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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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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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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3 20:10:10
贅婿‧正文 第四二八章 紅衣傾城 橫舟一顧(上)

單人、匹馬、孤槍,從山上緩緩走下來時,陽光強烈,溫度不低,但心中的感覺,猶如那年山神廟外的風雪。()失去一切,無處依歸,唯一的改變或許是,心里的痛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強烈而尖銳,它已經如同綿綿的酒勁一般,浸入身體的每一部分。

    人生之中,總會有一些事情,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褪色或是被遺忘,它只是會不斷地在心里沉澱下來,化為與當初不同卻更為沉重的一些東西。如同那樣的痛楚,它會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的往身體的每一處鑽,從外向內的將人撕裂,再從內向外的將人掏空。當人們開始習慣的時候,整個人也已經變得空空蕩蕩,只余下那些痛楚與空虛結合在一起,填充原本擁有的一切。

    妻子的尸骨早寒了,慢慢的有一天,可能連音容笑貌都想不起來。受過的傷會好,留下的疤痕也不再痛,刺在臉上的印記早已習慣。仇恨留存下來,伴隨著心中的懦弱無處可去。梁山忽然垮了,風雪也再度降臨下來,提醒他無處可去的事實。他自嘲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牽著馬在烈日下前行。

    總之,不好再連累旁人。

    山下道路狹窄崎嶇,雜木叢生,這一帶並非商道,便是強賊佔山,也不至于在這些小道上行劫,可以免去許多麻煩。一路穿過前方山谷,便有了條稍微平整的道路,有行人常走的痕跡了。這幾天的時間里,梁山上潰散的頭領兵卒都在這方圓幾百里的鄉野山林間亂逃,也不知道官府有沒有在前方設卡,想到這點,走得便謹慎了些。

    如此朝著前方走出幾里道路。陡然間察覺到前方岔道上有人過來,他停了停,但那邊的人卻是先發現了這里,哈哈一笑,用力招手。

    “兄弟!”

    對面的身影只是區區幾人,但為首那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灰藍僧袍,手提禪杖,正是結義的兄長魯智深。兩人上梁山之後。由于林沖乃是火拼王倫的元老,魯智深則是二龍山群雄之首,公開場合並未走得太近,但兄弟之情彼此心照,此時忽然遇見。也不由得心中一暖,當即牽馬過去。魯智深拍著他的肩膀。

    “我知道林兄弟你未與宋頭領他們一道。到處找你,怎麼?你護著下山的那些兄弟呢?”

    “已與他們分開了。”林沖笑著回答,然後與魯智深身邊的幾人一一打過招呼,那是“金眼彪”施恩、“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項充與另外幾名相熟的小頭目。以前魯智深在二龍山,還有楊志、武松、曹正、張青、孫二娘等頭領一道,但獨龍崗一戰中折了楊志、曹正二人。武松與張青夫婦這次據說是跟隨宋江去了。至于樊瑞、項充,他們因李袞的死與李逵爆了幾次口角,這次跟過去想也無趣,逃離之中倒是遇上魯智深。這便一道過來。

    魯智深大抵明白林沖性格,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邀他同行,其余的話卻不多說。一行九人又走了一陣。眼見前方路口便有一個簡陋的小食肆,想想也已經餓了。這便過去,拴上幾匹馬,進店之後先看了看情況。

    以往這一片雖然貧瘠,但行路跑商的人還是有的,山野之間歇腳不易,這類店鋪之中,聚集過來的人總是有不少的。不過這一次官兵剿梁山,卻是令得許多人只能躲在城鎮中觀望,進來之時,食肆中只有三名客人,看來都是江湖人。兩名男子身上帶著鐵片刀,帶著貨物正在吃飯,他們身上匪氣頗重,目光凶戾,看來是跑慣江湖的老手,因此才敢在這時亂走。

    食肆之中另一名客人卻是女子,她坐在里側的桌邊,一身紅裙,但風塵僕僕的樣子,衣裙也顯得舊了,這女子坐在那兒就著一小碟咸菜吃糙米飯。從背後的包袱和劍看起來,她也算是跑江湖的女子,但沒有老江湖那種刺蝟一般的戾氣,幾人進來時,她朝這邊看了一眼,便又繼續低頭吃飯。

    眼見著林沖魯智深等人進來,兩名算是老江湖的男子原本都在看那女子,低聲品頭論足,這時候卻都顯出了警惕和低調的神情。魯智深等人自然不會將他們放在眼里,倒是那女子的衣著和氣質有些奇特,令得他們多看了幾眼。

    跑江湖的女子不該穿這種紅色的惹眼衣裙,而且雖然看來風塵僕僕,女子的身形樣貌還是不錯的,這種女子混在江湖上,恐怕遲早得被什麼人糟蹋。看起來,這女子要麼是涉入江湖未深,這時候出現在山東是有什麼苦衷,要麼就是她走訪親友,不得已帶把劍防身。當然,不會是什麼大家閨秀也就是了。

    這樣稍作衡量,九人在兩張木桌前坐下,叫小二過來,送上酒肉。魯智深問起林沖此後打算,林沖也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暫時……其實也沒有什麼打算,江寧甦家之事,我親自去過他家中,這種事情,那人殺過來了,到現在這一步,我無話可說。他大抵也是不會放過我的,但是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山上最後幾日的情形……”

    說起梁山最後幾日的動搖,六萬人戰力就此崩潰,所有人都無能為力的景象,就連魯智深也只能喝一碗酒,說不出什麼來。倒是“金眼彪”施恩舉起酒碗道︰“他放不過我等,我等難道就會放過他了,林大哥此後遠走他方便是,他莫非還真能一個個的追過去?”

    林沖苦笑著搖頭,與他踫了踫碗,一飲而盡︰“我……我不是想走,大家江湖中人,單挑打仗,報復尋仇,多得光明磊落。但此人施計,未曾將人放在眼里,看看山上最後的情況,人在他的眼中,怕是都如同豬狗一般,他操弄人心,卻毫不見人性。使兄弟相殘親人相向,就算使計報仇,又何至于做到此等地步……”

    林沖頓了頓︰“此次宋大哥他們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雖然未曾叫我,即便叫上我,我也未必會去。但總是情有可原……我自上山以後,眾兄弟待我不薄,林某無德無能。卻不想負了兄弟之情。這次……我想去殺了那人。若是成功了,再回京尋仇。”

    他這樣說著,笑了一笑。施恩等人倒是愣了愣,魯智深倒是明白他的,喝了碗酒︰“灑家陪你一道。”林沖的血仇。梁山上許多人都是知道的,他之所以聚義梁山,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打進京城。但梁山垮了,他就只能自己選擇尋仇了。但事實上,單槍匹馬,別說行刺高俅,就算想要在這邊行刺那寧立恆。恐怕都是有難度的。

    不過說到這里,魯智深也笑了起來,壓低聲音︰“其實那人麻煩未完,宋頭領他們。也是在做這些事情了。”

    “嗯?”

    “林兄弟不知道麼?早幾日宋頭領便讓人朝各地傳話了,將梁山之事傳揚出去……這人用計狠毒,有傷天和,他過來尋仇。原本殺人也就殺了,但他以人心為引。令得幾萬人自相殘殺、反目成仇,這種事情,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的。之前我等梁山聚義,有些綠林大豪或許是不想來,但此事之後,他們或許便會出手殺人,除此一害。此次戰事不論如何,那人的麻煩,都在日後。”

    幾人吃喝甚快,談了一陣,又讓小二打包酒肉干糧。這期間,里側的紅裙女子吃了好幾碗糙米飯,將一碟咸菜都吃光了,外面的兩個江湖男子卻沒有急著結賬,恐怕是有些忌憚梁山的九人,他們若是先走,對方從後面跟上來便麻煩。梁山等人卻沒有這等忌憚,結賬離開,出門時目光冷冷地望了這兩名男子好幾眼,意思是“記住你們了”。

    離開食肆,沿著前方一條小河的河道邊再度前行,施恩表示願跟魯、林二人一道去刺殺那寧立恆。樊瑞、項充兩人則有些遲疑。正說話間,後方河道上,一道身影撐著竹筏從那邊追上來,回頭看看,是那紅裙女子,她吃過了飯,看來也是啟程了。

    魯智深等人走得不快,對那女子也不甚在意,想來不久之後她便會去到前面。然而走得一陣,那竹筏卻是速度漸緩,始終綴在幾人身後。眾人都是老江湖,自知不妥,互相使個眼色後,朝河邊草灘上過去,然後等在了那兒。

    竹筏漸漸過來,到眾人面前緩緩停下。筏上女子此時已經戴上斗笠,朝眾人看著。施恩道︰“這位姑娘,不知因何事跟蹤我等?”

    那女子偏了偏頭,倒也不做遲疑,拱了拱手︰“我是有些問題,想問問幾位。”

    “哦?”這女子從容灑脫,看來也沒有太大的敵意,眾人對她映像還好,施恩道,“有何問題,姑娘請問。”

    “幾位是梁山上的好漢?”

    “我等便是梁山人,只是眼下這等情況,姑娘是來認親的,還是來尋仇的?”

    “那得問過了才知道。”

    她之前說話坦然,眾人對她還有些好感,但這句話一出,幾人才真的皺起了眉頭,樊瑞沉聲道︰“哦,你還要問什麼?”

    “我想問問,你們真的要去找那血手人屠尋仇嗎?”女子認真地望著他們,“我听說,你們梁山人去到甦家,殺了他家中上百人,所以他殺來了。你們理虧在先,現在卻要去找他尋仇,這是為什麼?”

    “……你與那血手人屠認識?”

    “認不認識都沒關系,我方才听見這位姓林的大哥在說‘江寧甦家之事,我親自去過他家中,這種事情,那人殺過來了,到現在這一步,我無話可說’,覺得你們可能是明理之人,但後來他又說什麼江湖中人光明磊落,為何你們殺人全家就是光明磊落,人家殺過來就是手段狠毒,我不太明白,因此想要問清楚一點。”

    女子的這句話問得嚴厲而認真,幾人卻是互相望了望,有人冷笑︰“還以為來了個什麼人,原來是個瘋婆子。”

    “我等不殺女人,你若與那寧立恆真的認識,早些滾蛋。”

    施恩拱手笑道︰“姑娘,你說這話,分明是來找茬來了,此事說清楚如何?不說清楚又如何?大家身在江湖,你問的什麼蠢話!?”

    “我也知道是蠢話,本是不該說的,殺了你們就好。也是听你們說了那句話,所以覺得,或者可以問一問,你們若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轉身離開,不再記仇,我便放了你們。若是不願說,或是說不清楚,我當然也會殺了你們……”

    “今日遇上個瘋婆子!”幾人在北地綠林,都是有名號的人,似魯智深、林沖這類頂尖高手,到哪里別人不高看一眼,眼見這女子一本正經說些瘋話,魯智深看了一眼,轉身便走,林沖倒是拱了拱手,一行九人朝道路上過去。後方施恩等人對這女子本來或許還有些心動的,笑道︰“姑娘休要再說些玩笑話了。見過尸體再來混綠林吧,也是我等心情好,你今日若遇上旁人,可討不了好去!”

    眾人轉身走,那女子搖了搖頭,也已經從木筏上下來。走得幾步,最後方兩名小頭目停了停,其中一人拔刀皺眉︰“你這女子真不識好歹,速速離去,否則……”這女子畢竟長得還可以,他或許是本著這樣的心態回頭理理對方,然而長刀所指,女子卻已經走了過來,眼見刀鋒便要指向女子的胸口,但對方還是絲毫不停地邁出了哪一步。

    陡然間,寒氣上涌,凶戾的殺氣從後方鋪天蓋地地襲來,林沖、魯智深等人腦後的汗毛都在剎那間根根豎起,他們猛然間回頭。下午的陽光里,草上的蜻蜓,水中的魚群在剎那間驚散開去!岸邊,女子一步跨進那刀鋒的範圍,隨著這一下跨步,雙掌成刀,由上而下揮斬。

    砰——

    就像是雙拳揮砸牛皮大鼓的聲音,那小頭領只是拔刀前伸,根本沒有任何反應,而看在魯智深等人的眼中,這人的身體有那麼一瞬像是浮起在了空中,整個身體都膨脹了一下。他們雖然下山,但身上仍舊穿著甲冑,這小頭目的外衣里就穿著一件皮甲,在這一雙掌刀之下轟然驚起的無數脆響,就是甲冑上繩索崩斷,木片成粉的聲音。

    那小頭目的身體在河灘上飛出了八九米遠,摔在地上滾出去,血漿從他的口中、衣服里浸出來,他的整個胸腔,恐怕都已經被打碎了。

    “我手下殺過的人,恐怕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紅色衣裙的女子只是停了一下,再度舉步前行,“所以我現在殺你們,莫要再掉以輕心了。”

    她語氣平淡,只是一句簡單的陳述,林沖拔槍準備前沖,而距離女子最近的那名頭目想要後退,然而,縱然只是幾米的距離,眼下恐怕也真是太遠了一點。

    “你是何人!?”

    到得此時,眾人才正式地問出這句話,然而隨後得來的,除了剎然綻放的鮮血,只有一聲嘆息。

    “……不重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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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4 20:50:4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10-14 21:07 編輯

贅婿‧正文 第四二九章 紅衣傾城 橫舟一顧(下)

風過山野,下午的陽光安謐,空氣中,樹葉晃動,陽光似乎也隨之晃動了一下。

山野間的河灘上,鋼槍跳出舒服,剎那間破風而出。

    鮮血與友人的尸體還是迎了上來。

    那是距離紅衣女子稍近一些的另一名頭目,當那女子走上前來,他的第一反應,其實已經是後退,然而看似急促的腳步卻躲不開女子的信步前行。當林沖抖起鋼槍在第一時間斜刺而來,這頭目拔出刀來的那只手也被紅影逼近,整個身體被甩飛在空中,然後那身體朝著林沖飛了過去,隨之而來的,是灑出去的血雨與碎肉。

    剎那間奪刀,扔人,單刀劈斬間推了一掌。林沖本是發力狂奔過來,槍尖朝下方一沉,自那頭目飛在空中的身體下方刺了過去,他整個身體也順著鋼槍的勢子沉落,刺過那尸身後,猛然抬向上方,乒的一下,兩人刀槍相換,林沖滾在地上朝著那紅影連刺三下,然後橫槍奮力一掃,槍身結結實實地掃中了那紅衣女子,但看起來,就像是打中了一只皮球,紅色的身影滾了出去。

    這時候,飛出去的第二個小頭目才被施恩等人接住,那紅衣撲向大步踏來的“混世魔王”樊瑞,因為被林沖的槍勢掃來,速度太快,樊瑞也不及避開,揮起長劍朝著下方地面上一斬,這一劍斬中了半只斗笠,陷進泥土里,那身影朝著他胯下已經滾了過去,在過去的那一瞬間,搶來的鋼刀朝著上方揮了一刀,那刀光刷的帶了過去。

    穿過樊瑞身下,紅影撲將起來,沖向三米外的另一名小頭領。身形交錯,剎那間換了一招,小頭目拔刀揮斬,但胸口中了一拳,刀也飛離了手掌,被那紅衣女子握住。空氣中陡然傳來沉聲怒喝,一記禪杖凶猛地劈來,紅影推著那小頭目後退,轉身。當魯智深第二禪杖再揮過去的時候,對上的已經是那小頭目的後背。

    魯智深猛然收招,伸手要去抓那小頭目背後的甲冑,小頭目面對的那一邊,雙刀已經揮了起來。

    剎那間。那小頭目的頭頂、面門、頸項、胸口、小腹猶如狂龍飛舞,不知道被女子以雙刀連斬了多少下,魯智深揪住那甲冑後方只能感到對方的身體不斷在震動。魯智深停了一下,那邊,持雙刀的女子朝後方退了一步,因為項充的三把飛刀連續飛了過去,林沖沖了過來。施恩沖了過來,項充也沖到側面站好了位置。

    “混世魔王”樊瑞還保持著長劍揮下的姿勢站在那兒,整個人已經不能動了,因為鮮血正在從他雙腿之間不斷地流下去。雙方的交談才停止不到五次呼吸。隨著女子的出手,第一名小頭目被她打碎了胸膛,第二人被她扔飛出去順手斬裂了頭頸,而在這邊。魯智深從背後抓住的那名小頭目,鮮血卻在他身前不斷地噴出。

    剎那之間。死了四人。

    這中間或許還有一部分是有心算無心帶來的戰果,然而有些事情,從第一個小頭目飛出去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能夠知道了。

    在一擊之間,能純以發勁的方式將人打成這樣的,在林沖一生所見之中,唯有周侗。

    雖然不明白這女人是怎麼練的,但這女人……不是什麼瘋婆子。她之前的停船詢問,不是一般人為求公平的講道理,而僅僅是給她覺得明理的人一條路走,這種宗師級的人物,也都是有傲氣的,她可以跟人講道理,然而講道理不是教學生,不管這道理因為什麼原因而講不通,當她開始出手,一切就是真是“無所謂了”。

    給了你路走,你可以不知道,我也不需要跟你交代,你放棄了,我就做我該做的事。這才是對方一切行為中的潛台詞。

    林沖魯智深等人,根本不可能預測到會忽然遇上一個這樣的人物,然而在這忽然將將所有人都打得有些懵的攻勢之後,魯智深的身體也顫抖了起來,眼看著那中了雙刀狂斬的兄弟終于倒下,他拔起禪杖,一聲怒喝之中,朝著前方手持雙刀往側面走去的女子撲了過去。

    項充射來飛刀,林沖、施恩合圍而上,剩下的一名小頭目也拔刀沖過來。這一次,他們已經不再輕敵,轉眼間形成真正的五對一的形勢。

    這幾人之中,林沖的武藝修為算是最高,而魯智深的亂披風杖最為剛猛霸道,魯智深與林沖的配合也是最好,其余三人雖然武藝稍低,但項充以飛刀支援襲擾,施恩與另一名頭目也是經歷過不少戰陣,就算支援不大,在一般軍士當中也決不至于是庸手。然而面對著無人沖來的威勢,手持染血雙刀,目光已經變得冷漠的紅衣女子,陡然間選擇的卻是讓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應對方式。

    面對著發狂撲來,旁邊有林沖掠陣的魯智深,女子雙刀一頓,朝著魯智深便徑直撲了過來。

    魯智深此時大喝出手,正是氣勢到達巔峰的時候,眼簾之中,刀光一綻,竟是在剎那間尋到破綻,斬向他的頭頸,一側,林沖的槍鋒猛然刺來,被女子單刀格開。

    河灘上,幾人在轉眼間戰在一起。然而以一敵五,女子沖向五人的最強處,以雙刀相迎時,響起的聲音竟然不是狂風驟雨般的兵器相交,听起來乒、乒乒、乒乒乒乒的聲音竟如打鐵一般,充滿了詭異的韻律,她以單刀防守林沖的攻擊,林外一柄鋼刀砸開或是暗器,每一刀揮出,卻是攻敵必救,當魯智深以最瘋狂的姿態撲過來時,她每出一刀,竟然都是朝著前方跨出一步。甫然交手幾次,魯智深退了三步,驚出一身冷汗。

    隨後倒是林沖將她逼得退後一步,魯智深大喝著一鏟鏟出去,眼前女子身形一矮,地趟刀朝著死人的腿彎斬出。眾人稍稍退後,那邊項充飛刀連使,同一時刻。有什麼東西自那片紅裙中飛出,與飛刀在空中擦過,飛舞而來。

    項充朝著旁邊躍了出去,躲過一把飛來的鋼刀,還未落地,另一把飛旋的鋼刀刷的在他胸腹上轉過一圈,那鋼刀飛向後方樹林,項充的身體在空中轉了兩圈,飛落地面。同一時刻。金眼彪施恩揮著鋼鞭跨出一步,要打地上滾來的女子,一道鋒芒順著鋼鞭與手臂繞上來,在他的頸項側面點了一下。

    隨著這一劍,女子順勢撲了出去。與四人換了個位置。魯智深持杖橫掃而過,三人追上去,那紅衣女子飛退間再度出劍,點向林沖的槍,點向魯智深持禪杖的手。轉眼間便是  啪啪的聲音響起來,魯智深也是果斷,“啊”的一聲。將禪杖猛然扔出,朝著女子砸了過去,那女子轉身翻滾,林沖跟上去。魯智深也跟著前沖,一個跨步,僧袍隨著手臂在風中鼓舞起來︰“吃我一拳——”這一拳朝著那片紅雲當中打了過去,與此同時。紅裙後方翻滾起來的女子古劍換在左手上,反手上撩林沖的長槍。右手一拳,破風而出。

    砰砰兩下,女子在地上飛滾出去七八米遠,站了起來,她吸了一口氣,然後從口中吐出來,望向這邊。魯智深的身體頓了頓,走出幾步撿起禪杖,拄在地上,接著,一口血從嘴里吐出來。方才那兩拳,魯智深打中的是女子的肩膀,女子的一拳也是打在他差不多的地方,但紅衣女子順勢卸力才拋出七八米遠,魯智深在沖勢之下,卻無法後退,這一擊的力量生生受了,內傷先不說,骨骼受傷、吐血的情況下,手上的力道,便不會有方才那般足。

    而在他們後方,“金眼彪”施恩伸手捂著脖子站在了那里,血液一直在從指縫間流出來。喉嚨被一劍刺穿,這也已經是他生命中最後的時刻了。

    並不算多的時間里,九去其六,林沖等人甚至連愕然的心情都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升起來。他們也已是綠林上一流的高手,但這女子吃魯智深一拳而不傷,武藝修為已臻化境,只是短暫的交手間,她的風格與綠林間其他的好手,又實在太不一樣了。

    “鐵臂膀”周侗乃是很長一段時間內被推崇的天下第一,他在御拳館教拳期間,雖然也曾教過各種地趟刀,護身搏命無所不用其極的招法,但實際上的出手,還是頗為自持的。武朝習慣,講究文人風尚,一旦有點身份的人,就講究個氣度,綠林中的人也是一樣。像這女子擁有著壓倒性的力量卻還向地下滾,甚至從人胯下鑽過去劈一刀的事情,其實是很難看到的。

    他們自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是自小經歷饑荒肚餓,又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她的一身武藝,是為了讓自己和身邊的人能夠吃飽飯,而不是因為習了武藝,就去尋求什麼光明磊落殺人打人的“意義”。

    此時那身材高挑的紅衣女子再度將古劍換回右手之上,目光沉了沉,再度朝這邊走來。林沖吸了一口氣,大喝間迎上前去,隨後魯智深也跟著沖上。這一次,那女子手中劍法變得沉穩古拙,幾劍之下,鋒芒便在他的臉上劃了一道血痕。

    倒是魯智深,受傷之後似有越戰越勇的感覺,舞杖如瘋魔,鏟得草石亂飛。只是武學境界的差異在這時已經不是蠻力可以補上來的,相對而言,師從方七佛的陳凡一拳打出,就可以在她面前將蠻力的優勢發揮出來,而魯智深這邊哪怕有倒拔垂楊柳的力道,一招打出,對方卻只需找到破綻便能將之逼退,若非有林沖在旁,他就算悍勇,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這次換過幾招,旁邊那小頭目被一劍劃開喉嚨倒下去,再接下來,魯智深的手上、肩上先後中劍。女子的劍法以殺人為準,也是因為林沖在旁拼力搶救,魯智深本人也已拿出跟人同歸于盡的勁頭來,這兩劍才沒有刺中要害。

    他們從梁山上敗下來,原本以為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還有些時日可以過,冷不防遇上這樣一件事。眼見著絕望的感覺越來越甚,道路那邊的林子里,卻有一隊人走了出來,其中一人眼見這邊的打斗與尸體。陡然沖來︰“誰敢傷我兄弟!”

    那年輕人身材高大,持一根鐵棒,從旁來助。女子皺起眉頭,交手幾下,才陡然飛退上竹筏。這新趕來的男子武藝高強,後方又來了二十幾人,她便也不戀戰,竹竿一撐將竹筏駛離岸邊。手持鐵棒的年輕人與其余幾人都已追過來,沖向那竹筏︰“想跑!”只見那竹竿已經刺了過來。幾下交手,竹竿砰的炸開,十余條竹簽一掃,將好幾個人掃倒在地,其中一人便就這樣被割了喉嚨。

    陽光明媚。竹筏朝著河岸那邊蕩過去,有人拿飛石亂砸,但根本砸不中對方。林沖叫著“別在追了”的時候,有兩名水性好的已經下了水,眼見那竹筏飄到河中央,一人陡然從竹筏下方的水底刺出一刀,那女子身體躍起在空中。單手持劍,凌空朝著竹筏刺了一下,落在眾人眼里,竟如同姿態翩然的水鳥。看準魚兒,只以長喙刺下水面便飛走。這一劍之後,女子落下來,水底已經逐漸涌出紅色的鮮血。

    尸體浮上來的一刻。竹筏一頭用于綁住竹子的繩索陡然爆開,卻是另一名梁山兵卒在下手了。那女子還劍歸鞘。俯身抓起其中一根長竹,橫在空中,一次呼吸之後,朝著水底砰的刺了下去。水下人影掙扎不停,然後是更多的鮮血涌出來。那紅衣女子撐著長竹,在竹筏完全散架之前,上了那邊的岸。只回頭看了一眼,朝那邊林間走去,消失不見了。

    事情至此,岸邊的眾人才從訝然中反應過來,那持鐵棒的年輕人回頭看了看︰“林大哥,魯大哥,這是……怎麼回事,那女子……只有一個人?”

    林沖點了點頭,回身看看施恩、樊瑞、項充等人的尸體,眼中含淚︰“史兄弟,虧你來的及時……”

    眼下過來的,卻是“九紋龍”史進,方才雖然只是交手幾下,他就已經打得心驚,眼下若真只是那女子一個人出手,豈不是說她差點一人殺了九名梁山好手,一時間,也是問道︰“那她是什麼人?”

    林沖將方才的事情,那女子的問題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看來是與那血手人屠認識的,她原本提問,可能是想放我等一條生路……這女子武藝的可怕,我一聲所見,唯恩師周侗可堪比擬……史兄弟你未跟朱兄弟、宋頭領他們一道?”

    這次梁山的事情,朱武是與吳用一道操持的,而神機軍師朱武又與史進關系最好,林沖卻想不到史進為何會出現在這邊。史進便也搖了搖頭︰“朱兄弟之前與我說過,這次的事情,最好能夠置身事外。而且他們那樣挑人,我本就不喜,所以便護了些兄弟下山,後來听說林大哥、魯大哥你們在這邊,便想來尋尋,還好到得及時。”

    他說到這里,陡然想起一事,扭頭望向對方的樹林︰“對了,那女子……會不會再來。”

    林沖道︰“恐怕安頓了幾位兄弟之後,我們還得趕快走,這女子出手果決,走時也毫不猶豫,我怕她不是會善罷甘休之輩……”

    這樣一說,眾人都是頭皮發麻,一般人要離開、退走,多半會留下幾句什麼話來,但那女子方才卻是干脆利落,一句話也沒有說,到這時,已經不可能有人能夠找到她,以這女子以一敵九都能戰勝的身手,她若是餃尾殺來,自己這邊二十幾人的陣容,未必就真能撐得住。這樣一想,便趕快在河灘上挖坑,準備祭奠了便走。

    另一邊的樹林間,陸紅提走出不遠,穿出了林子,在一條小溪流邊用濕巾擦了擦臉。她看了看天光,便再度折回,坐在一棵大樹下拿出簡陋的地圖來看了看,然後安靜地休息,盤膝打坐。到得黃昏時刻,她才又回到那小河邊,拿出半只硬餅一邊吃,一邊查看河邊的幾座墳,以及周圍留下的腳印線索。

    呂梁山不太平,打劫、殺人,為了不被人殺,又得躲人,沒東西吃時當獵戶,遼人打草谷時,被追殺也得漫山遍野的轉。她這一路過來,听得甦家的慘劇,有些難過,听得他在山東做的事情,又有些為他高興。但實際上想想,自己過來,真能替他做的事情,恐怕也不多,眼下遇上,就也該順手處理掉,梁山也好,好漢也罷,只有二十多人,餃尾殺掉,應該是不難的。

    夕陽之下,古劍紅裙的女子拿著手中的硬餅,沿著腳下的痕跡朝林子里過去,心中的情緒,儼然像是在冬天的山嶺中,追殺幾頭野豬。

    而與此同時,在數十里外的小河邊,寧毅正沒心沒肺地吃著大魚大肉,跟身邊的一些人研究有關宋江逃亡的情況……

    不久之後,兩人或將不期而遇……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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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5 23:15:46
贅婿‧正文 第四三章 抽絲結網 焚水涸澤

梁山大戰之後的幾天時間,寧毅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在趕路與吃飯中度過的。趕路的途中整理各種訊息,吃飯則多是應酬,與一地的知縣、知州又或是這樣那樣管著後備、物資調撥的官員來往協商。忙碌之中,難有停歇。

    當然,雖說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多屬後勤,但寧毅的應酬卻並非為此。

    在對付梁山的這整個過程中,巧計剝離分解了可以去掉的五萬余人,在旁人看來,已經是難以估量的成績,但對寧毅來說,事情才做了一半。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自己的計策可以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到得最後,打是一定要打的,但關于打仗,他自知不熟。雖然方督行那邊與獨龍崗如今都願意向他詢問最後的定計,但關于指揮權,寧毅是全盤放開的,官兵的歸官兵,獨龍崗的歸獨龍崗,他只是以學習的心態看著一切,偶爾對自己不解的方面提問,但絕不質疑對方的決定。

    在梁山先前的戰績打底的情況下,他如有質疑,對方不听也就罷了,如果動搖,恐怕才是最麻煩的事情。想要做事,便必不能由外行指揮內行。

    梁山一戰,有關戰績、軍功、金銀所得如今已能定下,寧毅算是與人為善,將整個事情在輿論上做成了周圍幾個州縣與武瑞營聯合圍剿的大事。在這期間,他一方面要協調各方,分配利益,將整個事情請功的問題往右相那邊報。另一方面,則需要督促幾個州縣的官員,不要三心二意,如此一家家的拜訪過去,籍著滅梁山的聲勢,秦嗣源的虎皮,對周圍的官員不光利誘,其實還有威逼。

    “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也不想整天把甦家的血仇掛在嘴上……但現在只能這樣做,免得有人拖後腿……”

    幾天的時間里。寧毅在鄆州、濟州等地來回。一撥一撥人的見,除了分配利益和請人做接下來的協助,酒席之間,每每也會說到有關甦家的事情。這說話看起來無意。但只有隨著一道的王山月、甦文昱等人明白。那幾乎是每一頓飯桌上的固定戲碼。寧毅見人時看來與人為善,只有說到甦家的事情,又或是他曾經教過的孩子時。會眼眶微紅,目光冷冽,甚至于在眾多官員面前往桌子上轟一拳,然後再反應過來,與人道歉。

    第一次說起的時候,王山月也是心生惻隱,甦文昱本就是甦家人,想起那些孩子親人,也差點要哭出來。但持續幾次之後,他們才知道,這段看起來無意提到的話語,才是寧毅每一次要輸出的重點。甚至于要求獨龍崗的人出去宣傳梁山潰敗消息時,他也曾強調,自己這邊不僅僅是朝廷派過來做事的,而且是因為血仇過來的,這一點必須強調。

    而經過了幾日的奔波與飯局,只有返回來與獨龍崗的兩千多人踫頭時,寧毅才會將整個事態,一五一十地告訴欒廷玉、祝彪、扈三娘等人。在他口中,這個是政治層面與軍事層面的通氣,只有知道戰略的方向,領兵的人才能更好地決定戰術。

    獨龍崗的大戰之後,關于梁山的一戰,欒廷玉等人並未參與。但安撫莊戶,救治了傷員以後,他們還是集合了三千多人,按照寧毅的指示往這邊餃尾追來,這三千多人中,最能打而且又與梁山有血仇的莊戶,作為主力的大概兩千出頭,而且扈三娘帶的扈家莊人還要稍微多些。至于另外一千來人,卻並非為出征隊伍準備的後勤人員,而是按照寧毅的安排,以大夫、賬房、管事為首的眾多執行瑣事的人員,專為收拾宋江留下的爛攤子所做的準備。

    這天中午,寧毅已經去與武瑞營的長官通了氣,最後才來到獨龍崗人一路尾隨著宋江而上,暫時駐扎的名叫夜鴉嶺的荒山,對欒廷玉等人交底。

    “……打仗我是不會了,但梁山一戰之後,宋江他們能選的一共是兩個方向,說白了其實也簡單,要麼拖要麼降,至于第三條路,離開山東投靠田虎王慶他們,應該不會。”

    夕陽西下,夜鴉嶺上扎起的營地中,寧毅將帶來的諸多美食擺開在草地上,一只野豬正在篝火上烤,卻是祝彪等人在路上的收獲了,此時油滋滋的滴下,不斷地傳出香氣。欒廷玉等人聚在這一塊,若有年輕人過來瞧,寧毅便也跟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拿一盒飯菜,切一塊豬肉去。

    “拖很簡單,山東這邊,官府的力量本來就不強,很多事情是陳規了。周圍荒山野嶺到處都是,他們雖然失了梁山,但武瑞營不可能兩萬多人全軍出動陪著他們到處跑,梁山的利益已經到手了,大家是要分的,分到手上後就沒什麼人願意再拿出來,整個後勤上,武瑞營不能拖也沒心情拖。他們只要拖得武瑞營沒了想法,找個山頭再扎起寨子,沒個幾年,又能東山再起。”

    “當然單純靠拖也不容易,所以他們一邊跑,一邊拿村子,燒人家房子。殺人不多,是為了留下怨言,你是個縣令,這件事里也許能拿到一些功勞,但是下面幾個地方全被燒光之後,人又沒死光,說不定在今年的考績上,功勞就補不過來。這是比較麻煩的一件事。”

    寧毅頓了頓︰“所以他們在鄆州燒搶一陣,然後可能就會往濟州跑,濟州那邊一看鄆州已經出問題了,那邊盧知州什麼的說不定就會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做主將他們招安。而且招安他們,大小也算是一份功勞,免去了考績上的差評,又比鄆州多一份功勞。很可能他們就會這樣做,這是降的一條路,而一旦真的降了,咱們就很難殺他們了。”

    欒廷玉那邊點了點頭︰“所以。決戰要放在鄆州邊上。”

    “我與方統領他們也是這樣說的,當然,只是有可能。”寧毅點了點頭,“對宋江他們來說,濟州不接受的話,他們可以連續作亂,往北往東都行,凌州、青州之類的都可以嘛。不過他們估不到我們這邊的能力,越拖越可能出亂子,所以我覺得他們會希望盡量快一點。這幾天我跟他們各方都有協調。我是來報仇的。滅門血仇,誰在這件事情上輕易拖我的後腿,就別怪我發飆殺他滿門,所以官府那邊暫時應該也會抗一段時間。”

    寧毅破梁山。用計之狠辣如今附近幾個州縣的人都有耳聞。而後傳出甦家被滅門。他是過來尋仇的消息,在一些官員眼中,寧毅恐怕不僅是難惹的煞星。這件事上還發了瘋。他如今還有秦嗣源的關系,哪怕是山東兩道頂了天的大員,想要庇護梁山人恐怕都得衡量一下得失。他說起這事,祝彪等人都笑了起來。

    “以寧大哥如今在山東的聲勢,誰敢在這個關頭硬拔虎須,最近幾天,听說綠林間在傳,咱們山東西路出了個‘心魔’的事情了。”

    “當官的啊,都難說,而且心魔也不是什麼好事……”寧毅笑著搖了搖頭,“總是未雨綢繆罷了……我們現在拖不起,梁山一樣拖不起,他們三千多人,不管再凶,一幫山賊沒了寨子,整天逃竄,官兵不肯罷休,周圍人人喊打,時間長了,也是挺不下去的。總之……打仗還是得靠大家,我只能盡量把他們周圍的水全都放干,他們逃來逃去,為的是一個希望,我們就把他們捅出的簍子一個個都補上,只要他們感覺不到希望,崩潰就會越來越快。”

    一旁的扈三娘這時候才笑了笑︰“寧大哥說的是那些村子的事情吧,這幾天,听說幾個管事做得還不錯,已經有不少人願意去到獨龍崗做事了。肯搬過去的也有幾十人,若宋江他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終究是沒有用處,怕是要被氣死。”此時扈家莊中扈太公、扈成皆成傷患,扈三娘心中悲痛,只想報仇,只有說起能讓宋江吃癟的事情,心里才快意些。

    他們在這里說著這些事時,距離夜鴉嶺二十里外的一片河谷中,宋江等人的逃亡隊伍,也在議論著類似的話題。

    這幾天的時間里,宋江等人在鄆州境內一路沖殺,五天的時間搶掠焚燒了十幾個村落,往往搶完東西後燒毀房屋,又躲入山林之中。他們如今剩下的三千人都算得上是精銳,翻山過水,速度極快,一次遇上幾千官兵,還被他們突了過去。

    這是眾人最初的逃亡期,士氣還是很強的。因為之前在寧毅手上的吃癟,宋江等人也憋了口氣,此時他們也知道,只要燒掉一個村子,官府就多一個負擔,想到這點,又能肆無忌憚地看人無助的樣子,梁山這邊也是極為快意。

    “他們說陽謀,咱們這個,也是陽謀,不論怎樣,怨氣一定會有。官兵逼急了咱們,禍事就落到官府頭上,只要他們解決不了咱們,總有一天兩邊就會有矛盾。有矛盾,咱們就被摘出去了……這道題,只看他們那邊怎樣解吧。”

    夕陽彤紅,帳篷自河谷往旁邊的山麓分布開去,吳用、朱武、宋江等人看著營地間秩序逐漸井然、而士氣依舊高漲的一幕,頗有些唏噓,但說話之間,卻已經不存在太多的傲氣了。

    幾天時間以來,他們一方面逃亡,一方面開始定下嚴格的規矩,統計人員,暫時打散山頭,要求士卒們令行禁止等等。此時在強大的外部壓力下,這些走投無路的綠林人,也開始嘗試遵守這些規矩。

    另一方面,吳用等人開始跟軍陣中的士卒講述和宣傳他們所用的陽謀,水泊附近轉戰很容易,只要他們持續打下去,官府那邊只能吃癟。而宋江則不遺余力地使出懷柔手段,親近頭領、兵卒。他之前在江湖中能有“及時雨”這樣的名氣,本身在人際來往上是很不錯的,六萬人的梁山他或許做不得面面俱到,此時三千多人,卻很容易讓人感受到這個綠林大佬的存在,由此一來。士氣反倒有所提升。

    當然,這樣的士氣或許可以維持半月一月,卻未必能夠長久的維持下去,吳用、朱武等人心中都明白這一點,但他們也知道,只要能夠維持得比武瑞營更久,事情就能有所轉機。等到這股力量再度膨脹起來的時候,一個令行禁止的梁山隊伍,就足以反殺回去,報完所有的仇。

    他們只能堅信這點。

    陽謀對陽謀。吳用也好。朱武也好,宋江也好,乃至于整個逃亡的三千多人,都自覺這策略是有用處的。而他們並不清楚的是。這幾天時間里。他們一旦燒毀了一個村莊。首先趕過來的,不是官府的救援,而是獨龍崗的隊伍。

    他們首先是救人。然後是發放足夠幾天使用的錢糧物資,緊接著開始做煽動,大家都是受梁山所害,那便是一家人。你們房屋被燒,身無長物了,沒關系,到我獨龍崗去做工,有錢有糧。你們地里如今還有糧食待收,我們可以暫借錢糧,利息公道,你們安頓了家中老人,去獨龍崗做工,賺了錢,再回來修建新房,或者也可以選擇定居我獨龍崗。而且做得久了,我獨龍崗將有幾項福利……等等等等。

    居民的怨氣,只會在真正走投無路,又沒人肯管的時候才會完全倒向官府。獨龍崗一戰,祝、扈二莊恰好損失了許多人力,這些村莊中的人們房舍被毀之後,獨龍崗的救濟隊伍便跟著過來,同時引起眾人的敵愾心理,對梁山眾人的血仇,估計幾年十幾年都不會散了。

    十幾個村莊,其中的人終究還是不多,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模式幾乎類似于後世歐洲工業革命資本積累的翻版,農戶失去土地之後投身工業。獨龍崗一路抄底,同時將宋江等人以為會激起的怨氣悉數扔回他們身上去。當再過幾天之後,一路興致勃勃燒殺搶掠的梁山眾人第一次派人出去查看怨氣激發的情況,回饋的消息才真正令得吳用朱武兩人為之錯愕。

    這天晚上,夜鴉嶺間將事情交代完畢之後,寧毅又去到這次過來的諸多莊戶之間,跟他們聊天、打氣︰“我早就說過!這一戰過後,你們才是山東一代最能打的隊伍!誰要跟我單挑!來啊——”

    事實上,這幾天的時間里,欒廷玉、祝彪等人也一直在培養著這些人的士氣,獨龍崗的大勝,梁山此後的潰敗,再加上心中的仇恨,確實已經讓這兩千多人的戰力到達一個相當高的程度了。這晚打鬧說笑一陣,寧毅再能安靜下來時,已到深夜,從六月初五……乃至于更早一點時間上就在一直積累的緊張感才稍稍退去。

    連續一個月有余的時間處于高壓狀態,先是不斷地推敲計算,而後幾乎每一條線索都要握在手上的高強度運籌,每天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多少。這算不得他有過的最瘋狂的工作狀態,精神上還保持著旺盛的饑渴感,敵人還未完全走投無路,他絕不會想要停下來,整個精神領域的一切都還處于侵略、侵略、侵略的狀態,但身體上,終究還是會有些疲勞的。

    到這一步,戰略上的安排,終于算是到位,接下來自己或許只需要查漏補缺,而有關對方中間間諜的運用,也屬于戰術層面上的事情,更多的是隨機應變,腦力不至于要繃緊到先前的狀態了。寧毅在帳篷外吹了吹風,其實這次的工作還不算真正大規模的會戰級別,只是眼下他的手底還沒有建立起一個足夠專業的運作團體,凡事需要親力親為,也就只能這樣子了。

    “我真佩服你這些天做的事情。”從不遠處走過來的王山月朝他笑了笑,“我原本以為,宋江他們逃跑之後,你會用上更夸張的奇謀,但看到現在這些,真像是……一張網一樣。”

    “奇謀都是說書先生拿來騙人的,給那些想要不勞而獲,不肯努力的人自我安慰的東西而已。”寧毅扭了扭脖子,看著夜色中的營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要解獨龍崗之圍,打敗梁山人就可以了,怎麼打敗,內部讓他們變弱,外部總是要打。內部怎麼變弱,讓他們分裂,打他們的士氣,手法可以千變萬化,道理上其實很簡單,一步一步地做完就行了。”

    “現在也一樣,我只讓他們感受到三點,第一、官府絕對不敢納降他們,第二、他們人人喊打,我們一定會咬死他們,第三、他們做的事情,沒有用。剩下的就是戰場上的事了。”寧毅搖了搖頭,“我從來不接受奇謀,沒有什麼是奇謀,都是做好事情的手段而已。真正能把想到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做完,什麼謀都是奇謀妙計,做不好事情的,有奇謀妙計都沒用。”

    王山月如今也算是他團隊中的一員,寧毅說完這些,笑了笑︰“當然,每個人看事情的方法不一樣,你若當成奇謀,這樣看待也無妨。”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對獨龍崗是怎麼想的。”

    王山月畢竟算是官府中人,對獨龍崗的人畢竟有所憂慮,寧毅看他一眼,略想了想,斟酌著語句。

    “我是個商人,報完仇以後,終究是做生意。山東這邊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梁山已除,不管這次殺不殺得干淨,勢力都會重新洗牌。好不容易打上交道,我希望他們可以變成另外一個曾頭市。”寧毅看著王山月,“我們有關系,生意會很好做。我知道王公當年以儒學正道治家,不過你也說了,王家如今在京城可能不見得得意,你們王家有名氣有關系,還有一家婦孺要養要保護,大家合作得不錯,你要不要入股?”

    “我保證不做太過分的事情……保證賺錢。考慮一下?”

    寧毅笑著抬了抬手,語氣之中的誘惑,猶如通曉人心的惡魔。王山月原本過來說這些,是有些顧慮這一片地方的三不管,不想獨龍崗變成另一個梁山,但到得此時,眼中卻陡然混亂起來。事實上,他腦子雖然好用,但從小受的是極為正規的儒家教育,後來盡管被逼得以吃人來增加自己的威懾力,心中很多地方,堅持的終是儒學正道。

    但王家到京城之後,堅持正道不見得能令家族興旺。一家婦人縱然招贅了幾名男子撐起門戶,真要說起來,除了當初王其松攢下的人情與名氣,王家不見得真過得好。王山月作為家中唯一的男子,被逼到這個程度也是其來有自的。

    “什、什麼啊……”

    “呵,終究是生意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放心好了,絕不叫你辱沒家聲,我這邊甦家沒什麼名氣,有個王家的名字,出了山東,官面上比較好說話,否則我還得請秦老幫我介紹其他人。”寧毅笑起來,隨後望向遠方,眼神已經冷下來,“不過,這些是以後的事情了,先殺光那幫人再說吧。”

    他頓了頓,拍了拍王山月的肩膀,轉身走開了。王山月皺著眉頭站在那兒,望了望寧毅離開的方向,糾結了好一陣。

    但是……我現在很想說啊……

    他在那兒佔了一會,終于笑起來拍拍自己的額頭,感覺像是被耍了,又像是被煽動了。不過在他的心中,確實有著想讓家人過得更好的心情,一直滾燙滾燙的,此時又漸漸熱起來了……

    **************

    作息有開始亂起來的跡象,下午又遇上停電……不過,我還是會努力調整的^_^

    沒有斷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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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8 07:36:06
贅婿‧正文 第四三一章 善惡有終 橫城一劍

黑夜的輪廓中,短暫而激烈的交手,鮮血飛出去,尸體撞散草叢,微弱的星芒下,追趕者不知從多遠的地方包圍而來,吶喊聲撕裂林間,無數的響動。

    兩道人影從不同的方向撲將過來,其中一人甫一出手,整個身體便被甩飛出去,撞在兩丈外的樹干上滾落下來,想要爬起來時,那邊的黑暗里,些微的光芒勾勒出雙方交手的剪影。同伴手中揮舞的狼牙棒呼的一聲旋轉著飛出視野,砸在遠處一棵樹的樹干上,女子出手如電,  啪啪地砸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魁梧漢子的正面攻勢。

    拳、掌、爪,擒拿、反撕、硬砸,腳下卻是一刻不停的步步緊逼,那女子步伐不大,卻是凶猛而迅速,連環的腳步推出,猶如鐵牛犁地,取正中位置,左右開弓踢人脛骨、下陰。轉眼間將那漢子推出丈余,就在那漢子背後靠上樹干的一瞬間,無比凶狠的一拳砸在對方的喉結上,樹木在星光下動搖,葉子簌簌而落。

    更多的同伴追將過來,“九紋龍”史進包抄過來時,周圍卻已經不見女子的蹤跡,正叫了一聲“全都過來!”凝神追索,數丈外樹下的草叢里鋒芒橫掃,只是“刷、刷”兩下,一大片蒿草平平地飛了起來,草叢邊的兩名梁山士卒其中一人的身體陡然矮了一截,另一人的手臂齊肘而斷,鮮血隨著無數亂草飛舞在空中。

    “呀啊——”

    鐵槍的寒光刺出,試圖擋在那女子逃亡的路前,然而只是交手幾下,那身影沖出攔截,奔行如獵豹,周圍的林間,十余道身影合圍而來。

    刀、槍、劍、矛、索,一道身影在黑暗中扔出粉塵,然後轟的一聲。在樹林間燃起火焰。然而也就在這升騰的火光里,首當其沖過來攔截的一名漢子眼見著那身影在前方陡然放大,然後一只手掌貼上他的面門。死亡的威脅自心中陡然竄起,但在下一刻,那身影卻已到了他的背後,刷的拖著他走。

    十余人跟過來,試圖攻擊同伴身後倒退而行的女子。然而那女子拉著這梁山精銳兵卒的後背,只有一雙眼楮露出在他肩後,不斷退後竟也是迅捷無比,然後那兵卒“啊——”的瘋狂慘叫起來。

    古劍的劍鋒隨著不斷的後退,也在後方貼著他的身體四肢猶如靈蛇般的飛速游走,手筋、腳筋、四肢上的肌腱不斷被撕裂開。鮮血在奔行間朝後方一點點的灑過去,轉眼間那兵卒的四肢在空中就已經全然是鮮血,女子這才朝他背後印了一掌,將他打向眾人。身體在樹林間奔跑騰挪,幾個呼吸間消失不見,就連林沖、史進等人都追趕不上。

    他們追出一陣,連忙返回。風拂過林間,眾人聚集在一塊,除了謾罵,剩下的就是一片慘叫。魯智深“啊”的一聲揮杖砸在旁邊的樹干上,能夠知道,這些喝罵的聲音中,除了憤怒,還有恐懼。

    從那一日莫名地惹上那女子之後。當天晚上,他們宿營之中便遭了厄運,那女子星夜襲來,只是外圍警戒的一兩名兵卒哪里敵得了,猝不及防之下,好幾人喪身在那女子劍下。此後眾人知道事情緊迫,一路奔走。又聚集了一些梁山破後走散的兄弟,然而那女子或是黑夜或是白天,幾乎是隨時隨地地從容來去,在她的劍下。一幫梁山弟兄或者被殺,或者就是被打成殘廢,幾天的時間,已經將眾人的疲憊積累到最高點。

    打不過、逃不掉、追不上,莫名其妙惹上一名宗師級的高手,本身就是非常倒霉的一件事,再加上這女子一旦出手,幾乎無所不用其極。回想起女子那天在岸邊的問話,無論林沖、魯智深心中恐怕都有悔恨,當初那可能是他們有過的唯一的機會,只可惜一旦明白過來,事情已然晚了。

    “你們若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轉身離開,不再記仇,我便放過你們……”

    到得此時,當看見滿地的尸首與營地間被殺得殘廢的兄弟的慘狀時,多少才能夠明白這句話的可貴。

    事實上,幾天的時間下來,雖然那女子在戰斗中有些地方不講究手段,但實際上組成的,卻是如刀鋒般冷冽與游刃有余的戰斗風格。殺人、廢人手腳,使傷者拖住其他人的行動,分散他人的精力,一個人追逐著幾十人,有條不紊地殺戮下來,其中蘊含的,其實是與周侗相似的宗師實力與氣場。周侗一怒之下出手殺人,與這女子有條不紊的殺戮,其實壓迫感都是類似的,到得這一步,已經沒什麼手段的差異可言了……

    “出來!有種與我單挑——”

    綿延的樹林間響起史進的怒吼聲時,附近更高一點的山頭林間,女子在溪水邊擦拭了身子,洗干淨劍上的血腥,再用布片擦干。然後去到山頭邊上,躍上一顆樹木,在枝椏間找了一處坐下,目光望了望擦下方林間的火光,感受著怒意,盤膝打坐。

    憤怒成這樣,說明敵人心中恐懼已生,有了這樣的恐懼,離死也就不遠了。倒是這些人先前所說的有關“心魔”的事情,讓她還有些在意,若那說法傳揚開,或許真會給他帶來不少的麻煩,到時候以他的身手,可能會應付不來吧……

    她這樣想著,在微弱的星光下,逐漸進入半警惕半放松的休息狀態……

    *

     七月初三,立秋。鄆州一地,戰火還在蔓延。

    下午的天光里,燒毀的村莊、哭泣的人群。寧毅站在村口的道路邊看著趕來的大夫給一名沒了右手,已經哭到幾度暈厥的孩子做包扎,獨龍崗的這支車隊還在往里走,搶救村落里還可以用的東西。

    “統計死了的、沒死的人,叫前面祝兄弟他們不要去得太遠,扎營防御。給小孩子發點糖……”

    救援基本上是按部就班的,將近十天的時間里,宋江等人的劫掠模式基本一致,這些人在逃亡途中殺人的次數、數目已經越來越多。沒有了老巢,獨龍崗的人一路餃尾追蹤。官兵迎頭堵截,人心中的焦慮也就積累起來。

    宋江等人雖然嚴肅了軍紀,但那只是對內,當他們劫掠村莊時,已經開始輕易地就出手殺人,連帶著婦人、少女被奸淫的事情也多起來。眼前的這個村子,當寧毅等人趕到時。就有一名女子因此投了井,救上來後,仍舊想要自殺。

    有時候也會受到質問,為何官兵不能將梁山的人殺光,令得他們這樣到處跑。對于這些,人群中也會安排人宣講。

    “……你們以為不惹他們他們就真能放過你們!?知不知道南邊方臘造反是什麼樣子。一旦起勢,十室九空,他讓大家沒了東西才會跟著他們走!我們獨龍崗便是他們起勢的第一步,和你們一樣!他們若是拿下了我們獨龍崗,遲早就是你們,就是鄆州濟州、山東這一片,知不知道我們死了多少人?這是血債!只能讓梁山的人來償——”

    相對于官府。獨龍崗並沒有主動幫助這些人的義務,反而容易將仇恨的方向統一。不過雖然平日心狠手辣,殺人絕不眨眼,當寧毅看見眼前的許多事情,卻難免也會升起惻隱之心,這或者是作為一個現代人難以擺脫的感覺。真處于亂世,人命真的很不值錢,有時候看見那些死了的或者受傷殘廢的孩子。被侮辱後哭泣求死的女人,他也會希望將整件事情結束得快一點。

    不過,軍略畢竟不是他所擅長的。這些天來,他能夠將大勢一絲一縷地統一起來,二十余個寨子、村落,負責救援、安排出路,再將他們的怨氣指向梁山。同時也反方向的對官府、軍方施壓,更進一步的影響到鄆州等地諸多綠林匪人、山寨的意向,已經為困死梁山的三千多人打下了最好的基礎。

    但輿論和大勢是一回事,到了最後。必然還有一番惡戰。那些匪人、山寨必然會對梁山產生惡感,但頂多通風報訊一下,是絕對不肯出手的。另一方面,武瑞營在梁山大戰之後,再派出來的是兩支各五千人的隊伍,他們知道這一戰必定要打,但是多少還是有些保存實力的想法,這也是因為寧毅將大勢做得太好的緣故。

    事情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宋江那邊三千多人,遲早有一天會在心理上崩潰,因為他們的燒殺全都為他人作嫁,周圍人人喊打,山東——至少鄆州一地對他們的怨毒怕是十多年都不可能散掉。只有當他們真正意識到逃亡的辛苦,努力的無用,這些人的精神才會崩潰。否則哪怕是一萬余人對上梁山三千精銳,在需要將人包圍、死磕的情況下,這邊也必定遭受巨大的反抗和損失。

    而對于駐扎在這邊的武瑞營來說,這邊的山寨、村莊,多半都有些不服管教,刁民一堆。梁山一路跑,一路燒掉這些人的村子,後面還有獨龍崗收拾爛攤子,不會讓官府那邊抗議太大,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因此哪怕是寧毅過去詢問戰機,負責這次領兵的何睿等人固然對他極為親熱,但論及戰機,自然還是要等上一陣子為好。

    事實上,就算寧毅嚴正要求近早開戰,估計何睿等人都會錯愕半天,不會明白他這麼聰明的人為何會做如此不智的想法。

    而另一方面,心中的惻隱是一回事,寧毅已絕不會允許這三千人再有活命的可能。戰場外打垮他們的心防,戰場上殺掉一些,哪怕是最後迫降一部分作為軍功,也一定要拉進京城或是哪里以謀反罪名悉數處死。否則就真成了“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了。

    以他最近與周圍州縣的關系,與秦嗣源的關系,掌握的輿論以及兩個月搞定梁山的功勞,要將事情推動到這一步並不困難。

    在正面的戰場以外,武瑞營設下各處關卡,在周圍搜捕梁山逃匪的事情也陸續有進展報過來,若是孤身逃亡的,在周圍或是被抓住,或是被另一些村寨、綠林勢力以牆倒眾人推的姿態出賣,每日里也都有斬獲。不過隨之而來的,也有綠林間的一些反響,特別是關于“心魔”的那部分的,此時就初見端倪了。

    “……齊魯一帶。附近的,听說最近鬧得有點厲害。我听說,有幾個綠林間的大豪,譬如金福鏢局的嚴震北之類的人,就在說梁山一戰,算計太過,威逼兄弟相殘。江湖道義何存之類的,也曾听說,有人要殺你,為綠林除一害……”

    有關于這些消息,是負責雙方聯絡的祝虎帶過來的。要說起齊魯一帶的綠林,獨龍崗本就是其中一份子。以往曾頭市的曾家五虎也可以稱得上是威震山東。寧毅對這些消息頗為感興趣,一邊興奮地讓人把事情記下來,算是忙里偷閑的業余愛好。

    “喔,嚴震北,這個名字听起來就很厲害,他武功怎麼樣,可以排天下第幾?”

    “天下……就不知道了。但能在山東一地走鏢的,跟各方關系都很好,手底下肯定也有幾下子。但這些年養尊處優,肯定比不過欒教頭,但關系好、弟子多的人,不容小覷的。”

    “這樣听起來是只弱雞……沒事,名字我先記下來,有空的話。叫上欒教頭、阿彪,去砸了他家的場子……”

    “那是一定要去的!我們獨龍崗怕過誰啊!”里面村子里還在救人,祝虎過來說這些時,祝彪也已經回來,跟著听一听,這時候拍拍胸脯表態,隨後又道。“金福鏢局的車隊我見過,這事情完了以後見他一次砸他一次!”

    祝虎撇了撇嘴︰“另外,因為這次梁山的事情,有些地方已經鬧得很凶了。三花鋪那邊官府管不到,有人窩藏梁山人,跟周圍人打起來,差點成好幾個小山寨的火拼。因為梁山這件事的傳開,不光是嚴震北那邊。听說在咱們山東綠林幾個很有名氣的……像陳金霞、陸文虎這些凶人,听說都有些動作,私下里召集綠林人、好朋友,可能是想要除掉立恆,總之,寧兄弟這邊最近要小心一些。刀口舔血的人,都是出了名以後再惜命的,但為了想出名,他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寧毅點了點頭,祝虎又道︰“其它的倒還好,這一仗打下來,梁山那些人的仇人也都出來了,馬家集那邊前夜听說為了抓兩個梁山頭領出動了百多人,曾頭市附近听說也有人在追殺梁山逃匪,抓住了就要燒死。梁山頭領中有一對朱富朱貴兄弟,一路逃到豐平縣,遇上當地姓何的大戶原本與他們有仇,召集人在道上將他們圍殺了。另外,那個豹子頭林沖,花和尚魯智深他們,遇上了硬點子,也在被追殺……”

    “哇!”寧毅眨了眨眼楮,“林沖魯智深啊,他們很厲害啊,多少人追殺他們?”

    “不清楚,但外面傳得神乎其神的,說是就一個。他們不知道怎麼的惹上了一個女人,說這女人身手高強,一路追殺,將他們身邊的兄弟剁手剁腳,哦,跟著他們的還是什麼九紋龍史進……這幾個人擋不住,只能且戰且退,他們有些兄弟被斬了手腳,這些人也沒辦法了。在竹溪縣那邊只好進了縣城,找大夫,竹溪那邊沒什麼官兵,也沒人真敢惹他們。然後又遇上竹溪的‘快劍’林奇,他在竹溪縣很有名,弟子也多,听說這林奇也受了陳金霞、陸文虎那些人的邀請,本來就要啟程,他跟梁山有舊,這一次就想幫他們架一架梁子,跟那女人說什麼……按照規矩,坐下來談,說已經死了很多人,希望對方罷手……”

    “然後呢?”祝彪听得有趣,連連催促。

    “然後林奇被人家一劍殺掉了啊,他仗著竹溪是自己的地盤,下午了,出去買鹵豬耳朵,帶了三個厲害的徒弟,遇上那個女人從對面過來。說完話,拔劍,他跟他的三個徒弟都死了。林奇說的什麼來著,好像是什麼‘綠林之上,本就是以力為尊,有時候出些誤會也是難免,但就算出了誤會,也得講講規矩,不該趕盡殺絕……’大概是讓她退一步吧,那女人說‘我不喜歡你們的規矩。’嘖,這個傳的太夸張了,我覺得不怎麼靠譜,可能是假的……”

    “哇,那個女人是不是白頭發啊?”寧毅好奇不已,拍拍祝虎的肩膀。

    “白頭發?不是啊,如果是白頭發應該會傳得很廣吧。寧兄弟認識白頭發的高手?”

    “‘紅顏白首’崔小綠啊,跟周侗一樣厲害的。呃,要不然我知道的就只有什麼司空南了,不過听說司空南很老了,可能死掉了,也許是教出來的徒弟……當然,也不能說天下的高手就這麼幾個,那什麼陳金霞、陸文虎也很厲害吧……”

    寧毅心想如果陸紅提來了估計也一樣的厲害。不過這邊說那女人斬手斬腳的。往日里陸紅提給他的感覺,殺起人來蠻干淨利落的,好像也沒表現出太多暴力嗜血的樣子,當然沒這麼巧,她剛回去不久,還得建設呂梁山呢。

    “不管怎麼樣。反正竹溪縣那邊是炸鍋了。這就是牆倒眾人推,一旦看見他們走霉運了,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那個女人雖然厲害,估計往日里殺不到梁山上去,這次終于找到機會了,嘿嘿,林沖這幫家伙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惹上這樣一個對頭,你說他們以前是不是不小心把人相公給殺了啊……哈哈哈哈,報應啊……”

    “就是就是,惹上寧大哥本來就很慘了嘛……”

    “哈哈,事情傳得遠,估計難免有謬誤吧,這也太夸張了……”

    馬車邊,三個人說著江湖上的這些事情。沒心沒肺地笑。

    與此同時,距離這邊並不算非常遠的一處山麓上,扎起的營帳里,吳用听著細作回報過來的消息,正在渾身發抖……

    此後幾天,梁山軍勢陡然一變。

    同時,因梁山潰敗而引起的綠林震蕩。還在一點一點地泛濫開來,在這期間,一個女子的身影,正在逐漸變得明顯。當再過得幾日,那波瀾掀得更大些,令得寧毅都收到了第一手的資料時,他差點嚇得下巴都掉了。

    自六月二十五這天開始,使劍的紅衣女子一路追殺林沖等人,先後斬殺樊瑞、項充、施恩在內的數十人,七月初一,竹溪縣殺‘快劍’林奇,引得竹溪縣震動,一群弟子加入其中,要向對方尋仇,七月初三,“病尉遲”孫立與林沖等人匯合,合斗那紅衣女子,將其殺退,七月初四,與林奇交好的綠林大豪“**拳”楚奉與眾人匯合,當晚圍捕這女子的過程中,“雙頭蛇”解珍被一劍梟首。

    七月初五,一路奔逃當中,“鐵叫子”樂和落單,被一劍穿心而死。

    七月初六晚,雙方惡戰,林奇的數名弟子被殺。

    六月初七,“雙尾蠍”解寶在戰斗中受內傷,魯智深殞。解寶在初八早晨吐血而死,初八這天,陸文虎、陳金霞趕到,與眾人追殺那女子。

    而最令人震驚的,是女子在初七夜終于留下的話語,表明了身份。

    “……我若武藝低,跟你們講道理你們不理我,我武藝高你才跟我講規矩,那我又何必理會你們。既然要說欺上門來,寧立恆是我陸紅提的弟子,現在我來替他討債了,這筆賬……該還的還!該給的給吧!”

    據說在這句話說了後不久,雙方惡戰,女子在逃離之後去而復返,之後與落單的魯智深連戰數合,一劍斷其手掌,一掌碎其天靈。林沖等人迅速趕到之後,對方已經飄然遠去。

    這些消息是因為中間涉及寧毅,才被傳了過來,拿到的時候是初十這天的清晨,陽光從東方的山麓後升起來,寧毅坐在馬車的窗口邊想了好一陣,幾乎能夠看到那位自稱他師父的女子說話時的神情,才笑了出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馬車邊軍隊拔營啟程,距離與梁山眾人最後戰斗,還剩下最後三日的時間,一切都在合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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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最後的……喧嚷


景翰十年七月上旬,山東鄆州。.


自六月中下旬官兵大破梁山島後,宋江等一眾梁山精銳的逃亡,在鄆州一帶,已經持續半月的時間。大概從最初十餘天裡的瘋狂肆虐中醒悟過來之後,大概是從七月初七開始,整個梁山軍勢為之一變,將局面帶入了相對詭異的靜默狀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至少在這段時間裡,由吳用、朱武等人操控的梁山部隊,進行了幾次相當出色的戰術運用。


從獨龍崗的一戰,梁山被寧毅自巔峰狀態狠狠打落,到後來精簡人員十不存一的開始逃亡,梁山所面臨的,其實也不全是牆倒眾人推的淒涼景象。這時候的綠林,講究的是道義,當梁山真正陷入低谷之後,願意在這時候伸出手來雪中送炭的人,也並不是沒有。


水泊附近的山東一地,至少在山東的東西兩路中,算是官府力量最為薄弱的地方之一。這片地方上山頭林立民風彪悍,五六個人,七八把刀就敢占山頭為王的,梁山當初打出的聚義旗幟,其實很合大家的胃口。當梁山一路燒殺想要將怨氣往官府方向積累的途中,令得許多這樣的小山頭開始仇視梁山,但更多的,還是選擇了靜默、退讓與兩不相幫。


而在宋江等人逃亡的十幾曰裡,另一些因梁山之戰被驅趕、打散的兵卒頭領,也已經零零碎碎地分佈在了整個鄆州、濟州的區域裡。這些人中,有的還想過去與宋江等頭領匯合,也有的甚至結交了一些朋友,想要在梁山為難的時期過去熱血一把的,至少在宋江逃亡的十幾曰裡,就曾有好幾撥的綠林豪客趕上或是遇上了他們的隊伍,想要入夥或是提供幫助。


對這些人,宋江不是不想用,更多的是不敢用。因為寧毅的詭計太多,已經讓他們屢屢吃癟,如今好不容易將軍隊內肅清一遍,誰知道這些新入夥的人會不會是寧毅的安排?


出於這些考慮,他也只好無比感激地做出婉拒,留下話語是:“如果我等脫得大難,歡迎各位前來聚義,但此等情況下,便不好連累各位兄台,只是如此大恩大德,必將銘記於心。”云云,他說得誠懇,眾人便也道若有什麼困難只管開口。


事實上,如果開口就能解決困難,宋江早就不客氣了。


但是在七月初六這天以後,這些散佈于周圍州縣的潰散逃匪,還是被吳用、朱武等人巧妙地運用了起來。這一片地方原本就地廣人稀多荒山,宋江等人一路燒殺,軍隊與獨龍崗的兩千多人才咬得緊些,當他們放棄燒殺,全力隱藏蹤跡甚至於分成兩股、三股逃亡時,寧毅等人就要費上更多的時間才能準確把握住對方的蹤跡。


而與此同時,大量的假情報也被梁山這邊放了出來。他們派出人手聯絡各地的潰兵、逃散的頭領,下達各種命令,希望他們挑起混亂,又或是放出準備打哪裡,讓人配合的消息。這些命令不見得會被多少人執行,然而即便有一部分人願意配合,當各種情報回饋過來,宋江等人的蹤跡,就在鄆州一帶的山間變得模糊起來。


這樣的情況連續幾曰,不管是誰都明白宋江等人將有大的動作。方督行那邊也不敢怠慢,令武瑞營的剩餘兵力往鄆州一帶增援,但即便如此,附近的水泊、群山之中仍舊有大量區域可供宋江等人騰挪,眾人能夠確定的,也僅僅是這支逃亡隊伍半天到一天以前的情報,就算偶爾將這個時間縮短一些,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戰術上的事情,寧毅很難在現有的條件下起到太大的幫助了。宋江的隊伍中固然還有幾名奸細可用,但一來宋江加強了對頭領、士卒的監控,二來這樣的奔行當中,雙方連接頭的可能都沒有,又哪裡有操縱奸細的機會。


萬餘人在這樣一片還算相對有主場優勢的地方追捕三千多人,要真正揪住,是遲早的事情。這邊強硬起來之後,對方士卒的心理層面也必定會面臨崩潰。但一切都需要時間,在這之前,只能交給方督行、何睿、欒廷玉這些人去操作。就在這樣的屏息等待裡,初十這天拿到關於陸紅提的消息,對寧毅來說委實是枯燥等待中的一劑強心劑,王山月、齊新翰、祝彪等人也紛紛表示了驚歎。


“立恒的師父?竟然如此厲害?”


“怎麼可能,這等高手竟然是……”


“呃,寧大哥的師父這麼厲害,那他……到底是怎麼把武藝練成這樣的……”


當這位為自己出頭的“恩師”消息傳來,帶給旁人的感受除了羡慕驚訝之外,首先反映過來的竟還有明顯的鄙夷,委實是令寧毅感到無奈的一件事。


這幾天裡他教了王山月一些陰人的方法,王山月本已對他頗為佩服,覺得聰明人果然是聰明人,而在齊新翰、祝彪這邊,也覺得這傢伙陰險毒辣,各種手段不容小覷。但得知他有這樣厲害的師父之後,嘴角頓時便抽搐起來。寧毅大概能明白他們的想法:我的師父要是這麼厲害,我何至於老出陰招跟人對打啊!


他們一時間將寧毅當成不肯努力練武的典範,覺得果然聰明人也是優缺點的。寧毅不好辯解,但想起陸紅提,心中溫暖之余,其實也有些感歎。


“呃……以前跟她交手的時候,她不像是有這麼厲害的樣子啊……”


這句話在祝彪等人面前喃喃自語出來,眾人對他鄙視不已,他也只好笑笑。事實上在陸紅提面前,自己武藝高些低些,對她來說估計都是沒所謂的事情,也難怪她老說自己二流三流,這位宗師級的高手陪自己搭手,又陪著自己在招式上、陰人上胡鬧,對自己可真是遷就得緊了。


當然,若是自己真是什麼武癡,將所有精力都擺在武藝上面,陸姑娘想必也會更加傾力督促自己變成一流高手。不過在她眼中,終究是覺得濟世救民是第一,武藝練得再好,百人敵也不如萬人敵吧。


再想想,能夠在這樣的年紀上將武藝練到這個程度,她在呂梁山那邊的艱辛困苦,恐怕還在自己想像之上。每念及此,溫暖之餘也不免歎一口氣。


祝彪等人對他的鄙視當然算是相熟以後的打趣。真見多識廣一點,大都能知道他小時候並未打下基礎。此時獨龍崗的兩千餘人還在隨著宋江亂轉,無法顧及綠林當中的搔動,寧毅也只得找欒廷玉詢問一番那邊會不會有危險,隨後又說起鐵臂膀周侗來。欒廷玉武藝高強,又是周侗師弟,但說起這位天下第一人,他也是搖頭,表示所知不多。


“當初學藝我還年輕,比他差了不少,但要說到師兄師弟,說起來是有一段聯繫吧,實際上當不得真。我輩武師走天下時,遇上厲害的人授藝,誰不想學上兩手。我三十歲前,拜過七個師父,武藝有高有低,到藝成之後,能打出一片天了,才不再拜師。當然也有從一名師學藝,由始至終的,但實際出來之後,還得到處遊歷切磋。據我說知,周師兄真正成藝是在少林,盡得譚正芳譚大師真傳,之後我來山東這邊,與他便沒有再聯繫,不過他在禦拳館當了教頭,與同樣當官的孫立孫師弟就比較熟。”


欒廷玉武藝高強,但姓子沖和謙虛,說起武藝高下,倒是笑了笑:“境界到這裡,差得一籌,打起來便差很多。若那位陸姑娘真有周師兄的功夫,又不戀戰的話,想來就來想去就去,誰能留得住她。”


他說完這些,又補充道:“只是人力有窮,再強的功夫,人也會累,又或是運氣不好,這些事情不好說。只能說……應該沒事吧。”


陸紅提在呂梁山上活下來,自然不是只靠運氣,特別是遇上遼人打草穀的混戰,能夠活下來的,警惕姓肯定遠高於一般人。寧毅稍稍放心,只要解決完宋江這些人,便可以立刻過去與她會和。


這時候才想起魯智深死掉了,又想到林沖,忙跟欒廷玉詢問這天下間還有哪些人像周侗一樣厲害,又或者周侗會不會出手給弟子報仇的事。欒廷玉一臉怪異。


“武藝總是打過才知道,宗師也不過是叫出來的,我哪會知道誰比較厲害……不過要說給弟子報仇。周侗在禦拳館教拳,每年向他拜師的弟子沒有八十也有一百,就算是正式一點收的關門弟子,聽說京城也有好幾個小王爺侯爺拜在他門下。弟子教出來了,若是不能參軍,多半進了綠林。北方、齊魯、河朔、江南,哪裡沒有他的弟子。史文恭、盧俊義、林沖這些,大都是他教出來,頂多是留個念想罷了……”


欒廷玉歎了口氣:“何況他一生學武,想的是上陣殺敵,只是習武之人受輕視,他在京城打出偌大名頭,天下第一,朝廷卻從不曾重用於他。聽說離開之時也已心灰意冷,又怎會為著一些落草的弟子跑來找官府的麻煩,真遇上了,不親自出手清理門戶,也就算是網開一面了……”


兩人為這些事情議論一陣,之後又討論了有關宋江等人的意圖方才分開。祝彪又過來好奇地詢問他師父的年紀、漂不漂亮等等,寧毅罵他幾句,道:“你的妞就在後面,她心情不好,過去泡你自己的妞去。”


祝彪倒也已經習慣了他口中古怪的話,只是不清楚意思:“什麼是泡啊。”


“就是追求啊,讓她開開心心,離不開你啊……”寧毅解釋一番。


“那我不用泡啊,我們都定親了,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早已跟她說了,必定取宋江項上人頭,為……呃,為大家出氣。”


“女人不是這個樣子的,要哄的。”這傢伙有點虎,寧毅對他很無奈,解釋了一番哄女人的重要姓。祝彪聽完後想了一會兒,從馬車裡出去了。孺子可教,寧毅對他的態度還是比較欣賞。


然後到得這天傍晚紮營的時候,寧毅出去閒逛,看見祝彪在那邊與蘇文昱、齊新翰等人聊天:“甯大哥聰明是很聰明,就是太婆婆媽媽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哄女人呢……”


“嗯,我二姐夫就是這點……”蘇文昱點頭應和,擺了擺手,“他整天掛在嘴邊泡妞什麼的,其實啊我跟你們說,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會泡妞……”


幾個人站在那邊,之後囂張地哈哈大笑……


……


這一天過去之後,七月十一的淩晨,天剛濛濛亮,一隊一隊的人影在黑暗的山間行進。


燕青奔行在軍陣當中,目光在黑暗中掃過周圍,顯出草叢、石塊、樹木的輪廓,他心中微有些焦慮,山麓的高處將至。


越過那道山麓,風在吹,景物自眼前舒展開去,視野下方的山坳間,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斑點稀疏的燈光,構成了一座小縣城的輪廓。


“燕兄弟。”


旁邊有人上來,是花榮。


“終於到了,折轉這麼久,他們一定想不到……”


風吹過山野,天邊露出微微魚肚白時,微涼的白霧縈繞在空氣裡,小小的縣城外有人出去擔水,道路上,一隊十多人的商旅朝這邊過來,經過城門時,遭到了盤問。


片刻之後,小縣城的城樓上,陡然有人示警,城門處,商旅陡然拔刀,鮮血濺起在清晨的霧氣裡,兩側山麓間,人海如狂龍而下。


七月十一,在領著官兵兜了幾天之後,梁山眾人虛晃一槍,折往東面,取住戶只有六千人左右的豐平縣,打著為朱富朱貴兄弟報仇的口號,殺了縣內以何姓大戶為主的數百人後,放了一把火,然後出城北遁。在鄆州整個戰略局勢不斷收緊的情況下,以戰術層面上的運作,成功地給了武瑞營與寧毅等人一個淩厲的下馬威。


梁山人未必敢屠掉一個縣城,但對於官府來說,這卻也是不可忽視的威懾姿態。七月十二下午,梁山眾人出現在饒平縣外,大概覺得攻下縣城的代價太大,虛晃一槍又走了,這兩下的姿態,將武瑞營咱附近幾個點的軍隊成功地釘住。而趁著武瑞營在這片刻的遲疑,三千多人果斷回身,翻山越嶺,在七月十三這天的夜晚,朝著他們最終的目標直撲而下!


決戰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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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9 21:12:06
贅婿‧正文 第四三三章 月明星稀 烏鵲難飛

蟲鳴渺渺,陽光在樹葉的掩映下,逐漸傾斜過去。人群穿山過嶺,快、而無聲,夕陽西下時,方才在山間稀疏的樹林里停下來。短暫的扎營,氣氛肅殺。

    燕青坐在樹下的石頭邊,就著清水開始吃干糧,看著天色與周圍的地形。旁邊,手下的人圍聚一團,吃著東西,竊竊私語,有的人在擦拭兵刃,但沒有人發出太大的動靜。

    這一次的轉折,去往哪里,沒有多少人被明確地告知,但事實上,詭異而肅殺的氣氛已經隨著這一兩天來反常的行動籠罩到了整個隊伍里。在人們的竊竊私語間,大家都有心理準備,上面準備趁著現在大干一場了。

    人不狠,站不穩。梁山如今的隊伍當中,多的是願意搏命之人,特別是最近幾天的行動,目的明確,轉進干淨利落,讓眾人又找回了當初梁山聚義的豪氣。雖然如今許多事情並不透明,但從上頭傳來的訊號表明,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拿縣城,拖著官兵到處跑,使他們左支右拙。這期間,“大干一場”到底是干什麼,反倒是其次了。總之“你若不怕,我們便更狠一點”的姿態,以及短暫幾日內的準確和高效煽動起了士氣,讓人們心中隱隱覺得有一場大戰將臨。

    至于是什麼,此時連燕青也不是很清楚。自饒平縣離開之後,宋江等人領導著隊伍,奔行迅速,目的相當清晰,原本估計是去拿下兵防空虛的富成縣,甚至有可能是攪亂武瑞營步調之後趁隙入州城,做行險一搏,但半途之中,路線又隱隱有些不對。

    作為頭領,總能從別人的話頭語隙間得到一些東西,隊伍之中。偶爾也有熟悉周圍些許地形的,提起一句經過的地方。燕青在心中繪著圖,努力拼湊起對周圍的印象,旁邊有頭領過來,與他輕聲打了招呼,他回應幾句,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

    那大概是……最有可能有一個推論。只是那樣一來……

    他扭過頭,望向宋江、吳用等人可能在的方向,樹影雖然稀疏,但人影憧憧。按照此時的規矩,大家都自覺地維持著麾下的人聚集一團,除了偶爾接觸。並不會亂走。燕青皺起眉頭,自己想的,到底有沒有可能是真的,該不該去探探,夕陽的霞光斜射在他臉上,一時難決。

    鳥兒鳴叫一聲,從樹梢上飛走了。

    **

    “……我們如今在這里。距戰家坳,只隔了兩座嶺,不能生火了。好在大伙兒也多少感覺到了這事情,有了心理準備,勝敗就看這一次……”

    草叢稀疏,地上有花,樹葉雖然算不得非常茂密,但夏末秋初。卻也是樹葉給人的感覺最為生機蓬勃的時刻。那棵樹下,宋江與吳用、朱武等人拿著一張小地圖,輕聲指點說話。

    “……原本想的便太多了,趁他們反應不過來,這等事情只能速決……”

    “……最近的武瑞營軍隊來回需要兩個時辰。咱們昨日在饒平出現,又有各種謠言亂飛,今日一旦有消息。他們必定遲疑是否調虎離山,我們的時間,就有三個時辰或者更長。夜里襲營,就算他們炸營不是太厲害。能組起防線,咱們也能輕易將他們切開……”

    “……回想當日獨龍崗一戰,若我能當時便決定強攻,便不至于有今日了……”

    “哎,軍師何必自責,當日誰也未曾料到後來的事情,梁山……你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昨日一敗,未嘗不是今日取勝之機,只要能過得這關,我梁山便能再度崛起,到時候必教那人將拿去的悉數補回來……”

    “必要如此……他們每日游走,夜里扎營防御必定是不夠的,但仍需謹慎,不可有絲毫掉以輕心……”

    幾人商議完畢,不多時,由戴宗親自帶領的幾名探子終于回來,向宋江報告了情況。

    “……已然確定……戰家坳……”

    ***

    “戰家坳……”

    燕青的手指在地上輕輕畫了畫,皺著眉頭。夕陽已經在天邊燒出最後的彤紅來,如血一般的澆灌下來,然後視野里的一切。

    豐平、饒平、富安幾縣成一個三角的區域。攻豐平之前,獨龍崗人所在的位置,武瑞營幾支隊伍所在的位置,當眾人出現在饒平,大伙兒的位置,此後所有人行進的可能。

    如果說獨龍崗眾人這些時日的移動一是為咬死自己這支隊伍,二是為武瑞營補上包圍。這個時候,他們很可能就位于豐平、富安兩縣之間的位置上。戰家坳……是這個可能性之一。

    謠言四起,兩側的武瑞營軍隊,都有可能按兵不動,而即便要動,可能也稍微遠了一點。半月以來,自己這批人都始終不敢與軍隊死磕,因為人真的已經經不起消耗,但如果掉過頭來的第一次攻擊就是破釜沉舟……

    而他們的目的,甚至不是獨龍崗的人。

    心中的某個答案其實已經呼之欲出。夕陽漸落了,逐漸傳來不許生火,不許喧嘩,就地休息、做好準備的命令,燕青站起來時,看見樹林的遠處,宋江正在低聲跟一群士卒說話,與這一批說完之後,又過去另一批……

    ***

    “……情況特殊,宋江不能大聲說話,還請諸位兄弟見諒了……自起事以來,受諸位兄弟抬愛,宋江無能,很是慚愧……如今我等已被逼到極點,但轉機也在此時……幾位軍師盡心謀劃,為的便是博一個機會……”

    陽光落下去,天空之中,缺了一小口的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朝著這片大地放出她的瑩光,一只鳥兒飛過樹林上方,宋江在軍陣中走著,為一撥一撥的士卒打氣。

    “……我等沒有了很多兄弟,有些沒有了親人,這一切。罪魁禍首只有一人……此人用計歹毒,心狠手辣,他不死,我等難有寧日……但我宋江向諸位兄弟保證,機會,馬上就會有。我此時還不好明說,諸位吃好東西。暫作休憩,不久之後,你們就會明白……”

    “我們要為兄弟、為親人報仇……過不了多久,你們就會看見那個人哭的樣子,死的樣子!而且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再去江寧。將此人一家……送下去。到時候,不論他的妻兒,他的親朋,我們一個都不放過,唯有如此,我們才能祭奠梁山五萬弟兄的在天之靈……再稍等一下,把你們的刀準備好。你們就要看到了……”

    “他們以為我們會一直逃,以為我們只想拖!但我們馬上就要告訴他們,我們梁山……是打出來的!”

    ****

    低聲的細語,正在被一名名頭領喝止住。但在樹林間,人們擦拭刀兵,每一個眼神的交流,肢體的觸踫,都有著掩不住的殺氣。月明星稀。這一切,肅殺而又安靜。

    燕青處在人群中,呼出一口氣來,身下的手掌張開、捏緊、張開、又捏緊……

    那個寧立恆,他很厲害……

    他可能是有準備的……

    哪怕獨龍崗只有兩千多人,未必扛不住……

    梁山已經被逼到絕路了……

    接下來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所說過的。自己都已經做完了……

    吳用他們已經知道頭領中有奸細,不可能沒有準備,自己有暴露的可能,而且有可能因為自作聰明。節外生枝……

    但只要不確定奸細是自己,隱秘的行動他們沒有可能發現,就算發現了,自己也可能已經走了……

    不要冒險……

    不能坐視……

    心中陷入巨大的猶豫。目光望向樹隙上方的月光,搖了搖頭。

    不管怎麼想都覺得……

    沒有必要。

    自己的命自己掙吧,寧立恆,你這人既然那麼聰明,不會沒有防備吧……

    員外啊員外,我已信守承諾,應該……

    **

    時間逐漸過去,夜色的安謐里匿藏的,像是一把鋒銳的刀,還在不斷地繼續力量,因為那沉默的壓抑,變得更為鋒利。穿好甲冑,束起袖口,擦拭刀尖,一遍又一遍……

    呼的一下,營地一側,身影如狸貓般的掩入草叢,在月下穿行而過。

    眼前的景物不斷地出現,分開。自己需要的時間不多,只要一個示警便夠了,只可惜因為這一路的逃亡,身上沒有帶花炮等物,但這邊距離戰家坳的方向,也並不遠。

    那人死了,一切都將功虧一簣,員外在京城,也未必真能平反或者過得好了。梁山的成績,如果系于一戰,自己也只得再冒這個險。

    草叢、樹木、石塊、黑暗都在那身影迅速的奔行下無聲的靠邊,然而也就在這樣的迅速奔行中,破風襲來!

    ……

    樹林里,頭領間互相打招呼,做手勢,一名兩名……最後知道三千道身影都已經無聲地起來,開始行進。

    燕青的手下這里,朱武已經過來,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前。片刻,他們並入前行的隊伍,猶如無聲的洪流般,往前方涌去……

    ……

    啪的一下,黑暗中的交手,然後是砰砰砰砰的好幾下換拳,刀刃無聲地刺出去,落在了空處。兩道身影朝不同的方向躍開。

    “戴院長……”

    “好俊的身手。”

    刀鋒在戴宗的袖間掩起來,兩丈外,燕青轉身,就在他朝向的前方高處,有人過來,一個、兩個……最終聚起了可怖的氣息。為首的那人目光深沉,望著他,搖頭。

    “燕青啊燕青,最後竟然是你,真是讓我……好生心痛!”

    月色下,那是已經準備殺人的宋江,黑道梟雄,終究不是一味與人為善的。而在他的身後、身側,武松、關勝、柴進、阮氏兄弟以及十余名梁山精銳都已經過來,而最惹眼的,或許是因為一路奔逃,又被孤立變得臉色蒼白,有些病懨懨的席君煜。到得此時,他鼓著掌,終于能夠再一次地作為重要謀士站在宋江的身邊了。

    “時來天地協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這麼長的時間,我等機關算盡,看來終于有一次,能夠走在那人的前面了。燕兄弟,其實盧員外還活著吧……真是恭喜了……”

    有些虛弱、有些喜悅,卻又好整以暇的聲音,在夜色里淡淡地傳開了……

    *

    不久之後,最後的那道山嶺上,第一道人影,終于無聲地出現,然後人如蟻群,群居而上。人群之中,有人伸出手來,指向下方並不算遠的地方那沒有多少防備的……兩千人的營地。

    戰家坳。攻勢如洪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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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0 19:42:37
贅婿‧正文 第四三四章 燕字回時 月滿西樓

“時來天地協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這麼長的時間,我等機關算盡,看來終於有一次,能夠走在那人的前面了。

燕兄弟,其實盧員外還活著吧……真是恭喜了……”
   
月光明亮,山林間響起席君煜的這個聲音時,梁山的兵卒還在遠處的樹林裡無聲前行。燕青退了一步,目光掃視著周圍的眾人,前方的宋江,後方的戴宗,握了握拳,吐出一口氣。然後,終於定下心神,笑了出來。
   
“這麼快……看來你們之前就 ​​已經在懷疑我了。什麼時候?”
   
“從我們還在梁山上的時候。”
   
在憋屈、誤會之中隱忍瞭如此之久,到得此時終於雲開月明,席君煜此刻並不吝於與人分享心得,聽到燕青的問題,他便也笑了起來,然後,目光轉為嚴肅。
   
“要懷疑到燕兄弟你身上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與大家的關係太好,裝得也太好,盧員外去世之後,梁山上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到你。但是第一次讓我把目光停在你身上,是一個月前,我在山上做出偷跑姿態的時候……”
   
“軍師當時與大家一樣都明白我們中間有個內鬼,也都明白這個內鬼的破壞力。可他匿身在頭領之間,我們根本無法去查。但我可以確定一件事,我是寧立恆一定要殺的人,我如果想要偷跑,那個內鬼一定會注意到我。當時我以自身為餌,引人露面,確定了一些人,燕兄弟,在這中間你是最讓我覺得奇怪的……”
   
隨著說話,席君煜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朗起來,他攤開雙手,甚至帶著些與寧毅類似的氣質。由於大戰還未開始,宋江等人也並不介意在這里花點時間,由著席君煜說下去,在開戰之前,享受著這一份將內奸當場抓住的快感。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詢問、調查,總能有些端倪。我想要走,很多人不許,這不奇怪,三心二意不代表是內奸,但是你竟然會對此關心,為什麼?盧員外死後你一心想的就是報仇,你將眼光放在梁山以外,一點都不出奇,可你關心梁山內部的事情,這就不好說了。

當然,你跟誰的關係都很好,偶爾問及一些事情,也不能確定你是有心的,而且,有可能你想要將我綁去,找寧立恆報仇,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當時我無法確定。”
   
席君煜偏了偏頭,似笑非笑地停頓片刻:“但心中既然有了疑惑,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想了……我們回頭看了獨龍崗的整個事情發展,又對照了寧毅一路的行踪。三月底,江寧滅門案,到四月中旬他就啟程上京,後來遇上朱武大哥他們劫運河。四月底五月初進京,就算拉關係也總得有所打點,五月多他來到山東,五月底咱們就打獨龍崗了,這麼短的時間裡,他能做到多少事?”
   
燕青笑著,腦袋晃了晃:“他三天就打垮你們了。”
   
“沒錯。”席君煜好整以暇,“可獨龍崗的戰事,一開始我們根本沒料到有在山上任頭領這樣的內奸。從整個事情上看,若不是有這樣的內奸在,後來他根本不可能成事。

而且想要成事,這個內奸還不能是倉促拉過去的,他將自己置於險地,最冒險的一環居然是將勝算寄託於一個內奸身上。那麼這個內奸一要厲害,二要精明,他武藝高強還要有頭腦,有行事手段,而且還要值得信任!那個時候我突發奇想,如果內奸不是他到山東後布下的,如果說是在我們漏掉的一個地方,他就已經布下伏筆。那就只有一個地方有可能……”
   
“運河。”席君煜點著頭,抬了抬下巴,睥睨燕青,“運河一役,回來四個人,朱武大哥沒有可能,因為他不在場,張順張大哥在獨龍崗被殺了,剩下你和燕順哥哥,我都懷疑過,懷疑到你的時候,我都在笑自己想多了。按照朱武大哥的說法,盧員外之死,他親眼所見,而且只被抓了半天時間,盧員外怎麼可能被策反,沒有時間。我們下 ​​山之時,燕順哥哥並未跟來,我也一度以為自己想錯了。但對你的提防,我從來沒有鬆過,而到豐平縣的時候,你往一個死了的衙役懷裡放了張紙條……我才能確定是你。”
   
“聰明一世,節外生枝,可也確實只有你了!”席君煜指向他,笑起來,“厲害精明、武藝高強,有行事手段,而且你還與梁山上的大部分兄弟交好!而且只有你,可以補上我一直奇怪的最後一環。為何他願意將這一寶壓在這個內奸的身上,如果排除掉他神通廣大有諸多後手。燕青……因為你與盧員外之間,不是兄弟之情……而是戀情!你這孌童……”
   
這句話一出,周圍有人神情古怪,有人幾乎笑了出來。燕青的臉上原本還是有些隨性的表情,這時候微微低下了頭,整個人的氣勢上,已經殺氣畢露。
   
燕青的脾氣溫和,但樣貌之中,俊美而不失陽剛之氣,加上武藝高強,梁山之上許多人都與他有著好關係。但關於他跟盧俊義之間的關係不止是主僕這麼簡單的事情,山上有些人隱約知道,卻是不說而已。燕青雖是盧俊義家僕,早些年其實確實是孌童的出身。
   
但在這年頭,兩個男人之間就算有點什麼,也算是風雅之事,只是不好隨便宣之於口而已。燕青是因為這些原因,才學了諸多能在青樓中混得風生水起的技藝,得了“浪子”的名聲。但他成年之後與盧俊義間便未必是身體上的關係,特別是後來救下盧俊義上山,已經算是堂堂正正的兄弟身份,沒有什麼人再拿這個說事。
   
但這時候席君煜說出來,就是不折不扣的侮辱,無異於拽了虎鬚,掀了逆鱗。
   
席君煜此時自然不怕燕青,只是自得地笑。只是燕青目光森冷起來,戴宗、武松等人都進了一步。
   
宋江沉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燕兄弟,我宋江自問並未虧待於你,你卻如此對我。善惡終有報,今日你被我等揭穿,也算不冤!那寧立恆今日便在戰家坳,我等殺過去,便要置他於死地,這裡不是獨龍崗,周圍地勢開闊,我等殺過去,也不是為了全殲那兩千人,便是要以三千人全力殺了他!他難有幸理。你若悔改,便早早投降,束手就擒吧,到時候如何處置於你,或許還有兄弟給你求情。”
   
宋江說完這些,有人牽馬過來,他也不理會燕青的回答,騎上馬準備走,後方燕青低頭笑了出來:“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宋江……”
   
這笑聲顯得荒謬,宋江偏了偏頭,後方燕青沉聲道:“你替天行道的鬼話喊多了,不是自己也信了吧!?”
   
這話語幾乎是咬著牙關喝出來,宋江看了他一眼,燕青站在那兒,直起身子,整個人都挺拔起來,從懷中拿出一卷油布來,打在手上,緩緩地纏繞。他微微跨了一步,戴宗等人也改變了方向,預防他逃跑。
   
“沒錯,我燕青是身份卑賤之人。但宋江,你就是個土匪!未曾虧待於人!?你把人都當成傻子一樣麼!我家員外本是大名府富商,有房有田有家有室。你說他是英雄好漢?所以就要讓他上山落草?一句反詩一個計謀,將員外弄得家破人亡!爾等可知,員外第一次出門時,我就曾經苦勸於他,不要逞一時意氣過來梁山……”
   
油布捲在手上,燕青握下拳頭,發出“咔——”的響聲,月光下,目光銳利如虎。
   
“員外不聽我勸,最終落入爾等計謀,走投無路了,我也只得勸員外上樑山……燕小乙確是身份卑微之人,在哪裡都無所謂。可我還分得清好歹,知道這事情是誰幹的!宋江!虧你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你未曾虧待於人!你害得旁人家破人亡,卻還理直氣壯地想要他人感謝你!梁山上有多少這樣的人,秦明的家人是如何被害的!徐寧又如何!他們是不是如豬如狗,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告訴你,燕青自上樑山起,就在心中盼著你們全部死光!”
   
他以牙齒拉緊了纏在手上的布條,骨骼微微響動著,目光盯准了宋江,露出狼一般的冷冽笑容。宋江一勒韁繩:“殺了他!”
   
“呵。”握拳,放開,燕青踏出一步,換掌,身邊的氣勢已經變得真正危險起來。從頭到尾,這個在梁山上一直態度溫和的年輕人,在此刻終於擺出了最為凶戾的攻擊姿態,表明出絕不會在此投降的氣勢。前方,武松等人迎上來,他們不至於害怕燕青,但此時此刻,也沒有人真正敢在他的面前託大。
   
宋江策馬離開,周圍的黑暗裡,隱藏的一些人也開始隨他而走。這邊,燕青在擺開步子的下一刻,朝著宋江這邊陡然衝出!
   
在他的前方迎上的,是一記帶著破風聲的豪拳,這是梁山之上身手數一數二,甚至空手搏殺了老虎的高強之人,“行者”武松,在他的後方,有柴進、關勝,有十餘名武藝高強的梁山精銳。
   
但是他的身影沒有停下,身體衝撞出去,跨步之間雙手由兩側朝前方猛地抓出去,猶如猛虎撲起的大風。砰的一下,兩道身影衝撞在一起,關勝揮起大刀,柴進迎上來,十多道身影迎上來,戴宗從背後躍起,短刀無聲地刺出去。數不盡的衝撞、惡意、殺念、混合在一起,遮蔽了月光。
   
千里之外的京城,盧俊義在院子裡停下了練武,赤膊的身體上汗珠滾落下來,抬起頭,月亮掛在天上,份外明亮……他走向房間,想著,梁山的事情,不知道怎麼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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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五章噩夢終末冰涼一嘆(上)


身影混亂衝撞,拳風呼嘯,血花綻放在眼前,人的身體撞樹幹,衝破亂草,在月夜下,將戰局延綿開去,只留下斑斑血跡。

    “走!”

    被圍困在這一路的殺伐當中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也是因為這樣,才將整場的​​戰鬥維持了這麼長的時間,甚至一直維持到……山嶺那邊的殺伐聲傳來。

    砰的一下擋開武松撞過來的一記頭槌,在小腹上的那一拳轟過來之前,將他整個人震開,然後又是擒拿、鎖扣,將武鬆的胳膊纏住的同時,拽著他往前撞去。武松單手撐住前方樹幹,另一隻手猛然以大力解套,連環重拳朝著他身上打過來,燕青同樣以重拳還擊,後方戴宗偷襲過來時,被一柄大刀揮斬逼開。

    火辣辣的疼痛,腦內的麻痺感,的鮮血,支撐著兩人一路逃殺。但身體之上,確實已經是傷痕累累。武松拳重無匹,戴宗詭變輕靈,但真論武藝,沒有一個是在他之下的,周圍追殺的梁山精銳個個不弱,以一敵眾,難有幸理。

    不光是他,後方揮刀的關勝,此時身上也已經是傷痕累累。一根鉤鎖鉤在他身上,雖然被他揮刀斬斷,但那鉤子也已經嵌進身體裡。他的身上數處刀傷,卻還是揮刀神勇,每一刀揮出,必定避開一個範圍,使兩人能有騰挪的地方。

    燕青沒有想過,在那樣的圍殺當中,會忽然間大喝出刀,試圖幫助自己脫困的,會是關勝。他未必是那寧立恆策反的內奸,獨龍崗前,寧毅設計於他,燕青當時做出了配合。對於講究名聲的關勝而言,那件事情是莫大的侮辱,以至於他此後也一直堅持要與寧毅為敵·跟隨梁山眾人奔逃。

    那樣的策反,也只是堅定了他與梁山眾人為伍的決心。這一次襲擊戰家坳,宋江等人將他帶來這邊,是因為之前陰他的便是燕青·想要以這件事收他的心。但無論燕青還是武松、戴宗、柴進等人,都未曾想到,當燕青出手,眾人圍上去的那一刻。這位顯得沉默的長髯漢子,會奮然出刀,擋開柴進的攻擊,甚至將周圍圍上的兵卒殺二傷一·大喝著讓燕青逃走。

    此後兩人一路奔逃,但看起來一切依舊是徒勞,原本是想要示警·但梁山眾人對那邊防得厲害,兩人越跑,反倒越偏離了方向,往側面、往後。當那邊殺伐聲起,奔逃的兩人都已是傷痕累累,渾身浴血。後方跟隨著的席君煜哈哈大笑:“沒有機會了!你們兩人還不束手就擒!關勝,我這一路倒是看漏了你!我該猜到你已反水,你們這些人……”

    他這話還沒說完,關勝陡然朝著席君煜那邊衝出兩步·長刀怒斬,將一名兵卒斬飛了出去。眼見他發飆,一名兵卒朝他身上劈了一刀連忙與眾人避開。關勝又是一刀橫揮:“小人!休要以你那齷齪心思揣度關某!我與那寧立恆毫無瓜葛!只是……燕小乙說得對·關某人不願再與爾等為伍——”

    席君煜此時也已是梁山決策層中的人,身邊七八名兵卒護著,但眼見關勝兇戾·想要殺過來的樣子,卻也不由得退了一步。然後獰然笑道:“哦?那席某便恭喜關將軍,找到心中想走之路了!但世上之事,成王敗寇,你們聽聽,那邊已經打起來了,你們再做掙扎又有何用!”

    “廢話少說·想取關某性命,爾等儘管過來。不過席家小兒·你當心關某斬了你!”

    那一邊燕青與武松滾出兩丈遠,互相中了一拳,分開,在地上半蹲而起。關勝胸口起伏、渾身​​是血,柱青龍刀於地上,眾人合圍上來,便要再度衝上。席君煜一聲冷哼:“不知死活!諸事已定,無需廢話了……”

    “我就說他很有想法。”似乎在人群之中,傳來應合之聲。沒有多少人理會,山嶺那頭,喊殺聲似乎變得更為激烈了。

    席君煜揮手:“殺了他們,咱們……”

    “……我就說過的,對不對?”

    武松衝出一步,感覺似乎有點不對,微微頓了頓,不知是為著山那邊喊殺的氣勢還是為著不知哪里傳來的耳語,燕青眼角晃了晃,微微偏頭,這一瞬間,大家都像是察覺到了一點什麼,又像是無法確定的幻覺。風從林間吹過去了,只有樹葉在動。

    宋江等人接近了那座山嶺,那邊的喊殺聲,忽然間變得濃烈起來,大地在動。他騎在馬上,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看後方,又看了看前方。

    “這是最後一役……”

    “只有殺了他,才得安寧……”

    “這樣的調動下,假情報,朝廷那邊不可能反應得過來,他們不敢冒險……”

    “獨龍崗的人有防備也無所謂……”

    “三千打兩千,我們只殺寧立恆……”

    “這裡不是獨龍崗了,地勢空曠……”

    “我們轉折這麼久,拖著他們跑,終於找到機會······”

    是啊,找到了機會······他覺得聲音和聲勢似乎忽然變得有點大,但已然接近山嶺的屏障,有風的關係,忽然變大的動靜也是正常。

    他猛地晃了晃韁繩,身下馬蹄加快,一行人奔上山嶺,終於,越過了那條阻隔視野的線條,火光出現在眼前,宋江臉上的笑容映照在遠遠的光芒裡。山風挾著怒吼般的氣勢,滾滾而來了!

    戰家坳。聲浪滾滾,鮮血,大地在動。三千梁山人在頭領的帶領下,殺進獨龍崗的營地裡,與千`的陣容,碰撞在一起。鏖戰……!

    火把、火堆的光芒映上那片夜空。然後在這片天空下空曠的戰地上,亮起的火光開始延綿開去。在戰家坳的土地兩側,還有兩隻隊伍正隨著火把延綿而來,猶如一個巨大的雁行陣,朝著梁山的突襲隊伍,洶湧合圍……

    這畫面,映入山上宋江的眼簾,他的眼前黑了一黑,不可能·不可能猜得到……

    月夜下的樹林裡,披著亂草、樹葉這種奇怪衣服的人無聲地在黑暗裡起來,一個、兩個······砰,有人從樹上掉下來·樹葉亂飛··· ···

    猶如巨大的深淵降臨……

    “啊······”席君煜聽見那個聲音拉得很長,斟酌著詞語,然後,“···…驚喜。”

    ……無數的畫面從疼痛的腦海裡閃過去,然後是零零碎碎的聲音。

    廝殺、奔逃的聲音、那像是環繞整片天地的火光,梁山的三千人,先是聚集如渦旋·然後,潰退如潮水……

    朝後奔逃,樹木、諷刺的月亮掛在天上·樹林裡的動靜,越來越

    廝殺從後方蔓延過來,然後是飛出的箭矢,他記得,有一支射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接著是廝殺、疼痛……

    腦袋裡還在嗡嗡作響,他依稀可以感覺到自己躺在地上,冰涼的感覺,有人喊“公明哥哥······”光芒一陣一陣的,有人走動。

    “啊……又抓住一個……”

    “我要先去洗洗……”

    那個聲音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極其可惡,而在這其中,又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可怖與寒意。有時候眼睛微微睜開·可以看見走過去的腳步,長袍的下擺。

    “…···嘖,那些樹葉跟草里面一定有蟲·我癢死了,還不敢動……我記得我趴著往前走的時候手好像摸到了屎,再也不干這種事情了……”

    “你有種殺了老子!”

    “好啊。”過了一陣,有屍體被抬走,“還有誰有這種要求的?”

    光芒還在變,意識已經越來越清醒。那人在跟人說話,一會兒又道:“啊·菜園子張青,我認識你……我認識他。”

    掙扎一下·但手腳應該都被綁住了。努力地睜開眼睛,有人喊:“公明哥哥。”前方那穿著書生袍的年輕人在跟周圍的同伴說話,目光掃過去,這是一個簡單營地的中心位置,外面的仗應該還沒打完,但是顯得安靜了。自己躺在地下,周圍一些囚禁犯人的籠子,有幾名被抓的兄弟綁起後被扔到裡面,其中便有朱武,但籠門並未關上,席君煜也被背縛雙手,跪在那邊,神情沉默,目光呆滯,一言不發,大概也只能用這樣的形式來應付眼前的一​​幕。

    啪啪。

    年輕人回過頭到這邊,看了看他,拍拍手掌:“醒過來了,能看到我了?初次見面……對了,毛巾。”

    眼前的人,便是那寧立恆——雖然這真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但宋江心中也能夠知道這點,對方拿著毛巾遲疑了一下:“你這是有東西,在鼻孔下面· ·····嗯,我幫你擦掉……是血。”對方擦了一下,然後將毛巾扔掉。事實上,宋江知道自己這時候不止鼻孔下有血,被打了一下的腦後應該也全是鮮血,但對這點,寧毅沒有理會。

    “宋江醒過來了,那個誰,那邊還沒有紮好嗎,去看看啊···…”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不可能猜到,你不可能有這麼多人……”

    “什麼?”寧毅回過頭來聽了一下,“人?哦,那是武瑞營的人,我讓他們事先埋伏在戰家坳兩邊,也不多,每邊差不多三千人,所​​以你們打過來的時候對上的不是兩千,而是八千,你們只有三千,我們有八千……”

    他說了幾句,有人過來回報消息,就去聽了一下,然後又往這邊走,低著頭在一個小本子上畫了幾筆,抬起頭來,目光溫和:“看得出來你很奇怪······對了,忘記告訴你事態,之前你們打過來的時候,我們包抄了一下,殺了一些人,剩下差不多兩十現在被我們堵在西邊的山坳裡了,他們有的人也許想要爬山走,但……呵,拉倒吧。我們待會就總攻,人要死光光了,但還有一點時間,可以稍微跟你們聊聊……”

    寧毅收起小本子,在這邊場地中央一張木桌便靠了靠,看著這邊:“反正事情已經要結束了,做個總結吧。”

    聽著那平淡的語氣,宋江的心裡浮現出某些預感,一顆心已經完全沉了下去,他現在想到的,其實已經不是疑惑了。

    “我、我······哪怕是謀逆之罪,我也當到京城受審,你······”

    寧毅看著他,目光安靜,沒做回答,片刻,他的目光望瞭望營地西側,開始說話:“其實整個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

    初秋的夜風吹過來了,浸著遠比嚴冬更為冷酷的冰涼,拂過了營地,營地西面的山坳裡,兩千餘人被堵住了出口,看著山坳外逐漸紮起的一個簡單的木台,累積著疑惑與絕望。過不多久,這持續了數月的恩怨,盤踞了梁山數年的恩怨源頭,原本有著巨大軀體的勢力,都將在這個夜晚,步入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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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1 18:06:41
第四三六章 噩夢終末 冰涼一嘆(下)

    光芒映照著黑夜,簡單的木台正在西面的山坳間搭建起來,搜捕隊伍的火把正在朝側面延伸開去,士卒小跑過營地。在營地中央的小小廣場邊,手腳被縛的宋江就那樣側躺在地上,與一同囚徒看著不遠處木桌邊的書生雙手交疊著,在木台完全搭建起來之前,做著最後的說話。

    “其實整個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他說道,“你們會覺得疑惑,會為了自己的行動為什麼會被猜到而感到奇怪,不是因為你們想得太少,而是因為你們想得太多了而已。”

    “梁山被破之後,你們壯士斷腕,差不多四千人逃出去,讓我之前的佈置歸零,是一步對的棋。之後你們走了很多步,燒村子,在山裡逃,拖著一兩萬人兜兜轉轉,當意識到燒村子不行,你們拿豐平縣,再威懾饒平,緊接著一個回馬槍殺過來,再加上利用鄆州的局勢,放出謡言,讓所有人都跟著你們走……啊,朱武,看起來只有你對我的說話感興趣……”

    “你們做得非常好,每一步都令人激賞。”站在木桌邊,寧毅的目光巡弋過眾人的身上,語速平靜而且稍稍偏快,這時候才向朱武那邊點了點,做出肯定,“能夠利用這裡的形勢,做到這麼多的事情,光是三千多人在山裡跑來跑去近一個月不被抓住,就已經非常的不簡單。而且你們開始整肅軍紀,最大限度地抑制住了奸細的作用,一直壓到最後才爆發。坦白告訴你們,你在戰術上的運用,不管哪一步,我都沒有抓住你們……哦……”

    朱武在那囚籠裡抬起頭來,目光裡是最深的疑惑,寧毅旁邊有小兵過來報告情況,寧毅聽完點了點頭,然後拿起桌子上的水杯。

    “他說山坳那邊有點暴躁。不管他們,回到朱武你感興趣……而宋公明哥哥,也許也想知道的話題上來吧。我沒有抓住你們,雖然平心而論,我希望他們可以早一步將你們合圍,不讓你們做出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來,但不得不承認在形勢上還沒有到那一步。我……從頭到尾只確定了一件事。從你們離開梁山的時候,我就確定了。”

    “你們要殺我!”這聲音迴蕩在小廣場上,寧毅點了點頭,“你們一定要殺我!這件事情,我從你們下樑山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而你們好像確定得有點晚。整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話語隨風蔓延,寧毅低頭喝水,讓些許的沉默維持在這裡,過得片刻,他才放下了杯子,搖了搖頭。

    “人往前走,路有很多條……很多時候。大家都這樣認為,你們下樑山的時候,不是沒想過殺我。但擺在你們面前的,很多事情好像都可以做,你們可以去投田虎,雖然路有點遠,而且出了鄆州,對地勢你們就沒這麼熟了。但不是不可以;你們可以一直遊走,拖得武瑞營最終沒了心情再抓你們,因為剿滅梁山五萬人的功勞他們已經有了;你們可以一直燒殺搶掠村莊,逼得鄆州又或者是其它什麼地方的當官的願意招安你們,免去麻煩;你們也可以殺我,但好像也挺麻煩的,看起來只是選擇之一……但我就只確定最後這一條。不管前面有千百條路,你們最後只能走到這裡來……”

    “你們殺到江寧,小挫之後鎩羽而歸,運河我讓你們吃癟。幾年經營,你們如日中天,獨龍崗我打垮你們,梁山地利,我讓你們內訌。是我到處奔走,威脅周圍的官員,絶不許你們投降!是我督促武瑞營,決不許他們收兵!你們有路走,我就封死你們的,你們燒村子,我就用剩下的人來填獨龍崗的窟窿。當你們走一步摔一跤的時候,你們一定會越來越清楚地看到我,可惜到這個時候,已經晚了……”

    “你們以為自己幡然醒悟?以為自己……忽然紛繁複雜的線索裡找到了重點?以為自己終於下了決定,破釜沉舟?以為在下了決定之後,費心竭力地運用了戰術,耍了官兵一道,然後果斷的殺了一個回馬槍?這些天來你們想得太多,連自己都被矇蔽,搞錯了順序……”

    “你們在初五初六這幾天才終於下了決定,而在六月二十三、二十四這幾天,我們就已經跟武瑞營談過了,如果一直沒有抓住你們,我需要防的,就只是這最後一步。我在戰術上還沒有太多經驗,只能看到這一步,我跟他們說了,然後……取得了諒解……”

    聲音頓了頓:“在你們攪渾了水以後,對你們的所有動作,我追不上。我不是料事如神,也不是從任何奸細那裡得到你們的行動消息,你們已經有了準備,消息必有謬誤,情報難免差池。梁山以後,所有奸細的責任就已經完成,我讓他們全部靜默,哪怕是他們主動傳出來的,我都選擇懷疑……燕青在豐平放了一張紙條,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打開過。但是你們的動作越激烈,越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們想要幹什麼……大勢的方向已經越來越窄,除此之外,你們又能幹什麼?武瑞營因為各種條條框框是比較遲鈍一點,但是準備了一個月,打個伏擊還是沒問題的……”

    士卒又過來了,報告了消息,寧毅再度點頭。

    “當然你們也可以不打過來,但如果是這樣,頂多再有半月一月,我保證外部的壓力會讓你們整隻隊伍都維持不住。到時候鄆州的山野,就不是你們想跑就跑想逃就逃的了,決戰放在什麼時候,沒有區別……”他笑了笑,聲音低了低,“好了,該說的……差不多說完了,諸位,我們過去吧,裡面的兩千人,大概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來,宋江,我們一起走……”

    兵卒圍了上來,有人解開了宋江腳上的繩索,扶他起來,宋江掙扎道:“你要幹什麼……”但兵卒將這次抓來的眾好漢一個個的拽起來了。朱武、武松、戴宗、席君煜、柴進、張青……等等等等,一個個推著往前走,武松奮力掙扎,將一名兵卒踢開。砰的一聲響起來,血花綻放在他的胸口上,幾乎也是在寧毅開槍的同時,旁邊一名兵卒朝他劈了一刀,隨即被嚇了一跳。寧毅放下火槍,看著武松屍體倒下去,然後沖那兵卒笑著點了點頭:“幹得好。”

    他拍拍宋江的肩膀:“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喜歡你,不用再問了,走吧。”

    一行人往外走,宋江跌跌撞撞的,顯示有些發抖,然後咬緊牙關。吸了一口氣:“還有兩千人,他們都是我梁山最厲害的弟兄……”

    “嗯?”走在旁邊的寧毅和善地看他。

    “你不能這樣逼,人被逼到死路是會拚命的,我……我可以投降,可以受招安,你們不用死那麼多人,你……放過我的這些兄弟。不用趕盡殺絶,我宋江……你今後想殺便殺了……”

    “大義凜然,夠兄弟。”寧毅微笑點頭,仔細聆聽,他們穿過兵卒陣列,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木台,寧毅沒有回答他的話,想了想。笑著說道,“其實我可以理解你,我懂你做的這些事情。”

    “呃……”宋江愣了愣,但寧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快走,話語聲調不高,猶如兩個好友並行的耳語。

    “誰也不是生出來就想當土匪的。有的時候,時也命也,我們擋都擋不住。恰如猛虎臥荒川,潛伏爪牙忍受。你看,你的詞我很喜歡,時乖命蹇,只能上山當了匪人,有很多這樣的,譬如說……林沖,他被高俅陷害,娘子被高衙內那種渣滓侮辱,死了,他被刺配充軍還得被上司陷害,被小人謀刺,最後只得上了山,一個男人能受到的侮辱他都受到了。”

    邊說便走,寧毅搖了搖頭,目光唏噓:“他無法尋仇,一個教頭能怎麼樣,臉上刺字,進了京城就算行刺也殺不了高俅,退一步說,就算他僥倖能殺高俅,他也一定走不了。有些人說風涼話,指責他為什麼沒有拚命的心,我不這麼覺得,拚命啊,說得容易……拿這個標準來要求別人根本就是不道德的。所以我非常理解他,你說是吧……看,你的兄弟朋友……”

    一行人此時已經走到木台附近,再遠處的山谷中,被圍困的梁山眾人身影已經能夠看到,那邊也在朝這邊望過來,然後引起了小規模的騷動,眾梁山頭領士卒義憤填膺。

    宋江被帶上了木台,火光照耀著,能夠讓那邊山坳裡的眾人看得更清楚。席君煜就站在他旁邊,其餘人則在台下排開了,士卒一開始想讓他們跪下,有人跪,有人掙扎,寧毅朝下面揮了揮手:“不用太麻煩了,愛跪就跪愛站就站吧,沒關係。”

    風聲吹著火把,光芒搖曳,聲音呼嘯,兩邊的士兵人群隔著上百米的距離相對,在那邊的山坳中,一道道的身影。吳用、李逵、宋清、花榮、孫二娘、宋萬……李逵大喝了一聲,幾乎就要衝過來,但畢竟沒有衝動。寧毅往兩邊看了看,確定兩邊大概能夠看清楚面容,才返回來,宋江其實一直都在看著他,他也走到了宋江身邊。

    “其實我也理解你,譬如說……替天行道什麼的。造反當然要有個口號!憑什麼不能有?是我我也有,一定要喊得響亮!還有,你看看旁邊,席君煜……事情很簡單,小弟在外面惹了事,又或者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大當然得扛。要上山,當然是殺人放火做壞事啦,如果他好得不得了,官府就不會逼他上來了。有些時候,小弟的事情做過了,陪個禮道個歉也可以的,江湖嘛,打打殺殺難免誤傷……”

    夜色沉默,只有風聲,兩邊的人看著寧毅在木台上與宋江如好友一般的說話,甚至偶爾指指席君煜,卻沒有一句話跟這邊、或者那邊的人說。都不知道要發生些什麼。甚至連宋江,此時都覺得有些詭異,他是希望寧毅跟他談招安或者投降的事情的,但對方絮絮叨叨,只有詭異和冰涼的情緒在心裡積累起來。

    “還有秦明啊、徐寧啊他們,這麼厲害的人,能用當然是比殺掉了好,如果是我,多半也想逼反他們。走投無路上了山。梁山聲勢越大,我也多一份保命的籌碼,對不對?將來太大了,跟官府談談招安,當個官。真的,是我或者也只能這樣做。你看,我理解你。我真的理解你。”

    寧毅微笑地看著他,重複了這句話,當宋江在片刻後下意識地點頭,寧毅倒是想起了一些什麼:“嗯……回到道歉上,這件事雖然是你小弟起的頭,但是蘇家死了一百多人。像有些孩子,只有這麼高,這麼一點點高,我看見……他們被砍成兩截了。這事情又不是他們的錯,我確定不是他們的錯,既然是你們做錯了事情,道個歉可以吧?那麼小的孩子……你說呢?我很希望你能跟他們道個歉。說聲對不住就行了……”

    宋江看著寧毅,寧毅也看著宋江,目光柔和但執著,笑了笑,又有些傷感。宋江牙關站了站:“對不住。”他這聲音像是從牙縫間出來,說出之後,大概覺得自己聲音太小,想要再大聲地說一次。但寧毅已經點了點頭,伸手摸著他的頭頂和後腦:“可以了,可以了,他們現在已經在天上了,說的聲音大聲音小,應該都能聽到的。已經可以了……”

    宋江此時年過四旬,在梁山之上雖然算不得最為魁梧的。但也算是鐵塔般的漢子,只是寧毅這樣摸他的頭,卻像是摸個孩子一樣,他腦後此時還有鮮血。寧毅也絲毫不在意。說完這些,右手手指舉起來揮了揮,有著稍許興奮地去往一旁。

    “我說過了,我理解你們,就像是……林沖,就像是我剛剛打死的那個,是武松吧?他是武松吧?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要是我平時聽說有這麼厲害的人,我也得說,他是好漢。你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何等快意,對不對,聽起來就令人嚮往,如果說到書裡去,一定會很受歡迎。那邊,智多星吳用,聽起來就很厲害嘛。你兄弟李逵,想殺誰就殺誰,多棒。不說李逵,就說魯智深吧,人家都說他有大智慧,你看,有大智慧,又能一直瀟灑快意,大家都會很嚮往,老百姓都喜歡這樣的好漢,因為他們也希望自己可以活得這麼自在……”

    “你要幹什麼……”寧毅喋喋不休的說話中,宋江終於又打斷了他一次。因為寧毅一面說,一面在旁邊的箱子裡挑挑揀揀,拿出了一把鋒利的、明晃晃的剔骨鋼刀,看起來竟像是用來殺豬的。宋江問出這句話,寧毅晃著手上的刀才停了停,看了鋼刀一眼。

    “哦,這個……刀啊,當然是刀。我剛才說到哪裡?呃……自由自在,活得自由自在,說出來大家都很嚮往,但是、但是你殺到我們家裡來了怎麼辦呢……”寧毅拿著刀吹在身側,搖著頭走過去,目光望著宋江,然後他頓了頓,低頭看手上的刀,用手碰了碰刀尖,“你們……會殺到我們家裡來啊,不是說書聽聽就好,你們會殺過來,把人全家都殺光。這個時候我怎麼辦?”

    寧毅站在那兒:“難道一直都說你們有苦衷我可以理解你們嗎?武松啊,我也想可以打死老虎這麼厲害,林衝啊,我也為他義憤填膺,真的義憤填膺,魯智深啊,大家都想跟他一樣,逍遙自在,有大智慧,他雖然不積善果、殺人放火,說不定他有一天大徹大悟還可以頓悟成佛呢,但是在他成佛之前,他會護著你們,被他殺、被你們殺了的人怎麼辦呢?他成佛之前殺掉了我怎麼辦?這樣的佛?我要來幹嘛!?我也想跟你們一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誰都想,但要是你們喝的那酒是我的呢?你看,你們到我家裡來,殺人了啊……”

    寧毅瞧著他,目光懇切,手中刀鋒轉動:“所以,我說這些,你可以理解嗎?”

    宋江牙關顫動,想要說點什麼,面上表情急速變幻著。風吹過來,寧毅手中,刀鋒轉向上方,定住。眼神在那一刻停住。

    “謝謝理解。”

    平淡的話音落下,寧毅跨出一步,一刀刷的捅進宋江的肚子裡,然後握住刀柄,猛然拉了上去。所有人的注視下,火光中,鮮血噴上天空。

    空氣中,似乎有吶喊的聲浪響起來,就在宋江的身邊,一直聽完了整個過程的席君煜“啊”的大叫,猛然後退,尿液已經從褲子裡漏出來,寧毅搖了搖頭,不管那些濺在自己身上的血液,看了席君煜一眼,將手中的鋼刀交給旁邊的同伴,朝著席君煜身手劃了一下,這是他對席君煜最後的處置。然後在巨大的躁動當中,寧毅轉過了身,火光的明明滅滅中,舉起了一隻手。

    “殺——”

    由破六道的氣勁迫發出的巨大的怒吼,朝著四面八方擴張出去,這邊的木台一側,排開的士卒們舉起鋼刀,朝著那一列被押在陣前的梁山好漢,斬了出去,朱武、戴宗、柴進、張青……一排排的鮮血綻放開來,噴湧而出。殺氣激盪、火焰撕裂夜空。宋江整個人被剖開,跪下、倒下。血腥流淌、在木台上、寧毅的腳下,瀰漫開去……

    箭雨之後,兵鋒開始衝殺在一起,這個夜晚真正的殺戮,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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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2 21:32:48
第四三七章 塵世苦厄 何處菩提

    喊殺的聲音撕裂了夜空,火光沸騰著,煙塵瀰漫,山坳旁的高處,有人將點燃的藤球開始扔下去,山坳內部雖然不小,但煙熏火燎地將兩千餘人逼出來。

    兵戈相交之時,有人歇斯底里的反抗,有人因傷勢而哭泣,有人則試圖投降。但這個夜晚的戰家坳,殺戮終究成為了主題,當宋江倒下,一眾頭領倒下,失去主心骨,失去根據地,連番奔逃又不斷中計的梁山眾人,已經拿不出哀兵的氣勢來,當獨龍崗的眾人領著官兵,帶著血仇往山坳裡壓過去,混戰之中留下的,便是一片一片的屍首與殘肢。

    也有少部分的人試圖復仇又或是試圖突圍的,在眼下的境況裡奮力撕扯著整個包圍圈,但也已經組織不起太大力量的攻擊了。

    人心已散,眾膽已寒,哪怕是想要求生,頂多也只是掙扎得頑強一點,在大片大片的圍攻之下,不久便被淹沒下去。

    當燕青與關勝從營帳裡出來,所見到的,便是前方山坳間那沸騰的一片人海廝殺。他們身上傷勢不輕,包紮處理之後,仍舊全身疼痛無力,但只是稍做休息,心中的悸動促使著他們還是忍不住的要出來看看。一名祝家莊的士兵沉默地跟著他們。

    他們走上小小的土坡。前方那山坳一帶,無數的火把、戰旗混在一起,箭矢飛過天空,山坳兩側的山崖上火球滾下,從裡面想要奮力廝殺衝出的人中,有他們原本還算熟悉的面孔。在梁山人前方,獨龍崗的人沖得最前,也殺得最狠,但山坳畢竟不寬。有人能過去,有人則被安排在後方。一路前行所見,士兵之中,有人興奮得歇斯底里,有人紅著眼睛大笑,有人面目凶戾,叫嚷著要過去殺人。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場復仇的盛宴。

    一些人受了傷,被抬回來。燕青關勝過去時,能夠聽見一名斷了手臂的人在擔架上喊:“我報仇了!我殺了兩個!我報仇了……”不知是為誰人報的仇,說著說著,竟哭了出來,哭聲雖弱。卻是悲慟淒然,旁邊跟著的大夫讓他平靜下來,卻怎麼也止不住。終於抬到遠處,沒了聲息,也不知是暈厥過去了,又或是就此死去。

    宋江等人的屍首還在那木台附近放著。對於燕青、關勝來說,難以說清是怎樣的心情。而且以他們的眼光。也能夠發現,眼下的戰家坳,要打的已經是一場全不容情的殲滅戰。將人逼至死地,縱然梁山一方已經組織不起統一的軍勢。要殺光他們,也必將付出代價。只有在這前方、這附近獨龍崗眾人說出的話語、興奮的神情、與微紅的眼眶中,能夠找到這場殲滅戰的必要性。

    而在更加側前方一點的地方,他們看見那一手主導了一切的年輕書生。就那樣搬了張椅子,坐在喧囂的戰場上。那也是個小小的土坡、大樹下沒有光芒。他坐在那兒,靠著椅背、微微仰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個身體都像是要嵌進那片黑暗裡一般。持盾的侍衛前後左右地儘量護住他,更前方一點,是獨龍崗的眾人。而在梁山一方,也有能夠發現這一處地方的人,以李逵、花榮、孫二娘等人為首,掙扎著、嘶吼著,要朝這邊殺過來。在身邊的人已經越來越少的趨勢中,要廝殺出一條血路……

    而寧毅只是坐在那片黑暗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在最為喧鬧的時候,會有一些東西從心底噴湧出來,猶如春天裡桂花糕上鋪著的糖漬,又像是屋簷下雨絲滴落的瞬間帶著的光芒。沁人心脾,有幾分溫暖,卻又不可捉摸。

    在江寧的那個……不大、又沒有多少名氣的豫山書院,曾經有那樣的一群孩子,在或陰或晴的春夏秋冬裡,他們會來聽課。他們或許並不全都長得可愛,或者有點傻里傻氣又或者頑劣不堪。他們原本都會有一個明天……

    豫山書院更多的還是教授家裡的孩子,有那樣的一個孩子,六歲了,被寧毅叫過去上學,小孩子到了這個年紀多半乖巧,寧毅教他講禮貌什麼的。那場暴雨之後,那孩子整個人變成了兩截。在整理出來的屍首裡,還有好幾個孩子,他是認識的……

    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老虎。這句看起來光棍的話,可以安慰一些人,包括他在內,或許可以將自己塑造得不那麼無辜,可以為自己遭遇的壞事多少做點解釋,讓一個人……不至於會沉湎於痛苦和質問。但這樣的話,原本是不該放在那些孩子身上的。

    慧極易傷,情深不壽。走過那樣的一條路,他或許可以壓下心中的同情、憐憫,但總會有一些東西,會在心裡積累,在某些時候,噴湧出來,撩撥他的情緒……

    雖然做事的時候,是不該有情緒的,但事情畢竟是告一段落了……

    *****************

    黑暗中,血腥的氣息縈繞鼻腔,殺戮聲傳過來時,手鏈像是念珠一般的,一顆顆在手裡轉動著。

    遠遠在那邊喊的,是李逵,但他喊的東西,寧毅並不想理。

    有些情緒,從鋼刀刺進宋江身體的那一刻,就在從心裡湧上來,鬆動了心中的理智基石,但畢竟是無所謂了。他靜靜地感受著這些,傷感與憤怒交疊在一起,這是他原本壓在心中的東西。

    從三月底那場暴雨裡他意識到整個事態的那一刻起,這些情緒,他一直不曾表現出來半點。看那些屍首時沒有,見到梁山上的人時沒有,將梁山人一個一個地殺,一個一個地威逼時沒有,哪怕有些時候他表現得彷彿令人恐懼般的冷澈和瘋狂,在實際的情緒層面上,他從來就不曾有過動搖,甚至於不願意讓任何憤怒主導他的行動。

    如果他真的表現出任何憤怒,宋江等人感受到的。或許就不是恐懼了。在所有事情完成之前,他只是要將恐懼和絶望,完全而高效地撒播出去。但在這個時候,那些東西終於能夠從心裡湧上來,纏繞住他的整個思緒。

    齊新勇、王山月等人護在他旁邊,注意著變故或是流矢,也只有他們隔得近了,能夠清楚這附近的事情。也能夠聽到此時在這奇怪年輕人口中哼著的古怪腔調,就像是他那晚在獨龍崗外的山坡上哼的那樣。緩慢而空靈,數著念珠,有一種與戰場殺伐格格不入的氣氛。

    李逵的吼聲還在傳來。

    “殺了你——”

    “寧立恆!你出來……”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殺你全家——”

    “哈哈哈哈,我們那天殺到你家裡。都不知道有沒有碰過你的女人——”

    “有種看著老子——”

    與他一道殺來的人數已經越來越少,孫二娘與花榮在中途戰死,李逵揮舞雙斧,一路前行:“誰敢擋我——”他此時揮舞雙斧猶如浴血的魔神,已經殺到近處,旁邊長矛刺來,鈎鎖縛在他身上。他發力揮、拽,旁邊的士卒便被拉倒在地,但他的身上畢竟也已插上好些箭矢,幾根勾索飛來。嵌進他的胸腹間,幾乎將他的肚子撕拉開,他雙手拽著,奮力向前。終於雙腿被刺,整個人跪在了地上。他卻還在吼著向前走。

    不遠處的盾陣後方,寧毅睜開眼睛,揉了揉額頭,片刻,提著一根狼牙鐵棒走出來。李逵這邊整個肚子都幾乎被拉開了,凶相猙獰,看著寧毅:“你這……賊廝鳥,有種……看著老子的眼睛,老子下輩子……還要……”

    寧毅看著他的眼睛,舉起了鐵棒:“看一輩子都可以……”

    鐵棒全力打在李逵的面門上,他腦袋朝後仰了仰,然後,半個戰場上陡然聽見一聲怒吼:“一群王八蛋!”第二棒打下去,將李逵的整個脖子都打斷,腦袋朝後方仰過去。

    ****************

    生命逐漸流逝,戰場上的殺戮漸至尾聲,寧毅回到後方軍營當中,擦拭著身上的血漬,然後預備開始做善後的事情。

    正安排時,祝虎從帳外進來,他趕得似乎也是風塵僕僕,為著梁山眾人終於落到這一步,頗為興奮,但首先還是將一張紙條交給了寧毅。

    寧毅展開那紙條看了看,片刻,目光望向祝虎,祝虎道:“十二那天負責打聽情報的拿到這消息就在趕了,其實……江湖情報,難免會不准的……”

    寧毅點了點頭,隨後又點了點頭,看看帳篷裡的人,終於道:“剛才說……宋江他們的屍首,腦袋拿去給武瑞營,其餘的,隨便吧,喂狗喂狼又或者是燒掉,怎麼方便……我……我有點事。祝彪,你陪我去一趟……濟州,可以嗎?”

    那邊祝彪正在包紮身上的輕傷,抬頭道:“當然可以啊。”

    “得馬上走,你去……召集兩百人,現在可以走的,也願意跟我走的一起,其餘的還是留在這裡殺人善後吧。其實之前已經就安排好了,王兄弟你負責跟武瑞營、周邊官府打交道,文昱也留下,三位齊兄隨我過去。事情有點急,這邊就拜託大家了,更多的……待我回來再說。”

    見他這麼著急的樣子,王山月皺了皺眉:“莫非是令師……”

    “呵。”寧毅點了點頭,“應該不是太大的事情,大家還是先處理正事,我搞定就過來,或者你們搞定了,過去跟我匯合,都是一樣。”

    這邊安排完畢,不久之後,寧毅出了營帳,走上馬車,那邊山坳間,殺戮正進行到最後的階段,光芒倒是往周圍山上延綿開去,是在清掃戰鬥中僥倖逃脫的一部分人了。馬車駛離軍營,後方祝彪領著兩百人或騎馬或奔跑地跟著,車廂之中,寧毅拿著那紙條再看了幾遍,但事實上,也看不出更多的東西來。

    ——七月十二下午,陸紅提於黑牛崗附近為林沖、史進、孫立、陳金霞、陸文虎以及新趕到的“萬里獨行”吞雲和尚等人伏擊圍攻,傳聞負傷後逃離,如今行蹤不明,安平縣附近綠林人士仍在展開大規模追捕。

    七月十二,那已是一天半以前的事情了……

    “我要睡一會兒,儘管趕路不用管我。”

    他如此說道,整了整衣服,在馬車一側躺下。不久之後,陷入夢鄉。

    夢境之中,許有幾個孩子過來,與他道了再見。

    馬車披星戴月,在崎嶇顛簸的道路上一路奔行。

    不久之後,天空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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