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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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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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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7:49:55
第三七八章 未央(三)
   
  燈火橘黃,將入夜後院落簷下的光景變得柔軟而曖昧,夏夜,風從門洞吹過去時,搖動著一隻隻的燈籠。寧毅回過頭去,看著站在那邊門口的,一身鵝黃長裙的女子。

  「什麼啊……」

  長久以來,陪在雲竹身邊的這名女子,性格中或有天真活潑、浪漫達觀的一面,但若以人際來往而言,並不是一個可以輕忽的對象。

  歸根結底,元錦兒也是從金風樓出來的頭牌花魁。

  以往的爭鋒相對也好,偶爾拌嘴吵架也罷,長久以來的咋咋呼呼與各種不著邊際的事情就算有發生,卻也決不至於給人惡感與疏離感。這是在那種環境里長久以來養成的本領,一如寧毅在與人的勾心鬥角中,就算不去認真思考,也能準確地看書大部分人的心事,並且不經思考的,就能找出合適的應對來——當然,這或許還要除去發生在他身邊的,真正涉及內心感情的事情。

  相對而言,寧毅的本領是長期的商場人心爭鬥中鐫刻下的烙印,一切以利益為基準,而元錦兒這邊,還沒有到這個程度。在這個年月裡,人們是願意相信花魁與文豪、才子與佳人之間的故事的,能夠在這個圈子裡登頂的女子,心態不會是後世那種純粹為著金錢利益的**裸。心性、人格、氣質,若真的有差,也不會被別人真正的喜歡上,或有許多青樓女子在真正被傷透了心之後自暴自棄的,那她所能走的路,大抵也就快到盡頭。

  因此,雲竹也好,錦兒也好。內心之中所能存下的,還是有著許多真誠的東西,雲竹對於曾經的自卑也是源自內心深處高潔的那一部分,錦兒因此受到感染,頗為憧憬。因此離開金風樓,都並非作偽。但當然,她們也在那樣的環境裡學到了各種各樣的與人來往應對的方式。在那樣長的時間裡,錦兒雖然對寧毅、對其他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態度,實際上,卻從來不曾真正尖銳過。

  接受人有接受人的分寸。對立有對立的方式,吵架有吵架的態度。離開金風樓時,與楊媽媽的吵架雖然激烈,實際上楊媽媽也是不會因此而恨她的,就算拒絕與推開蘇文昱,她也能讓蘇文昱感到其中的真誠。真正的激烈和尖銳不是待人的態度。這一切。錦兒自己或許都未必能明白,那樣的心性、氣質、性格已經成為了她自身的一部分,只有寧毅這樣功利的性格,能將這些事情看得明白。

  而在眼前,那顯得高傲和冰冷的眼神,是寧毅以前沒有見過的,屬於元錦兒的樣子。

  那其實已經屬於自我保護的範疇了。

  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談。介紹個男朋友而已,又不是逼你,有必要這樣子麼……

  他這樣想著,身邊的雲竹開了口:「錦兒,我……」然而話沒說完,被打斷了。

  「雲竹姐,我自己跟他說。」

  「嗯,我會好好跟她說清楚。」寧毅拍了拍雲竹的肩膀,以示安慰。以往再大的事情,他若是這樣拍拍雲竹的肩膀。雲竹也會相信他能擺平,但這次卻是下意識地握了握他的手背,目光望過來,像是在祈求他不要搞砸了,跟錦兒談崩。

  「放心吧。」寧毅笑了笑。對自己還是有幾分自信的。而且與錦兒之間也算是挺好的朋友了,一個蘇文昱的事,談不到傷人的份上去,頂多……她這麼反感,自己不再從中撮合就是了。

  「走吧,去哪?」

  「隨便……去前面。」

  「好……我覺得不用弄得像是談判一樣吧……」寧毅撓了撓頭髮,開個玩笑。往日裡與錦兒談笑鬥嘴,對方多半會針鋒相對,但這時候明顯討了個沒趣,錦兒走在前面一句話都不說。偏過頭去,卻見一張小臉正藏在另一層的院門邊朝這邊望過來,那是小嬋,雖然鬼鬼祟祟的,但眼神中竟有幾分幸災樂禍的神色。寧毅抿了抿嘴,有些無奈。

  錦兒一路沉默,寧毅便也不多說了,跟隨她一路來到文匯樓的主樓,叫小二開了個安靜點的茶室,姑且便做了談判的地址。那茶室在一樓,臨近河岸,進去之後,寧毅關上房門,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倒也顯得涼爽,錦兒站在那邊冷冷地看著他做完這些,待寧毅說道:「坐啊。」才在房間中央的小圓桌前坐下。

  「寶兒同學,我知道你心情也許不好,但我也比較無辜。你在我的女人面前這樣子把我叫出來,我很沒面子的。不過沒關係,大家都這麼熟了,你現在想說什麼,說吧。」

  寧毅坐下,笑著攤了攤手,錦兒在對面看著他,直到他將話說完,語氣生硬地說道:「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寧毅愣了愣,隨後嘴唇抿起來想了片刻:「好。」他拿起桌上茶盤裡一隻茶杯,以杯口倒覆的方式擺在了桌子中間,隨後去拿第二隻,「我不拐彎抹角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太明白,蘇文昱有什麼不好的……我知道你拒絕他了,可是大家一路同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給你獻獻慇勤,也是有個讓你瞭解他的機會。他要是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我第一個饒不了他,可他沒有……所以我也不太明白,你幹嘛這麼受不了……嗯,我們江湖兒女就是這麼談判的……」

  寧毅將三個茶杯擺在下面,上面擺上兩個,再上面砌上一個,做成一個小小的金字塔,笑著攤了攤手,頗為真誠有趣。但他這樣的表情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對方仍舊不肯捧場,桌對面的女子還是那樣看著他,目光之中,似乎有著些許傷心,她看了看那六隻茶杯擺出來的小金字塔,鼻頭吸了吸:「談判?」

  「呃……開個玩笑……」大概明白過來對方的情緒不穩定,寧毅歎了口氣,低聲說了一句。

  「你覺得我來跟你談判的啊。立恆?」

  那稱呼之中,語調有些窩心。寧毅看著她想了片刻,知道氣氛有些不對勁,便也壓低了聲音,盡量審慎地歸納了詞句。

  「好吧。這件事情……確實有我在背後慫恿。老實說,元錦兒,我們也認識這麼久了,你說你喜歡雲竹,這個事情,我信不信都沒關係。老實說。就算我跟雲竹在一起了,你真喜歡她,女人跟女人之間的那個什麼,我一點都不介意,你是真心關心雲竹的人,要是個男的我肯定沒這麼豁達……不過這個事情說是這麼說。錦兒,我們都知道,那種事不過就是你在瞎掰。說點過分的,真把雲竹脫光光了擺在你面前,你又能怎麼樣,抱著她睡一覺,你們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你們是好姐妹。我很羨慕,我也很高興,有些事情,是我可以跟雲竹做的,有些事情,是你可以跟雲竹做的。有些話她可以跟我說,也總有些事情,是她只能跟你說的。一個人一輩子,有這樣的姐妹和朋友,是很好的事情。我很感謝你。但其實你不用我感謝……我們之間,誰跟雲竹更親密,恐怕沒法比較。但總也有些事情……雖然在我看來並不是一定一定就非有不可,但如果有,也許會好一些……這些事情很世俗。但元錦兒,我把你當成朋友跟家人,所以……才說這些……」

  寧毅的語調不高,口中所說的,也都是真心話,通常情況下,這種話就該很打動人了。茶室裡的氣氛安靜下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坐在對面的美麗女子就那樣望過來,眼神中也有些波動,或許是因為被打動了,也有著些許的柔和,但另一部分無法解釋的東西,倒像是變得更加傷心起來。這樣的認知提醒寧毅,他的這番話語,並沒有收到預期中的成效。

  當然,面對問題,這世上的人,常有不同的應對方式。有人會對真誠的語言表示感謝,有人則會因為問題被提出來而反應劇烈,諱疾忌醫,拒不接受,也是因此,接下來的話,寧毅有些斟酌。

  「元錦兒,你的年紀畢竟已經不小了……當然我不是覺得真有多大的問題,你可以跟雲竹呆在一起一輩子,這個沒什麼,我很喜歡有你這樣的一個……妹妹、家人和朋友,就算你將來真嫁了人,也別想擺脫我們……我是覺得,雖然你以前說了跟雲竹在一起一輩子的話,或許心裡也做了那樣的打算。但如果有可能,有一個男人,你能喜歡上,能跟他有一個家庭,也許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感覺在那裡等你……你不妨試試,就算這世界上的男人大多數都是爛人,或者一開始不錯後面變成了爛人,他對你不好,你就乾脆休了他,這些事情,我跟雲竹也可以幫你……這邊永遠會有人等你,你要真覺得不行,我們就維持原狀,如果你覺得有人值得嫁,我跟雲竹就盡量幫你,不被人欺負,就是這個樣子……」

  說完這樣一大通,寧毅甚至都覺得自己有點詞不達意起來,對面的燈火中,正襟危坐、怎麼看都充滿了御姐氣息的元錦兒神情像是有了些許的柔和,似乎是暫時放下了防備,但下一刻,她還是抬了抬頭,吸了一下鼻子:「你……就是覺得我嫁不出去了是吧?」語氣微微有些沙啞。

  「……你別抬槓啊。」寧毅揉著額頭,歎了口氣。

  PS一下,昨天有個朋友指出了一件事,就是在土法煉鋼的過程裡,成鋼率並沒有一千一百萬噸中能出八百萬噸合格的那麼高。如今的諸多記載裡,關於土法煉鋼,都是「大部分」是廢鋼,當時八百萬噸合格的鋼材中,很大一部分是正規鐵廠的產量,廢鋼既然是「大部分」,那麼肯定是在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三十以下。不過主角並不是要造飛機大炮,而是武裝精銳部隊,這個是不影響劇情的。這裡澄清一下,土高爐的成鋼率,沒有百分之八十那麼嚇人。

  另外那位朋友持的觀點也有說土高爐完全不能成鋼的,這個我暫時沒有查到資料,但理論上來說,如果土高爐是完全不能成鋼,以如今各個論壇為吸引眼球使出的各種手段來說,這樣的新聞必然比土高爐的「大部分」廢鋼來得吸引人,沒有這樣明確的資料出現,應該可以作為反證。

  倒是希望有這方面專業知識的朋友能幫忙解惑。另外之於書中內容,既然使用的高爐不是大範圍鋪開,那麼當然會有研究和改良的過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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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21:16:02
第三七九章 未央(四)
        
         「你和云竹姐,就是想把我嫁出去了……」

        「扯我就行了,不用扯上云竹啊,她……」

        「反正就是覺得我年紀大了,過幾年就沒人要了,你們就算是為我好,說的也是這個,我又不是不知道。」

        房間之中,錦兒語氣生硬,寧毅皺了皺眉:「那再過幾年是不太好談這個了啊,你現在可以當正室,再過幾年,就算有喜歡的,多半也只能是妾室了。能當正室至少比當妾室要好吧,蘇文昱不錯啊,你不喜歡那就算了,我也不是要逼你,你幹嘛發這麼大脾氣……」

        「云竹姐也不是正室,她還是被你養在外面的呢。」

        「你有點無理取鬧……」

        錦兒從進來開始,話語一直冷冰冰的,自方才的開口,也確實有些賭氣的感覺在其中,寧毅沉默片刻:「我們希望你能當正室,你……不值當去當人家小妾,但現在算了,你不喜歡,我不插手了好吧。」

        錦兒將腦袋偏向一邊:「反正我也不是要來跟你說這個。」

        「那你要說什麼?」

        「我現在不想說了……」她咬著牙關,聲音像是從心臟發出來一樣微小。

        「……那我說了這麼多都白說了?」寧毅不禁有些氣餒。

        錦兒吸了吸鼻子看著他:「反正你說得很開心啊,長篇大論的,寧立恆,你心裡覺得自己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吧?你總是這個樣子,誰心裡想什麼你都知道……」

        「我說錯了你可以說出來……」

        「我為什麼要說出來,你什麼都知道,你那麼厲害,我為什麼要說出來!我就是不說。我就是看你不舒服,看著你就煩,就過來找茬的,我幹嘛要說出來!」

        坐在那邊併攏雙腿,交疊著雙手在腿上的女子陡然間說了這一通。語調不高,但語速卻是極快,說完之後,就那樣盯著寧毅。寧毅也愣了一下,錦兒那邊的神態看來帶著幾分委屈,他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沒有注意到。一直都心平氣和,這時候當然也不至於生氣,只是有些氣餒。

        「你大姨媽來了吧……」

        「什、什麼姨媽……」

        「月信月事葵水……大姨媽!」

        寧毅語速極快地解釋了一番,那邊錦兒的臉色才有些不知所措的紅了紅,然後又白了下去:「不、不關你的事,你不要臉!」她頓了頓。又仰起頭,「路上的時候,你還抱了我,你說了給我交代的,交代呢?」

        「能怎麼交代?那事情是為什麼你都知道,你前面是梁山的燕青,我逼不得已。還能怎麼樣?我還能把手砍了給你嗎,你要不要!」寧毅將話語頂了回去,隨後偏著頭舒了一口氣,窗外夜風吹來,將桌上燈盞的火焰吹得亂動,寧毅伸手擋了一下,然後放上燈罩,隨後繼續說話。

        「不想跟你吵架,如果我真有什麼做錯了就跟你道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家裡人想要把你推銷出去。我有點沒完沒了的在後面推波助瀾,離開了一直住的江寧,現在這地方完全不熟悉,將來除了云竹也許你就沒什麼認識的人了,你們今天上午出去還看到了那個屍體。你們又不好說不好問。你心裡煩來煩去堆在一起,想發脾氣,我能理解,你煩的到底是什麼你就說出來啊,你們女人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什麼都能猜到……」

        兩人對視片刻,寧毅吸了口氣:「還是說是為了那個死了的女人鬧心?我也不舒服,那擺明就是太尉府干的,人家位列三公,不舒服又能怎麼樣。秦嗣源都動不了他,要不然你想開心,我想個辦法把那個高衙內弄死得了?是不是要……呃,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幹嘛找你……」

        「……你別這個樣子啊。」

        淺黃色的光芒裡,眼淚從女子的臉上滑下來了,寧毅吶吶無言,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些無辜。那一邊,錦兒吸了吸鼻子,然後推開凳子站了起來,流著眼淚轉身要走,寧毅也站了起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錦兒走了兩步,寧毅這邊才低喝出聲,她也站住了,「到底發什麼脾氣,要說什麼,你就痛痛快快地說啊!現在根本不像你,猶猶豫豫的!大家朋友一場,元錦兒,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現在像個什麼樣子!我話多?我瞎猜?要不是把你當朋友我用得著像小丑一樣在這裡開玩笑活躍氣氛,這種當知心姐姐的事情我根本他媽的不擅長!弄死別人全家的時候我也用不了兩句話……」

        「那你弄死我啊!」錦兒回過頭來,哭著吼了一句。

        「我不敢不怕你,但什麼事情不能坦坦白白的說,蘇文昱到底有那點不好了,我就想不通了你抗拒成這樣,你喜不喜歡他可以先放下也不用發這種脾氣啊,你到底想找我罵些什麼也可以坐下來慢慢罵清楚。你要是肯說,我就不開口等你罵完好不好……」

        「我過來想跟你說我喜歡你……」

        「錦兒同學,溝通這種事情呃……」

        「……」

        「呃……」

        房間裡安靜下來了,錦兒說完這句話,回過了頭,背對著這邊伸手抹眼淚,看起來就要朝門外走,但終究也沒有邁開腳步,寧毅在這邊呼吸了兩次,再次開口倒也每隔太久,聲音有些低:「你如果只是想看我難堪,這個玩笑就開過了……」

        「我也希望只是跟你開玩笑的……」她用手背捂著口鼻,吸了吸鼻子,「我根本就不想喜歡你,我討厭你,最煩的就是你了……」

        她說完這些,過了好久,才回過頭來,眼淚還是在一直流,聲音哽咽:「談判?我就是過來跟你談判的,談什麼判啊?寧立恆,你不過是個入贅的男人,多事、討厭、煩人……」

        寧毅在那邊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微微抬了抬頭:「你媽的……」

        那聲音不大,但終究還是能被人聽到的,那邊錦兒偏了偏頭,哽咽中問道:「你說什麼?」

        「沒說你……」

        「你還罵我……」她哭著說了一句,然後遲疑了一下,終於走前一部,抓起被寧毅擺起來的一隻茶杯,退後一步才朝他扔了過去,那茶杯扔得沒什麼力道,寧毅順手擋下一下,摔在地上。

        「……我最煩的就是你了,我討厭你的多事,你是什麼人啊,你算我的什麼人啊。我不成親關你什麼事!我為什麼不喜歡蘇文昱,你在背後說的我就是不喜歡,怎麼樣了!」

        「……我討厭你的賴皮,明明說好了我喜歡云竹姐的,你亂七八糟,你連身份都給不了云竹姐……你還抱了我,你說了要給我交代的,交代呢,你以為你插科打諢一下就過去了……我又不是笨蛋,如果不是我讓事情過去你真以為我隨隨便便就忘記了?啊?」

        「……我討厭你的圓滑,你說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唧唧歪歪的一大堆,你知道些什麼,是不是覺得我還會被你說的感動到啊!」

        「……我最討厭你自以為是,你不是很厲害的嗎!在別人面前很威風的嗎!動不動就殺人全家,梁山的那些人也被你整得團團轉,你總是覺得自己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可怎麼現在就一點都猜不到了,我為什麼不高興,為什麼要找你的茬,你就猜不到了。關蘇文昱什麼事啊!你搶了云竹姐,還要把我推給別的男人,我才生氣了,因為是你推的!我討厭你!我討厭我自己……」

        「……我討厭我自己喜歡你……」

        她哭著,哽嚥著,將桌上的茶杯一個個的往寧毅這邊砸過來了,終於要轉身出門,然後又抹著眼淚轉身,朝桌子上踢了一腳:「談判……我討厭你罵我……」

        桌沿砰的撞在寧毅的大腿上,寧毅伸手按了一下,桌上的茶盤朝地下掉去,寧毅另一隻手一抓,從上方抓住了茶壺,但那紫砂壺的壺身光滑,下一刻,還是掉了下去,寧毅手中只剩一個蓋子,茶壺在地上摔碎了。

        錦兒砰的一下推開房門,哭著跑了出去,在房門外偷聽的人群一陣騷動,寧毅看見云竹有些慌張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跑過了房門,朝著錦兒追了過去,至於其他的,這幫人裡許有小嬋,或者還有蘇文昱蘇燕平等人,趕緊在寧毅看不到的時候做鳥獸散了。

        「這種事情……」

        他嘆了口氣,將茶壺蓋放在桌子上,看著那蓋子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伸手將它揮開了桌面,讓它摔在地上碎成幾瓣。

        事情還不知道怎麼解決,眼下自己肯定是糗大了,他從這邊出去,回去院子的路上,看見蘇文昱與蘇燕平還在那邊的門口說著什麼,看見他過來,本想避開,但終究只是讓到了旁邊,打個招呼後目光閃爍地偷看寧毅的神情,寧毅從兩人身邊走過去,然後指了指蘇文昱。

        「以後……自己的妞自己泡……」

        說完,走了。

        這邊月上梢頭,待寧毅的身影不見了,蘇文昱與蘇燕平才敢繼續說著話。

        「你不生氣啊……」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知道的,二姐夫一直說什麼泡妞……他做其它事情,實在是厲害,不得不佩服,但說到泡妞嘛……」

        「怎麼?」

        「……嘿嘿,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擅長……」

        「有道理,這下看二姐夫怎麼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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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1 21:09:41
第三八〇章 短板
        
         豆點般的燈光之中,宣紙上是一行行的蠅頭小字,時間是清晨,外面傳來雞鳴之聲時,寧毅將毛筆放在硯台邊,轉了轉因一直書寫而有些酸楚的手腕。

        「有空的話得把鋼筆做出來了……」

        心中這樣想著,他將墨跡未乾的宣紙拿在空中輕輕晃了晃,然後放到一邊。此時在那兒的幾頁紙上雖然字跡頗多,但是需要寫出來的東西仍然有一大堆,他此時雖然已經能夠熟練地使用毛筆,但效率終究是不高的。對於這時候已經進入工作狀態,開始做全盤企劃的寧毅來說,仍舊有些拖慢進度。

        這年月裡,要從頭構架起一個龐大的能夠有內部監督、制衡、循環體系的企業雛形,是沒有任何構架和規章基礎的,許多的東西,在後世也許看來都是平平常常的事情,若不能寫出來,很可能就沒人會去做,以至於讓某個環節變得殘破。在這方面,寧毅還是相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許多基概念上的東西,寫出來了,就能清楚很多。

        時間不多,但要去衡量和思考的東西幾乎無窮無盡,這幾張紙上寫出來的,是後世集團公司關於賬目審核監督體系的一個大概情況,如今竹記是用不上的,因為太小,但如果一切順利,後期它就會發展到這樣大的一個規模,這時候就得有一個足夠好的發展雛形,以便少走彎路。這個體系裡許多東西也得做土化的調整,參考此時的許多家族式作坊的管理方法和模式,另外此時武朝面積太廣,信息傳達不暢,無法及時統一賬目和信息等諸多問題也必須重視,但最應該套用的則是有關審核中各種互相監督、制衡、杜絕作弊的精神。隨處都存在的三角制衡關係。

        關於這些東西,要做準備的還有很多。當然,一個項目的發展,總得慢慢來,竹記發展的途中也會遇上很多的問題,很可能最終的樣子無法預測得到。但如果先做好立意和準備,總是能少走很多彎路的。

        想著自己寫的東西還有沒有什麼缺漏,偏過頭時,卻見那邊的床上。小嬋也正側躺著朝這邊望過來,或許在寧毅起床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過來。這時候寧毅偏著頭看了她片刻,笑著道:「來。」

        小嬋便也笑起來了,從床上坐起來。隨後掀開身上的薄毯。伸出纖秀的雙足下了床,汲了繡鞋,走到寧毅身邊,才坐到了他的腿上:「相公你不睡了啊?」

        此時還是夏季,夜晚要說涼爽,也涼不到哪裡去。小嬋僅僅穿了一件肚兜,身軀幾近全裸。她的肌膚白皙,身形柔美勻稱,平日裡的可愛與此時些許婦人氣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若要加以形容。大概便是「正被人擁有著」的某種感覺。寧毅摟著她時,她便輕輕攬住了寧毅的頸項,小臉貼在了男人的臉頰邊,任由寧毅感受著她的身體。兩人便在油燈的光芒裡這樣坐著。

        「要做的事情有些多。最近大概要趕工,不過我是睡夠了的。沒事……」自從練過陸紅提留下的功夫之後,寧毅的身體素質已經變得很好,平日裡多睡一會兒固然有休息的感覺,但這兩天早一個時辰左右起床,也並不會覺得睏乏,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昨天元錦兒那事弄得他有點措手不及的心煩:「待會天亮了,我們出去散會步吧。」

        「嗯。」

        小嬋像貓兒一樣的在他的臉頰邊拱了拱,靜靜地偎依著。寧毅回頭看著紙上的那些東西,又拿出蘇家管賬的一些簡單訣竅來對照。過了一陣子,小嬋從他懷裡下去了,悉悉索索地穿好綢褲、上衣與裙子,出門去打了洗臉水過來,伺候他洗漱過後,推開窗戶,外面才顯出些亮色來,晨霧浮走,朦朦朧朧的。

        這樣的清晨,城市裡都是各種細細碎碎的聲音,偶爾或有一聲變得清晰些,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云竹與錦兒那邊應該也已經醒來,但姐妹倆會在房間裡折騰很久,寧毅倒也不好過去幹嘛,便與小嬋出去散步了,晨霧中的街道里,像是一對不怎麼遵循禮法的新婚小夫妻。寧毅是氣質溫卻並不死板的夫婿,樣貌甜美的小嬋做了小婦人打扮,牽著夫君的手跟隨著前行,就算偶爾低頭有些羞赧,但隨後還是被甜蜜給沖散了。

        他們在街邊的攤上買了些早點、粥飯,然後再用荷葉等物包了準備提回去,有的看來有趣,便先試吃了些許,若不好吃,便去下一家尋找美食。

        回去以後,再將這些東西拿到院子中央的涼亭裡,招呼隨行的大夥兒過來分,一家子人便在周圍吃起來,說說笑笑,有的在涼亭裡聊天,有的坐到屋簷下。云竹與錦兒自然也是有份的,但由於旁邊有蘇昱等男子,她們便也是拿了想吃的與小嬋到一旁去,一邊閒聊一邊吃東西。對於蘇昱蘇燕平等人以及隨行而來的掌櫃、下人,她們倒也已經可以與之交談,但不可能像是與寧毅在一起時那樣熱絡。

        事實上,寧毅與錦兒,在這兩天裡,也是稱不上什麼熱絡的了,兩人沒怎麼說話,倒也不再爭鋒相對的鬥嘴,感覺……有些奇怪。

        自前天晚上錦兒對寧毅吼過之後,寧毅當時是覺得有些糗,後來自然認真想過這件事,但是心情未免有些複雜。另一方面,對於錦兒的這件事,他覺得有些不太好面對云竹與小嬋,由此以來,有著些許的心虛。

        若純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此時的男人三妻四妾,沒什麼好說的,寧毅之前也沒有處心積慮地想要將錦兒弄上手,算不得虧心。但說起來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前天晚上云竹與小嬋都在外面偷聽,蘇昱與蘇燕平這些人也是一樣,雖然後來他們做出的姿態好像是在看自己出醜,但寧毅心中,更願意相信這是他們作為家人的善意。

        發生這樣的事情。云竹也好,小嬋也好,心中又怎麼可能單純地看做是毫無芥蒂的笑話呢?對云竹,他原就自覺心有虧欠,與她在一起後又將她的姐妹弄上手,要說她心中很開心,寧毅覺得未必。而在小嬋那邊,這件事情過後,小嬋很體貼地沒有提起任何有關他與錦兒的話題。這是她的貼心。

        但別人可以寬容,自己不能沒有自覺。平心而論,如今身邊有這些女子,還有一個與自己關係有些理不清楚的劉西瓜,寧毅覺得是很滿足了。對於錦兒。他自然有好感,也將其當成極其重要的朋友之一,但有沒有到男女關係的份上,這個不好說。若是給個假設,如今他身邊沒有云竹這些人,他當然會喜歡錦兒這種性子,要說長相廝守做為夫妻也沒有問題。那當然會很有趣。但現在身邊有了這麼些人,需要考慮的,就不止是那一點點了。

        而在另一方面,他也不能確定錦兒說的「喜歡」。到底是個什麼程度的概念。上一世的在男女方面簡單粗暴,曾經自然也有青澀的感情,但並沒有實現的機會,後來進入社會。他這種掌控欲強的人首先感受到的是野心和成就感,稍微發達之後。女人從來是不缺的,一開始當然也有真誠對待的想法,但遇上幾次簡單的交易之後也就不期待了。太難、太麻煩且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效益,他也就懶得去研究女人在感情上的心思,橫豎「我要的是你的身體,要你的心幹嘛?拿去喂狗啊?」

        也是因為之前的貧乏,此時他對於這些簡單而真誠的東西是珍惜的。要說他這樣的人真遲鈍到完全沒有去想過錦兒對他有好感的假設,那當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正因為有可能想到,他反而會覺得這樣的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得多了,畢竟這種想法對於錦兒來說,是不禮貌的。

        他因此猶豫著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反倒是錦兒,前天晚上衝他大吼一通之後哭著跑掉,第二天就沒心沒肺地恢復如初了,雖然不與他說話,但與云竹的關係已經恢復正常,裝作沒事發生。對於這種反應,寧毅有些無奈,也只好將心思暫時收起來,放在工作上,走一步看一步。

        「真像是自作孽不可活……」

        每每想到元錦兒的這件事,倒也令寧毅想起之前席君煜身上發生的事情。當初他曾經跟身邊人說笑話,很多時候對別人殺傷力最大的一句話就是「我喜歡你」,席君煜跑到蘇家殺人的時候,娟兒就是用這個法子,弄得席君煜胡思亂想,最後讓娟兒給狠狠捅了一刀,估計從此不會再相信愛情。

        如今想來,那笑話娟兒嬋兒她們聽過,云竹錦兒這邊也聽過,元錦兒這傢伙忽然殺出這記回馬槍,作為始作俑者,讓他感覺簡直像是遭了報應一樣。雖然元錦兒應該不是故意拿這個來抬槓,但如此想來,也真是有些憤憤不平。

        開什麼玩笑,席君煜那條賤狗明明是個反派,被捅一刀也是理所當然,自己憑什麼要……呃……好吧,自己好像也不是什麼正面人物,那就沒辦法了……

        閒暇之時,寧毅也會想想這類事情,開開自己的玩笑。然後上午過去不久,秦紹俞便會過來邀請他,去汴梁城裡某些有名的酒肆茶樓閒逛小坐,倒是這天秦紹俞過來之前,有人送來一張請柬,道是聽說江寧第一才子來了汴梁,邀請他去參加今晚在采木園舉辦的詩會。早兩天寧毅便已聽說了這事,卻很意外會有人知道他的行蹤,送請柬過來。他看了看,邀請人的名字卻並非青陽縣主或者縣主的夫婿劉輕舟,署名寫的是阮衛童,問了問秦紹俞,秦紹俞便只道是汴梁的一名才子。

        大概是跟周佩或者秦老這邊的誰有關係,估計自己可能會去,讓人順手送張請柬來免得麻煩吧。寧毅之前便不確定去不去這樣的詩會湊熱鬧,這兩天被元錦兒的事情鬧得煩心,只打算將心思放在工作上,問了幾句,便將請柬順手扔到一邊,與秦紹俞出去逛茶樓去了……

        對於周佩這種正處中二時期的少女的終身大事,以寧毅的經驗來說,作為長輩不管怎麼參與,恐怕都只能變成個被人討厭的反派角色,特別是在自己比她大不了幾歲,這個長輩身份還不怎麼牢靠的情況下,他才懶得插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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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盛宴開封 第三八一章 迷惑與茫然
        
         夏日依舊炎熱,時間按部就班,毫無新意地朝前走。已是農曆五月,汴梁城中擾擾攘攘,有著自己一如往昔運作的軌跡。京師之地,天下間的諸般事物、信息,扎堆般的彙集在一起,南北各省的文人才子,拔尖的人物,三山五嶽的江湖好漢、綠林豪傑,各地來去的官員,居住各地的天家貴胄,過街穿巷的販夫走卒,各自有著各自的生活軌跡,不同的目的彙集,慾望、善意和惡念交匯在一起。

        寧毅在這其中,並沒有受到太多節外生枝的影響,買下的院落還沒有佈置好,大夥兒仍舊住在文匯樓。他找了鐵匠,打製了幾支勉強可用的筆尖,也弄來了一些羽毛,脫脂炙烤後做成羽毛筆,由於此時的紙張質量算不得很好,鐵製的筆尖算不得好用,只能用紙張一層層的纏好羽毛製成的筆尖,粘墨汁寫,速度稍有提升,但算不得非常順手,寫出來的字跡歪歪扭扭的。

        有關竹記的整個計劃在按部就班的做,白日裡出去酒樓茶肆,晚上逛一家青樓。秦紹俞做嚮導,許多時候聞人不二、堯祖年、紀坤、成舟海也會過來,寧毅便會詢問每一個人認為的這家店舖受歡迎的原因,然後做出記錄和歸納。

        堯祖年等人未必是為了逛青樓或者茶肆而來,看似隨意的閒聊,實際上也是在旁敲側擊地瞭解著寧毅這個人。對於寧毅如此詳盡地做調查只為了給自己的女人開店的行為,他們心中或有不以為然之處,但並沒有提出明確的質疑。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謹守著來往的距離,而是因為寧毅已經處於上一世的工作狀態中,儘管仍舊是二十歲出頭的樣貌和身體,但在腦海中歸納著如此龐大的一個計劃時,所表露出來的氣質,與先前也是不同的。

        那是屬於上位者與心思縝密的策劃者的氣勢,沒有二十歲年輕人的那種戰戰兢兢與不自信,就算學的再多。也因為沒有實踐過而保持著謹慎。寧毅手中的許多東西。早已實踐過無數次,哪怕古代的生活習慣有區別,實際上人性中的東西,改變是不大的。

        他已經擺出認真的姿態來,哪怕在平和當中,也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與感覺。那種上位者的氣息或許在初臨武朝時將小嬋嚇到的眼神中有過,後來都是有所收斂的。此時他就算認真起來。當然也嚇不倒身邊的小嬋與云竹,但落在堯祖年等人的眼中,觀察到這種認真與有條不紊的態度,他們自然不會胡亂開口。這也是因為他們早已清楚寧毅之前做過些什麼事情。

        一個能在杭州那樣的局勢裡做出那些事情來,後來又讓梁山眾人吃了那麼大一次虧的年輕人,當他真正認真起來。做的是什麼,或者最終能做到什麼,是難以想像的。

        杭州也好,後來梁山的事情也罷,幾乎都沒能好好的做出準備。但這一次不同,沉浸在這樣認真的態度裡,時間過去倒也挺快,幾天時間裡。身邊寫了一大堆的東西。偶爾靜下來思考。清晨推開窗戶,看院落裡瀰漫的霧氣。蟬鳴聲聲時,坐在院子裡看簷下剝落的紅漆。幾天時間,雖然也時常出去,外面真正喧囂的東西,倒暫時與他無涉了。

        有關周佩擇婿的事情,他沒有參與。倒是那天采木園中進行的詩會,聽說辦得頗為熱鬧,有幾個才子大大的出了風頭,實在是京城文壇盛事反正每次詩會文會都會這樣自稱,寧毅並不關心,只是偶爾便能從旁人的談話中聽見。

        他去了一次礬樓,主要是為了之前與李師師約好的見面。去的時候李師師據說正在小院裡待客,想來也是頗有身份的文人才子,他便找丫鬟遞了張紙條進去,寫了自己目前正在文匯樓中居住的情況,讓李師師有空時,再與他、於和中等人約一個時間。這不是什麼大事,他本意倒也不是很期待見什麼兒時玩伴,但李師師已經提過不少次,也不好一推到底。

        當時本想遞張紙條進去就離開,不過師師姑娘對他倒是頗為重視,隨後還抽空出來了一趟,看她一身盛裝打扮,頭上一朵白色大花的模樣頗有女神風範,與寧毅說了幾句,承諾了最近幾天便會約好於和中、陳思豐,給他消息,才又有幾分匆忙地折回去。過去礬樓的第二天是五月初二,李師師差人送來送來一封信箋,道可以在五月初四、端午節前幾個朋友見上一面,詢問寧毅是否有空,寧毅便答應下來。

        另一方面,云竹與錦兒那邊,也由秦夫人等人幫忙,尋到了一處距離右相府不遠的小院,待到寧毅離開,云竹也就可以搬進去。那附近環境清靜,也有不少右相府的侍衛、家僕居住,有相府的照應,當可保她們在京城不會被人欺負。

        這些事情瑣瑣碎碎,唯一能讓寧毅感到有些苦惱和無奈的,終究只有錦兒,兩人最近倒也不是毫無對話,只是說起話來也沒什麼營養。這些事情寧毅也沒法跟云竹談,錦兒對他的態度要麼是拗著性子搞對抗昨天兩人正好在院門口遇上,一個出一個進,結果寧毅往哪邊她也往哪邊,一開始或許是不經意,都打算讓路,如此幾次之後,錦兒就對攔住他的路感了興趣,結果兩人很幼稚地對峙了一兩分鐘,當寧毅覺得自己很無聊的時候,錦兒做出「我贏了」的姿態昂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去了要麼則是一見他就掉頭走,看起來選擇怎樣的應對模式全憑心情。

        時間將近端午,汴梁城中已經有了熱鬧的節日氣氛,粽子、龍舟賽、艾葉、菖蒲……在這年月,五月五畢竟是個大節日,只可惜檀兒暫時沒法上來,自己或許過幾天便要啟程東行,不能合家團圓了。

        五月初三這天下午,寧毅從外面回來時,見到元錦兒正在院外的欄杆邊坐著,看起來倒有些攔路虎的感覺,過去之後,錦兒站起來,道:「你的女徒弟來找你。等了你好久了。」

        「周佩?」

        「嗯。小嬋去你們家院子收拾去了,云竹姐在裡面招待她。」

        她說的自然是寧毅新買下的院子。公事公辦地將話傳完,哼了一聲從寧毅身邊過去,寧毅想了想,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回過頭去:「喂,元錦……兒……」他話才出口。卻見那邊的元錦兒陡然用雙手摀住耳朵,狂奔跑掉了。

        「……哈。」寧毅哭笑不得,回去房間,只見云竹正陪著小郡主喝茶交談,日光從窗櫺間滲進來,對坐的兩人皆是淑女風儀。舉手投足之間頗為賞心悅目。見寧毅回來,云竹才笑著與他說了幾句,告辭離去。

        「在崇王府住的怎麼樣?」

        「挺好的,七皇叔對我很照顧,堂姐堂妹她們也好,最近帶著我見識很多事情。」

        對寧毅行過禮後,寧毅才隨口詢問起周佩的事情,周佩倒也回答得頗為本分。說話之中。寧毅走到桌邊。順手整理桌上的一些紙張,他這兩天寫的東西不少。有的已經整理好,有的還沒到整理的時候,出門之時叮囑了小嬋不要亂動,只用鎮紙或者書本壓住,此時分出幾張,撕碎了扔進紙簍裡。周佩在那邊端著茶杯,偷偷朝這邊看,她來了已經有一段時間,雖然沒有亂動桌上的東西,但想必已經看過一些,寧毅並不介意,只是那羽毛筆寫的字,稍微有些醜而已。

        「你本來就聰明,學得也好,我是聽說了,什麼什麼大學士對你刮目相看了吧?呵,想必你在京城那些堂兄弟表姐妹,有不少人開始崇拜你了吧……」

        「那倒是沒有……」周佩小聲咕噥了一句,寧毅坐在書桌邊聽得不是很清楚:「什麼?」

        「沒什麼。」周佩笑著道。

        「呵,采木園的詩會怎麼樣?」

        「老師怎麼沒去呢?」

        「嗯?」寧毅眨了眨眼睛,「最近有些忙,何況我對詩會之類的,本身也不是很感興趣啊。」

        「秦爺爺本來說老師可能會感興趣的……」

        「哦?他說了嗎?」寧毅想了想,「他確實有勸我去看看,不過……後來還是沒什麼時間。」

        寧毅說著,轉身繼續整理稿子,那邊周佩「哦」了一句,寧毅回過頭去看時,卻見少女正低頭坐在那兒,雙手合十擱在腿上,門口射進來的光芒裡,眼神似乎有些惆悵,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怎麼了?」

        「啊……沒、沒有啊。」周佩笑了起來,「我本來……就覺得老師對詩會沒什麼興趣的……」

        她說得有些勉強,寧毅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小女孩的心思,本身就不怎麼好猜。轉開話題,笑問道:「我是想問,在采木園的詩會上,有沒有見到什麼青年才俊。」

        「有很多啊。」周佩笑了笑,「都還不錯。」

        「是說你中意的。」

        「啊,那個……」少女微微紅了臉頰,伸手撫了撫髮鬢,「沒、沒有,都沒怎麼認識……」

        「你可得抓緊了。」寧毅笑道,「天下才俊,也就是聚集在京城一地,你這次過來,不管怎麼樣,總得選一個的,不要倉促,可以多來往幾次,以你的才學和聰慧,選什麼樣的人應該都不是問題。」

        「可老師,若是……」周佩抬起頭,看著這邊,有些猶豫地說道,「若是……沒有中意的呢……」

        「天下女子,沒有多少人有機會自己擇婿的。」背對著她,寧毅搖了搖頭,「小佩你是聰明人,這次你要是還不點頭,接下來會怎麼樣,恐怕就有些難說了。崇王府那邊、你秦爺爺那邊,康駙馬都已經打過招呼,我這次帶你上來,也是因為覺得你只能在京城找一找了,你畢竟十五歲了,不嫁人還能如何?」他想一想,又笑了笑:「若你身為男子,倒是不用苦惱這麼多,不過誰又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進來的不是一個惡女人,呵,想開些吧。」

        「若是男子那就好了……」周佩低頭喃喃說道,「老師,你覺得……我該怎麼選啊?選什麼樣的人啊?」

        「我怎麼知道。」寧毅不由得失笑,「我最近才知道,自己在泡妞這件事情上根本不厲害。」

        「泡、泡妞?什麼啊……」

        「就是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啊……要選什麼樣的人,還是得你自己來決定。」寧毅整理好了東西,搬動椅子。轉了過來。看著這邊的小郡主,「不過,你叫我一聲老師,我也說點我自己覺得的……周佩你眼界很高,但其實這世上的人,都是差不多的。除了那些惡名昭著,像花花太歲之類的二世祖被家裡慣得沒救了。大部分的人,還是在正常範圍內的。他們脾氣不會太壞,也願意疼愛妻子,希望自己家裡一切都好。」

        他拿著手裡整理好的一份稿件笑了笑:「男女在一起這種事情呢,一般來說,都是魅力大的改變魅力小的。小佩你是皇族出身。長得漂亮,又聰明懂事,隨便找個男人,想必也會敬你愛你。夫妻相處這種事情,只要你有手段,柔和一點,對他平等以待,一般來說。男人不都是什麼白眼狼。他娶了別人。也許會拚命找小妾逛青樓,娶了你會不一樣的。看看康駙馬。他們不是過得很幸福嗎?有一半固然是因為康駙馬本身不錯,另外一半,是成國公主殿下經營來的,所以呢……也不用太挑了。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放寬心而已,接下來詩會還有很多,你可以慢慢看嘛。」

        寧毅說完這些,周佩道:「老師會去詩會上看看嗎?」

        「呵,幫你挑夫婿這種事,我可不做,做不來的。」

        「但是老師……」周佩想了一會兒,「可以幫忙考考他們啊,嗯,譬如詩文啊、見識啊……」

        「不要用這個挑夫婿!」寧毅揮了手,大搖其頭,「這些東西過得去就行了,挑夫婿當然要挑那種善良點的,心地好的,娶了你以後會待你好的那種。詩詞好的人不見得心就好,這些人心高氣傲,懷才不遇的時候多半偏頗激憤,若是一帆風順,也容易養成那種不好伺候的傲慢性格!因為優秀而組成的婚姻,通常都是個悲劇……你最該找個好人,而不是厲害的人。」

        寧毅對於婚姻這種事畢竟也算不得擅長,只是後世所見,若是男女雙方都優秀,或者是因為這種優秀結成的婚姻,常常都沒有好結果。一起生活這種事情,各方各面都是得有一個人退讓的,如今這年月,退讓的多是女子,男人則可以自由發揮,但周佩是皇族,就算有心退讓也不見得能退讓多少,要找個優秀的拿得出去的男人結婚,基本等於在給自己後半生找不快樂。

        他說到這裡,也已經足夠了,反倒是周佩,蹙著眉頭,情緒有些混亂起來,寧毅只能讓她慢慢消化這些東西。師徒倆隨後又說起一些其他的瑣事,周佩對寧毅寫的那些東西感興趣,寧毅便也隨手拿給她看了,同時也跟她討論了一會兒王府之中關於管賬、御下之類的一些事情。如果在平時,周佩一定會談得興致勃勃,但此時心情不佳,拿起羽毛筆研究了一下,覺得這樣寫字真是醜,但寧毅寫得興致勃勃的,讓她有些不能理解。

        留在這裡吃過了晚飯,周佩才從文匯樓裡離開,同時也知道,恐怕在五月初十之前,寧毅便會離開汴梁,去往山東了。他這次過去,為的是與梁山為敵,恐怕幾個月內都未必會有結果,而自己在太后壽宴過後,恐怕就得決定夫婿的人選,待到老師從山東回來,自己應該已經離開了京城,回去嫁為他人婦。這一來一去的想像裡,真是給人頗為複雜的感覺。

        她這次跑過來,自然不只是為了說起這些瑣碎事情,但具體要說些什麼,自己又難以歸納得清楚。

        以前在江寧時為著婚事有些惶然無措,但並不嚴重,躲進那隻箱子裡想要隨船北上時,還頗為興奮,彷彿在眼前展開了一片新的希望。一路之上陪著老師他們,又有梁山的賊寇過來送死,精彩無比,她一點也沒有感到煩悶。然而真正進入京城後的這幾天時間裡,有什麼東西終於壓了下來,縱然七皇叔對她頗為親切,秦嗣源也讓她趁機在京城多玩玩,但她心中忽然明白了過來,這事情躲不過去了。

        她今天過來找寧毅,原本還想詢問他為什麼不去詩會的事情的。寧毅並不知道,來到京城之後。雖然崇王府的一幫姐妹負責招待她。但其實一大幫人聚在一起,氣氛未必和睦。一開始對方是將她當成鄉下來的土包子看待的,但周佩本身才學儀態都出眾,很快就改變了眾人的看法,這個改變不見得是讓眾人崇拜她,反倒引來不少嫉妒與敵意,表兄弟中或許有帶著傾慕眼神看自己的。女子那邊則未必瞧得上自己了,或是在背地裡說風涼話,或是計劃著想要讓她出糗,如此種種。

        這些事情並不出去,生於皇族,就算在江寧。這類勾心鬥角她也見得多了,自然有方法應付。只要儀態大方地不去理會別人,別人自然到了下風。只是在說起詩文時,周佩有些自豪地說起了寧毅的詞作,並且道這是自己的老師,也來了汴梁,如此便讓人抓住了話題。

        一些人不相信她老師有多厲害,也有許多人。單純用著排外的心理。認為江寧第一才子當然比不過汴梁的才子,再者寧毅當初曾說過「詞作是道士所吟」的事情。放在江寧,大家都已經熟悉,自然知道這是個玩笑,但在汴梁一地,就會有人說「聽說那詞作是抄的」之類的話。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其餘人則叫嚷著讓那寧毅參加詩會寫點詩詞來看看。

        周佩心中是佩服寧毅的,但也會希望寧毅能夠站出來,狠狠地打打這幫人的臉。彼此的冷嘲熱諷之中,她固然沒有直接為寧毅應承下比試,但也做了一些假設,例如說「老師若出手你們就知道了」,她希望寧毅能儘量來參加采木園的詩會,托秦嗣源提出了邀約,但秦嗣源自然不可能跟寧毅說「你一定要去」,他那邊覺得寧毅剛到汴梁,說不定會去湊個熱鬧,也儘量跟寧毅說了,也希望覺明能帶著寧毅去逛逛。若不是發生了錦兒的事情,寧毅埋首工作,說不定還是會去采木園上見識一下京城這邊的詩會是個什麼樣的盛況。

        詩會前一天,有個叫做阮衛童的送來請柬,則是屬於與周佩對立的那一幫富家子了。他們心中大抵認為既然是什麼第一才子,肯定就是想著憑文采進階的,采木園的詩會乃是汴梁第一等的盛會,誰不是趨之若鶩,這邊邀請他過來,然後在詩會上比過了他,便能讓周佩灰頭土臉,誰知道寧毅誰的面子都沒有給。最後兩邊也只能用嘴炮互噴一下。

        而周佩這邊,當然是被奚落得更過分的,她則只能用高傲和沉默面對這樣的事情了。算不得失敗,可站在她這邊的人終究不多。

        寧毅不可能知道這樣曲折的過程。而另一方面,詩會的苦悶和嫁人的壓力真正壓在一起的時候,周佩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那事情已經不容她不去想她在詩會上,固然也有評估一個個的才子怎麼樣,但她隨後也不得不承認,她看待這些人的標準,是以這個大了她不過幾歲的老師來做準繩的。

        這種事情,在後世或許是類似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喜歡上帥氣的班主任,長大之後還會記在心裡,但不會有什麼結果。不過周佩不可能得到後世女生的那種人生軌跡。喜歡上老師這件事早些時候其實就有萌芽,但那時候她能夠不去想,也能夠否認掉,這時候卻不行了。這樣的事情與詩會上的委屈疊加在一起,讓她感覺……有些想哭。

        她是帶著這樣的情緒過來的,然而見到寧毅之後,忽然就明白過來,老師是帶著一家上百口的血仇上京的,他也沒有答應過自己會去參加什麼詩會,自己若是因此委屈,簡直像是個什麼事情都不懂的小孩子。而另一方面,有關於她的喜歡,她當然沒法說。

        她根本嫁不了老師,一切都明擺著,不管她怎麼豁出去事情都不可能。她是個聰明人,這些事情,出口的必要都沒有,只能給人糾結和難堪。

        所以到最後,就什麼都說不了了。

        馬車駛離文匯樓,華燈初上了,她回頭看著那客棧漸漸遠去,街道周圍的光芒映在少女的臉上,明明暗暗的跳轉。汴梁城比她從小居住的江寧還要大得多、繁華得多、精彩得多,她過來時,也曾想過要看到許多不同的風景,這裡確實有,可忽然間,這一切都像是沒有意義了。不知道該怎麼走,不知道接下來能怎麼辦,去往哪裡,被什麼人接納,能做怎樣的決定……

        夜風吹來,撫動了髮鬢。她坐回馬車裡,周圍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那空虛不斷地延伸著,承載著她奔行在汴梁的人群與街道中。那是生命中第一次因成長帶來的……

        巨大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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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3 23:23:01
贅婿 第三八二章 小聚


五月初四,端午節前一天,汴梁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已經彌漫著粽子的香味,各家各戶掛上了菖蒲與艾葉,即便是城門之地,也掛滿了菖蒲艾葉等物,人群來往間,充滿了節日將至的喜慶氣氛。

馬車駛出城門,朝黃河河岸的方向過去。

天空上棉雲飄蕩,出了汴梁城,目力所及處便是一馬平川了,官道邊栽種了樹木,偶有村莊田地、雞犬行人,河道的支流自村莊邊穿行過去。馬車行得一陣,便抵達了目的地,那是綠林掩映中的一處莊園,依著附近的河流而建,旁邊還有大大小小的幾座莊子,看得出來,都是富貴人家的別苑。

寧毅今天從汴梁城中出來,是為了赴之前李師師提出的邀約,端午將至,這位京師花魁日子也並不清閒。她之前外出訪友尋師,回返之中由於隨著生辰綱的船隊北上,日子其實是耽擱了的,遇上端午這類大事,最近幾天除了一些推不掉的客人,其餘的時間則在排練著需要在端午表演的節目。這邊的莊子本就是礬樓的產業,今天是排練的最後一天,她便與媽媽李蘊說了要尋清淨,過來這邊訓練,順便將幾個朋友邀過來做一次私人的聚會。

由於這次要碰面的畢竟是女子,小嬋此時也已經不是他的丫鬟,此次出門,寧毅便沒有帶上其他人,只是著隨行北上的家丁東柱趕車,隻身過來。通報姓名之後,便有丫鬟將他迎了進去,未至內院,便聽得絲竹之聲傳來,有女子在唱著詞曲。

“……疏疏數點黃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草蒲泛玉,風物依然荊楚……”

“是姑娘在練習周邦彥周大官人新寫的詞呢。”

那丫鬟一面引路一面介紹,顯然也知道周邦彥的詞作對普通文人的殺傷力。

轉過前方小門,便到了一處四面通風的廳堂,周圍掛著簾子,頗為涼爽。師師姑娘便在那廳堂中舞動羅裙水袖,在一幫樂師的配合下,唱著那新作的詩詞,廳堂那邊風景最好的地方已經坐了兩人。其中一人便是於和中,另外一人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但看來比於和中要沉穩一些。甯毅進來時,廳堂中的師師姑娘正好轉過頭來,眉眼之中。便沖他笑了起來,那笑容清澈,蘊著舊友相見的喜悅,渾不似傳言中所說的京師花魁的嫵媚,幾乎連寧毅都會不自覺的受到感染。

這樣的笑容從效果上來說,甚至比雲竹、錦兒對待旁人時的笑容神態都要引人得多。或許對雲竹、錦兒而言,當初那樣的生活是在波濤滾滾之中勉力沉浮。努力地找到方向,而對她來說,可能便是遊刃有餘的淩波起舞了。

對寧毅笑著做了示意,師師並沒有因此停下來。一面唱著那據說是周邦彥寫的新詞,一面緩緩舞蹈。她跳得並不快,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令人賞心悅目的氣質。清雅、大氣,寧毅繞過去。與於和中以及另外一人點頭示意,坐下來後,聽著那歌曲聲。

“……衫裁艾虎。更釵鳧朱符,臂纏紅縷。撲粉香綿,喚風綾扇小窗午。沈湘人去已遠,勸君休對酒,感時懷古……”

“……慢囀鶯喉,輕敲象板,勝讀離騷章句。荷香暗度。漸引入陶陶,醉鄉深處。臥聽江頭,畫船喧疊鼓……”

寧毅已經聽雲竹唱了這麼久的歌,對於詩詞唱曲的鑒賞雖然還算不得大家,但總也已經入了門。若說起來,雲竹的琴曲唱功已經返璞歸真,特別是唱給寧毅與錦兒聽時,極少花俏,純粹的聲音便能讓人沉浸其中,仿佛洗滌心神,頭部乃至於整個身體都像是被那溫柔的聲音包括,被整個按摩了一般,而就算寧毅許多時候搞怪地弄些現代歌曲給她唱,她也總能找到寧毅想要的感受,或歡快或傷感或繾綣。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李師師這邊樂師的功力也好,她一面舞蹈一面表現出來的唱功也好,與雲竹還是有一分差距的。但出現在對方身上的,卻並非是單一的極致,眼前少女的歌聲也好、眼神也好、一舉一動的舞姿也好,都像是在做著完美的暗示,共同溶成了一副畫卷。

雖然那舞蹈不快,但歌唱之中,她幾乎是一個人表現出了無數的風貌,端午時節的喜慶、雨降下時的寧靜、少女、婦人、幽居深閨的女子輕搖團扇、飲酒的公子、讀書的文士。這些感覺在她的眼神、身肢、唱腔中流轉,立體的瞬間又變得模糊,隨後化為了複雜的人世。

那詞作本是周邦彥所做。此時作端午詞,要麼只是描寫人情風貌,要麼就得寫寫屈原,感時傷懷。周邦彥的這詞也寫了這兩者,但並未落於下乘,他的詞作風格本就婉約,上半闕描寫端午景象,是他一貫的長項,寫得花團錦簇,到下半闕,寫到懷古、寫到《離騷》,但在下半闕的後段,“漸引入陶陶,醉鄉深處”時,卻將所有的事情都模糊在了遠景裡,淡化了描寫的一切,留世間紛繁。

李師師唱到此時,聲音和樂曲也逐漸轉輕,到“臥聽江頭,畫船喧疊鼓”作結,聲音漸至輕不可聞,動作也漸漸停歇下來,但很出奇的,周圍的動靜反倒因此被擴大了,風聲拂動、樹葉輕響,整個廳堂都像是更加立體了起來。廳堂之中,女子完美地將暗示擴大到了整片天地中。

她垂下雙手,一動不動地站在了那兒,閉上眼睛,任由周圍吹來的輕風拂動髮絲。片刻,她才陡然睜開眼,嘴巴大大地張了一下,像是在喊“啊——”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她吹旁邊的那些樂師行了禮之後,才朝這邊過來,態度隨意:“如何?如何?”

“好。”

三人都誠實地拍手鼓掌,李師師笑了起來:“其實已經排得差不多了,我過來這邊偷懶的,也不知道媽媽會不會罵我……”隨即。給三人做了介紹,除去於和中、寧毅,另外一人便是已經提到了許多次的陳思豐。

在京師之中,遇上兒時夥伴這樣的戲碼,平心而論,在場三名男子大都沒有多少興趣。若真是在一起玩過的小夥伴也就罷了,實際上不過就是彼此住過街頭街尾,但並不算熟絡的三人。這剃頭挑子真正熱的或許也就是李師師一人,但沒有交情。彼此之間也沒什麼仇怨,既然聚在一起了,互相認識一下,也是沒什麼關係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幾人便在李師師的帶動下。互相閒聊了一番。雖然說起來,於和中也好,陳思豐也好,對李師師多半有好感,但這時候倒也並不會多麼刻意地去對待寧毅或是彼此,終究是個朋友相聚而已,於和中見過寧毅。陳思豐之前也聽李師師說過幾次,知道他贅婿身份,或有才華,只是已經進不了科舉。接下來的時間裡。雖然也偶有提及彼此家庭,但更多的還是聊起了周邦彥的新詞,如今京城的盛會,師師的表演。之類種種,和樂融融。

寧毅之前未到京城。自然不會非常清楚李師師在京師受追捧的程度,於和中與陳思豐便一番解說,師師或是輕笑或是補充,真誠而又熟練地應對著。對她而言,能夠跟幾個她認為的“兒時舊友”如此相處,大概也是一種輕鬆吧。

此後四人到得這莊子靠河的一邊,這是接近黃河的一條支流,水流還算得上清澈。莊園的這頭有伸出在河床上的水榭亭台,天上雲朵遮住了日光,亭臺上便頗為涼爽,師師著下人搬來酒水糕點,一面簡單的吃點東西一面說笑,河邊還有艘小小的畫舫,幾人便說好待會劃到河上去玩。

寧毅不忘生意經,旁敲側擊地問問幾人認為的酒樓青樓為什麼賺錢的見解。不久之後,師師又叫來樂師,在亭台邊的草地上排練了一遍,實際上也就是表演給三人看一看了。此時彼此也算是稍微熟絡起來,聊天之中,也在周圍走了走,寧毅見到附近一個繡樓房間裡掛了不少紙張折成的四瓣小花,上面似乎還有字跡,看過之後,詢問那是什麼。

這年月裡,紙張畢竟還是比較貴重的東西,特別是那折成花朵的紙,看起來頗為漂亮,也比一般的紙張堅韌許多,放在後世當然沒什麼,但在現在,恐怕每一張紙都要經過不少工序製作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聽他問起,師師笑著解釋,這些紙張確實比較貴,不過城中許多地方特別是青樓都有得賣,許多文人才子會買來寫上自己的詩作,然後折成花朵送給心儀的女子。雖然大多數是送到青樓女子的手上,但因此成就姻緣的也不少,所以這紙也被稱為姻緣紙。

“其實許多時候,姻緣也就像紙一樣吧……”

說到這個,師師歎息了一聲,隨後又笑起來,為寧毅說些青樓之中,男女之間的趣事。此時于和中與陳思豐似乎到一邊有事,或者彼此有什麼話說,離開了一下。李師師的講解中,寧毅皺著眉頭想到了什麼,隨後回憶起自己正在苦惱的元錦兒的事情,因為錦兒的緣故,雲竹跟小嬋未必不會有些情緒,既然女孩子喜歡送禮,自己寫封情書,端午節送給她們也好。小嬋最喜歡詩詞了,雲竹或許心緒淡然些,但肯定也會喜歡。

想到這個,當下問起李師師那花朵的做法,對方好奇起來,寧毅便和盤托出,可以送花給家裡的女子。他已然成親,有妻有妾有孩子的這件事範不著隱瞞,跟李師師說道已經很久沒有送過家裡人禮物。師師的神情便也變得溫柔起來,找來紙張,教寧毅折花。

“不過……我教甯大哥折花,甯大哥寫到裡面的詩詞,可以給師師看一眼嗎?”

“啊……”寧毅微微愣了愣。

“師師保證不拿出去唱。”她舉起手指,認真地做了保證,事實上,寧毅微感訝異的倒是她這要求太小,而且不拿出去唱,對她又有何意義。笑了笑,點頭答應下來。

也就在這折紙的時間裡,視野那側,與這裡挨著的別苑之中,倒是忽然變得熱鬧起來,家丁奔走,似乎在佈置著一場聚會,臨河這邊的草地是連著的,寧毅望過去,問道:“那邊是什麼人?”

師師偏過頭看了一眼,隨後一切如常的低頭折紙:“那邊啊,是個子爵大人的別苑,很久沒用了,可能有什麼聚會吧……我們可惹不起。”

也不知道她在此時為什麼要說惹不惹得起的問題,不過也就在同一時刻,隔壁的院子裡,有一個聲音也在響:“各位別這樣啊,我問清楚了,隔壁那邊今天來的是師師姑娘……我可惹不起。”

“不過是個花魁而已,你有什麼惹不起的,而且我們也不是針對李師師要幹嘛。借你個地方用用,還婆婆媽媽的……”

“話不是那樣說啊,各位……你們這樣子擺明是來找茬的,人家師師姑娘在那邊招待幾個朋友,不用嫉妒成這樣啊。要是惡了師師姑娘,我以後還有什麼臉去礬樓,怎麼在汴梁風月場混啊,喂,凡事好商量啊……”

有著子爵身份的男子無奈的哀嚎中,身邊的人一撥撥的進去,灑掃庭院,清理灰塵,擺放物品,開始砰砰砰砰的佈置聚會會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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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4 07:30:41
【贅婿】第三八三章 風起、雲聚


五月初四,平平常常的上午,汴梁城外,子爵董小淵的別苑中,僕人來去,哐哐噹噹的打掃,雖然一時間弄得熱鬧,還夾雜著主人家的些許抗議,但也算不得多麼出奇的事情。
  
“什麼讀書人,不就是師師姑娘這次回來還沒有見你們先見了別人嘛,還說不是針對人家李師師。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爭風吃醋,餵,隔壁的是誰你們打聽好了嗎就來,別軟柿子捏不到撞上石頭,不是第一次了,這種事情不好看,還是在我的地方……”
  
太平盛世,各種事情來來去去大都沒什麼出格的,哪怕是在汴梁這樣的大城當中,住得久了,事情看在眼裡,也都能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作為別苑的主人,有著子爵身份的男子在汴梁城中算不得高調,畢竟京城之地,王侯都是滿街亂走,他區區一個子爵,向來都是和氣待人的。這次被人從城里拉出來,稍作詢問,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他那別苑許久未去了,只留下兩三個下人稍微照看,隔壁是礬樓的產業,無非是為著礬樓的姑娘爭風吃醋唄。汴梁城內公子哥兒眾多,多有追求功名的書生文士,也有家境富貴一輩子不求聞達的富貴閒人,他們精力充沛,沒事的時候無非就是走雞鬥狗搶女人,兩撥人爭風吃醋互相要給對方好看的事情,每天在汴梁城都得發生幾十起,毫不出奇。董小淵原本也是無所謂的,只是快到別苑時,聽說今天是李師師在那邊,這才打了退堂鼓。
  
一般的女子也就罷了,看戲固然可喜,得罪了也無所謂,但汴梁城中的幾個花魁……自己何苦參與到這種事情裡。他與李師師雖然算不得熟悉,但也有過幾面之緣,知道對方最近才從外地回來。端午節前。拜訪者肯定很多,她能夠接待的則只能是有數的幾人。這邊顯然是沒有得到親近的機會,就跑過來挑釁,要給李師師的賓客好看。
  
跑過來借別苑的幾人往日里有些交情,這時候便推不掉,他心中不禁有些無奈。這事情不管怎麼樣,對他來說都未必有趣。假如自己這幾個朋友落了對方面子,可能會讓李師師厭惡自己,而若反過來,這類青樓女子的眼界,往往是最高的,假如說人家今天跑過來。那邊招待的乃是周邦彥,自己這邊成了反派,徒然被打臉,事情說出去,這宅子以後還能住麼。
  
如此想想便有些鬱悶,那幫人開了別苑門,叫下人進去打點,隨後就去迎接其他人。董小淵也就懶得多問了。一面叫人打探那邊來了什麼人。一面叫人準備馬車,把自己摘出去再說。如此過得片刻。下人過來回復道,師師姑娘在招待的是於和中、陳思豐那幾個兒時好友。
  
“於和中?陳思豐?好像聽說過,那是……”他想了想,隨後垮下肩膀來,往日里聽說過,師師姑娘在與旁人來往時,對少數幾個人比較特別,不是因為他們才學出眾,而是因為彼此是舊相識。這下豈不更加麻煩?若是對方是周邦彥還好說了,那是文人之間為了師師姑娘的青睞而爭鬥,跑去落這幾個人的面子,豈不是直接打師師姑娘的臉麼……
  
  *****************
  
董小淵的苦惱中,時間稍微退回去一些,白雲悠悠,汴梁城內,蔭涼漸漸的掠過。
  
崇王府中,周佩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看著光與暗的分界線從一側推過來,很快的蔓延過了這片地方,日光從樹隙間落下,有幾分刺眼。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從昨夜到今晨,幾乎沒有安心的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與一個多月以後得選另一個人成親的事實壓在她身上,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挑選,若是以老師為標準來選擇,大概選不到什麼喜歡的人吧,可若是放下這標準……她又放不下來。
  
尤其在她意識到自己以寧毅作為喜歡的標準的同時,她也愈發清晰地認識到與老師正在逐漸遠離,並且將迅速遠離的這一事實。也許從今以後,就很難見到她了。在陷入死路的思緒過後,她將腦袋變得空蕩蕩的,假裝自己已經習慣了這一事實。
  
然後卓雲楓過來找她,她將自己努力變得精神起來,卓雲楓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反常,與她在這裡稍作閒聊,然後……還是有些遲疑地提出了問題。
  
“你知道……寧立恆今天去哪了嗎?”
  
“……老師?”周佩腦海中空白一瞬,但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不知道啊。”
  
她頓了一頓,終於又道:“怎麼了?”
  
那聲音壓得有些低,卓雲楓的表情還在猶豫著,但終於,他偏了偏頭,吸一口氣:“他……聽說他去城外見李師師了,然後……”
  
光斑點點,從樹隙間灑下來,他一五一十地,將聽說的消息告訴了周佩……

“……和中,這寧兄弟你是之前就已經見過了,師師一直說他的好話,他到底……怎麼樣啊?”
  
日光灑下,這邊的林蔭小道間,於和中與陳思豐並肩而行,陳思豐也向於和中詢問著好奇的問題。彼此雖然算不得至交,但汴梁城中,來往的次數還是不少的,總是比對寧毅要熟稔得多。有些事情,寧毅在時畢竟不好詢問,譬如寧毅的入贅身份啊,才學如何啊,有沒有什麼背景啊。若對方身份低下,當面問了未免過分,但心中好奇,還是有的。
  
於和中倒是略微有些複雜地搖了搖頭:“老實說,小弟也不是很清楚,在江寧之時,就看得不甚清楚。不過,他入贅身份,確是真的。”
  
一旦有入贅這樣的身份,便粘不到功名利祿,如今於和中已入戶部當差,雖是刀筆小吏,但也頗有前途,陳思豐地位則更高些。他已經在汴梁附近一處縣衙任了幾年八品主薄。如今正為升遷奔走。既然確定這事,寧毅在兩人眼中的形象便有些類似於鄉下來的窮親戚,沒什麼可比性,反倒親切起來。
  
“倒是聽師師說,他是江寧第一才子,那幾首詩詞我也看了,委實令人嘆服。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只是單憑江寧所見,這寧兄弟舉止,與一般文人才子,確實大有不同。不參加詩會,要說詩作……也來得有些奇怪。當地確有他的詩詞為道士所吟的說法,我未曾深究,還是不清楚了。只是師師那邊,陳兄也知道,她一貫與人為善,因寧兄弟而來的說詞,真假與否,其實也難說得緊… …”
  
  於和中說起這個。陳思豐也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他們當然是最清楚的。李師師雖然不至於把人捧殺,但對於朋友。向來寬容,類似於和中陳思豐,若有五分才華,在她那兒大概總得誇到七分才行,只是又注意著不讓他們太出風頭因此出糗。對於她口中那些關於寧毅的說法,與其說真真切切,不如說李師師願意相信它真真切切。
  
陳思豐笑了笑:“不過這些事情,倒也與我們無關了,這寧兄弟看來,交個朋友,總是無妨。”
  
於和中倒也點頭:“老實說,他自那幾首詞出來以後,最近一年多,未曾聽說有任何詩詞出世……不過,真假那又如何,看來他也未曾想過要以此事到處張揚。我倒是聽說,商賈之家為了面子,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我估計這事情未必好說……寧毅他小時候,你我也見過了,呵呵,還記得吧,他整天就是讀書,此時看來,樣貌風采,倒是大有不同了……若是真的,也不出奇嘛……”
  
“便是如此。我看也不一定是假的。”
  
心中對寧毅已經有幾分親切感,想要與人為善,因此彼此說起來,倒也並不難聽。兩人本是托詞如廁,從那邊走開,既然有些悄悄話說,就朝著前方去繞了半圈,臨近正門時,卻聽得外面稍稍有些喧鬧,兩人出去看了看,只見喧鬧來自於隔壁的那處別苑,看來也是要辦一場聚會。正準確回去,卻見不遠處道路邊的一輛馬車旁,有一名華服男子正朝這邊望過來,那男子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頜下留了一小撮鬍鬚,目光和氣,氣質也頗為沈穩,拿著一把折扇,笑著走過來了。
  
  “於兄、陳兄,真巧。”
  
這人並非官員,但必是富貴子弟,於和中與陳思豐二人對他卻沒有太多印象,那人隨後倒也做了自我介紹:“在下董小淵,年前重陽詩會,與兩位曾有過一面之緣。”
  
他並未介紹自己的家世背景,但這樣一說,於和中與陳思豐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應對,彼此幸會一陣,笑著問起對方是否也要在隔壁辦聚會。那董小淵搖頭道:“是有人要來,只是卻並非在下所辦。”他壓低了聲音,“冒昧問一句,師師大家可在裡面?”
  
於和中微微愕​​然,陳思豐則皺起了眉頭。待隨後於和中說出了肯定的回答,董小淵目光凝重,同時露出了“大家都明白”的那種神態:“不瞞二位,怕是師師姑娘到這邊與諸位好友相見,被透了風聲出去,然後不知為何,讓人誤解了……”
  
他將隨後的事情大概說完,笑著拱了拱手:“其實,這倒也不是什麼大冇事。大家心中有數,便沒什麼了……在下在城中尚有要事,先告辭了,請兩位代我向師師姑娘問個好。”
  
於和中與陳思豐對視苦笑,隨後拱手與對方告別,目送那董小淵上了馬車,遠遠離去。
  
這種事情,對於他們,對於師師,都確實不是第一次見到和遇上了,真是有些無奈,不過……倒也確實沒有太多需要緊張的。相信不久之後,便化解了吧……
  
  *****************
  
於和中與陳思豐心中是那樣想的,董小淵心中自然也是如此認定。通風報信之後,他便坐著馬車返城,無論如何,都已經賣了李師師一個人情,以後在礬樓遇上,說不定自己還能被青睞一二,得個好。如此想著,行出不遠,便有幾輛馬車與他擦身而過。他好奇地看了看。隨後微微一愣。
  
這邊風景不錯,幾個莊子連成一片,房舍點綴其間,是一個村子的格局,周圍則是環繞村莊的林木,他的那幾個朋友,自然是在路上迎人。就這樣到得村口樹林的盡出。他停下馬車,與樹蔭下一個朋友打了招呼,對方倒是有些奇怪:“小淵,你去哪裡啊?”
  
“小弟還想問問你們呢,你們邀了些什麼人啊?”
  
“那就不太清楚了,時間有些趕。能請的都請了一下,哪些人能來就不知道了。剛才過去的是懷明侯爺的三小姐吧……接下來還有崇王府的晴郡主,方文揚,雋文社的幾位老人家,哦,還有最近名聲鵲起的《王道賦》於少元,聽雁居的姬晚晴大家,還有小燭坊、礬樓的幾位姑娘……”
  
“姬晚晴你們都請來了……請這麼多人你們要幹嘛……”
  
“嘿。跟你說了啊。明天就是端午了,大家看今天天氣好。出來賞玩、踏青、吟詩作賦,選了這邊而已。小淵,小淵公子,你怎麼能走,你現在走了,我們可就一點面子都沒有了,留下來一起看熱鬧啊……”
  
“你別開玩笑了……你們不會真的只是出來踏青的吧……”
  
話說到這裡,其實董小淵心中也已經混亂起來。原本只以為是被李師師拒見的仰慕者在這裡爭風吃醋,但請這麼些人過來,情況就不一樣了。汴梁城中出名的幾個花魁,彼此之間確實是有衝突的,你想高我一線我想壓你一截的事情都不出奇,但每次正面槓上,至少在後來文人士子的推波助瀾下,都弄得聲勢浩大。若是單純的爭風吃醋,不見得會把姬晚晴拉出來。
  
礬樓李師師,聽雁居姬晚晴,小燭坊宮甜兒,沁園尹紅袖這幾個當今最紅的花魁若在一起,文士們是難以左右逢源的。眼下他們弄這麼多人來,要么就是真的踏青,隨便選了個地方的無心之舉,要么……那就是姬晚晴要在端午節前給李師師一個下馬威。李師師那邊如今一點準備都沒有,身邊又只是於和中、陳思豐那樣的人物,這可真是麻煩了……
  
他想到這些,心中嘆息,事情是變得更加複雜了,原來不是爭風吃醋,還要踩人造勢,但如此一來,複雜中又變得有趣起來,他便停了車駕,暫時間決定不走了。
  
  看看熱鬧也好。
  
遠遠的,又是幾輛馬車朝這駛來……

人的來來去去,猶如風雲聚散,即便身處其中,也往往不知道下一刻要發生的事情。
  
至少身在此時,寧毅是完全想不到這個尋常的白天裡會發生的事情的,而在他身邊,李師師則是在第一時間有所察覺,卻也猜想不到整件事會有的輪廓。
  
在京城之中的這些年,她已經見慣了許多事情,雖然對隔壁的子爵並不熟悉,但是看見那邊忽然開始打掃的第一刻,她便隱約察覺到,可能這事情是衝著自己而來。礬樓之中,自己的行踪​​,其實算不上密不透風,類似的爭風吃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她有些不希望發生在眼下,因為她知道,寧毅好像有些不喜歡這類的事情。
  
如果是一般的文人才子,對於一點點的攀比對抗,不會產生反感,而即便反感,以她這麼些年來的經驗,也可以讓對方樂在其中。寧毅是有深厚才學的,她完全相信這一點,在江寧的見面,甚至於被對方才華折服以後,李師師心中也想過,若他有朝一日來到京城,能怎樣令人震驚的以才華大殺四方。但是北上的一路同行之後,她忽然打消了這樣的想法。
  
這個男人,是身負血仇上京的,恐怕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喜歡這類事情,必然有他的理由。特別是在看過他對付梁山匪人的手段之後,她覺得自己未必能夠理解這個男人的胸懷與氣魄,那是屬於跟汴梁也好江寧也好的那些文人才子完全不同的一部分。所以當這樣的事情可能發生時,她反倒有些苦惱起來,畢竟這樣的事情能不發生,還是不發生的好。
  
當然,片刻之間,她也只是猜到了這樣的可能性,對於是不是真的有人衝著這邊來,還是持保守態度的。在亭台上教寧毅學會了摺紙,口中也簡單聊了幾句“立恆是否最近就要離開”的話題。然後將最近打聽到的有關山東那邊形勢險惡的瑣碎消息與寧毅說了說這樣的話題。畢竟還不好當著於和中、陳思豐的面說,李師師也估計寧毅不願意到處張揚自己家裡被殺了很多人的事情。
  
如此聊了片刻,對於於和中兩人還沒過來的事情倒是有些奇怪,師師領著寧毅回去裡面房間找了筆墨,隨後她著院子裡的人去打聽隔壁的消息,順便看看於、陳二人在哪裡​​。無論如何,就快到中午了。哪怕對方真是不懷好意而來,幾人總是要吃過午飯再走。自己這邊要將事情擋住,應對的方式還是有很多的。
  
這時候於和中與陳思豐正在回來,院落中的幾人大都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端倪,不過任是於和中、陳思豐還是李師師本人,大抵都將事情的中心放在了師師的身上。於和中與陳思豐倒並不覺得多麼奇怪,只是想到寧毅,就覺得他多少有些無辜,待會恐怕會很意外。至於寧毅,他只是多少察覺到可能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但……當然與自己無關,他到京城幾天時間,什麼人都沒得罪過。應該不會遇上冇任何亂七八糟的事。
  
  京城的​​花魁。看來不好當啊……心中微微嘆息,寧毅在紙上寫下準備拿來泡妞的情詩。詩當然是抄的,他覺得有些肉麻,又在心中權衡著到底該寫兩份還是寫三份。最終確定這個不好用在元錦兒身上,抄了三份,一份給小嬋,一份給雲竹,一份準備給檀兒寄回去。
  
師師從門外折返回來,心中還在考慮著那些麻煩事情的可能性。看見寧毅正寫完​​第二張紙,有些小心地敲了敲門。寧毅看了她一眼,然後在一張詩稿上用手指敲了敲:“寫好了,答應你的。”他提筆寫第三張,摸了摸下巴,“寫得應該還過得去吧,會不會肉麻了一點……她們應該會喜歡……”最後一句,有點自我安慰的意思。
  
師師走了過來,只見紙上是一闋六句的詞,一看便知道是《浣溪沙》,她拿起來,片刻後,輕聲念了出來……
  
  ***************
  
  同一時刻,崇王府。
  
卓雲楓離開了,周佩坐在那兒,呆呆的出神,腦子裡有些空白,不知道是怎樣的感受。
  
卓雲楓方才說的那些,還在腦子裡轉。
  
“……你那老師跟師師姑娘認識,我們是知道的,早兩天他去尋了李姑娘,約好今天上午在城外別苑裡見面。這個消息聽說被礬樓中的人透露了出來,原本只是有人想要去質問一下李師師,憑什麼她可以抽出空來跟別人見面卻不見自己。但後來你師父的名字被這邊的幾位小姐公子知道,他們便邀了人,決定一同去那邊,折一折李師師與你師父的面子。我是早上才聽說此事,什麼江寧才子沽名釣譽,要當面給他好看,還請了幾位文壇宿老,說的是踏青,主要便是想讓他們在場,還有如今汴梁出名的幾位才子,那風頭最盛的於少元,估計這個時候,已經過去了……”
  
自己終究還是給老師添了麻煩了……
  
  周佩心中閃著這個念頭。
  
從昨晚到今晨,其實她都在想著關於老師的事情,面對寧毅時,她裝得極為正常,但離開之後,心中忽然空蕩蕩的。她想要跟寧毅說點什麼,但又什麼都不能說,可即便明白這一點,她還是想說點什麼,什麼都好。
  
人的思緒是如此奇怪,她在心中告訴著自己,接下來恐怕沒什麼理由去見老師,以後也再見不到了。這是自己應該接受的狀態。可到得此時,心中閃過混亂的念頭的同時,為給老師添了麻煩而內疚的同時,湧上來的,竟然是些微的喜悅。
  
還得去見老師一面……少女在心中想著這件事,從哪兒佔了起來,原本有些茫然的臉上,不自覺地笑了笑,然後朝一個方向走去,邁出兩步之後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轉過頭,小跑往不遠處的院門……
  
  給老師添了麻煩了……
  
從汴梁城中出來,天氣很好,大朵大朵的白雲降下了蔭涼,去往那邊別苑的官道上,馬車、行人或急或緩,書生文士、華服公子,穿行在普普通通的行人間,偶有認識的,互相打個招呼,或是拉了對方一同到馬車上來。
  
在汴梁附近,這類景象並不奇特。於少元坐在漂亮的馬車上,感受著風吹過來,響起女子的輕笑聲,他朝旁邊看去,那邊名叫姬晚晴的美麗女子也衝著他笑起來,團扇輕撲,羅衣如畫,她傾慕和喜歡他……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二十年來的苦讀,這是他目前最為得意的時候,當然,以後會有更多更得意的時候,會喜歡上他的,也不會只是姬晚晴這一個花魁而已。
  
今天並不是需要嚴陣以待的一天,只是郊遊而已。不過,他心中也已經不自禁的想到了李師師,汴梁城中,一名名女子各有特色,李師師他還沒有見過,會是怎樣的一個樣子呢?有沒有看過自己以前的詩詞呢?不過,與她齊名的晚晴已經傾心愛慕上自己,自己終究是要幫晚晴打敗她的,打敗她的同時,她也會深深地記住自己吧。他如此想著,目光淡然、安定,看著遠處村口的道路間,已經變得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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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4 22:01:26
第三八四章 臥虎、惡念


天雲流轉,和風習習,未及中午,外面已經熱鬧起來。.

有人到這邊別苑來借了東西,因為隔壁的那所別苑主人並未長居,也就沒有隨時打理。此時那邊要辦聚會,招待貴人,便過來借一些儲藏的冰塊。師師借了,不久之後,也有人送來拜帖,說是聽聞師師大家在這邊,表示感謝,同時也邀她參加那邊的聚會,師師這邊熟練地婉拒了這次邀約。

于和中與陳思豐已經回來,趁著寧毅不注意時,兩人已經偷偷將那董小淵的說話告訴了李師師,師師也有些苦笑。這類事情畢竟不是第一次。而察覺到外面的動靜,不久之後幾人聊天時,寧毅倒也是直接問了出來:“出什麼麻煩事了嗎?”

於和中笑道:“倒是不麻煩,就是有些無聊。”

師師托著下巴,搖頭笑道:“京師便是這樣,其實倒是師師這身份惹的禍了,甯大哥不用在意的。”

陳思豐道:“咱們師師姑娘這邊,早已駕輕就熟了。”

“便是如此。”師師可愛的,當仁不讓地點了點頭。

平曰裡若真遇上這種情況,於和中、陳思豐的心情倒也未必會好,但這時多了個寧毅,兩人頓時便與師師這邊在感覺上拉近了很多,有種他們三人已經一起經歷了許多事,而寧毅是個外人的優越感。閒聊之中不免又說起師師在京城當花魁遇上的各種狀況,一幫才子爭風吃醋的醜態,爭鬥之後一方灰溜溜敗走的趣事。說到興頭上,便是李師師,也會開心地哈哈大笑,當然,她即便表現出極為親近的大笑,也絕不會離開淑女的範疇,有著清雅的氣質,但感染力頗強,寧毅此時並未設防,也會覺得自己開心了許多。

倒是陳思豐隨後問了問甯毅在江寧是否也常常參與這等事情,寧毅便笑著搖頭,如實回答自己極少參與這類事情的事實,陳思豐那邊也就不再多問。

這邊四名好友的談笑當中,師師也在隨時關注著隔壁那邊的變化,偶爾有丫鬟端果品進來,她便親自去接,隨後由丫鬟告知外面的狀況。隨著時間的過去,那邊的事情似乎也有些奇怪,與當初的猜想不符。因為人來得越來越多了,甚至於連姬晚晴都跑到這裡來,這就不是爭風吃醋,而是要打擂臺了。

不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也如同董小淵一樣,疑惑於事情的真相。雖然有些巧,但看起來,確實有些像是單純的踏青了。其實這中間並不排除姬晚晴在端午節前就要跟自己杠上的可能,譬如自己目前排練的新詞若是讓她逼得不得不在今天就表演出來,到明曰端午,自然就沒有她出風頭。但是要跟自己打擂臺,怎麼打是個問題,那邊出招,自己這邊可以不接,總不至於兩個花魁碰面,對方帶的人多,就說另一邊丟了面子,說出去也沒人信。

她的心中當然在轉著這樣的念頭,於和中與陳思豐或許也會覺得她正在一邊考慮這些事情,一邊笑著聊天。不過,或許就連寧毅也不知道的是,這些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不過是隨意掠過而已。

她其實正在想著詩詞的句子,甚至在心裡正在感受和唱出來,以至於她看著甯毅時,便會產生頗為奇怪的情緒。

要說擔心對方逼過來時的對策,剛剛察覺到這件事時她確實一直在想著這事,但改變是從看見寧毅寫的那首詞之後開始的。忽然間很好笑地覺得,其實也沒什麼,能忽然看見這樣的詞句,今天很值得了,至於對方真要弄出什麼事情來,反正也是很好應付的,自己又不是第一次遇上了。然後她就一直在想著那首忽然給了她奇怪情緒的詞。

一開始看寧毅的神情,其實還沒抱有多大期待,他順手寫給妻妾或是紅顏知己的,看起來連自己都不怎麼確定詞句的好壞。當時她順口就念了出來,只在中間頓了頓,幾乎念到末尾時,才下意識地放緩速度。《浣溪沙》這詞牌本身就不長,短短六句四十二個字,詞句又通順,一下子就念完了,但念完之後腦袋空了半晌,此後又總是在心中不自覺地想起來,或是輕聲念一遍、唱一遍,就如此刻。

“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端午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晴川……”

“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雲鬟。佳人相見……一千年。”

一時間很難說它好在哪裡,但就是忍不住會念,事實上她也知道,這樣的現象也就是“好詞”兩個字便可以蓋之了。若論詞句,景也寫了,色彩繽紛的詞語也用了,一開始看,紛繁熱鬧又到位,但是到得最後一句,一切的感覺都壓了下來,只像是一個人正在與情人說幾句顯得雋永卻又淡然的話,特別是讓她想起寧毅坐在那兒寫詞的簡單神態後,一切似乎都有種輕描淡寫且理所當然的感覺。這樣的意境,是最見功力的。

以至於她的目光轉到寧毅的臉上時,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的手指,還在微微的顫動。

這什麼人啊……他當時確實是順手寫的……雖然在江甯時就曾見識過寧毅的功力,但她根本想不到對方竟順手就能寫出這樣的東西來,雖說文無第一,她如今也不好評判周美成寫給她的那首端午詞與這首到底誰高誰低,事實上,兩首都是絕佳之作,也確實難評高下。但周美成也是費了好長工夫才寫出那首得意之作的,相對而言,寧毅摸著下巴有些無聊的順手揮毫,確實是把她給嚇到了。

當然,她是不清楚寧毅這邊的想法的。寧毅如今對詩詞已經有了一定的功底,但要說評判什麼千古名句,還不到那個水準。他寫的這首《浣溪沙》乃是蘇軾寫給小妾朝雲的情詩,但在能夠千古流傳的幾首《浣溪沙》中,沒有它的位置,若非寧毅比較喜歡蘇辛之詞,這首詞又短,估計已經記不起來。

他能完整記起來,還是因為周邦彥那首詞描寫的景物與這首有些類似。由於下意識地覺得這並非千古名句,寧毅還猶豫了一下,覺得那句“佳人相見一千年”是不是肉麻了一點,但隨後想想,反正是家裡幾個人,這些女孩子都好說話,是自己送的就行了,應該能夠容忍它不是千古頂尖名句的這種缺點,這才寫了出來。

仿佛是兩條互不干涉的平行線條,這邊涼爽的廳堂裡,四人一面吹風一面說笑,因為那詞句的緣故,李師師隨後下意識地將話題轉向了寧毅家中妻妾的狀況上,寧毅便也笑著說起與妻子、與妾室的相處,以及剛剛誕下的長子的事情,事情和樂融融,說起來也讓人覺得溫暖有趣。而在另一方面,那邊的別苑當中,這次會過來踏青玩樂的眾人,基本上也都已經到了。

建在河邊的這處村莊,周圍樹木不少,風景也都不錯,過來的男男女女或是攜手遊玩,或是徑直進入別苑,這時候大抵都已經在這邊聚集起來。汴梁城中一些文社的成員三三兩兩的聚集,幾位在文壇頗有名氣的老者一路指點談笑,此時也進入了莊園落座。他們畢竟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口中所說的關於如何做文章,如何看書,這樣那樣的經驗,對於諸多年輕文人幫助是有的,老人家落座之後,不少年輕人便過來請益。

這其中,便有王府、侯府之類地方的公子、小姐。京城之中,雖然說起來皇族最大,但他們平素也都保持著恭敬謙遜,不能不給這些老人家面子,就算對於旁邊的年輕人,也不見得是想踩就踩。畢竟誰都要個好名聲。相對而言,倒是地方上的王侯比較逍遙一點,就算拿著金瓜大錘到街上打死了人,最後多半也沒什麼人敢查,官府只能將事情壓下去。而這類事情若發生在京城,通常就會受到來自皇宮裡的訓斥。

而除卻這些人,此次或是結伴同遊,過來湊熱鬧的青樓女子多半也已經抵達,姬晚晴這次是陪同於少元過來的,但與許多人都是熟識,一一行禮打招呼,另外也還有名氣或大或小的青樓姑娘,她們是與人作伴而來,但也有著助興或是令場面熱鬧起來的責任,例如彈彈琴唱唱曲,偶爾在眾人的要求下表演一下比較高雅點的才藝,這才有踏青的氣氛。

明天才會是真正正式的聚會曰子,今天氣氛則隨意得多。聚會的場地此時佈置在別苑臨河的一面,是有著頂棚遮蓋的寬大長廊,看來便是在陸上的長長的亭子,河風吹來極是涼爽,幾名老者與身份尊貴者在長廊最裡面的座椅間落座了,欣賞風景的同時,也給周圍的年輕人們隨意說著些逸聞趣事,又或者一些科舉考試、官場進階的知識,他們是當做笑話說的,非常和氣,周圍姬晚晴等女子適當地插嘴活躍一下氣氛。

偶爾一些人也會被點名,例如如今風頭最勁的於少元,又或是汴梁原本就有名氣的年輕文士方文揚、左錫良等人,這類被拿出來說他們文章中還有怎樣缺點的人,其實也是最受重視的,偶爾也會讓人作寫詩詞,或是某某人靈感上來,寫出一首,找人點評。這邊地方頗大,並不擁擠,若一時對這些沒興趣,自然也有些人在周圍觀賞景色,攜伴走動,又或是商量著划船去河上遊玩。

事實上,只在此時,真正知道這次詩會為何而來的人終究是不多的,不久之後,這邊聚會進行得熱烈,甚至有好些出色詩詞出現時,人群中才漸漸傳開了李師師便在隔壁的消息……***************時間漸近中午,這邊已經開始準備飯食,那邊又有人來借了些東西。今天李師師過來,自然又不少人跟著來了這邊,但不久之後,廚子也被借走了一個。隨後,又有人送來拜帖,提出了邀約。

這一份拒絕之後,又有拜帖送來,如此重複到第四次上,丫鬟進來跟她說了些什麼,師師皺起了眉頭:“唐月?符秋霜?她們也過來了……想幹什麼……”礬樓之中,李師師與這兩人算不得和睦,但要說跟人密謀在這樣的環境下拆自己的台,想想又有些不太可能,多半也是適逢其會。但事情發展到這裡,她也知道自己沒法一直推了。

她今天是不想跟人打擂的,有些無奈地向寧毅等三人告罪一番,將事情合盤托出:“若是有興趣,大家呆會倒也不妨去看看……立恒覺得呢?”

“算了。”對於,寧毅倒是首先做出了拒絕,詩會什麼的,多半要寫詩作詞,他不是沒存貨,但這些是要在將來用在竹記上,給開店造勢的,用一首少一首,他現在吝嗇得很。于和中與陳思豐其實也不想第一時間隨著師師過去,但見寧毅拒絕得這麼乾脆,又不免覺得他有點怯場,太沒氣魄,什麼第一才子之事,多半有水分。

“其實未必躲得過去,不過小妹先去探探情況,待會回來再說,到時候過去看看應該也蠻有趣的。”

畢竟是這個場合裡的人,終究身不由己。與三人告別之後,離開房間,她吸了一口氣,恢復了那個端莊大方又真誠高雅的李師師模樣,見了唐月與符秋霜,與她們一道過去。

詩會只是詩會,沒有多少新意可言,氣氛的輕鬆還是緊張對她這個級別的女子來說沒什麼區別,姬晚晴雖然在場,她也只是隨意地與對方打了招呼,笑著稱了聲“姐姐”——姬晚晴大她半歲——隨後兩人在同一張小桌前坐下,笑著交談,或是聽著眾人說話,應付幾句。不久之後,她倒真是疑惑起來。

姬晚晴她們,到底要幹嘛,難道真的是一場簡單的詩會?

師師姑娘那淺灰色的疑惑當中,與會眾人,卻是各有不同的感受。

眼下的場面,畢竟是相當熱鬧的,特別是李師師過來之後,大家基本都已經往這邊過來,長廊兩側此時擺放了許多蒲團和小幾,兩到三人聯坐,也有人隨意站著,但不少人都在說話,力求在兩名花魁面前表現一二。

作為汴梁城中花魁之二,姬晚晴的姓子溫柔和氣,看起來是那種標準的賢妻良母類型,體態高挑修長,慵懶之態最是引人,但若是仔細去接觸,會發現那溫柔的背後,也有著如女王般的大氣;而李師師清雅知姓,體態纖秀,樣貌中帶著一股清淨的靈姓,仿佛什麼事情都能看得透徹,而與她相處之人,往往也會感受到難言的清澈與安寧,仿佛自己也有著足以看清許多事情的智慧。此時眾人問起她有關明曰端午節要表演的節目,師師笑著舉起手指,道:“這個……當然要保密啦,不過,中間有一段是這樣……當當當當滴滴當……”

她手指點啊點啊的清唱,旁邊的人便嚷起來:“聽出來了聽出來了……”

“憶秦娥……”

“哪裡是,青玉案青玉案……”

“齊天樂!”

“肯定是齊天樂……”

眾人吵吵嚷嚷,氣氛熱烈,有人甚至跟著調子哼了另一首《齊天樂》的詞句出來。師師坐在那兒笑得燦爛,隨後將話題轉到姬晚晴那邊,讓姬晚晴也透露些明天的表演。如此一來二去,也有人將方才眾人所做詩詞傳過去,師師輕聲哼唱,雋文社一名被稱為“墨公”的老者出聲道:“少元方才那首詞是極好的,師師姑娘不妨看看。”

那詞作傳過去,師師照著清唱出來,一面唱,一面用驚奇與佩服的目光望向了對面,姬晚晴便也在旁邊和著拍子,唱完之後,她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於少元,隨後笑著向姬晚晴道:“恭喜姐姐了……找到了如意郎君。”

於少元坐在對面笑而不語,心中倒是覺得,剛才他感受到了這師師姑娘心中因他的詩詞而產生的悸動,片刻之後,再度著墨書寫起另一首詞來。

不久之後,家丁奉上煮好的冷飲,落座當中,幾名老者互相談笑,他們在汴梁城中都頗有名氣,弟子眾多,如雋文社的墨公、薛公遠等人,這時候議論著剛剛入社的於少元會有著怎樣的前程,其餘幾人倒也在說著眾人當中出色者的前途,將來可能走上怎樣的仕途,並且也在議論著不久之後可以由他們保舉哪幾人入國子監之類的地方學習,議論、品評,又或是自己作出詩詞來,對於這樣的聚會,他們還是頗為滿意的。

這些四五十歲上的老者,其實說起來仕途都未必算順利,但多少都當過官,自覺難再有提升或是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罷官後,教人或是做學問提高著自己的地位,如今也算是人人尊敬,他們也有這樣那樣的關係和權力,例如每年可以聯名向朝廷或是這樣那樣的官員推薦人才。對於此時的狀態,倒也是相當滿意了。

而在另一邊,有一小撥年輕的男女中,一些竊竊私語倒正在進行著。

“喂,是不是差不多了……”

“那邊一直監視著,人倒是還沒走。確實差不多了……”

“要不要這樣做啊……”

“到時候這李師師會不會也下不來台……”

“現在了說這個,你們不是來看熱鬧的嗎,到一邊看戲去!”

“說不定人家有真才實學呢……”

“早查過了,一年多都沒有詩詞出來過了,入贅的!唐群,我知道你對佩郡主有興趣,叫家裡去提親啊,幹嘛跟著我們過來看……”

“我就想看看她師父是不是真像她說的那麼厲害……”

“告訴你,就算有真才實學,當場又能做出什麼來,比不上他的《青玉案》我就指他江郎才盡了。那樣的一首詞,就算真是他作的,要多久才能寫出來……而且詩詞考過以後再考其它的嘛……”

“我賭他是騙子,沽名釣譽……”

“就算不是,這樣一大群人考過他以後,他面子也丟盡了……大殺四方那是話本小說裡的事,告訴你,一個人被一群人看著,天生就弱勢!”

“我也賭騙子……”

“騙子,鄉下地方弄了點名聲,到京城招搖來了……”

“我是來看戲的……你們這樣,佩郡主知道了以後怕是要哭很久……”

這邊的人群有男有女,除了核心的幾人,其實多數還是過來湊趣看熱鬧,當然,若是真能讓一個騙子下不來台,他們還是喜聞樂見的,也正期待著有痛打落水狗的機會,看鄉下地方的土包子出醜真是太爽了。

於是片刻之後,一旁崇王府的郡主周晴便笑著開了口:“師師姑娘,今天這麼高興,若是冷落了你那邊的幾位朋友,未免不好。聽說是師師姑娘的兒時舊識,如此說來,也就是大家的朋友,不妨叫他們過來,與大夥兒一同坐坐如何?”

她的身份地位,旁人雖然不見得害怕,卻也無法忽視,這話說完,前方的墨公也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這樣一來,師師倒也不用急著離開。今曰之會,有師師與晚晴兩位在,他曰旁人說起,也能更添聲色。”

師師心中還在想著姬晚晴她們想幹嘛,但對這事,卻並沒有拒絕,笑著點了點頭:“也好,我這便過去說一說,讓幾位兄長過來。只是下午師師仍有練習,怕是要早些離開。諸位莫要怪罪才好。”

雖然也曾猜想過對方會對身邊的幾人下手,但這時候她已經先給於和中、陳思豐等人定姓,這是兒時玩伴,對方是不好逼著他們吟詩作賦或者以此嘲笑奚落的。至於寧毅,她此時心中還在轉著那《浣溪沙》,根本就必要去想這件事。于和中與陳思豐兩人她或者會擔心一下,但甯大哥……她很難把這份憂慮放上去,因此也就沒有思考的必要。

不久之後,師師回到那邊別苑當中,寧毅等人也大概知道這時候不好再推,過去看看也是無妨,便一道過來。這時候,詩會的人群中正在傳看著於少元的第二首詞,甚至有人低聲說起了驚才絕豔這樣的話,依稀能聽見“誰挽汨羅千丈雪,一洗些魂離別。贏得兒童,紅絲纏臂,佳話年年說……”之類的句子,得人讚歎不已,看起來他的這第二首詞,真是大大的出了風頭。

雖然也得到了不少的注視,但這時候詩會的大夥兒都還在品評著那些詩詞,只周圍幾人與他們拱了拱手,這也算是溶入詩會的最好時候了。在師師的引導下,寧毅找了座位在旁邊坐下了,然後,開始抬頭感受這周圍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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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7:21:04
第三八五章 指責、疑惑
        
         和風習習,下人端上的冰鎮紅豆羹帶來絲絲沁人心脾的涼爽,詩會氣氛倒是愈發熱烈起來,在場都是文人才子,識得詩詞優劣,彼此手中也都有一兩首好的作品備著,這時候一一的拿出來,品評比較。先前的幾篇作品中,方文揚已經寫了一首頗為出風頭的,但隨後於少元一曲新詞出來,「誰挽汨羅千丈雪」,眾人都覺得又高了一籌,足可成為能流傳百年的佳作。

        汴梁城中,每一年裡,都是會有幾首這樣的作品出現的,當然,有的是因為氣氛到了,捧將起來,有的則也是因為那詞作確實上佳。於少元最近在京城之中風頭連連,但名氣還是比不過左錫良、方文揚這些已經出名好幾年的大才子的,但正值春風得意之際,真有時來天地協同力之感,這妙手偶得的新詞放在誰眼中都是讚歎連連,姬晚晴那邊笑著將詞作清唱出來,心中卻有幾分懊惱,這詞作比他先前給自己的端午詞還好,怎能就這樣當場拿出來,若是收著,說不定明天就能拿來與李師師打擂台上。

        汴梁一地,如今名氣最高的幾名詞人中,真正厲害的還是周邦彥,不過周美成如今再入仕途,寫詞一項上,也只有與他私交頗深的李師師能夠拿得到了。若是他發揮良好,給李師師的乃是一首佳作,自己這邊或許拿於少元的這首詞,就能扛得住。

        心中想是這樣想,但既然已經拿出來,眼下就已經沒有辦法。於少元對自己的詞作也是頗為得意,意氣風發地跟眾人謙虛一番,偶爾與姬晚晴眉目傳情,餘光之中更多看向的還是李師師。他這邊得意。那邊方文揚就未免有幾分失落。但整個詩會注意的焦點,終究還是在這幾位才子的身上。寧毅等人落了座,很快的也就在這種不被注意的氣氛裡找到了自己的歸屬,其樂融融地參與起來。

        「拜見陸師,弟子於和中,兩年前曾在岳山草廬聽陸師講《孟子》,受益匪淺。今日再見,請受弟子一拜……」

        從側面穿過人群,於和中去到前方。倒是找到了曾經聽過課的一位老師。這前方幾位學識淵博者中,五位的名氣是最大的。如今雋文社的「墨公」秦墨文,薛公遠;因註解《孟子》而赫赫有名的陸明方;四處辦學,弟子滿天下的潘宏達;還有學識淵博,在國子監任司業的大學士嚴令中。於和中曾聽過陸明方講課。陸明方雖然不記得他,但此時自然也笑著好言以待,隨後又像征性地問問他的學業、如今的成就,鼓勵一番再著他到附近坐下。

        這類詩會便是如此了,暢談交友,隨意抒發。彼此學問有高有低,也不會有多少人真的咄咄相逼。於和中的學問是不及在場這些人的。但平心而論,縱然有時候被別人看起來像是沾了師師的光,但大部分的情況下,他還是喜歡參與這類聚會的。只要不出太多節外生枝的事情,置身其間,他也油然產生一種身為大文人、大才子,在過著這樣交友天下、精彩紛呈的生活的感覺。即便不能拿出幾首驚世駭俗的作品。參與聚會回去,與戶部衙門裡與他同級的刀筆小吏敘說一番。也是極有面子的。

        先前還有些警惕姬晚晴那邊是不是會跟師師這邊起衝突,現在看來氣氛和睦,倒也不像了。轉過頭去,陳思豐正在那頭與幾個認識的人說話打招呼,長廊尾端,寧毅也正在與身旁的人言笑作談,看來也已經融入氣氛當中,未被多少人注視。師師到了前方,在眾人的談笑間看過了於少元的新詞,投以訝異的目光後,也不免為方文揚等人的詩詞作品贊上幾句。尋常且歡樂的詩會情景。

        如果一切就這樣進行下去,想必在日後不短的一段時間裡,這次的詩會也會傳為一時佳話。這時候,於和中、陳思豐多少都已經放鬆了心中的警惕,師師心中稍稍有些奇怪,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會發生怎樣的事。詩會的參與者中,大部分還是純為聚會而來的,享受著這端午節前涼爽難得的上午時光,看著於少元等人的意氣風發,偶爾也笑著插上幾句,頗為開心。至於一些懷了看戲看熱鬧的心思而來的富貴子弟,首先也是在享受著詩會的氣氛。

        人群之中,坐在寧毅身邊的,是一位名叫鄭愷清的年輕人,在家鄉薄有才名,到京城也有兩三年的時間,於這個圈子熟了,混出些名堂來,縱然還不到於少元方文揚這等名聲,但詩會有人請,便是地位。原本倒只是因為身邊人乃是李師師的好友,招呼一二,聊得幾句之後,倒是發現對方言辭得體、大方,氣度也頗為不錯,便開口談笑幾句,偶有詩稿傳來,也互相品評一番。

        如此過得一陣子,鄭愷清稍微離開,再回來時,正要坐下與對方說上幾句有趣的事情,聽得側前方有人道:「這位可是江寧的寧立恆麼?」

        鄭愷清見那人朝這邊望來,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那人又補充道:「師師的那位朋友,莫非就是江寧『一夜魚龍舞』的寧立恆?」

        鄭愷清對於那「一夜魚龍舞」「明月幾時有」也是聽過的,這時候只見身旁那人站起來,拱手笑了笑:「嗯,正是區區……」一時之間,他心中也不由得產生了詩會臥虎藏龍之感。

        對於寧毅的幾首詞,雖然拿出來便能力壓全場,但沒經過時間的沉澱與昇華,還不能到達一報名就能令所有人高山仰止的地步。哪怕青樓有唱,風靡一時,放在這邊,名氣也不可能到達周邦彥那種多年經營的高度。不多時,眾人將那幾首詞再拿出來,又有人說起寧毅是「江寧第一才子」的身份,給人的感覺,頂多也就是忽然發生這邊還坐了個或許能與於少元、方文揚相提並論的大人物,但幾句言談之間,寧毅言辭謙虛、舉止有禮。令不少人生出好感,也以為他暫時不欲出風頭或是還沒有好作品,也就只是稍作注意,不可能因為幾首已經有年月的好詞就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這邊來。

        但就算如此,這位「師師的舊友」,多少也已經得到了注視。旁邊的鄭愷清便仔細注意了一下寧毅,期待著這邊會不會有什麼好作品出現,只是隨後有好友喚他過去看一首詩詞,他過去之後。在人群中,隱約便聽得有人在說:「那傢伙不過沽名釣譽之輩……」詩會有圈子,旁人對他卻不設防,他稍稍注意了一下,只聽得那是有一小部分人在說的。那寧立恆名氣有水分的問題。

        「聽傳言說是一和尚吟的,他拿去換了名聲……」

        「不是道士麼……」

        「江寧那邊,早已被人揭穿了……」

        「看他,這一年可是一點詩詞都沒有出來,誰聽說過他的新詞麼……」

        「江寧第一才子,是曹冠吧……這個聽說只是他自稱宣揚的……」

        汴梁一地聚天下英才,江寧雖然是大城。但說起什麼「江寧第一才子」,在「天下」的範疇裡,又不算什麼了,眾人產生不了什麼敬畏。此時質疑一下,各種說法都有。鄭愷清聽了一些,回頭看去,有些疑惑:那個寧立恆。莫非真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

        一個這樣的詩會上,出現一個人是李師師的朋友。沒什麼才華,那沒什麼,大家都不會有什麼感覺或是敵意。但出現一個人,沒什麼才華,卻表現得跟於少元、方文揚一樣厲害,得了名氣,那給人的又是另一種感覺了。而在此時,那邊也已經有人在詢問一些什麼,鄭愷清還未聽清楚,陡然間一個聲音暴喝起來,驚動了全場:「豎子!你可還記得老夫麼!」

        **************

         事實上,絕大部分的時候,寧毅還是充滿了包容之心,願意與人為善的性格。參與這種社交場合,對他而言稱不上什麼負擔,他也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看看這些文人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術業有專攻,能夠在自己的領域傾注心血的人,在他看來,都是值得尊敬的。

        這樣的場合,無非也就是花花轎子人抬人,寧毅樂得偏居一隅。就算被人說出身份,抬出什麼「江寧第一才子」的身份,他也更願意給人以讚美,就算被人問及意見,對此事的許多詩詞,他都是持認同態度的。

        這樣的情況下,那邊於和中與陳思豐其實也各自寫出了一首作品來,寧毅這邊各種應答大方得體,他的氣質頗好,就算不寫詩詞,也沒有什麼人表示不好。不久之後,有人將於少元第二首詞的稿子傳了過來,寧毅看了看,那是一首《念奴嬌》:

        「楚湘舊俗,記包黍沈流,緬懷忠節。誰挽汨羅千丈雪,一洗些魂離別。贏得兒童,紅絲纏臂,佳話年年說。龍舟爭渡,搴旗捶鼓驕劣。誰念詞客風流,菖蒲桃柳,憶閨門鋪設。嚼徵含商陶雅興,爭似年時娛悅。青杏園林,一樽煮酒,當為澆淒切。南薰應解,把君愁袂吹裂。」

        這詞作頗好,甚至幾位老人都有在說,單論此詞,便足可進得國子監。有人問道:「立恆覺得如何?」

        寧毅便答:「果真是好詞。」

        那邊才有人出聲:「立恆何不也做上一首,與於公子比比,誰高誰低。」

        那出聲的乃是一名女子,寧毅抬頭看過去,卻是那位崇王府的周晴郡主,此時正笑著望過來。周佩早一日來拜訪他時,曾說過堂姐妹對她都不錯,吃飯時也順口提過這位郡主的名字,因此寧毅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這時候她讓寧毅作詞,周圍的人附和幾句:「寧公子能做出『一夜魚龍舞』那樣的詞作來,此時出手必是佳作。」

        有人笑道:「真是期待,此次詩會將成佳話了。」

        那邊於少元眼底便有些陰沉,也抬頭拱手笑道:「正要看看寧兄才華。也好向寧兄請益。」

        寧毅搖頭笑道:「於兄高才,這念奴嬌實為上佳之作,在下一看,只能甘拜下風,便不獻醜了。」

        於少元這邊,正因為這首詞作可能被舉薦進國子監。對於寧毅,他是嚴陣以待的,此時聽得寧毅退讓,那是要將名氣讓給他了。他一時間還沒想好是見好就收還是逼過去,臉上倒是已經露出了笑容。也在這時,旁邊有人出聲道:「你便是寧立恆?」

        寧毅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正是。」

        那人又道:「你真是寧立恆?」

        這兩句話,問得有些突兀,寧毅皺起眉頭,只見前方那人已經拍案而起:「豎子!你可還記得老夫麼!」

        前方那人鬚髮皆張。正是雋文社薛公遠,寧毅此時自然也找到了映像,剛到汴梁的那天晚上,在礬樓門口指責他與云竹,然後被他罵了的老人正是此人。他心中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暗罵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嘴上自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位老人家,何出此言?」

        「嘿,你倒是忘了,前幾日在礬樓門口,你與一女子在街上公然拉拉扯扯,惡形惡狀!斯文掃地!老夫指出此事,你竟口出惡言。老夫此時可認出你了!」

        他這樣一說。眾皆嘩然。寧毅皺眉拱手:「老人家記錯了吧?絕無此事,一定是搞錯了。」

        這事情顯得有些突如其來薛公遠言之鑿鑿,寧毅卻在片刻間表現得極為無辜,真誠無比。那邊師師是見到了這件事的。早先將寧毅叫來就已經記了起來,只是那時候已經不好再讓寧毅離開,只能在心裡期待薛公遠與寧毅的間隔會讓薛公遠認不出他。但這時候看見寧毅的表現,訝然之餘還是不由得捂嘴忍笑。這事情非常突兀。知道的人也不做,她倒也不會因此認為是姬晚晴等人的陰謀。

        只是在寧毅矢口否認之後。那薛公遠氣得再度拍了桌子:「豎子!你竟然還敢否認!方才他們對我說,你乃是沽名釣譽的騙子,老夫還有些不信。此時老夫認出了你,你竟然還敢裝作良善。老夫此時便能斷定,你這等孟浪無行之輩、不知悔改之徒,那什麼江寧才子的名聲,必是欺騙而來。今日乃是汴梁,不是江寧,老夫須讓你騙不得這名聲!」

        他這邊說完,那邊大學士嚴令中卻是搖了搖頭:「薛公,此事尚未定論,還不好如此武斷。」

        人群之中有人道:「我看他便是個騙子……」卻是與周晴走得很近的一名富貴公子。

        這幾個聲音出來,其餘的人吵吵嚷嚷。師師坐在那兒,卻陡然間皺了皺眉頭,望了身邊的姬晚晴一眼。那邊寧毅也陡然將眉頭皺起來。

        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

        如果這件事情只是因為薛公遠而起的意外,寧毅大概也只能覺得是自己運氣不好,忽如其來的巧合,但眼下卻未必是這樣的情況了,看他們的說話,就在方才的那段時間裡,看來竟然已經有人跟前方那幾人都說了一遍寧毅的情況,人群之中,忽然爆出這麼多質疑者指責者,也並不符合事情發展的規律。

        寧毅的那個什麼第一才子,放到汴梁來,或許因為流言,會出現質疑者,這個並不出奇。但是在這麼一段時間裡,變化成這個樣子,而且看起來跟薛公遠、嚴令中這些人轉達的,都是一面倒的認定寧毅沽名釣譽的說法,要說純粹是流言的自然發展,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他一時間警惕起來,在那邊,薛公遠拍著桌子,複述那天晚上礬樓發生的事情。嚴令中這類人還是持著保守的態度,讓薛公遠克制,給寧毅這邊一個辯白與證明的機會。人群裡有人說著寧毅這次果然沒有寫詩寫詞。

        前方於少元拱了拱手,朗聲道:「在下倒是願意相信這位寧兄弟的。薛公、諸位,也不妨給他一個機會。寧兄弟,你在江寧被人稱為第一才子,在下這首《念奴嬌》,莫非真入不了寧兄弟法眼,激不起寧兄弟任何詩興麼?」

        那邊姬晚晴盈盈起身:「小女子也覺得應該給寧公子一個機會,畢竟他也是師師姑娘帶過來的。諸位,總不好不給師師姑娘任何面子吧。」

        她在此時,終於將寧毅與李師師拉在了一起,只是自從方才開始,師師坐在那兒用小團扇擋住口唇,似乎一直在想著什麼。這時候望望周圍,又看看寧毅那邊,開口道:「諸位這樣,也太過咄咄逼人了。要說詩詞,寧大哥先前就已寫過一首,只是那是他寫給家中妻子的,師師答應了他不說出來。但不論寧大哥如何想的,諸位忽然這樣,似乎有些不好……」

        她心中也已經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甚至於還在奇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另一方面,對於寧毅準備怎麼應對,她也有些不知道,話語說得有些猶豫。如果寧毅願意將那首《浣溪沙》公諸於眾。至少可以解掉這個質疑的局面,但寧毅肯不肯,又或者他若不肯用這首《浣溪沙》,當場想不出更好的詞作怎麼辦。這些都在她腦中轉。

        只是她先前說起寧毅作了一首詩詞,眾人或許還有些期待,這時候又說不好說出來,質疑的聲浪頓時便起來了。有人道:「師師姑娘對朋友很好。我們都知道,只是這等情況下,還要為其遮掩,便不好了吧……」

        又有人道:「什麼不肯說出來。師師姑娘若是隨便說一首,道是這人寫的,大家莫非也信麼……」

        人群之中畢竟還是有許多站在師師這邊的人:「你莫非不信師師姑娘說的話。」

        這樣的言辭洶湧間,原本熱鬧的詩會陡然間變成了揪出一個騙子的審判會。倒是更顯得熱鬧了起來。不過師師與寧毅的目光掃過,也大概在心中歸納著哪些人是堅定的推波助瀾者。能夠稍稍分析事態的輪廓。人群之中,那些原本就打著看戲的主意過來的眾人知道戲份已經上場,看著站在這邊的寧毅,更加興奮起來。這樣的場合下,站在所有人的質疑裡當一個被審者,無論如何都是居於劣勢的,就連那邊師師的心中也有些忐忑,寧毅當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感受著棘手的事態,他笑著搖了搖頭。

        「若我寫了詩詞,便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那邊薛公遠吼起來:「你也能寫詩!你莫要侮辱了詩!你幹什麼也掩蓋不了品行不端的事實……」

        人群中有人道:「當然不是寫首詩就行,看那一夜魚龍舞,什麼江寧第一才子如此高才,至少也得蓋過於公子的念奴嬌才行吧!」

        「若是比這念奴嬌還好,那該進國子監的,豈不是是這寧公子……」

        「他若寫得好,自然有這資格……」

        「文章天成,我看,稍微及得上也就是了……」

        這等情況下,最麻煩的也就是這吵吵嚷嚷,做到了一項也有第二項,大家說的標準千變萬化,總是可以不認賬的。就是真正有才學的人,在這種千夫所指的情況下,也未必就能發揮好,日後傳出去,名聲還是得被毀掉。而在這樣的詩會上揪出一個大騙子,是何等驚豔的展開,大夥兒都是樂在其中、推波助瀾。那邊已經有人對師師道:「師師姑娘,你雖然心好,此事不必參與其中了吧,莫要被這騙子所欺才好。」

        那邊陸明方道:「此言甚是,雖是好友,也不該在此時包庇縱容。和中,此人也是你的好友,你覺得如何?」

        於和中對陸明方本就敬畏,這時候拱手道:「弟子……弟子與他也有許久未見,並不熟悉,若他……若他真是沽名釣譽之輩,弟子自當與其劃清界限。只是……」他覺得這樣說也有些不好,想要說些什麼補充時,陸明方已經點了頭:「好,你下去吧。」

        那邊李師師卻道:「我是相信寧大哥的。」

        這等混亂的局面,眾人幾乎都已經散開,將站在那兒的寧毅突出來。同一時刻,通往這邊的一扇側門門邊,匆匆趕來的周佩已經在那兒著急地望向這邊,平復著呼吸。她知道此時就算跑出來也未必有什麼用,事情如此棘手,她此時都有些擔心寧毅能否解決。畢竟這時候就算真寫出一首好詩詞來,也未必能夠解決掉全部問題,寫了詩詞,他們還會考校其它,各種刁難都不會少,誰都不是全才,必然有不擅長的東西,跟著他們的步調走,到最後什麼面子都不會剩下,就算說出去,這樣被考校的人,多半也都是低人一等的。

        也在此時,她聽見寧毅在那邊再度開了口。

        「我這人脾氣很怪,你們想讓我寫,我就是不想寫。」他笑了笑,「我是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師師倒也不用將那詞拿出來……我若不寫,你們又能怎樣?」

        他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的無賴,現在不證明,說出去名聲肯定會被毀。但對方現在態度擺得這麼光棍,站在那兒,氣勢上竟還死撐著沒有落下風,明顯是辜負一幫觀眾期待的。

        前方五人當中,神情嚴肅的潘宏達明顯不喜歡寧毅這種態度,陰沉著臉,沉聲道:「今日我等以詩會友,卻不料會被這樣的事情攪局,但就論我方才聽聞之事,寧立恆,你今日若真沒有任何交代,我潘宏達向你保證,你今後在汴梁,莫說功名富貴你想都別想,我還要上報朝廷,讓你在汴梁寸步難行,甚至入罪下獄,你信不信!」

        這幾人當中,潘宏達治學極嚴,脾氣不好大家向來是知道的,只是未曾料到他此時會說出這種話來,不過是詩會上被質疑,頂多身敗名裂也就罷了,怎麼可能還弄到入罪下獄。寧毅看了他一眼:「哦?什麼理由?」

        一旁眾人其實也皺起了眉頭,覺得說得太過。師師抬起頭來有些訝然,姬晚晴皺眉道:「潘老,這話未免有些……」

        「你知道什麼!」潘宏達看她一眼,「哼,你們可知,這人不僅是江寧才子,還是江寧康王府客卿,乃是康王府小王爺周君武與郡主周佩的老師!」

        這話一說,眾皆嘩然。

        ************

         下一章正在碼,我在想,是不是大家給我投點票,我就凌晨更掉呢……

        呃,十一點了,這句話可能說晚了點,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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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08:30:20
第三八六章 生氣
               
  「王府客卿,教的是天家子弟!」潘宏達喝道,「此等事情豈同兒戲,今日若只是一場詩會遊戲,進來一人想騙些名聲,轟走就是。可若這等人成了王府師長,天家顏面,教壞了小王爺小郡主的責任誰能擔得起。此事在平時也不是潘某能過問的,但辦學數十載,潘某今日既然遇上,便只能查個究竟,寧立恆,你現在便說,我等到底有否誤會於你!」

  潘宏達這番話大義凜然,擲地有聲。周圍的人也已經興奮起來。嚴令中道:「早幾日,嚴某曾見過康王郡主周佩,考校過殿下才學。殿下為人聰慧,學識極為出眾,不負才女之名。後來閒談之中,她對寧公子是極為推崇的,因此嚴某願意相信寧公子確能名副其實。只是對其今日表現,又實在有些疑惑。寧立恆,今日這詩會,你確實隻字未寫,而在最近這一年的時間裡,老夫也確實未曾聽說過你有任何新作出世。若說你能寫出『明月幾時有』與『一夜魚龍舞』這類佳作,此後於詩詞上卻沒有隻言片語傳出,這不是……很奇怪麼?」

  從一開始,這位大學士對寧毅就算得上和氣,他這話說完,那邊周晴道:「這幾日裡,周佩堂妹上京,說起她這老師,確實頗多溢美之詞。本宮也確實非常好奇,能得堂妹如此推崇的,是何等人物。今日之會,本想見識這位寧公子的才華,但就目前來說,實在有些失望……」

  她這樣一說,隨她而來的那些貴族公子也紛紛嚷了起來,或是搖頭,或是嘲笑。這時候。也有幾名年輕男子正在悄悄地往一邊走,他們卻是看見那遠處院門間的那張臉。其實這次隨周晴過來的,男子當中對周佩的觀感還是好感居多,只是周佩說起寧毅時的樣子有些忘形,他們便多少都想過來看看熱鬧,特別是證明一下這寧毅並非那麼厲害。這時候見到那張臉,便忍不住開始撇清自己了。

  「喂,佩郡主趕過來了……」

  「她怎麼知道的……」

  「這下怎麼辦……」

  「能怎麼辦。過來也救不了她這老師了,難道她還能替老師被考麼……」

  「會不會知道是我們幹的了啊……」

  周圍的吵嚷之中。一陣竊竊私語。嚴令中道:「今日之事,未能定論之前,我還是願意相信寧立恆你乃有才之人。在座的也多是有身份地位之人,我等方才便在商量,今日當為國舉才。就沖這念奴嬌,也該將推舉少元入國子監。立恆你年紀尚輕,便能入王府為客卿,若真有此才學,我等便也一同推舉你入國子監,又能如何!」

  此時國子監學生都是各地推舉而來,但有很大一部分還是官員子弟才能佔到的名額。在座幾人雖然在汴梁有很大影響力,每年能夠推上去的名額還是很少的。而一旦進了國子監,此後科舉、為官從政都有了一個更好的進身之階,才子學人都是趨之若鶩。而在一旁的晴郡主等人雖然都是些富貴閒人。此時也都嚷著說他若真有才學自然可以幫忙的話。
  
  那邊薛公遠還在說:「即便他真有才學,老夫也質疑其人品!」這邊嚴令中說的是推舉於少元同時也推舉寧毅,於少元卻是笑著拱了拱手。

  「謝過司業大人,既是如此。在下也願與寧公子,以及在場諸位比一比詩詞才學。為這監生名額,做一場君子之爭。」

  這一下立即將事情變成了打擂台,眾人喜聞樂見,也都在等著寧毅出糗,果然,聽得寧毅說道:「在下對國子監並無企圖,這種綵頭,還是免了吧。」

  有人便笑了起來:「看看,真是拙劣,果然裝出一副不喜功名的樣子了。」

  「裝清高,裝得過去嗎……」

  前方嚴令中已經嚴肅起來:「我輩讀書,習得文武藝獻與帝王家,要說心性淡泊之人,嚴某也不是沒見過,但寧立恆你此等年紀,若是拿這個來當藉口,莫非是欺在場的都是蠢貨麼!」

  寧毅那邊話還沒有說完:「只是在下才來汴梁幾日,也沒有拜訪過什麼人,倒是很好奇,有關寧某的那些傳言從何而來,為何傳得如此神乎其神……」

  另一邊,郡主周晴道:「嚴老師說得是,寧立恆,本宮原本心中好奇,被堂妹推崇者到底是何等出色人物,但你此時一推再推,到底是何居心。本宮也把話放在這裡,若你真是沽名釣譽,以行騙手段取得王府客卿之位,欺騙我那堂妹,我須饒不得你,你當潘老師說的那些真沒人做得到麼!」

  她這話說完,眾人正要附和,那一邊也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來:「九王姐,這些事情,無論如何都是我康王府的事情。寧先生是小妹的老師,你們這樣……過分了吧?」這時候,出現在人群裡的少女,赫然便是周佩。

  ****************

  眼見著事態的發展,周佩有些不清楚寧毅的想法,但卻知道,自己不得不出去。她此時走進這裡,旁人並不認識,周晴等人卻是早已看見了。笑道:「原來小佩你也來了。此時雖然與崇王府無關,但你我乃是姐妹,若你真是受此人欺騙,姐姐又怎能坐視不理。」

  「可是在此等情況下,也未免有些亂來了吧。」

  姐妹對話之間,人群中指指點點著,向不知情的人小聲道:「這便是康王府郡主周佩。」

  薛公遠道:「郡主莫要為此等小人矇蔽……」嚴令中等人也說著驗證之事確有必要。周晴也是關心的姿態。事實上,這種眾口一詞的情況下,即便是在王府長大,畢竟還沒見過太多大世面的周佩也是招架不來,她辯得兩句,陡然間聽得那邊寧毅道:「原來如此……小佩,你過來。」

  ****************

  眼下的整個事態。對於寧毅而言,也是頗為意外,但他最為關心的,卻並非在眼下這種棘手狀況裡如何破局的問題,而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到底是誰又在背後盯上了他。

  畢竟這事情說起來,他真的是非常無辜的,來到京城之後,自認沒接觸過多少人。也沒跟誰結下需要這樣大張旗鼓的梁子。事情沒發生之前,於和中、陳思豐與李師師也都絕想不到會有人衝他來做點什麼,他還一直在想京城花魁不好做的問題。誰知道忽如其來,所有的矛頭便擺明了指向他,寧毅最無奈的。也就是這種突兀的事情。

  這種難解的局勢不是不能給他帶來緊迫感,但他的沉默、拖延乃至於挑撥,最大的目的還是為了觀察眾人的神態與表現。這些事情在喧囂之中已經能夠有個大概的輪廓,但也是直到周佩忽然出現的此刻,聽見她的話語,看見她的神情,寧毅才將整個事情的大概脈絡。陡然組裝了起來。

  然後……嘆了口氣。

  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因為這個。

  看著周佩此時漲得通紅的臉,額頭肌膚上微微滲出的汗珠以及稍有些亂的發鬢,寧毅回想起昨天周佩來找他時的情神。在這邊一切都好,大家都很照顧。崇王府中的姐妹都很關心她……看來都是撒謊的吧。如此回想,她昨天來找自己時的模樣,有些時候的欲言又止……

  她來到京城之後沒有什麼熟人,來找自己。估計是有訴苦的心思的,甚至於……早兩天采木園的詩會。看起來她是很期待自己能去的啊……

  若是一般詩會上的些許摩擦,又或者是姬晚晴這邊想要下李師師的面子,故意找點茬什麼的,他都能夠理解,也會將其視作尋常。但周佩這件事,確實是之前沒有想過的,令他的心中有著些許按捺不住的火氣。事實上,看於少元、以及當中一些人的態度,他們應該也是之前就知情的。於是他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小佩,你過來。」

  他語氣平淡,對於周佩,未免有些呼呼喝喝了。那邊薛公遠拍著桌子:「你竟敢對郡主如此說話……」其餘人大概也覺得禮數不夠好,事實上,如今武朝流行的是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也是因此,晴郡主等人與大夥兒一同參加這詩會,中間就算有許多人沒有功名,對於這些皇族,也不會真正表現得唯唯諾諾。但一般的尊敬,總是要的。

  不過,周佩已經朝著寧毅走過去了。

  她穿著長長大大的裙子,這時候整個身體看來有些小,之前出了些汗,也沒有注意儀態,這時候走到寧毅面前,就顯得有些委屈,也有些內疚,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寧毅笑了笑:「之前不是說在這邊過得很好的嗎……」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周佩的頭,然後,走向一邊:「也罷,筆墨。」

  周佩縮了縮頭,「啊?」的低呼一聲,然後跟了上去。

  周圍紙筆終究很多,寧毅一隻手上其實還拿著於少元的《念奴嬌》。放下後,拉來另一張宣紙,順手寫字。

  「寫詩、寫詩,就知道寫詩……」毛筆在紙上走,他神態冷漠,嘆了口氣,「詩寫得好,文章做得好,這個人就真的好了,還是他比一般人會做事一點……你們啊……」

  坐在旁邊的兩個人探頭看他寫的字。其餘地方,眾人倒還在冷笑:「看他故弄玄虛些什麼。」「裝模作樣。」幾位老人見他終於願意下筆,彼此對望。薛公遠道:「終於肯寫了?老夫也正要告訴你,你就算真能寫兩首歪詩,也不代表你才學出眾!」

  寧毅沒有理會那邊,心中不爽,寫得也快,不多時,將字寫完了,他一把拿起於少元的與自己的兩張紙,走向前方,周佩在旁邊跟著。

  周圍眾人或嗤笑、或抗議,不知道他玩的什麼花樣,寧毅搖頭道:「看起來,我們終究是江寧來的土包子……你們要的詩,寫完了,國子監的名額,在下不想要,但少元兄,你也還是免了吧……如此熱鬧的詩會,正是諸位該參與的地方,在下尚有要事,還是先告辭了。」他走到這長亭前方的一張小桌前,將兩張紙與毛筆啪的放下,然後一邊整理衣袖,一邊俯下身去,在師師的耳邊說道:「走了,抱歉,下次再聚。」

  師師點了點頭。

  吵鬧的一片,薛公遠等人已經拍著桌子站了起來,這老人吼道:「什麼意思!你以為這樣故弄玄虛就行了!隨便寫首詩詞當你能技壓全場麼!今日王府客卿之事,你未說清楚,還以為你真能走得了!寫的什麼狗屁東西……」

  他上前幾步,抓起桌上那宣紙,此時聚會眾人都在說著寧毅想就此逃跑的行徑,但終究沒人阻攔,畢竟今天這事成了笑柄之後,光是官府都饒不了寧毅。眾皆喧嘩、嘲弄的聲音中,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先前看了寧毅寫詩全過程的兩人此時坐在那兒一直沉默,或是對望一眼,驚疑不定的神色。

  寧毅已經大步走出幾米之外,薛公遠對於他們就此想逃,起得發抖:「郡主殿下,你莫受了這騙子的矇騙……哼,什麼……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什麼狗屁句子,寧立恆你給老夫站住,別想走……美酒……尊中……呃、呃……你、你這……」

  他一面吼著、罵著,還追出了幾步,順口準備將紙上的詩詞駁為垃圾,然而那步子終於慢了下來,口中言語也開始轉低,然後站在那兒,瞪著眼睛看宣紙上的詩,手漸漸地在發抖,老臉之上似乎是因為情緒激動而血脈賁張,一陣紅一陣白的變幻著。看見他這副樣子,周圍的的罵聲減低,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嚴令中等人遲疑地走過來,於少元、姬晚晴這些人看看遠去的寧毅看看這邊的薛公遠,難解這事態為何,那紙上到底寫著些什麼東西。就連這邊安靜坐著的師師,也忍不住伸了伸脖子,想要知道寧毅到底做了什麼詩,扔下就走,把氣氛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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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6 22:17:22
第三八七章 千古一人李太白
   
  草地青翠,河風吹動了那長亭下垂著的紗簾。不遠處扔下詩詞離開的身影已經接近院門,旁邊還有些人追上去的,嚷著:「你別走,把事情弄清楚……」「寧立恆,以為這樣走了就完了嗎!」「少在這故弄玄虛!」但隨後也察覺到了後方動靜的不對,一些人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

  薛公遠的暴躁脾氣,拿著詩稿準備追出來,也是其他人準備留住寧毅的底氣。長輩發話,你還敢跑,其餘人才能以心虛為名將人擋下。只是隨後而來,出現在薛公遠身上的反應委實讓人疑惑,摸不清頭腦。對於那張紙上寫了些什麼東西,讓人變成這樣,沒有多少人能猜中。

  那寧毅若真有才學,寫在紙上的或許是一首不錯的詩詞,但此時此刻,寫下一首詩就跑,不過是自欺欺人,以後傳出去,會說這人太過自大,以為一首詩詞能技壓全場麼。在場幾位老人都是經歷過許多大場面的人了,能讓薛公遠一看訝然,人群中少數有見識的人心中猜測,紙上的莫非是什麼涉及辛秘之事,薛公遠清楚,但一見之下,就得封口的那種。. .

  姬晚晴這邊皺起眉頭,第一時間覺得那寧立恆可能拿了薛公遠的什麼把柄,以暗語寫出來,令薛公遠不敢再追究。驚疑之中,卻是心中搖頭,掩得了薛公遠的口,可掩不了這麼多人的悠悠眾口,頂多是讓薛公遠也身敗名裂而已。汴梁城中,什麼文壇宿老或是致仕官員好不容易攢下名聲,臨老了卻晚節不保的事情也是比比皆是,她見得多了。

  只是那寧立恆倒是聰明,知道局面扳不回來,扔下這種東西就走,若是真能將薛公遠捲進去,此後就算許多人質疑,終究沒有當場被坐實了「騙子」之名,不至於身敗名裂寸步難行。姬晚晴心中想著這個可能。偏過頭去看了看對手李師師一眼。對方坐在那兒一隻手放在唇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如論如何,人是她的朋友,她帶來的,這次雖然不至於身敗名裂,但已經與她掛上鉤,端午節前這次碰撞。她是大大的吃了虧,想必也已經想到這點,自己若是她,也只能坐在那兒假裝淡定。

  日光灑下,終究是晴朗的夏日正午。短短時間的喧鬧與驚疑當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與猜測。更多的人一時間當然只是猜想著那是什麼詩,低聲私語:「……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這是什麼句子……」

  「工整而已,但……也一般?」

  只聽兩句,議論起來也沒什麼底氣,嚴令中等人已經圍過去:「薛公……」

  「公遠,怎麼了?」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這廝寫了些什麼。公遠,你放手……」

  性子嚴肅脾氣也直的潘宏達從薛公遠手中跩那詩稿。薛公遠這才反應過來,將宣紙放下,嚥了嚥口水,看看周圍眾人,神情依舊複雜,瞪著眼睛沒有說話。那潘宏達帶著火氣開始看詩,念了頭兩句,竟又是神色漸變,嚴令中、墨公等人隨後也望過去。

  都是文壇中摸爬滾打這麼久的人了,姬晚晴能想到的,他們也多少能有心理準備。這種場合之下,若要逼得別人身敗名裂,別人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的。他們也想了,若是這詩稿中真有什麼蹊蹺,這邊先看看,就能第一時間選擇應對,想想能不能掩蓋過去。但彼此看過詩稿,神色都已經驚疑起來,互相對望:「這詩……這種詩……」

  他們神情不定,于少元、方文揚等人都已經好奇地圍過來。先前寧毅是將于少元的詩稿與他自己所寫的詩稿一同放下的,這時候于少元笑著拱手道:「諸位師長,可否將寧公子的詩稿,說與眾人品鑒一番。」他料定這其中有蹊蹺,首先便要將事情攤開,自己今天寫的那首《念奴嬌》乃是多年來厚積薄發的精髓所在,莫非還真會被人壓下不成……

  不過,他這樣說完,那邊的潘宏達等人看了他一眼,有人扶了薛公遠先到旁邊坐下。嚴令中看看這局面,再看看于少元,終於歎一口氣,將詩稿遞與他:「也好,少元你與大家念一念……也好。」

  他神情感歎,于少元微感疑惑,手上則是將稿子接過,直接展開,看看周圍的眾人。已經有人在說:「少元,快念。」方文揚等人到側面開始看,于少元低下頭,直接念了起來:「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呵,任去留。」

  此時詩詞,都講究韻律,于少元直接讀出來,也是抑揚頓挫,速度中等,足以給人品評記住的時間,前幾句只是工整出色的句子,倒是讀到「載妓隨波」時,于少元還輕聲笑了笑。周圍有人笑道:「也一般嘛。」但這樣說的不多,因為那詩句,其實是很好的,幾乎無可挑剔,只是還不至於直接將人震住而已。

  于少元接著念下一句,那是「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到得這個時候,他的神情卻也已經微微變化了。

  然而,周圍全都是在聽著的人,他的臉上一時間也無法表現出什麼來,甚至於口中的抑揚頓挫都不好停。微微頓了頓,看看旁邊的人,照著紙上吟道:「……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洲……」到得此時,詩作懾人的氣魄已堂堂而出,于少元的語氣順著韻律而走。到得「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洲」時,整個語氣都被帶得往上走,這也是因為此時文人從小攻讀詩詞,頗為講究,詩詞氣魄撲來時,照著那氣勢念出來自己都有點壓不住,但他心中畢竟想著不能這樣,語氣拔高後有心壓下,變得頗有些怪異。

  他嘴唇動了動,看著最後兩句,一時間沒能再念,目光掃過了周圍眾人。聽著這詩作的眾文人有的呢喃復讀,有的低頭沉吟。手指還在腿上按韻律敲打。沒能注意到于少元的不妥。只是在他的微微失神間,旁邊的方文揚已經看完了詩稿,竟搖了搖頭,就那樣轉身離開。過了片刻,人群中稍微消化完這兩句,半晌不見動靜,才抬頭道:「少元。後面呢?」

  「後面……」他的說話像是從喉間輕輕發出,但隨後笑了笑:「……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這詩,諸位品鑒吧。」

  他彷彿是有些燙手一般將最後兩句吟出,直接將詩稿遞了出去。立即便有人接過。也有人說道:「這詩也一般……是吧。」旁人接道:「這詩……」在場眾人何嘗不想立刻給這首詩定個評價定個性,但看著周圍的表情,一時間竟沒有什麼人敢給這詩詞評價定調,誰也不想做那第一個亂說話而被罵的愣頭青,可也沒有誰願意直接說這詩很好,都在等著旁人開口。

  眾人本已聽過一遍,又拿著那詩稿傳看,有的已經看過一遍。往往寧毅離開的方向。低頭咀嚼一番,再去看那詩。覺得不想再擠的乾脆到旁邊將詩寫到自己身邊的紙上。如此的片刻間。只是那群文人失態,那邊的晴郡主,這邊的姬晚晴等人反倒有些被冷落。

  姬晚晴將那詩聽了一遍,在心中認定它未必能好到哪裡去,只是看看于少元,他卻正在不遠的地方低頭苦吟,拿著自己的那首《念奴嬌》,神色變化不定。再看看旁邊,師師坐在那兒的蒲團上,一隻手捂著嘴,但也像是在咕噥咕噥的念叨著什麼,她身體輕輕地左右搖擺,眼神在笑,笑容清雅。另一隻手白皙的手指正沾了酒水,就那樣在身前的小桌上寫字,明顯也是寧立恆留下的詩詞,她隨著韻律輕哼,有種旁若無人,自得其樂的感覺,偶爾便又笑出來。

  姬晚晴坐在那兒,神態柔婉,帶著微微的笑容,心中卻根本就料不到是這樣的結果,也沒有多少人猜到詩稿上就單純是一首這樣的詩。理論上來說,詩詞再好,放在這裡也有限度,哪怕寧毅寫的詩詞足以比得上于少元的那首《念奴嬌》,可以拿出來說的話,也是很多的。但這首詩,超過了這個範疇。

  如果不是因為這幫人的處心積慮與咄咄逼人,寧毅是不想把這首詩拿出來應景的,頂多,蘇軾的那首情詩《浣溪沙》也就夠鎮得住場子了。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拿出這首詩來,意義已經不同。李白的《江上吟》。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這是詩仙壯年時最能代表其思想的作品之一。

  千古一人李太白。

  若論慷慨激昂,抒發胸臆,李太白的詩,是最能在第一時間就衝擊人的心靈,震撼他人的東西,特別是在這些一輩子與詩詞為伴的人面前。「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洲!」幾乎不用什麼複雜的深究和分析,砸在這裡,根本沒有多少人能扛得起。

  雖然在後世或許是因為「載妓隨波任去留」什麼的原因,這首詩沒有被選入什麼課本之中,名氣似乎也不如將進酒之類的名篇,但也卻是李太白三四十歲時的大成之作,它相對中規中矩,但磅礡流暢,猶如大江之來,一氣呵成,放在這詩會上,搖的哪裡是五嶽,凌的又何止是滄州。根本就是挾著大勢轟然凌迫在詩會眾人的面前,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讓薛公遠說不出話來。

  沒人想過,這個耳光會打得這麼凌厲誇張。這時候還在一群一群文人小聲談論,晴郡主那邊一般富貴子弟竊竊私語,他們湊這熱鬧,也是因為周佩將她這老師委實誇得太過,眾人在汴梁長大的,哪裡會服人,但過來看熱鬧,也沒想過要結仇,這時候低聲道:「想不到她那老師真這麼誇張……」

  那邊姬晚晴坐在師師旁邊,正自糾結,斟酌著句子說道:「想不到這寧立恆,真能寫出如此好詩,與少元想比,也是難分伯仲了,師師妹子……」她目光鎮定望著前方,側過頭去,看來隨意而親切地與師師說話,而聽得師師「呼呼」「呼呼」笑了兩聲,有些詭異,偏頭看看,師師雖然捂著嘴偶爾笑笑,卻還是一貫清麗引人的樣子,只是這時候手指還在桌上寫,目光沒有看她。

  「呼……晚晴姐,小妹都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

  「嗯?」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我這位兄長有多厲害……呼……」

  「師師妹子……何出此言……」

  「我從剛才坐下……看見你們逼他……就在笑了,呵呵,晚晴姐……」

  「呃……」

  「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厲害……但,小妹只知道……」師師笑得低下了頭,手在額頭上撐了片刻:「周美成曾自承,若是在他面前,有些不敢寫詩……晚晴姐,你們為何……非得逼他呢,哼哼……對不住,太好笑了……」

  兩人之間雖然表面上一向和和睦睦,但花魁之間爭奪名聲,其實私下裡也已經撕破了臉幾次。師師一貫以知性清雅、智慧清澈的感覺示人,但若是心懷惡念時,也常常是言辭犀利,往往淡然的一句話,便能將人刺得不上不下,不是那種逆來順受之輩。此時眾人還沒將注意力放過來,她在這兒笑得開懷,姬晚晴的臉色一時間也被膈應得紅白不定。周美成在他面前不敢寫詩?若真有此事,她回想整個事態的發展,簡直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等人在對方眼裡變成了怎樣的丑角了……

  她的臉色陰晴,複雜難言。不過在師師此刻的心中,卻並沒有去關心對手被打臉後的慘狀如何,她更多在想的,也是整個事情的過程。

  老實說,眼下寧毅的這詞破局,是連她都有些被嚇到了的,以至於在她心中原本似乎清晰一點的有關寧毅的形象,此時又變得有些模糊神秘起來了。

  載妓隨波任去留……雖然說實在是很瀟灑,但他想的……到底是什麼啊……

  就在師師自顧自地在心中想著這些事的同時,寧毅也已經帶著周佩,出了那莊園,到了外面的林蔭小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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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5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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