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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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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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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1 22:4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第一六零章清晨

天尚未亮,燈光之中,感覺鬧哄哄的臥室。

“……那消息傳過來後,這幾日裡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特別是那些讀書的學子啊,鬧得厲害呢……”

裹著被子,蘇檀兒自床上支起身子,伸出手來為相公整理一下衣衫。時間還未出正月,外面猶然天寒地凍,房間在昨晚雖然燒得暖和,此時畢竟降了些溫度,蘇檀兒只是穿了件小衣,露出被子一陣,便又鑽了回去,只露出頭來與寧毅說些話。

她雖然已經是大商舖的掌舵人,在各種生意之中經營數年,但到去年年尾方才與夫君同房,平日裡固然落落大方,在家中裹著被子與相公說話的此刻倒是猶顯青澀可人,也是這個時代如此,縱然蘇檀兒已經在商場經歷許多的事情,但在閨房之中,猶然顯得與少女一般。

此時寧毅起床,嬋兒與娟兒也端了水盆臉帕進來,蘇檀兒的閨房本來不是挺大,年前寧毅的東西全搬了進來,後來雖然整理一番,這時候四個人在其中的感覺還是有些擠了,只是蘇檀兒於這些事情並不講究,新房建好之前只說這樣反倒溫暖。溫暖倒的確是挺溫暖的,寧毅接過小嬋遞來的臉帕,坐在床沿說幾句閒話。

“書院那邊這幾天也在討論這些事,大家覺得有些慌而已,生怕金國跟遼國打不起來,也有些人說,是金國力小勢薄,雖勝了幾仗,但終究還是怕了遼國,也說我們武朝不夠主動,若能更主動一些,估計金國也會堅決起來了……呵,這些人倒也是蠻有想法的……”

“昨天在布莊裡聽齊家的夫子說起來,慶園的仲衡公他們想要號召一批名士上書官府呢,還來向我打聽相公的意思……”

“昨天倒是有兩個老夫子來書院找我……我又算是什麼名士了。”

“相公可是江寧的第一才子,他們來找相公也是正常。相公答應了嗎?”

“崇華叔幫著說話,想出風頭,我答應到時候簽個名,反正也是個噱頭,沒什麼用的。”

“眾志成城呢。”

“呵,倒也未必真有多眾……”

幾人在臥室裡走動著,寧毅拿著臉帕去洗,小嬋想要伸手接過,被寧毅揮揮手拒絕了,小丫頭便扁了扁嘴,儼然被寧毅搶去了自己的工作一般。

由於前一年金國與遼國劍拔弩張的信息在武朝已經醞釀許久,這時候兩國和談的消息傳來,民間頓時一陣失落,不少學人士子都覺得可惜。有的人覺得武朝應當主動出兵,抓住時機聯合金國,總之是討論得挺熱烈的,寧毅、蘇檀兒這邊也受到些波及,拿回來當起床時的談資。

“妾身倒覺得晚點打起來也好。”

“家裡跟遼國也有生意?”

“嗯,總有一些的,不過倒也不是為這個了……”蘇檀兒在被褥中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只是烏家那邊的生意剛剛接手,還沒定下來呢,若是現在就打起仗來,恐怕容易出變故……當然,我也就是說說……”

她說著這個,房間那邊整理著衣櫃的娟兒忽然笑了出來:“說到烏家,姑爺,小姐,烏家現在,估計要被氣死了吧?”

這丫頭平日乖巧安靜,偶爾有些腹黑,這時候說了這話,忽然間整個房間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寧毅、蘇檀兒、嬋兒……寧毅當初威脅烏家,原本就是藉著要打仗了的大勢,最後把烏家嚇得不敢拿全家性命來冒險。此時才出年關不久,烏、蘇兩家也已經交接完畢,旁人只以為烏家壯士斷腕、棄車保帥,若是知道具體內情,怕是真得笑死。

正是清晨,油燈在房間裡渲染出暖黃的光,一屋子人笑得倒也不甚大聲,卻也真是暖洋洋的,不一會兒,蘇檀兒倒是提起了其它事情:“相公若是無事,今年夏天咱們一家人到處走走如何?”

“夏天?”

“嗯,過幾個月,春季蠶絲收完之後,往蘇州、杭州那邊走一趟,一路遊覽。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家中在這幾個地方也有些產業,到天熱的時候,也正好可以過去避暑。”

“也好。”

“那妾身便開始安排了。”

寧毅點頭答應,蘇檀兒也就高興起來。實際上此時才一月末,若是夏季出遊,原不必此時就開始打算,不過蘇檀兒其實也有些自己的事情,以往她掌管大房產業,每年都會出去一趟,初時是隨著父親,後來便是自己帶上家丁護衛,這也是為了熟悉各地產業的具體情況,免得到時候真接手生意時,還只是呆在家裡閉門造車。

當初她與寧毅成親時離家,也是因為之前就有了出門遠行的經驗。此時自然與那時不同,今年她已經接了整個大房,原本不該到處亂跑,但是與寧毅的關係已經有了如今這樣的進展,蘇檀兒的心中,一方面重視家中的生意,一方面也是想把這段婚姻經營好,將來是打算做個賢妻良母的,為此甚至覺得少一些生意場上的錙銖必較也是心甘情願。卻是想要假公濟私一番,按照往年“慣例”一塊出去遊玩一番。

另外則是一些比較深層複雜的原因,去年對付烏家的那一手,她與夫君寧毅玩得漂亮,大大的打出了名聲,也穩定了她在蘇家的地位。但父親傷愈之後,實際上對大房還是有著足夠的掌控權的。蘇檀兒學著父親的風格,兼且又是女子,於各方面的細微操作極其熟練,但真要說到老成持重,與父親相比或許還有一定的距離。

蘇伯庸雖然癱瘓,但畢竟年紀還不算老,腦子也清醒,席君煜的事情暴露之後,也是他下令找了百刀盟,幾乎將對方趕盡殺絕。老人家的狠辣、威信,在大房之中,終究還是不可替代的一些東西,蘇檀兒的地位已經如今已經確定,無法動搖,但接下來的數年之內,可以想見,依然還得父親為她護航一段時間。

蘇檀兒與蘇伯庸之間雖然在親情上有一定隔閡,但於權力的傳承間卻沒有太多芥蒂,要蘇伯庸將所有權力交出來,這個問題不大,但蘇檀兒此時未必全部接得住。內部自然是有默契的,可到了外部,一方面蘇伯庸於大房有掌控權,另一方面老太公又宣布了蘇檀兒接大房的事宜,外人看來,便難免產生一些分歧。由於這些因素,蘇檀兒便首先做出了選擇。

在對付烏家的大勝利之後,停下腳步,收斂鋒芒做休整,先將這次的結果盡量消化,不出亂子再說。另一方面,作為蘇檀兒個人的風頭已經出夠了,她才二十歲,這時候不必心急火燎地往前走,仍然要將父親放在前頭,而且當她的形象淡化,旁人就會看見整個蘇家,不僅僅是大房,二房、三房其實也有利益可佔,這個時候,她已經不需要局限於區區大房來想事情,可以開始考慮給二房、三房勻出利益來了,總有些人會記得自己的漂亮手段的。另外北方打仗,她也在想著要將各種生意的重心往東南方向轉,蘇州、杭州正是最發達的一片區域,必然是未來的重中之重,她在江寧突出蘇家的形象,自己則可以到蘇杭觀察一番,也是數全齊美了。

當然,這些事情是無需提起太多的,她心中想好,也就只記著這是與相公出門遠行便是,自己可是做了大犧牲的呢。先前還在床上躺著不想起來,此時便穿了衣裙起身,準備開始提前為夏天的出行規劃一番了。嬋兒與娟兒也是喜歡出去玩的,一面伺候著小姐穿衣洗臉,一面與她輕聲商議著。

寧毅則與她們招呼一聲,推開門準備出去晨鍛了,天剛濛濛亮,積雪堆在院子裡,幾個雪人在庭院間勾勒出隱約的輪廓,寧毅在屋簷下做了幾個舒展的動作,那邊臨時搭建的小廚房中,杏兒正坐在那邊燒著火,從那邊探出頭來:“姑爺起身啦。”

晨風寒冷,雞犬相聞之中,整個蘇家大院,也已經漸漸的醒來了。

*********************

“那竹記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將將到了清晨,秦淮河畔的街頭上已經熱鬧了起來,航船在冷冽的空氣中駛過江面,街道上行人車馬、販夫走卒,已然開始將一天的熱鬧與熙攘渲染了起來。名叫聚賓樓的酒樓門口,一輛馬車停在了那兒,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這人下巴稍微有些尖,一身貴氣的員外服,背後插了一把折扇。老實說這年月裡帶扇子是一件很2B的事情,但他從背後取出來,還打開在凍耳的晨風中扇了幾下,此時正皺眉望著道路對面臨河的那棟漂亮的酒樓。

這尖下巴看穿著有些像是富家員外,看搖扇子有些像是文人士子,看他在這種天氣搖扇子有些像是傻瓜,看樣貌精神則與街頭的潑皮無賴有幾分相似了。他背後的聚賓樓此時原本關著門,裡面亮著燈光大概是在做開門前的準備,四不像的尖下巴來了之後,門便打開了,一名掌櫃趕快從裡面迎了出來:“陳四爺,您來了,這麼早?”

“早什麼早?剛從燕翠樓那邊出來呢,正準備回家補個覺,路過這邊……這什麼竹記錦兒店,這不虎口奪食嗎?誰開的?什麼來頭啊?”

那掌櫃的愣了愣,隨後行了一禮:“回四爺的話,之前有竹記的掌櫃的來送過拜帖,那邊掌櫃的姓林,是個老頭,不過背後的東家似乎是兩個女的,每天看見她們過來,沒聽說有什麼來頭……哦,倒是聽說是兩個自青樓從良的姑娘。”

“從良?”那陳四笑了起來,“你唬我……哪有什麼姑娘會從良的。”

他望著那酒樓又看了幾眼,陰沉下了臉色,搖搖頭:“這酒樓開在這裡不行,搶生意,擺明跟我們陳家過不去嘛……讓她們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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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1 22:4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一章 血脈

周佩最近正在糾結於自己快要長大了的這個事實。

作為康王府中的小郡主,她去年十三歲,今年過了年之後,便要十四了。十四歲算不得很了不起的年紀,但對於女孩子來講,有些東西卻開始變得迫切和明顯起來,影響最大的,是家中那個一直不怎麼負責任的父王在這次過年時開始考慮給自己找一個駙馬。有一次詢問了她的意見,最近還在對比江寧一帶的青年翹楚什麼的,這些事情讓她感到稍稍有些苦惱。

倒不是完全排斥成親這種事情。以周佩的郡主身份,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其實是極好的,《女誡》《女訓》、三從四德,都學得滾瓜爛熟。這年頭作為女人,特別是能夠受到教育的皇室女人,要說從兒時開始所有的教育都是為了將來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並不為過。

誠然無比優渥的環境也容易培養出某些並不怎麼為人喜歡的性格來,但周佩在這方面還算是比較好的,她對於將來的婚姻未嘗沒有期待。將來的駙馬會是什麼樣子,要與另外的一名男子組成一個家會是怎樣的感覺,成為別人的妻子之後該怎樣怎樣做,這些事情想一想,她也會覺得臉紅心跳。但另一方面,這件事情也清晰地告訴她,今後或許便只能是個女人了。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上,周佩是不合格的,她有著過人的天賦,敏捷的思維。當然,這也是一句沒什麼說服力的假話,聰明的女人才能真正掌住一個家,真正的笨女人是很容易吃虧的,小周佩從小在王府當中,也見過許多這樣的笨女人,她才不會跟她們一樣呢。

從小以來有著各種老師,但最重要的一位,終究還是駙馬康爺爺,老爺子是個憤青,這對她來說有著很大的影響。從小以來,康爺爺會教給她與弟弟作為周氏皇族的榮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更多的其實是教給弟弟周君武的,但作為皇族,她自然也有這樣的資格和使命,譬如皇姑奶奶i就與駙馬爺爺做著很大的生意,暗地裡支持著朝堂在南方的運作,這個很有說服力。

康賢與老伴以身作則,有教無類,結果懂事比較早的周佩反倒被感染得更深,自小立下各種志向,於是她從小督促著弟弟。雖然說皇家對於他們這些親戚管得都比較嚴,但心中要常懷報國之念,就如同皇姑奶奶i與駙馬爺爺這樣,只要希望,總也是有些辦法為國出力的,有個責任心強的姐姐,作為弟弟的小君武反倒變得比較溫吞。

兩姐弟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路走來,父王撒手把他們扔給康賢去管教。周佩責任心日強,但弟弟是塊牛皮糖,秉承上​​善若水的原則,就是沒什麼長進。讀起書來成績馬馬虎虎,有時候還有點迷糊,你要說為國捐軀什麼的,小傢伙必定兩眼一瞪,詫異無比。

事情明擺著,國家都沒讓他們去捐軀呢,父王整日裡走雞鬥狗,朝廷對皇親國戚參政又限制得一塌糊塗,他們自小就沒有當官參軍的路。從小耳濡目染,小君武也是知道這些事情的,只是周佩信奉有志者事竟成,她從小與弟弟屬於放養狀態,並非圈養,於是也就知道眼下的世事如何,憂心這天下時局,總覺得自己得去做些事情,最起碼也得督促弟弟去做些事情,他畢竟身為男子。這些年來沒什麼成績,周佩心中著急,但畢竟弟弟才十一歲,慢慢來總是有時間,可到得此時,她卻知道已經沒什麼時間了。

成親這種事情,作為女子,終究是躲不過去的,為著父親說的那些事情臉紅心跳,心中忐忑的同時,她也真正發現,一旦成了親,自己就真的只能當一個女人了,管理家中事情,相夫教子,心太大了,是不允許的。類似皇姑奶奶與駙馬爺爺那樣的事情畢竟是極其特殊的情況,自己的駙馬會是怎樣的,那還難說呢,駙馬都是來入贅的,如今肯當駙馬的,據說都是歪瓜裂棗……

總之,以往所思所想,一旦成了親,那就真得放下了,如今想來,家家酒也似。

弟弟如今倒是也有些感興趣的東西,可惜與她之前想要弟弟接受的那些東西無關,一切都來自於那個叫寧毅的“蠻子”。寧毅目前算是她的師父,叫他蠻子未免有些不敬,但那是去年養成的習慣了,眼下只在偶爾腹誹時用用。

這師父被人稱為江寧第一才子,並非沽名釣譽,才學是沒得說的,人才二十歲出頭。可就是一點都不正經,授課隨意,態度散漫,上課的時候沒一點師長的模樣,竟然還老是講一些市井間的小故事,常常得哄堂大笑,跟說書的茶樓一般。與駙馬爺爺的嚴肅一點都不像,也不知道他們兩人是如何成為朋友的。

老實說,那蠻子的才學,她終究是佩服的,每每有發人深省的說法,有時候隨口說些事情都會讓人驚嘆不已。前不久她因為自己心中所想,在課堂上隨口問了一句:“人為什麼非要成親呢?”人要成親、傳宗接代這種事情在周佩心裡其實也是板上釘釘無需討論的事情,真要講起來,這些有關人倫大道的道理,任誰也能引經據典說上一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忽然問出來。

眼下寧毅所教的這個班級,學生的年齡普遍較小,由於蘇家是當成私學來辦,其中也有幾名小女孩,以周佩的年齡為大。但她一個女孩子問出這句話來,頓時課室中便是鴉雀無聲,一幫孩子都紅了臉。只有小君武點了點頭:“是啊是啊,為什麼呢,那幫女孩子最討厭了,老是哭……”小君武性格溫吞,在親族當中比較受姐姐妹妹的喜愛,倒想不到他本人的感覺是這樣,這話一出,那邊幾名蘇家的女孩子黑了臉。

“我也討厭你!”

“不跟你玩了。”

小君武連忙解釋一番,場面一片混亂。周佩其實問出話來就已經後悔了,料想師父要回答也是簡單,卻想不到寧毅想了一會兒,說出一番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話來。

有有一種說法,是比較有意思的……”寧毅笑著開始說話,課室裡便安靜下來,大家都豎著頭認真聽著,卻見寧毅指了指小君武,“譬如說君武吧,你如今在家中算是獨子,只有個姐姐,沒有其他的兄弟和妹妹。 ”

君武用力點了點頭。

“這種情況要求你有一個父親,你父親有個兒子,你的爺爺奶奶,他們必須要生出一個兒子來,那就是你父親,你的老爺爺老奶奶,也必須有個兒子,是你爺爺,然後,再上一代、上一代……以此類推,到幾千年以前,你們知不知道這有多幸運?”

孩子們的理解能力畢竟還是有點差的,寧毅等了等。

“我們往上想,也許有些奇怪,但是,假如你就是你幾千年前的一位祖先,要把血脈一代代的傳承下來,需要怎麼樣。君武,你要成親,而且必須生出一個兒子來。”

君武一陣臉紅,孩子們都笑起來了。

“你的兒子也必須成親,他們必須要生出一個兒子來,你的孫子必須成親,同樣必須生出一個兒子來,你孫子的孫子……一直到你的父親,他也必須成親,然後生出一個兒子來,才會有現在的你。我們都是這有來的,一條血脈,幾千年幾萬年,幾百幾千代的人,每一代,他們都必須有一個兒子,而且每一代必須生兒子……”

“你們看街口賣麵的黃伯,他們一家無兒無女。譬如最近鬧得挺傷心的,齊家的獨苗,出去跑生意,遇上匪患,死了,小七,你爹爹還去探望了的吧。去年水災,很多的人,家裡的兒女去世了,這樣的很多很多。人生在世,幾千年幾萬年才傳到這裡,這中間,各種事情都會發生,如果忽然有一代人,生了個女兒,現在就沒有你們了,或者,自三皇五帝以來,終究是亂世居多,你們某一代的祖先,遇上兵禍、天災,沒留下孩子之前就去世了,這也是很可能的……”

“可是,在這麼危險的過程裡,幾百對幾千對的夫妻,我們的先祖,他們沒有一對在生下子嗣之前就過世,而且……他們全都生了男孩子,幾千對的夫妻啊,全都生男孩子,而且他們的孩子也必須生男孩子。你們母親那一條血脈也是,你們的外公外婆必須有女兒,然後往上,外婆的父母也必須生女兒……每一代都生女兒,女兒還必須生出女兒來,全都生女兒啊,可能就更小了,誰想要女兒啊?你們家中都重男輕女……”

寧毅笑著:“每個人,你們都會覺得自己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你們想想,大家的先祖,經過了多少代的延續,避開了多少危險的可能,這條血脈,他們一代也沒有斷過,傳啊、傳啊、傳啊、傳啊……最後才傳到你們這裡,你們有多幸運,這樣子你們也許可以感覺一下,自己身體裡的這些血,跟你的父親、爺爺,乃至於一代代先祖之間的聯繫了,他們歷經千幸萬苦,才讓這條血脈傳到現在,然後有了你,這是幾千年幾萬年幾萬萬年的努力,你們也不忍心讓它就這樣斷掉吧……”

課堂之上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呆掉了,有聽懂的有沒聽懂的,也有只能理解一點點的。周佩卻是聽懂了,她從小的時候聽駙馬爺爺說過許多東西,也看過許多詩文畫卷,原本她以為自己明白了什麼叫做宏偉,例如國家啊,例如長城啊,例如絲綢之路啊,例如她最喜歡的《滕王閣序》、《夢遊天姥留別》,可多麼宏偉多麼華麗的東西也比不上今天聽到的這個。

她幾乎能感到兩條由幾千年前——不,甚至是從天地初開,方有人類時便開始的兩條血脈線能夠從千萬年前劃過來,留在自己的身體裡,這麼長的千萬年,竟然一刻都沒有斷過。

能夠輕描淡寫地就說出這種事情來,自己的這位老師……果然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可他在說起這種事情的時候,竟然半點華麗的辭藻都沒有用,這便令得她幾乎有些恨他了。他怎麼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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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11 22:4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二章 小女孩的婚前焦慮綜合癥

“這些都是課餘的閒談,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好都沒關係,大家不用想太多。如果回到課堂上,周佩的問題,說法有很多,《孝經》有云……”

說完那嚇人的理論,寧毅便又回到子曰詩云上說點正規的東西,只是那一下所有人的心思都混混沌沌,哪裡還有心情聽他說這些,周佩也無心聽那些陳腔老調,估計當時就算聽了,也只會覺得這師父有心敷衍,說得還不如自己呢。當然,對於寧毅的才學,她自去年拜師便沒有太多懷疑的了。

但才學是一回事,為人師長態度不端正太可惡了。周佩受康賢熏陶,整日不爽,她也喜歡聽那些課講那些故事,可在教學之時就是不爽,也想拉了弟弟一走了之,可心中也知道跟著這師父的確能學到東西,為之糾結不已。最近這些天又為著自己可能會有郡馬、要長大的事情而煩惱,好在她克制力強,倒沒有失去理智,反倒更下了決心,要將這師父糾正過來。

新年開學,其實寧毅所教授的班級人數已經漲到二十餘人,周佩平日裡才學出眾,與人相處時還是挺溫柔的,雖說男生們不太好意思與她說話,但她也頗受愛戴或是愛慕。這次她便下了決心,發動群眾:“雖然師父從不嚴肅,但我們自己也要做出個樣子來。”

為著這事,周佩在寧毅未到課堂之前準備了洋洋灑灑一大篇演講稿,什麼大家將來是國家棟樑,當如何如何,課堂之上當如何如何。老實說,周佩還是挺有口才的,而且眼下的各個書院氣氛也都差不多,夫子們一個賽一個的嚴肅、嚴厲,類似寧毅這樣的,若不是山長維護,哪裡還教得了書,周佩一說,大部分的學生們想想,覺得有道理,準備在課堂上把自己更加嚴格的要求起來。

其實這也是個人的視角不同了。周佩經歷過的師父,都是極其嚴厲的,她就算是小郡主,也被師父吹鬍子瞪眼地說過,拿戒尺抽過手板罰抄過論語​​,若不是這樣,至少課堂之上也得嚴肅,不許胡說八道插科打諢,寧毅在課堂上講故事這種事情實在太讓她不待見,連帶著其它方面也大打了折扣。

至於在寧毅看來,這幫學生在經過了他的熏陶之後,卻已經是相當乖巧了,剛開始教的時候還有幾名調皮的,到得此時,這班級上幾乎已經沒有真敢調皮的孩子存在,這或許也是因為他在蘇家的名聲太響亮。真正說話、講課的時候沒什麼人敢違拗,至於講故事,引申各種論點的時候,原本就是要讓大家自己去想,哪裡有趣、哪裡好笑、哪裡值得深思,如同聚會般的提幾個問題、笑一笑本就是應有之事,何必阻止。

如果周佩有了足夠的閱歷,大抵能夠發現,當她提出了那些倡議之後,大部分的孩子是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而決定信服的,沒有威嚴不好,自己這些學生,得幫著老師來維護威嚴,另外的學子雖然說著“師父以前說過,要輕鬆些更好”,但一時間也隨了大流。

此後幾天,寧毅講課之時,一幫學生正襟危坐,偶爾說個笑話,有人忍不住了方才笑出來,隨即又努力做出非常非常認真的表情來,弄得寧毅疑惑不已。

只是這樣的自發性在寧毅的挑逗之下自然也堅持不了太久,到得月底這天,寧毅有些好笑地問起來:“難道我已經過時了,說的笑話已經不好笑了麼?”這幫學生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他,道老師當對他們嚴厲一些,如此有助維護老師的聲望與清譽,一個個小大人也似。

寧毅如今不光在蘇家頗受敬畏,才名也是遠播,不時便有不明白寧毅性格的人來拜訪,一幫學生也是與有榮焉,只是他這離經叛道的教學方式總是為人詬病,他才執教一年,豫山書院也沒出什麼才子之類的。學生們聽得旁人議論,倒是為寧毅這個師父著想起來,隨後倒也知道,是周佩在說話中用了這種理由,方才將一幫學生們煽動起來,決定上課要更有規矩。

這時候寧毅聽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感動。事情被揭穿的周佩卻是在課堂上站了出來,小姑娘還是蠻漂亮的,只是這些天心情不好,此時也是木著臉:“學生自作主張,請師父責罰。”寧毅在眾人的座位間走動,聽一幫孩子說話時,也正走到周佩前方的不遠處,一時間目瞪口呆,小姑娘治學嚴謹,這是逼他表態呢。

看她一臉倔強的神色,寧毅心中覺得有趣,片刻之後,啞然失笑:“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看法,你做得很好,罰你幹嘛。”

小姑娘與他對峙半晌,看看寧毅手中拿著的平日裡當教鞭亂指的戒尺,眼一閉,在那兒將手掌伸出來。

兩人之間不過兩句對話,一個動作,實際上卻是誰也沒相讓,其餘的學生自是聽不出太多弦外之音來。寧毅啼笑皆非,好半晌,拿著那未怎麼用過的戒尺在對方手掌上拍了一下,周佩緊蹙的秀眉抽動了一下,卻是根本沒感覺到痛,睜開眼睛時,寧毅已經笑著轉身,開始講述有關“理解”和“舉一反三”在讀書中的重要性了。

小郡主扁了扁嘴坐下,一言不發,這堂課倒也沒聽進去太多。不一會兒,旁人已經不怎麼看得出她的臉色有差,只是整個上午沒怎麼開口說話罷了,中午打發弟弟獨自去吃飯,小君武能夠感覺到姐姐身上的殺氣,不敢靠近,灰溜溜地跑掉。

她在書院中轉了一圈,幾個女孩子與她打招呼也沒怎麼理會,​​以往倒是不會這麼失態的,走到書院角落的竹林邊時,方才稍稍坐了一會兒。此時地面猶有積雪,白日裡的溫度縱使高了些,但竹林這邊終究寒冷,也沒什麼人過來,她坐了一會兒,鼻頭忍不住一酸,眼淚掉了下來,伸手在臉上揩著,就那樣哭了起來。

其實她也不太明白幹嘛忽​​然哭得這麼厲害,以往她是不至於為這些事情生氣的,師父是有本事的人,她心中不是不明白,他的教導方法未必無用,自己也是明白的。其實這些天來,想想父王要為她挑選夫君的事情,心跳之餘,總是空落落的。

十幾年來,才剛剛開始懂事,就要嫁人了,那些想要做的事情,其實什麼都沒有做到過。

若她再大得幾歲,或許就會覺得此時感到的困擾委實幼稚,但此時,只有十三歲的小女孩也只能坐在這竹林邊哭得梨花帶雨、淚眼朦朧。

正自傷感抹淚,卻見一道身影站在了不遠處朝這邊望過來,她連忙揩著淚水望過去,卻見那身影正是放了學之後準備走人的寧毅,周佩之前被淚水模糊了眼睛,沒有注意到。寧毅走過去時自然也沒有注意她,這時候兩人才將對方看清楚,十三歲的小女孩拼命的想要板起臉來止住淚水,但一時之間,卻是怎麼止也止不住了……

************

下午陽光明媚,雖然還是沒什麼熱度,但比之天陰時節,總是更能讓人心情更開闊起來。

經歷了一季寒冬,小院子裡的嫩草也已經發了芽,歸結於之前的主人並沒有整理院子的打算和想法,此時院落間的地面上嫩草如茵,有的地方還有未消的雪堆,更是增添了生機盎然的氣氛。屋簷下的風鈴叮咚輕響時,穿著白綠相間的秀雅裙裝的女孩正坐在欄杆上吃著手上的菜肉捲。

以這個時代的眼光看起來,眼前女孩的打扮已然到了成年人的界線上,但實際上,即便容姿再端莊,處事的態度再認真,個頭只有一米三高的女孩子看起來也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小不點,嬌小的身段與那努力擺出大人面孔的表情,由於打扮穿著都貴氣精緻,倒更像是一個正在努力長大的瓷娃娃。

方才在書院裡流眼淚被師父看見,尷尬、難過、忐忑等各種想法在周佩心中混雜在一起,當時也難說是什麼心情。她以往對於寧毅在授課方式,腹誹之餘也是覺得有趣的,最近感到看不過去,卻不過因為心情煩悶所致,隨後這些事情終究沒能做成,小小的挫折才在心頭堆壘起來。

只是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在口頭承認,她期待著師父能夠說服了她,被看見哭的事情不好提起,卻也沒辦法當做沒發生過,於是隨了寧毅一路過來。中午沒吃東西,買了個肉捲拿在手上啃。

但寧毅的想法她自然也不可能明白。寧毅是不贊成一個女孩子十三四歲就要成親的,但這是武朝常態,禮法如此,不是自己的女兒,說也無用。周佩大抵覺得自己已是大人,可實際上終究是個孩子,他不願意將孩子教得太成熟,又不好拿對付孩子的辦法來忽悠她。人生的事情,也只得她自己去領悟接受了,實際上她現在心情煩悶,真到成親之後,總也能自然而然地接受下去。

小姑娘坐在屋簷下沒能等到寧毅的開導,以為老師又在裡面做什麼實驗,狠狠地將肉捲咬了幾口。隨後卻見房門打開,寧毅背了個長長的包袱出來,問道:“你跟君武下午還在書院玩吧?”

周佩望著他背後那長包袱,嚥下口中的食物,咬了咬嘴唇:“師父要去哪?”

“去一趟駙馬府,看你陸叔叔在不在,你先回書院吧。”

“找駙馬爺爺……那我也去。”

周佩想了想,隨後提了裙裾,起身跟在了後方,她看看寧毅背後那包袱,包的並不精細,一根竹管從邊角伸了出來。這東西她與君武過來時也看見過,只是老師不許他們碰,卻知道是軍中的突火槍。

相對於跟君武在書院“玩”,她自然對正事更感興趣,何況這幾天的鬱悶還不算解了,自然還得跟上去,若是師父提起,還得理論一番,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只會哭的小孩子,方才被他看見,那也純屬意外,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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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三章 初春、挑戰

時間方至下午,自秦淮河邊的街市上走過時,遠遠近近的皆是行人,開春雪融之後,來往的商旅也開始自江寧城中穿行來去了。不時可見遠行的旅人牽著馬匹自街市走過,也有附近整裝的鏢隊商旅,浩浩蕩盪地護了車馬而行,有的是本地出發的,也有自不遠的城市過來,途徑江寧,便也稍稍可以放鬆些許,持刀拿槍的鏢師們在街市間左右顧盼,大聲說話,與同伴議論著城市的繁華。

一旦出了城,真正踏上旅途,這等繁華的景象,可也就難得一見了。

道路兩旁的店鋪門口掛著招展的旗幟或是招牌,臨近河邊的店鋪間往往有些用於上船或是浣衣的石階空隙。

雪融不久,周圍的柳樹尚未發芽,倒是一些鳥兒已經飛了過來,婉轉而鳴。河面碧波之上有畫舫行來,笙歌陣陣。

“師父,你看那畫舫上的書生好像叫袁立,前些天也去拜訪過駙馬爺爺的。”

這等初春的天氣裡,興不起太多緊張的感覺。寧毅此時背了長長的包袱,正與小郡主周佩行走在街邊,側後方也有一名衣著低調身材倒頗為魁梧的中年男子,這人乃是一名王府侍衛,姓宋名千。周佩與周君武在豫山書院上課,向來也有兩名侍衛在附近等候,此時周佩既然要與寧毅去找康賢,背著幾支突火槍出那小院時,自然也招呼了其中一人跟隨。

這人在王府中擔任侍衛多時,若不出什麼大的意外,便也如同隱形人一般,不會給人多少的存在感。

書院與駙馬府相隔有些遠,但橫豎無事,寧毅更喜歡在城中散步一陣。小周佩本有心事,但自然不能宣諸於口,待到與寧毅走得一陣,聽這師父指指點點說些淵博且有趣的東西,便也暫時放下心情。此時走在河邊的道路上,看見不遠處畫舫船頭站立的一名青衫公子,憶起自己知道的事情,便也對寧毅說了起來。

寧毅扭頭朝那邊望去,那畫舫之中頗為熱鬧,顯然又是一場聚會,青衫的公子立於船頭,手中一把折扇,頭上綸巾飄飄,頗有幾分風度。一名白衣姑娘也自畫舫中出來,站在他身邊陪他說話,大抵是畫舫中作陪的姑娘,身材倒是不錯,只是遠遠的看不清樣貌。

再扭頭望望周佩,只見她一隻手輕輕提著長裙子,讓自己在前行時不至於弄髒裙擺,一邊伸長了脖子,饒有興致地望著那畫舫,此時一副八卦的追星小女生模樣,倒也頗為可愛。

“……好像是明玉坊的船,不知道是那是尹雪還是畫屏,老師你猜他​​們在說什麼?”

那明玉坊在江寧也有些名氣,尹雪與畫屏兩位姑娘正是其中的招牌。這種事情在如今橫豎算不得壞事,只要有才子佳人,渲染一番便是佳話。周佩從小也是聽著這等故事長大的,這時候頗感興趣,寧毅倒也瞇著眼睛看了看,漂亮的畫舫行駛在初春的氣息裡,確實也是賞心悅目的氣息。

“袁立這名字好像是聽說過,很厲害的吧?”

周佩本想點頭說厲害,隨後嘴一抿,卻是眨著眼睛望了望這師父。那人名氣是有一些的,能夠與人一同拜訪康賢,多少說得上話便是證據,只是在如今的江寧,若與“寧毅寧立恆”這五個字擺在一起,卻多少有些無力。看看這師父背了個長包裹在背後,笑著問話又不似作偽的樣子,周佩一時間也有些無奈,對那邊才子佳人的興趣也有些減了,只開口咕噥一番。

“還好吧,前些天在駙馬爺爺家中與人辯論,說起北方的事情,倒也是慷慨激昂。前些日子老師不也在那份諫言上簽了名的麼?他也是其中最熱心的一人呢,這些日子聽說都在與人議論這些,今天肯定也是的……可惜金國與遼國談和了,再開戰不知要幾年,否則聽說他便要效班超之志,投筆從戎……”

“倒也不用幾年……”

寧毅笑了笑,卻也點了點頭。他與周佩、宋千一直往前走,畫舫也是緩緩前行,當中笙歌艷舞,隱約也有書生吟起詩來,將秦淮河的閒適混雜在這街市的熙攘喧鬧間。周佩小碎步地跟在旁邊:“師父也說不用幾年?前些天跟著駙馬爺爺去秦家爺爺那邊,他們也是這樣猜的……”

小姑娘皺著眉頭,隨後又想起什麼,神神秘秘地說道:“師父,你知道秦爺爺的事情嗎?”

“什麼事?”

“呃……就是那黑水之盟的事情,往年我只知道秦爺爺學問很厲害,駙馬爺爺跟他交情很好,倒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麼事情,最近一段時間才忽然聽人說了起來。周佩想了想,“什麼黑水之盟的事情,打敗仗的事情……秦家爺爺以往住在這裡,都沒什麼人來探訪他,也沒什麼人太多提起,最近探訪的人也多了,說的人也多了。可是私下裡聽一些人提起,也有罵他的,說他做了很多沽名釣譽的事情,也有更加不堪入耳的話,說他……說秦爺爺是漢奸的……”

小姑娘皺著眉頭:“我最近問駙馬爺爺,駙馬爺爺卻不說什麼,只說凡事怕是要蓋棺才能定論之類的,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我大概知道事情和金國遼國可能有關係,不過每次駙馬爺爺去拜訪秦爺爺,秦爺爺都不肯談論這些,只是天南地北的說些閒話,好像對這些事情一點也不關心……”

“幾年前的事情,我倒也不是很清楚……”寧毅想了想,隨後搖了搖頭。最近一段時間,市井間傳的一些流言他大概也聽說了些,只是這些流言說得玄之又玄,不足為信。只知道七年前那什麼黑水之盟或許便是秦老參與其間,簽了個亂七八糟且喪權辱國的合約,如今有人提起這事,說金遼之間的矛盾在當時便埋下了伏筆,便挖出“秦嗣源”這個名字來,但這等事情自然還是不信者居多。

以往秦老與康賢頗愛談論天下局勢,最近這段時間,對於北方之事,談論甚少卻是事實。特別是當最近金國與遼國忽然談和,耶律延禧冊封了完顏阿骨打為大聖皇帝,消息傳來之後,儼然給期待著金遼開戰的武朝人潑了一大盆冷水,理論上來說遼帝耶律延禧這步一退,不論真假,總是守住幾年平安的日子,眼看將起的戰爭又要被延期。這種時刻,寧毅偶爾去拜訪秦老時,才發現老人家對這事情,竟是談也不談了,似乎已經全不理會。倒是康賢過去秦老那邊的次數,卻隱約多了起來。

有些氣氛寧毅是能夠感受到的,猜測自然也有。但他並非真正的參與者,就連真正知道內情的康賢這時也屏住了呼吸不對此開口,這等嚴肅的事情上,他當然也不好做出信誓旦旦的態度對周佩亂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做大事的人終究是做大事的人,賣國也好誤國也好,與那畫舫之上、脂粉堆間商量要投筆從戎的感覺還是不同的。

當下與周佩說了些有​​關金國遼國的事情,那完顏阿骨打在白山黑水間以一己之力振興女真一族,打出“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神話,護步達岡甚至打出以兩萬敗七十萬這等戰績來,委實是變態到極點的英雄人物。武朝真正清楚這些信息的人不多,但最近一年以來在寧毅的隨口講述下,包括周佩在內的一幫學生對這人也是既佩且怕,但好在女真人少,完顏阿骨打也不年輕了,他要在有生之年滅遼隨後威脅武朝的可能性還是不大的。

周佩喜歡談論這些事,偶爾推測一番,問一句:“是吧?是吧?”她說得一陣這些事情,心中先前的鬱悶也就暫時解了。中午因為氣悶只啃了一只小小的菜肉捲,這時候又走了長長的一段路,肚子卻是餓了,這時候正好接近竹記新開張沒多久的錦兒店,小姑娘便旁敲側擊一番,要求停下來休息一下,吃些東西,順便也看看這竹記的新店鋪——以往寧毅是帶著她們姐弟倆去竹記的總店吃過幾次東西的。

兩人於是朝那邊過去,快到店門口時,卻是遇上了從那邊過來的兩個人。這兩人其中一位大概五十來歲,身形高瘦,雖做文士打扮但周身倒也有一股常年頤指氣使養成的富貴之氣,神情嚴肅,目光傲岸。這人寧毅以前見過一面,是江寧有名氣的大儒,名叫張瑞,字宏源,同時也是康王府的教習之一,據說頗受器重。

另一人則是三十來歲的樣子,身材微胖,瞇著眼睛也是神情嚴肅,同樣做文士打扮,拿了把扇子。這人寧毅卻不認識。那張瑞認出寧毅,兩人說了幾句便朝這邊過來,不過先卻是周佩過去行了禮:“張夫子、李夫子好。”

那兩人連忙回禮:“郡主也在,不敢當,不敢當。”

隨後才與寧毅打招呼,互相介紹,其實這兩人皆是康王府教習,於江寧城中也頗有才名。那李姓的胖子名叫李桐,瞇著眼睛打量寧毅:“原來閣下便是寧毅寧立恆,久仰大名,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真是巧遇。”

張瑞則望著寧毅與周佩,有些不悅:“立恆竟帶著郡主千金之軀在這等市井間閒晃,這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吧?”

若是一般的偶遇,或許寒暄一陣也就分開了,但眼下說得幾句,張、李二人卻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將話題轉到“討教”、“坐而論道”之類的事情上去,並且說起寧毅的教學方式,以及帶著小郡主在這等街市間走來走去委實有些不妥。

這些事情的理由倒也其來有自,去年年底小佩與君武拜寧毅為師,原本打算大張旗鼓,康王親自去蘇家登門拜訪以壯聲勢,後來被寧毅拒絕,拜師禮便由康賢居中引導,一切從簡了些。但作為康王府的教習,這些人卻是知道小王爺與小郡主多了一名師父了的。

王府之中臣屬頗多,一幫教習頗具才名,地位也不錯,但主要還是教導王府之中各種下人的子弟,就算有的人與小王爺、小郡主也有師徒身份,但與那種人家專門、特意去尋找的師父自有不同。

寧毅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被人稱為江寧第一才子,不被嫉妒不可能,當時這些夫子們知道以後也準備了頗大的陣仗,找家青樓準備辦個詩會,隨後遞了請柬給寧毅,料想自己這些人分量總夠了,大家都在王府,這個面子寧毅不可能不給。

誰知道寧毅連個王府客卿的牌子都是康賢塞過來的,他不需去王府做事,大家也算不得同僚,況且當時寧毅跟蘇檀兒感情正好,成親兩年才同房,稱得上姦情正篤,蘇檀兒需要他陪著到處拜訪,他按照慣例將請柬扔到一邊,回了一封量產型的婉拒信,洋洋灑灑一大篇,意思也就是七個字:有事,不去了,抱歉。

這些人專門翻書複習近半個月,準備些題目之類的,結果期待卻落了空,大為憤慨。今天張、李二人才在街上遇見了寧毅,那姓李的原本對於“江寧第一才子”的名頭還有些忐忑,但見寧毅一副乳臭未乾的樣子,或許有些才華,稱得上一個“奇”字,卻絕對稱不上“博”而“精”,當下也便於張瑞一同決定要趁著今天與這人在學問上比拼一番,口中自然稱的是“討教”二字。

討教或許可以說不敢,但人家若說只是一同坐坐說說話卻無法拒絕,隨後,幾人朝著不遠處新開張的錦兒店走了過去,隨後上了二樓,找個包間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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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四章 意外之事

“……平日裡在王府,早聽說立恆才名,可惜上次聚會立恆未曾參加,一直無緣得見,在下甚為遺憾。今日一見,才知立恆少年俊才,果真名不虛傳。我與張老本欲去東集看一方上好端硯,不知立恆與小郡主欲去往何處……”

“只是郡主年將及笄,如此在外走動,總是有些不妥的……”

此時才是二月初,錦兒店開了沒幾天,生意頗為火爆。但總算已是午飯過後的時間,二樓的包間還有剩餘,寧毅與周佩、宋千,張、李二人一同過來時,下方大堂顯得頗為熱鬧,倒不知雲竹與錦兒在不在,由於領了外人,寧毅自也沒必要找她們,在二樓之上弄個房間坐下,喝茶交談。

這房間佈置精美,原本所佔位置也不錯,推開後方窗戶便能飽覽秦淮美景,只是此時天氣尚寒,窗戶卻不能開了。幾棵盆栽擺放在周圍,牆上幾幅墨畫詩稿,極有書香氛圍。待到幾人在房中坐下,店鋪中的女侍奉上茶點,張李二人也就開了口。

那身材微胖的李桐笑容和睦,兩人之中,基本是扮個紅臉,態度熱絡地穩住寧毅。張瑞的身份地位則擺在那裡,他年紀也大,直接皺著眉頭對寧毅提出了質疑。實際上這兩人心中對此未必沒有羨慕嫉妒恨,那李桐雖有才名,但進王府幾年間,與周佩、周君武並沒有太多交集,張瑞在王府之中卻教過兩姐弟一些東西,有著師徒名分,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像寧毅這樣讓兩姐弟去某某書院聽課,據說時常還帶著他們這裡走那裡走,這種關係,實在是太不一樣了。

周佩是思想獨立的姑娘,若在往日,多半得對張瑞那“郡主年將及笄,如此在外走動有些不妥”的言論生些悶氣,但今天這事有些不同。

上午才與寧毅較過勁,自己在旁邊哭的事情還被看到,這時候兩位夫子擺明是要來砸師父的場子的,小周佩心中暗爽不已,對於老夫子說自己沒有出門自由的事情也毫不介懷。她肚子本就有些餓,這時候更是食慾大增,拿了糕點坐在旁邊啃,做尊師重道聽從教誨的乖寶寶狀,恨不能用力點頭一番,另一方面,心中又在期待著寧毅拿些什麼歪理來駁倒兩位夫子。當然,這時候彼此的話題還在醞釀,寧毅也就笑著回答是要去一趟駙馬府送些東西,因此帶著周佩順道過去。

李桐笑著點頭:“駙馬府……可是明公府上麼?聽說立恆與明公頗有交情?”

“算是棋友。”

“想必立恆棋力頗高,正好在下也有些心得,他日有瑕,倒可約個時間,手談一局。”

李桐這邊說著客套話,張瑞卻朝著房間一角看了幾眼:“立恆要送去明公府上的,莫非便是那些東西?”

寧毅看他一眼:“張老認識?”

“這怕是軍中的突火槍吧,不知立恆是從何處得來?”

張瑞皺著眉頭,寧毅大概解釋一番。這幾把突火槍本就是他找康賢弄來研究的,突火槍技術含量並不高,如今大都已經弄懂,留在小院子裡太多也沒什麼用,其中還有兩把已經壞掉的。康賢在暗地裡的勢力雖然也大,但這突火槍畢竟是軍中之物,寧毅覺得還是還些回去讓陸阿貴報備一番比較好,於是拿了準備送去。

此時大家已經說了些話,話題忽然轉到槍上去,周佩嚼著糕點,左顧右盼有些迷惑。原本話題該往文采詩詞上引才對,三個人在這裡比鬥一番,先挑釁,然後兩夫子文鬥寧立恆,行酒令、寫詩歌、做文章,之後引為佳話才是她心中期待的發展。

這時候聽得張、李二人說了些有關康賢的瑣碎事情,那張瑞道:“那突火槍我也曾見過幾次,此等物件,實是令人生厭,置於軍中,也有如雞肋,奇巧淫技,有害無益。立恆對這些事情感興趣,老朽也曾聽過幾次,這等事情,實在不妥。立恆當專心學問,將心思放在有益之事上才是,否則,怕是難免自誤。”

彷彿咚的一下,周佩的眼睛睜成了圓形,她將糕餅雙手拿著,屁股往後挪了挪,正襟危坐,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注意寧毅與對方的神情。抿著嘴唇,看起來像隻兔子,等待著寧毅這邊的反駁,卻見寧毅笑​​了笑,一拱手:“張老說的是。”

沒點起火來,兔子的耳朵耷拉了下來。她以往也聽康賢說過寧毅的性子,自己這師父從來就是那種可以為一件事情彬彬有禮地道一百次歉、點一千次頭,行動上卻絕對不改的人。今天若是秦爺爺或者駙馬爺爺在這,他或許會拿出誠意來與人議論一番,但眼前兩人顯然引不起他的戰鬥欲,竟然就這樣順水推舟地點了頭。

不過,寧毅肯退讓,那邊卻未必肯放,張瑞搖了搖頭:“立恆年輕氣盛,對老朽所言,或許有些不以為然。但老朽所指,實際卻不在這火器本身之上。如今這火器,在老朽看來,不過射時聲音甚大,可以嚇人而已,它射程不及弓箭,準頭也是極低,每次發射之間,裝填極其麻煩,每放得幾發,便可能爆炸傷及自己,又不能在雨天使用。唯一的好處,不過因為它是火藥發射,即便是孩童老叟,對準了方向,便也能用上一用罷了,但……這也是最大的壞處。”

這老人雖然擺明了踢館的態度,但也並非草包,對這火槍,竟是十分了解:“將一孩童便能用的武器置於軍中,有何益處?如今我武朝軍士所缺的,從來便不是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而是軍心士氣,想那女真一族以少勝多也能將遼軍打得大敗,我武朝軍士見了遼人,卻是望風而潰,人與人,莫非真差了這麼多?我也見過女真人,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如今我武朝軍人,貪生怕死,只知享樂,只能苛責嚴訓,喚醒其骨氣血氣方有制勝之望。他們如今便訓練懶散,刀不能揮,弓不能開,非是沒有力氣,而是沒有膽量血性,若將這些東西置於軍中,只能令軍隊更加無用,便是這火器威力增加一倍,也是有害無益!”

“是這個道理。”寧毅點了點頭,這次倒並非敷衍,對方說的一些話,他確實也是讚成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些奇巧淫技,只能讓人懶散墮落,先賢所言,皆是至理。聽聞立恆對這些事情感興趣,本是年少之人,原也無礙但如今立恆為人師表,聽聞竟讓小王爺也去學習這些,這未免便有些過了……”

張瑞與周佩、周君武有師徒名分,雖然不是非常親近,但也知道最近小王爺忽然喜歡什麼格物之學,這說法騙一般人或許可以,在這些老人家眼裡,卻是實實在在的奇巧淫技,工匠之學。老人將話鋒一轉,終於轉到了這件事上,那李桐卻不清楚,皺著眉頭:“以立恆才學,當不致如此吧,不知張老到底是指…… ”

房間裡的氣氛,此時終於變得古怪起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稱得上是終於進入了正題。周佩將糕點放在嘴邊咬一口,皺著眉頭望望寧毅,覺得這事情棘手了。若過段時間王府真傳出張老頭訓斥寧立恆的段子,她也會覺得沒有面子,這時候擔憂著寧毅該用怎樣的言語來辯駁。

那邊張瑞、李桐正你一眼我一語地說著,忽然有人敲起門來,片刻,一名圍了面紗的女子託了茶盤進來,卻並非是酒樓中的下人,女子身形極美,面紗後目光靈動,看來至少是酒樓中的管事之類的人物,笑著說了幾句客套話,又添了茶水糕點,方才轉身出去。李桐像是想起了什麼,看著這女子的身形發了呆,一時間忘了批判寧毅,周佩卻是認了出來,在竹記總店她是見過的,這是名叫元錦兒的花魁,她已經脫了籍,與師父是認識的。

果然,女子出去之後,寧毅也笑著站了起來:“兩位先聊,我出去一下。”

打過這個招呼,寧毅離開房間,果然,不遠處的廊道邊,元錦兒便在鬼鬼祟祟地朝這邊看著。她以往來這邊指揮工人做事什麼的,不介意自己的容貌被人看去,此時把自己當成錦兒店的老闆,倒變得矜持起來,將臉蒙在紗巾後面維持神秘感。寧毅過去時,她道:“最近可忙呢,你怎麼過來了?”

“路過,雲竹呢?”

“雲竹姐方才在上面,現在我可也找不到了,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被人叫了出去。我聽小敏說你好像過來了,所以來看看,跟你來的,除了那個小姑娘,其他的是什麼人啊?”

“抬槓的大才子。”

“才子?”錦兒眨了眨眼睛。寧毅點頭:“很有名氣的。”

“難怪……那個胖子我好像見過……”

說話之間,從一樓大廳裡傳來嘈雜的聲音,也有表演的琴音混雜在這聲音裡。錦兒大概也有些什麼事,自二樓朝街道開的窗戶往外看了好幾次,寧毅便也探頭看了一眼,無非是行人來往的街道:“看什麼呢?”

“呃……沒事,不關你事,你去跟那兩個才子抬槓吧。”她想了想,輕哼一聲,“老實說,你們這些臭男人比鬥的時候沒有女人在就不好玩,終究是在女人面前顯擺。要不然待會叫個人進去看你們唇槍舌劍?燕翠樓的兩個姐姐今天在這裡,是美人哦。你總不會希望雲竹姐去作陪,雖然她一定顧著偏袒你……”

男人就為了在女人面前顯擺,元錦兒這隨口的幾句話還真是一針見血。其實今天這事沒什麼可辯的,張瑞這些人有著自己的邏輯體系,千錘百煉無懈可擊。要說在技術上產生質變後的影響什麼的,如果是秦老這種人,大家認識得也有些久了,或許會認真思考一番,這些人卻不會。

即便雙方再誠懇,都毫無說服彼此的可能,這種事情,就沒什麼誠懇的意義了。

寧毅倒是打算回去之後羅列一番有關奇巧淫技的翔實數據把那兩人忽悠一番,橫豎也是閒著無聊。

他下樓上了個茅房洗手再上來,數據也已經在腦海裡羅列完畢,才剛剛進入二樓的走廊,無意間,卻發生了一件事情。

後方喧鬧的聲音混雜著音樂傳來,寧毅正朝房間那邊走著,腳步聲從後方奔來,然後將他的肩膀推了一下。

竹記二店的店面寬敞,走廊也並不狹窄,那人要將寧毅推一下,顯然因為心情很急,寧毅對這事倒是並不介意。那人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漢子,看裝扮該是來自北方,直接進了側前方開著門的一間房間。

“就是那人了……”

那漢子是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寧毅走過去時,有人也正關上了房門,裡面幾句交談聲隱約傳出來,寧毅倒並未非常在意,他看著前方廊道的轉角,此時已經沒有了元錦兒的身影,看她今天似乎有心情的樣子,倒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正如此想著,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片刻,手指在身側敲打了兩下。

自學了陸紅提教的那二流內功之後,身體素質畢竟增強許多,耳力也好了些,方才走過時,似乎隱約聽見了“那秦嗣源身邊……護衛……”之類的句子,卻是無法確定,這時候退後兩步,凝神聽去,隱隱約約聽見些殘句。

“……確定要做?”

“……正好有機會……”

“……太倉促……”

“先看好,做完之後,立刻出城……”

怎麼回事?

那房間裡有人嗓門大些,倒也聽得清些,但一時間尚無法勾勒出全貌來,裡面的人又交談了幾句,寧毅舉步朝前走,隨後那門也打開了,裡面出來的人應該是朝他看了一眼,然後才朝廊道出口過去,寧毅回頭看時,卻見一人身材高瘦,穿一身動物絨毛的大衣,另一人看來卻像是一名貴公子,兩人的步伐都相當穩健。

寧毅想想,也回頭走了過去。

出了廊道,是一排接著樓梯的平台,便能看見大廳中的情況,房間裡走出來的兩人便站在這裡往下看。大廳之中這時候熱鬧稍減,從燕翠樓請來的姑娘正在舞台上表演。寧毅站到那兩人旁邊,朝下方看了一眼,隨後向旁邊招招手,叫來一名小二,問過了舞台上表演的姑娘名字,再不多看,轉身離開。

大廳一側的一張桌前,聶雲竹陪著秦老正在那兒與店小二說話,桌上還沒有東西,顯是秦老才剛剛過來,坐下不久。早幾天在秦老那邊便聽老人家說過,竹記二店開張之後,有空了他是要過來看看的。

旁邊那兩人方才注視的,也正是這個方向。

房間裡張瑞正在與周佩說著話。對於方才寧毅的離開,張瑞與李桐的解釋該是寧毅落荒而逃了,周佩心中卻知道不是這樣,寧毅與元錦兒離開,讓她心中的八卦欲熊熊燃燒起來,恨不能追出去偷看一下。畢竟一個是第一才子,一個人曾經的青樓四大行首,說不定真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只是她一方面不太喜歡寧毅丟面子,另一方面對於早上的事情還有些賭氣,也就沒有跟著出去,只等著寧毅回來扳回一城——對於師父能扳回一城這個沒什麼可懷疑的,只是不知道用什麼理論而已。

張瑞對於方才針對寧毅說的一些言論講得正開心,也便對周佩做出諄諄教導的樣子,主要是為了讓這聰明的小郡主能迷途知返,認識到誰才是更好的師父,李桐則在想著待會寧毅過來,該是無話可說了。只是這事情也有些奇怪,一向才子之間互爭一口氣,旁人若說自己錯了,這邊是決不能承認的,但今天那寧毅沒火氣,就笑著幾句“你說的有道理”,實在也讓人難受,待會他來了,得說得再嚴重些才行。往後傳出去,必定要讓人認識到這寧立恆丟了面子。他隨後又想起這店鋪名叫錦兒店,以及那看來很像元錦兒的女人,一時間,將心思放在了上面。

不久,房門終於打開,寧毅走了回來,先卻是向坐在一旁儼然隱身人的王府侍衛宋千輕聲說了幾句話,那宋千皺起眉頭,神情嚴肅地出去了,寧毅朝這邊過來。李桐笑道:“立恆,方才我與張老又聊了一陣,有些想法……”

那張瑞皺著眉頭:“倒也不止是想法了,立恆,我確是覺得,此事頗為嚴重,事關小王爺將來,不可輕忽。你這幾日,終究要有個說法才好。否則不僅將在王府之中傳開,老朽也將向王爺諫言,此事倒並非針對於你,然則……然則……”

老人話沒說完,眨了眨眼睛,李桐也將眼睛瞪圓了,一旁的周佩正縮著腦袋啃糕點,嘴巴張著一時間沒能咬下去。寧毅此時並沒有回答兩人的說話,他回頭望了望房門,卻從房間角落拿起了那包了五把突火槍的長包袱。他將包袱放在桌上,解開看了看,抄起一把槍,解開一隻小小的火藥包,將火藥往槍管裡倒,拿根長鐵釬捅了捅,開始填彈。

此時寧毅站在那兒進行手上的工作,於那無聊的辯論已然沒了興趣,圓桌對面張瑞跟李桐都在坐著,不知道這傢伙要幹嘛。寧毅裝填了一把槍,想想又去裝填另一把,目光掃過兩人面上時,還衝著他們善意地笑了笑,眼角卻是往門口那邊瞥過去。當然,眼下的張瑞與李桐兩人,是沒辦法注意到這樣的動作了。

“你……你……”李桐咽了一口口水,“君、君子動口不動手……”結結巴巴地說完這句,也沒辦法再說下去了,哪有這樣辯論的,因為說他奇巧淫技沒用就要把自己兩個人給崩掉……

寧毅取出了身上的一根火折子,打開在手上晃動幾下,吹燃了,隨後再蓋上收起來,然後將兩把裝填好的突火槍包好,以隨時可以抽出來的姿態背起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外面有些事情,你們在裡面坐會兒……也許是搞錯了……”他想了想,又道,“希望是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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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五章驀然交鋒

背著長包袱從房間裡出來時,大廳那邊還在傳來絲竹之聲,擔心中的騷亂或是混亂並無苗頭。

散碎的對話只是聽得幾句,那幫人說的到底是不是“秦嗣源”,又是否會做出些令大家不愉快的事情,寧毅其實也並無把握,自己想岔了、聽岔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自己也希望是這樣,竹記這家店才剛剛開張,同樣經不起太多的麻煩事。而且平淡的日子已經過了許久,對於心中的這份推測,他也覺得未免有些巧。但那幫人的確是給他不太好的感覺,不怕一萬,只怕真有萬一。

從這邊過去,到那廊道轉角時,前方那房門又已經開了,幾個人從裡面走出來,都朝外面的平台方向過去。這夥人一共有五個,除了寧毅已經見過的身材魁梧的大漢、高瘦結實的男子與貴公子,另外兩人身形也頗為高大,兩人都穿著毛皮的外衣,短打裝扮,其中一人臉上有道疤痕,另一人身形稍胖,但看來也是壯碩魁梧。

這幾人看起來像是走南闖北的江湖人士或是商旅,他們出門打量了寧毅,倒也並未在意。

大廳周圍的平台邊或走動或站立的人不少,也有酒樓的小廝走來走去,宋千此時也按照寧毅的吩咐站在了靠近樓梯的位置,手中拿著瓜子在磕。五個人走出了二樓走廊,一時間也站在這可以俯瞰大廳情況的平台上左右顧盼著,寧毅則是跟在他們的後方出來,朝宋千做了個眼色,示意需要關注的對象。

一名端著茶盤的小二自這邊過去,寧毅朝欄杆邊靠了靠,與那正注意下方的高瘦男子擠了一下,隨後笑道:“抱歉、抱歉。”高瘦男子瞥了他一眼。稍微過去一點,貴公子該是在與旁邊的同伴說話,看到有人靠過來時,也就閉了嘴,待到寧毅走開,才低了頭繼續說。

走過宋千身邊,寧毅自樓梯下去。雲竹與秦老此時還在距離相對較遠的桌邊,寧毅並不願意在這時引起注意,避免雲竹或是秦老向他打招呼。他混入人群,回頭看了看,平台上,那五個人還在欄杆邊望著下方皺眉說話。

熱鬧的大廳,人影來去,樂聲怡人,並沒有要發生任何事情的徵兆。那邊是一向表現得與世無爭的秦老,只是在最近生活狀況才有了少許的變化或是波瀾,今天過來,卻也不過是為了到這家新開張的酒樓來坐坐。寧毅吸了一口氣,難以把握住心中的想法,他扭頭去看周圍認識的人,但在這裡的工人認識的畢竟不多。好半晌才找到一名小二,拉在角落裡吩咐了幾句,話還沒說完,卻見蒙了面的元錦兒此時也正站在不遠處的牆角窗戶邊,朝他看了幾眼,隨後往這邊過來,露出一個笑容。

“寧毅,你在幹嘛,看見雲竹姐了嗎?”

“看見了。”

“嗯,她就在那邊。”錦兒隔了人群往雲竹那邊指指,“秦家的那位老爺子也過來了,對了對了,那個秦老爺子……很有地位的吧? ”

“算是吧……”寧毅疑惑地看她幾眼,“有事?”

“沒事。”元錦兒心中明顯有些什麼事,但此時一點頭,笑得乾脆卻狡猾。她就算有事大概也稱不得重要,寧毅將目光朝側上方望過去,陡然間皺起了眉頭,那五人似乎已經商議好事情,其中​​一人點點頭,開始往樓梯方向走去。貴公子還在指指點點地吩咐其餘三人。樓梯口,宋千扭過頭,朝寧毅這邊望過來。

身後,元錦兒問道:“你找鄭全有事……”鄭全便是那被寧毅叫住的小二的名字。

寧毅陡然偏過了頭,朝那名叫鄭全的小二示意了一下:“去攔一攔那個臉上有疤的高個子,記得道歉。”同時,也往宋千那邊使了眼神。

宋千本就站在樓梯口,這時候一轉身,首先往大廳下來。那臉上有傷疤的漢子也跟著下樓,走到一半時,端著茶盤的小二鄭全迎了上去,兩人在樓梯上往左挪一下、往右挪一下,終於撞在一起,盤子裡茶水、糕點全都翻倒了出來。

只是一件小事,那小二連忙道歉,拿起掛在身上的抹布開始擦拭對方衣服上的水漬,那疤面漢子注視著大廳裡的情況,不耐煩地要拒絕,走下樓去,但片刻間被那小二擋了好幾次。仍在上方的四人也注意到了樓梯上的情況,探頭看了一眼,便未放在心上,貴公子繼續說話。這個時間裡,大廳前方的小舞台上,請來的歌姬在唱著一首《琵琶行》,正到“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宋千穿過了大廳,走到秦老的身邊,俯下了身子。

平台上,貴公子停下了說話,望著那兒站直了身形,周圍的幾人,包括樓梯上的疤面漢子也都朝那邊望了過去。寧毅則在側面朝這裡望過來,眉頭皺了起來,一口氣悶在了胸口。後方,錦兒嘰嘰喳喳地說了些話。

歌姬的琴音轉緩,唱到“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指端按下,將那樂曲微微停了停,目光掃過大廳。前方桌旁,宋千已經與秦老說完了話,握住秦老的手臂站了起來,轉身要朝外走時,回頭朝上方平台掃過了一眼。拉著秦老,大步而行。上方,那身形最是魁梧豪邁的漢子身形也在陡然間直了直,他手下抓著的木欄杆,陡然間裂開了。

寧毅在角落裡深吸了一口氣,後方錦兒“呀”的輕呼起來,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大廳中,弦音驚顫。

那歌聲陡然變得緊迫,唱道:“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那邊宋千與秦老穿過人群,一身素白衣裙的雲竹卻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迷惑地站起來,左顧右盼著,樓梯上,名叫鄭全的小二“啊”的滾了下去。此時並沒有多少人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這些,只有角落裡的寧毅朝後方陡然退了一步:“你媽的……”

疤面男子直衝下樓梯,貴公子身邊的瘦高男子與身形稍胖的漢子朝著兩邊衝了出去,取得也是前方下樓的樓梯。心中的猜測在這一刻終於被扣死,後方錦兒卻不知道看見了什麼,口中說著:“還真的來了、還真的來了……”寧毅只是低聲喝道:“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話音未落,大廳中,轟的一聲響了起來,平台下方,一張桌子在陡然間猶如爆炸了一般,各種東西在塵埃中四散飛濺,坐在周圍的人也猝不及防地朝周圍摔倒出去,一樣東西從空中飛過了大廳,直衝秦老與宋千所在的地方,但終究缺了準頭,將一個坐在周圍的男子給打中了,在地上推出兩米多遠。

根本就沒有多少人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台上的唱歌聲都還在繼續。也只有一直注意著上方的寧毅才能大概弄得清楚。這一刻,疤面漢子正沖在人群裡,瘦高的漢子與身形微胖的壯碩男子從不同的樓梯往下衝,那貴公子身邊,身形最為魁梧的大漢竟直接踢斷了一大截的欄杆,揮手朝宋千那邊扔過去,隨後直接跳下了大廳,正落在下方的桌子上,將那張八仙桌砸得稀爛。

有人被打飛了出去。

“啊——”的喊叫聲此時才響了起來。

身在局中,一時間恐怕很難明白發生的事情,但混亂終究還是掀了起來,大廳當中人本就不少,加上走動的伙計,各種桌椅擺設,一旦亂起來,便顯得有些擁擠。若從上方望去,人群裡就像是被破開了四道明顯的痕跡。那跟在貴公子身邊的四人皆是身材魁梧的東北漢子,即便其中一人在寧毅看來高瘦,但那瘦字其實也是因著對方那驚人的身高而來,這幾人一時間猶如戰車一般沖向了正朝大門而去的宋、秦二人。不及走避的客人被推飛在地,桌椅也盡被打碎、踢開。

“秦老賊——”混亂之中,那身形最為魁梧的大漢暴喝一聲,“看我取你狗命!”

樂聲已絕,小舞台上的歌姬目瞪口呆地望著大廳裡的一切,那貴公子也已經隨著四人衝將下來,儘管衣著華貴,面上卻也同樣是凶悍的氣息,手上拔出了一把戰刀,緊跟而上。他朝著側面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後又盯死了宋、秦二人的方向。

混亂的大廳中,穿著白衣白裙的雲竹此時站在八仙桌前,還完全弄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不遠處,身材微胖的壯碩漢子直衝而來,下一刻,身前的八仙桌被轟然掀飛,她的手被撞了一下,低呼一聲,前方,一隻大手朝她抓了過來。

方才在上方平台,幾人注意著秦嗣源,自然也注意到了與秦嗣源坐在一起的女子,那壯碩漢子的衝勢猶如戰車一般,眼見手臂便要生生地抓住她的頸項,卻有一股力量將她的身體朝旁邊扳了過去,同一時刻,一截竹筒看起來幾乎是從她的耳畔衝出,迎向那胖子的頭臉。

寧毅一隻手抓住了雲竹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拉向一邊,另一隻手上舉著的火槍尾部,引線燃燒的光點也已經延伸入了槍管當中。

胖子的瞳孔放大了一瞬。

砰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大廳之中,猶如蝴蝶展開的雙翅。火焰綻放,滾滾的煙塵升騰而起,幾乎將人的身體都罩了進去,而另一邊朝後方沖天而起的鮮血與碎肉幾乎跟這煙塵組成了對稱的扇形,劈頭蓋臉地飛濺而出。寧毅此時已經將雲竹拉在了身側抱住,胖子的身體衝過煙塵,衝過他們身邊,直衝了四五米才摔倒在地,將一張凳子砸得四分五裂,他的頭頸此時也是血肉模糊,鮮血自傷口飆射而出,身體抽搐著。

這幾人從上方衝下來,本身武力高強,下了決心,一時間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夠反應過來。這幾乎是最凌厲的衝勢當中,感覺上幾乎像是沒人能夠阻擋一般,然而也就在這一鼓作氣的巔峰當中,陡然遭遇的反擊的也是凌厲到驚人,那壯碩漢子眼看就已經是死得透了,同樣衝到了近處的疤面男子有衝了幾米才愕然地停了停,隨後,暴喝一聲朝著寧毅這邊衝了過來。

沖得最快,身形也最為魁梧的大漢卻並未注意這邊,他幾乎是在片刻間就已經跟宋、秦二人拉近了距離,此時已然追到大門邊。與此同時,宋千拉著秦老已經出了門,眼看著那大街之上,足有數十人的陣容浩浩蕩盪地朝這竹記分店衝了過來。這些人不知從哪來的,但眼看著,竟也是來意不善。

這一下,真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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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六章亂戰

人聲呼喊,哀嚎四起,酒樓之中,一時間喧鬧得猶如炸開了鍋。不過,身處其間,恐怕無論是誰都難以把握住整個事情的全貌。

當宋千拉著秦嗣源衝出大門,後方那身形魁梧高大的漢子也已經分開人群,直衝過來,距離眼看便要拉近,前方路口,浩浩蕩蕩的幾十人也是迎面堵來,一時之間,只讓人覺得是中了預先安排的埋伏。

雖說如今宗親實權不大,但能夠進入王府當侍衛,那宋千畢竟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人,眼見前後都是來勢洶洶,他也是猛地一咬牙,拔出了隨身的長刀。這時周圍喧囂成一片,門口衝出的不光是他們,還有原本就靠近大門的一些客人,他們從門口衝將出來,看見對面幾十人浩浩蕩盪地堵來,也是微微一愣。不過,對面那領頭之人似乎也愣了愣,猛地一舉手,將隊伍停下來,形成對峙的局面。

這時候幾乎來不及思考,誰都弄不清楚敵人到底是哪些,大廳之中槍聲迴盪,震耳欲聾,那威猛大漢從人群中廝殺而出,直奔秦嗣源,宋千鋼刀出鞘,欲做拼命,卻難下決斷到底是先與哪一邊拼。一個聲音也混在這喧囂中響起來:“便是他們!給我拿下了!”這聲音中氣沉穩,隨後雖然也淹沒在一大幫的混亂當中,但畢竟還是被人聽得清楚,說話的,正是跟在宋千後方的秦嗣源。

事後想來,雖然變起倉促,在不明所以間就被人拉著出來,到這個事後,這位年過六旬的老人卻是絲毫未有慌亂,首先做出了反應。那說話聲旁人自也聽得清楚,後方那魁梧大漢“啊——”的一聲暴喝,抓起一只盆栽扔將出來,宋千揮手一格,自己也被巨大的衝擊轟得朝旁邊退了幾步,破碎的陶瓷片與泥土飛舞在空中,那盆栽的主體卻是稍稍轉向,朝著街口堵來的幾十人飛了過去,當先那人才剛剛舉起手讓一幫嘍囉停下,驀地見到一盆東西飛過來,倉促間雙手一砸,雖然沒受什麼傷害,但依然被飛濺的泥土弄得灰頭土臉。

“媽的,他們也準備了……”那領頭者一抹臉的濕泥,陡然從身側抽出一根,“兄弟們,砸爛他們!”幾十人“啊——”的衝過來!

門口的混亂轉眼間聚成狂潮,衝擊在一起。大廳之中,元錦兒躲在一個櫃檯下探頭往外看,根本不明白為什麼忽然間裡面也亂成了這樣,只聞呼喊、槍聲,蔓延的煙塵與飛濺的鮮血,這年月突火槍所用的火藥煙塵巨大,響聲也是驚人,陡然爆開一蓬,聲勢委實駭人難言,煙塵的另一端,血肉飛起,噗的就延伸了出去,將後方的一些人灑了滿臉滿身。

此時在二樓廊道出口的平台,也有幾人匆匆出來看著這一幕,那是與寧毅同​​來的周佩、張瑞、李桐三人。他們看見寧毅拿了突火槍出去,遲疑了一陣才跟出來,還沒出廊道,便見有人自平台跳了下去,混亂陡然展開,下方亂成一片,周佩被嚇了一跳,蹲到欄杆邊朝下方看,還未弄清楚大概,就聽得一聲巨響,煙塵升起在視野的一側,混在其中的,還有驚人的鮮血。

然後,周佩、兩位夫子也就看到了方才與他們算是坐而論道的書生,沒有了方才那文質彬彬的氣息。當大廳混亂,門口也在陡然間亂成一片的時間,這陡然出現的一槍真是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那槍管一收,生摟著身邊的白衣女子,便要在人群裡退走。

平台方的三個人終究適應不得突如其來的鮮血與死亡,無論是平日裡算是比一般女子多見世面的周佩,還是通識軍略的張瑞、李桐,忽然見到一具身體倒在地下鮮血亂飆,陡然間怕還是找不到可以搭得上的概念,心中一片空白​​。隨後,卻見下方一個疤面漢子停了下來,陡然沖向了穿著長袍的書生。

“呀——啊——”

“先殺秦老狗!”

“突火槍!別讓他再點火——”

這聲音是從幾個人口中發出,不過,此時在上方呆呆看著這一切的周佩在混亂當中卻連是誰說的都分不清楚。

她只能看見那疤面漢子在一聲憤怒的呼喊當中陡然間沖向了寧毅,這北方大漢比寧毅高了足有一個多頭,身材也是魁梧壯碩,轉眼間,兩人在未散的煙塵間衝撞在一起。

小姑娘的心一時間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印像中師父寧毅一直是個文弱書生,就算偶爾聽他吹噓一番血手人屠如何如何,那也只得歸結於他喜歡些什麼江湖傳說故事的低俗趣味。這時候卻哪裡開得玩笑,雙方體型根本不在一個概念,怕是師父被稍稍一撞便要吐血飛出,然而在下一刻,卻見那煙塵之中,兩人竟已經交起手來。

幾乎從第一時間就是最直接的碰撞,這樣的打鬥,稱不什麼武學的美感,周圍的桌椅被轟然撞飛,寧毅手上的突火槍槍管是竹筒,只在尾端有些金屬,寧毅掄著就往這疤面漢子頭砸了過去,對方一擋之下,整根竹筒都已經碎裂,竹片的彈性幾乎將這突火槍抽成了一條鞭子,那後方的鋼鐵在對方腦後擦了一下,隨後寧毅也被撞得飛退。

他修習那內功已經有一段時間,身體素質遠超了常人,偶爾爆發出來的力道也是驚人,若非如此,那突火槍也不可能在一掄之下就碎成了鞭子。但這種力道只是在爆發的一瞬有用,他的身體終究還比不得這疤面大漢,眨眼之間,身已經挨了一拳,他也還了一拳,掄起一張凳子也被對方順手砸碎,這短短的幾下交手已經證明了雙方力量的不平衡,下一刻,那疤面大漢反手一把,揮起一把鋼鞭猛地砸下,一張桌子被他砸得四分五裂。

那鋼鞭通體黝黑,來勢沉猛,若被揮中一下,少不得肉碎骨折,才躲了第一下,那鋼鞭一刻不停地橫掃而來,寧毅朝後方一條,外袍“嘩”的一下被帶破,肚子似乎也在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受了傷。他根本不敢等到對方第三下揮來,雙足猛地一用力,撲了去,豁出最大的力氣箍住對方的脖子與右肋。

寧毅的內功在豁然爆發時力量驚人,陸紅提當初也說過這種發力對身體有害,終究不是小時候練起,無法完全適應發力方法,但在關鍵時刻卻委實霸道。對方似乎也沒料到一個書生竟有這樣的膽識與力量,一時間,頸項與右手彷彿被鐵環箍住,咬緊牙關竟也無法掙脫,右手的鋼鞭自也砸不下來,兩人轟然間滾倒在地。

這整個過程都發生在片刻間,當那疤面漢子衝來,兩人悍然交手,隨後便轟然滾倒,四周的煙塵還在飛散,也被這陣打鬥攪得狂亂。疤面漢子一倒地,猛地一滾,左手便朝寧毅抓過來,寧毅卻也已經放開了手,身體滾動間,拼了命地抱住那疤面漢子持鋼鞭的右臂,雙足絞向對方的肩膀。

來到這裡之後,寧毅對武功有興趣,有了內力便也學了幾套拳,陸紅提當初畢竟是教過他這些武功的用處的。但他這半年多來根本未曾經歷過廝殺,於這些套路根本無法形成條件反射,沒有條件反射,這武功也就毫無用處。這時候臨敵,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他一交手就知道在武功是打不過這幫人的,豁出了命來,用的也依然是以前的章法。

對方手有武器的時候,逃跑幾乎沒什麼意義,只能是迎去。

這人力道剛猛,若在戰陣或許是一員大將,但畢竟不是陸紅提那樣的武學大師。在陸紅提面前,寧毅根本連近身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算真將對方抱住,她也是順手便能用些技巧掙開。但這漢子畢竟只是憑著悍勇和力氣大,雖說搏鬥經驗也是豐富,但以往格鬥,以他的力道,往往隨手便能將人扔飛、打倒,這片刻間,兩人在地滾動了好幾次,一個書生卻只是抱住了他的身體,時刻要用奪命的關節技的事情,卻是他從來都不曾遇到過的。

現代格鬥體系當中,關節技的發展由於科學手段的配合,對於要害的認知幾乎已經到了極點,格雷西柔術貼身動輒致命,合氣道、空手道也有諸多反關節的技巧,中國傳統的擒拿功夫、各種散打防身術也都是針對弱點而來。寧毅固然到不了柔術大師之類的境界,但他在生死之間頭腦清醒,知道一旦放開自己便是死定,配合著內功爆發而出的力道,幾次換位,要么抱住對方頭頸,要么是手腳,使著關節技的動作,往右一翻,隨後陡然左滾,試圖將對方手足掰斷。

或許只有真正練過這些關節技的人才能明白人的身體有多脆弱,但那大漢對於生死間的把握也是極為敏銳,他一時間被弄得狼狽不堪,但大力的反擊依然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寧毅迫開,只是迫開一瞬,便又會被寧毅合身撲上。兩人在地滾動不過十數秒鐘,但每一刻幾乎都是生死一髮,周圍的桌椅板凳遭了秧,被那亂揮亂打的疤面漢子打得稀爛,寧毅腿也被他左手打中一拳,但每一刻,寧毅也是豁出了命去要擰斷他的手腳。這時再將對方右手箍住,試圖大力掰斷,那大漢左手也用力朝寧毅抓過來,陡然間,一道白影衝了來。

那卻是在打鬥之初便被寧毅推在旁邊的雲竹,躲在旁邊看了幾眼,這時候一咬牙,拔出頭的髮簪便撲了來,將那髮簪猛地紮進對方的小腹當中。

那大漢“啊”的一聲暴喝,一腳將雲竹踢了出去,這一腳位置不太對,踢在肩膀,雖然未盡全力,但雲竹也是滾了出去。寧毅卻不知道雲竹傷在了哪裡,他咬緊牙關猛地一下使力,將那大漢的小臂“咔”的掰斷,鋼鞭也已經掉在地。

手臂斷裂、小腹被刺的劇痛使得那大漢雙目賁張,身體又是一個翻滾,這一下書生卻沒有再跟過來,他順勢站起,才剛剛抬頭,寧毅卻已經握起那數十斤重的鋼鞭,直衝而上,視野中,那雙手已經揮舞到最後方的位置。

“去死——”

砰的一下,鋼鞭的菱角衝著疤面男子的左腦轟然砸過,一時間,這大漢幾乎半個腦袋都已經爆開,他此時正到大廳的牆邊,身體被寧毅這全力一擊帶得幾乎飛了起來,將臨江的正面窗戶都給砸爛,半身往外晃了晃,隨後又掉落回來。

平台,周佩望著寧毅那一下揮擊,對方頭都爆開的情景,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整個腦袋都是空白的。

寧毅回頭去看雲竹,只見她捂著肩膀正在坐起來,對寧毅努力地露出一個笑容,大廳另一邊,錦兒“啊——”的叫了一聲,朝這邊跑過來。

大門那邊,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邊乒乒乓乓的打成了一片,身材最為魁梧的大漢此時在在其中,不斷地逼近在其中混戰的宋千與被保護著的秦嗣源,這人顯然是五人之中最為厲害的一人,那從街口堵過來的幾十人雖然手中都有武器,但幾乎也阻不了他太長時間,特別是宋千也被捲入了戰鬥,雖說他本身武藝也不錯,但畢竟保護著秦嗣源,又被人擋住,一時間也是沖不出去。

那身材相對高瘦的漢子這時候也已經殺進了混戰的局面當中,雙刀揮舞,堵過來的幾十人不過是些混混,轉眼間便被也砍翻幾人。他朝這邊回頭看了一眼,見同伴腦袋竟被砸開,寧毅手持鋼鞭,一時間竟想要回頭衝過來,寧毅與他對望幾眼,目光中的凶狠絲毫不遜,他猛地再次揮起鋼鞭,又一下砸在那疤面漢子的頭,旁邊的牆壁本是木製,也算是結實,但方才被撞了一下,這一次再撞,竟然生生地裂開了,疤面漢子的腦袋此時也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

“來啊!”

寧毅扔開鋼鞭,朝那邊喝了一句。反手便拔出了剩下的一把突火槍,另一隻手拿出了身上的火折子,與此同時,刀風襲來,落在最後方的貴公子回過頭,朝他衝了過來。

“殺了秦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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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七章黑槍、算計,浪裡白條元錦兒!

刀光舞動,直迫向前來,那貴公子還不忘回頭大喝,讓兩名同伴先取秦嗣源。 寧毅手中持著突火槍,另一隻手已經取了火折子,但一時間連退幾步,卻是無法為火槍點火。門口人群間,高瘦漢子猛地掉頭朝春嗣源那邊殺去,而幾個呼吸間,身材最為魁梧的大漢也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事情,他搶過了幾名混混手上的兵器猛力揮砍,轉眼間便清出一條路來,拉近了與宋千之間的距離,兩人拼了一刀。

那貴公子此時已經衝到疤面漢子的屍體旁,朝那淒涼的屍體上看了一眼,目光望向無法往門口救援的寧毅,獰然冷哼,刷的將鋼刀一振,便要衝上。寧毅此時已經打算放開火槍,陡然聽得旁邊一聲女子的呼喊傳來

“啊一一”

砰的一下,兩道身影朝著已然破裂的牆壁窗戶撞了出去,掉入這才農曆二月間的秦淮河裡。

“錦兒——”

那卻是見了雲竹受傷,哭著衝了過來的錦兒,竟然抱著那貴公子一起撞了下去。這時候有的地方冰雪還未融盡,天寒地凍,河水冰涼,一般的女孩子哪裡能受得了。寧毅嚇了一跳,探頭往河面望過去,雲竹卻也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

“錦兒沒事的,你去幫秦老……”

按照雲竹的心思,這幫人如此凶悍,寧毅若能躲開便是最好。但願望歸願望,她也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連忙說了這句話,也去破口往下看,之間那水波一片混亂,兩人的身影掉了下去,一時間卻未有瞧見。寧毅多看了兩眼,終於一咬牙,朝著門口衝過去。跑出幾步才聽得雲竹叫了一聲:“錦兒。”但自然也沒空回去去看看錦兒的情況了。

從整個變亂乍然出現到現在,算起來恐怕還只是一分鐘左右的時間。門口混亂不堪,打鬥廝殺中,一些原本打算衝出去的客人這時候也在朝裡面跑,寧毅打開了火折子在手上揮舞了幾下,讓火光變亮。然而往那邊衝時,卻連續被奔回來的客人阻止了好幾下,一時間完全跑不過去。

視野那頭的混戰當中,身材最為魁梧的大漢已經與宋千連續交了幾次手,混亂的人群中看不太清楚,但總之該是要保護秦老的宋千佔了下風,寧毅大喝著:“讓開!讓開!”但哪裡能有什麼效果。他舉起那突火槍朝對面瞄過去:“給我住手!”

手持雙刀的高瘦漢子卻是聽見了寧毅的喊聲,他的面上鮮血猙獰,一刀朝寧毅這邊掄了過來,人群既多,寧毅朝旁邊一擠,那剛刀也只是扎進了前方一個人的手臂當中,又是一片混亂的慘叫。

高瘦漢子卻不怕寧毅在這人群中隔了這麼遠的開槍,準頭根本不夠,又有這麼多的人隔在中間。

但他注意到那貴公子已經沒有跟著寧毅,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同樣呀呲欲裂地暴喝一句:“來啊!”卻與寧毅方才的挑釁一模一樣,他看著身材魁梧高大的那同伴便要殺了秦嗣源,只要拖住這邊一會兒,便該得手了。

寧毅伸手點燃了那突火槍,將槍口對準那高瘦漢子,隨後又對準那身材魁梧的大漢,然而人群之中,槍口也被擠到了好幾次。引線還在燃,那邊高瘦漢子朝旁邊挪過去,叫到:“當心那廝的突火槍!”正與宋千拼鬥的大漢朝這邊冷冷地望了一眼,又是幾刀將宋千砍得飛退,刀光暴綻。

不過是一個呼吸之間的事情,引線燃燒漸短,高瘦漢子看他在人群中擠得狼狽,面上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下一刻,卻見寧毅將那火槍用力扔了出來。

“接槍一一”

“小心——”

“啊一一 ”

呼喊聲匯集在一起,火槍帶著引線的光點飛過人群上空,宋千舉起刀高高躍起,一方面朝那魁梧大漢砍去,另一方面試圖舉手接住從大漢背後飛來的火槍。

下一刻,一隻手抓住了突火槍,宋千身在半空,被一腳踢飛。

這一下,卻是那魁梧大漢陡然回身,他踢飛了宋千,甚至還朝著寧毅這邊猙獰一笑,手上抓著那火槍,刷的一下,再度回身,對準了幾米之外已經沒有宋千阻隔的秦胡源。

時間凝固​​在這一瞬間。

砰——

槍聲響起,像是巨大的爆炸,煙塵伴隨著紅芒,隨後是血光飛了起來,魁梧大漢的身體稍稍朝後仰了仰。

然而那不是後座力。

這一刻,火槍炸了膛。竹片、鐵製的把手挾著陡然向後方發出的巨大衝擊力,掠過了那魁梧大漢的半張臉,同時帶走了他的一隻眼睛。

若是火槍普通的發射,炸膛時的威力大概不會有這一次這麼大,並且多數情況下還是會有彈丸之類的朝前方出。但這時的爆炸卻不一樣,火藥的量幾乎比普通的發射多了幾倍,前方也幾乎被堵得嚴嚴實實的,盡量將衝擊導向了後方。

寧毅這次準備交還給康賢的幾把火槍,半多都是用得壞了的。他在裝彈時便已經考慮過,這火槍裝填困難,真到了高手面前,其實威力也有限。這些若真是藝高人膽大的刺客,在城內出手之後還準備逃跑的,自己大抵也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如同那衝過來的貴公子一般,人家根本不會給你二次點火的機會,因此他也只裝填好了一把火槍,另一把乾脆做成了手榴彈,以防萬一。

原本的考慮在於他們人多,就算自己一槍幹掉一個,自己與宋千兩人,對方還是佔了上風,火槍背在背後,只要露個破綻讓他們主動來搶,一槍之後自己也能多廢掉一個人,只是這算計可一不可再,第三把也就沒必要了。這時候雖然與計劃的有些不同,但他故意裝出被人擠著過不去的樣子,果然也是奏了效。

那邊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呼之中,也有著難言的錯愕感。高瘦漢子一時間幾乎愣在了那裡,可惜他不認識寧毅,也沒聽說過“十步一算"的外號,否則心中肯定會有更不一樣的感覺。再回頭時,只見方才被擋住的寧毅此時已經大力推開了好些人,朝著這邊衝過來,那身影低喝道:“你們已經死了!

身材最為魁梧那大漢舉手摀著臉,稍一清醒,似乎還要憑著悍勇往秦嗣源那邊衝去,卻也被高瘦漢子拉住了:“快走!快走!”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大漢掙扎了幾下,但終於也意識到了事不可為,與高瘦的同伴衝殺開那路口堵來的混混,奔逃而去。

寧毅對於自己與這些高手的近身作戰本就沒有太大的信心,方才那疤面漢子便是例證,若不是自己對於關節技之類的防身技還算有些功底,也曾經與陸紅提一塊研究過,恐怕已經死了。這時候看他們離開,自然不敢去追。這邊還有些不知道哪裡衝過來的混混,也已經被兩名大漢以及宋千波及到,倒下大半,但剩下的似乎依然想要打。這時候宋千已經爬起身來,他也大概意識到這幫混混的來歷跟那幾名刺客不同,此時擋在秦嗣源前方,從身上拿出了一塊腰牌。

“康王府在此辦事,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與刺客一道!想造反嗎!”

這話一出,那幫混混也是愕然地停下了打鬥。

事態稍緩,周圍便顯得哀鴻遍野,回頭看看大廳當中的一片狼藉,好在方才雖然顯得擁擠,但那主要還是因為許多的桌椅擺設也佔了位置,當後來有的人往桌子底下躲過去,便不至於出現什麼惡性的踩踏事件,望見正在牆壁破口處站著的白裙女子時,寧毅才陡然記起錦兒跟那貴公子掉進了河裡,他連忙走到一邊去看,正好見到水光撲騰,那貴公子的半個身子試圖衝出水面,才剛剛浮起,陡然又沉了下去。

那水中情況混亂成一片,幾秒鐘後,貴公子的兩隻手又撲了出來,想要抓住什麼,隨後又沉下去,如此反復了好幾次,他偶爾伸出頭,便想要叫“救命”只是往往叫得半截就又被河水灌進了口中。錦兒的身影卻一直未有出現,不一會兒,水中竟有鮮血湧上來。

寧毅看了一陣,才能隱約看見有一道身影猶如美人魚一一應該說如同食人魚一般的在水裡圍著貴公子的身體打轉。隨後秦老也走了過來。老人家畢竟見過大事,心神已經定下來,在寧毅身邊看了幾眼:“那是……”

“應該是錦兒……”

鮮血朝著下游延伸出去,水中的動靜卻漸漸平息下來,過了一會兒,河邊的石階上,才看見​​一名女子陡然從水裡出來,渾身濕​​透,長髮如水草般披散下來,正是錦兒,她一隻手拖著一名男子的身體,口中卻是叼著一根髮簪,被他從水中拖出來的男子下半身還在湧出鮮血,正是那貴公子,此時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方才在水裡的時候,錦兒不止是一直將他拉進水中,還順手拿了髮簪往對方大腿、屁股上猛扎,水裡的視野不好,這期間或許扎錯了幾個地方,例如扎屁股的時候扎到了前面也是有可能的。寧毅以前也知道元錦兒水性了得,這時候才看得心頭發涼,暗道自己以後跟這女人鬥嘴的時候一定要遠離水面。

女子在這種天氣的水裡浸泡許久,又是全身濕透了出來,肯定是冷的,上岸之後,她也抱著身體吸了吸鼻子,隨後有人過來,將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頭看看,卻是寧毅將身上破了的袍子脫了下來為她披上,一時間便也沒有拒絕,寧毅接著她肩膀時,她還往寧毅懷裡靠了靠。

“沒事吧?”

“沒事……”她吸了吸鼻子,“雲竹姐呢?”

這說話間,雲竹也已經捂著肩膀趕了出來,將錦兒自寧毅懷中接過去,寧毅看著她白衣肩膀上的印子,也是擔心地問道:“沒事吧?”

“有些疼。”雲竹笑了笑,“不過應該沒事。”

“我馬上叫大夫來。”

“嗯,我先帶錦兒上去,她得換身衣衫,洗個澡。”

此時雲竹雖然心頭混亂,想要與寧毅說些話,但畢竟錦兒不可能以這種狀態在這裡久待,她說著扶了錦兒離開。這邊的亂局,那一幫混混自然有宋千來處理,寧毅看了看那已然死了一半的貴公子,朝秦嗣源問道:“秦老,這到底是哪路人,你有頭緒嗎?"

秦老也在看著那人,想了想,片刻後神色有些複雜地笑起來,卻又嘆了口氣:“已經好些年沒遇上這等事情了,這些……怕是遼人……”

寧毅點點頭,想想這些人北方的裝扮,確實像是遼國那邊過來的,只是看他們雖然武勇,但今天的行動,卻似乎沒有什麼正式的策劃或組織,這倒是有些奇怪。

再看看秦嗣源,以往尚以為他日子清閒,這段時間,恐怕還真是峰迴路轉,不光有人讚他、罵他、拜訪他,這時候居然遼人也來刺殺他,這樣想來,那市井之間的流言,怕還真是有了不低的可信度了。

近年來金遼之間的風雲、紛爭,怕還真是有這個閒居江寧多年的老人出的一份力量……寧毅心下微微感嘆,不過看秦老的態度,不到真發生什麼大事的時候,恐怕他仍舊不會針對這些事情開口。寧毅並非八卦之人,縱然覺得這事情波瀾壯闊,有些意思,但他以往畢竟也不是沒有做過類似的,心中掛念著雲竹的傷勢與錦兒的狀況,當下轉身吩咐人叫來大夫,為兩人查看傷情為要。

這個下午的事情,大家都是適逢其會,門口那幾十名混混也不知道是來幹嘛的,寧毅叫來大夫之後才去問問,這才知道竟然是被人叫著跑來竹記砸場子的。那宋千在王府之中地位本也不算低,方才發生死之間殺過來,此時還有餘悸,但也知道這次自己真是立了大功。他對於扔槍過來的寧毅佩服不已,連帶著看著這幫混混也是極不順眼,他這時知道寧毅與這竹記有關係,輕哼道:“勾結刺客當街行凶,這次不光他們,包括他們背後主腦,一個都別想逃。"

他自然知道刺客與這幫人無關,但既然遇上,也真是他們活該了。

官府的捕快此時也已經來了,不一會兒,王府、駙馬府也趕過來人,為首的正是陸阿貴,他們將那奄奄一息的貴公子押回去,也從他身上搜出來一些東西,其中便有通商的文碟。

“遼國人。”陸阿貴將那文碟也給寧毅看了看,“未曾料到會有這等事情,秦公都已隱居七年,這幫家伙……真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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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八章 夜話

蘇府小院。

入了夜,燈光搖曳在房間裡、屋簷下,年關過後稍稍安靜的院落,今夜又變得有些熱鬧起來。

從晚飯後開始,陸陸續續地過來坐一陣又走掉的人不少。寧毅本不想因著今天下午的事情招來這些探視的目光,但那一番打鬥之中,身上終究是挨了一兩拳,腿上也受了些傷。問題不大,他在竹記便敷藥包紮了一番,但藥味畢竟瞞不過人,嬋兒聽說他涉足凶險又受了傷,似乎還異常驚險,淚汪汪地替他檢查。

“姑爺老喜歡那些危險的事情……去年那個刺客也是……手燒到好了才不久呢……現在又這樣……”

過了年關,嬋兒也算是進入十七歲了,這個身材嬌小樣貌可人的小丫頭卻並未將她家姑爺兇名赫赫的“血手人屠”稱號放在眼裡。雖然寧毅每天鍛煉身體,偶爾跟家裡人吹噓一番自己已經天下無敵了,年前甚至有用火槍撂倒一名凶悍匪徒的驕人戰績,但在嬋兒心中,大抵還是將自家姑爺歸類成文弱書生一流。她為著姑爺受傷心疼一番,不一會兒蘇檀兒也與杏兒、娟兒也回來,然後又讓杏兒叫來大夫,不到天黑,寧毅今天在外面受了傷的事情便在蘇府傳開了。

今天下午在竹記發生的事情,此時已經在江寧城中引起了不少的波瀾,不過半天的時間,蘇府之中也有幾人有了耳聞。版本就比較憤青一點,說的是竹記酒樓,遼人行凶刺殺朝廷命官,終被大夥制止的熱血故事,其實這也是寧毅後來所做的安排,康王府、駙馬府等一些勢力配合的結果。

下午的那場忽然出手,源自於要救秦嗣源。當時如果可能,寧毅並不希望在竹記之中開打。畢竟生意熱鬧客人眾多,人家受了一次無妄之災,以後哪裡還敢來,可惜那幫人出手的意志堅決,最後也沒能避免事情的發生。

後來算一算,受輕傷重傷的一共有三十餘人,倒是沒有無辜的客人喪命,已經算是大幸。大概了解之後,寧毅自店舖的資金中支出了重金進行賠償,當然用的並不是賠償這樣的字眼,而是獎勵在方才阻止遼人的過程中表現英勇的眾人,就連未受傷的,只要當時人在大廳,就都有一筆錢可拿。

話是這樣說,當時誰知道那幾人乃是遼人,幾個刺客行為悍勇,武藝又高,根本沒什麼客人敢與他們交手,躲都躲不及。不過這樣的安排之後,寧毅又讓陸阿貴安排些人幫忙散一散流言,宣傳一番,主要是說遼人氣焰囂張,欺我中原無人,竟然敢直入江寧行刺,這一下被我武朝百姓群起而攻,雖然對方凶悍,但我武朝人也不是吃素的,大家英勇而上奮不顧身云云……主要也就是將這渲染成一場值得稱道的英雄事件,挑動眾人的愛國之情,甚至將那些傷添油加醋一番稱作是英雄,並且在接下來一個月裡,店內主打宣傳這件事,說不定反倒能將這件壞事轉成好事。

無論如何,危機公關也只能如此做了,寧毅對此也是駕輕就熟,有康賢手下勢力的配合,當無大礙。

對於這下午發生的事情,寧毅終究還是有些奇怪的,這五​​人本領雖然不錯,但整場刺殺的本身卻有些無腦,並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安排,也就說明他們背後不像是有指示的組織。何況遼國目前正向武朝求援,那邊也不至於要費力地過來殺掉秦嗣源,根本沒意義。後來配合從那貴公子身上搜出來的一些東西,與秦老、陸阿貴等人合計一番,才推測出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

這為首的貴公子大抵是遼國的小貴族,帶了厲害的家將南下,以通商的名義遊走各處。如今金遼關係緊張,遼國算是憋了一口氣,武朝民間要求趁機攻遼的聲音也是四起,他大概也聽說了有關秦老的流言,於是到了江寧,適逢其會,憤然決定刺殺。

這算是可能性最高的一個推測,具體是不是,還得進一步調查才能知道。對方那一幫人還跑掉了兩個,目前官府的勢力也還在進行抓捕,若是抓不到,寧毅便覺得有些麻煩。自古以來,狂熱分子都是最難纏的,能夠拿出行動的愛國憤青正是其中一種。眼下也只希望僅有那為首的貴公子是遼國憤青一枚,其餘人都是聽命行事才好,否則他們要反過來報復,自己倒沒什麼,卻怕找上竹記。

至於那幫適逢其會的混混,寧毅懶得去操心了,康賢、陸阿貴乃至宋千都不會輕易放過這事,宋千經了這事,救下秦嗣源一命,在康賢的感激下,大抵也有升賞,這幫混混圍毆他一頓,包括他們背後的人,肯定是要倒霉了……

陸陸續續將前來探訪的人打掉,寧毅才大概將下午的詳細過程說一遍,倒沒說自己殺了兩人,主要只是說說秦老,打鬥的部分便笑著添油加醋。

“……接下來的無言,只好撫著她的脊背嘆道:“你得自稱妾身才能顯得更賢淑些……

事實上蘇檀兒在​​賢淑上基本是毫無問題的,絕大部分時間自稱的自然也是妾身這樣的用詞,有時候稱“我”卻還是被寧毅帶出來的。

兩人以往每隔幾日在對面二樓樓台會的時候,偶爾用詞會比較肆無忌憚,寧毅往往拿著朋友的態度感嘆:“蘇檀兒你很狡猾,……蘇檀兒便也嘗試著以朋友的態度交流起來,心情若好,碰面的時候進行一番類似“兄台是誰,為何來我家陽台。 ”“你家相公。 ”“……幸會幸會。 ”之類的談話也是有過的。

這時兩人的關係已經到了最親密的階段,以往的肆無忌憚,自也變成了一種情趣,蘇檀兒也只在兩人獨處的親密時刻才偶爾拿出一次不怎​​麼淑女的姿態,平日裡若是有人,哪怕是嬋兒、娟兒這幾名丫鬟,她也從不會這樣子。

此時蘇檀兒點了點頭:“妾身錯了……”過了一陣,才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其實相公也是喜歡小嬋的吧,小嬋倒是喜歡相公,只是不知道,呃……”

這是兩人圓房之後第一次談起小嬋,有些事情大概算是彼此心照了,對於寧毅往後可能會將小嬋收為妾室,蘇檀兒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在之前她就曾經主動支使過小嬋去陪寧毅。只是圓房之後再說起這些,心情必然也是複雜的,她現在其實也不清楚寧毅與小嬋有沒有真正的發生關係。若有,她一直不說話,就未免有些辜負了這名情同姐妹的小丫鬟了。

她是見事極清的人,這個晚上方才說起小嬋的事情來,寧毅想了想,便也擇著重點將與小嬋之間的事情說了,小嬋作為丫鬟,不好在小姐之前懷孕,打胎的藥物則傷身體,寧毅有所顧慮,也就未曾圓房。寧毅以前也大概知道蘇檀兒授意小嬋的事情,這時候笑著提了幾句,蘇檀兒有些赧然地笑笑,窩在寧毅身上不再開口。

此後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寧毅便又早早地起了床。他身上雖然有傷,但在優秀內功與藥物的作用下,此時已經沒什麼感覺。陸紅提教他的那份功夫本就是在平日裡運動中練習,強身健體效果不錯,只在陡然發力地才有些傷身。他在院子裡做了些預備動作,隨後慢跑著離開蘇府,在晨霧籠罩中,一路沿著秦淮河往雲竹所住的小樓過去。

無論如何,昨天雲竹受了傷,元錦兒又在這樣的天氣跳進了河裡,他終究還是有些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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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龍蛇 第一六九章 圓錦兒

河漾起稀薄的霧氣,天才濛濛亮,抵達那有著暖黃燈火的小樓時,只見兩道身影正在那門口說著話,雲竹轉身的姿勢像是要關門,隨後隱約聽得錦兒的聲音傳來:“啊,他來了來了……”

以往就算兩人鬥嘴也算是鬥出了一番革命友誼,但往往寧毅過來,錦兒都是一臉不爽的樣子,這次難得她會這麼興奮,儼然是想要炫耀些什麼東西。

方才兩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門口幹嘛,此時看著雲竹的樣子,卻似乎有些為難,她伸手哭笑不得地將錦兒往房門裡推,目光朝寧毅這邊望望,原本打算關門的動作也有些停了。寧毅走到近處,才聞到廚房那邊一陣藥味傳出來,大概不是雲竹的,因為此時站在門裡的錦兒穿得嚴嚴實實,兩層風衣將自己裹得像隻熊貓,大有恨不得將被子都裹身的架勢,半個身體倚在雲竹肩膀,目光裡有著短暫的得意,光榮地向寧毅宣布:“我生病了。”

“呃……”寧毅愣了愣,“那幹嘛站在這裡……”

“才不站在這裡,我就是來拉雲竹姐進去的。”裹在棉衣裡的小手拉住雲竹的衣服。

過得片刻,寧毅才弄清楚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往雲竹每天早上都在門外等著寧毅過來,這事情讓錦兒覺得頗為不爽,覺得美麗大方高雅的雲竹姐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她也抗議過幾次,但是毫無效果。

今天早雲竹照顧一會兒錦兒的病情,估摸著昨天發生了那樣重大的事情,寧毅今早肯定會過來,於是出來看了看,誰知道病中的錦兒便穿了衣服像個不倒翁一般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此時晨風寒冷,錦兒這樣本身就已經感冒的人那裡還能受得了寒,雲竹一見,便推了她準備回去。

錦兒道:“那雲竹姐也要進去陪我。”她此時本身怕冷,穿著衣服將自己裹得幾乎肥大了一倍,苗條的身軀就快變成圓形,但口頭卻自然是一副你不答應我就讓自己在外面生生凍死的氣勢,雲竹哭笑不得地點頭應承,兩人正回頭走,卻見寧毅從那邊過來了,錦兒便在門口停下來,要跟寧毅炫耀一番。

經過了長期的抗戰之後,到了這次,雲竹姐終於是我的了哦!

以往兩人趁著雲竹不在的時候彼此鬥嘴,向來都是情敵一般的立場,此時寧毅哪裡會看不出對方的意思,一時間倒也有些哭笑不得。錦兒今天是從床上直接起來,未有絲毫打扮,雖然平日裡就算未曾打扮也是青春靚麗的美女,但這次畢竟還要加上生病的因素,面容中還是有著掩不住的憔悴,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惡形惡狀地向寧毅表現著自己的得意,瘋婆子也似。

雲竹也是起床不久,一身樸素修長的衣裙,一頭長髮還未有挽起來,就那樣在腦後流瀉而下。她這時主要還是擔心錦兒,推了她試圖往裡走,口中哭笑不得地說道:“好啦好啦,回去啦。”錦兒搖搖晃晃幾下,終於也開始轉身往裡走,但她發著燒,腳下平衡能力不足,這一轉身,左腳往右腳一絆,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錦兒你沒事!”

雲竹被這番狀況嚇了一跳,寧毅也有些被嚇到,但隨即只見錦兒躺在地上揮起手來:“沒、沒事……”厚厚的棉襖與一層層的衣物看起來像是粗大的砲管,裡面伸出兩隻小手,看起來簡直像是搖籃裡的嬰兒。

雲竹俯下身去試圖扶她,錦兒也在地上扭動幾下,將身體往左邊側了側,隨後又往右邊側了側,短手短腳在地晃動著簡直像是一隻肚皮朝天的烏龜。掙扎一番,竟然爬不起來。

事實,也是因為她身在病中根本沒什麼力氣,雲竹昨天肩膀受了些傷,這時候也使不多少勁。此時在這小樓中的還有雲竹與錦兒的兩名丫鬟——胡桃在年前已經成了親,但因為昨天的事情,晚上還是趕了回來照顧小姐——只是通常寧毅過來與雲竹碰面的時候兩名丫鬟都不怎麼出現幾乎成了慣例,一時間她們也沒能趕過來幫忙。待到錦兒如烏龜一般的在地掙扎了幾次沒能爬起來,她與雲竹一時間都變得有些尷尬,寧毅則是愕然半晌,隨後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雲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笑什麼呢,還不來幫忙。”

“這個,男女授受不親……”

“不要他幫,死也不要他幫!”錦兒此時看來短短的四肢在地上一攤,腦袋一偏,氣憤地說道。她的腦袋也是裹在斗篷裡,此時露出一張氣憤的小臉,看來像個賭氣的小女孩。

寧毅笑著將話語繼續下去:“不過,看她這麼抗拒的樣子,我忽然就覺得有了幫的價值了……”

“少瞎說了,快點來幫忙啦,我沒什麼力氣。”

“不許碰我、不許碰我,我就不起來,我就喜歡躺著……”

“別胡鬧,地上涼,快點起來回房。”

“不要他碰,我元錦兒清白之軀……”

“清白你妹啊,你現在就是個圓的,這麼厚的衣服,什麼都碰不到,都不知道你到底穿了多少……”

寧毅笑著試圖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若在平素,元錦兒與寧毅之間其實也比較懂得點到為止,大概也就順著起來了。這時候人在病中,心情自是不同,想著方才像是烏龜一樣倒在地上起不來被他看到,這時候堵著氣掙扎一番,就是不肯站直,寧毅肩一聳,順手將她打橫了抱起來。

以錦兒如今的裝扮,抱得比較困難,原因在於對方不怎麼配合,不過寧毅此時力氣大,倒也是一力降十會,無論如何總不至於讓對方摔下去。錦兒衣服穿得這麼厚,腰啊屁股啊大腿啊基本都沒什麼分別,寧毅基本感受不出來,錦兒自己估計也感受不到,她伸手往寧毅臉上揮了一下,最終那只顯得很笨拙又很短的手只碰到了寧毅的肩膀。

“再不放開我,我抓瞎你的眼睛哦。”

“有種就抓過來啊。”

“錦兒你別鬧了。”

如此折騰一番,一路將錦兒送回臥室——原本錦兒是與雲竹同床睡的,但昨天感冒,此時便被安排在了客房裡。進門之後,雲竹回頭去拿熱水,寧毅將她放在床上,順手拉張被子將她蓋住,雖然腳還穿著鞋子,但寧毅終究是不方便替她脫掉了。躺在那裡的錦兒儼然被強暴過了一遍,目光不爽:“我穿這麼多你還給我蓋被子,你想要熱死我啊!我動不了你就想謀殺我對不對?”

“剛蓋上有什麼熱的,懶得理你,雲竹馬上就過來,到時候讓她幫你脫掉衣服。真不知道你幹嘛要穿這麼多……”

“那要是風寒加重怎麼辦……”

錦兒嘟囔一聲,此時醫療條件比較也是有限,雖然風寒感冒這些病還算是有了比較靠譜的治療方法,但往往因為這種病情死掉的人也不是沒有,她的心中畢竟還是害怕的。

這片刻間,雲竹還在外面沒有進來,卻見錦兒說完話,臉色微微變了變,臃腫的身體又開始試圖往旁邊翻滾,只是側一子又倒回去。寧毅皺起眉頭,走過去將她的半身往床沿拉出來:“怎麼了?”

錦兒“唔”的伸手摀住了嘴,寧毅這才明白,將放在一旁應該是用作痰盂的陶罐拿了過來,讓她哇啦哇啦地往裡吐,大概因為昨天已經吐過,此時能吐出來的東西倒也不多了。寧毅伸手在她背後拍了拍,此時為了讓她趴在床沿,寧毅也是側身坐在了那兒,笑道:“幾個月了?”

錦兒這才稍稍吐完緩過神來,聽他這樣說,臉一翻:“走開,不許碰我!”

“不拉著你你就直接栽下去了。”寧毅沒好氣地將她拉回床,隨後去一旁臉盆架邊擰了臉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待到雲竹過來,才將錦兒交給了她,轉身出門。關門時看見錦兒對這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大抵又是在雲竹面前告他的黑狀。

過了許久,雲竹方才從房間裡出來,打開門時,只見錦兒躺在床讓被褥蒙得嚴嚴實實的,雲竹替她脫了衣服,那身體便褪去了方才的臃腫,小臉自被褥裡露出來,雲竹應該是方才替她擦洗過,紅撲撲的,看來已經睡著了。

“每次過來,就知道跟錦兒鬥嘴,她像個孩子,你也像啊……”此時天色已然大亮,雲竹端了茶水過來,語氣微嗔。

寧毅笑道:“有童心是好事……對了,你的肩膀怎麼樣了?”

“使不大力,不過沒事了,你呢?”

“都好。對了,你跟錦兒,最近一段時間,最好還是不要出門去竹記,那幾個跑掉的刺客會回來找你們的可能性不大,但終究還是小心些才好,或者今天下午我與陸阿貴他們商量一下,另外給你們找個地方住住。”

雲竹喝一口茶,望著他點了點頭:“嗯。”

大概又聊了一陣昨天的事情,聊了聊秦老,寧毅方才從小樓離開,東方天際,陽光已經出來了,晨曦萬丈。

寧毅沒有注意到的是,自他從小樓進去、出來的這個過程裡,一直有兩雙眼睛,在朝著小樓的方向望過來。不遠處的樹林裡,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那裡,有兩名捕頭一直在這裡守著,兩人一人姓陳、一人姓徐,他們是衙門裡的正副捕頭,這次正好碰了遼人刺殺的案子,任務壓下來,幾個班子如今都在江寧城裡忙碌。

這裡不算是他們重點蹲守的地區,畢竟遼人會報復這兩個據說參與到了昨天打鬥中的姑娘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但她們應該也有些背景,上面安排下來任務,要求一定保護她們周全。昨晚這裡原本是由陳、徐二人的手下在守著,他們到了早才過來算是替手下稍微代個班,不過,在這片刻的時間裡,倒也是發現了這等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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