊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不爽,隨後停下腳步,朝著寧毅這邊望過去,頭一抬,遠遠的拱了拱手。雖是行禮,其中倨傲與挑​​釁的意味卻是無比明顯,這基本上也就是明說:“我看你不爽了。”拱完手,轉身又走了。

寧毅對這些幼稚的行徑有些無奈,錦兒那邊個柳青狄這邊都差不多,他走到那已經沒有人聚集的樹下,有些無聊地一聳肩,舒了口氣。于和中跟在旁邊,卻有些不明白方才這一幕到底怎麼回事,他的注意力放在柳青秋身上,看見了柳青秋的動作,倒是沒看見錦兒的鬼臉,待看到寧毅那副"全都走掉了"的無奈表情,才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小寧入贅了商賈之家,就算有些學識,這類人也是沒什麼人搭理的,他方才說約了柳青秋,多半是一廂情願或者往自己臉上貼金,現在可不,人家走掉了,什麼面子都不給你。不過沒關係,此時此刻的于和中不會看不起他,商賈之家,又是贅婿,這身份已經很可憐了,想要往高處走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被接納也很值得同情,作為故交,他不會看不起人的。

于和中笑了笑:“呵呵,其實照我說,那柳青狄,其實也不怎麼樣,小寧,他日你去了汴京,才知道什麼叫做人才濟濟,天下英豪聚京師,方才看起來很囂張,可見氣量、為人也不過如此……哦,對了,小寧今日,也是為著那邊陳洛元所舉辦的聚會過來的吧?”

遠遠的,被錦兒推到了視野那邊的雲竹也發現了他,揮了揮手,隨後大概又是被錦兒纏著走人,她有些無奈地笑著做了幾個手勢,隨後被拉得沒影。寧毅笑起來:“于兄也是吧? ”

“正是,小寧可有請柬?”

“有。”

寧毅點點頭,于和中倒是有些錯愕,他原本以為這小寧是沒有請柬的,隨即笑道:“這請柬可不好拿。寧兄倒也有關係。”

“呵,跟一個叫濮陽逸的認識,拿來一張。”

“莫非是號稱江寧首富濮陽家?”

寧毅點點頭,于和中也就“哦”了一聲,他看寧毅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但終於沒有說什麼。實際上心中卻是在想,小寧入贅的是商人家,因此也只能通過這種途徑來拿到邀請了,商人這種事情畢竟是不太好的,自己沒必要多提,免得傷了他的心。

於是于和中很體貼地笑起來:“不過,我倒是沒有請柬。”

“嗯?”

“便是沒有請柬,今日你我同樣可以進去,小寧隨我來,哈哈……待會給你一個驚喜。”

他揮揮手,轉身朝前方走去,神秘而親切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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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第一八七章 再會(下)


于和中態度神秘,但看他的笑容,倒並不像是找到了什麼不光彩的密道,那笑容中有幾分自得和炫耀,大抵真是有些有趣的內幕在其中的。寧毅想想錦兒估計已經拉著雲竹往陳洛元的宅子那邊過去,自己若是能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待會倒也可以有些話題,當下隨著于和中朝林子的另一邊過去。

路上,于和中便也笑著與寧毅說起這次踏青會的事情。

“今天的聚會,想必小寧也已經知道了,說是去赴陳公的邀約,實際上,打算見見京師下來的那位姑娘的恐怕更多。呵,我剛才在江邊看見,那些畫舫可也過來了不少,哦,對了,江寧這一帶的花魁行首,小寧有熟悉的嗎?”

“倒是不怎麼熟悉。”

“呵,這幾日倒是聽人說起過,那綺蘭姑娘好詩文,頗有書卷氣息,彈得一手好琴,還有驂渺渺的舞蹈如天女散花……今日這些人大概都要過來,大夥倒是可以看到幾場好表演了……”

他口中這樣說,眼裡倒是有幾分譏諷之意。寧毅笑著點頭:“嗯,來的人多,錯過這一次,恐怕要等到每年一度的花魁賽才能有了,她們表演她們的,我們只管看也就是了。 ”

“小寧莫非就專門是為了表演來的?”

“否則還為什麼?”

“呵。”于中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但隨即也露出了然的神色,搖了搖頭,“其實……這次過來的人當中,想要借著這文會一鳴驚人、嶄露頭角的可是不少,小寧也聽說了吧,京師那位姑娘過來之前,便有人借著這消息將局面攪亂、放大了。說什麼李姑娘過來是為了挑戰江寧的花魁,後來便有一大幫文人士子起哄,要寫出好詩詞讓江寧的姑娘壓倒京師的人。嘿,這些事情,可嘆他們都被人利用了猶不自知,若非被人宣傳成這樣,這場聚會,那邊原本是不打算辦的,這次怕也只是露個面而已。”

于和中話中有諸多含義,寧毅想了想:“于兄……看起來與李姑娘很熟? ”

“呵,待會便知道了,我且賣個關子,絕對是個大驚喜。”

他口中這話,實際上已經跟坦白承認沒什麼兩樣,兩人繼續往前走著,于和中嘴上嘮叨:“什麼曹冠,剛才的柳青狄,還有如今江寧諸多有名的文人,或是無名卻想要出名的。寫上幾首好詩詞,借著此次文會得了青睞,往後必定會被眾人傳唱。不過,他們雖然也有才學,但此次陪著李姑娘過來的周邦彥、唐維延等人,才學也是相當出眾的,真比起來,必定會很精彩,小寧若妙手偶得幾句,倒也不妨拿出來試試嘛……”

陳洛元的園林位於半山腰上,說話之間,兩人一路​​往上,出了這小片樹林,視野便開闊起來。這應該是園子的側門或是後門,圍了圍牆,有家丁在門口守著,于和中先過去說了幾句,果然不用請柬便放了他們進去。

穿過一小片栽有竹林的庭院,兩人便到得一個小院前,于和中讓他在這裡等等,徑直進了院門,過得片刻又出來,微微蹙著眉,像是未曾找到要找的人。

他有些為難地左右看看,顯然對於這片園子也並不熟悉,之後笑著與寧毅說了幾句話,又朝左邊的一道門過去,只是讓寧毅不要亂走,免得迷了路找不到。寧毅便在附近的石凳上坐下,又過得片刻,他在附近走了走,聽得右側的院落那邊似是有聲音傳來。

“………想得太好……那些人皆是為出名而來,跟人講什麼文質彬彬,若他們真要咄咄逼人,這邊難道真就縮了不成?”

“總是要接下的。"

“可他們現在打算怎麼刁難都不清楚,想也徒勞。”

“唱曲、詩文,總之是這些,曲藝方面自有師師出馬,不必擔心,考驗文字,周兄與唐兄的才學莫非還信不過麼。別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

“江寧的這些姐姐也有驚人藝業,師師倒是不一定爭得過了,徐大哥可不要太有信心……”

“哈哈,師師哪次不是這樣說……他們應該也不至於做得太過才是,估計彈唱兩首,這些人也就該閉嘴了。”

“難說,背後在攪局的是那種唯利是圖的商人,哪裡會懂得分寸,沒準那綺蘭向師師挑戰一下,驂渺渺又挑戰一下,阿貓阿狗也要讓師師指教,那便真的累死人了……"

“……其實可慮的倒也不多,曹冠、柳青狄、齊玉康這些人的詩文,也不過是那麼回事,李頻去年我在汴京見過一面,他如今也不在江寧了,曹冠的詩文中規中矩,雖也是可圈可點,但終究比不過邦彥的。哦,聽說他們還找出了那寧立恆,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人行事低調,可寫出來的詩文,水調歌頭、青玉案,可是首首都能傳世啊。”

“擔心他做甚,不過區區兩三首詞作,便被人捧成是什麼江寧第一才子,在我看來,這事情實在是有些誇大了。文才未得驗證,誰知道他是不是什麼沽名釣譽之徒。”

“呵,聽說這人行事低調,於各種詩詞文會倒不是非常熱衷,說他沽名釣譽的言辭,往日裡聽說也是有的,只是後來幾次巧合,倒是沒有多少人再懷疑了。”

“既不是如何熱衷,那為何這次又要過來……”

“誰知道呢,總之,到時候他劃下什麼道來,咱們接下就是,這些事情,大家還怕過誰來?不過,若是老讓他們佔先手也不好,我這裡到有幾個題目,可以拿出來,先將一些無知之人給嚇退,也免得阿貓阿狗也要過來刁難……”

那邊的聲音持續一陣,隨後倒也在漸漸的過來。聽他們提到自己,寧毅倒也覺得有趣,他知道自己在詩文上的真實才學自是比不上這些人,倒也不忌諱這些人如何說自己。聽得一陣,一個聲音自背後響了起來。

“你是什麼人,這裡不許外人進來的。”

出現在背後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嬌小女子,擰起眉頭要做出一副兇惡的樣子來。寧毅看了她幾眼,道:“有人帶我進來的。”

“若不是小姐預先說了的人,是不許進的,公子若有請柬,走錯了路,請隨春梅回到前面去吧。 ”

這丫鬟的態度堅決,立即便要領著寧毅離開這邊,寧毅還未拿出請柬來,在另一邊院子裡也已經有人快步過來,出了院門,朝這邊看:“誰在這裡偷聽?”自然便是方才參與議論的其中一人了。

“唐公子,這位公子應該是走錯地方了,春梅正要待他回去前面呢。”

那唐姓公子蹙了蹙眉:“是有請柬的麼?不會是偷偷翻牆進來的吧……”他大概覺得寧毅在這裡聽到了他們的難題和計劃,因此態度就有些不好。

寧毅撇了撇嘴,心想于和中去了這麼久還沒過來,也有點不靠譜。正要從身上拿出請柬來,院門處又有幾道身影過來了,其中一道女子的聲音說道:“啊,等等,小寧哥,你也來了……春梅,這是我請來的客人。”

從那院子裡出來的身影,加上那說話的唐姓公子,一共有五道。四男一女,其中那女子一身靚麗的春裝打扮,水青色衣裙,身姿輕盈優雅,長髮自腦後放下,以兩輪白色髮箍束起,頭髮上綴了兩朵白花 ,這身打扮既不顯得過分俗媚,也沒有太過脫俗,平易之中不失高雅的氣息,顯然是花了些心思的。

她便是那日見過的與于和中一道的王姓姑娘,劉海放下之後,額頭便不顯得寬了,下巴也是適中,透出了些許的嫵媚來,結合那日見過的男裝打扮,落在寧毅眼中,甚至有一種相當驚豔的感覺。

這姑娘為寧毅說著話,另一個身份,自然便是今日大家欲見的主角,京師的第一名花李師師了。

于和中先前神神秘秘的態度中,寧毅就大概有了些猜測,但這時得到確認,還是讓他覺得這事情真巧。寧毅在上一世久經考驗,已經很少會對人產生驚豔的觀感,大多還是來自於當初她做男裝打扮時蘿蔔頭一般的反差。當然,她的容貌自然是極出色的,但相對容貌,更能讓人感覺到的,還是那種高雅與平易相結合的氣質,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觀感。

大概是考慮到寧毅真有可能是不請而入,女子第一時間阻止了讓人拿請柬的說話,為寧毅確立進來的正當性,此時站在那兒,笑得開心,任誰看了都會認為她為此人的到來而感到發自內心的喜悅。方才要領著寧毅離開的丫鬟抿了抿嘴,弱弱地“哦”了一聲,站到了一邊,而在前方,那唐姓男子笑起來,拱手道歉:“原來是師師認識的,大水衝了龍王廟,方才真是抱歉。”

“無妨。”寧毅點點頭,隨後看了看笑吟吟地走過來的李師師,“方才在外面遇上于大哥,他帶我過來,這時候倒是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雖然對方沒問,但心中肯定在好奇,寧毅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子。

“原來于大哥也過來了,春梅,你見到于大哥了嗎?”

“他在李媽媽那裡。丫鬟低聲回答一句。

“喔,你待會帶他來找我們吧。”

“是,小姐。”

一番簡單的對話,寧毅倒是覺得有些奇怪,旁邊叫春梅的丫鬟在李師師的問話下似乎是顯得有些心虛的樣子。他雖然能看出來,理由自然是猜不到的,方才于和中去找李師師,自然沒能找到,卻找到了那邊的李媽媽。

李媽媽對于和中本身就有些意見,倒不是對方付不起上青樓的花銷,于和中家境還是不錯的,但比起與李師師來往的其他人,自然差遠了,而師師因為舊識的緣故給他各種優待,這事情總是不太好。一番交談,聽說他又找了個“舊識”來,那還了得,李媽媽倒也不明著翻臉,只是將于和中牽制在那裡,隨後知會了丫鬟春梅趕快將這人給弄出去,這也是春梅顯得有些急的緣故。

這緣由寧毅不知道,另一邊眾人的神色卻也是落在眼裡。他說出于和中的名字之後,這四位書生公子的神色便由鄭重變得稍稍有些不以為然,顯然他們對于和中的觀感倒不是很好。

這些想法在腦中掠過,前方的師師姑娘也交代了丫鬟去拿些點心水果過來,然後才朝寧毅深深望了一眼,微微一福,笑道:“當日見面,身份不便明言,小寧哥不怪我吧。 ”語氣倒仍舊親近得如同鄰家姑娘。

這自然沒什麼可生氣的,寧毅笑道:“倒是被嚇了一跳。”

“呵。”師師低頭笑著,隨後回頭,“哦”小寧哥一同過來坐吧,小妹給你介紹一下……”

她這邊說著,那邊的幾位公子當中,也有一人看著李師​​師的神色,朝這邊揮了揮手:“既然是師師好友,便是我等好友,何不一同過來,大夥一塊商量一下今日對策,才是正事。”

幾人隨後朝那邊院子過去,那四名男子走在前面,依然是低頭商議今天如何應付各方面的挑戰,師師陪了寧毅走在後頭,捋了捋耳畔的髮絲:“這樣見面,會不會有些突兀了。師師也被嚇了一跳呢,于大哥也真是的,事先也不知會一聲。”隨後又笑道:“他們說的對策什麼的,倒是誇大了的,今日聚會雖是文壇盛事,於師師倒是沒什麼關係,小寧哥待會若有興趣,也可以一展才華,卻不用為師師擔心什麼。”

她只道寧毅是當年那個書呆子,於這類頂尖文會之上總是難有建樹的,倒不希望他有什麼負擔,當然,若他待會真寫出些詩作來,自己自也免不了要誇上幾句。

她說話的聲音倒是被稍稍落後的唐姓男子聽到,只見他回頭笑道:“哎,師師這就錯了,這可不是我們誇大,這次文會哪,你這京師第一美人的名譽岌岌可危,咱們這些京城學子的面子也岌岌可危,對策還是要的。這位公子看來是本地人,比我們可清楚得多了,師師你可騙不了他。”

院子這邊是位於山腰的一處涼亭,風景優美視野廣闊,說話間,最前方三人已經進了亭子,在圓桌前坐下來,笑著點頭,接過話去,其中一人道:“沒錯、沒錯,聚會事小,面子事大,這次曹冠那幫人就算輪番上陣,大家可也不能輸了陣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

“總之,大家今日迎戰江寧群雄,來日必是一樁文壇佳話。”

“就是那最厲害的寧立恆來又如何,我這便接下了。”

幾人嘻嘻哈哈,卻也有幾分豁達的名士風采,說笑間,寧毅與師師也已經坐下。方才最開始向寧毅說話的唐姓男子估算著這番說笑已經暫時消除了芥蒂,拱手道:“對了,還未介紹,在下唐維延。”

寧毅點頭:“久仰……”另一邊一人拱手道:“徐東墨。”

“在下方文揚。”

“在下周邦彥,這位小兄弟是……”

這其中最年長名氣最大的大概也就是周邦彥,他介紹完自己,提出問題,旁邊師師道:“這是……”

寧毅便也拱了拱手:“寧立恆。”

“呵,原來是寧兄……我們先……”

氣氛和樂融融,大家都在笑著,唐維延首先將話說下去,直到這裡,微微愣了愣,其餘人便也察覺出一絲不對來,幾秒鐘後,各人表情都變得有些古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寧毅也是點點頭,自然而然地與他們對望著,坐在他身旁,名叫師師的姑娘將目光望來,嘴唇微微張開,眼睛眨了幾下,又眨幾下。

片刻,寧毅無奈地攤了攤手,他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狀況,可總不能不介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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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7 2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第一八八章 小寧與寧立恆


“閣下便是寧立恆?”

“水調歌頭的那個寧立恆?”

青山綠草,萬木回春,太陽斜斜的掛在天空中,上午的時間倒是還早。小亭當中,一幫京師文士原是將寧毅做成了最難纏的假想敵,口中說著施以手段,誰知說了半天回頭看看,這假想敵竟然已經打進自己身邊來了,一時間場面不禁有些尷尬,好在片刻的面面相覷之後,周邦彥等人還是回了神,表情難堪地問出問題來。

寧毅也只得聳了聳肩表示承認。

如果大家真的都有針鋒相對的念頭,寧毅這下該算是先下一城響鈴得分了,不過,倒是一旁的李師師眨著眼睛錯愕地看他半天,隨後的第一句話,便將情況扳回去:“小寧哥便是那個被人請了來刁難小妹的寧立恆麼?”

她此時表情純真,微微帶些委屈,寧毅一時間倒也感到有些難以應付:“呵,都是謠傳,我只是過來看大家表演才藝的。”

“表演才藝?”

“嗯,和幾個朋友遊山玩水,看看美女唱歌跳舞。”寧毅剝開一顆花生扔進嘴裡,笑了出來,“刁難的事情,濮陽逸雖然找過我一次,但我對詩詞不是很熱衷,倒沒怎麼答應他,所以師師只要注意濮陽逸請來的其他人就好了,我是好人。”

他口中說著只為看唱歌跳舞而來,幾人自是不信的,只是他們方才在這邊商量著怎樣出題難倒江寧的文士,也不知道被對方聽到了多少,尷尬之餘,倒是不好提起刁難。何況從三首傳到了京師的詞作來說,寧毅的才學必定是極高的,無論是水調歌頭還是青玉案,幾人當中文才最高的周邦彥都自認做不出,些許小打小鬧在他面前,自然也只是自取其辱罷了。方才幾人說得信誓旦旦,若真是到了正式場合再碰面,他們或許便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但這時候小亭當中,四人的氣場都有點被壓住的感覺,隨後也只能說些真正的客套話了。

“……其實呢,當年師師在江寧這邊學琴,住在那三蓮巷的東頭,小寧哥家住在巷子中間,那時候還小,每天看著他就拿著本書讀啊讀啊,大家都叫他書呆子呢……”

師師在那兒說著話活躍氣氛,也跟眾人交代著與寧毅之間的關係,方文揚笑著附和:“其實在下兒時也是傻書呆一名,與寧兄正有共同語言。 ”隨後開口說起水調歌頭與青玉案在京師的流傳情況,以此為話題,大家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談笑起來。

如此說得一陣,那邊的門口,于和中也就過來了,與眾人打了招呼,又與寧毅說道:“見了師師,果然是驚喜吧。 ”他與周邦彥唐維延等人的關係不怎麼好,周邦彥等人此時吃著水果,一邊咀嚼一邊也拿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心道這傢伙怎麼把人找來的,這姓寧的看來有喜無驚,我們幾個倒是有驚無喜……

于和中還不清楚發生的事情,坐下自顧自地說笑,眾人應付幾句。寧毅想起在這邊也已經呆了不少時間,雲竹與錦兒肯定是已經進來了,當下起身告辭準備去這宅子前面,師師起身送他,他說笑幾句,但終於還是送到院子門口,隨後讓春梅領著他過去。

“小寧哥真的沒答應那位濮陽公子要來刁難小妹麼?”站在院門處,李師師如此問道,聲音不大,低眉順目的。

寧毅看了她幾眼:“如果答應了呢?”

“那……小妹也只好認輸了。”

“哈哈。”寧毅笑了起來,隨後微微靠近​​了一點,輕聲道,“王家小妹,你可不像是會輕易認輸的人哪。”

李師師抬起頭來,望著他眨了眨眼睛,那目光亮晶晶的,隨後小聲道:“我會……用力反抗的!”

“呵,待會見。”

“…………待會見。”名叫李師師的女子揮了揮手。

隨丫鬟春梅去往前方,對於這次的見面,寧毅還是覺得挺有趣的。能夠在某方面到達頂點的人都不會簡單,這個李師師,給人的感覺也是相當複雜。當初在三蓮巷的見面,她女扮男裝,是一種感覺,那時她是為了回去曾經的地方看看,給人的感受相當溫和。

方才重會時,她有著如同鄰家姑娘一般的親切,後來大家坐在一起,這種親切裡又顯得有些優雅脫俗,送自己離開時那以退為進的話語自然是假的,寧毅做出看穿她的姿態,她說自己會用力反抗的話,顯得俏皮也有著堅持的立場,但這樣的態度,仍然未必是真的。

面面俱到,這真是很令人激賞的內蘊,能夠成為京師的第一名妓,自不會是出色的容貌就能成事,看著她跟人談笑,就像是在看一場賞心悅目的表演一樣。寧毅不禁搖搖頭,喜歡上她、一路追著過來的那幾個男人,倒還真是有些可憐了。

倒不是說這位師師姑娘天性涼薄,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長袖善舞往往是天賦,或許一眼便能看出他人的想法、欲望。她又做了這行,自也沒什麼可說的,只不過她若真的喜歡上誰,想必是不會把喜歡的男人擺在這種情形當中的。

另一方面,送走寧毅,師師回過身來,微微捏了捏拳頭:“氣死了。”隨後才往回走去。走回涼亭之中,于和中還在說著早上與“小寧”碰面的經過,說起他可能認識柳青狄,柳青狄卻不怎麼待見他,又說起大夥兒以前的關係,他、小寧、師師住在一條巷子裡云云。幾個人都拿看傻瓜的目光看著他,師師回來坐下,見狀撲哧一笑。

“哦,對了,方才我在江邊,看見過來的江寧學子可不只是一個兩個啊,周兄唐兄在這邊商議如何應付,可有結果了麼?我方才倒是聽說,眼下被人稱為江寧第一才子的寧立恆也要來,周兄覺得他文采如何?上次師師唱他的《水調歌頭》,我也是聽了的,技驚四座,那可是真正的好詩詞啊……”

于和中說得煞有介事,他文采雖然不及周邦彥、唐維延、方文揚這些人,但也還是不錯的,於詩詞好壞,自然能看出來,只是這幾天倒並未認真打聽江寧才子的情況,於寧立恆,便也是只知其名而已。這時候說起水調歌頭,假假的問一問,其實只是為了給周邦彥壓力一一你不是厲害嗎,別忘了這裡有個更厲害的在等著你。不過他話一問完,幾人的臉色,也就更加古怪了。

周邦彥看他一眼,隨後拿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如今銳氣已失,還怎麼好跟他挑戰? ”

“呃?”于和中不明白。

師師又在旁邊抿嘴笑,那徐東墨瞥著眼睛看他:“和中莫非真不知道小寧的身份?”

“知道啊,那日我與師師一同去的三蓮巷,然後才重會的,你們可以向師師求證啊。”

“那麼和中便不知道,你與師師口中當初的那位傻書呆,其實便姓寧名毅,字立恆? ”

“啊?他也字立恆?這麼巧?”于和中說完這句話,才終於反應過來,微微愣了愣,終於縮起脖子,看看師師,“不、不會吧?小寧就是那位寧立恆? ”

師師點頭。

“那……你們方才已經比試了?輸了?”

于和中看看周邦彥等四人,他門說了要與寧立恆比試的,此時這副樣子,在他看來,顯然對方方才進來,幾人開了口挑釁,然後這麼點時間,這四人也算是京師的頂尖才子,竟然就輸了。這小寧到底有多厲害啊……心中震撼不已。

唐維延搖頭:“怎麼比試,人家進來就佔了先機,四平八穩,又聽了我們方才在討論如何刁難江寧學子,我們怎麼好意思立刻就依樣畫葫蘆找他比試。不過也罷,人家已徑答應了這次不會出手刁難我等……”

他說到這裡,頗覺不爽,又搖頭道:“這算怎麼回事,他開口說不刁難我等,豈不感覺就像他已經贏了,呀,如此一來,我心中真是不舒服。 ”

幾人說起來,一時間都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方文揚道:“先前曾打聽過一些那寧立恆的傳聞,他在江寧通常不參與什麼文會,但據說有一次……似是去年還是前年的江寧花魁賽,幾個有名的學子作詩,他正好路過,往那兒一坐,眾人竟然不敢下筆。唉,水調歌頭、青玉案、定風波,這三首詞……”他想想,“確實讓人不太好寫。不過,待會若有機會,我還是想向他討教一番,師師可不怪我吧?”

師師笑道:“你們文人的事,問我女孩子家作甚。”

說話之間,便又想起那日見面時的情況,其實那天見面,他手中拿著一卷破書,衣服上也有些髒亂,看來是剛剛幹了活的樣子。據說入贅的日子通常不好過,有的贅婿身份就跟苦力一般,要幫著女家做著做那,可是據說他入贅的人家家境不錯,還安排了那樣漂亮的丫鬟,一般的人家可是用不起,怎會讓他去做些苦力,便是以他如今這等名氣,想來也是沒什麼人願意刁難他的。

退一步說,他這等才學,當初為什麼要選擇去入贅呢,這事情真是奇怪,讓人有些想知道。

方才自我介紹之後,對於“小寧”的真實身份,總是難以在心中建起確實的形象,“小寧”年代久遠,只記得當初那個拿著書本的小書呆形象,寧立恆則太過虛幻,配上那水調歌頭的詩詞,很難想到是方才那個人寫的。這些想法掠過心頭之後,兩個形象,才漸漸的在心中融合起來了……

另一方面,寧毅此時也已經到了宅子前方,見到了雲竹與錦兒,問起了她們方才會與柳青狄吵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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