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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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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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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 21:56:06
第四一八章 心戰第一 兵敗如山(上)
兵刃、血花、槍鋒、火焰,烈陽之下,鏖戰的光景在祝家莊外的石墻附近一直延綿開去。冰火中文

箭矢飛過天空,扎進盾牌里、泥土里、人體里,呼喊與哭號聲匯成一氣,前一刻吶喊著的人下一刻可能便化作了尸體。想要沖上石墻的人被開水澆在了身上,落下來一身水泡,血便從皮膚里浸出來。身中刀槍著自石墻上摔落,有的摔斷手腳,有的是脖子,祝家莊中的人用長木桿撐著藤條火球往外扔出來,落在來不及避開的梁山兵卒的頭上,然后火球翻滾開去。

各種各樣的傷口,噴涌的鮮血,殘肢,石墻東面,有人從上方跌落下來,未曾站穩,小腿斷裂的脛骨已經從皮膚里刺了出來,還來不及慘叫著避開,上方便倒下了開水。梁山的兵卒抱著祝家莊的莊戶自墻上躍下,摔落墻下之后,梁山兵卒一擁而上將那莊戶亂刀分尸,有想要救援的莊戶以石塊、箭矢打過來,下方手持弓箭的兵丁便也照著上方射了過去。

儼如修羅屠殺,數不盡的這類情景,正在石墻一帶上演著。遠遠望去,數十架木梯掛在那墻面上,人潮涌上去、落下來。這祝家莊石墻附近高低不平,梁山這幾日里做好的梯子也都簡陋,有的突出了墻面,被祝家莊的人用木棍戳得倒回去,也有的矮了,一群群的人擁著它轉換位置,箭矢射下,留下傷員與尸體,鮮血斑駁流淌。

陰謀也好、陽謀也罷,智戰到底是堂堂正正,還是詭異可笑,到了這一刻,都已經沒有區別。一切都將化為最直觀的結果。進行檢驗,場下、臺面下的所有交手,也都是為了戰場上的這一刻,當實力終于毫無保留地碰撞在一起,所有的準備,才會真正化為現實層面的力量。

當一萬多人洶涌撲上三千人防御的莊子外墻,梁山的一方,實際上還是發揮出了屬于他們的巔峰層面的力量。祝家莊就像是一片狂浪中岌岌可危的礁石,被人潮瘋狂地沖刷上去。盡管防守一方占的是莫大優勢,一開始撲過來的氣勢,也是極為驚人的。

人海的沖刷,箭雨的襲來,一架架長梯載著惡意蔓延而來。幾支梁山精銳在頭目帶領下不要命地沖上,那一邊,還有人群擁著巨木預備撞擊莊門。僅僅兩丈的外墻,一箭之地的距離,就如同一根繃在每個人心頭的細線,不斷地顫動著,仿佛隨時都可能斷裂。

在人人心中都有疑惑。軍心動搖的此刻,也不會有人輕易倒戈,之于個人,或許每個人想的都是“我不會退”。只有一個人之于群體,想的才是“我不退,別人會不會反復無常”,但無論如何。在這開戰的第一刻,所有人都是抱持著必須打敗對方的心理參戰的。

而在林沖等頭領方面。也都已經達成了這樣的共識。唯有此時破了祝家莊,殺了對面那惡賊,方有可能為梁山日后,謀取一線生機。因此在第一時間,他們便組織起手下心腹,對那石墻進行了最猛烈的攻擊,甚至于幾名武藝高強的頭領殺上去,然后再被逼退下來。

對于梁山的進攻,祝家莊在準備充分的第一刻,抵抗也是最為頑強。開水、火球、石塊、箭矢,在第一時間給梁山兵卒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幾名頭領沖上去,便會受到來自各方的攻擊,就算武藝高強,在這等情形下也不可能將攻擊硬生生的頂住。再加上地勢所限,攻擊最為劇烈的地點也就是那樣的幾處,欒廷玉、祝彪等硬手來回奔走,后方還有四十余把弩弓來去,有幾名中小頭目在圍攻之下,或傷或亡,折下陣來。

頭領級的傷者被送至陣后,與這邊留守的將領集中起來,“白花蛇”楊春、“金錢豹子”湯隆、“小霸王”周通、“通臂猿”候健等人在最初一刻鐘的沖殺里就已身受重傷下來,“中箭虎”丁得孫被箭矢射中,尸體被拖了回來,想到他的外號,卻沒人能夠笑得出來。只有“錦豹子”楊林沖上石墻后廝殺不退,想要為后面的兵丁爭取時間,被欒廷玉找上,后方幾把弩弓的集火中,讓欒廷玉一棒打碎了腦門,連尸體都無法救回。

大樹之下,大夫在看著一眾頭領的傷勢,吳用坐在那兒,目光緊緊地盯著石墻上的變化。一旁的李逵半身是血,正在接受大夫的包扎,即便如此,他還是時不時的大罵幾句。

方才進攻,他這等宋江身邊的心腹,也是沖得最狠的。兩丈高的石墻,又有梯子,對于他這等有武藝的人來說哪有什么難度,只是沖上去以后,還未能大肆殺伐,便遭到那邊十幾把弩弓的集火,他身上只是中了兩箭,趁著他打頭陣沖上去的士卒卻是一冒頭便遭到狙殺,最終他從墻上躍下,還砸死了一個自己的手下,此時只能憋屈地回來治傷。

到得此時,席君煜也已經過來,吳用詢問他的看法,但他此時也沒什么想法可言。一切都已經被逼到刀鋒上見真章的時候,除了奮力強攻,陰謀實施的余地已經不多。但……這其實是僅對梁山這一邊而言的狀況。

真正會令頭領們感到心煩意亂的,并非此時混亂的戰況,如果戰況能夠如此持續下去,祝家莊的陷落也是可以預期的。能夠讓大伙感到危險和煩躁的,是在這樣激烈的戰場上,從祝家莊里不斷傳出來的呼喊聲。此時戰場上人聲沸騰,這邊隔得遠了,聲音聽起來隱隱約約,但只要仔細去聽,就總能聽見其中的內容,那喊話幾乎從戰事開始,就未曾停下來過。

有關于這次戰事里梁山這邊的連番被坑,關于朝廷早已盯上梁山,關于武瑞營此時已經轉去攻打梁山泊,再關于赤發鬼劉唐的死,大頭領的投誠。這些喊完以后,便在大喊:“此事你們不信嗎!想想這些天營地里的事情,看看你旁邊的人……”

“那些被放回去的兄弟!不要再猶豫了!你們倒戈越快!梁山就崩潰得越快!你們已經沒救了——”

“你不動手。別人也會動手!就在剛才,已經有人偷偷向我們投降了,送來了兩個人頭,看看你們誰的老大死了——”

“殺一個梁山人,立刻過來,就是清白的!以當朝右相的名義擔保,官府不再追究此事!殺兩個!賞白銀二十兩!殺一名頭目,賞五十兩——”

一個一個的聲音,在石墻內興奮地大喊。對著這戰事的每一個方向,先前的攻勢中,也有“楊林死了!楊林已被打死了!大家看啊!”這樣的喊聲,李逵受傷被逼退時,那邊也在喊:“黑旋風李逵跑了!黑旋風李逵跑了!大家快來看!黑旋風逃跑了——”這才是真正將李逵起得發抖的原因。

若是在之前。這樣的喊話,根本不會有任何的作用,眾人聽在耳中也只會覺得可笑。但在這個時候,所有人心中都沒有笑出來的心思,只有恐懼和壓力,因為所有知兵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呼喊在眼下的梁山陣中。是一定會出現效果的,在開戰之初,大家就明白這一點,但當它真正出現時。也能夠令得眾人的心弦如同那石墻一般,不斷顫動。

漫長的陰謀、陽謀,從來就不是在開戰之前就會讓人內訌,猜忌之心。一時間誰都壓得下來。可戰爭原本就是這么一回事,當生死的抉擇被壓至眼前。些許的動搖形成連鎖反應后就能決定千萬的性命。梁山人明白這一點,也只能以五倍的人力去博,并且在第一時間就出動一名名的大頭領,以打起士氣。這樣的戰局里,交戰的兩邊,都在對耗。

事實與謠言從祝家莊里激烈地傳出來,一時間是“關巡檢降了”,一時間是“二龍山的兄弟不肯上前,你們梁山在內訌”。有的人沖上石墻,然后被截去了退路,石墻之內,十余把弩弓對著這邊,一個人舉著喇叭大喊:“殺人便能投誠!殺人便能投誠!”原本背對背的兩人對望了一眼,如同方才山坡上關勝與燕青一般的情景,只是一下的猶豫,終于奮力揮刀,殺死了同伴的那人茫然無措,里面在喊:“扔了武器過來、扔了武器過來!你沒事了!你沒事了!”石墻外的小李廣花榮挽弓便是一箭,但箭矢隨后便被欒廷玉砸開,哈哈大笑。

那面石墻,能沖上去的,終究不多,在下面多少可以看見這類情景的卻不少。莊內也傳來興奮地大喊:“你沒事了!你沒事了!兄弟!官府不會追究你的事情,還有獎賞!來,告訴大家你叫什么名字……梁二!他叫做梁二——”

這一場廝殺還不到半個時辰,這類喊聲就在戰陣之上陸續響起來,這邊報:“兄弟,告訴大家你叫什么名字……葉孤城!他叫葉孤城——”

“……陸小鳳!陸小鳳陸兄弟來我們這了——”

“……殺一個人就能過來!各位兄弟,到墻上殺!然后趕快進來!不會有事的——”

“當心花榮賤人暗算——”

然后又有人在喊:“兄弟們,我們打不過了!他們勾心斗角、內訌……咱們沖上來的時候武松手下的那幫人不肯沖啊……他們想要等宋頭領手下死完了以后拿頭領之位啊……我是逼不得已的,身邊的兄弟上來后都死了——”這聲音聲嘶力竭,凄然無比。

又有人喊:“官府已經將我們視作造反了……兄弟們過來啊,殺了頭領就能回家當富翁,咱們中計了,看看身邊的人,大家都知道了……才三天哪,三天的時間,人家就把梁山弄成這樣了,吳用怎么斗得過他——”

這樣的喊聲,沒有多少人清楚到底是真是假。然而信與不信,這三天的時間里,眾人的心理已經超過堅定不移的那條線了。沖上石墻的人開始提防身邊的人會不會反水,事實上,是提防著一旦被對方優勢兵力圍住,身邊的人會不會被逼著向自己揮刀。這樣的生死殺戮,一旦猶豫,戰斗力其實就已經瀕臨崩潰。

一萬多人聚集的攻勢中,瘟疫隨著那不斷的喊聲還在擴大。一名名頭領組織起攻勢,也在給手下心腹之人打起:“想想你們在梁山上的家人,他們不過是離間我等!”這樣子組織起一波一波的攻擊,但傷亡比例,隨著戰局的進行,后方的呼喊,正在不斷傾斜。

這邊的山坡上,宋江等人也只能咬緊牙關看著整個戰場上的這一幕,五倍的優勢,能夠撐到多久,他們的心中也沒有底氣。到得此時,眾兵卒一旦上墻,戰力就已經衰退到極弱的水準上,縱然不要命的高手一時間拓開戰局,使得十個八個的人沖上去,但只要祝家莊莊戶沖上,這些兵卒就開始崩潰,有的人會回頭看,若是后方同伴已經隔得有些遠,立刻就會往墻下跳。

一些人頭領已經開始詢問席君煜的想法,在吳用眼看著已經毫無用處的此刻,大家開始寄望于梁山上另一名智將的看法,席君煜也只能指指戰場上某一處的景象,向眾人示意。

不遠處的大樹下,吳用坐在那兒,一只手緊緊地抓住身下的青草,顫抖之中,目光也一直在望向同樣的地方。

偶爾,那幾面鐵盾組成的防御會出現在石墻上。

“混元霹靂手”雷鋒,眾人明白,這是一直身處于大鐵盾后的那個人的名字。

三天的時間,他在實力懸殊的局面下以近乎妖術的心戰之策將梁山逼平到這個程度。已經沒有任何人,敢小覷鐵盾后的這人,他在戰場上巡弋,不時的會過來查看戰斗的情況。也有人想要沖上去干掉他,但幾面鐵盾的防御將他的周圍護得嚴嚴實實的,旁邊還有幾名高手拱衛,連帶著二十余把手弩在旁,在這戰場上對著附近一頓激射,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受得了,他一旦出現,靠著一兩把梯子,也根本攻不上去。

“但是……殺了他,就有破局的可能……”席君煜望著那個方向說道。

那邊,吳用沉默地坐在樹下,心中也在等待著某個變局的出現。

他并非完全無能的狗頭軍師,但對方的計策,一開始根本無從設防,劉唐的陷陣受傷,也確實讓他警惕于對方的各種小手段。不過,當事情看起來開始變得惡化,他確實有埋下一步閑棋,在此時作為最后的期待和希望,等待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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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4 20:06:22
第四一九章 心戰第一 兵敗如山(下)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爭之道千變萬化,所謂軍心,常常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可以把握,但若是真要量化歸納,其實也有不少的東西,有著足夠的普適性。

  從古至今,大軍作戰,真正讓軍隊崩潰的從來就不是實體上的打擊,一個人的意識為千萬人的意志所裹挾,自己怎麼想,從來就不是重點,真正決定勝負的,往往是每一個人對整個團體的看法,若能綜合歸納,再取其中一個平均值,便是這支軍隊的強弱。

  嚴格的訓練、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強悍的體魄,有著不能後退的理由,嚴苛的軍規,令行禁止的每一次操練。這所有的東西走到最後,其實都是在人的心中加上一份籌碼,「我們很強」、「我們大家絕不會退」,籌碼越重,軍隊便越強,所謂軍心,到最後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而想要達成它,需要千錘百煉。

  梁山眾人在下山時原本也是一支有著這樣信念的軍隊,只是他們的「很強」的認知並非來自訓練、軍規這些東西,而是在每一次的搶奪與殺戮中,看著敵人的畏懼逐漸形成的,當武朝內憂外患,三山五嶽的朋友都在聚集過來,給予大家的,就更有了一種大勢所趨的信心。可惜這種山東一地再無敵手的自信,也真是壓下了太多的隱患。

  當這些東西在幾天內一次被引爆,戰場殺戮展開時,沒有多少人是認為自己會退的。他們還是渴望贏,渴望勝利。可惜所謂的軍心從來就不在這上面,而在於當對面喊出那樣的謠言來的時候,眾人心中會覺得「不可能」還是「有可能」。

  僅僅相隔一線的心理,當匯成軍心,決定的便是千萬人性命的歸屬。

  陽光照在雲上,將下午的光景渲染得明媚,祝家莊上,喊殺聲持續,一直就沒有停過。莊內的喊話還是興奮地持續。一撥一撥的人衝上石牆,然後又被殺下來。只有梁山中高層的眾將領才能明白,自己這邊的傷亡正在持續的增加,而且隨著時間的過去。梁山眾兵卒的戰意。還在不斷地降低。

  短短一個時辰的時間。梁山這邊的傷亡數目,恐怕已經接近三千人,這是因梁山上眾多首領孤注一擲般的強攻而造成的巨大損傷。無數的旗幟湧過去,而又被壓回來。祝家莊的那圈石牆,正在梁山眾人的眼中不斷變得堅固和高大。

  而到得此時,梁山這邊傷亡的速度已經開始趨緩。當最初的狂熱過去,在裡面不斷的喊話當中,軍心的動搖士氣的下降,一撥一撥衝上石牆的兄弟被淹沒之後,在正面衝鋒的兵卒,多少都已經有些猶豫,甚至於一些中小頭領,都開始權衡是不是撤兵才是正途,誰也沒想過一萬五千人到最後要跟三千人打成消耗戰。

  「有什麼好說的!這事一開始的時候不就知道了麼!打不下這莊子,咱們會都回不去!」戰場一側,魯智深包紮了傷口,提了禪杖便開始組織下一波的進攻,他此刻也已經殺得雙目通紅,「帶種的便跟洒家再衝!」

  而在另一邊,林沖等將領也在持續地給手下打氣,當山中相熟的兄弟或是屬下猶豫著過來詢問是不是要保留實力,打成這樣上面會不會想要撤退。卻也是這些在宋江做動員以前曾多少反對過強攻的頭領,在此時選擇了最堅決的進攻。

  軍心已亂,有人過來找他們詢問的,或許還能壓住,但這樣的軍陣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或許已經存了這類想法,卻不願說出來的,那才是問題。

  可開了弓,此時已經沒有回頭箭了。

  對梁山眾人來說,承受著不斷積累的巨大傷亡,感受著軍心的潰亂與士氣的動搖,這是無比巨大的壓力。但對於祝家莊的人來說,以區區三千人抵禦住這樣一撥一撥的進攻,就算梁山兵將此時的戰力已經低迷到一個令人髮指的程度,他們也絕不會沒有壓力。人數的傷亡也同樣在他們的頭上積累,進攻的一方,無論如何都還有上萬人,可以一直持續著飽和的攻勢,但守禦的一方,同樣也是要飽和的。

  等到什麼時候他們無法維持住飽和的防禦,真正的機會也就到了。

  身處祝家莊內,一直由盾牌拱衛著的寧毅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不斷被抬下的傷員、死者,莊子裡的婦人與小孩的哭聲,同樣的也將焦慮的情緒播撒在每一個人的心上,甚至於已經有人衝過來哭喊著問:「朝廷的軍隊在哪裡!朝廷的軍隊在哪裡!」

  祝彪等人一直在給莊子裡的人打氣:「你們看到了!梁山這幫雜碎越來越弱了!他們就快打不下去了!今天我們撐住,他們就死——」

  梁山的人確實是越來越弱,但首領帶頭的衝鋒仍舊不可小覷。寧毅早已將身邊的弩弓分開兩撥,專門對付這些精銳的衝鋒者,同時之前就安排好的各種喊話也在不斷地發揮作用,但對於戰局會如何發展下去,梁山的人會撐到怎樣的程度才可能崩盤,實戰經驗不足的他其實也看不出來。

  梁山之上山頭林立是一個最大的缺點,然而在對面眾多頭領還仍舊保有理智的時候,他們又偏偏能夠將對手下的控制力維持在一個底線上,不斷地以自身的魅力統率一部分手下發動進攻。

  這個時候,如果真能有某個大頭領在戰場上倒戈,那或許就可能決定戰事的走向。可惜,縱然不少人都能看到梁山可能兵敗,要讓他們乾脆地投過來,自己還是無法給予對方這樣的信心的,他們最多也只會選擇保存實力,然後撤兵跑掉。

  能夠耍的心機。此時已經耍完了了,寧毅領著人在莊內奔走,盡量填補著自己可以看到的漏洞,殺退一撥一撥的進攻。同時在戰局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此刻,祝家莊內的牢房之中,有一些事情,也在悄然發生著,幾名被關押在此的男子,已經用事先準備好的工具,打開了牢房的門鎖。

  幾日以來。寧毅給放回去的俘虜下了任務。而在他們做完之後,就可以回來接受祝家莊的庇護。這樣的庇護當然不會立刻就以上賓之禮招待,而是仍然關押在牢房裡,給些好吃好喝。待戰後再行處理。以免出現意外。也是因為這樣的模式。在這之前,吳用刻意地選擇了一些人,回到祝家莊準備進行反間。就在祝家莊已經自顧不暇。就連牢房看守都不再夠的此時,他們清除了障礙,悄然衝出了牢房。

  迎接他們的是一片混亂與四面烽煙,莊子如同暴風雨中的孤島,正在巨大的攻勢下不斷地動搖著……

  ***************

  還在燃燒的柴枝被人叢石牆上轟然倒了下來。

  張順在地上一個翻滾,越過了一具被燒得半焦的屍體,衝向側面的人群。

  「張大哥……」

  「上——」

  進攻之中,聲嘶力竭地大喊,那帶領著眾人進攻的小頭目他也認識。張順的呼喊中,抓住梯子衝了上去,張順緊跟其後。然而還未爬到石牆上,鮮血便從上方飛出,一根長矛刺向了那小頭目的身體,將他刺了下去,幾個祝家莊莊戶出現在上頭,一個人拿著那染血的矛頭就刺下來,張順揮刀一擋,眼見更多人過來,也只得再退回去。

  兵海交織,梁山這邊選擇強攻的點也在不斷地變化,張順奔行在戰陣之中,不多時,便與楊志匯合,搶了個機會,架著三架長梯,帶領手下兵卒一頭強攻而上。他們在城牆上殺了幾人,聚起十幾個兄弟後,眼見著那邊祝彪帶人殺了過來,立刻放棄牆上的這一點地方,帶著十來人衝進莊內。

  如波浪般的進攻本就已經令祝家莊防守不暇,只要自己這邊在莊內引起混亂,對方一定要派更多人來圍堵他們,而他們完全可以去衝殺石牆上的任何一點。張順雖然外號「浪裡白條」,但本身武藝高強,性子也是悍勇,與楊志配合,便是只有十餘人也並不害怕什麼,轉眼間衝向那石牆的另一邊。他們衝過幾間房屋,斬殺兩名經過的莊戶,陡然間,看見隔了房屋與這邊並行的另一側道路上,一隻鐵盾一閃而過。

  「哈哈,混元霹靂手!」

  楊志一路奔跑,指著那邊朝張順低聲說道:「殺他。」

  十餘人飛奔過去,到得前方十字路口,轉彎便朝那邊衝過去,那一面的道路上,人影也終於出現,鐵盾、持弩者,被圍在中央的那名貴公子,朝這邊轉過頭來。

  「殺——」楊志雙手握刀,瘋狂前衝,張順也是一樣,對面的弩弓已經升起來對準這邊,真是半點猶豫的時間都沒有,然而陡然間,張順看見了那一張臉,對方站在那兒,偏了偏頭。

  「混元霹靂手」雷鋒,在這之前,就算梁山這邊已經被折騰得雞飛狗跳,他也覺得對方是個大麻煩,但老實說起來,對這個人,他是沒什麼多的感覺的,當楊志說殺他,他也覺得:自然,要殺他。

  但在這一刻,複雜的感覺隨著那人的樣子升起在心中,這個人是……這個人是……

  想起那一天的血與火……

  對方發出了歎息,平平常常的:「啊……張順。」

  ****************

  石牆外側,攻打莊子的一部分人陡然聽見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吶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樣的喊聲,他們其實經常能夠聽到,當眾人對石牆發起殊死衝鋒時,夾雜了勇氣,為了對抗恐懼而發出的吶喊聲,只是在這石牆外,有幾個人還是能夠聽出來這聲音到底屬於什麼人。

  他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張順會在莊裡喊出這樣的聲音來。

  這一側,與那邊宋江等人觀看戰局的土坡最為接近。席君煜等人看著那石牆裡,原本還在說:「張順兄弟和楊志兄弟已經殺進去了,等他們製造亂局,或許便有機會……」隱約的,這喊聲傳過來,眾人都屏息聽著,然後,些許的騷亂,果然從石牆裡傳了出來,那裡面正在廝殺。

  「強攻!叫附近的兄弟強攻!」席君煜指著那裡大喊,讓士兵發出信號,附近的頭領便有林沖,領著人合圍而上。梯子還未架上,陡然間,人影出現在石牆上,那是幾道被瘋狂逼退的背影,被逼上石牆,然後被刺下牆外,其中便有張順的身影,他們身上都被紮了數只弩箭,此時推過來的是幾面鐵盾與後方不斷刺出的長槍,張順的身體被兩三把長槍刺穿在空中,然後掉落下來。

  幾面鐵盾立在牆邊,後方的弩弓開始往牆下射,宋江護目含淚,看的呀呲欲裂,也在此時,另一番變故,陡然在那石牆上發生了。

  幾名漢子從側面摸過來,陡然殺入了那石牆上的盾牌陣中。

  吳用在樹下撐著樹幹站起來:「哈哈,出手了!出手了!我的安排奏效了!殺了他!殺了他!」

  那忽如其來的攻擊在石牆上引起了小範圍的混亂,眾人聚精會神地看著,就連有一名探子飛快地從後方過來,向宋江和吳用報告了一些什麼,吳用都用力揮了手讓他先別吵。席君煜看看吳用的表現,也明白了一些什麼:「繼續強攻!配合繼續強攻啊!」

  石牆上的廝殺暴烈而凌厲,吳用安排的人在刺殺上本就頗有心得,有心算無心之中,轉眼間殺了進去。拱衛旁邊的士卒反應不及,被殺了兩人,一面鐵盾也倒了下去,宋江、吳用等人聚精會神地看著,席君煜也聚精會神地看著。終於,兩個人殺向那混元霹靂手雷鋒,簡單的幾下交手,那雷鋒看起來狼狽地飛退,還撞倒了旁邊的人,兩名刺客緊隨而上,一人被飛來的一干長槍刺穿,另一人揮舞鋼刀,直劈而下。

  席君煜、吳用咬緊牙關,跨出一步。

  砰的一聲,響起在石牆上,血花從刺客身後噴出。

  陡然間,周圍像是空蕩蕩的,席君煜原本已經到了喉間的話,忽然間因為意識到了某件事情而說不出來。

  不遠處,正提起斧頭準備衝殺的李逵聽見這個聲音愣了一愣,土坡附近,還有兩個人,各有不同的反應,分別是受了傷的「病關索」楊雄與正好過來的「錦毛虎」燕順。

  石牆上,那貴公子將撲過來的刺客屍體推開,這邊樹下,吳用的手緩緩的,拍了拍樹幹:「還是……失敗了啊……」他喃喃歎了口氣,但這時候升起的挫敗感反倒不多了。想起方才過來回報的探子,似乎焦急地說了句「武瑞營」,回過頭來想要詢問,陡然間發現有幾名兄弟的臉色不對:「怎麼了?」

  燕順看著那邊,伸手指了指,張了張嘴,下意識地看過席君煜一眼之後,嘴唇像是有些乾澀地開了口:「那個是……那個是……」

  宋江轉過了頭:「可惜還是未能殺了那混元霹靂手……」

  「可那是……血手人屠……」

  「江寧的那個……」楊雄低喃了一句。

  宋江愣了愣:「什麼血手人屠?」眾人或多或少的也有這樣的疑問,畢竟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但片刻之後,當眾人忽然回憶起某些事情,無比複雜而又有些陰冷的詭異感覺,就無聲地降臨了。

  「……他、他是……啊?」

  烽煙環繞,廝殺還在持續,鮮血與生命不斷的流逝著,持續的戰場上,奇異的感覺,降臨了這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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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5 08:43:53
第四二〇章 潰勢、定局
               
  開通了,休息一下眼睛吧,聽聽書也不錯哦!

  血手人屠寧立恆,這個名字對於梁山眾人來說,聽當然是聽說過的。

  正式的談論中,又或者是無意的耳語間,大家說起這樣那樣的事情,或是某地的好手,難免會提起這個跟梁山如今狀況多少有些關係的人。席君煜跟蘇家的恩怨由來已久,到得三月底江寧的那場變故,鮑旭薛永等人被打到殘廢,再後來,四月份運河間朱武等人的那次吃癟,跟這個名字,多少都有些關係。

  但縱然是這樣,也沒有多少人將這個名字當成真正的武林高手來看待。梁山之上好手甚多,對於寧毅武藝,多少都能有個相對直觀的看法。江寧屠殺的那天,或許會驚嘆於對手的頑強,到了運河一役,對方借的,更多的則是官府的大勢。

  回到梁山之後,大夥兒就算提起來,這些小挫折也會淹沒在如日中天的大勢裡。朱武等人自然也不可能過多地渲染那個血手人屠有多麼多麼的狡詐可怕。破家之恨確實不共戴天,但梁山人的手上,這類血債何止一筆兩筆,誰又敢跑到梁山這邊來報仇?在眾人心中,那頂多是個有朝一日要殺掉的人而已,或許有些扎手,在梁山這樣的勢頭下,往後也絕對不算什麼。

  朱武、張順、燕青、燕順這些人回到梁山,已近五月,各地的消息都在傳來,人在聚集,放在眼前的,自然也就是如何往周圍擴張的諸多大事。誰也不會想到,滾滾車輪碾壓過去的第一步,就會以這樣的形式砰地卡在一顆小石子上。

  對面那個人。是血手人屠寧立恆……江寧那個入贅的……

  宋江伸手捂著嘴,用力地揉了揉,這一刻的表情複雜難言。

  三月底,江寧劫獄。眾人殺入蘇家,屠殺上百人,但也折損了幾個兄弟,這根就不是什麼大事。到得四月中旬。對方就在汴河之上給了這邊一個下馬威,朱武等兩百多人去辦事,僅餘四人歸來。在梁山準備擴張,攻打獨龍崗、萬家嶺的此時,盧俊義等人的折損固然讓人心痛,在眾人心上添了一筆血仇,但實際上也稱不得大事。然而在這六月初,對方竟砰的卡在了整個梁山泊前進的路上,兩萬人為之動搖。

  從時間上看來。就因為三月底江寧的那筆血案。對方直衝上京。路上順手解決朱武的計劃,再到京城後不久就折轉來了山東,對著自己這邊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就這樣順手的拍了過來,他竟然……沒有挑人數。對著兩百人是一樣的報復。對著兩萬人……竟也是一樣的立刻就報復了下來。

  這簡直荒謬。

  「一個入贅的、一個入贅的……」宋江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手指也不知道該指哪裡,只是用力地點在空中,「我們兩萬多人!我們兩萬多人!他……竟然、竟然……」

  事實上,若是能夠早一點知道這個名字,就算當時仍有輕敵,吳用等人可能也不會對對面的謀劃輕視到這個程度的。但到得此時,當蘇家、運河的事情與眼前結合起來,這人的名字突然浮現,形成的印象簡直就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了。

  「三天啊!」宋江來回走著,吼了一句。那邊的石牆上,解除危機之後,幾面盾牌就又組合起來,一通亂射後走掉了,自始至終,卻也沒有往這邊的山坡上多望幾眼,在對方的眼裡,這些大抵都沒什麼區別。

  李逵憤然低吼:「這廝鳥,我再去一次!定要殺了他!」

  「鐵牛你給我站住!此時衝動何用!」宋江說了一句,那邊林沖背著張順的屍體回來,放在地上,給他撫上了眼睛。他是真正的被逼上梁山,無路可走,對於山上兄弟之情,也是極為看重的。不過方才那一下,他也看到了牆上那人使用的火器以及身體的輪廓。破家之恨,對方殺過來了,也沒什麼可說的。

  眾人正有些沉默,樹下吳用道:「公明哥哥,咱們怕是該撤了。」

  「此時怎能退?」

  林沖也厲聲道:「軍心已亂,不走尚能保持軍陣,若對方先撐不住,尚有戰勝可能。此時若走,誰先誰後?命令一下,必生嘩變!對方銜尾追殺,我等兄弟不知要傷亡多少!軍師你可知利害!?」

  一向謙和的林沖說出這種話來,也是已經生氣了。吳用一聲苦笑,指著那傳訊的探子道:「你將方才的消息與諸位頭領說一下吧。」

  那探子連忙重複一遍:「半個多時辰以前,武瑞營出現在濟山附近,將咱們上午調派出去的兄弟悉數抓了。另外小的得到消息,鄭頭領在外清掃的兩百餘人,昨天夜裡也已經被武瑞營圍堵,如今怕已全軍覆沒!」

  「有多少人?」

  「不知道,聽說……成千上萬……」

  他這話說出來,眾人才真正的變了臉色。鄭魔王的兩百多人在附近踏踏各種小山寨,被武瑞營發現了圍堵那還沒什麼。濟山的位置距離獨龍崗卻相當的近。上午吳用一聽說整個事態,首先還是讓人將那些被放回來的俘虜全部撤走,儘量不讓他們參與決戰。這幾百人被武瑞營包了餃子,便說明武瑞營就在附近了。

  吳用靠在樹上,癱坐在地,嘆了口氣:「便該知道、便該知道,此人設計環環相扣,豈會沒有這等後手……」

  有人低喝:「可此時怎能退啊!」

  「不退也得退了!眼下看起來或許還能膠著在此!武瑞營一旦出現,咱們這一萬多人連逃都逃不掉,立即便要崩潰!咱們在獨龍崗這邊若被兩面夾攻,就盡折於此了!出去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獨龍崗道路寬窄曲折,在這等複雜地形裡若被堵上,以此時的軍心。就真是全軍覆沒。土坡之下,眾人猶豫片刻。

  「那也只好通知各頭領,讓他們都注意些,然後開始後撤了……」

  話是這樣說。誰的心裡其實都沒有底。也在這時,有小兵傳來訊息,扈家莊那外號一丈青的惡女人,領了五百人。殺出莊來,朝這邊逼過來了。

  混亂之中,沒有多少人有餘裕注意到,有一盞大大的孔明燈,自獨龍崗側面的山林間飛起,逐漸飄過了烽煙四起的天空中……

  祝家莊內,最先發現梁山突然有了潰敗撤退之勢的,還是欒廷玉。

  寧毅雖然也有努力戰鬥,到牆頭觀察等等。但對於軍陣大勢。還有些看不懂。當欒廷玉忽然過來告訴他梁山人好像在撤退。他剛剛被刺殺,還處於警惕性極強的狀態,第一反應。便是反問會不會是有詐。

  「他們耍不出這樣的詐了!以他們眼下的軍心,哪怕是做出這樣的姿態。也會立刻弄假成真,用不了半刻鐘,他們自己就得亂,收都收不住的!」

  寧毅微微愕然,以為梁山還會堅持一段時間。回想剛才石牆上被刺殺的事情,他大概明白對方可能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道事情這麼巧,莫非一知道我的名字立刻就嚇得夾著尾巴逃跑?這樣一想固然很有點飄飄然,但也實在有些荒謬,正要說話,眼睛的餘光望見莊外天空上飄起的那盞孔明燈,便也明白了事情的可能性。

  「來的真是時候。」他笑了起來,「他們是發現武瑞營在附近,被嚇破膽了!欒教頭,接下來該怎麼做?」

  「自然是殺出去的時候到了!」

  「還有兵?」

  「一兩千人總能湊出來!」

  「你做主,咱們大家準備喊話!」

  寧毅興奮地開始組織那些拿喇叭的人,片刻之後,開始大喊:「宋江已經逃跑了!」「武松逃了!」「他們要扔下你們!看啊!他們跑了——」「武瑞營援軍已至,你們完蛋了!」

  此起彼伏的喊聲響起來之後,但眾人開始回頭觀看局勢,發現確實有人在撤兵有人在離開,潰敗的勢頭就在瞬間成型了。一如欒廷玉所說,這種情況下,潰敗之勢是連收都收不起來的,誰也沒辦法跟士卒解釋咱們是戰略性轉移而不是撤退的道理。但在吳用這些人來說,也已經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再猶豫下去,武瑞營一至,在獨龍崗的地形下,就真是全軍覆沒,眼下局面,只能壯士斷腕。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無數人已經開始呼喊奔逃,後方潰敗的聲音越大,前方便越急,前方隊伍奔跑太快,隊伍頃刻間便已經潰散、亂掉。一些將領或許還能指揮動身邊的心腹,但即便是他們,也只能讓心腹盡快開路離開。獨龍崗的路就窄,後方的人湧上來,頓時形成踩踏,一些人被擠進水裡、溝裡、田裡。

  西面的道路上,預備阻擋扈三娘的隊伍一觸即潰,而在這邊,祝家莊的兩扇門也轟然打開了,欒廷玉與祝彪各領五百人殺將出去,先救下被梁山人留在莊外的俘虜,然後開始銜尾追殺。

  人數在這裡已經不再是戰爭勝負的衡量了,三支隊伍一路追殺,追上潰兵後,殺得真如斬瓜切菜一般,偶有一小波人在頭領的帶領下進行阻攔,也被直接的碾壓過去。此時申時已過了一半,也就是下午四點左右,明媚的天光開始變得絢爛,烽煙之中,夕陽漸至,山林道路、水畔田間,到處都是梁山軍隊潰散的景象。

  寧毅等人也持弩一路追殺,一面喊著各種謠言,一面出了莊子,追殺之中才招呼一名從京城跟隨過來的侍衛,指著遠處可能是孔明燈升起的樹林。

  「速去那邊,昱在那林子裡,你讓他去傳信,叮囑他,不論武瑞營來了多少人!梁山已經潰散,讓他們在前方把這幫人截住!」

  這次的武瑞營,在他的計劃之內,卻並沒有算得這麼準。當初他就沒指望過這幫官兵,只是拿到了有關鄭彪的信息,讓蘇昱在適當的時候去送錢給將領,同時配合秦嗣源的命令,讓他們多少出動一些人,當祝家莊的仗打得一陣,便去捉了鄭彪這幫人,算是給梁山眾人一個敲山震虎的效果,然而現在來得這麼巧,就真成了雪中送炭了。

  如此的廝殺之中,當兩支隊伍匯合在一起,陡然間,才有人發現扈家莊那邊升起了濃黑的煙柱。這是扈家莊內極端危險的示警,正一路追殺的扈三娘悲呼一聲,勒轉馬頭就往回衝。與此同時,在那潰散隊伍的中央,吳用等人也收到了呼延灼、朱武趕到的消息。

  原來呼延灼、朱武這一批人早兩日下了萬家嶺,一面叫人將金錢、物資運回梁山,一面派人打聽這邊的局勢,又帶了兩三千人往獨龍崗這邊趕來支援。

  他們半途之中聽說了這邊的狀況,均覺不妙,才加快了趕來的速度。朱武卻知道這邊軍心已動,不好輕易合軍,他們下午趕到,直奔扈家莊這邊,當扈三娘領著莊戶殺出後不久,扈成見遠處形勢,也領人出莊想要落井下石,他們這時聽說了梁山軍心動搖,就要崩潰,因此也有些大意。這兩千餘人便找準機會轟然殺出,在第一時間截斷隊伍,搶了莊門,混戰之中殺了進去。

  這一記冷槍在眼下放得委實高明,然而這邊軍陣敗像已成,上萬人都被殺散,大家都在奪路而逃。吳用等人急道:「還打什麼,快走!告訴呼延頭領,速速收兵!武瑞營已至!他再不走,便要累得大家都沒了活路了,我軍如今只有他尚能戰,速速叫他出來打開道路啊!」這邊狂吹撤兵的號角,那傳令兵聽了命令,也就連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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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一章 開弓不回 步步緊逼


狹路、窄道,夕陽之下,奪路而逃的潰兵延綿開去。 扈家莊中,沖進去的梁山軍隊廝殺一陣,接到宋江、吳用那邊相對強硬的命令之後,便即撤走,但在扈家莊當時的情況下,便是這一小輪的衝殺,也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扈成帶領的幾百人在門口便被擊潰,但他領著剩下的莊戶努力想要阻止事態的惡化,交手之中,被圍攻成重傷。扈太公在莊內組織起莊戶,勉強守住了一陣主宅,但莊內婦孺仍舊被殺死不少,他自己腿上也中了一箭,只是沒有生命危險而已。梁山人本就有意在扈家莊掀起混亂,間接給祝家莊造成壓力,一進來便到處放火。待到扈三娘回來,小半個莊子都已經陷入火焰之中。

她看了兄長與父親的傷情,安排了人救火以及清楚莊內不及離開的餘匪之後,又帶了人再度殺將出去,要為莊子裡的死者復仇。

這時候,呼延灼、朱武等人已經轉過去正路,領著兩千多的士卒,要與宋江等人在半道匯合了。

呼延灼原本是不打算退的,然而吳用那邊措辭嚴厲,信誓旦旦有朝廷大軍將至。而且在這個過程裡,他也已經聽說了某個謠言,道是秦明死前,曾說他與關勝乃是內鬼。這個時候若我行我素,往後在梁山上清算起來,恐怕就難以做人了。

雖然這樣的謠言令得他不得不在接到命令後立刻後撤,但在通往莊外的一個岔道間與宋江等人匯合起來後,呼延灼還是與眾人說了心中想法。

“此時我等尚能作戰,只待殺將回去,或許便能破莊!區區武瑞營已被我等殺得畏縮不前,有何可懼的!”
他想要帶著仍有士氣的手下反撲回去,然而吳用等人卻是不允。

“武瑞營便在附近,還未出現,若呼延兄弟的人殺過去,陷入膠著,武瑞營再以雷霆之勢殺出,到時候陷入死地,咱們這一萬多人降的降死的死反的反,如何還有轉機!而且咱們中間尚有內鬼未曾清除,那邊還有眾多後手可用,呼延兄弟怎知這邊是一番衝殺的事!”

朱武在那邊拱手道:“我等還有上萬人,只要先殺過去,打潰對方,士氣自然能夠再起來!為戰之道,豈能一味猜測對方有諸多後手!”

宋江卻也道:“對方三天時間便將我等弄至這步田地,何況還有武瑞營尚未出現,朱兄弟也不得不防呐。”

“兵法正道,講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等敢去,必有兄弟敢跟,在武瑞營到來之前殺潰對方,必能重整士氣……”

“朱兄弟可知那邊操盤之人是誰?”

“我等也不用管他是誰……”

“便是那血手人屠寧立恒,他從江寧至京城,然後一刻不停地殺過來了。

“……”

朱武勒了勒馬首,望向烽煙傳來的那一邊。他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這時心中,卻也是陡然間冷了下來。

事實上,吳用這邊的考慮,也是有道理的,對方的後手不止是武瑞營。自己這些人當中有反水的,眼下看來已經可以肯定,假如呼延灼帶著人衝殺過去,忽然出現一個大頭領將呼延灼當場幹掉,別說振奮士氣,自己這邊離開的機會只會更小。

這個名字在片刻間令得眾人都有些猶豫,“九紋龍”史進道:“我領人去,想辦法阻他一阻。”他原本與朱武、陳達等人原本一同落草少華山,後來上了梁山,交情也是最好。運河一役時,他原本是與朱武等人一道的,後來因為有些事情提前離開,結果死了陳達、傷了朱武,史進在少華山就是眾人大哥,一向義氣,對此事便一直耿耿於懷,這時候便領了一小隊人試圖過去阻擋追殺的祝家莊莊戶。

眾人隨後也達成了共識,若是武瑞營真的出現,只有呼延灼這批人可做中堅,眼下也只能撤退。呼延灼下令讓手下頭目儘量維持住自己人的秩序,不要被沖散,然而一旦開始撤離,前方在跑,後面的人還在湧過來,道路又窄,不多時,便也被裹挾在人群裡,亂得不成樣子了……

後方祝家莊的人一路追殺,雖然只是千餘人的陣容,但在這些道路上,攻擊也已經到達飽和狀態。只偶爾會有些梁山頭領想要來阻止一下,不多時也就被打潰。推著盾牌,幾十把手弩的陣容在這樣的道路上一路真是如割草一般,偶爾便有落單的人試圖偷襲,也絕躲不過齊家三兄弟的眼力和槍法。

他這樣的追殺速度算不得快,但勝在夠穩。其它的道路間,欒廷玉、祝彪等人便如同猛虎一般的開道,殺過之處,道路上,兩邊的草叢裡,便多是屍首。祝莊中的人這些天來連受死亡威脅,唯有今曰殺得如此之爽快。

而在獨龍崗東邊的李家莊,撲天雕李應也已經領了莊戶與手下衝殺出來,開始驅趕梁山潰兵。他觀望許久,但這兩曰的變化估計讓他眼球都要掉下來,這時候卻不敢再躲著,必須要出來站隊了。

西面的道路上,扈三娘領著莊戶也已經攆上梁山潰兵的後部,她騎著馬揮舞雙刀一路衝殺過去,正殺死一名梁山兵卒,一道身影陡然沖來,將他撲下馬背,箭矢嗖的一聲從她方才所在的地方射了過去。

扈三娘從地上抬起頭,不遠處的岔道上,朝她射來這箭的卻是梁山的“小李廣”花榮,一箭不中,掉頭跑了。

將她撲下來的卻是從另一條岔道上殺過來的王山月,他領了十幾把弩弓清掃過來。扈三娘看他一眼,卻見他渾身是血,就連臉上嘴上都是鮮血滿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廝殺至這般田地,否則他樣貌柔和,就算表情冷一點,也顯得好看,此時渾身上下的血腥氣,就只有詭異與猙獰了。

扈三娘記著殺人報仇,道一聲謝,紅著眼睛再度追殺上去。

夕陽西下,梁山潰兵敗出獨龍崗,上了大路後,開始朝著一個方向漫山遍野地逃。此時蘇文昱也已經找到了附近率領武瑞營的將領,這人乃是武瑞營中的副統領,名叫何睿。這次寧毅過來,一是攜著秦嗣源的命令,二是讓蘇文昱送錢打通了關節,在圍剿梁山之前,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演習和拿甜頭的機會。得了鄭魔王的確切消息之後,何睿一共率了近六千人出來。

這些天鄭彪攜著梁山的勢子在附近不斷清掃各種小山寨,二十餘天的時間下來,收穫也是頗豐,何睿的六千多人將他們一網打盡,錢財盡皆易手。何睿嘗了這甜頭,才來獨龍崗這邊觀望,今天便又順手俘虜下幾百人。事實上,他們在今天中午,幾乎是與奔襲而來的呼延灼等人擦身而過的。

何睿也不是笨蛋,知道放出自己這邊的風聲,對於裡面的戰事有好處。但此時寧毅傳訊讓他抵擋梁山潰兵,他就委實為難起來。但梁山確實已經潰退,不成編制,獨龍崗的人還在後頭追殺,對方又打著秦嗣源的旗號措辭嚴厲。何睿心中雖有些忐忑,終於還是讓六千人擺開了陣勢,迎戰潰敗的梁山人。

夕陽在天際染起如血的彤紅,山坡間、道路上,兩萬餘人轟然衝撞在一起,潰兵後方,獨龍崗的人還在不斷絞殺過來。

武瑞營僅僅阻擋了梁山潰兵半刻鐘左右,當幾名梁山頭目領著一千多人衝殺而來,為首的吼著:“誰敢擋我呼延灼!”武瑞營的防禦便在不久之後被從中撕裂,分成兩股的武瑞營士兵在自保上還是做得不錯的,他們擋住、俘虜並殺死了一些落單的梁山潰兵,而梁山的大隊則自中路穿出,朝著梁山的方向奪路而逃了。

這一場潰敗仿佛燃燒了整個天際的雲彩,火一般的光芒撲在大地上。潰兵主力逃亡之後,武瑞營、獨龍崗兩邊都開始對脫隊的殘兵敗將進行清掃,寧毅在山麓間的帳篷裡與何睿見了面,對他表示感謝,以及針對此次的戰情,讓他寬心。

“梁山已不足掛齒,我知道光憑嘴說,大家是不信的,此次實戰之後,這件事情何統領與各位將士也就心裡有數了。”寧毅笑得極為和善,隨後,便也悄悄壓低了聲音,“獨龍崗一戰,梁山大敗,幾個莊子能有怎樣的戰力,他們保住自家,也就滿足了。此戰能勝,咱們武瑞營又在這,多賴何統領的出手。以六千人敗梁山兩萬,此後在下將在寄與秦相的書信中為何統領請功,軍隊上下,則需要何統領多多打點,多多渲染……梁山,已不足為懼了。”

花花轎子人抬人,這一次武瑞營雖然被沖得難堪,但傷亡並不重,對方既然在這,此後軍功自然全數給他。而且為了接下來能夠總攻梁山,也需要有人在軍中打點渲染梁山實力減退的事情。何睿等於憑空得了一場大軍功、大富貴,就算給軍中統帥、其餘人分潤一點,他也是受用不盡了。而對於如何打點,他心中自然明白,當即對寧毅也是感激不已,對寧毅接下來讓他做的一些小事,自然也是隨口答應了。

走出營帳好遠,寧毅才在漸沒的夕陽裡用力揮了幾下拳頭,咬牙切齒地心頭狂罵:“************一幫無能的雜碎……”
王山月領著人從側面迎上來,他知道寧毅已經跟何睿說了,讓他將所有俘虜全都交由這邊處理:“準備去接手那些人嗎?聽說鄭彪被活捉了,你既然認識他,說不定會很驚喜見到你。”

火把燃起的光點漸漸的亮起來,遠遠望去,經過連曰廝殺的獨龍崗陷入一片灰藍色的天光之中,光斑點點是眾人在搜捕俘虜的痕跡,縱然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數曰以來浮於空氣間的焦躁已逐漸趨於平緩。一路下山,寧毅拖住了帶著人出來觀望局勢的祝龍:“先帶人跟我去解決李應的事情!”

一行四十余人去到李家莊前,李應已經回莊,讓莊戶戒備。他此時心中也已經在後悔,早知如此便不該那樣觀望風向,打完之後,祝、扈兩莊必定興師問罪。如今的狀況下,他倒是不再怕這兩莊的聯合,但那邊據說還有個朝廷人,若真要辦他,可就麻煩了。

他知道此時武瑞營的將領也正在獨龍崗外,連忙讓莊戶準備財物重禮,想要開始打通關節,只要這一關過了,往後獨龍崗,就是李家莊獨大。正自忙亂,對方已經殺了過來,從莊外交進來一份清單。來的卻是朝廷的那人,清單上幾乎要他小半個莊子的財物作為補償,然後他便可以從中斡旋,這條件乾脆俐落,絕不拖泥帶水。

對方肯談,他便稍稍舒了一口氣,單子雖然有點獅子大開口,但也不是不能商量。這人是朝廷來的,自然獅子大開口,未必會跟祝、扈兩莊講什麼交情,事實上這幾曰的情況看來,朝廷那邊希望的或許是獨龍崗與梁山兩敗俱傷,可想而知。

他連忙召集了幾百莊戶,從門口迎接出去。莊門打開,那貴公子便領著身上大都帶血的隨從朝莊內走來,李應連忙拱手相迎。兩邊才走過莊門,明暗分割的瞬間,貴公子拔出身上的火銃,砰的一聲朝李應頭上打了過去,李應倉皇間斃了一避,四十多把手弩對著他以及他身邊的“鬼臉兒”杜興等幾人一通亂射。眾人還未能有過多的反應,那貴公子吼道:“李應勾結梁山匪人!企圖謀反!如今武瑞營大軍便在莊外,誰想與其同罪!”

守住莊門的此時,祝龍領著兩百多人從遠處朝這邊迅速沖來。

打著朝廷的旗號,在梁山已然潰敗的此刻,莊內瞬間就亂了。卻沒有多少人敢在此時反抗。

“現在大家都缺人,莊戶怎麼打散是你們的事情,好好安排。至於李應的家人,那些死硬分子該怎麼清理,你們鄉里鄉親住了這麼久,該知道的。李家的財產,你們一份,扈家一份,我要一份,外面武瑞營一份,麻煩你們了。我以後會過來做生意,大家往後,可能會是鄰居,還得勞煩祝兄照料好獨龍崗這片地方。”

寧毅笑了笑,火把搖曳的光芒中,祝龍幾乎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事實上,祝家等人也想過時候要對李家興師問罪,只是誰也沒想過仗才剛剛打完,眾人沉浸在喜悅中,傷病還沒收起來,這人便如此果決地殺了過來。

至於李家人中哪些是死硬派,祝家人當然也是知道的,一旦要接著朝廷的名義清理起來,難度並不大。

事情解決,寧毅等人便馬不停蹄地轉向莊外。

“該去接收那些俘虜了,大家待會打起精神來,事情告一段落,但還沒完……待會可以吃點東西,稍微休息一下,就又要開始做事了……今晚也會很忙。”

王山月問道:“那些俘虜,你想怎麼處理?”

“還用說,他們的家人大多都在梁山上,當然是打一頓、殺一批……”寧毅笑起來,“然後再把他們全放回去啊,哈哈哈哈……”

昏暗中,寧毅笑聲響起,但步伐卻沒有絲毫的緩慢,仍舊急促、而又堅定,笑聲之中,也沒有太多喜悅或是鬆懈的味道。當大家都多少松下一口氣,享受片刻寧靜的此時,這個男人還在不斷向前,一刻不停地推動身前的巨輪,要朝著對手持續的碾壓過去……

蘇家的破家之仇,到得如今,恐怕也就填上五六千條的姓命,但……這也僅僅是個開端而已,不久之後,梁山的眾人或許就將清晰地明白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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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7 18:45:34
贅婿‧正文 第四二二章 關于吃人的故事

六月初八,黑夜漫長的流逝,獨龍崗附近的山嶺天地,光點斑斑,離散又匯聚,一直在這個夜里持續著。..]

    對于梁山潰兵的圍捕,進行了一整個夜晚。黑夜的空氣里,偶爾還會傳來慘叫之聲,淒厲而又驚怖。這一戰之中,獨龍崗死傷無數,對于那些家人已逝的莊戶來說,對這些梁山人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足為奇。雖然寧毅之前也跟祝朝奉等人打了招呼,多少留點俘虜下來,但對于這樣的發泄,他不想理會。

    這一戰之中,抓下的大部分俘虜,還是由武瑞營的人看管。寧毅領了人去,露了幾面,再做了交接與之後的安排,新一輪的審問便又在軍營里開始。這一次,抓下的俘虜足有一千五百余人,中間有五百多人是之前就已被俘虜然後放回梁山軍營中的,在吳用將他們調離之後被武瑞營全數截獲。

    這一場審訊,殺人的比例卻比上幾次還要高,而審訊記錄的重點,則是每一個人的籍貫、姓名、家庭狀況,若真遇上死硬派,有好一部分幾乎是當場就被拖出去殺雞儆猴。

    一千五百余人的篩選與審訊,注定是漫長的,好在這一次能用的人手比前幾次更多。安排好了事情之後,寧毅也得到了一些休息的時間,黑夜之中,他走上山坡,坐在那兒的大石頭上,看這黑暗中的點點光芒。

    軍營之外,武瑞營還在搜捕這一片的俘虜,獨龍崗那邊,游動的光芒里,也並沒有太多喜悅的氣息。抓俘虜是一回事,祝扈二莊更多的,可能還是在看護受傷的莊戶。清點死去的尸體。此時過去,必定是哭泣聲一片吧。甦文昱也就連夜去周圍的城鎮召集之前就打了招呼的大夫,但在天亮之前,恐怕也是難以趕回。只這一夜,便不知道有多少的離合悲喜。另外,對李家莊那邊的清算,也在連夜的進行,有許多人,會在這一夜死去。

    王山月走上來的時候。听見坐在石頭上的那個男人正在哼歌,歌聲得有些慢,詞曲古怪,但浸在這風力,有一股格外清冷的氣息。

    “……當一陣風吹來。風箏,飛向,天空,為了你,而祈禱,而祝福而感動……終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盡頭……那天你哼哼,那個山丘……那樣地唱著……那一年的歌……那樣的回憶……咚~咚咚咚……”

    王山月走到那石頭的一側︰“唱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呢。”

    寧毅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哼,望著山下的這一切,神色中仍然有一分冷峻,但隨後的言語。倒是溫和了些︰“你把那一身血洗掉了。”

    “扈成還是重傷,扈太公倒還好些,我方才去看了看。”王山月的性情平日也顯得冷峻,但相處下來。寧毅便發現,他對于自己人。其實認同感很高,這些時日來,將扈家莊看做了戰友,他也便去探了一探。這種心底的柔和跟他作戰時的瘋狂相對,幾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也難怪秦嗣源說他性情偏激了。

    王山月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然後躺在那兒,嘆了口氣,看天上的星光︰“我現在相信,你真的能擺平梁山。”

    寧毅笑了笑︰“我現在知道,你真的吃人。”這一次沖出來那戰斗之中,寧毅也終于真正見到了王山月那瘋狂的一面,有一個偷襲的梁山頭目武藝原本應該比他高出許多,但短短幾下交手,王山月沖上去就咬掉了對方的耳朵,還差點撕掉那人半邊臉,當時梁山本就軍心潰散,差點被嚇傻,然後就被殺了。那一路追殺,只有王山月殺得全身是血,他似乎還有趁機鍛煉身手的想法,委實變態。

    寧毅頓了頓︰“人好吃嗎?”

    “生的,又腥,有什麼好吃的。”王山月的回答平淡,“不過次數多了,就多少習慣一點。也不怎麼惡心了。”

    “為什麼,可以說嗎?”

    先前兩人公事公辦,但有秦嗣源在其中,關系也算不得差。王山月本質上或許是個脾氣挺好的人,祝家莊的事情過後,有了戰友這一層的聯系,寧毅也就能隨口問出來。王山月攤開雙手,看著天空。

    “也沒什麼啊。”他說道,“我家的情況,過來之前,老師跟你說了吧?”

    “嗯,王家……黑水之盟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開始,王家就只剩下女人了。”王山月的聲音朗然,也有些冷,這倒並非是針對寧毅,“我是王家唯一剩下的孫兒,既然是男人,便應該保護家中的女子,你說對嗎?”

    “道理是這麼說。”寧毅點頭,“要做到怕是不容易。”

    那一邊,王山月笑了笑,顯然是因為寧毅這話,而感到認同。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便輕了下來。

    “我……王家去到京城之後,我也一直是這樣想的。那時候我習文也習武,但老實說,對武藝我看得更重些,因為我武藝不行,要守住那個家,總得有一個打架厲害點的,否則家中的妹妹在外面受了欺負,我都難以出頭……京城之地,有人講分寸,也有很多人,不會因為你家多慘,就給你多少的憐憫。事實上,當初在京城,就算是憐憫,我也是想要的,我自小性子便不強。”

    這或許是他以往生命中並不光彩的事情,但這時候說起來,卻也只有坦然了︰“就因為這樣,有時候會受欺負,習文也好習武也好,這樣的事情,總都難免。而且……家里剩下的都是女人,有時候難免被一些人拿來開玩笑,我受不了這些,便跟他們動手,往往都是被打。我自小體質也不好,再努力也打不過身體好些的同齡人。這樣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家中妹子在外面玩耍時被欺負,我去打架時,抓住一個人咬了一口……”

    他笑了起來︰“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咬了,對方會罵你野蠻,但下次看到你,他就會退一步。但這樣還不夠,後來也還是會挨打,光咬人還不會有人怕,所以有一次他們打過來的時候,我咬斷一個人的指頭,當著他們的面嚼碎了……那以後我就知道。我要想撐起王家,守住身邊的人,沒有其它的辦法。這個世界,惡人都像老虎……人不好吃,但只要能讓他們怕。再難吃我也會吃下去……呵,因為這個,我來山東之後,倒是打敗不少高手……”

    笑聲的余韻回蕩在空氣里,泛起的確實帶著冷意的悲傷。寧毅眨了眨眼楮,周圍安靜好一陣,他雙手撐在身後的石頭上。便又輕聲哼歌。事實上,能對自己人如此簡單地說出一切,這王山月骨子里仍舊是個極其溫和的人,至于這中間還有著多少的心路歷程。即便不說,寧毅也是可以想象了。

    “喂,你知道嗎?我的武功也不高。”

    “知道啊。”

    “不過我有很多絕招,也有很多高手死在我手上。我們也許可以互通有無一下。”

    “……”王山月看著這邊,沉默片刻。終于道,“……謝了。”這聲道謝誠心誠意,過得片刻,他才笑起來︰“你教我絕招,然後……我教你吃人吧。”

    “呃……好啊。”寧毅一愣,然後點頭。

    夜色中,山坡之上,兩人都朗然笑了起來。

    漫長的夜終于到得盡頭,然後是初九這天的白天。武瑞營的審訊,獨龍崗上各種善後的事宜也在進行著,甦文昱從附近城鎮請來大批的大夫,對這邊的傷者都做著及時的診治。寧毅等人在看著這些事情進行的同時,也在歸納著一千五百多人中陸續出來的大量情報,準備選出幾百人死硬派給武瑞營作為軍功交差。

    這天下午,李家莊中也整理出了第一批財物,讓寧毅拿來送給何睿打點關系。事實上寧毅有上層的關系,昨天那一仗,武瑞營打得也並不漂亮,在得到了不少錢財與軍功之後,對李家莊,他原本也是不再想的了,誰知道寧毅還是給他送來這一筆,他心中感激,也是有些愧疚地給寧毅交底。

    “……寧先生放心,其實啊,真動員起來了,咱們武瑞營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之前吃了敗仗,昨天那一戰,又沒什麼準備,那邊人畢竟多,大家就只顧著自己了。有這次的事情,只要回去打點好了,以梁山如今的狀況,我向寧先生保證,打他沒問題。”

    事實上昨天那一役,武瑞營的六千人雖然被沖開中路,但兩邊防御自保並不亂,後來也沒有遭受太大傷亡,寧毅是看出來了的。他拍著何睿的手,誠懇地說道︰“如此一切便拜托何統領了,事實上,寧某也一直沒有覺得,咱們武朝軍隊不能打,一定是可以打的。”

    這一天夜幕降臨,又是忙到第二天的凌晨,寧毅拿出一份名單交給何睿。這份名單上的三百人算是俘虜中比較死硬沒救的,給何睿拿去交差,何睿當即派兵將這三百多人清理出來。剩余的人,則被聚集在獨龍崗附近的一處谷地間,由于還有兩百多人在審訊中被殺,這剩余的,大概是千人左右的規模。

    鄭彪是這三百人中最大的軍功,他是方臘麾下將領,被人劫獄後又來到這邊。帶著木枷被士兵拖著離開時,看見了不遠處正走過去的寧毅,他愣了一愣,然後奮力掙扎起來,陡然間發出了巨大的吼聲︰“寧立恆——寧立恆——是你!是你!我必殺你!听到了嗎!我必殺你——”

    他的過激反應一時間在俘虜中引起了騷動,寧毅看了一眼,然後又眯著眼想了想,此時深夜,周圍雖有火把,畢竟不清楚,旁邊有人在他耳邊說話時,他才點了點頭︰“哦,鄭彪啊……”

    鄭彪在那邊,听見他這樣平淡說了一句,然後就走掉了。他愣了一愣,終于又是大喊︰“我必殺你!我必殺你……”那聲音回蕩在夜空里,他被打了一頓,逐漸拖遠。

    寧毅走進那谷地間圍起的廣場,千余俘虜被聚集在這里,听見鄭彪的喊聲,還有些驚疑不定,但寧毅進到前方的木台上,冰冷的眼神掃過之後,周圍就都安靜了下來。這中間,至少有五百多人,是曾經被抓過,也認識他的樣貌的。

    “遇上一個熟人,在杭州的時候我殺了他師父,不用介意。”火把環繞,看守的士兵圍在周邊上,寧毅將帽子、手鏈、一大份記錄了眾人信息的資料放在木台間的桌子上,周圍鴉雀無聲,“你們很多人都見過我了,混元霹靂手雷鋒,我的真名叫做寧立恆,你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沒有關系。大家放心,今天晚上,我不再想殺人,你們所有人,天亮之前就會被放走……這是你們最後一次被放走,在這之前,我只想跟你們講一個故事……”

    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寧毅站在桌邊,單手握拳砰的砸在了那張木桌上。頓時,周圍再度安靜下來,寧毅此時站在那兒,盯著整個小廣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甚至半個場地上的氣氛,都有些窒息起來。好半晌,寧毅才終于轉過身,拉過木桌後方的椅子,眼神冰冷。

    “這也許……”砰!椅子頓在台上,“是我跟我們中間很多人,最後的緣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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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正文 第四二三章 我殺過來了

夜風吹過去,火焰在周圍搖動。寧毅的說話,從那木台上傳出來,回蕩在夜色里。

    讀書人口中的故事,對于山匪來說,多少會有些艱澀,但這個故事的開端並不難懂。

    “……在多年以前的某個城市里,有一個家境並不怎麼好的小伙子,人還不錯……他到一家布行去當徒工,布行的東家覺得他聰明,著意提拔了他,供他讀了書,然後讓他當了布行掌櫃……那個布行很大,處理一方事物,讓他接觸到很多東西,家里的狀況,也很快好了起來,他的母親原本重病,也是東家出錢,替她治好,讓這人的母親,可以頤養天年。”

    寧毅坐在椅子上,望著下方,語速淡然而緩慢,讓所有人都能夠跟得上。死亡的威脅下,即便是千人匯集的谷地,此時也是安靜一片。

    “……他就這樣得到了重用,漸漸的,想要過得更好……他想要成為東家,然後他認識了一些人,定了一個計劃,將布行商業上的秘密故意透露給了對頭,後來又請人刺殺東家,將東家殺得重傷癱瘓……他想將這個布商家里打到谷底,然後出來力挽狂瀾……可惜計劃失敗了,他們想要殺人未遂,跟他認識的那些人一路逃掉,去落草為寇,自稱……英雄好漢。”

    寧毅笑了笑︰“這樣的故事,你們不出奇對不對,你們梁山上,多的是這種不仁不義的渣滓……那接下來的故事,你們肯定也更清楚……”

    那聲音陡然抬高,寧毅一巴掌在旁邊的桌子上︰“英雄好漢!怎可受辱!遲早要殺回去。將昔日事情一一清算!你們說對不對?”

    此時卻沒有人敢說話,寧毅的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望過去,周圍安靜半晌。

    “接下來就跟你們想的一樣,三月底。他帶著一群兄弟回去,要將老東家全家都殺得干干淨淨。可惜,出了一點點意外,最後兩百多人的一家。只殺了一百多人,還折了幾個兄弟,只好回去了,下次再來殺。我知道你們是這麼想的,你們都這麼聰明,肯定也猜到了……這個人在梁山上。”

    “他叫席君煜。”

    寧毅站了起來。

    “從一個布行伙計!做到布行掌櫃!再做到山賊頭領,大家都有所耳聞的大哥。聰明人真是哪里都有去處。而這……就是我過來的原因。”

    他頓了一頓,然後笑起來︰“你們現在也許在想,我在說這世道有多麼的不公。我在說這件事有多麼的不仁不義。就像是告官一樣!罵他狼心狗肺!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然後向你們哭訴。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但其實不是的,要是這樣想,你們就完全搞錯了。”

    “我的妻子……是那個東家的女兒。大部分時間我只是個教書先生。我不想跟你們講什麼道理,因為沒有用。已經遲了。我跟你們說這麼多,只是要讓你們清楚明白地知道,我為什麼過來,和我接下來會做的事情。我不是為了官府過來的。”他看著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這次來,只為討命!”

    “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各種不公道的事情。地主要佔你家牛羊!權貴要欺凌你家女兒!你們要打家劫舍!掌櫃要謀奪東家財產!事情發生以後,說什麼道理都沒用了,道理只是在事情發生以前用的!”

    “我這個人,很簡單。你是達官權貴也好,你是不法惡人也罷,不管你們仗的什麼勢,命總只有一條!你們把命擺出來,我就把命擺給你們!這次我來,不是為了講道理,不是為了求公道,我不止是為了誅什麼首惡!你們站在一起,給他膽子,當他的後台,但你們享一樣的福,就做一樣的孽!”

    “你們聚在一起,替天行道,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完喝完了,就一起出去搶,只要有怨,就殺人全家的報。很好!所以這次,我殺過來了!”

    “這一次我把命擺上,你們接得住,就活著,繼續做你們的惡事,接不住,就要死了。”

    寧毅停頓片刻,冷冷地笑了笑。

    “有人以為,人的命都是有重量的。你們梁山六萬條命一定比兩百人的多,錯了。在那個家里,我教書,那個大的孩子,一點點高,人進去,出來,有很多我認識的孩子,變成了兩截,或者腦袋被砍了,你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對我來說都抵不上那個孩子的一根頭發。”

    “我不是官府,你們的命也不值錢,你們自覺是惡人,所以可以理直氣壯地到別人家中燒殺搶掠。那我殺過來了,今天以後,當我開始動手的時候,你們、你們家中上下老小,父母妻兒,不管是上至八十歲老母又或者是襁褓里的嬰兒,別被我找到,否則他們全都會死。你們既然自認惡人,我就讓你們看看更惡的。”

    風聲嘶吼著過了夜空,木台上的身影轉過身去,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了,目光再望過來,之後的語氣,開始轉淡。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家人都在梁山上,待會你們所有人都會被放回去。今天之後,我什麼話都不再說了,你們拿著你們的兵器,去走自己的路,隨便怎麼樣都行。回到梁山,繼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然後等到我打過來,拿起刀跟我作戰,要麼你們殺我,要麼我殺了你們再把你們家人全送下去。”

    “你們也可以離開梁山,找個山頭繼續過刀頭舔血的日子,不過剛才那個鄭彪在這附近殺了很多人,梁山現在這個樣子,人人喊打,你們看自己走不走得出這一片地方吧。而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被我找到,一旦被我找到,你。你們的家人都死定了,這是血債,你們死或者我死之前,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一句。不會有停下來的一天。”

    “你們也不要以為官兵打過來,你們扔下刀投降就可以了,沒那麼簡單,我有一千種辦法可以讓你們死得不痛快。你們已經站在那邊。做了惡事,債一定得還。”

    “想要在我這里一筆勾銷,只有一個辦法,拿人頭來換。換你的命,你家人的命。”寧毅站起來,從衣服里拿出一疊沾了血的紙張,“梁山已經散了!這是在打祝家莊的時候,你們中間的一些頭目射進來的投誠信,但是戰場上。他們來不了。你們回去。把事情說開,我保證整個梁山都會亂得不得了,它亂了。你們就可以下手。保護好自己,拿人頭來換命。官兵打過去的時候。倒戈有功,人頭多的,有獎賞,獎多少怎麼獎的規矩,外面都有,走的時候看一眼听一听。這事情做完,身份洗白,回家種田或者當個富家翁,都隨便你們。那一家被殺了一半的人,梁山就得拿三萬條以上的人命來填,剩下的,也許可以活著。”

    他走到桌邊,開始收拾東西,將手鏈戴回去,帽子拿上。

    “話說得有點多,是希望你們最後能記得清楚一些。你們可以覺得我在虛言恫嚇,也可以覺得我沒有能力做到這些,出去以後,你們會走會留,都是你們的選擇。拿起刀對準我或者拿起刀對準身邊的人,都是為家里人謀條活路,不丟人。為了殺光你們,我還有很多安排要做,先得走了。待會會有人進來,跟你們說些事情,你們梁山上,有些頭領,是被宋江他們陷害,逼上去的,我們都查過,事情的經過、名單,都已經列出來。你們幫忙帶句話,將功補過,尚有前程。”

    他說到這里,舉步要走,又想起了一些什麼,回過身來,手指在桌子上頓了頓︰“哦,還有個事,那個叫林沖的,三月底他到過我家,本來是必死的,但一來那天他很收斂,二來,他有幾個兄弟替他求情,央我在可能的情況下放他一條命。所以他也可以活,但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了。”

    腳步聲去往木台的一邊,走到邊緣時,寧毅回過了頭,掃視了下方的一千余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們不得已上了梁山,我不得已過來殺你們。我只是要殺光你們和你們的家人,但我不認識你們,對你們也並無惡感,這一點請大家弄清楚。他日有緣,或能再會,但今天走出這扇門以後,大家就拿穩手里的刀,我們各自掙命吧。珍重,再見。”

    這鄭重又冷澈的聲音回蕩在小廣場的上空,如果說幾日以前寧毅說出這些話只會被人當成笑話,但這時候的這番言語,就有著冷入骨髓的認真,幾天以前,整個梁山的氣勢如日中天,到達巔峰。但三日破梁山,六月初八以後,整個梁山軍陣的潰敗,就是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的。

    不久之後,便有人進來,開始宣讀一些被逼上梁山的頭領的名單,同時也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過程,宋江等人的手段,再接著,是梁山之上每一顆人頭的價值。天亮前最深的黑暗里,他們終于被送出了軍營,並且每一個人還領了刀槍兵器,對方根本不在乎他們此後如何去選,只是想置他們于死地而已。

    許許多多的人聚集在黑暗里的道路上,山嶺間,有的惶然無措,有的交頭議論,也有的只是下意識地往前走而已,在這片最為深沉的黑暗中,找不到接下來的道路……

    與此同時,整個梁山勢力,也正陷在一片愁雲慘淡的淒惶里。與五月底出陣時的威武雄壯想比,誰也沒有想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整個梁山會如此迅速地從天空轟然跌落谷底,而起因,竟僅僅是因為在這幾個月里進行的諸多大事中,他們隨意地得罪到了千里之外一個布商家的入贅女婿。

    世事離奇,無過于此,只是當著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時,卻是任誰也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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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正文 第四二四章 人心如晦 月光壇城

景翰十年夏,六月十一,梁山大雨。

    瓢潑的雨勢挾著漫天的烏雲,偶爾劃過的閃電與驚雷將這八百里的大澤都攪得混沌不安,這巨大的水澤里,梁山山麓突出水面,盤踞期間,在這雷雨閃電間,猶如太古洪荒時期的野獸,在昏暗之中,巨大的身軀仍舊巋然不動,經歷風吹雨打,堅定而可怕。

    自宋江等人在梁山起事以來,橫掃水泊附近的山寨,合縱連橫。踞于梁山險地,數度打敗官兵來襲,自曾頭市後,氣勢更是如日中天。再籍著武朝北伐,方臘起事失敗的余勢,盤踞壯大,扶搖而上,在某些人的眼里,可怕得就如同盤踞于這水間巨島一樣,便是天地之威,也不能再打倒它。

    獨龍崗一役,它是因何而敗的,在許多人的眼里,仍舊是個謎團。

    六月初八的那個傍晚,梁山主力自武瑞營的堵截中突圍,此後的一整個晚上,一些頭領都是奮力整軍、奔逃,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在將軍嶺一帶陸續匯合。想起僅在半個月前,眾人在這里的意氣風發,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此後在將軍嶺稍微整合,再去往已經攻下的萬家嶺,這時候清點人數,當初前去獨龍崗的兩萬人,此時能陸續整理起來的,已經不足一萬一。

    消失的人數里,一半以上是死了,有的被抓,也有的在一路奔逃之中陸續掉隊,只能期待他們在此後陸續集合過來,又或者自行回去梁山。在這些人中,很可能也有一部分,開始對梁山心灰意冷。他們沒有家人牽絆,籍著掉隊就此跑掉的,也不是不可能。

    獨龍崗一地,真正能整理起來的士兵,也不過一萬多。這一仗下來,從開始的順風局打到最後損兵過萬,說出來都像是一場鬧劇。但這時候沒有足夠的空閑讓他們停下來做檢討,從獨龍崗那個詭異的夢魘里跑出來了,但余韻還在不停的發酵。哪怕用膝蓋考慮問題都能想到,那血手人屠寧立恆這一路報復。不會在此時罷手,接下來必然便會集合起手上的力量,趁著梁山空虛,做出強攻。

    此消彼便長。

    冰冷的事態擺在面前,同時在梁山眾人眼前的,還有著無比焦頭爛額的現狀。眼下整合起來的這一萬一千多人。軍心也未必完全可用,要讓他們回到當初的狀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了。而最麻煩的是可能還有相當一部分已經被煽動的人混雜期間。

    但就地整肅,也不可能。這種事情只能趁著打勝仗時做,越是敗戰,上方的威嚴越減,而下面的人則愈發抱團。在以義氣為向心力的梁山上。此時還想整肅,等待上面那些大頭領的,就是這些來自三山五岳間好漢們的嘩變和造反。

    嚴重的事態下,對這些麻煩事也只能暫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初九初十這兩天,宋江等人盡量安排原本攻打萬家嶺的部隊運送著萬家嶺上的各種物資回梁山,緊接著才是這邊的一萬多人,到得初十過去,也只運了一兩千人回山。十一這天自凌晨開始下起暴雨,事情只能稍作耽擱。吳用等人關注著軍心,但事實上。軍心還是挺好的……或者說,可能是挺好的吧。

    萬家嶺勝了,但獨龍崗到底是怎麼敗的,未上戰場的兵卒、頭領、家屬都有好奇,他們中也有消息靈通的。大都知道攻打獨龍崗的前幾天是相當順利的。此後的急轉直下,就只有軍中的頭領和參與了戰爭的兵卒能知道。但是回到了梁山上的兵卒對于周圍的人,幾乎都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對發生的事情閉口不提,但這樣的效果,其實是來自于心中的忐忑與恐懼。

    當面對生與死的考驗,處于局中的個體都開始選擇為整個大局做理智考量的博弈原則終于出現在梁山眾人的身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委實也能給人稍許的欣慰。暴風雨中,聚義廳一側的房間里,當說起這件事,朱武也有著少許的平靜。

    “……至少真要打起來,軍心還是可用的,大家家人都在梁山上,絕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希望梁山垮。”

    房間里坐了好些頭領,門被打開時,風雨便鼓舞進來,吹得燃燒的火把一陣亂動。書桌後,吳用撐著額頭︰“獨龍崗那邊人畢竟耗得差不多了,他們想來,也來不了幾個人。若是……若是那寧立恆真得了那奸相的支持,武瑞營會出兵,但在我看來,他們沒那麼堅決。咱們第一陣只要能將武瑞營迎頭打潰,以梁山的地勢,終究還是守得住的。”

    “如今還不知道那人會如何出招,但只要能一戰而勝,咱們便可以乘勝開始整肅軍心,此後便是一帆風順了。總之,一切都要朝著這一點來做。”

    “原本在呼延頭領麾下的幾千人,以及咱們留守梁山的五千人士氣仍在,加起來的一萬人,籍著地利,要守住還是不會有太大問題。”

    “可以為死去的兄弟做一場**事,振奮一下士氣……”

    自萬家嶺回來之後,眾人就已經緊鑼密鼓地工作起來,為了可能到來的攻擊先做準備,如何防御周圍的島嶼,用哪一位頭領比較好,如何控制島上的輿論,估算對方的攻勢,等等等等。到這個時候,至少在吳用朱武之間,已經沒有誰排斥誰的問題。

    席君煜也已經列入眾人之間,但他在這段時間里選擇的是低調和靜默。也曾對宋江哭訴,是他引來了禍根,導致眾多兄弟喪命,但在這個時候,宋江怎會從他身上追究責任,拍著胸脯說大家做兄弟便要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席君煜感激涕零,眾人也連說公明哥哥仗義。

    他們也明白,就算送出席君煜,對方也未必會放過梁山,至少那天沖進了甦家的兄弟。恐怕都在那邊的復仇名單上,這些兄弟若真是能送出去,就不止是面子問題,以義氣為重的梁山便妥妥的垮掉了。

    而事實上,有關如何依靠地利來防御官兵或是敵人的問題。梁山之上早有無數對策。這時候再多想一百遍,也想不出一朵花來,但局勢未明的現在,多做一點,大家心頭也就踏實一點而已。

    向一干頭領分布著他們的任務,對著原本留守梁山的眾人說著這只是一場意外的小挫。將所有能做的準備工作,都緊鑼密鼓地做起來,這也是振奮士氣的最好辦法。而到得這天中午,雨勢已經稍微轉換,不再電閃雷鳴,第一艘船抵達梁山時。卻帶來了萬家嶺一帶的消息。

    “之前在路上離隊、失散的兄弟,到今天早上,又匯集了幾百人,只是在這其中,有一些是被那血手人屠放回來的……呼延頭領將他們一齊安頓了,讓小的回來問該怎麼辦,他還讓小的帶來幾個人給頭領、軍師詢問……”

    在議事廳中听得這個消息。吳用的手顫了顫,與朱武對望一眼,雖然緊迫,但其實心中是有數的,嘴唇動了動,笑了笑︰“又、又放回來了?”

    稍作詢問便也知道,萬家嶺那邊重又聚集的幾百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放回來的,呼延灼也無法清點,但他做的是對的。這個時候,對放回來的人,仍然只能暫時隔離。而如今最讓吳用等人擔心的,還是對方對這些俘虜做的事情,說的話。他們如今已不再掉以輕心,連忙將帶上島的幾名俘虜喚來,對于整個事態做出最詳細的詢問。

    議事廳外還是茫茫的雨幕,這場詢問一進行便是連續的好幾個時辰,到得下午,卻有兵卒來報告,道是有人在這樣的大雨中乘小船回島,被水寨的兵卒攔下,對方也道有事情要稟報眾頭領。

    那人被帶上來時,議事廳上的詢問還在繼續,眾人的精神都開始有些麻木,讓這人回話時,這人竟也是被放回來的,按照他的說法,他認為事態嚴重,弄了小船第一時間回來稟報整個事情。眾人已經將另外幾人詢問數遍,包括一千多的俘虜被悉數放回,包括所有的審訊流程,也包括寧毅說的那些話。幾名兵卒原本對這些話還有些吞吞吐吐,直到吳用等人發了脾氣,他們才終于將這些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吳用等人也能夠明白過來,那一番話語的重量。

    “我殺過來了,你們接得住嗎?”

    幾乎可以說,對方那恐怖的形象,隨著這些話語,幾乎又化為了實體,面對面地出現在每一個人的面前。因為他們幾乎已經能夠看到這話語中的認真,以及可能導致的後果。

    那一千多人中,有五百多人,是被對方抓過兩邊的,再加上對方三天時間將梁山從巔峰狀態硬生生拍下去的戰績,這一次會有多少人感受到對方的威脅,已經無法估計了。

    吳用聲音干澀,到得此時,才又想起一些事情來︰“讓水寨戒備,查……查一下還有多少人趁著大雨回島……”

    再做了些許詢問,宋江起身,無言地走出了議事廳,屋檐下雨飄過來,他扶著牆壁往前走。後方李逵提了板斧追上來,听見宋江在雨聲中低喃︰“我呼保義宋江,一生光明磊落,未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何以……”

    李逵以為他在為席君煜的事情生氣,道︰“我現在便去殺了那姓席的潑才!這等人……”

    “鐵牛你不許亂來!”宋江回過頭來,“你……你現在殺他何用,豈不是顯得我梁山眾人都怕了。而且我等豈能听那惡賊的一方之詞,席兄弟他、席兄弟他……”

    他心中未必是因為席君煜的事情而生氣,只是在為事態難解而發愁罷了,說得幾聲,終于說不出什麼,目光掃過聚義廳外,陷在雨幕中的整個梁山,遠遠近近的房舍、箭塔、人影、光點,盤踞于山間的樓閣,水中的大船,眼中滿是血絲。

    “這是要……這是要逼死人啊——”

    他壓著嗓子,憤然而低聲地咆哮起來。

    與此同時,雨幕中的梁山一側,有一個小小的插曲,正在發生著。

    席君煜背著個小包袱,帶著斗笠披了簑衣,在水邊上看著仍舊很不樂觀的雨勢,但終于還是俯身開始將一艘小船推向水中,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響起在後方︰“席兄弟莫非是要走!?”

    席君煜彎著腰的身體頓了頓,好半晌,終于起身回頭︰“梁山此事,皆因在下而起,雖然公明哥哥與諸位兄弟仗義,但席某還有何臉面留在梁山。那甦家贅婿皆為在下而來,也許在下走了,他就會追蹤在下離開……”

    他面帶悔恨與愁容,這樣的辯解,其實有些無力,但沒有人看到,就在方才他俯身推船,後方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出現在席君煜臉上的神情,不是悔恨也不是愁苦,而是一個像是等待許久,終于等到事態出現的……詭異笑容。

    然而到這天傍晚,雨停之時,席君煜想要趁此時逃走的消息,還是在一名名頭領間傳開了,席君煜也因此被暫時的軟禁。這天夜里,天空之上有很好的月光,席君煜在黑暗的房間里坐著,終于有另一道身影自檐下走來,悄然揮退了看住門口的左右,打開房門,無聲地進來。

    “席兄弟受委屈了。”

    “事情因我而起,些許謾罵算得什麼……在查了嗎?”

    “已經在查了。”

    對方做出回答,席君煜點了點頭,望著外面的些許亮光,面上露出一絲狠意,笑了出來。

    “事情開始還不久,眼下會如此關注我去留的,要麼是心中已經存了投靠朝廷的心思,要麼就是寧毅一開始便放在我們中間的內奸。今天下午的那場戲里,後者一定不會缺席,只要順藤摸瓜,慢慢剝開,一定能把人揪出來……”

    他說完這話,對方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席君煜抬起頭︰“我听說了那些人帶來的話,是不是……已經有些晚了?”

    這一次,對方望向窗外,沒有說話,梁山的形勢,成千上萬的人心,已經預估不到了……

    月光照耀在大地上,梁山的山寨,此時像是被巨大水澤困住的城池,人心流轉,在軍營中被放出來的千余人也在圍繞著這座城池,做出自己的選擇,一名名籍著夜色回到水澤的人被截下,又或是被調查清理出來,還有不少人,卻已經藏身于山寨的黑暗之間,一絲一縷的,將惡意侵染進來。

    這一次,就不僅僅是在冰上造成的些許裂痕,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整個局面,就會感受到,屬于梁山的這座堡壘,已經從這一刻開始,在尚未受到攻擊之前,就因為這些裂痕在逐漸的分裂、剝離、崩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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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9 21:10:39
贅婿‧正文 第四二五章 人心如晦 月光壇城(二)

六月間,整個梁山的崩潰情況,最初如同藏于水底暗涌溪流,然後便迅速地膨脹擴大,整個過程沒有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在許多人都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事態的真相前,殘酷的現實就已經推向了每一個人的眼前。.

    從六月十一這天下午,吳用等人得知了對面所做的事情,流言其實就已經在梁山之上悄然蔓延,偷偷地侵蝕往人心中的黑暗面。六月十二的凌晨,光是趁著夜晚偷偷潛上梁山的人,就被截下了十多名,而那些沒有被截下來,又或是通過各種關系已經潛入山寨里的人到底有多少,則無從估算。

    獨龍崗一役的始末,對方殺過來的理由,手段的可怕以及意志的堅決,在此後的幾天里,就在梁山之上無可抑制地傳開了。獨龍崗一役中,被放的五百多人心中頂多是選擇觀望,但這一次,真正因心中恐懼而選擇站隊的人,恐怕就已經到了半數以上。

    去到將軍嶺、萬家嶺主動選擇坦誠或是自曝的,在這些人中只是少數。這年月里,能夠混跡綠林,又或是百里千里地出來謀一份事情的人,在大部分普通人當中,都屬于心思活泛的一類,這一次降也好不降也罷,只有保證自己身份被隱藏起來,才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萬全之策。對方三天就解圍獨龍崗,假如真的朝梁山打過來了,自己難道還真能跑去死磕到底不成?

    選擇觀望的這些人,實際上就已經是孕育背叛的溫床。而作為一個無力的個體,他們也只能先一步潛回梁山,哪怕不做什麼壞事,也可以事先安排好自己的家人。而一旦被截下來,意識到上面可能拿他們開刀,這些人也只能拼命喊冤,同時渲染獨龍崗戰役的經過,對方的可怕,以及自己這一點打算的無奈。

    “我們並未背叛梁山,只是想要提前回來而已,那邊玩真的,我們不想被猜忌,只得偷偷回來,不然還有什麼辦法……”

    這些人在梁山上皆有親朋,整個事態一說,好友兄弟固然沒辦法將他們放掉,但在某種意義上,卻只能理解他們的做法。而到得第二天,偷偷回來的兄弟據說更多,但被截下的人數,反而少了。據說這其中還有一些中級頭領心生惻隱,偷偷放行的緣故。

    而在那被釋放的一千多人中,事先已經仔細考慮,選擇了立場的人,回到梁山後看到這種情況,就更加明白,只有局勢更亂,他們才可能有活路,偷偷的、私下里將事情與流言跟周圍人說起的頻率,也就在逐漸增加。

    最初的兩三天里,麻煩的事情還不止是這些。萬家嶺一帶,最初因為掉隊被集合起來的梁山兵卒與放回來的俘虜混雜在一起,察覺到被隔離開的事實後,人心也開始動搖起來。他們很多本身就是還忠于梁山,主動過來交代事態,然而他們的家人也在梁山上,假如就此被隔離,還被猜忌,這算是什麼事。而更多的則是路上真正掉隊了再過來的兵卒,這些士兵只感到無辜,開始喊冤,這其中又混雜有諸多渾水摸魚的……

    一個人鬧起來,就會有視他們如兄弟的開始說話。先前在梁山上因恐懼而形成的些許自覺,這時候已經完全崩潰,整個過程只是兩三天的時間,一部分人口中竊竊私語的,就是到底有多少人私下向官府投誠了,官兵打過來時,鄰居會不會將刀子往自己這邊砍過來。盡管更多的還是覺得“怎麼回事啊”“事情沒那麼可怕吧”的懵懂之人,但聰明人的說話,已經能夠主導整個事態的走向。

    而當時間經過了六月十一,在梁山高層,宋江、吳用等人的想法,卻逐漸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梁山之上眼下的決策層,必然經受了巨大的壓力與煎熬,從宋江、吳用等人此後幾天的精神狀態中都能看出這一點。陽謀的可怕就在于它一旦真正形成氣候,局勢就如同自雪嶺上滾落的雪球,再非人力所能擋,若真想破解,必然也需要同樣極端而激烈的方法,只是眼下幾乎沒有人能夠找得到。

    從外象上看來,宋江等人在經過了最初的猶豫之後,做了幾件迫不得已也只能去做的事情。他們將萬家嶺的軍隊在六月十三之後開始全數召回,梁山的防線以最保守的姿態做了收縮,宋江做了幾次振奮士氣的演講,意義並不大,但在演講完後,他將那些偷潛回山上的兄弟與在萬家嶺被隔離起來的兵卒全部放掉了,因為眼下沒法處理,也只能不做處理。

    而與此同時,梁山上也在為戰死的同伴做法事,原本這樣的法事可以引起同伴們的敵愾之心,但在這時則是好壞參半。一部分人的敵愾之心確實可以被煽動起來,另一方面,則更加證實了獨龍崗的慘敗。

    他們從命令上加強了梁山的防御與軍紀,但事實上,這時候已經晚了,一些敏感的爭吵與摩擦從十三十四開始就在梁山上出現,開始像要孕育起風暴來。

    這樣混沌的局面醞釀中,身在梁山水泊之外的寧毅,幾天以來都沒有停下要做的事情。一方面讓獨龍崗派出人去,到周圍各個村莊、山寨、馬幫宣揚梁山被打敗的事情,訴說鄭彪之前的手段毒辣,營造起牆倒眾人推的敵愾之心,另一方面,他也在到處拜訪附近幾個州城的知府長官,送錢、送功勞,同時渲染一下秦相對這件事的認真。而梁山上的狀況,偶爾也會通過不同的渠道被傳遞出來。

    “奇怪了,這幫家伙,看起來就像認命了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他們怎麼救得了梁山?”

    馬車在官道上行駛,車內擺了張桌子,周圍是寧毅、王山月、齊新翰、甦文昱四人,整理著傳過來的情報,齊新翰將手中的文告扔到桌子上,對于事態發展頗為奇怪。王山月那邊也皺著眉頭︰“暗地里做事我們不知道吧?但是他們現在整肅不能整肅,懷柔沒用,甚至于放人下山都不好放,內部至少有幾百幾千個準備在亂局起來的時候拿刀砍自己人的兄弟,我實在想不到他們能怎麼辦……要不然,難道是找其他人搬救兵?譬如田虎,在第一戰的時候,打敗武瑞營?”

    這話說完,他望向寧毅,寧毅這邊其實也在想,看了看甦文昱︰“文昱你覺得呢?”

    甦文昱是作為要培養的甦家人假如到眾人之中的,一直倒是比較低調,這時候皺著眉頭︰“我覺得……他們不會在這種時候就想著投靠田虎吧。但要做什麼,我也想不到。二姐夫,如果是你,你能怎麼做啊?”

    寧毅拿著那些東西想了一會兒︰“吳用和朱武加起來,還是不能小看的,但這種局勢下,我覺得他們是想要壯士斷腕。”

    “這個時候……怎麼斷?”

    “我也只是猜測,但這個局面他們正面推已經是推不住了,推得越用力,接下來恐怕只能全軍覆沒。一旦真正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恐怕是不敢推了。眼下的這個局,他們唯一的生路,不是在怎麼破,因為破不了了,那就只能順著局走,把自己摘出去。如果他們這麼果斷,對我們來說反倒是最麻煩的事情……”

    寧毅頓了頓,其他人還是一臉茫然,他笑了起來︰“你們想想軍心為什麼動搖,不管是頭領投誠,還是內部混亂,還是旁邊有人虎視眈眈又或者混元霹靂手雷鋒太厲害,歸納到最根本的一點,大家擔心的是如果真的梁山破了,我會活不下去。現在假如我是宋江,王山月你想活,殺掉齊新翰就可以了,殺我的意志,你們沒那麼強,哪怕殺了我能當官。如果明確這一點,就是壯士斷腕。”

    他說得並不算清楚,目光望了望甦文昱,幾人愣了愣,王山月道︰“不可能吧,你總不會是說,他想要放任局面發展下去,那樣一來,梁山……梁山就真的完了。”

    “獨龍崗的時候,他們撤兵,只能算是壁虎斷尾逃生,真正的壯士斷腕,是要痛的,痛得人想死才算是斷腕。”寧毅搖頭笑了笑,“如果他們能想到,夠果決又能有足夠的執行能力,對我們來說這才是最麻煩的。甦文昱,你多想想,想到了再告訴我為什麼這是最麻煩的……”

    他如此說著,布置下作業,甦文昱嘴角抽了抽,無奈點頭︰“啊……”

    馬車里王山月、齊新翰都笑了起來,卻也在心中想著梁山上會有的做法。將自己代入到宋江、吳用的位置,確實是很頭痛的一件事,那邊,寧毅整理著資料︰“不管怎麼樣,接下來……要準備打仗了。”

    梁山之上,宋江、吳用等人,此刻確實非常頭痛。

    六月十五這天,一場小規模的火拼出現在梁山上,火拼的起因是因為原本就不睦的兩家人發生的摩擦,最終導致了每方幾十人的互砍,當局勢得到控制,已經出現了七八人的受傷。這其實已經是在互相克制的情況下了,盡管沒有死人,當事情被報告到聚義廳中時,坐在椅子上的宋江還是將椅子的扶手抓得吱吱作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以這件事為,大大小小的摩擦與火拼在之後頻繁地爆發開來,然後開始有人失蹤。大大小小的頭領疲于奔命地試圖穩定事態,然後屬于頭領之間的猜忌,其實也在升級。“飛天大聖”李袞的尸體在梁山上的糧草中被人發現,很顯然是將李袞殺死的內鬼後來將尸體帶了回來。項充、樊瑞兄弟見之涕零,在聚義廳上指著李逵道︰“你現在看見了!我的兄弟不是內鬼!”李逵當時也是無話可說。

    但事實上,誰都明白,將事情推動到這一步的背後黑手、主導者到底是誰。

    寧毅寧立恆,此時就連梁山上最堅定死硬的分子,也不得不意識到,發生在甦州的那些許仇怨,到得此時,引來的報復已經給梁山帶來了無可承受的巨大痛楚,而這人的報復,甚至還遠遠沒有到達完結的一刻。

    一個山寨對上一個人,最後竟至如此田地……

    再後的幾天,局勢愈演愈烈,六月十九,便開始有頭領試圖離開梁山,但真正能走的人並不多。

    六月二十這天清晨,武瑞營的戰船破開霧氣,開始封鎖水域、撲向梁山。要將整個事態,畫上句點,距離梁山之前意氣風發地整軍出師,到此時武瑞營撲上門來,前後所計,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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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0 20:13:55
第四二六章 人心如晦 月光壇城(三)
               
        那天夜裡,整個梁山島,在火焰與殺戮裡逐漸的陷入地獄當中。

    夕陽西下時,武瑞營的統領方督行手按刀柄,站在戰船前方,看著遠處島嶼上「替天行道」的大旗自旗杆上掉落,在如火燒起的彤云中,預示著梁山曇花一現般的崛起與墜落。同一時刻,在島嶼之上,或是另一側的山麓間,一名名頭領看著混亂的出現、擴大,終至無可挽回,發出悲呼的聲響。

    武瑞營攻向梁山島的整個戰爭過程,前後持續的時間只是兩天。在六月二十的這一天,官兵的攻勢展開,是極其謹慎的,這是因為在梁山還未至如今規模的時候,武瑞營就已經在水泊鎩羽而歸好幾次。這一次雖有獨龍崗戰役在前,統領方督行仍舊無法掉以輕心,一開始封鎖水域,仔細地弄清楚梁山在周圍幾座小島的防禦,在這天中午,才開始進行試探性的進攻。

    對周邊幾座小島的進攻,其實遭到了不少的反抗,但老實說來,這些反抗卻不如前面數次那般厲害,甚至於在官兵保守的防禦下,梁山那邊的襲擾都顯得笨拙。察覺到這一點,方督行開始下令正式進攻,打掉了外圍的幾艘船,對幾座小島的攻勢在六月二十這天入夜進入尾聲,而後,詭異的情況就發生了。

    戰鬥打到尾聲,總會有人投降,而這一次,首先的投降者帶來的是同伴的人頭,而後彷彿是因為夜幕降臨而放出的妖魔在人的心裡滋生,一部分守衛的梁山兵卒選擇了逃跑,而另外的一部分,在這夜幕之中,開始內訌。

    一切就如同那自京城過來的人所說。人頭換命、換獎賞,最初的一些人拿過來的或許是已經戰死的同伴的人頭,而後來當小部分人無法逃離,也沒有足夠屍首的時候,他們將刀子揮向了身邊的人。而方督行這邊,此時也已經下了嚴令,有人頭可以活,沒有人頭只能死。

    六月二十一,對梁山本島的進攻展開。船隊在梁山附近的水面上廝殺混戰,而就在這天下午,武瑞營主力就開始登島,當佔領下第一塊陣地,做好了進攻準備的時候。迎接他們的,便已經不是梁山的巨大抵抗,而是……整個梁山亂匪勢力的,自行崩潰。

    按照之前作戰的經歷對比來說,武瑞營這一次對梁山的進攻,就像是一把鋼刀斬進了一塊豆腐。沒有人意識到整個過程會如此之快,甚至於它後半部分的崩潰。還不算是這把鋼刀斬開的。

    對於方督行來說,也只能從抓下的一些俘虜口中,逐漸拼湊起事情的原委。

    就在官兵進攻的前幾天,整個梁山的狀況。就已經陷入一片猜疑與恐懼之中了。事情發展之快,許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殘酷的事實就已經在眾人面前出現,不由得他們相信或是不相信。

    摩擦、隔閡、口角、小規模的火拚還算不得最嚴重的事情。最麻煩也最讓人敏感的是,當人頭換功績的消息傳開。導致少數人的失蹤。有些時候,屍體甚至會從某個人的屋後找出來,連梁山內部的人都無法確定這人到底是對方殺的呢,還是有對頭栽贓過去的。

    大頭領們試圖壓下事態,但也免不了互相戒備、串連,上面增加了巡邏的頻率、嚴查的力度,但這樣也無補於事,最聰明的一部分人從一開始就在試圖組織小團體,然後各個不同地方派系的人為求自保,也在互相聯絡,他們看護住家人,只要有人窺視,就變得格外敏感。連續幾天的夜裡,都在死人,暗地裡的衝突、明面上的衝突。雖然是幾萬人的島上,但是這樣死上幾個十幾個人,也是非常嚇人的。

    指責與衝突開始變得明顯之後,大家都已經意識到了崩潰的到來,上面的頭領,也已經壓不下了。親密的心腹會開始試探上面的老大到底打算投誠又或是跑路,上方的頭領也在試探心腹們的想法。這個過程裡,當官兵開始進攻,整個梁山的狀況已經像是身體裡裹著一大團燥熱的病人,隨時都要噴發開來,但如果沒有外力,整個過程,恐怕還得持續上一段時間。

    就算是方臘造反,又或是饑荒來臨,十室九空餓殍滿地的時候,飢民難民間的猜忌與提防,都未曾被壓迫和激發到這樣的一種程度。不光是梁山上的人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狀況,就連方督行,之前也未曾見過這類事情。

    這天傍晚以後,官兵沖上島去,其實也遇到了一撥撥小規模的抵抗,梁山周圍的水面上,戰鬥也仍舊在進行,突圍的船隻與武瑞營的戰船爆發了幾次衝突。但若論整個梁山島上的狀況,就像是成了一個單純為了考驗人性的地獄中的浮島。同伴之間的殺戮、為了人頭的自相殘殺,一直在進行,想要讓混亂更大、渾水摸魚的人們漫山遍野的放火。

    人頭可以保命、人頭還可以發財,為了避免麾下士兵在這種狂亂的情況中損傷過重,方督行命令部分士兵只是圍島,並不做攻擊,讓整個島上的人自生自滅,只有拿了人頭下來的,做出統計和保護。讓人性之惡在整個島嶼上肆虐。而在島外,突圍的、追擊的、落單的,零零碎碎的戰鬥一直在火焰中進行。

    這天夜裡,看著衝下島來的各種各樣的倖存者,方督行跟何睿感嘆道:「我輩軍人,多相信人性本惡,可人性到底惡到什麼程度,此時方知。」相對來說,那京城來的書生,到得此時在他看來,就真如惡魔一般,何睿也道:「只是如此手段,狠毒太過,怕是有傷天和啊……」

    一個手段,給敵人帶來寒冷的同時,給自己人帶來的,也是寒意,這一點寧毅的心中不知道會作何想法。只是當方督行與何睿做著如此感嘆的時候,梁山附近的水面上,火焰與殘骸間。也有一艘中等大小的戰船,正在緩緩行進著。王山月站在船隻的前頭,想起的是寧毅準備出手的前幾天,他坐在祝家莊的屋簷下,拿著那手鏈當成念珠旋轉的神情,有一些信息,也在傳到這艘船上,彙集歸總。

    「小時候讀三字經,說人之初性本善。這次之後,我是不信了。」蘇文昱在那兒喃喃地說道,而旁邊同樣看著這一片水光與火光的寧毅,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

    「蘇文昱,你記好。人性這東西,本來就是無善也無惡的。」片刻之後,寧毅開口說道,「你之前覺得人性本善,那不見得對,如果這樣的一件事就讓你覺得人性本惡,那也只能說明你的狹隘。人性混沌。無善無惡,但它並不堅定,易受誘惑,會變成什麼樣子。全看外力。要到這一步,固然不易,但是要讓人變好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如果一心覺得人性本善或是人性本惡。那是一點努力都不想付出的懦夫的想法,他們沒有想法也沒有自我。只得推諸本質,這種想法,你想做事,就不要有。」

    目睹梁山崩潰的這一幕,在眾人眼中,寧毅的心緒其實也不見得好,他並未將事情的重心放在梁山的這些普通人上,此時等待的,也是更為關鍵的一些情報。想了好一會兒,蘇文昱才道:「我會記住。」寧毅笑了笑,坐到船頭的一張椅子上,望著遠處燃起火焰與混亂的島嶼。

    「看見這個,你應該想到的是秩序的寶貴和道德的偉大,一個世道的精神文明、文化、道德,這些東西加起來,保護了所有人,道德之後才是法律。它們一旦崩潰,很容易就會變成梁山上的這個樣子。不管我們能將人性操縱到怎樣一種程度,對於人性,對文化、道德,你我當心存敬畏。如果不想讓自己也變成這樣,就得記住這一點。」

    船隻漸漸往前,越過一艘大船的殘骸,水面上燃燒著火焰還未熄滅,一具具的浮屍從船舷邊飄過去。寧毅搖了搖頭,看著前方的點點火光,皺著眉頭,話語低緩。

    「我以前……其實見過很多人,總以為自己很厲害,叫囂著要性格,要殺伐果斷念頭通達,不知道德為何物的。這種人其實是世道上最底層的一類人,既無力量,又無智慧,唯一擁有的只有自大和愚蠢。」

    寧毅嘆了口氣,伸手指了指梁山上的火焰,「只知些許眼前利益,卻看不到自身的脆弱。其實道德真正束縛住的不是升斗小民,那些有能力有力量有智慧的人,才是被束縛得最多的,道德這東西一旦放開,普通人沾點蠅頭小利,沾沾自喜,他們不知道這個時候那些大人物,枷鎖每放開一點點,他們傷害的就是千百人的利益和人命。人性這東西,很有趣,也很殘酷,好與壞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你想要好的東西,那就要努力,總覺得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話,也許忽然有一天,道德降到某個程度以下,就什麼都沒有了。」

    光芒流轉,明明暗暗的照過來,寧毅的嘆息浸在夜色裡,周圍的人都顯得安靜。一艘小船劃過水面,自那邊過來,上來的是帶來信息的齊新翰。

    「前不久島那邊突圍的是宋江,武瑞營幾艘船想要攔截,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已經問了一些俘虜……果然像你說的,壯士斷腕。」

    一直等待的消息終於傳來,寧毅站了起來:「多少人?」

    「最後糾合起來的不到四千人。」齊新翰說道,「最近這些天裡,宋江他們表面上按兵不動,實際上,確實在等著矛盾激化。他們暗地裡選了島上最不可能投降的一部分,要麼是與官府有血海深仇,要麼犯下的案子太大,要麼是關係最密切的直系。矛盾激化開之後,他們也看得更清楚,私下聯絡,然後才將他們全部集合起來。至於其它的、島上的,都被放棄了。」

    寧毅將手掌互相按了按,點了點頭:「壯士斷腕……他們還算是果斷。」

    一旁的齊新義道:「他們之中,有二心的人還是有吧?」

    寧毅搖了搖頭:「奸細還有,但很難影響戰力了,一來他們本身是死硬分子,二來想要拿人頭換賞的,不用跟著他們去,只要留在島上殺人,事情就算完了。這樣一來,我放在他們人心裡的影響,才算是被摘出去,四千人,估計還有一部分是家屬。但離開梁山之後,還是一個大問題。梁山上的先不管了,這批人,必須全部殺光……我們該準備追過去了,另外通知獨龍崗的兩千人來跟我們匯合,通知各州縣配合。」

    他回過頭指了指蘇文昱:「文昱你帶幾個人過去方統領他們那邊,讓他分兵,你負責聯絡雙方,今天晚上,你就在那邊看完這一齣戲吧。另外,山上不管有家人沒有家人,平均起來帶下人頭超過三個的,讓方統領他們全部扣留。此戰之後,要麼他們參軍,要麼暫時跟我走,這批人現在不能流進社會——當然這個暫時不用說明白,等我回來。還有,一旦山上打得不那麼激烈了,便讓方統領出兵清掃吧,就算沒有人頭的,只要不抵抗,也可以全部放了,他們現在反而是最乾淨的。殺這些人……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是。」寧毅安排完畢,蘇文昱點了點頭,領著幾人乘小船往島上過去。這邊下達命令,戰船揚帆破浪,在月光之下,順著朝廷戰艦的點點火光朝著遠處的水面追索而去,更遠處的,是黑暗的山與水的輪廓。

    視野一側,巨大的島嶼還在黑暗中燃燒、廝殺,不知道要到何時,才會停止下來……

    六月二十二,梁山陷落,僅餘以宋江為首的三千餘人在逃,對於他們的追捕,成為了擺在各州縣與官兵眼前的、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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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2 19:50:48
贅婿‧正文 第四二七章 曉花殘夢 天下之敵

拂曉前夕,梁山水泊東岸、北岸的州、縣、村莊間,氣氛不安而躁動,州縣關閉了城門,城牆之上,負責戍衛的士兵、捕快都已起來,眺望著黑暗里的一切。在沒有城牆的村莊、寨子、人群聚居之地,一些里正、保甲也被傳訊者自夢里驚醒,他們叫醒了村人、莊戶,拿了刀槍武器出來。不少人家因此被驚醒,燃起了燈光,而後又被督促著吹熄,光點一陣一陣的,然後大家就都在黑暗里戒備著外面的一切,夜風之中,僅剩犬吠,偶爾傳來。

    梁山已破,匪人已經開始潰散逃竄。這樣的消息在凌晨時分以最快的速度往周圍擴散著。在這之前,就連消息最靈通的人,都只知道武瑞營六月二十這天才開始攻伐梁山,兩天時間,梁山便破了。

    距離太遠,周圍普通的村民未必完全弄得清梁山的強大。對大部分人來說,傳來官兵鎩羽而歸的消息,並不出奇,傳來梁山匪人潰散的訊息,看來也是理所當然,兩種存在都不是他們可以妄自衡量的。唯有戰爭之後逃散的匪人,對于大家的生活來說,有著息息相關的聯系。

    而事實上,在水泊東面、北面延綿開去的山嶺、岸邊,潰敗的梁山眾也確實在朝著不同的方向靠岸、逃離。其間有大股大股的勢力,也三兩結伴的親友。就在水泊北岸,夜風鼓舞著火勢,被官兵戰船追逐的三艘大船都已著火燃燒,最終有一艘撞在了距離岸邊不遠的礁石上再也無法前進。

    後方。官兵的船只追殺而至,箭雨、標槍、漁網,領頭的將領帶著兵卒殺下船來,在淺灘上、岸邊的樹林間廝殺成一片。梁山那邊,幾名頭領奮力廝殺,呼喊著眾人沖進樹林,趁著夜色,數百人朝著周圍的田間、村落、野林展開逃亡。

    在一些地方,也有些人是乘著小船在滿是雜草亂石的岸邊停下來,將背著包袱的妻子或是家人扶下去。他們抱著手上的刀。又或是將兵器扔進水里,回頭看看夜色後終于離開,心中祈求著可以在接下來的道路上不被抓住。

    水泊東岸,破舊的小漁村還浸在夜色的黑暗里。生于漁民家瘦小的少女已經起來了。拿著木桶去村邊的小小碼頭上取水。夜風吹來時,她蹲在那兒,閉上了眼楮吸了吸清晨微涼的空氣。而後奇怪的波動傳了過來。

    她睜大了眼楮往前方看,然而也看不見太多的東西。直到……巨大的輪廓推波斬浪,忽然出現在眼前。

    少女愣了一愣,轉身便要跑,而後轟然巨響,戰船撞碎了木制的小碼頭,推上岸來,打破了夜里的寧靜。

    一艘之後、又是一艘、兩艘、三艘……躁動的空氣開始在火光里出現,人群從船上下來,開始淹沒這破舊的小小漁村。一些房舍里亮起火光,狗在吠,而後箭矢從船上射下來,準確地射穿了狗的喉嚨。在第一艘推上岸邊的大船下,取水的少女被撞斷了雙腿,整個身體壓在了一片破碎的廢墟中,一邊哭身軀一邊還在顫抖。從船上下來的頭領看了看,遲疑片刻,卻也搖了搖頭。

    “姑娘,我替你解脫了。”他拔出刀來,從少女的頸間刺進去,血噴出來後,少女終于不再動彈。

    一撥一撥的人叢船上下來,無數躁動的聲響。兵卒驅趕著被驚醒的村民,讓一些家屬、頭領去到房間里稍作歇息。死去少女的幾個家人從房舍里出來之後,她的父親在梁山兵卒的推搡下哭了起來,然後拿起一旁的木叉要跟人拼命,陡然間被人連人帶叉劈下一刀,然後一腳將他踢飛在附近的雜物里,血液浸染開來。

    “一群雜碎!想傷我兄弟!”那頭領怒喝著,然後盯著剩余的幾人與周圍正被驅趕的村民,“爺爺留得爾等性命,爾等好不曉事,有再敢糾纏的,爺爺便如他一般都殺了!”

    一共近四千人在這漁村附近稍作聚集,而後又按照新的頭領編制召集集合,拂曉將至的風中,向著宋江的聲音。

    “……我宋江宋公明,一生之中,盡力結交朋友、重視義氣,凡兄弟有難,自始至終,傾力相助。也曾有志報國,不幸朝廷奸人當道,為人所陷,後不得已落草,只願在梁山一地留下一處淨土,使我等江湖兒女居于此地,能有一條活路……但今夜梁山之上的情況,大家都已看見,那人咄咄相逼,不願給我等活路……我宋江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與此人不共戴天……”

    “……我在梁山,與眾位兄弟聚義,本便是來就來,去就去。時至今日也是如此……梁山到得今日地步,一是我宋江無能,也怪不得山上的那些兄弟倒戈,他們為生死之事,為那魔頭相逼,沒有辦法……但如今在此地的兄弟,已是宋江身邊最值得信任的弟兄,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轍……此後我也向諸位保證,我必將與眾兄弟在此等困局中殺出一條血路來,要朝那操弄人心的魔頭,討回這一公道……”

    話語一段一段,淹沒在風里,不久之後,幾十名被抓住的官兵讓人帶上台來,眾人上去一個接一個地殺了,拿刀槍劈、捅,血流滿地,幾乎將尸體都全部剁碎。漁村與漁村邊的戰船都燃起熊熊大火。被聚集在一旁的村民哭泣當中,也有人在喊。

    “……要怪!你們便去怪那些官兵!我等已被逼得走投無路!但縱然如此,我梁山仁義,今日也只取爾等錢糧,不取爾等性命!至于其它,你們向官府去要!水里有魚,田里稻谷將熟,已給爾等留了活路。往後望爾等好自為之,勿要與官府勾結作惡,否則我梁山好漢回來的一日。便是爾等人頭落地的那天!”

    六月二十二,原本是聚義水泊之間,將近六萬人的梁山,已經完全被打散了。但是縱然梁山之上的廝殺駭人听聞,除了以宋江為首的有組織地逃離梁山的四千人外,還有幾千人也是在潰敗中選擇了逃離,這其中,有林沖等頭領組織起身邊的人手掩護的逃亡,也有各種零零散散的大小頭目領導的潰敗,在幾天的時間內。將騷亂與緊張肅殺的氣氛朝著水泊附近的大地上推散了出去。

    這一場詭異而又宏大的勝利。從某沖程度上來說,畢竟是振奮人心的。有這個事實打底,周圍幾個州縣上知情的人,也大都感受到了京城來的這位年輕人的可怕。不管是誰。領著一批人過來這邊耍了點陰謀就讓梁山轟然潰敗。都能給人這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更何況他還帶著右相的信任,只能將之當成京城里最出色的大人物。這種影響下,周圍幾個州縣並不敢陽奉陰違。幾天的時間里,在周圍搜捕、圍堵,抓住了不少的梁山潰兵。

    而在官府的力量之外,山東這邊的村莊山寨本就有自保的力量,一來出于自身的安全考慮,二來牆倒眾人推,雖然之後也因為梁山的潰敗發生了不少沖突,拋下許多條人命,但這周圍的承受能力,反倒是最高的,並不是說帶了把刀就能偷莊戶地里的瓜,還得做好被打死的心理準備。這期間,只有幾股規模稍大的潰敗力量,造成了周邊的麻煩,影響最大的,還是以宋江為首的三千余人。

    兩三天的時間里,這三千余人飛速的奔逃,所過之處搶走錢糧燒毀房屋,殺的人反倒是不多,而後宣傳著他們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的消息,開始朝著官兵的這一邊進行施壓。這期間,他們還被官兵堵住了一次,只是武瑞營也不過兩萬余人,分兵狀態下,堵截的力量不夠,一番廝殺之後,終于還是被這已被逼成亡命之徒的三千多人突圍。

    而在宋江等人肆虐開的第三天中午,在一處荒山野嶺的山崗上,林沖也正牽馬提槍,與身邊的兩百余人告別。

    “林某一生……只知舞槍弄棒,其實心性、才德皆有不足,才被逼死了家人,被逼上了梁山,諸位兄弟高看林某一眼,林沖心中有愧。此次梁山已散,與諸位兄弟再上山頭,也無不可,只是這之前尚有些事情要辦,只能先行一步,他日林某回來,若能得眾位兄弟消息,必再來與眾兄弟相聚……”

    梁山最後的幾天里,宋江、吳用的盤算,整個梁山的分裂,似林沖這樣的大頭領,心中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對方沒有叫上他,便是因為那寧毅的一句話產生的忌憚,他能夠理解,事實上,就算是叫他他也是不會跟過去的了。這次隨著一眾信得過的兄弟突圍而出,到得此時,災厄暫解,他卻要離開,大家其實也明白是為什麼,他去過甦家,對方不會放過他,他也不願意連累這些弟兄了。

    這次他去意堅決,眾人挽留一陣,之後依依惜別。

    而隨著梁山的崩潰與匪亂的擴散,另外也有一些東西,正在擴散出去,那是在六月二十二的那個清晨後,隨著一些仍舊打算選擇離開的人的嘴,傳揚出去的說話。

    “……宋江一生,無論與人為敵為友,皆光明磊落,自信可坦蕩待人。便是為敵,也能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與人對決,我等在綠林間討一口飯吃,本是逼不得已,但規矩道義,一定要講……今日這血手人屠寧立恆,卻只知陰狠,殺人肆無忌憚,使計毒辣詭譎。我梁山兄弟,原本是為義氣而聚,但在此人設計與威逼之下,梁山之上兄弟相殘、手足相向,實為人間最慘之事……可若無此人陰狠設計,原本絕不會這樣的!此人操弄、煽動人心如此厲害,長此以往,我綠林之中,如何還有道義可言……”

    “……宋江也不知能否打敗此人。諸位有兄弟、家人,此時要走,宋江也明白,就此奉上盤纏,卻只希望借諸位之口,將此人惡跡說出,將梁山之事說出。此人若在,綠林間道義無存,人人皆可為他手上傀儡。此事……諸位不得不防。”

    這番話語並未夾帶什麼“聚義令”,只是以“呼保義”宋江的名義,從這一天開始,傳諸綠林、江湖。他在整個武朝江湖間的名字或許還不及聖公方臘,但“呼保義”“及時雨”這等仁義的名氣,其實還是有著極大的分量的。幾天的時間內,消息還只是在一點點的擴散,將要掀起的波瀾也還在悄悄地醞釀,只有一部分人,能夠明白這等流言當中會蘊含的力量。

    “既然我們已經出招把他弄得痛不欲生了,當然也要有被他出招的心理準備。”得知這些訊息的第一時間,寧毅沉默了半晌,隨後也是灑然一笑,“‘心魔’寧立恆,嗯,這個外號挺拉風的,不知道以後我會不會變成跟方臘一樣級別的大魔頭啊……”

    而事實上,在正要全心全意對付宋江等人的此時,無論是他,還是宋江,其實都有些低估了這件事最終將引起的波瀾。若是站在與寧毅相反的方向看過去,這幾乎就是一場延綿十余年,不折不扣的“武林浩劫”的開始……

    如今,這一切都還在些許端倪中悄然醞釀,隨著屠滅梁山一戰的尾聲傳播開來。這樣的日子里,也有一些從呂梁山過來的客人,此時才悄然抵達了山東境內,然後……

    “……我**啊——你們為什麼不去死!快點去死啊!你們干嘛不早說要綁架這種人!老子陪你們走了這麼久,你們這幫王八蛋全他媽活膩了過來送死的!綁人!?六萬人在他面前都死光光啦!我操……尾數我不要了,買棺材吧你們!我要回到呂梁山以後再跟所有人一起嘲笑你們啊,你們這幫王八蛋!我要回家家家家家家——”

    這樣的說話聲不知道是在哪里響起。同樣的天空下,進入山東的小河河面,一道身影立于扁舟之上,順水而下,那身影著紅裙、戴斗笠、背古劍,猶如仙子凌波,穿拂曉、踏暮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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