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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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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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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6 22:48:28
第三一九章 晚春夜 孔明燈
               
  「為什麼不去呢?」

  「懶得去。」

  「姑爺好久沒有在江寧寫詩了,這次不去那些人又要說怪話了。」

  「說怪話就說怪話,反正這些人跟三姑六婆差不多,整天除了說怪話也沒什麼人生追求……」

  「聽說都是很有學問的人呢,有幾次也叫了年輕人去,坐而論道什麼的,然後他們就出名了,跟姑爺很熟的李頻李公子就去過的。還有以前的顧燕楨,聽說啊,在這些人面前大放異彩,後來就被認為是江寧有數的大才子了,再後來上京聽說金榜題名了。」

  「再後來就死翹翹了……」

  「相公說什麼?」

  「沒有……你們幾個女人,就知道貪慕虛榮,想一想啊,參加這種文會的,都是三四十歲以上的了,學問好是沒錯,但他們要是真的厲害,當官的當官啊,出仕的出仕了,不就是沒有這種門路才拚命讀書的麼,什麼縣太爺的師爺,知府的幕僚,王府的客卿。沒有前途的人,才拚命鑽研學問,然後考一考年輕人,年輕人上去了,就顯得他們很厲害。你家姑爺反正也沒打算當官,幹嘛要給他們考……連美女都沒有……」

  「但是縣太爺的師爺、王府的幕僚也很厲害了……」

  「厲害嗎?」

  「是。」

  「呃……要與時俱進,不要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待這些人。現在咱們家看見縣太爺的師爺已經可以不用搭理了。反正都是一幫四五十的人,有代溝又沒有什麼美女助興……」

  「有啊。」

  「……你們非得跟我唱反調是吧?」

  「……姑爺我錯了。」

  「不敢了……」

  「這還差不多……都有些什麼美女啊?」

  「潘朵頤!陳小夏!」

  「綺蘭姑娘應該也會去……」

  「駱渺渺……」

  「到底誰是男人。你們怎麼比我還清楚……」

  「嘻……」

  三月間春光如畫,風吹著花瓣飛過城市上空時。蘇家的小院子裡一片笑語之聲。庭院中,一家人正一面做著孔明燈,一面閒聊。黃紙、漿糊、筆墨、硯台連同一些製作燈罩框架的竹枝散落在周圍。便是懷胎近十月的蘇檀兒也在湊著熱鬧,拿著要裱糊到燈罩上的紙張畫著圖畫。她此時心境平和,自有一股雍容的氣質,但畢竟也只是二十出頭的女子。長發在腦後用緞帶束起,參與嬋兒娟兒等人的討論時仍舊清麗慧黠。

  此時畢竟比後世要單純得多,縱然這幾年她參與的也都是勾心鬥角的事情,然而一旦滌淨心神。此時懷胎近十月,倒顯得比後世二十歲左右女子的更要年輕和單純許多。她此時的心思多已放在孩子與寧毅身上,心境上另一面的成熟,沉澱出來的也只是另一種特殊的引人氣質,偶爾與寧毅眼神交匯間,都能感到她在笑著說話一般。

  從杭州回來已經快半個月的時間,外界的詩詞文會、風流氣息與當初離開江寧時並沒有多少的變化,時不時的便能聽見身邊的這類消息,增加了身處這樣一個時代的實感。昨天送來的那個帖子,至少對於江寧而言。或許還是蠻重要的一個聚會。假如說中秋詩會元夕詩會這種盛大的場合是整個上流社會的狂歡,這類的宴會大概就類似於後世門薩俱樂部一般的宴請,相對私密,但因參與者的不同,也頗有影響。

  這類聚會大家拿來開心的就不止是詩詞了,於經義、論、策的要求更高,平日裡當然並不含什麼考校的意味,一幫窮經皓首的儒生互相交流經驗。但若是有寧毅這類暫露頭角比較快的,若被邀請。往往就會有一輪考校,一旦能過,證明有跟他們談論經史子集的能力,無疑便是對這人學問上的一大肯定。

  對於寧毅來說,這類東西當然是避之則吉。這倒不是抄襲與否或有沒有借鑑模板的問題,如果說儒學對人生真能有多少的指導作用,寧毅本身的人生經驗也已經超出了那個範疇,只是大家的表達方式不同,他不至於看不起這些人,也沒必要懷著敬仰的心情跟這些人請益和證明什麼了。

  如果從後往前看,文會詩會似乎是這個時代的主流,人們好像就這樣過著他們的生活,實際上這些也不過是旁枝末節而已。外面不管誰又出了名,青樓中哪位美人又與哪位才子好上了,更多人的日子還是按照自己的步調在過。這幾日為了開導周君武,說了些飛機、熱氣球之類的事情,回到家中與妻妾丫鬟們說起,大家覺得有趣,今天便弄了個製作孔明燈的大賽,各自做上一隻,晚上在院子裡放飛,比試一下誰做的更好更有趣。

  「孔明燈這個東西呢,雖然看起來小,做起來簡單,但實際上也是很有學問的,一般來說,火的溫度其實比較固定了,孔明燈的重量只要高於……呃,我記得是二十三點五六克,也就是半兩左右,就怎麼都飛不起來了,所以呢……杏兒你的框做得太大了,不重做就飛不起來了,哈哈……」

  小院之中氣氛融洽,這段時間,寧毅的心情也還算放鬆,一面小心糊著自己的燈罩,一面煞有介事地指點著眾人的不足。實際上這類動手能力他也不是很好,但反正是大夥坐在一塊的消遣,事情都可以慢慢來。蘇檀兒倒是問道:「若是半兩以上就飛不起來,你教給周家小王爺的辦法不是沒用了麼?」

  「要更高的溫度,更好的材料,氣球中充的東西也可以變,可以用的辦法還是很多的……」

  聊一會兒氣球。大家又說一會兒最近的文會,寧毅給自己的孔明燈燈罩上加上蘇檀兒等人的卡通頭像。又加點花花草草什麼的,弄得頗為精美。原本還想加首詩,但寫了兩句,紙破了,這一面就只好拆掉重做。由於「自家姑爺什麼都懂」,嬋兒娟兒杏兒不時過來問他自己的燈做得怎麼樣,他也笑著評點一番。

  到得這天晚上放飛時。其餘幾人的孔明燈都在院子裡慢慢飛了起來,就連妻子那個裱糊得並不好的孔明燈都搖搖晃晃的飛上天空,只有寧毅那隻擱在小架子上沒有反應。小嬋扶著蘇檀兒站在一邊,娟兒杏兒站在另一邊。都表情詭異地沒有說話,明顯在忍笑。

  寧毅站在那裡眨了好一會兒的眼睛,手指揉了揉額頭:「誰敢笑出來扣光這個月的銀子。」

  蘇檀兒扶著肚子看了看他,輕聲道:「相公好像說今天是孔明燈比賽?」

  「我有說過嗎?」寧毅瞪她一眼,然後目光死盯著一旁看來要笑出來的小嬋。小嬋連忙擺手:「姑爺,我沒笑。」

  「沒說你笑了。娟兒杏兒表現不錯,現在都還沒出聲,這個月每人扣一兩銀子,小嬋你的沒有了……還有你,要笑就笑出來吧。憋這麼久對孩子不好,我們進去……」

  他扶著蘇檀兒轉身往房間走去,後方笑聲之中,娟兒與杏兒都在抗議。但寧毅的性子大家畢竟都是清楚了,關鍵時刻威嚴大氣,平素跟家裡人卻是極為隨意的,說了扣俸銀,實際上大家不見得會在意。蘇檀兒倚在他肩上小聲地笑,待回到房間裡。兩人坐在窗前,寧毅替她揉著肚子,讓她平緩情緒,小嬋端來茶水,躲在寧毅身後抿嘴輕笑,寧毅便回頭看她一眼,眯了眯眼睛:「待會跟你算賬。」

  小嬋如今妾室身份已經定下,但院子裡還沒有特別給她安排丫鬟,只是跟娟兒杏兒在衣服上稍稍有了些區別,也並不明顯。乾淨簡潔的江南女子打扮,如同趙靈兒一般的心字羅衣,偶爾裙裝偶爾綢褲。此時在寧毅要將她拉過來左擁右抱之前跑掉了。

  窗外四隻孔明燈冉冉升上夜空,娟兒杏兒在院子一側仰著頭一邊看一邊跳啊跳的,不久之後,跑到了二樓走廊上看,便只能聽見她們的聲音了。小嬋到院子裡左瞧右看地檢查寧毅的那隻孔明燈,後來還是發現是墨汁將孔明燈的一側浸出了一條細縫,於是小心地將那細縫再裱糊起來,再點燃時,這孤孤單單的孔明燈終於飛了起來,夜風吹來時,被刮得有點偏,隨後被院子角落的一處樹枝給擋住了,浮在那樹枝下方飛不上去,夜色當中,像是在院落一側的樹上掛了只小燈籠。

  寧毅與妻子在窗前看著那邊小嬋等人在樹下撓頭,隨後又找來木棍、竹竿,往樹上戳啊戳的,但那樹木本來就有些高,三名少女忙碌許久也沒有結果,到得最後,還是夜風吹來,孔明燈晃了晃,擺脫了樹木的紙條,朝著天空中飛走了。

  四方靜謐,燈點升上天空,與星辰溶在了一起,怡然而迷人的晚春夜晚。

  有半數的夜晚,寧毅還是與小嬋睡在一起的。

  對於大戶人家來說,正妻有了身孕之後,小妾侍寢才是最正常的,妾室往往也在這些時間裡才有爭寵的機會。寧毅這邊,情況自然頗有偏差,先前是在杭州那樣緊張的環境裡,這半個月回到江寧,蘇檀兒才真正有機會認真安排這些,她的身孕已經九個多月,寧毅是覺得她的狀況更重要,對此蘇檀兒自然也有些感動,但是多數時間還是她堅持著寧毅應該陪陪小嬋。

  小嬋這邊給人的感覺則頗為奇特。當初在杭州單獨相處的那段時間裡就已經察覺到了,最近這些感覺才更為明晰。房事方面她幾乎什麼事情都肯做,只要覺得寧毅是喜歡的,任何事情都不在話下,另一方面卻又是個純潔到極點的小姑娘,這類事情的時候不出聲、不說話,緊張的時候拚命咬嘴唇,發出一點聲音還會臉紅。

  單純肉慾方面的需求寧毅並不是很強烈,他曾經沒能愛上什麼人,但經歷過頂端的生活之後,這類事情於他而言並非什麼禁區。雖然因為自制力不至於**什麼的,但女人方面,只要有需要,什麼事情其實都已經經歷過,見過了,感受過了。

  他與小嬋發生關係其實也已經半年多了,當初在杭州的時候,寧毅覺得可能是在極端的環境下,小姑娘拚命地想要撫慰自己。後來才漸漸發現,蘇檀兒當初逃婚,大戶人家該受的婚前教育小嬋卻接受過的,她大概覺得自己是丫鬟和妾室,什麼事情都是自己該做的,但本心之上她卻極其單純,兩人脫光光了寧毅讓她看著自己她還會臉紅,然後就是閉眼咬嘴唇,有幾次寧毅輕聲跟她說幾句話,讓她也說話,少女就只是一片迷離地結巴:「說、說什麼啊……」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什麼都說不了。

  大家在做這種事,對方什麼都肯做,很積極很配合很聽話心中卻只顧著害羞,有時候寧毅不禁會生出挫敗感來,自己做的應該不算太差啊。

  「其實……是覺得……很舒服的。」等到寧毅真的問起來,小嬋避不過了,才能這樣紅著臉跟蚊子一樣回答一句,然後又關心地問,「姑爺覺得舒服嗎?」

  「呃……舒服……」這樣一回答,儼然就是兩個第一次接吻的小學生的感覺了,對於這等奇妙的感覺,寧毅也只能嘆一口氣,但平心而論,他心中是喜歡的。

  天氣已經不冷了,穿著單薄的肚兜、綢褲,小嬋習慣於側著身子抱著他的一隻手臂睡覺,並不介意寧毅碰到她的什麼地方,有時候寧毅偏過頭去,微微的光芒中能看見她的嘴角蘊著笑容,很滿足很幸福的感覺,只是像個蜷在他身邊的孩子……蜷在他身邊的小女孩子。

  對於小嬋來說,或許這才是她真正喜歡的事情。

  第二天,那場文會的邀約寧毅最終沒有去,此後幾天,有關寧毅浪得虛名、寧毅不敢赴約之類的說法開始在江寧文人群體中蔓延開來,由於是有心人在推動,出現這類事情並不出奇。倒是蘇家受到一些影響,因為這事,書院的山長蘇崇華還特意過來把寧毅說教了一番,寧毅就只是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最終他也只好悻悻地走了。

  寧毅此時想的,已經不再是江寧城內這些完全不關係到自己的事情。南方一帶,方臘仍舊在負隅頑抗,算算時間,劉西瓜的部隊可能已經進入山裡,童貫那邊則開始考慮收兵北上,寧毅也已經正式地考慮起自己去到京城又能做些什麼。這段時間裡,康賢找了他一次,問他要不要考慮到掛名在成國公主名下的密偵司裡管理一部分事物,這倒是出乎寧毅意料之外的。

  「……原本便是拼拼湊湊的一個小衙門,事情多,又什麼都插手,很缺人。阿貴是在這裡面幫忙的,聞人不二又對你極為推崇,他乃秦公門下弟子,最近也要上京。你們正好可以配合呼應……另一方面,接下來一段時間,跟綠林人士可能會打些交道,你正好熟悉這些,在江湖上又有血手人屠的大名,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咳咳……不妨過來入個伙、幫個忙如何?因為南方局勢已經大概定下,北伐不能再被拖住後腿了,接下來可能要盯一盯梁山泊這類地方,你殺過他們的人,也算與他們有舊,有興趣的話,何妨假公濟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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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6 22:48:47
第三二零章 三月春花漸次醒

    春雨淅淅瀝瀝地在窗外下,三月間,秦淮河水也漸漸的開始漲了。這場雨來得急,一隻水鴨在和面上翻騰得有些狼狽,丫鬟扣兒在外面收起了衣服。元錦兒站在臨河的露台邊用一根樹枝戳來戳去,然後扭頭看從河面上駛過的花船。

    花船的窗口敞開著,裡面也有酒宴笙歌,被大雨驚動的姑娘和才子們跑到窗口瞧來瞧去,也有互相調笑摟摟抱抱的。元錦兒背靠欄杆看著這一幕,片刻,雲竹也出來看這雨了,風吹動露台上兩名女子的頭髮,船上便也有才子的目光被吸引住,朝這邊望過來,同時也迎來幾名女子敵意的注視。

    元錦兒壓住頭髮,撇嘴輕哼了一聲,拉著雲竹回房間裡去了,只開了側面的窗戶看雨。

    這是雲竹的房間,床上擺放著針線與一些衣物,顯然方才出門之前,雲竹正在這裡縫縫補補。這是給那些被收養的孩子們的舊衣物,有幾件破了,雲竹無事,拿回來補一下。錦兒在針線活上是沒什麼造詣的,倒不是性格問題,而是沒怎麼學過,青樓女子要學的是曲藝舞蹈,各種逢迎男子的技巧,晚上若是給客人縫補衣服則是贖身嫁人的趨勢了,媽媽們倒也不禁止學,但也不會刻意去教。雲竹會的,是當初當官家小姐時留下的手藝。

    “本來還想去青苑那邊看看的,居然下雨了,真無聊。”

    元錦兒跪趴在椅子上無聊地晃來晃去。

    “無聊就來跟我一起補衣服啊。”

    “不會。”

    元錦兒頭一樣,笑道,有點恬不知恥的感覺。雲竹笑了笑,倚在床邊拿起針線來,她衣著素雅,身形曼妙,倚在床邊便彷彿是一副仕女圖。錦兒看了一會兒,又有些無聊起來,喝茶、打滾、蹦蹦跳跳一陣。將古箏般過來撥弄幾下,終究不太熟練,隨後抱了琵琶過來,坐在窗戶邊。弦音輕動。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雖然曲藝之上都是雲竹擅長,但隨意唱起來時,錦兒的歌聲也是婉轉悠揚又不失清新的,雲竹挑眉看了看她一眼。錦兒自顧自地唱了半闕,唱到白髮漁礁時停了下來,後面就變成更加隨意的哼哼了。歌聲哼完,抱著琵琶看了雲竹一眼:“雲竹姐,你不覺得無聊啊?”

    “什麼無聊?”雲竹咬斷絲線,換了另一件衣服。

    “整天安安靜靜的就很無聊啊,雲竹姐你總是這麼自得其樂的……”

    “你覺得無聊我們來打雙陸啊,把扣兒叫進來也行。”雲竹笑道。

    “整天玩那個也沒什麼意思嘛。”錦兒搖了搖頭。將琵琶放下,走到床邊替雲竹整理了縫補好的一件衣服,隨後張開雙手躺在床上。片刻後又問道,“雲竹姐,你當初當官家小姐時是怎樣的啊?”

    “讀女訓,做女紅,跟人打雙陸,捉迷藏什麼的。”雲竹停了停,“其實跟現在差不多,不過那時候還小呢,幹什麼都覺得有趣。”

    “有沒有想嫁人?”

    “那時候我才幾歲?”雲竹白了她一眼,“不過後來有。心裡面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大概也懂是像爹娘一樣,跟一個人……一起過一輩子,不過男孩子很無聊,那時候就想,也許成親。就是找一個男孩子,成天說話,也覺得很有趣吧。”

    “就成天說話。”

    “就是說話啊。”雲竹笑了起來,隨後垂下眼簾,“後來就……希望有一個人能救我出去。誰知道嫁人是怎麼回事呢,只是聽人說,嫁人就是很開心的事情了。那時候希望有個人能幫我贖身,嫁給他,所以就拚命學琴唱曲啊,但見到的事情多了以後,反倒不覺得這些事情有什麼開心了……反正不管什麼時候想的事情,現在看起來,其實也都是簡簡單單的幾件,所以我不覺得現在無聊啊。”

    “呃……”錦兒枕著手臂,目光苦惱地望著頭頂的蚊帳。雲竹卻是笑了笑:“你就是想去青苑看那些才子說些什麼吧?平時又沒見你這麼無聊。”

    “嘿嘿。”錦兒露齒一笑。

    兩人說的其實是昨天在青苑發生的一件事。雲竹與錦兒當時在那邊,無意間撞上一群才子學人互相吹捧,互寫詩詞什麼的,這當然也是常事了,然而吹捧到一定程度時,說起寧毅來,道那寧立恆只會當縮頭烏龜,並無真材實料什麼的,也說他最近都沒什麼新詞問世,江郎才盡了,哪裡比得上某某某某云云,於是他們在這邊作詞,詠古抒今時,雲竹便到隔壁的院子裡彈琴唱了這一曲《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這自然是好詞,不過寧毅往日裡並未拿到眾人眼前來,只是以唱歌的形式告訴了雲竹。她有意讓隔壁的人聽到,唱完一曲,那邊果真鴉雀無聲了,一幫才子打聽這是誰的新作時,雲竹便叫了青苑中的人告訴他們這是寧毅的詞作,拉了錦兒便走。

    她平日裡並不是愛現的性子,只是關係到寧毅時,偶爾才有這等反應。錦兒倒是想偷偷躲在那邊看這幫才子臉上的表情,抱著柱子不肯走,但終於還是被雲竹拉得跑掉了。

    錦兒本身就是愛玩愛鬧愛起鬨的性格,昨天沒享受到扮豬吃老虎的快感,今天早上準備待寧毅過來時跟他說這事,但寧毅大概有事,早上沒來。她就想著白天去青苑,看這件事情有沒有傳開,結果又下起了大雨,這就真是鬱悶了。笑了之後,眨了眨眼睛:“雲竹姐,你說,他今天早上沒來,是不是他家裡的那位生了?”

    “呀……”雲竹不小心一針紮在了手指上,放進嘴裡吮了一吮,隨後沒好氣地打了正饒有興緻望過來的錦兒一下。

    “雲竹姐,你也在意的。”

    “當然會在意。”雲竹輕聲回答了一句。

    “男人真煩。”錦兒將目光轉向蚊帳頂,慢條斯理地說了這一句,“他連娶你過門都沒說,你幹嘛還喜歡他啊……”這倒不是問句了,類似的事情,兩人早說了好些次。她們也不是什麼女權主義者。寧毅要娶她過門才是真的有難度,但心中總會有些期待的。

    雲竹安靜了好一會兒:“錦兒,你知道立恆他幹什麼都很厲害吧?”

    “嗯,這個我承認啊。”

    “但他在這方面一點都不厲害。”

    錦兒瞪大了眼睛。陡然翻過了身子,趴在那兒,雙手絞在一起,望著雲竹:“雲竹姐,你們那個啦?”

    雲竹雙唇一抿,輕輕踢了她一下:“我哪裡有說這個!我是說……養個女人在外面,對那些你我認識的才子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吧?”

    “嘿嘿,嗯。”

    “他很煩,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心裡面也過不去。雖然面上看不出來……”

    “呃……好像有一點點。”錦兒想了想,“嘁,大男人,真沒用。”

    “我很喜歡。”過得半晌,雲竹停下了針線活。低著頭笑了笑,輕聲道,“他自己恐怕都沒有意識到。可是我很喜歡。對他很厲害的那些事情,我只覺得是應當的,當然就算不厲害也沒什麼。但就是對他一點也不厲害的這件事,錦兒,我真的很喜歡。”

    她眨了眨眼睛:“立恆什麼時候都從從容容的,可是……也許真的是在金風樓裡呆久了吧,只有這件事,我一早就看出來了,也許他自己也看出來了,可就算看出來了他也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想啊。能看到他這個樣子,別說我是如今從良後的聶雲竹,哪怕我還是以前的官家小姐,接下來不管怎麼樣,我也都認了……”

    她說完這些,繼續低頭縫補衣服。雨還在下,錦兒趴在那兒看了她半晌,終於嘆了口氣:“你啊……”

    春雨將這棟小樓,將整個江寧城淹沒在一片水霧裡。蘇宅,寧毅夫婦所居住的小院子裡,正經歷了半個上午的忙亂,因為早上的時候蘇檀兒腹痛,以為還是是要生了,產婆接過來之後,發現是虛驚一場,但真正的分娩,恐怕也就是在這一兩天,挽留了產婆在府中住下,寧毅也正在房間裡安撫著妻子的情緒。同一時間,一則詭異的流言正在蘇家二方三房幾名特定的人物間口耳相傳,這是關於寧毅與一位從良的名妓有染的消息,消息來源,則暫時未知。

    “屬實嗎?”

    “不知道啊……”

    “若這事是真的……”

    “可大可小啊,你們想清楚……”

    “最後的破局機會了吧……”

    黑暗中的小範圍傳言,暫時並未驚動寧毅以及大房的眾人,而也是在這個下午,越來越大的降雨中,江寧城的一端,一場廝殺,正籍著雨勢的掩蓋,在城中的幾個院子裡發生著。

    哪裡有人,哪裡就有江湖,這幾間院落屬於江寧城中一家規模頗大的幫派所有,幫派的頭領名叫程烈,而這幫派的名字,與曾經天南武林紅極一時的霸刀盟僅有一字之差,名叫“百刀盟”。

    但實力顯然是要弱上許多了。

    如今在百刀盟的院落間已是一片屍身與鮮血,殺進來的是十幾名身披黑色蓑衣的男子,有著還背著包袱,看來是旅人打扮。程烈手下的大將在方才的一番廝殺中都已死光,如今他半身是血,拿著已經被劈斷的長刀,倚在正廳的柱子下,看著逼近過來的、手持一雙板斧的壯漢:“你、你們是誰……”

    “嘿,死了以後,記得爺爺的名字……爺爺叫李逵!敢動我兄弟的,償命吧!”

    巨斧轟然劈下!

    門外的街邊,啪的一聲,有百刀盟三個字的牌匾在雨中跌落地面,同樣身披蓑衣的席君煜回頭看了一眼,扭頭跟旁邊的一名男子閒聊了幾句,再回頭時,一輛馬車從街道那邊過來,又是幾個人下了車,也都是穿著既避雨又能掩藏自身特徵的黑蓑衣。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戴著斗笠,背後背了一桿長槍,雖然斗笠下是頗為俊逸的面容,但看來總有一份愁容隱藏期間。

    席君煜拱了拱手:“幾位兄弟也到了,林大哥,您是東京出來的,不知道覺得江寧如何啊?這地方我熟,待會小弟找個好館子,給幾位哥哥接風洗塵。”

    幾人拱了拱手,當先那男子則是點頭“嗯”了一聲,轉頭望向旁邊的院子,雖然院門關著,又是大雨,但裡面在發生什麼事情,他卻仍能夠聽得出來。

    “席兄弟,這次咱們來江寧是為了正事,你私人尋仇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切記勿要誤了正事。”

    “自然自然,謝林大哥教誨……”

    “沒事。”對方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從他身邊走過去。

    席君煜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雖然這段時日以來大夥兒都是以兄弟相稱了,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對於某些人,仍舊有著莫名的畏懼和敬畏感,例如軍師,又例如眼前這位曾經的——

    八十萬禁軍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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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6 22:49:06
第三二一章 惡念


  妻子即將分娩,家中的各種事情說多倒還是不多的。聽說了百刀盟盟主程烈被滅門的消息時,寧毅正在揣摩方才看見的蘇文興等人的古怪眼神,然後,也就微微愣了一愣。

  作為在江寧一帶規模還算不錯的幫派,百刀盟算是蘇家背後的一支打手,最主要還是在蘇家大房背後,雖然經歷過杭州那樣的江湖陣勢之後,寧毅對於百刀盟這種盤踞一地勾結商戶豪紳收收保護費的門派已經沒有多大感覺,但畢竟身邊還是得有一支這樣的打手隊伍,一旦百刀盟倒了,蘇家恐怕就得找一批另外的。

  對於寧毅來說,心中的想法也就僅止於此了。對於百刀盟或者那程盟主,寧毅與他們畢竟並沒有多少來往,頂多是見過兩面,做過幾次比較恬不知恥的自我介紹。江湖仇殺,時時刻刻都在發生的事情,寧毅也不會覺得程烈的死之於自己還有多少的關係,心中默哀一番,嘆一口氣,也就是了。

  家中與程烈關係比較好的應該是岳父蘇伯庸,另一方面,蘇檀兒身邊平日裡有接觸這類事情的,則是平素看來相對沉默安靜的丫鬟娟兒,又或是與程烈有私交的耿護衛等人。聽說了噩耗後,娟兒的情緒便明顯有些低落,寧毅安慰了幾句,狀況倒還穩定的蘇檀兒對寧毅說道:「相公,爹爹大概已經趕過去了,你也帶著娟兒過去一趟吧,家裡這麼多人,我沒事的。若是寶寶,我讓人去找你們,你們也能趕回來。」

  畢竟是滅門的慘劇,寧毅點點頭,也就答應下來,隨後又安慰娟兒道:「雖然江湖仇殺什麼的不算奇怪,最近又局勢動盪。但江寧的治安一貫還不錯,這事情真是鬧太大了,官府不會坐視的。我也託人幫忙查查。」

  這類事情畢竟還是太大,對於蘇文興等人方才目光的些許詭異。寧毅便拋諸腦後了,反正最近一段時間,二房三房的日子都不怎麼好過。蘇文興是蘇仲堪的兒子,寧毅與蘇檀兒不在的時候,二房三房引起的波瀾,少壯派中也是以他為首,如今蘇檀兒與寧毅回來。蘇愈開始發飆,吃進二房三房肚子裡的一些東西,就得吐出來,雖然比起蘇檀兒與寧毅離開之前二房三房還算賺了,但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再拿出來一部分,總會讓某些人覺得不爽,更何況也是折了面子。

  於是這天傍晚,便與娟兒一道去看了百刀盟被滅門的現場。寧毅也順道約了已經抵達江寧的聞人不二,托密偵司幫忙查一下這到底是江湖上哪一號人動的手。

  「另外……最近好像感覺有人在跟蹤我……」寧毅說道。

  「沒有吧,外面有眼線的。你過來的時候……應該沒有尾巴才對,而且這是江寧了……」

  「可能是我搞錯了。在杭州那邊的時候警惕成習慣了,現在還沒怎麼放鬆,就算在杭州的那邊被人記恨了,這個時候方臘水深火熱的,也不至於會過來找我動手……嘖,需要一個心理醫生了……」

  「什麼醫生?」

  「沒什麼。」

  「呵呵,真正在杭州被你得罪得狠了的,無非也就是霸刀的那位劉姑娘,你都已經擺平了。哪裡還會有人盯上你。」聞人不二是清楚寧毅與劉西瓜之間故事的,這時候語氣倒也有些狹促,隨後卻是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不過你這樣一說,最近確實有一批跟方臘有關的人經過這裡……不過不歸我們管……」

  「什麼?」寧毅皺了皺眉。

  「破城的時候。還有一路之上,抓了好些人,有一些中小頭目,也是在綠林中有些名聲的,要押解往京城,第一批的話,明天就到這。立恆你這樣一說,會不會有摩尼教的餘孽準備劫下他們?或者是順便盯上了你?」

  寧毅想了片刻:「……做個預防吧。」

  「嗯,我回去告訴駙馬爺,那邊插一插手。」

  「呵呵,我才不管那些事情,重要的是我家。」

  寧毅拍拍他的肩膀,兩人一時間倒是都笑了起來,大致交代完畢之後,聞人不二輕聲說道:「另外,你之前交代的一些事情……」他將事情說完,「最後,決定到我們這邊幫幫忙嗎?」

  「有些想法,不過檀兒生了孩子以後再做決定吧,不管幹什麼,以後恐怕都少不了有聯繫的。」

  聞人不二點了點頭,隨後肅容拱手:「雖然在下虛長幾歲,但立恆你在運籌佈局上的手段,我是佩服至極的,將來少不了仰仗立恆了。」

  這些事情說完,寧毅方才與聞人不二分開,去百刀盟那邊領了娟兒回去。第二天是農曆的三月二十七,這天接近正午的時候,蘇檀兒誕下一名男嬰,母子均安。蘇家便是一片隆重熱烈的氣氛,張燈結綵,鑼鼓鞭炮齊鳴,只是該起個什麼名字,蘇檀兒極度疲憊之下,一時間倒還沒什麼人提起,也沒有人多來打擾一直在房間裡陪伴妻子的寧毅。

  孩子既然出世,接下來,便有人要上門道賀了,二十八這天過來的倒基本上是蘇伯庸的平輩朋友,也不至於過來打擾蘇檀兒。寧毅則寫了幾封帖子,出門準備送往駙馬府。他原本倒也不打算孩子出世的第二天就出門的,但主要還是因為關心是不是有方臘系統的人盯上了自己,這事情攸關全家性命,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馬虎不得,早去早回便是。

  先送了給康賢的帖子,對陸阿貴也打了招呼,隨後再去找聞人不二,他如今住在江寧城中的客棧裡,距離駙馬府倒是不算遠。見面之後,聞人不二先是道了恭喜,問起方臘那邊的事情,倒也還未能確定。隨後,卻是說起另外的一件事,寧毅幾乎是在半年前交代的,此時終於有了結果。

  「他們如今便在客棧之中,你去見上一見?」

  「我還沒打算入你們的伙,這樣不好吧?」

  「你也說了,遲早會有來往。你跟他們也不算是生人了。老實說,你露個面,也能嚇一嚇他們,讓他們知道咱們這邊不是什麼酒囊飯袋。拜託了。寧兄弟。」

  寧毅想了想,點了點頭。

  同一時刻,客棧一樓的房間裡,齊新勇、齊新義正在擦槍,齊新翰倒了茶水給兩位兄長遞了過去:「二哥三哥,這事情真就這樣決定了?」

  「要想報仇,也只能這樣了。」齊新勇說道。

  「找劉西瓜?」

  「不找她還找誰?」

  「我想殺的是方臘。」齊新翰蹙了蹙眉。

  齊新勇、齊新義、齊新翰這三兄弟。原本是方臘麾下參知政事齊元康的第二、三、五子,齊元康叛亂時,老大與老四死了,他們打不過劉西瓜,便也只能一路逃出來。齊家索魂槍技藝驚人,但三人流落江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隨後便被聞人不二安排人找上。幾個月的時間裡,很有誠意地為他們擺平了一些麻煩,同時勸他們入夥密偵司。無論是為父報仇,還是報效國家,洗白從前,都可以。

  此時齊新義手中的鋼槍脫成三截,在他手上晃了晃,如同三節棍一般的鋼槍在房間裡呼嘯舞動幾下,隨後啪的組成一柄直槍。他是相對沉默的,道:「聖公被圍成那樣,敗亡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怕是殺不了了。」

  「加入他們也好。加入之後,讓他們將我們安排在南面的軍隊裡吧。」齊新翰道。

  齊新勇眯了眯眼睛:「殺方臘,殺劉西瓜,都是父仇,可就算這樣了,當初畢竟一起反過。戰場上殺我們以前的那些人,你動得了手啊?要這樣,我們何必輾轉這半年,還不如出城就投了朝廷?」

  他這話說完,外面已經有腳步聲停下,有人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來:「說得有道理。」

  這說話的語氣有些平緩,門推開後,是個年輕的書生,聞人不二在一旁跟著,那書生目光安靜,三人隱約覺得有些眼熟,而到得第二句話時,便令得齊新義陡然握緊了手中的索魂槍,另外兩人,也是陡然站了起來。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不用起來,三位齊兄。坐吧。」

  那詩句乃是他們伏擊劉西瓜那一晚劉西瓜說出來的,腔調語氣他們都記得清清楚楚,在這之後,眼前這書生便已經如同主人家一般的走了進來,笑著拱了拱手。幾人對望片刻,書生笑著走向了一邊的茶几,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正式認識一下,在下血手人屠寧立恆,好久不見了……當初在那長街之上,寧毅陡然出手之後,名字還沒有報完,齊家幾人就已經飛也似的跑掉,對於那段時間自己的拉風外號一直被人鄙視的狀況,寧毅還是有點耿耿於懷的。略略滿足了自己的惡趣味之後,接下來無非就是故作高深莫測的一番閒談,聞人不二再適當地在旁邊添油加醋,指出他當初在霸刀營臥底,徹底搞翻了霸刀營的事情,齊家的三兄弟,自然也就沒法對寧毅產生太大的記恨,留下來的,反倒是寧毅這人不好惹的印象了。

  眼下的見面,為的也就是這個效果,招呼打完之後,便有聞人不二的一名手下過來,悄悄地跟聞人不二說了些什麼。不久之後,離開齊家三兄弟的房間,聞人不二說道:「查清楚了,人也抓住了,跟蹤你的不是什麼方臘餘孽。」他表情精彩,微微蹙了蹙眉,「是你家的下人。」

  「嗯?」

  「他說……」聞人不二一臉神秘,隨後笑了出來,「說你與一位從良後的名妓有染,他是受了你家幾位少爺的命令跟蹤你的,要查清楚這個事情,你待會自己問問吧。呵,這種事情……看來你家二房三房的那些少爺,真被你們夫妻倆給逼急了。」

  聞人不二畢竟是情報系統的人,要拉寧毅入夥,自然也查了他家中的情況。他話沒說完,寧毅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在那兒站了片刻:「我不問了,人放了吧,我先回家。」

  「嗯,有需要就說一聲,不過這種小事……」聞人不二擺了擺手,「反正……虛驚一場了,不是方臘那邊的人最好,我差點讓駙馬爺知會那邊加強警衛,事情雖然沒錯,但你知道,不是一個衙門的,這邊就不好插手,人家會說你鹹吃蘿蔔淡操心……」

  大概是為了活躍一下氣氛,聞人不二也有些絮絮叨叨的。當然在他而言,這種事情既然提前知道了,也就不算是什麼問題,不過,也就在寧毅準備回去的這個時候,蘇府當中,正有一名下人幾乎是帶著哭腔地在蘇文興等人面前報告著不久前發生的時:「小四被抓了,我親眼看見的,馬上就回來了,五少,聽說那寧姑爺在官府也有很多關係……」

  「他在官府有關係還真能對自己家裡人用不成!」蘇文興目光陰鬱,陡然站了起來,「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待那人退下了,他才回頭與房中幾人說道:「現在他知道了,你們說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啊……」

  「等著他回來弄我們嗎?」

  「能怎麼樣,現在他知道了,你鬥得過他嗎!」

  「本來就說了,事情查清楚咱們放放流言就行了,他知道是誰啊……現在人被抓了!你們選的什麼人啊!肯定把我們供出來……」

  「那現在能怎麼樣!」蘇文興吼了一句,「都已經這樣了!」

  「要不然咱們先去告訴二堂姐?」

  「她剛剛生了孩子,你這個時候跑去告這種狀,不管那邊反應怎麼樣,爺爺都能打死咱們!」

  「本來不是要選在這個時候的啊……」

  「要不然,文興,告訴你爹?」

  「這種事情把我爹拉下水有什麼用……」

  爭論之中,外面鞭炮聲便也響了起來,仍是慶祝蘇檀兒生了孩子的,大概又有人過來拜訪了。蘇文興想了想,陡然擰起了眉頭。

  「現在這事只有這樣了……要麼等著寧毅回來弄我們,要麼……把你們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能叫上的——主要是能站在一塊的女人全叫上!二姐的孩子才剛生出來,咱們忍不了這樣的事情,姓寧的欺負到我們蘇家人頭上來了,二姐現在聽不得這樣的事情,咱們家裡人得替她出頭!好了……」

  他吸了一口氣,然後看看眾人,猛地一跺腳:「你們……還、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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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鬧劇一出人傷心

  聽娟兒說起那件事情時,小嬋正在給家中新出生的孩子整理那些小衣服,看見娟兒的神情,委實是有些被嚇到了。

  事情暫時恐怕也只能跟她說,現在跟杏兒姐說沒什麼用,一時間也不能報到小姐那邊去。小嬋是有些不相信的,一時間腦子都有點懵,但娟兒一向不說什麼沒把握的話,就算暫時根本無法考慮問題,兩人也做出了下意識的反應,一路朝蘇府側門過去,試圖去尋了寧毅回來。

  小嬋是知道寧毅的去處的,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該到路上看看又或是是套輛馬車出去,走在路上,小嬋都快哭出來了。

  一路回來時,寧毅便看到了剛剛出門的兩名少女。

  小嬋一看見他便愣住了,一副想哭的樣子,回頭走了一步又轉過來,娟兒低著頭站在一邊。情況是有些詭異的,寧毅也眨眨眼睛站在了那裡,他此時心中自然也有事,已經明白過來昨天蘇文興等人望他的眼神涵義何在,但此時才將跟蹤者抓住,估計也不會出什麼事情,倒是不明白小嬋與娟兒為什麼會這樣。過得好一會兒,娟兒才偷偷拉了拉小嬋的衣袖。寧毅開口道:「怎麼了?」

  小嬋雙手握起拳頭在那兒低頭片刻,才看著寧毅的腰帶道:「姑爺,他們說、他們說……」她說了個開頭說不出來,娟兒伸手戳了戳她的腰肢,小嬋看了她一眼,才道:「他們說,姑爺在外面養了有女人,是個……是個叫做聶雲竹的從良……妓女,姑爺……」

  她抬起頭看著寧毅,眼中有詢問與探究的表情,但眼看著就要流出眼淚來,寧毅倒是沉默下來,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娟兒:「然後呢?」

  「他們叫了二房三房的一些堂嫂表姑娘,反正是……那些女人……出去找那個聶姑娘的麻煩了……」大概明白小嬋此時的心情複雜,一直低著頭的娟兒抬了抬頭,只是也有些怯生生的。隨後補充道,「倒是沒有去打擾小姐。」

  「倒是難得的做了幾件聰明的事情。」寧毅聽完這些,不由得笑了出來,但那笑容轉瞬即逝,他拍了拍小嬋的肩膀,單手將她抱了抱,此時尚在宅院的側門。小嬋的臉頓時紅了:「你們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他回到蘇府,牽了一匹馬,隨後朝著秦淮河那邊過去。門口的小嬋與娟兒互相看了看,到得現在,她們都還不清楚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

  對於雲竹與錦兒來說,事情也是突如其來的。這天中午她們才從竹記那邊回來,兩人的日子過得一向清淨。這個時候,家中也沒有別的什麼人,錦兒的丫鬟扣兒。雲竹的丫鬟胡桃以及其相公二牛,加起來也不過五個人。平素二牛在這邊幫工做些粗活便會與妻子回去不遠處的家裡,這天雖然沒有回去,然而當二十多人陡然砸上門來,五個人的些許抵抗,其實也是無濟於事了。

  除了二房三房的一幫婦人女子外,跟隨而來的,還是有好幾名蘇家的家丁護院在其中。當人群忽然衝進來時,正在廚房那邊劈柴的二牛放下柴刀,拿起一根木棒就要反擊。但隨即就被打倒在血泊中,女子的尖叫與哭聲響起來時,對於雲竹與錦兒來說,對於整個局勢,她們瞬間就懵了。

  正妻家的女子尋男人養在外面的女人的麻煩,在這個年代來說。有著天然的正義性,哪怕擺在公堂之上,也沒什麼衙門老爺會在這樣的家務事上傾向於這種雲竹錦兒這類的女人。頂多說這男人真是愚蠢,本是一件風流之事,卻擺不平手尾。對於雲竹來說,有些事情或許是一早就有過心理準備,又或許也看見過其他類似的事情,當置身其中時,一開始自然是茫然無措,眼看著那些凶神惡煞的女人湧了進來,隨即就是罵罵咧咧、推推搡搡,她心中大概明白了是什麼事情,但更多的,終究還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記得自己大概是叫了一聲「錦兒」,錦兒也叫了一聲:「你們幹什麼!」隨後的事情就近乎渾渾噩噩了,無數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有人過來揪她的頭髮,有人要打她,臉上好像挨了兩下,但她也不清楚,她自己身體上都沒什麼感覺了,甚至有人要扯她的衣服,她也只能緊緊抱住自己。想要尋找錦兒,但錦兒被隔開了。

  元錦兒也僅僅是掙扎了片刻就被聲音淹沒了,性格上的潑辣在這時並沒有太多的意義,沒有寧毅那樣的心性在這種群體的暴力前根本就意義不大,最主要的或許是因為在她的心中也並不覺得自己這邊具有正義性。那些女人衝過來時,她第一時間還想發狠拚一拚,但隨後就也沒了辦法,當初看見雲竹受傷把人撞進水裡扎死的狠勁在四五個罵罵咧咧的婦人面前失去了意義,一開始畢竟是雙拳難敵四手,隨後頭髮被揪亂了,身上被打了,七八隻手伸過來,廝打也沒有效果,當感覺到有人在臉上抓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的時候,她心想自己被破相了,隨後就哭出來了。

  吵吵嚷嚷的聲音,在小樓邊的這條街道上一時間成為了景觀。白日裡這邊的行人本來也不算太多,但不久後就聚集起來了,人們口耳相傳著發生的事情,隨後就看見兩名女子被揪了出來,一群婦人謾罵廝打,也有人在跟周圍圍觀者進一步解釋著發生的事。

  「我家裡堂妹才剛剛生了孩子,今天就聽說有這件事……」

  「太過分了!」

  「昨天才生了孩子,身體本就不好,這事情會鬧成什麼樣子啊……」

  「狐媚子不要臉!」

  「實在是氣不過了……」

  一番添油加醋之中,周圍的人也都憤慨起來。

  「這種事怎容得了她倆……」

  「浸豬籠……」

  「劃花她們的臉,看她們以後還隨便勾引男人……」

  「先拿屎尿淋淋她們……」

  「長得倒是好看,卻不想是這樣的人……」

  「就是這種女人才到處勾引男人……」

  「那男人在哪裡,他也該被抓過來!」

  周圍的言語嗡嗡嗡的響著,同時也傳入雲竹與錦兒的耳朵裡,錦兒好不容易抱著了雲竹,已經哭了起來。雲竹緊緊地摟著她也抱著自己的身體,咬緊牙關緊抿雙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有人又要過來撕她衣服時,她才用力打了一下。隨即引來更加高聲的謾罵,臉上又被打了一下,那些女子拳打腳踢,隨即聽得「嘩」的一聲,外裳便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她在掙扎中倒在地上,錦兒「啊——」的哭叫了一聲。但也沒什麼用。

  「撕了她的衣服給大夥兒看看!」

  「浸豬籠……」

  「把那個男人也一起叫過來……」

  周圍的人也已經開始起哄了,聲音越來越大,但雲竹感覺自己已經聽不到什麼,混亂之中,有那麼一瞬,恍然聽到了馬蹄聲,周圍的聲音好像歇了一下,但實際上。目力所及還是無數人的手腳、衣裙,她與錦兒被包圍在了中間……

  寧毅從奔跑的馬上跳下來的時候,廝打的人群確實是安靜了一下的。因為已經有人看到了他,幾個領頭的婦人交換了眼神,周圍的人倒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在起哄,幾名蘇家護院已經迎了上去,試圖攔住有些粗暴地推開了人群過來的寧毅。

  其中一名婦人便高聲喊了起來:「寧姑爺!這件事情你插不了手!你還是想想自己怎麼交代吧!」

  其餘的女子也起哄起來:「是啊、對啊。」的叫:「瞧你做出的好事!」

  「檀兒才剛剛生了孩子……」

  「我們氣不過,是來替她出頭的!」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那邊擠進來書生的正是男主角,其中一人便要從面拉他,與此同時,一名中年護院也已經過來了。他在蘇家身份也算是高的,有些武藝,基本與耿護院差不多,看來沉穩凶悍,伸手就擋在寧毅面前,蒲扇大的手掌按住寧毅的肩膀:「姑爺。」

  這中年護院已經三四十歲。魁梧高大猶如一面牆,寧毅卻看來文弱,穿著書生袍,這也是後方旁觀者敢隨便亂管閒事的原因。那護院倒也不想傷了寧毅,步子一沉,只想將寧毅推在這裡,但寧毅步伐未停,隨著跨步前行,反手一巴掌就抽了出去。

  啪的一聲響起在空中,隨著鮮血與飛濺而出的牙齒,那護院朝著側後方踏踏踏的就退了出去,指摔進了一旁的秦淮河裡。

  後面拉著他左手的那名男人在倉促間被拉得隨著寧毅前行了好幾步,寧毅反手一抓,一甩,這人「啊」的一聲,身體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砸在地上,這只是區區片刻時間,寧毅步伐甚快,另一名衝過來的護院被他單手抓住了脖子,鉗著向前走了幾步才扔到一邊,捂著脖子在地上拚命咳嗽。

  轉眼間,寧毅就與那些婦人拉近了距離,也看到了在她們包圍的中間正努力拉著被撕裂的衣服破口的雲竹,還有抱著雲竹跪趴在那兒哇哇大哭的元錦兒。

  聲浪隨即又飆升起來:「寧姑爺你還敢這樣!」

  「你做錯事情你還打人……」

  「你對得起檀兒嗎……」

  「狗男女,打死他們狗男女!」

  「你一介入贅之人,無法無天了……」

  一般遇上這樣的事情,就連多大的官員多高身份的人也得忍氣吞聲,她們心中還是認為寧毅是不敢亂來的,但縱然這樣子想,寧毅究竟還是殺到眼前來了。寧毅在杭州的事情已經傳了好一陣,但他對家人頗好,這是讓她們覺得寧毅終究不敢太過分的原因,他陡然衝來,恐怕也是虛張聲勢。聲浪之中,一名婦人提了一隻馬桶分開人群衝過來:「來了、來了……」

  這是蘇文興的一名表嫂,長得三大五粗的,在蘇家為人極為潑辣,方才便跑出去尋東西羞辱雲竹與錦兒,這時候過來,看見寧毅過來了,雖然愣了一愣,但隨即便冷哼了起來:「寧姑爺,你就算過來也救不了他們!」

  寧毅面色冷峻,已經走過雲竹跟錦兒身邊,直接朝她逼近了過來,幾名婦人試圖拉扯他,也只能隨著他往那邊退。

  「放下!」

  一面走,寧毅一面說了一句,其中一名婦人已經伸手拉緊他的衣服,隨後寧毅只是反手一巴掌,將那婦人打得踉蹌退開。如果說方才打幾名護院還只是讓眾人有些意外,這一巴掌就真的把周圍的人都給打懵了,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男人,他若是屠夫打扮也就罷了,偏偏穿了一身書生袍……

  有人大叫起來:「你敢!」

  那提著便桶的表嫂也愣了愣,一時間直跳腳:「這還了得!寧毅你……」

  「放下!」

  寧毅已經逼近而來。

  「啊——」

  啪的一巴掌,隨即而來的還有嘩的一聲,那婦人將馬桶直接潑了過來,隨即,一記耳光響起在她臉上,將她打倒在地。惡臭四溢,馬桶匡匡匡的亂滾,寧毅被潑了半身,周圍的人也被波及到,但這一下,周圍真的是安靜下來,就連在那邊哇哇大哭的錦兒都保持著在哭的姿態愣住了。

  寧毅站在那兒,對身上的惡臭猶如未覺,地上的婦人牙齒被打掉了幾顆,寧毅實際上還是收了手的。那婦人吐出鮮血和牙齒,哇的哭起來,口中開始透風的大罵,周圍的人也開始叫嚷起來,寧毅一腳便踢在那婦人的肚子上,將她的哭聲踢了回去。

  這一下更是群情激奮,周圍的人也都喊了起來,隨後,但見火光閃了閃,寧毅揚起手,「轟——」的一聲震徹全場,幾米外的樹上,枝葉被打得掉落下來,砸在圍觀者的頭上。身上雖然被淋了那些東西,但火銃畢竟放在袍子裡,沒有被淋濕,他開了這槍,待那婦人緩過神來還要哭喊,走近過去,將槍口按在了她的頭上,槍裡自然沒有火藥跟子彈了,但帶著開槍後的餘溫。

  「再鬧我就打死你。」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信不信?」

  信與不信,一時間也沒人敢再鬧了,旁觀人群中縱然有說話的,片刻間也沒什麼人敢高聲大罵什麼的,大概是將寧毅當成了瘋子。片刻,他站起來,轉身朝雲竹那邊過去:「回去告訴蘇文興,我待會去找他算賬。」

  說完話,他走到雲竹錦兒前方不遠處,略有些尷尬地指了指身上,隨後露出一個笑容:「有地方可以洗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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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家事(一)

  時間是下午,寧毅還未回來,蘇家已經是吵吵嚷嚷地鬧開,陷入一片混亂與激憤的狂熱中了。

  「居然會出這種事情,那還了得了!」

  雖然之前蘇文興說過這事情不好鬧到父親那邊去,然而當一群婦人哭哭啼啼地回來,首先驚動與波及到的,還是蘇仲堪這些家中長輩。倒不是他們消息靈通,而是蘇文興也並非沒有腦子,一看到眾人被打的那個樣子,聽了事情的經過以及她們帶回來的話,他就知道,這件事情自己是抗不下去了。

  寧毅會不管不顧地出這樣的重手,委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但既然已經出了,也就代表了他的決心。他在杭州可是殺過人,跟方臘那些匪人打過對台的,真發飆了,現在能夠壓住他的,也就只有蘇家的家法了。

  這事情先讓一群婦人哭鬧到蘇仲堪蘇云方那邊去,然後人群就湧到了前方正廳當中,被驚動的還有族中兩位老人。蘇仲堪是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性的,先就讓人將蘇文興揪了過來,聲色俱厲地問起他事情的來龍去脈,蘇文興便將事情交代了。

  「這件事情真不關我的事,誰知道姐夫為什麼就要扣在我的頭上啊,是哪裡首先傳出來的我也不清楚,可我們聽了當然心裡有氣啊,他在外面養了女人,二姐才剛剛生了孩子……這關我什麼事啊,他把表嫂打成那樣了,都快死了爹你也看到了……爹,你們得想想辦法啊,二姐夫這人有多厲害家裡人都知道,他現在把這事扣在我的頭上了,我怎麼辦啊……」

  「你不要叫他二姐夫!」蘇文興一番哭訴,蘇仲堪脾氣也上來了,「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十幾個婦人哭哭啼啼地回來,已經足夠將整件事鬧得舉家皆知。不到片刻,正廳附近就已經擠滿了人。對於在家中一貫受到優待卻是入贅身份的寧毅出了這種事,旁觀眾人多少也都是有幸災樂禍的心態的,隨後的聲討、起鬨。也就更為嚴重。

  另一方面,蘇仲堪根本不相信兒子沒有參與其中,但在這件事上,過分的就真的是寧毅,在外面養小的,被發現以後竟還喪心病狂地打家裡人,一個大男人把一個婦人打得半死。這樣的贅婿,根本就是在打全家人的臉。不論事情在小細節上有些什麼變化,片刻之間,他也已經咆哮著召集了家丁護院,另一方面,將事情通知蘇伯庸,只有在應對蘇檀兒的方面,讓他也有幾分猶豫。

  「檀兒那邊……她才剛生了孩子。你們就不要去驚動他了,這件事等大哥來了,再考慮怎樣告訴她吧……還有你們。給我安靜些!待那畜生回來了,立刻讓他過來!」

  蘇伯庸一時間沒有出現,但氣氛片刻間就已經肅殺起來,護院被安排一批在正廳,安排一批在各個門口,蘇仲堪仔細詢問著整個事情,一個個關於寧毅包養名妓以及今天打人的細節也就更加豐富起來,眾人議論著,商量著,更加的義憤填膺……

  *****************

  「好了。差不多了。」

  秦淮河邊的小樓之中,沖了個澡的寧毅換好了衣服,將頭髮在腦後束好,云竹過來,低著頭給他圍好了腰帶。

  「亂七八糟……事情還真是湊到一塊去了。元寶兒你還好吧?」

  之前的那場打鬧,畢竟是及時制止了。雖然被弄得非常狼狽,但云竹也好,錦兒也好,終究沒有受傷或者是破相,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此時換了衣服整理一下,大致恢復到還不錯的樣子,但精神上受到的衝擊終究還是在的,那邊錦兒臉上還有些紅痕,坐在那兒繃著張臉一言不發的生氣,看來竟也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倒是云竹,換了衣裙之後看起來比平時憔悴單薄許多,但臉上倒是有著些許的焦慮。

  「你這樣子……打人……回去以後怎麼辦啊……你太衝動了……」

  她擔心的是寧毅回家後的交代,那邊錦兒已經偏過頭來:「哪裡有什麼衝動,她們、她們……哼……」她恨恨地看了看寧毅,隨後又將腦袋騙了過去。

  事實上,此時元錦兒的心中恐怕也不知道是在恨些什麼,那些女人,又或是這一切的根源寧毅,再或者是自己在先前的那場混亂中被打得那麼慘,竟然還哭了,平日裡想得好,關鍵時刻卻沒能保護好云竹姐等等。寧毅倒是搖了搖頭。

  「沒事的,我會處理好,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相信我就行,雖然這次確實有點措手不及……」他過去拍了拍元錦兒的肩膀,「是我的錯好了吧,我先走了,你……陪著云竹。」

  「滾。」

  「呵。」

  「你別為我們……做得太過啊,我們沒事的。」云竹認真叮囑道。

  「嗯,我有分寸。」

  小樓之中其實還是一片狼藉,但眼下寧毅也不可能留在這裡替她們整理了,被打傷的二牛好在沒什麼大礙,扣兒她們在混亂中也受了點傷。寧毅稍微看了看,轉身出門,聞人不二也已經過來了:「鬧這麼大?」這事情也確實是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這裡麻煩找兩個人幫忙看一看,不要再出這種事了。」

  「這個沒問題,你現在要回去?」

  「總不至於留下吧。」寧毅笑了笑,「這種事情,也得早點處理一下啊。」

  「要不要……駙馬那邊派人陪你過去?」

  寧毅搖了搖頭:「不用,家事還是儘量控制在自己處理的範圍內吧,其它的關係……壓人還是可以的,我也會用,但沒必要真的拿出來,要真的拿出來,事情就複雜了。」

  「你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你回去怎麼交代?」

  「呵,蘇家難道比樓家還厲害?」

  「可你畢竟是入贅進去的。」

  寧毅笑起來:「大家都覺得入贅進去就得怎麼怎麼樣,說句實在話,我從來沒放在心裡過。或者也是因為淡化了跟他們的關係,所以之前沒遇上這次的事情吧……沒關係,世上的事情,理所當然從來打不過形勢比人強。他們以為入贅就是我的形勢,我也該認認真真地告訴他們一次什麼是他們的形勢了……本來以為這次我們回來,老爺子把家裡整完了以後,他們就該死心的,沒想到還是得走到這一步……」

  聞人不二的手下牽著馬過來。寧毅說著嘆了口氣,也有幾分感慨,蘇家二方三房的幾次躁動。到這次他與蘇檀兒回家之後,原本是該真的平息下來,蘇文興這些人也該認命了,想不到會出這樣的枝節。聞人不二皺了皺眉:「你到底想幹些什麼啊?」

  「要是死了人,或者死的人太多壓不住了再找你。」寧毅道,隨後搖頭,上馬,「不過應該不會到這一步。」

  「喂!」

  「麻煩你了。」

  ********************

  申時將盡。陽光也漸漸的垂落西頭了,傍晚將至,卻也是一日之中最為明亮美麗的時刻。天際像是被燒紅了的琥珀,有一種清澈的美感。

  蘇家正廳當中,話語還在繼續,氣氛森嚴猶如三堂會審,蘇文興說過之後召來其他人詢問,又問了今天參與的那些婦人。但老實說,眾人未免有幾分氣餒,因為時間過去有些長了,原本以為寧毅會第一時間回來受死,但看來還真是留在外面洗澡了。又或者是被嚇到了,不敢回來。而蘇伯庸那邊沒有動靜,至於蘇檀兒,暫時似乎也沒有什麼敢去驚動她,據說在那邊的小院門口,小嬋與娟兒如同門神一般的擋在那兒。不管是誰過去,都擋駕了。

  蘇伯庸的不出現或許有其背後老謀深算的一面,情況完全一面倒的時候,他也沒辦法出來硬挺寧毅,而且這種事情,在情理上,他也不願意挺寧毅了,不如看著寧毅能有什麼辦法翻盤或者找出其他的隱情來。假如寧毅真的不回來,大夥兒或許就會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但這也是蘇文興所期待的,因為那樣就基本坐實寧毅的罪名了,不管他什麼時候回來,局勢都不會翻盤。

  但寧毅畢竟還是回來了。

  申酉交替之時,寧毅牽著馬,出現在蘇府正門外的街道上。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並不是先前傳出去的有些保守低調也正派的書生袍,此時身上的白色長衫俊逸許多,是時下武朝相對流行的款式,但與其說是書生裝,反倒有幾分像是俠士裝扮。門口的護院第一時間就被驚動了,趕快有人過來報訊,而在那邊,幾名護院或許還在忐忑著怎麼將他弄到正廳那邊去時,他已經將馬交給了旁邊的人,過來負責押人的護院與管事自然是二房那邊的人,原本想要聲色俱厲一點不給他這個入贅之人好臉色,然而被這股從容的氣勢給壓倒了。

  如果是跟隨著寧毅去了杭州的大房中的幾名護院,恐怕不敢在這個時候這樣子面對他。

  寧毅倒也是簡簡單單的:「五少在哪裡,我有事找他。」旁邊的管事下意識說:「他也在正廳那邊……」隨後幾乎要打自己的嘴巴為什麼要說這個「也」字。寧毅點了點頭:「那我們過去吧。」

  從大門過去正廳,距離其實並不遠,遠遠的,那邊聚集的眾人就已經能夠看到了。這個時候,人群中的議論也已經變成了竊竊私語,蘇仲堪等人在廳堂裡惡狠狠地看出來。寧毅沒什麼兇狠的表情,只是從容前行,走過了人群,看見蘇文定蘇文方時,還微笑著向他們點了點頭。跨過門檻時,他伸手理了理衣袖。

  「你這畜生,你終於……」

  「文興呢?」

  蘇仲堪終究是經歷過許多事的,雖然不明白寧毅為什麼如此做派,但也能看出他此時氣勢壓住了眾人,這是長久以來他在蘇家做的那些事情積累下來的壓力。當下想要首先開口,然而寧毅也已經出聲了,更本就沒有看他,而是在整理衣袖。

  「今日眾多親朋長輩在此,豈容你如此撒野……」

  「蘇文興?」

  寧毅的步子在第一張椅子前停了下來,笑著環顧四周,又說了一句,這一次,蘇文興也從那邊出現了:「我、我就在這裡,你想在這麼多叔伯長輩面前撒野不成……」雖然有些色厲內荏,但第一句話,蘇文興畢竟還是能穩住情緒的,寧毅點了點頭:「這就好,你過來?」他伸手握住了旁邊椅子的靠背,將它往廳堂中央拖了一下。

  「我不過去又怎麼樣!你這瘋子……」

  「寧毅你到底要幹什麼,這等地方,你給我跪下!」

  「也行,沒事。」寧毅手拖著椅子,旁人大概都以為他要扔蘇文興,但這事並沒有發生,他將椅子挪了幾下位置,然後砰的一聲,在廳堂中央放定了。這砰的一聲響實際上也打斷了上方的咆哮,令得廳堂裡有些片刻的安靜。椅子是斜的,並沒有正對前方,寧毅手撐著椅背拍了兩下,低頭若有所思,然後他開了口。

  「去年的時候,剛剛弄清楚皇商的事情,烏家中了計,不得不認栽,有人問了我一個很蠢的問題……」

  一面說話,他一面緩緩的繞著椅子走了半個圈,然後坐下了。數十人注視著這裡,猶如三堂會審或者是被一大群人圍觀的局面,一般人恐怕絕不肯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這樣的一個位子坐。但當寧毅開口說起烏家的事,大家還是豎起了耳朵開始聽。畢竟這是蘇家近些年來面臨最大最危險的局面,也正是寧毅在蘇家有過的——至少是在大家能接觸到的範圍裡——最明顯的一次鋒芒嶄露。

  寧毅坐在那兒,像是對峙整個世界一般的環顧了四周,目光已經變得冷峻森然,掃到蘇文興臉上時才停了停,片刻開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

  「他們問我……要是烏家抱成一團,寧肯冒著全家死光的危險也不給我們蘇家佔便宜,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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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家事(二)
               
  「他們問我……要是烏家抱成一團,寧肯冒著全家死光的危險也不給我們蘇家佔便宜,我怎麼辦……」

  廳堂之中,寧毅說出這個問題來,雖然弄得許多人有些摸不清頭腦,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得上先聲奪人了。生於商賈之家,大夥兒對於經商之事,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份興趣在,當初的皇商事件揭露之後,眾人也不免將自己代入進去,幻想自己若處於寧毅的位置能夠怎樣,或者是幻想自己位於寧毅的對立面能夠怎樣,這樣的幻想總是不需要負責任的。

  甚至在蘇家的一些人看來,當初的情況下若是烏家能夠稍微撐一撐,都能找到破局的方法,畢竟什麼抄家滅族的危險聽起來也像是在嚇人,幾率並不大,烏家後來竟然會妥協,只能證明烏家毫無拚搏進取精神……這事情還不是?連個入贅的傢伙都能孤注一擲地拼成這個樣子,烏家竟一點膽子都沒有,讓他僥倖翻盤,實在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布行行首位置的。

  從某種程度上,大家當然也都傾向於寧毅還有諸多後招,這些後招大都狠辣狠毒,眾人的心中也都幻想過許多。因此當寧毅問出這個問題,不少人都已經想要聽到那答案,或是目光交匯或是交頭接耳。蘇文興等人自然不想讓他將話題帶走,喝道:「寧立恆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今日說的是你跟那個聶云竹的事情,諸位。二姐才生完孩子……」

  蘇仲堪也道:「別想插科打諢,我告訴你,今日會有家法在此,你在外面再厲害,在此地也撒不了野……」

  屬於二房三房的許多人都開始吵吵嚷嚷地吼起來,寧毅坐在那兒環顧四周,笑了起來:「你看。他們還真的想了……你們給我閉嘴!」他語氣陡然轉厲,片刻後又笑出來,「都是一回事。二叔,都是一回事……你看,他們還真的去想了。哈哈哈哈,你有沒有想過啊,還有文興,你呢?你想過嗎?」

  「你們看看現在自己的樣子。」話語仍舊嘈雜,不過,雖然有那麼一些人想要打亂他的說話,但他說出來的,大部分人還是聽著的,寧毅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氣。目光卻明顯有些厭惡,隨後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烏家也好,薛家也好,樓家也好,你們也好。都是些什麼東西。」

  「寧毅你放肆!」

  「跟人賭命?就是你們這樣的人?烏家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去想這個事情?你們不是已經把該幫我做的都做完了嗎?今天是什麼事?你們站在這裡幾十上百個人哪一個不是心知肚明?現在是在幹什麼?鴻門宴?三堂會審?就你們?你們他媽的在幹些什麼噁心齷齪事?對上外人你們就跟雞一樣,只有對上自家人你們像是狼狗,你們毫無開拓進取之念,只有當大房像檀兒這樣的女人掙回來一塊地盤之後你們就覺得理所當然要分你們一塊。你!你、你、你、你還有你!」

  寧毅已經站了起來,目光冷峻,手指幾乎是從蘇仲堪的臉上一直點過去了:「你們這些人。屎都不如!蘇文興你給我過來!你來說你能幹什麼?」

  「太放肆了!」

  「給我抓起來!」

  他已然說出這種話來,上方的兩位老人中也有人坐不住了。蘇仲堪大聲叱喝著讓家丁過來將寧毅抓住的同時,砰的一聲響起來,寧毅拔起戰刀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刀鋒進去大半,從下方穿出來,他的目光盯著兩名要衝過來的護院,那兩名護院一時間不敢往前衝。蘇仲堪已經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你你你你你、你造反了……」

  回過身去,寧毅緩緩坐下,一隻手按在膝蓋上。

  「我告訴你們你們能幹什麼,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見到有好處就要來分一杯羹,分得少了,你們還心生怨氣,當檀兒跟我計劃著如何對付薛家、對付烏家的時候,你們在想著怎麼對付檀兒,因為你們知道,你們做不成任何事情,但至少可以給自己家裡人搗亂,你們不能成事,卻能敗事,你們就像是蛆蟲,就像是辦喜宴的時候堵在門口的乞丐,不給你們錢,你們就打爛自己的腦袋,讓人家喜事也辦得不痛快,你們就是這種人……」

  「蘇文興你為什麼不敢走過來?你怕我打你?那你躲在那邊算是什麼?樓近臨你知道吧?以前跟蘇家有過來往的,方臘造反,他投了方臘,成了當時杭州第一的商家,蒐羅綠林人士,豢養家奴,去年快過年的時候,他抓了檀兒,沒有一個時辰,在他家裡也是這樣的地方,我當著他家所有人的面打死了他的大兒子,一槍打爆了他的頭!」寧毅伸手轟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當時站得比你遠!」

  周圍鴉雀無聲,寧毅在杭州的事情雖然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大概,但有些詳細的細節,蘇檀兒等人往外透露的終究還是不多的。當然,再兇狠的人,也不至於在自己家裡真發狠,大夥兒還只是有些震驚,寧毅攤了攤手,語氣已經轉得平緩。

  「過來啊……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管對你幹什麼,大家的觀感上都是對我不利,你們這些人不是自詡天才橫溢嗎,要是我,就會不顧一切地挑撥我,讓我失去控制,你們想幹的一切就都光明正大了。你們這些人,有哪一個不是一樣的?為了做成事情連挨一頓揍都怕,卻可以大言不慚地談論跟人死磕。現在回到開頭,你們知道他們如果要拚命的話我們能怎麼樣了,我告訴你們,只要還有一線希望,超過了一百個人,他們就沒法拚命,因為你們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在哪家哪戶都有,有人要往前衝就一定有你們這樣的人要拖後腿,我現在說的,大家都聽懂了嗎?」

  他說完這些,眾人反倒多少都冷靜了下來,自然是沒有人認同他的,周圍有人小聲地罵罵咧咧。一直在一旁的蘇云方看著他,手指晃了晃,一字一頓道:「我們現在說的不是這件事,這跟你在外面養女人有什麼關係?」

  他冷靜旁觀,此時終於還是將話題扳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寧毅,寧毅也笑了笑:「我還以為是一回事呢,三叔……蘇文興,你過來,我告訴你……」

  「你有屁就放,誰知道你是不是瘋子……」

  蘇文興還想掙扎一下,那邊蘇仲堪喝道:「文興你過去!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幹嘛!」他也已經意識到,蘇文興這樣畏畏縮縮的畢竟是顯得弱勢,這等場合裡,寧毅敢這樣作勢,難道還真的敢動手不成?而有了父親的撐腰,蘇文興一咬牙,一挺胸,也陡然走了出來:「我就看你能……」然後他看見了寧毅的眼睛。

  他走出來時,寧毅也已經帶著笑容,扶著椅子站了起來,但短短的眨眼間,那笑容也與一雙冷漠的眼神結合在一起了。下一刻,幾乎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片刻間,寧毅做了所有人都以為他不可能做的事情。

  那張椅子呼嘯而起,在寧毅的用力揮掄下,朝著蘇文興的頭上用力砸了過去。

  轟然巨響,無數的嘈雜聲,蘇文興只是伸手倉促擋了一下,鮮血迸射而出,漫天都是飛散的椅子碎片。蘇文興的身體撞上後方的柱子,此時過來的兩名家丁已經想要撲上來,原本跟在蘇文興身後的也有兩名同齡的男子,卻都是被嚇得踉蹌後退,寧毅已經舉步逼近過來,一名護院伸手沒有抓住他的衣服,而寧毅照著還未倒下的蘇文興的膝蓋,側身一腳踩了下去。

  「咔」的一聲,他的腿扭曲變形,骨骼突出來,就已經被踩斷了。

  「你還!真的!敢過來!」

  寧毅拿的那張椅子,竟還真是用來打蘇文興的。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有人撲上來,有人尖叫,鮮血與蘇文興痛苦的呼喊混在一片嘈亂之中,兩名護院已經纏上寧毅,但隨即,那插著刀的茶几被寧毅掄起來,狠狠砸碎在一名護院的背上,將他砸趴在地,場面在片刻後安靜下來時,寧毅已經手握戰刀,用刀背將另一名護院打得滾了出去。看他已經是拿刀要殺人架勢,蘇家人都已經不敢上前,寧毅抓起一張椅子在蘇文興身前放下,坐在那兒持刀看著蘇文興渾身浴血的慘狀,蘇仲堪等人圍在蘇文興後方道:「你要幹什麼……」

  此時更多的護院家丁也都聚往了屋內,有人喊:「殺人啦!殺人啦!」蘇云方吼道:「你今天是別想走出去了……」

  寧毅俯下身子,看著蘇文興,也不知道蘇文興還有多少意識:「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前些天跟你接觸的,到底是薛家的人還是烏家的人了,或者兩邊都有,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蘇云方道:「你從頭到尾,都在顧左右而言它——」

  「如果我沒弄錯,聶姑娘應該還是處子之身!」

  寧毅盯著蘇云方,這句話忽如其來,但整個廳堂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股奇異的安靜降臨了這裡。

  「她背後的靠山,有我,有成國公主府,有右相秦嗣源,你們今天做的事情,她若是真要追究,隨時可以把那幫女人、包括你們抓進大牢。八次!」寧毅抓起一樣東西砸在已經頭破血流的蘇文興的臉上,那東西在血泊中滾了幾下,是康王府客卿的木牌子。

  「不過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只想跟你們談談你們這幫廢物到底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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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家事(二)
               
  「他們問我……要是烏家抱成一團,寧肯冒著全家死光的危險也不給我們蘇家佔便宜,我怎麼辦……」

  廳堂之中,寧毅說出這個問題來,雖然弄得許多人有些摸不清頭腦,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得上先聲奪人了。生於商賈之家,大夥兒對於經商之事,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份興趣在,當初的皇商事件揭露之後,眾人也不免將自己代入進去,幻想自己若處於寧毅的位置能夠怎樣,或者是幻想自己位於寧毅的對立面能夠怎樣,這樣的幻想總是不需要負責任的。

  甚至在蘇家的一些人看來,當初的情況下若是烏家能夠稍微撐一撐,都能找到破局的方法,畢竟什麼抄家滅族的危險聽起來也像是在嚇人,幾率並不大,烏家後來竟然會妥協,只能證明烏家毫無拚搏進取精神……這事情還不是?連個入贅的傢伙都能孤注一擲地拼成這個樣子,烏家竟一點膽子都沒有,讓他僥倖翻盤,實在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布行行首位置的。

  從某種程度上,大家當然也都傾向於寧毅還有諸多後招,這些後招大都狠辣狠毒,眾人的心中也都幻想過許多。因此當寧毅問出這個問題,不少人都已經想要聽到那答案,或是目光交匯或是交頭接耳。蘇文興等人自然不想讓他將話題帶走,喝道:「寧立恆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今日說的是你跟那個聶云竹的事情,諸位。二姐才生完孩子……」

  蘇仲堪也道:「別想插科打諢,我告訴你,今日會有家法在此,你在外面再厲害,在此地也撒不了野……」

  屬於二房三房的許多人都開始吵吵嚷嚷地吼起來,寧毅坐在那兒環顧四周,笑了起來:「你看。他們還真的想了……你們給我閉嘴!」他語氣陡然轉厲,片刻後又笑出來,「都是一回事。二叔,都是一回事……你看,他們還真的去想了。哈哈哈哈,你有沒有想過啊,還有文興,你呢?你想過嗎?」

  「你們看看現在自己的樣子。」話語仍舊嘈雜,不過,雖然有那麼一些人想要打亂他的說話,但他說出來的,大部分人還是聽著的,寧毅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氣。目光卻明顯有些厭惡,隨後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烏家也好,薛家也好,樓家也好,你們也好。都是些什麼東西。」

  「寧毅你放肆!」

  「跟人賭命?就是你們這樣的人?烏家這樣的人?為什麼要去想這個事情?你們不是已經把該幫我做的都做完了嗎?今天是什麼事?你們站在這裡幾十上百個人哪一個不是心知肚明?現在是在幹什麼?鴻門宴?三堂會審?就你們?你們他媽的在幹些什麼噁心齷齪事?對上外人你們就跟雞一樣,只有對上自家人你們像是狼狗,你們毫無開拓進取之念,只有當大房像檀兒這樣的女人掙回來一塊地盤之後你們就覺得理所當然要分你們一塊。你!你、你、你、你還有你!」

  寧毅已經站了起來,目光冷峻,手指幾乎是從蘇仲堪的臉上一直點過去了:「你們這些人。屎都不如!蘇文興你給我過來!你來說你能幹什麼?」

  「太放肆了!」

  「給我抓起來!」

  他已然說出這種話來,上方的兩位老人中也有人坐不住了。蘇仲堪大聲叱喝著讓家丁過來將寧毅抓住的同時,砰的一聲響起來,寧毅拔起戰刀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刀鋒進去大半,從下方穿出來,他的目光盯著兩名要衝過來的護院,那兩名護院一時間不敢往前衝。蘇仲堪已經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你你你你你、你造反了……」

  回過身去,寧毅緩緩坐下,一隻手按在膝蓋上。

  「我告訴你們你們能幹什麼,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見到有好處就要來分一杯羹,分得少了,你們還心生怨氣,當檀兒跟我計劃著如何對付薛家、對付烏家的時候,你們在想著怎麼對付檀兒,因為你們知道,你們做不成任何事情,但至少可以給自己家裡人搗亂,你們不能成事,卻能敗事,你們就像是蛆蟲,就像是辦喜宴的時候堵在門口的乞丐,不給你們錢,你們就打爛自己的腦袋,讓人家喜事也辦得不痛快,你們就是這種人……」

  「蘇文興你為什麼不敢走過來?你怕我打你?那你躲在那邊算是什麼?樓近臨你知道吧?以前跟蘇家有過來往的,方臘造反,他投了方臘,成了當時杭州第一的商家,蒐羅綠林人士,豢養家奴,去年快過年的時候,他抓了檀兒,沒有一個時辰,在他家裡也是這樣的地方,我當著他家所有人的面打死了他的大兒子,一槍打爆了他的頭!」寧毅伸手轟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當時站得比你遠!」

  周圍鴉雀無聲,寧毅在杭州的事情雖然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大概,但有些詳細的細節,蘇檀兒等人往外透露的終究還是不多的。當然,再兇狠的人,也不至於在自己家裡真發狠,大夥兒還只是有些震驚,寧毅攤了攤手,語氣已經轉得平緩。

  「過來啊……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管對你幹什麼,大家的觀感上都是對我不利,你們這些人不是自詡天才橫溢嗎,要是我,就會不顧一切地挑撥我,讓我失去控制,你們想幹的一切就都光明正大了。你們這些人,有哪一個不是一樣的?為了做成事情連挨一頓揍都怕,卻可以大言不慚地談論跟人死磕。現在回到開頭,你們知道他們如果要拚命的話我們能怎麼樣了,我告訴你們,只要還有一線希望,超過了一百個人,他們就沒法拚命,因為你們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在哪家哪戶都有,有人要往前衝就一定有你們這樣的人要拖後腿,我現在說的,大家都聽懂了嗎?」

  他說完這些,眾人反倒多少都冷靜了下來,自然是沒有人認同他的,周圍有人小聲地罵罵咧咧。一直在一旁的蘇云方看著他,手指晃了晃,一字一頓道:「我們現在說的不是這件事,這跟你在外面養女人有什麼關係?」

  他冷靜旁觀,此時終於還是將話題扳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寧毅,寧毅也笑了笑:「我還以為是一回事呢,三叔……蘇文興,你過來,我告訴你……」

  「你有屁就放,誰知道你是不是瘋子……」

  蘇文興還想掙扎一下,那邊蘇仲堪喝道:「文興你過去!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幹嘛!」他也已經意識到,蘇文興這樣畏畏縮縮的畢竟是顯得弱勢,這等場合裡,寧毅敢這樣作勢,難道還真的敢動手不成?而有了父親的撐腰,蘇文興一咬牙,一挺胸,也陡然走了出來:「我就看你能……」然後他看見了寧毅的眼睛。

  他走出來時,寧毅也已經帶著笑容,扶著椅子站了起來,但短短的眨眼間,那笑容也與一雙冷漠的眼神結合在一起了。下一刻,幾乎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片刻間,寧毅做了所有人都以為他不可能做的事情。

  那張椅子呼嘯而起,在寧毅的用力揮掄下,朝著蘇文興的頭上用力砸了過去。

  轟然巨響,無數的嘈雜聲,蘇文興只是伸手倉促擋了一下,鮮血迸射而出,漫天都是飛散的椅子碎片。蘇文興的身體撞上後方的柱子,此時過來的兩名家丁已經想要撲上來,原本跟在蘇文興身後的也有兩名同齡的男子,卻都是被嚇得踉蹌後退,寧毅已經舉步逼近過來,一名護院伸手沒有抓住他的衣服,而寧毅照著還未倒下的蘇文興的膝蓋,側身一腳踩了下去。

  「咔」的一聲,他的腿扭曲變形,骨骼突出來,就已經被踩斷了。

  「你還!真的!敢過來!」

  寧毅拿的那張椅子,竟還真是用來打蘇文興的。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有人撲上來,有人尖叫,鮮血與蘇文興痛苦的呼喊混在一片嘈亂之中,兩名護院已經纏上寧毅,但隨即,那插著刀的茶几被寧毅掄起來,狠狠砸碎在一名護院的背上,將他砸趴在地,場面在片刻後安靜下來時,寧毅已經手握戰刀,用刀背將另一名護院打得滾了出去。看他已經是拿刀要殺人架勢,蘇家人都已經不敢上前,寧毅抓起一張椅子在蘇文興身前放下,坐在那兒持刀看著蘇文興渾身浴血的慘狀,蘇仲堪等人圍在蘇文興後方道:「你要幹什麼……」

  此時更多的護院家丁也都聚往了屋內,有人喊:「殺人啦!殺人啦!」蘇云方吼道:「你今天是別想走出去了……」

  寧毅俯下身子,看著蘇文興,也不知道蘇文興還有多少意識:「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前些天跟你接觸的,到底是薛家的人還是烏家的人了,或者兩邊都有,你來說還是我來說?」

  蘇云方道:「你從頭到尾,都在顧左右而言它——」

  「如果我沒弄錯,聶姑娘應該還是處子之身!」

  寧毅盯著蘇云方,這句話忽如其來,但整個廳堂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股奇異的安靜降臨了這裡。

  「她背後的靠山,有我,有成國公主府,有右相秦嗣源,你們今天做的事情,她若是真要追究,隨時可以把那幫女人、包括你們抓進大牢。八次!」寧毅抓起一樣東西砸在已經頭破血流的蘇文興的臉上,那東西在血泊中滾了幾下,是康王府客卿的木牌子。

  「不過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只想跟你們談談你們這幫廢物到底在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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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二五章 家事(三)



  此時發生的所有事情中,對眾人衝擊最大的,或許還不是寧毅的突然發飆,而是他突然方才說的那句「聶姑娘應該還是處子之身」。這句話一出,所有人心中頓時都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類似於忽然發現被陰了。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鬧得有些聲勢浩大,二十多個婦人哭哭啼啼地回來,說寧毅喪心病狂了,她們出去打他養在外面的女人,他竟然發飆打人。理所當然,若那女子不是他的女人,他為何要打人呢,而在此後眾人的吵吵嚷嚷,蘇文興的推波助瀾,大夥兒心中想的,都是寧毅回來之後如何對此作出交代,寧毅回來之後態度強硬,似乎也有些惱羞成怒,不斷地將話鋒往家中矛盾上引,若非是那女人的問題不好說,他又何苦這樣。

  如果眼下在這裡的不是寧毅,而是別的什麼蘇家子弟,一開始露出那種強硬的態度恐怕就會蘇仲堪叫護院抓了先打一頓,此時各家家法如此,在長輩面前咆哮,那還了得。但寧毅在蘇家畢竟已經有了莫大的聲勢,氣勢出來之後,短暫的時間裡,別人也不得不聽他到底會說些什麼,畢竟護院的武力也拿不下他。而直到他說出那句話之後,眾人才能回過頭去仔細考慮一下,這件事情,難道竟是假的。若是假的那該怎麼辦。

  判斷這類事情,終究是沒有太多官方標準的。

  一般人家要是出了這種事。最為十拿九穩的,當然是男方手上有著女子的賣身契。這年月裡已經沒有奴隸之類的說法。就算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僕,真被弄死了。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如果是青樓女子,發生這類糾紛,即便真將人打死了,官府通常也不會介入,介入也只隨便賠錢了事。若是沒有賣身契,對方要是被抓了個現成。這是有傷地方風化之事,弄死了問題也不大。

  但如果脫離這兩種情況,對方又不是什麼毫無背景任人欺凌的流鶯,比的就是雙方的背景了。今天出現這種事情,當街打人撕人家衣服,對方只要有人,就可以直接打上蘇家家門來,哪怕衝突中打死了人,人家都是佔理的。即便鬧上官府——哪怕鬧上金鑾殿——只要確認那位聶姑娘還是完璧,情況頃刻間就會往一邊倒。

  至於其它的,寧毅認識那位聶姑娘,甚至自稱是她背後靠山什麼什麼的。才子佳人交際來往之類的,那聶姑娘仰慕他的才學。他尊重對方高潔的心性,竟能發乎情止乎禮,在這年頭,這他媽是個佳話啊。文人才子,上流社會謳歌的都是這種東西,重點就是他們沒有身體上的交流,最厲害的證據,自然就是聶姑娘仍是完璧之身。

  當然,蘇文興那邊似乎沒有證據。寧毅這邊當然也沒法讓人當場證明他與那聶姑娘沒有什麼下流關係。眼下唯一發生的,仍是寧毅當著長輩的面打了家裡人,這件事情,蘇仲堪頃刻間就能反應過來。咬牙說道:「現在固然沒有人能證明你與那聶姑娘有染!你又有何證據此事與文興有關,你竟敢在這麼多人面前當眾行兇,以你一入贅之身,我立刻便能將你送官你知不知道!」

  他這樣一說,周圍二房三房的人頓時都嚷了起來,有的喊抓他有的喊打他一頓、家法處置等等。寧毅看著這些人笑了笑:「你們還以為我說的是這個,我剛才說的話,你們一個都沒有聽懂是不是!」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家中的大夫也已經過來了,正要蹲到蘇文興身邊,砰的一聲轟然響起,震耳欲聾,大夫藥箱的肩帶被打斷了,藥箱轟隆隆的滾出好遠。大夫愣了愣,被嚇傻了,與此同時,「啊——」的一聲慘叫再度響起來,一直在地上哭號的蘇文興被霍然站起的寧毅一腳踢在大腿上,身體轉了半個圈。

  這兩聲巨響倒是令得廳堂裡再度高漲的吵嚷聲又熄了下去,寧毅手中的火銃對著那大夫,槍口還在冒青煙,片刻,只見寧毅放下了槍口,周圍已經安靜下來,他聲音倒是不大,只是一字一頓:「死不死我不管,腿一定是斷了,你看著辦。」

  那大夫還在愣著,蘇仲堪「啊」的一聲怒喝,朝後方走出幾步,到一名護院手上拔出一把鋼刀:「我殺了你!」蘇雲方推了推那大夫:「快救人啊!」這邊寧毅退後一步,在椅子上坐著,看著持刀要衝過來的蘇仲堪:「二叔,你最好聽我說完這些話,到時候要殺要剮,我都奉陪。」蘇仲堪哪裡肯這樣罷休,正要過來,旋即被蘇雲方拉住:「這傢伙真做得出來你看不出嗎……」

  他們對於寧毅的瞭解畢竟沒有蘇檀兒那樣深,一貫以來,寧毅表面上雖然溫和,但對敵時從來狠辣,他此時又不是那種離開蘇家就一無所有的人,背景已經很深了,要是這個時候要是蘇仲堪再跟他砍殺起來,不管傷了誰,以後寧毅跟蘇家恐怕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蘇雲方畢竟還有些理智:寧毅只要還是蘇家贅婿,許多事情按規矩來還是可以整到他的,若真的離開了蘇家,雖然一時會被譴責,但恐怕蘇家真還未必鬥得過他。

  他這樣一阻,蘇仲堪終究還是沒法衝過去了。大夫手忙腳亂地撿回藥箱過來看顧蘇文興,寧毅低頭收起火銃,片刻又收起了戰刀,想了想,雙手一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對你們這些事情,還真是有些煩了……」

  他這句話聲音不高,像是在對自己說的,但隨後的,就是跟周圍的人說了:「去年上半年擺平了烏家,下半年去杭州,後來杭州兵禍,我跟檀兒回不來的事情一直在傳。你們這些人,就自以為看到了機會。開始挖大房的生意,佔大房的便宜。你們這些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烏家薛家開始在這件事上推波助瀾,蘇家的生意雖然少了,但你們都很得意!畢竟到你們手上的東西是多了……」

  「寧毅你少……」寧毅還沒說完,有人站了出來便要插嘴,寧毅陡然望了過去:「蘇文季你再說話我打斷你的腿!」

  那蘇文季瞪著眼睛與寧毅望了片刻。終究是不敢說話,寧毅的目光掃過一房的人:「你們做的這些事情,我那岳父,還有老爺子都看在眼裡。當時沒有辦法說,是怕我跟檀兒真的死在了杭州,但既然我跟檀兒回來了,事情就要開始清算,你們吃下去的,要開始吐出來。老實說,就算吐出來了一部分,比起我跟檀兒從這裡離開的時候,你們在生意上,還是佔便宜了。」

  「畢竟是一家人。檀兒無心讓你們吐出太多來。但就是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反過來以為大房對不起你們,吃了你們的利益。你們也好,薛家、烏家也好,意識到問題出現在我們夫妻身上,開始想辦法,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就是讓我們自己出問題。很巧,你們找到了辦法。我跟聶姑娘的事情。正好檀兒又要生孩子,而老爺子那邊清算也已經開始了,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具體誰牽頭,誰做事,你們都能看到……真他媽是群天才……」

  「寧毅你要說是誰就說清楚,別在這裡含沙射影,你要是沒有證據……」

  「我今天就是沒有證據!我就是要含沙射影!因為你們都是參與者!或多或少!我今天不是要跟你們證明這件事!我是要跟你們交代以後會怎麼樣!」寧毅看著那出來說話的人,手掌拍在茶几上,「所以你最好聽我說完。」

  「從來都不缺你們這樣的人!不敢真刀實槍的從外面拿東西,只敢對著身邊人打主意。為什麼,身邊的家人、親人不會打死你,欺軟怕硬欺善怕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今天,你們這幫廢物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別人只能忍氣吞聲,我不一樣。」

  「我是入贅的,我知道你們看不上我,我也從來看不起你們。所以以往我不想參與到這些事情裡面來,你們要怎麼把這個蘇家搞垮,那也是你們的事。因為檀兒生病我才接下皇商,我從來不介意你們能力有限,哪家哪戶都有平庸之輩,以前家裡勢力不夠,拿下烏家之後生意會更好做,你們二房、三房也大可以趁機借勢。覺得自己沒法經商你們可以遊山玩水吟詩作對,缺錢你們可以在家裡拿可以找檀兒要。蘇家有錢,你們到外面去抱抱粉頭聽聽小曲幹什麼不行!」

  「怕的就是你們根本看不清自己沒有能力!自詡厲害,勾心鬥角,什麼壞心眼都使在自己家裡人身上,對上外人卻毫無辦法,偏偏還總覺得有辦法的是自己!我跟檀兒不同,我最噁心的就是這種事情!今天我斷他這條腿,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事,而是因為他存的這顆心!」

  他目光冷峻地說完這些:「我以往不在乎入贅的這個身份,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期待跟你們打交道,可若你們覺得這樣就可以拿捏我,或者是逼著我忍氣吞聲這樣那樣,那你們就搞錯了。今天不是你們在等著我,而是我要過來跟你們說清楚,我最討厭的,是這種事情,家裡人背後捅刀子,比外人更可惡,若再有下次,我保證他一定不止是斷一條腿。過不久我就要上京,所以今天跟你們說清楚這些,你們可以想想,或者試試。」

  一字一頓地說完,周圍已經沒什麼聲音了,寧毅才道:「至於身份……」他這句話卻終究沒能說出口,因為忽然間竊竊私語聲響起來,廳堂的側門那邊,似乎有人過來了。隨後那邊的眾人下意識地讓了一條道出來,出現在視野那邊的,卻是一手扶著門框,臉色有些蒼白的蘇檀兒,小嬋等人跟在旁邊和後面攙著她,蘇檀兒偏著頭,目光中帶著焦急與些許的憂愁,環顧廳堂裡的所有人。

  寧毅原本是極為冷冽的氣勢,這樣看了兩眼後,終於垮下了肩膀,皺了皺眉頭,朝小嬋她們說道:「你們怎麼……」

  蘇檀兒緩緩的走進來了,產後身體虛弱,或許是聽說消息後過來得也急,她雙唇微張,呼吸之間頗為用力,過來之後,她也看到了地上的蘇文興,走了幾步。旁人大概以為她想要過去看看堂弟的傷勢,但蘇檀兒只是在旁邊看了片刻,陡然間做出了旁人未能預料的行為。

  她伸手將一張椅子朝蘇文興推翻了過去,那椅子砸在蘇文興的胸口上,隨後只見蘇檀兒一回頭,帶著哭腔嘩啦嘩啦的將茶盤、茶壺、茶杯、果盤什麼的往蘇文興那邊推著砸過去,一邊扔這些東西一邊還「嚶」的哭起來了。她此時力氣畢竟小,砸的終究都不准,隨後就被寧毅抱住了,不讓她亂動。

  「你別出來,我們回去、回去再說……」

  蘇檀兒已經是這個樣子,就沒人再敢說什麼了。無論是誰,或許對寧毅不怎麼待見,但這麼些時日以來,大都已經認同了蘇檀兒將是蘇家未來的頂樑柱。寧毅扶著蘇檀兒往側門那邊走,他們即將跨出門檻時,枴杖聲從另一側響起來了,眾人都開始見禮。

  然後,是蘇愈的聲音,有些疲憊,也有幾分嘆息。

  「我一直在外面,看完了這件事……這樣也好,立恆說的話,你們好好地想一想吧,檀兒要是倒下了,對你們真有什麼好處嗎……有些事情,家裡也該想一想了,學做事很好,但有些沒這個天分沒這個心性管事的人,就不用再強求了吧。隨便做點什麼事,比經商好,就算想當個富貴閒人,家裡,以後也養得起你。」

  他說完這話,已經接近廳堂中央,隱約的,其中一名老兄弟對他道:「今天這事情……終究還是要證據……要不然……」

  蘇愈看著地上的蘇文興,有些疲累也有些冷漠地搖了搖頭:「今天這到底是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難道誰還看不出來嗎……」

  他拄著枴杖,說完那話,抬頭朝這邊望過來,開口說了一句:「立恆哪,那位聶姑娘,過幾日你邀她來家裡一趟吧,讓家裡人,給她當面道個歉。」

  薑還真是老的辣……寧毅微微愣了愣,片刻點了點頭,扶著貼在他懷裡不肯動的蘇檀兒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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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28 08:29:33
  第三二六章 家事(四)


  夜風颳起輕響,燈籠在簷下微微搖晃著。春末的夜晚已經沒有了涼意,正是最為怡人的溫度,寧毅開了房間的窗戶,讓空氣流通進來,然後盛了一碗湯喂妻子喝。

  之前發生的事情過去才只是片刻,夜色中,蘇家各個宅院間傳來的悸動都像是因為方才寧毅引起的。蘇檀兒的情緒也明顯的沒有脫離先前的波動,但她沒有因這事而詢問寧毅什麼,只是低頭喝著湯,或是用那種快要哭出來的眼神望著寧毅。但寧毅此時也無法明白她心中想的到底是些什麼。

  「那位聶姑娘,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了的,那時候她弄了輛車子在城裡賣餅,我和秦老、康駙馬都認識她,後來開店,我們也都出了些主意……」

  「嗯。」

  夫妻倆的話,此時大抵便只是說到這裡,這類事情畢竟一向是越解釋越麻煩的。過了一會兒,小嬋將孩子抱過來讓檀兒喂奶,便也拿著複雜的眼神望寧毅,孩子喝奶喝到一半,或許是感受到房間裡幾個人的心境,反倒哇哇大哭起來。這哭聲成了緩衝,三人輪流抱了孩子哄,過了一陣哭聲才漸漸止住,放在床上,有些皺的小臉在燈光裡顯出幾分紅潤來,安詳的沉默沉浸在靜謐的夜裡。

  對於寧毅來說,發生的這件事情固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並不是全無意義。上京也好,留在江寧也罷,始終有一群毫無能力卻足堪敗事的「家裡人」在背後捅刀子,都是他難以忍受的行為。當然,要說他能夠說翻臉就翻臉,會直接跟蘇家人決裂火拚,當然也是很難的。遲早要有這樣的一次警告,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他才好真的下手,而這次警告之後,類似的事情終究還是有變少甚至杜絕的可能。畢竟假如他真的參與到高層次的政治鬥爭裡去,背後有這樣的一群蠢蛋,那就根本是在拿自己的全家性命開玩笑了。

  而在這件事裡,獲益最多的。恐怕還是蘇愈以及整個蘇家。如果將蘇家看成一個企業,到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明顯的轉型期了,當初為了選出接班人,讓三房各自為政,做出業績,但到了眼下這個時候。三房的權力再分散角力,對於蘇檀兒就已經大為不利了。老爺子這段時間,就是要將家中一些不服檀兒的勢力打一打,但打一打畢竟治標不治本。

  在這件事情上,蘇愈未必是滿意或者說無條件相信寧毅的,但在當時,他卻看到了最好的機會。那句「有些沒這個天分沒這個心性管事的人,就不用再強求了吧」一出。就是要將二方三房的權力完全收歸蘇檀兒手上。老人家當時也真是果決,直接作出了決定,幾句話輕描淡寫。但都是籍著寧毅的餘波借題發揮,杯酒釋兵權,在蘇家引起的波動,比寧毅的這番警告,其實是嚴重了許多倍的。連寧毅都忍不住想要為之喝彩。

  這是老人家管理蘇家多年積累出來的政治智慧,每家每戶若沒有一個這樣的人,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更別提可以做大了。有蘇愈在,有一點倒也是寧毅可以為之欣慰的,就是他真的上京以後。不至於會有人再在他背後捅刀子捅出大簍子來,因為老人家肯定會壓住這種會波及全家的危局。當然,他最後給寧毅的一句話,終究還是向寧毅這邊表現了不滿的情緒的。

  請聶姑娘到家裡來,當面道歉,寧毅自承是聶姑娘的背景之後。很難有拒絕的道理。若是寧毅與雲竹真的毫無關係,這件事情就算大事化小,蘇家一點事情都沒有了,還多交了一個有背景的朋友。假如寧毅與雲竹有染,受了全家的道歉之後,雲竹再想入蘇家門,情況就會複雜上無數倍。蘇家二房三房都沒能做到的事情,老人家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直接在寧毅面前落子將軍。當然,蘇愈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是,至少在暫時,寧毅並沒有就讓雲竹進門的事情,做出正式的考慮。

  「現在我就算娶雲竹回去能怎麼樣?」第二天清晨跑過小樓,受到元錦兒質問時,寧毅也將這事說了出來,「檀兒未必會欺負她,但在蘇家一定是受氣,進了門之後……又沒辦法到處走動,想要散散心或者對那些人眼不見為淨都不行……」

  「可是、可是……」

  「在這裡至少有你照顧她。」

  「這倒是。」此時雲竹已經回房去拿東西了,錦兒托著下巴,「可是照你這樣說起來,你家的那位老爺子那麼厲害,雲竹姐上門的時候,會不會被欺負啊,要不然就不去了,要道歉讓他們過來……」

  「既然……那位老爺爺讓我過去,我明天便過去吧。」錦兒話沒說完,雲竹也從房間裡出來了,在兩人中間的台階上坐下。她一襲長裙,容色看來有幾分憔悴,但精神是挺好的。雖然昨天下午受到了那樣一番變故,但在雲竹心中,本就是自認理虧的一方,寧毅能夠那樣子出來替她出頭,她心中也難以形容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或是震驚或是溫暖,私下裡的滿足感要從心裡一直溢出來。

  她沒有跟錦兒說起,但整個晚上她都恍恍惚惚的想著這件事,想有關寧毅的各種事情,抱著被子睜著眼睛幾乎一晚沒睡,滾來滾去的,錦兒還以為她心中委屈,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於是傷感了半晚。

  對於雲竹的從容,寧毅一時間也有些意外,片刻後卻道:「我再想想。」

  錦兒將下巴擱在膝蓋上,隨後朝遠處張望了幾眼:「會不會有人在監視我們啊。」他們的關係此時已經暴露,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三人每天早上會碰頭。晨霧濛濛,坐在台階上的三人猶如被包裹在一片小小的世界當中。

  辭別了雲竹跟錦兒,回家途中便遇上了聞人不二,此時在蘇家家中顯然有駙馬府安排的眼線,對方一過來,便豎起大拇指:「我聽說了昨晚的事情,厲害,一下子就把你家那幫人全都給擺平了,被你打的那個蘇文興應該沒死吧?」

  「一時半會估計醒不來。」

  「還順便解決了以後可能有的麻煩……」聞人不二嘖嘖稱嘆,「雖然看起來什麼事情都不管,你對家裡的情況還真是掌握得很透嘛,你這樣的人,最適合來我們密偵司幫忙探聽情報了。」

  兩人此時在秦淮河畔停下來,散步前行,寧毅扭頭詢問道:「這件事有幫忙查一下嗎?」

  「查什麼?」

  「這件事到底是那哪些人幹的。背後是烏家還是薛家。你們那邊有情報嗎?」

  「你不是都知道的嗎?」聞人不二愕然。

  寧毅攤了攤手:「我怎麼可能知道,事情來得這麼急,我又不是神仙。要不是蘇文興跳出來,我都不知道誰有份……抓住的那個家丁該讓你審一審再放的,當時我以為沒多大事……」

  聞人不二愣了半晌:「……你什麼都不知道,而且被人抓到了把柄、理虧……你罵了他們一頓,反咬他們一口,還把人打成了那個樣子……是這樣吧。」

  寧毅看著他,像是在說這麼幼稚的問題也問你還是搞情報工作的,但終於還是翻了翻手掌:「還能怎麼樣?要不是他們心裡真的有事,我怎麼可能壓倒他們,當時就只能這樣啊。搶佔制高點以後,語言的暴力而已。」

  「我以為你一直很生氣。」

  「我是很生氣啊,因為非常生氣,所以我一定要打斷蘇文興的腿,或者乾脆把他打死。生氣是動機,但做事的時候當然要冷靜,當時的那種情況,如果我真的被氣暈了頭對著那些人大罵一通,今天就別想豎著出來了,我還真能在一群蘇家護院面前殺得血流成河不成?」寧毅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麼樣,幫忙查一查吧。」

  「我還真有些怕你了……」聞人不二喃喃說了一句,「不過密偵司在這方面沒什麼人手,你們這些人的事情,能打聽到就打聽到了,這樣子要往回查,不一定會有結果,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知道。心裡有個底罷了。」

  對於這件事情,寧毅本身也有方法去查,聞人不二那邊就算查不到,他也是無所謂的。兩人大致聊完之後,寧毅一路小跑回蘇府。也是在這個時候,蘇家另一側道路旁的茶樓裡,幾個人正坐在樓上望著這邊,行人寂寥、晨霧茫茫,有人從樓下上來了。

  「林大哥他們決定好了,還是明天入夜時動手,那時人最多,城裡也最容易亂起來,讓咱們這邊也準備好。」

  「嗯。」席君煜點了點頭,隨後望向樓中的幾位兄弟,「那我們也是明天晚上吧,動完手後,擴大混亂,殺出城去。」

  「眾位哥哥也幫忙與其他人說一下……」 他站起來,走到欄杆邊,撐在欄杆上朝那朦朦朧朧的院子裡看,然後舉手指了指,「就是這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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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31 20:44:24
第三二七章 陰天(上)
               
  夏至未至,春末的天氣倒也有了幾分夏日裡那般善變的氣息,上午晴了一陣,沒到下午便漸漸轉成了陰天。江寧街頭行人神色匆忙起來,主婦們收起了院落裡曬著的衣服,在院子裡等待著有可能降下的雨滴。

  蘇家大宅之中也正是一片陰霾,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來,但一片將要下雨的壓抑籠罩在一個又一個的院子裡。昨日寧毅的一番大鬧,加上蘇愈趁機的借題發揮,給這個家裡帶來了太多變化的可能,這變化從一開始就有了許多的伏線,但卻又爆發得出人意料。寧毅的強硬與蘇愈的提前收網將蘇仲堪、蘇云方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二房三房的權力原本肯定是要交的,蘇家的許多資源,也是要集中到蘇檀兒這邊去,但蘇愈的決心下得如此之快,這些事情就真是壓到眼前了。

  蘇家內部狀況原本微妙,並不是什麼鼎足三分的局勢,當初雖然分了三家,但大部分的權力,終究還是沒有分散的。生意也好族產也好,蘇仲堪蘇云方這些人並沒有足夠分家的實力與氣魄,但蘇愈打算讓他們退出蘇家的歷史舞台,完全確定大房的主導地位,此後二房三房固然還有自己的產業,哪怕開枝散葉,蘇仲堪與蘇云方這一支也不至於離開核心圈變成完全的旁支,但在眼下的這一輪中,他們就真是輸掉最關鍵的一局了。

  原本想著,或許大房血脈稀薄。蘇文興這幫草包再生下的蘇家第四代中可能有足堪撐起蘇家重任的人,但眼下寧毅蘇檀兒都是如此厲害,對他們來說,這希望也變得極為渺茫起來。

  二房三房試圖在最後的時間裡讓蘇愈能夠回心轉意,或者爭取一些緩衝的時間。類似蘇愈這些主事人,就已經在考慮二房三房中的哪些人可以被完全剔除競爭隊列。情況並不熱鬧,在這陰天之中。眾多的事情也都潛於嚴肅的氣氛和暗湧下,若是外人,只有那些每日來蘇家送菜肉或是收夜香的小商戶能夠隱約察覺到蘇府的氣氛與往日不同。偶爾問及。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含含糊糊,皆因大部分的蘇家下人,此時恐怕也都看不清楚局勢。

  除卻人心惶惶的二方三房。在昨日的事件中順利過關的蘇家大房,這時候卻也顯得有些氣氛凝重。不光是蘇檀兒這邊一片沉默、蘇伯庸那邊到今日還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就連好些屬於大房旗下的掌櫃或管事,今天裡談起的也並非這場勝利,而是暗暗揣摩著推動這件事情源起的另一件事:寧姑爺到底與那位青樓女子有沒有曖昧往來。又或者是:二小姐的態度,到底會怎樣。

  這件事情在明面上已經過去,二房三房不可能再提起來了,到得這個時候,大房的眾人也終於可以將之擺在眼前仔細地看一看,稍作分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家二房三房由蘇文興主導的陰謀破產的同時,這件事的負面影響,還是出現了。

  蘇檀兒畢竟才生了孩子,正是一名女子最為脆弱且需要自家夫君呵護的時候,自家夫君卻傳出這種事情。寧毅也畢竟沒有對這事做出正面的交代——可以說是他覺得沒有必要。但也可以理解成確有此事,只是事情被寧姑爺用漂亮的手法給遮掩了過去。在寧毅的能力與重要性被眾人日益認識到的現在,他跟蘇檀兒之間的關係,如何取得彼此的諒解和默契,一時間成了眾人最為關心的問題。

  在這樣的一片沉默與猜測當中,作為當事人。還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不過雖然夫妻倆都不是被動的性格,但蘇檀兒陡然做出的決定,某種程度上還是令得寧毅有些意外。

  時間還是下午,被叫進房間時,蘇檀兒正倚在床上看著一份關於蘇家二房三房的名單。雖然才剛生完孩子,但畢竟算不得什麼傷筋動骨的事情,據說有的農家村婦生了孩子當天就下地干活,蘇檀兒身體還好,孩子生下也有兩天了,可以稍微動動腦筋也沒關係。二房三房眾人的安排由蘇愈主導,她只是隨便看看,杏兒進來之後,她還低頭看了一陣,但腦子裡顯然是在想別的事情了。

  杏兒給她倒了一杯清水,她接過來喝了一口,頓了頓方才問道:「相公呢?」沒有下床,聲音便也有些柔弱。

  「好像是……老爺叫他過去了。」

  「哦。」蘇檀兒點了點頭,放開手中的那份名單,拿著茶杯想了一陣後方才道:「杏兒你待會找娟兒過來,你下午出去,幫我辦件事情吧。」

  「好的。」

  一面想事情一面做決定,杏兒能夠看出蘇檀兒此時是一貫商場上做應對的態度,但這時候的感覺又頗有些不同,她明顯也在猶豫,但終於還是帶著不確定的心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這事情做得對不對,不過……你待會出門去找一找那位聶姑娘吧,替我給她帶句話,就說……明日有空的話,邀她過府一敘。杏兒你要有禮數……」

  杏兒微微遲疑了一下:「那位聶姑娘……」

  「就是那位聶云竹聶姑娘。」蘇檀兒笑了笑。杏兒看著她的笑容,這才點了點頭:「哦,我、我知道了……」

  蘇檀兒沉默片刻,又補充道:「這是私人邀約,杏兒你安排一下。並不用秘密來,但也不要讓府中的人打擾了聶姑娘,道歉什麼的,暫時是不必了,那些人居心不良,只會給人難堪。也跟她說,只是我與她見一見就行,不會有其他人的,也……最好不要讓相公知道,你就這樣跟她說吧……」

  「嗯。」杏兒點了點頭,「但是姑爺那邊……若是那位聶姑娘來了府裡,他終究還是會知道的……」

  「一時間不知道就行了……其實知道了也沒關係。」蘇檀兒複雜又柔弱地笑了笑,「相公其實也猜不到我要做什麼。」

  杏兒點了頭,在旁邊等了一會兒,見蘇檀兒沒有更多的吩咐,便準備出去叫娟兒過來了。走了兩步,卻又回過了頭,咬了咬牙道:「小姐,其實、其實姑爺的性格一向光明磊落,他在那些人面前既然說了……說了那位聶姑娘是處子之身,想必就是的。婢子覺得、婢子覺得……小姐跟姑爺之間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如果聽了那些人的話,就、就……」

  杏兒與蘇檀兒之間情同姐妹,但丫鬟對主人間的事情隨意置喙畢竟不好,三個丫鬟中她的脾氣是相對直率的,這話脫口而出,說到這裡,才又有些不好說了。不過蘇檀兒倒不會介意,她坐在床上,雙手摩挲著茶杯,隨後回過頭來朝她笑了笑,片刻,目光望向一旁的窗戶,幽幽說道:

  「我也知道相公的性子,他是不屑跟家中那些人說謊的。我叫那位聶姑娘過來,也不是想以大婦的身份質問她什麼,或者是給她什麼好看。可……杏兒,我想的不是這些事情啊……」她頓了頓,「往日裡我讓相公去參加那些詩會文會,讓他去結交那些才子……哪怕是佳人呢,那也沒什麼。相公的文采氣度,有人喜歡上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咱們江寧的四大花魁,綺蘭姑娘她們,若是相公有意,早就被人傳了許多遍啦……那也沒什麼……」

  她口中說著沒什麼,但語氣卻是稍稍低落下來,大概還是有些什麼的。隨後又接著說道:「但相公對她們卻是一點亂來都沒有……只有在杭州時,那位劉西瓜劉寨主,是喜歡上相公了,相公對她……可能也是欣賞的,不過那種欣賞,我也理會不了。相公對我,對你們,都是夠好的,我很少看到有哪家的男子像他一樣了。但也是因為這樣,偏偏是這位聶姑娘,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

  「她跟相公在很早以前就認識了,相公還教了她開店,與她成了朋友。她到底是如何看相公的呢,相公又是如何看她的……」她苦笑了一下,「杏兒,這些事情我不敢去問,我也不想去試探相公。那位聶姑娘……她在青樓那麼多年,能夠守身如玉又給自己贖了身,或許也是這樣的人,才能得到相公的認可吧……」

  蘇檀兒搖了搖頭:「其實……其實現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對那位聶姑娘有怎樣的心情,我也不想對著相公拚命去猜。或許總是要見上一面,我才能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怎樣想的吧……」

  蘇檀兒說完這話,不多時,杏兒叫來娟兒。自己找知情的管事打聽了那聶姑娘的住址,一路找了過去。天陰,秦淮河邊的道路上還留著昨日打鬧的痕跡,被砸爛多處的那棟小樓也尚未修補好,門口附近雖然看來有些守衛之人,但並沒有攔她,她過去敲了門,隨後也見到了那位聶云竹聶姑娘。

  先前在家裡時聽小姐說了那些話,她對這位聶姑娘也有些好奇。而直到轉告了所有的話,從小樓中被送出來,杏兒心中也在想著,這聶姑娘怎麼會是這樣一位恬靜淡雅的女子,心中倒隱隱約約覺得,明天小姐與她見面,恐怕倒未必是一件好事。

  不過她只是丫鬟,終究還是無法可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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