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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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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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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 21:49:57
正文 第四四七章 文人的尺 武人的刀

夜風吹過,天空之上星斗晦暗。已然變得寂靜的縣城院落中,隨著咔咔的幾聲,門被關上,只在縫隙中,滲出些微的幾絲光芒。方才周侗的那一腳力量雖大,方向卻拿捏得準確,林沖的後背恰好撞在兩扇門板之間,只將門閂撞斷了,福祿便找了根木棍代替,將門閂好。  

回過身時,先前才發過怒的老人正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握著一隻茶杯等待著旁邊火爐上烹的茶開,火光的明明滅滅裡,映出老人的臉色。福祿過去挑了挑爐火:“其實……林師弟確實是過得很苦……”   

之前怒意勃發的老人,此時搖了搖頭,卻並非代表否定,而是顯得有幾分意興闌珊。他握著那小茶杯,閉上眼睛想了想。院落里安靜了半晌,周侗才開口。  

“我那一年,收的幾個弟子裡,林沖最有天分,架子舞得最好,師兄弟之間切磋,也勝得最多的。”老人微微的抬起頭,語速不快,也在回憶著,“他與大家關係都不錯,與你的來往也有。可那些弟子之中,我並不喜歡他,這事林沖不知道,但你問過我……你記得嗎?”   

福祿想了想,點一點頭:“記得,當時主人你只是承認了此事,卻未說理由,我一直以為林師弟是私下里有什麼不端的行徑讓師父你知道了,曾疏遠他一陣,也常在暗中觀察,後來發現林師弟的品性並不壞,只以為是主人你誤會了什麼。”   

“你是他們所有人的師兄,跟我最久。自然能看出我的好惡,可對於此事,你猜得錯了。只是在當時,我不好說。如今你可曾看出來了?”   

“是林師弟的性子……太懦弱?”   

“能夠一路落草、到殺了這麼多人,著性子不能說是懦弱了。

”周侗搖了搖頭,睜開眼,“他的心裡。少了一把刀。”   

聽得這話,福祿遲疑了一下:“我記得當時,您一直在說,習武人要藏刀……”   

“是啊,習武之人要藏刀。”周侗嘆了口氣,此時茶水已滾,他將水壺拿下來開始斟茶,深夜的院落中,瀰漫茶水沸騰的氣息。

“當初我教習禦拳館。弟子之中。盡是爭兇鬥狠之輩。若是動輒以武力出手打打殺殺,我教出來的是些什麼東西?所以史文恭武藝雖高,我卻是真正的不喜歡他。嗯。史文恭,他的名字裡有史。有文,有恭,我當初以為他是性情謙和之人。而林沖名字裡雖然有衝字,實際上卻是反著來的。”   

茶壺放下:“當年也是因為不想讓習武之人亂來,我對弟子說要藏刀,乃至於告誡他們忍無可忍時也得讓三分,因為他們總是在還可以忍的時候覺得自己已忍無可忍。

可林沖他自幼在富庶之地長大,悟性雖高,卻也因此讓他早早知道了規矩的厲害。所以他習武天分高,我也只說他是架子好。戾氣重了,我說藏刀,可若心中無刀,習武之人又算是什麼?林沖太規矩,因此我也不喜歡,只是在當時,這話我卻不太好說。”   

老人的話語,停在風裡。福祿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其實,林師弟當時,也是很義氣豪邁的,因此大家才喜歡他……”   

周侗搖了搖頭:“義氣豪邁,那不是刀,只是一個人的性情。譚大師曾經跟我說起過,在好的世道上,文人心裡有一把尺,用之丈量世事人心,釐定規矩,而武人心裡,要有一把刀,這刀太利了不行,但是沒有也不行,當那些規矩老了,不合用了,世道走岔了,武人要用刀把它斬斷,如此方有新的規矩出來。”   

他低頭望著茶杯中的茶水 ​​:“事情如此,因為習武之人,心性才是最敏感的,匹夫一怒血濺十步。人心裡的刀,就是良知血性,對便對錯便錯。

文人釐定了規矩,可他們只會修修補補,做錯了事他們一堆理由。可良知血性最為直接,錯了肯定是出了問題,就該打破他出更好的規矩!所以豪邁不是刀,刀是對錯,是大智大勇,是殺規矩!”   

“世人被逼無奈,都上山當匪?

因為大家都這樣做,所以那不是刀!隨波逐流不是刀,做他人做不了不敢做不去做的事情才是刀!心中記著道義,倒是每天說自己被逼無奈的不是刀,義之所在雖千萬人而吾往才是刀!林沖心中無刀,他被逼成那樣,仍只敢活在規矩裡,因為他知道,被逼無奈上山當匪那就是規矩,上山當匪便要濫殺無辜,那是規矩,有規矩他就只跟規矩走。

嘿,他殺了人造了反,連皇帝老子都不要了,卻沒有膽子打破心裡半點的規矩。他武藝再好又有何用……廢人一個!”   

老人喝了茶,放下杯子,鬚髮半白的神情中有著明顯的怒意。

福祿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也嘆了一口氣。老人雖然口中說著最不喜歡林沖,但事實上,在得知林沖之事後,他為林師弟所做的已經遠超出其他的一些師兄弟,這其中包括跟那寧立恆開口讓其多少放這弟子一條生路,福祿也能看出來,老人家其實也是不怎麼喜歡那寧立恆的,以老人愛憎嚴謹分明的性格,這一開口,也就是有了一份人情在。  

如同當初得知史文恭的死訊時,老人也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便未再管他。回想起來,林師弟的心性雖然軟弱,但他少年成長一帆風順,娶得如花美眷,在禁軍中中當個教頭,若沒有後來的事情,便該是一份美滿的人生。

此時老人怒其不爭之餘,也未嘗沒有對著世道之惡的怒意在其中。  

夜色深邃,老人在院落裡又坐了一會兒,忽然有鳥兒飛來。福祿伸手接住那鳥兒,朝周侗點頭說了些什麼,之後熄滅燈光爐火,主僕二人離開院子。

一路去往縣城城外的小樹林。不久之後,又有四道身影過來,當先的是一名中年的婦女,跟在他身後的三人。走先的乃是虞候打扮,後面兩名跟班。四人過來時,周侗與福祿站在林子裡小水塘邊,中年婦女過來叫了聲:“主人。”周侗點點頭。後方垮刀的虞候連忙過來拜見。  

“陸謙見過周大宗師,已經這麼晚了,還召我等……”   

“閒話休提了。”周侗的身影背對著這邊,擺了擺手,“高太尉交代的事情,已做到了。”   

“啊,那寧、陸二人真的已經……”   

“老夫尚有另一件事,要托陸虞侯轉告太尉大人的,你過來。我說與你聽。”   

“是。”   

周侗乃是天下第一人。性情傲岸。

自見面起,對於自己這些人的態度便並不好。陸謙幾次被他打斷話語,也不以為怪。拱了拱手這就過去,在周侗身體側後停下了。周侗背負雙手。望著夜色裡的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汴梁城中,那高俅之子自號花花太歲,看上的女人,都是你代為擄去吧?”   

陸謙微微一愣。  

“林沖與你本是好友,但花花太歲看上他的妻子,也是你代為設計,是吧?”   

陸謙看見周侗轉過身來,眼神如虎一般的望著他,拱著手,腳下已經下意識的想退出一步:“在下……”   

“無恥之人!”   

周侗揮掌拍下,那一瞬間,陸謙腳下想動,手臂想要舉 ​​起去擋上一擋,但一切都未能變成現實,在眾人眼中,周侗揚起手掌往陸謙的頭頂輕飄飄地拍了一下,陸謙身軀一震。  

“……豈能留你。”   

話音落下,陸謙的身體跪下去,然後砰的倒下。不遠處陸謙的兩名跟班看得牙關打戰:“你、你……你殺了……”   
“文英、福祿,將他們殺了,處理一下。

”周侗整了整衣袖,背負雙手轉身離開,福祿身形未動,名叫文英的中年婦人一甩手,兩隻飛鏢便插在了兩人的腦門上,周侗停了停,轉過頭來,人影已經倒下: “哦,這陸謙已死之事,盡量莫要讓人知道,莫要宣揚。”   
福祿拱手道:“是。”交代完這個,周侗飄然離去。名叫文英的婦人倒是偏了偏頭:“殺了太尉府的人,自然不能讓人知道,主人又何必特別吩咐。

”她 ​​的名字叫做左文英,與福祿原本都是周侗的僕人,後來兩人已結為夫婦。

福祿道:“方才林師弟來過,讓師父打走了。師父眼下已經見到這陸虞侯,自然不能容他再回去害其他人,只是讓林師弟知道大仇未報,許能有些動力。”   

左文英搖了搖頭:“你將那林師弟說得不錯,我卻瞧不上他,家破人亡了,也只知上山為匪!這等性子,豈能說是男兒!”   

福祿嘆了口氣:“師父也是如此說的。”樹林之中將屍體以麻袋裝了,混上石頭沉下湖底,一面弄,他一面將林沖拜見周侗的過程說給了妻子聽。又不禁有些唏噓。  

“唉,林師弟自小習武,武藝練得好,其實是個無甚慾念之人,只是外逆橫來,突遭厄運。主人他雖然說得不錯,見林師弟如此性情,也有磨礪之意,只是這番磨礪,一般人未必受得住了。他這番離開,必是心灰意冷,能不能活尚屬難說,若能將師父後來的那番話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或許還能活得下去一些……”   

“他被逼到這等程度猶不能自悟,若只是說些話,又能幫他到何處,就算有所領悟,也不是自己的!我看啊,你性情就是有些婆婆媽媽的。”左文英一抿嘴,搖了搖頭,“若照我看,你根本想得岔了,最重要的,你根本沒想到過。”   

“嗯?”福祿皺了皺眉,看著妻子。  

“因為他乃是周侗的弟子!”左文英將一直麻袋踢進湖里,揚了揚下巴,目光睥睨,斬釘截鐵,“他是天下第一人的弟子!豈能整日里自怨自艾,要他人去哄去勸!他是主人的弟子,習了主人的武藝!遇上這些事情,又豈能退縮軟弱,那樣他死了又有何可惜的!誰沒有遇上過難事,你我沒有嗎?當年我的家人,可不也是死了!他是周侗的弟子,便該知道遇上這事做什麼都可以,躲起來都行,就是不該去當匪!他是周侗的弟子,大是大非,為何不能要求得多些!整日里想著大是大非,不忘道義,整日里又想著逼不得已,做著惡事!都是嘴上說說心裡想想,那要死便死吧!哼! ”   

福祿看著趾高氣揚說話的妻子,逐漸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果然……是你最知師父個性,我確實想得岔了。無怪大家都說你是巾幗不讓鬚眉,我的性子卻是有些軟了,像師父所說的,心中沒有刀,這也不好……”   

他對妻子做著這檢討,聽他誇獎自己,雖是夫妻多年,婦人的臉上卻也微微紅了起來,好在黑暗中倒也看不清楚。  

“你心裡有刀的,此事我知道便行了。”過得片刻,又加一句,“師父也是知道的。”   

**************   

這天夜裡悄然過去,第二天上午,更多的人陸續過來,寧毅處理著如何掃蕩竹溪、安平一帶的計劃,間或去看看紅提。到得這天中午時分,周侗主僕便從儀元縣離開了,只是離開之前,卻像是跟紅提說了些什麼,令得紅提有些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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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3 10:15:4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11-3 10:22 編輯

第四四八章 人心難靜 離別不舍

七月十八、七月十九,朝廷的大軍與獨龍崗的眾人趕來了濟州一地,同時宋江等梁山最後一撥人伏誅的消息,也遠遠近近的被官府散播開了。   

從竹溪到安平,當初參與了起哄的綠林人士做鳥獸哄散,自覺得罪了寧人屠的,收拾細軟上山落草,然而當一兩萬人自竹溪開始掃蕩過去,仍然有不少人遭到波及和清理。這些人中具體有誰寧毅並不在乎,事情已經基本做完,需要他親自參與的已經沒有了。

至於事後的殺人洩憤,他並不熱衷於此,武瑞營也好,獨龍崗也好,對這類事情都有著一套處理的方法,或是官府的,或是江湖的。而處理之後,也就能夠保持接下來的威懾力。   

當然,也有部分後續事宜,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一直過來。例如武瑞營的方督行,陸續拜訪或是相邀的各方官員,在梁山事態結束之後,沒有人再敢輕視寧毅在這裡的存在。

寧毅逐一打發,也花去了不少時間。    到得七月十九,王山月、祝彪等人也過來了,見了寧毅,也拜會了陸紅提。對於寧毅的師父是這樣年輕的一名女子,眾人都有驚奇。

不過年輕也是相對於“師父”這一身份而言,陸紅提的年紀要比寧毅大上三四歲。在寧毅的眼中,紅提正是青春漂亮的年紀,對於王山月等人來說,她的輩分比寧毅大上一級,倒也不是非常難接受的事情。   

而在寧毅與紅提之間,接下來兩天相處氣氛,其實微微有些隔閡,這隔閡是在王山月等人過來時有的,但事實上在紅提的心中或許還更早一點。對於寧毅來說,能隱約察覺到紅提下意識建立起來的心防。但事實上,在最初幾天的時間裡,他要做的事情並不少,縱然只是一些接待應酬,其實也佔用了大量的時間。   

對於紅提,他在心中醞釀著一些事情。並且在這兩天裡,他請人召來了附近幾個縣城最好的廚子,以至於在一起吃的每一頓飯,都是附近幾地最精緻、最好吃的東西。

對於寧毅來說。做這種事情不需要什麼庸俗的理由,能這樣做便這樣做而已,他不介意最壞的,也不避諱最好的。每日里兩人的交談,大抵也是在用膳之時與夜幕降臨後。   

紅提的傷勢並不嚴重。至少在周侗離開後,她就已經在表面上恢復如初。兩人住進了周侗留下的那個小院落,每日夜間,依舊會給寧毅做上一陣推宮過穴,寧毅原本覺得她傷勢未曾痊癒,拒絕此事,但陸紅提頗為堅持。也就由得她去。    兩人在一塊時,往往是寧毅說,紅提聽,她有心事。

接話的時候倒是不多了。待到王山月等人過來,紅提在寧毅面前就更加在乎師父的形象。由於周圍往往有旁人,就算有著相對親密的心情,自也不好表現出來。紅提的性子雖然平易。但此時畢竟算是寧毅的長輩,王山月等人與她倒也不甚親近。   

七月二十一的這天中午。

寧毅處理完與濟州知州之間的見面,領了紅提到儀元縣城中最好的酒樓吃飯,菜點得不多,但自然是最好的。吃飯期間,縣城中一撥娶親隊伍從樓下敲鑼打鼓地走過,紅提看了一陣子,寧毅看在眼裡。

回到院落中後,斟酌著說些話,但隨即有人過來拜訪,寧毅暫時打消念頭,出去待客。   

下午的陽光裡,王山月從院落走廊間走過時,看見那身材高挑的女子靜靜地站在院落中的光芒裡,微微仰著頭,似乎有些落寞。但隨即紅提扭頭朝他笑了笑,打了個招呼。   

過得一陣,王山月與寧毅騎馬出門,他倒是有些小心地提了起來:“看起來……陸前輩,有些心事……”     

“嗯,我知道。

”寧毅點頭。   

有些事情在寧毅心中已經盤旋數日,他是準備處理完事情,到晚上與紅提聊一聊的。然而就在下午,忽然有人過來報告,說陸姑娘收拾包袱出城了,只讓人給寧毅留下她回去了的口信,那位傳口信的獨龍崗管事覺得此事可能很重要,趕快來報告。寧毅皺起眉頭,推掉與官員的應酬,一路騎馬追將出去。   

時間過得還不久,那名管事或許是察覺到紅提的身份重要,還叫了人在後面跟一跟,只是出城沒多遠,紅提進入山林之中,人便跟丟了。寧毅一路縱馬往附近最高的小山上去,到了山頭,陽光照射下來。他看不見人,但多少能夠知道對方應該還在附近。   

跟在後方的王山月看見寧毅在山頭上喊了起來:“陸紅提——你給我回來——”     

隨著破六道的內力迫發,聲音在山林間遠遠地傳出去,響起回音。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有話跟你說!但不管你回不回來,你給我聽好了——等我去呂梁山找你——”     

“等我去呂梁山找你”的聲音在山林上迴盪,寧毅隨後又喊了兩遍。

站了一陣之後,勒馬而回,王山月看見他的表情,有些話想說想問,卻出不了口。這對師徒,難道真的……     如此想著,他們沿路返回,上了道路之後,寧毅立刻吩咐旁人拿來周圍的地圖。

他選擇了一般人回呂梁最可能經過的路線,立刻讓人下令附近的官兵嚴查,隨後也朝著那方向過去,王山月道:“你不是說了去呂梁山——”     

寧毅目光嚴峻:“開什麼玩笑,有什麼話不好說的要去呂梁山,我那樣說只是麻痺她,我們去前面路口等她!”     幾人一路狂奔,趕過了十餘里,在附近驛站找了輛黑乎乎的馬車,隨後在路口附近悄悄地等著。

寧毅手掌握拳按在膝蓋上,等待紅提的身影從路邊過去。然而時間一刻一刻地走,這一天等到黃昏之際,夕陽西下,燃起彤紅的顏色,也沒有見到她,隨後又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來。寧毅的眉頭越皺越深,也曾懷疑是不是路口的士兵太嚴肅,甚至叫人去囑咐他們懶散些。夜漸深了,山里響起風的聲音、動物的聲音。

寧毅放下簾子,終於自嘲般的笑笑,讓人駕駛馬車一路返回。   

回去的道路之上只有一個小驛站,寧毅與王山月去驛站中詢問了有沒有陸紅提這樣的人來投宿,回答卻也是沒有。估計這個晚上她又住在山林裡了,寧毅等人在驛站中要了房間。

暫時便在此歇腳。   

道路從外面通過,驛站前方、後方,也都是山野,寧毅在外面的黑暗中坐了許久,看著那大片大片漆黑的山林。或許……文昱他們說的是對的。自己果然,不是很會泡妞。   

子時前後,山中傳來狼嚎,那聲音混合著山風,遠遠近近的黑暗將這裡孤立起來。天空之下,唯有被黑暗包裹的這處小小驛站亮著些許光芒。寧毅回去驛站的房間裡,推開門來到床邊。

想起自己沒有點燈,正要轉身,後方傳來悸動的感覺,他回過身。黑暗中是紅提的眼睛,而一隻手繞過來,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腦後。   

寧毅的身體僵硬麻痺起來,四肢無力。無法說話,甚至於疲倦的感覺也在湧上來。但眼前確實是紅提,她扶著寧毅,讓他躺倒在床上,手指仍舊托著他的後腦,讓他處於將要昏迷之前的狀態,也能夠聽清楚她的說話。    “我、我一直在看著你……”     

紅提俯著身子,語氣微微帶著些哽咽,但又有著壓抑不住的感情在內,水滴掉下來,落在寧毅的臉上,溫暖而濕潤。   

“你太狡猾了啊,我要走了,我、我不想讓你說話,因為你太聰明了,你要是說話,我一定會走不了的……”她吸了吸鼻子,“你什麼都預料到了,可你沒想到的是,你追過來以後,我就在後面跟著你,我捨不得走,想要多看看你,你只有這一點沒有想到……”     

“我、我看到你那樣趕過去,在路卡那邊一直等著,想要抓住我。看見你很生氣,看見你很煩躁……你就算在最壞的環境裡都沒有那樣過,哪怕是在杭州,又或者是我們在山里被人追殺,你都沒有那樣過。我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寧立恆……可我是你的師父……”     

“我知道不該這個樣子,我、我太老了,而且我是你師父……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就有了你,我是配不上你的……”她努力壓抑著情緒,“我本來是想,只是下來見見你,可是遇上樑山那些人的時候,我想幫你的忙,只能說是你的師父。

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看到我的心事了,我也知道你這幾天都在為難……不過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走了。   

她說道:“這是最好的結果,周前輩說得對,我們既然對外已經是師徒,便不該是情侶了……呵,情侶……本來是我瞎想的。

我不想听你說,好的壞的都不想,我做了決定,你就擋不住我了。我只是想……過來……跟你說完這些。你別動,馬上就會睡著的,明天早上起來,我就不在這裡了,你別找我,我真的做了決定了,我……”     

她聲音哽咽著,手指上正要用力,讓寧毅睡去,卻見在晦暗的光芒裡,寧毅睜著眼睛,額頭上的血管都已經鼓了起來。氣血搬運,破六道的內力努力保持著他的清醒,擠開被紅提掐住的血管經脈。

紅提搖了搖頭:“你幹什麼……你別這樣……”     她自然可以讓寧毅睡去,但如此一來,寧毅勢必受傷嚴重,事實上,就在這時,往頭上運行氣血已經對他造成巨大的壓力了,寧毅目光兇戾,嘴唇抖了幾下,艱難地說道:“你……聽……”   

紅提放開他的腦後,嘩的一下,鮮血從寧毅的嘴裡湧出來。她一下子慌了神,雙手之上血氣也湧上來,發燙的手指努力為寧毅頭上舒緩血脈,寧毅吸了幾口氣,眼睛盯著她,一隻手努力舉起力氣,抬起來,往她的衣服上抓,也不管抓住了哪裡。

紅提的手指還在他額頭上按,搖頭道:“你別這樣……你別動……”     

寧毅咬緊牙關,猛地用力,將紅提的整個身體拉上床來,兩人幾乎滾到床舖裡側。

紅提擔心他的狀況,本就在遷就他的力道,此時寧毅半個身子幾乎壓在她身上,紅提雙手按在他額頭兩側,還想說話,但隨即睜大了眼睛,因為寧毅已經粗暴地將手臂伸進她的衣服裡,貼著肌膚,往她胸口伸了上去,她沒能說出話來,因為寧毅的俯下身來,已經將雙唇按在她的嘴上,這是紅提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滋 ​​味,鮮血的氣息,在彼此的口腔中交匯,柔軟、溫暖而又血腥,而寧毅的一隻手,已經直接抓在了她的胸房上。   

“我……”寧毅將雙唇微微離開她的嘴唇,努力保持著意識,“我、我可以接受你做你的決定……和對我做這樣那樣我不喜歡的事情!但是……你要聽我把話說完。我要留你……”     

他說著,手臂往下一拉:“就算這樣……也在所不惜!”寧毅趴在她身上,呼吸急促,已經血還在從嘴裡滴出來,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但隨著他手臂的一揮,便朝著下方拉開了紅提的裙腰與褲腰,由於紅提躺在那兒,這一下的用力,將紅提的裙子與褻褲只拉開了一部分,露出臀部與雙腿來,寧毅的那隻手,便停在她的雙腿之間。    寧毅趴在她的身上,努力維持著自己的意識不至於暈迷,紅提已經被他這片刻間的蠻橫給嚇呆了,她的武藝不知高出寧毅多少倍,此時竟連反抗都沒有,愣了半晌之後,按著寧毅的額頭,壓抑著哭了出來……   

******************

終於發現自己不會泡妞了~~~~雄起一回>Q<..
寧:開什麼玩笑入贅都不怕了還怕師徒戀~
越來越往姑姑過兒方向發展

PS..在最精采的時候來個下回分曉orz ..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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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3 22:27:24
第四四九章 贈君一願 記取來年

門關上了,風在廊外走。房間里燈燭點起來,水盆放在了床邊的凳子上,哭過片刻的紅提坐在床邊,雙手為寧毅條理氣血。

    王山月等人曾被響聲驚動,過來詢問了一句,見紅提在,便回去了。

    相對于破六道全力運行時造成的巨大痛苦,此時在紅提的手指揉壓之下,頭上的痛楚已經得到大大的緩解。但隨著舒緩的感覺而來,巨大的疲憊與放松也令得他需要花上莫大的毅力才能保持清醒,眼前一陣一陣的晃。

    一只手還抓在紅提的衣服邊沿,但不久之後,手上沒有力氣,手臂落下去,擱在紅提的腿上。對于女子來說,那樣的位置也就與方才的輕薄無異了,只是紅提卻不敢掙開,只道︰“我不走了,等你醒來……你先休息啊……”

    寧毅虛弱地搖了搖頭︰“我不信你……”

    他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斷斷續續地說話。

    “……其實,從那天夜里,在那塊石頭下面,我第二次抱著你……你沒推開我,我就知道了,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想的是呂梁山……”

    他躺在那兒,閉上眼楮,來回呼吸了好幾次,隨後睜開︰“我以前,很羨慕你的生活,一些事情,想得太浪漫……我做事又太務實,我一直想著呂梁的事情,想著……把事情歸納清楚,做了決定之後,想要今晚跟你說的……晚了一點點……”

    紅提眼中含淚,搖著頭︰“你不要想呂梁……我不想你……”

    “要想呂梁,不能不想。”寧毅笑了笑,目光深邃,並不兒戲,“我不是……什麼毛頭小子,說你背後有呂梁,就拖累了我。你身上有呂梁山的一部分,你放不開他們。這是好事,因為這個……我佩服你,也喜歡你,我若想要你,是得有這個心理準備的……好在我或許也有這個能力……”

    豆點般的燈火里,紅提俯著身子,吸了吸鼻子。她這一路走過來。沒有叫過苦,只覺得那些是她理所當然要做的事情,她可以吃干干的餅子,配著苦澀的樹葉,卻並不覺得寧毅吃那樣好吃的東西有什麼不妥,呂梁山本就是那樣苦的啊……沒有什麼人能夠這樣子說著要為她分擔呂梁。她甚至一度覺得,自己背上的青木寨,必將影響往後夫家的觀感,也必將對旁人造成牽累。只是此時雙手還按在寧毅頭上,眼淚掉下來時,卻無法伸手抹掉,一滴滴的掉在寧毅的衣服上。

    寧毅虛弱起來。閉了閉眼楮,過得片刻睜開雙眼時,整理了一下思緒。

    “可惜……還是想得久了一點,你今天若是走了,我會很傷心,因為我暫時過不去……而且,你怕是要嫁人了吧?”

    紅提壓抑著情緒搖頭︰“我太老了……我是你師父啊……我不想讓呂梁山拖累你……”

    她情緒波動,說起話來也有些斷續。寧毅搖了搖頭。

    “我不管那些。你想要當我師父就當!該做的事情我就做,周侗跟你說了些什麼,該死的老東西……”

    “沒有,周前輩沒有說太多,他就是順口提了一下而已……”

    “我不管那些!總有解決的辦法的,你只要听我的就可以了!我已經厭煩了甦文昱那幫小東西整天說我……不會泡妞。我已經抱了你,嘴也親了衣服也脫了。你是我的女人只要听我的就夠了,至于呂梁山……至于呂梁山……”

    他抿了抿嘴,呼一口氣,保持清醒︰“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出來做事……為什麼要幫秦嗣源嗎……”

    “你、你在杭州時說了。遼人會南下,會生靈涂炭,所以你……”

    “呵,那個是要面對的事情……但不是原因。”寧毅微微搖了搖頭,“原因是……在逃亡的時候,有人餓肚子,差點被餓到死,有……很小的小女孩……還有錢希文,跟他家幾個孩子的死……呵,我不是鐵石心腸,很多時候,我會覺得很可憐,會覺得看不下去,看不下去,我會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實所有的時候,你愛身邊的人,愛國家什麼的,不是沒有理由的,要有值得的東西,如果說身邊全是梁山上的那類惡人,如果都是那些扶不上牆的令人厭惡的東西,遼人南下又如何?他們死光了,我眼楮也不會眨一下……”

    “然後……我看不下去了……”

    寧毅閉上眼楮,過了一陣子才睜開︰“你……你的事情,我看不下去了,我很喜歡你,我也覺得你很好,可那兩天在樹林里,我想到很多東西,我看到你吃那些生的東西時……我看不下去了。我不是可憐你,你別覺得……我可憐你……我只是很感動,對你,世道不該這個樣子……”

    紅提哭了起來。寧毅沉默了一會兒,感到思緒快要到達極限。

    “我以前曾經問過你,你想要什麼,教我武功,你說為萬世開太平,那個時候都是玩笑,可現在不一樣了……我想要你,你開不開心都是我的,但我想盡量讓你開心,所以我想問你……再問你一次……”

    寧毅將手臂抬了抬,扭頭望著她,有些虛弱地笑了起來。

    “我想問你……你想要什麼,有什麼是可以讓你開心的,不管是再大的願望……”

    他的語氣微弱起來,窗欞上有女子低聲抽泣的剪影,微弱的聲音像是響起在風里。

    “你說出來,我會去拿到它,綁上蝴蝶結以後……送到你的面前……”

    “……我可能要睡會兒……不要走了……好不好……”

    **

    時間在夜風輕撫中逐漸過去了,寧毅時而醒來時而睡去,精神上的傷勢導致了精神的虛弱,以及迷迷糊糊中的些許依賴。醒過來,心中想起時,必定確認一下紅提是否還在,但這樣的情緒當中,或許連他自己都有些迷糊。紅提為他舒緩血脈完畢,勸說他定下心神。不要多想,但寧毅只是搖搖頭不肯,拉了她的衣服,幾次這樣之後,紅提褪去鞋襪,只好去到床鋪里側,挨著他睡下。以此證明︰我走不掉了。

    但寧毅此時都未必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此時醒來,或許已經是模糊的深層意識,記著不讓紅提走,心性上卻有著屬于他上一世的霸道,醒來兩次之後。便去解紅提的衣服。理由是——將她脫光光了,衣服扔掉,就走不掉了。

    紅提眼下雖然對他依順,對于此事終究是害羞的,寧毅醒來時對她動手,迷迷糊糊地說話,她也只能盡量小心地將寧毅抱住。臉貼著臉,身體貼著身體,一遍遍地承諾不再走了。而在听懂寧毅意圖之後臉頰上的滾燙,也只能她自己盡量地在寧毅臉上摩擦著,壓抑下來……

    過了許久,寧毅才真正的沉睡過去,此後天色漸明,直到這日中午。寧毅方才醒過來,紅提依然守在他旁邊,替他按摩舒緩頭上的血脈。舒服的觸感中,寧毅再度沉睡過去,直到這日下午,將至傍晚了方才醒來。

    他臉色蒼白,身體沒什麼力氣。腦袋也有些集中不了精神,但畢竟已經能夠走路了。這天夜里又在驛站住了一晚,紅提守在寧毅房間里,到得天明時方才悄悄離開。回去昨日給自己訂下的房間。她已經承諾不再離開,只是師徒之份,終究有些不好明目張膽地亂來。再過一日,一行人回去儀元縣,紅提已經恢復了作為“師父”的本色,拿出宗師氣度,擺出冷冰冰的面孔,人前守著規矩,只是在人後,與寧毅的說說笑笑,卻是親近了太多。

    兩人之間心結暫解,便是與原本無異的日子此時也已經開心得太多。寧毅此時還有傷勢需要等待慢慢痊愈,不能過度傷身用腦,能推的應酬便大抵推去,但即便寧毅不在,紅提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欄桿上,又或是出去周圍走走逛逛,也覺得一切都是生機盎然。

    她原本下山之時,本著“這一次以後便再不見他”的心情過來,也曾想過與寧毅之間發生些什麼。但自從認下這個師父的身份,又被周侗規勸後,終究覺得發生些事情也是傷心。而此時心結解開,對于要發生些關系的心情,反倒並不多想了。寧毅那天晚上的手段雖然粗暴,但平日里還是非常講分寸,只是四下無人時,這位武藝高強的宗師級女高手會被寧毅推在牆上親吻雙唇無法反抗的事情也是有的,此時若有人過來,紅提還得整理衣服,做出十分正經的冰冷模樣來。

    有時候寧毅會將紅提帶去服裝店,給這位師父選擇一些比較適合她宗師和武林高手身份的衣裙,寧毅的想法往往奇奇怪怪,紅提也沒法說什麼,只得由他擺布。

    而事實上,兩人都知道,或許這段時間過去以後,又將是一次長長的別離。

    每日夜間,紅提仍會給寧毅推宮過穴調理身體,如此過得幾天,寧毅身體漸漸好起來。便召集眾人一路過去武瑞營,接收那些曾在梁山殺過三個人以上,而被扣留下來的梁山降卒。與此同時,濟州一地的綠林,正陷在一片巨大的混亂當中。

    對于僥幸逃掉的些許梁山余孽來說,這次他們面對的,便是真正的牆倒眾人推了。武瑞營與獨龍崗興師動眾地殺過來,加上官府的配合,許多人被追趕得走投無路,而走投無路的時候,抓上一名梁山人再來投降,活下來的幾率自然大增。

    這天正午,黃河岸邊,**人廝殺著沖出樹林。

    被追在前面的,是一名全身傷痕累累的漢子,他手持一根木棒,正抵擋著後方七八人的追逐,一路逃亡。追趕的人中有人在喊︰“殺了他!他強弩之末了——”

    “他去過甦家!拿他的人頭就能領賞——”

    “林沖,你就快死了,為什麼不做點好事,將你的人頭與了爺爺,爺爺定會將你好好安葬的……”

    被追在前方的,正是林沖。自與周侗踫面之後,他渾渾噩噩地出了儀元,並未與之前約好的史進等人匯合。他只是失魂落魄地走,連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該去哪里,然後……被一些人發現了蹤跡。

    梁山已滅、宋江已死,鄆州濟州兩地在大張旗鼓地搞清算,與梁山有關的綠林人人人自危,他躲過了兩次追殺,然而這一次要殺他的,卻是一些正在逃避官兵追捕的梁山逃卒,雙方匯合之後,夜半時分他們偷偷地要將林沖抓住,拿去領賞,順便洗清自己的罪過,林沖身上中了幾刀,一路逃亡。如此追追逃逃,到得這黃河岸邊,沖出樹林之後,前方便是懸崖。

    林沖咬緊牙關,回過頭來,揮舞手中的木棒,將第一個沖上來的人用力揮開,然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名名的合圍而上。

    距離這邊懸崖不遠處的岸邊,有一道持棒的身影沖出樹林︰“林兄弟——你們敢——”

    林沖偏過頭去,此時出現在林間的,那是史進。

    在與林沖失散之後,史進也一直在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蹤跡,此時便要往那邊沖去,也在此時,林沖的分神讓他中了一刀。

    他用力抱住那個人的身體,不讓他揮出第二刀,前方有什麼東西舞過來,打在他的頭上,他踉蹌著退了幾步,腳下是……懸崖。

    像是有風吹過去,他腳步沉穩,一只腳雖然稍稍地跨出去,但立刻收回來還是可以的,林沖想著收回來,但不知道為什麼,步子遲疑了一瞬。

    風聲呼嘯,他抱著那劈了他一刀的漢子,朝上方望去,天空、白雲、山壁、仇人……一切都在縮小。

    砰的一下,林沖的身影掉入下方湍急的黃河奔浪之中,消失不見。史進愣了愣,終于握緊手中的棍棒,朝著前方懸崖上那原本是同伴的眾人沖過去,怒吼之聲,回蕩在林野與大河之間。

    “我……殺了你們啊——”

    微涼的秋日,雲淡,天高……

    *

    今天有幾個朋友反應說,單章有點多,影響到正版閱讀,這個確實很抱歉,因為單章多了,確實會影響,所以在第二個單章的時候,我就想過不再發,但今天這個,實在是因為太重要。一件事成敗無妨,人心卻不能寒。我只能發出它來,但今後只會在總結之類的東西里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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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6 08:16:35
第四五〇章 南北均安 天下大好


    武景翰十年六月底,山東梁山一戰,夾雜在此時武朝南剿北伐的巨大戲劇當中,並沒有在此時引起太大範圍內的震動。雖然觸覺靈敏者能從其中多少感覺到一些東西,但對比整個大局勢的沸騰狀況,就算有人能夠對這邊的情況認真以待,所獲得的信息也總顯得微不足道,心魔寧立恆三rì破梁山這個在後世無比流行的說法,此時還正壓在童貫復燕雲的千古功業裡,如同歷史大cháo間的一個小小支流,被人忽略掉,轉眼便竄入林間消失了。

    在童貫、劉延慶、郭藥師、辛興宗、方臘……這些人活躍的這段時間裡,乃至於北面完顏阿骨打率金人崛起,遼國蕭干撐起一個大帝國最後餘暉的大幕裡,出現一個寧立恆的名字,也不過是在此時“英雄輩出”的說法裡添加了一個小小的佐證——至少在不久後的武朝,隨着收復燕雲大功的持續宣傳,一個大時代已經到來的感覺充斥了每一個人的心中,類似“英雄輩出”的說法,也已經充斥在街頭巷尾的閒談之中,予人以無比激烈、澎湃的心情。

    沒有多少人知道,在幾年之後,這一切就成為了一個帝國的餘暉與殘照,成為一個更加遼闊的大時代的剪影。而在這個時代裡,最強的也是最具決定xìng的一股洪流,卻是源起於此。當後世的史學家從後往前追溯時,曾無數次的想要撥開一切的迷霧,撥開那一切嘈雜擾攘的時代幕布,推開北面的燕雲、南方的方臘,試圖將目光投在山東一地,看清那竄入樹林間的小小之流,到底是從哪裡開始變為一片遼闊江河的……

    六月底,武瑞營的軍營當中,對梁山的俘虜,一共留下了一千多人。這一千多人在梁山的那一戰中,都拿下了三個以上的同伴的人頭,無論途徑如何,他們在身份歸檔之後,全都被留了下來。

    被當成囚犯關在軍營當中,最初的rì子並不好過。想要以人頭換取富貴的這些人大都明白,他們被擺了一道,而武瑞營的軍人也並不會給他們好臉sè看,在長達一個月的關押裡,他們的每一天基本都是在死亡與饑餓的威脅中度過的,而外界的消息,只是一點一點地傳來,包括宋江的伏誅,對整個水泊附近的清洗,落在外頭的同伴們互相殘殺……

    大局的崩塌磨去了他們許多的反抗意志,武瑞營在正面對上樑山時固然有些不堪,但到了這個時候,對上俘虜,卻絶對的心狠手辣,想要抗議基本是沒用的。而對於他們,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武瑞營的將領都抱持着不能釋放的態度。而在一個月時間的饑餓打熬後,這一千多人中的大部分被分散編入了此事武朝的軍隊當中,如同滴水入大河,他們之中在十幾年後還能倖存下來者並不多。。

    而在這其中,一共有五百零七人在當時簽了十年的身契,加入一個名為竹記的商戶當中,而在大概幾個月後,有一百多人先後被發往軍中,在最初的一批篩選過後,被竹記接納的,一共是三百八十二人。

    這些人在此時還沒有會加入什麼大事件又或者會在後世被濃墨重彩地記上一筆的覺悟。當然,對後世來說,這三百八十二人,也僅僅屬於一個象徵xìng的數字,未必就是他們支撐起了什麼東西,僅僅是因為,他們意味着開端。

    而這個開端,其實並不見得光明偉岸。

    在七月下旬,寧毅第一次來到武瑞營時,決定了這一千多人的去留與歸屬。他對這些人坦白了周圍官員對於他們去留的看法,要麼充軍,取得功績之後獲得zìyóu,要麼加入竹記,賣身十年,此後這些人的所有事情、生計等等,都由自己承擔。

    當時寧毅的臉sè還算不得健康,陳詞平淡而漠然。而在這邊,已經被餓了一個多月的一千多人並不敢提出太多的抗議,整個選擇的過程在兩天內完成,而後寧毅將每一顆人頭的獎金都予以了足數發放,特別是針對那些去參軍的,在發銀子的同時叮囑他們錢財身外物,去了軍營,可以上下打點,如此能過得好一些,後來有一部分人因此受惠,也有小部分人因為這些銀兩受害。

    有關於梁山的這些事,最直接的關注者除了秦嗣源的右相府外,其實尚有太尉府的力量參與其中。最初可能只是關注了一下,當瞭解到寧毅在破梁山時表現出來的手段後,籍着旁人斥其為“心魔”的亂局,高俅往恰好路過這邊的周侗發了一個命令。對於他來說,這是瞭解到寧毅與自家摩擦後的順手之舉,失敗之後,不願意與右相府正面對上的太尉府沉寂了下來,彼此都將這件事放在了記憶裡。

    只有被留下的五百人,在當時成為擺在寧毅面前最現實的一個問題。無論是王山月、祝彪還是陸紅提等人,最初都提出了反對,將這些人收入竹記,能不能放心,會不會安全,是個極大的問題。這年月裡,有錢可以在江湖上請高手,招募家奴,與人牙子買那些吃不起飯的窮人。這些人心中至少沒有仇恨,在忠誠度上,要比梁山的五百餘人可靠得多。

    後世的史學家追究至此時,偶爾也會提出類似的問題,但關於這些人後來如何被寧毅訓練乃至於洗腦的過程,彷彿是被寧毅刻意地湮沒一般,並沒有留下過多的資料,當時的參與者後來也並不過多地談及此事。如果真有人要深究此事,或許會發現一些支離破碎的東西。

    處理好這些人的賣身問題之後,寧毅等人在獨龍崗附近建立了一個封閉的營地,寧毅在這裡大概呆了一個月的時間,一切上正軌後令蘇文昱負責整件事情。在獨龍崗的居民的記憶中,營地中的鍛鍊基本上就是簡單的站、坐、走,而到了晚上,則往往是一群人坐在一起說話,有時候裡面的說話聲會非常大。

    另外,發生了幾次sāo亂,都被鎮壓。

    這樣的事情大概進行三個月以後,營地轉為半封閉,在這裡剩下的近四百人會出來為獨龍崗做些事情,大冬天的,砍了乾柴放在獨龍崗外,或是某些人的家門口,有一部分人會放下自己攢下的銀兩。

    此時獨龍崗居民對梁山餘孽的仇視仍在,每一次這樣的動作,都得祝彪等人拉起人來讓莊戶不要做出過激的舉動。但沒有多少人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會在幾個月內變成這副樣子。

    這件事情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成為了未解之謎。三個月後,半封閉的營地中便進入了第二批的人,那是在冬季到來時從各處買來的三百多名少年人,此後這批少年人大概在裡面以單對單的方式培訓了半年,成為竹記的一部分,第三批少年人出來後,屬於梁山的三百八十二人也終於分散往竹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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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處……這些皆是後話了。

    八月初,夕陽西下的山坡上,紅提坐在那兒,看著山下逐漸建起的營地。寧毅從後方過來,看了看夕陽,在她的身邊坐下。

    遠遠的,山下的五百多人正在練着整齊的隊形——在寧毅的苛刻要求與死亡的威脅下,那陣型真是過分的整齊了。

    “我還是有些擔心,你將這些人留在身邊。”紅提說了一句,“這樣的練下去,一般人當然可以令行禁止,但他們心裡,畢竟是與你有仇的。你讓那幾個和尚過來,每天晚上也給他們講什麼大道理,他們未必聽得懂。”

    “他們會懂的。”寧毅笑了笑。

    紅提搖頭:“我始終還是擔心你的安危。我不聰明,你……認真點告訴我,這幾天晚上就讓他們儘量說說自己做錯的事情,真的能有用?”

    寧毅沉默了片刻:“我怕的……不止是有用而已。你別多想,這不是什麼好事,辦法我也只用這一次……”

    “神神秘秘的。”

    紅提看他一眼,抱著雙膝。幾rì以來,在人前時,紅提總還是保持着作為寧毅師父的氣質,她戴了有薄紗的斗笠,穿著寧毅給她挑的很有“女俠”和“宗師”氣質的裙裝,跟在寧毅身側時,沒有多少人敢忽視她。特別是在她追殺梁山人的戰績已經公開的此刻,“河山鐵劍”陸紅提這個名字已經在齊魯一地傳開,與“心魔”一道要變成無人敢惹的殺星魔頭了。

    獨龍崗的祝朝奉等人都得向她畢恭畢敬地行禮,坐客廳時坐上首,吃飯踞上席。紅提原本xìng子淡泊,無所謂這類事情,寧毅卻是熱衷於此,每每將她的輩分抬高一截,弄得紅提也只得做出高人的模樣來。祝彪曾跟她請過幾次手,幾招之內便被空手奪槍,也只有欒廷玉倒是能與她過上些招,但也打不過。獨龍崗的人如今對這位女宗師有着極大的敬畏。

    也只到得無人之時,兩人才能隨便一些。此時說起,語氣倒也沒有不悅,對於寧毅的神秘,她也只是覺得很厲害而已,反倒有幾分自豪在其中。

    寧毅笑了笑,攬住她的肩膀:“我會有分寸。倒是你,若是回到呂梁山才一定要當心,別總是拚命,等着我來找你。”

    紅提點了點頭:“遼國敗了,呂梁應該也能太平一段時rì,武朝若真的收復了燕雲十六州,往後便不會有打草谷了。”

    “若真能如此,倒也是好事了,只是……不要掉以輕心……”

    “……嗯。”

    作為當世數一數二的武林高手,她靠在戀人的肩膀上,望着那片夕陽,眉宇之中也有些憧憬。

    童貫復燕京的事情,此時已然傳遍武朝各地。橘紅的夕陽下,晚風吹起了山坡上的衰草,洋洋灑灑地飛向空中,吹動了兩人的衣袂與髮絲,帶著女子的憧憬與男子的審慎,飄向遠方。雖然此後的事態發展未必能盡如人願,但此刻兩人依偎而坐的景象與心裡的溫暖,卻時時能夠想起來……

    哪怕她將再度回到那嚴苛的山野裡,與一切的惡意搏鬥,心中也不會再有迷惘了。因為在那山野之外,正有一個人,在披荊斬棘地進來。想到這點,心與劍,都將安靜下來,也將支撐着她成為真正扼守住整個呂梁的鐵血之劍。

    不久之後,苗疆藍寰侗的一個小小房間裡,名叫劉西瓜的少女坐在那兒,望着從窗櫺shè進來的些許rì光,眼淚從臉頰上滑落下來。因為就在這一天,她收到了消息,就在幾天前,官兵破青溪,梓桐洞外,聖公方臘率領殘部突圍未果,連戰三rì後力竭身亡,皇后邵仙英也已自刎相殉。方七佛、方百花等人率極少數餘部逃離。

    劉天南端了茶水從門外進來:“姑娘,別再傷心了……這件事情……”

    劉西瓜仰着臉,陽光照在滾下的淚水上:“我偏要。”

    “唉……”劉天南放下茶水,終究還是退了出去。

    霸刀營畢竟是隨着方臘起兵的,杭州一戰之後,能打的青壯只剩下八百人,還得保護一兩千的家屬老弱。當初是寧毅一手做了轉移和立足的計劃,西瓜也獨斷地選擇了與大勢已去的方臘脫離、割裂,事已至此,她只能保證霸刀營的存續。

    此後陳凡率了一些人離開,回青溪救人,當那邊戰局危急時,也有些心懷熱血的漢子想要去幫忙這些曾經一起戰鬥的同伴,西瓜對這些事情進行了毫不退讓的否決,但事實上,她與方臘等人之間的感情,遠比其他人與方臘那邊的牽絆來得要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劉大彪去世,聖公方臘、邵仙英、方百花這些人,幾乎是她最親的家人。

    她曾經勸說過方臘遠逃他方,只是方臘拒絶了。而此時,為了霸刀營的存續坐視這些親人死去的她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劉天南以及霸刀營中一些與她較為親近的人都能夠感同身受。

    劉天南離開後,西瓜又在那兒怔怔地坐了好半晌,終於,從衣袖裡拿出幾張紙來,此時紙張質量本就不好,或許是被看了許多次,幾張大大小小的紙片都有破舊,那是不久之前從外面傳來的“心魔鎮梁山”的消息,她後來打聽一下,零零總總的,拿到這幾張紙片,但也拼湊不起事件的全貌來。

    “寧立恆……”她吸了吸鼻子,然後用力地擦乾了眼淚,不能讓他看扁!

    她沒有再說話,但望着窗外shè進來的光芒,又有想哭的感覺湧上來了。

    你在……哪裡啊……

    ——方臘授首之後,鬧得沸沸揚揚的永樂之患,也終於到達尾聲。

    武朝景翰十年,南北皆定,八月底,寧毅回到汴梁,正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清秋。不久之後,一個名叫竹記的連鎖商業體系,在武朝的土地上伸展了觸手,如同怪物一般的膨脹開來……

    一個大時代的序幕,已然拉開。

    ***************

    PS:第四集到這裡結束了,整個第四集從立意上來說,是為後期走線的一集,很多伏線都在這裡放下了,汴梁的線頭、郭藥師的線頭、林沖的線頭,周佩的線頭等等等等,以及寧毅關於為什麼要做事的理由,在這裡終於也能初步的成型,在承前啟後的概念上,該做的都已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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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6 23:15:12
第四五一章命運奔流紛亂之弦

武朝,景翰十年東,山東東路,魚營縣。

冬日已深,紛紛揚揚的大雪在下,將小小的縣城內外,披上一片銀裝素裹。只是在眼下的魚營,沒有多少人會對這樣的雪景感興趣。   

除去一些大城市裡的富貴人家,又或是沒心沒肺的小孩子,這樣的大雪天對於普通的民眾來說,總是最難捱的。特別是過了秦嶺淮河一線,每至冬日,人們積好柴薪,往往在被褥中裹上一月兩月,過著不願意下床的日子,並不出奇。一是因為天氣實在太冷,冬日又沒什麼事情,二來則是因為此時家家戶戶未必能都有冬衣,許多地方的鄉野農戶,或許連基本的保暖衣物都沒有,冬日到來時,也只能一家人裹著被子,瑟瑟苦捱,每一次的下床,都是一次煎熬。   

而也有的家境窘迫的貧窮人家,秋末冬初砍了柴禾到處售賣,到得冬日自家卻無柴取暖。賣炭翁心憂炭賤願天寒的事情,在此時的武朝,也並非是什麼奇聞。如此這般,冬日一來,大城市的附近沒有人們大面積凍死,便算得上太平年景,至於體弱的老人,過不了三九寒天,也算不得什麼奇怪的事情。   

當然,魚營算不上什麼大縣,但終究在黃河岸邊有一個碼頭,有些富戶聚居,在這樣的雪天裡,會出門的人,終究還是有的。縣城之中,幾處最好的酒樓、茶肆因為寒冷的天氣,生意都有減退,倒是青樓的生意。雖然有所影響,但影響卻並不大。不少的豪客、富戶願意在這些地方享受溫暖的、如同回家一般的感覺,一些因雪天滯留魚營的商戶,在無所事事中。也只能來到這些地方盤桓消遣,將短期的生意,做成了長期。   

魚營最好的青樓春香閣,每日里便是燈火通明。青樓大門、四周掛了厚厚的棉布簾子。內裡燒起最好的碳條,歌女歌喉婉轉、點心可口,作陪的青樓女子貼心可人,若要洗浴,四時也都有熱水。儘管花費不菲,縣城上的富戶又或是滯留魚營的商旅也都願意來此消遣。   

當然,偶爾也會有些熱鬧可看。   

如同此時,春香閣中,熱鬧的一幕便在發生著。一名身著棉襖的女子領了幾名大漢。將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自樓中某個女子的房間拖出來。那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不肯走。雙方幾乎在樓中對罵起來。   

類似這種“捉姦”的戲碼在青樓之中並不少見。但老實說。真要鬧起來,說明女子本身也要有些背景,而且在兩人的對話當中。旁人也能聽出雙方並非夫妻。大廳裡的人都饒有興致地看戲,議論紛紛。   

喝醉了的年輕人拖著下樓的扶手。掙扎得激烈:“我不是你的相公!我又不是你相公!你只是我的妹妹!憑什麼管我的事!你憑什麼關我的事!放開我,我要回去喝酒!”     

男子撒潑耍賴,每個章法的亂喊,走在前方的女子身著棉襖,臃腫得看不出太多的身形,但只看面容還是不錯的,此時被氣得目光發抖。對著後方卻只道:“拖他出去!”兩名隨行的大漢便拖了男子一路掙扎著下樓。   

男子一面抓住每一個可以抓的東西,又或是乾脆往地上躺,掙扎呼喊著:“我不走!你憑什麼這樣!我是你哥哥!長兄為父!現在家裡我最大!你這個賠錢貨,你遲早不是樓家人,你幹嘛管我的事!我要把你嫁掉!我要把你嫁掉——各位兄弟,這是我妹妹,我要把她嫁掉!今天誰給我付酒錢,我就把她嫁給誰!不要拖我——”     

這番話語令得樓中眾人一陣哄笑,一時間便有人接話調笑,但看起來這女子的後台倒也不簡單。樓中有人交頭接耳,說道這女子是外地來做生意的,與魚營這邊黑白兩道通吃的陳老虎有些關係,已經滯留了好幾天了。山東一地本就是黑白兩道混雜,也是因為那陳老虎的背景,這女子才有可能在這春香閣裡如此抓人。   

“這位兄台,令妹要嫁,我們可管不住啊……”     

“不過妹妹管哥哥的風流事,也確實有些不好,哈哈……”     

一般的女子受了這類調笑,難免羞惱,眼前的女子雖然看來見識過大場面,此時咬著牙關也是眼眶微紅,一路下樓往老鴇手裡放了一張銀票,說聲告罪。後方男子的喊聲,反倒是越發激烈起來。   

“我不要走……聽到了沒有!樓舒婉!你已經瘋了——我才是最聰明的!讓我回去喝酒!我不跟你一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個瘋子!你以為你殺了……就很厲害了是嗎!你還沒看懂……”     

“你再說大聲一點啊!”男子口中說出來的似乎是“殺了人”之類的事情,女子才陡然回頭,喝了一聲。眾人聽得這類事情,雖然微微一愣,但也並不出奇,先不說男子沒說清楚,就算真說清楚了,以山東一地黑白混雜的情況,能與陳老虎搭上關係的,又哪會是什麼善茬。只是在聽得這句之後,便沒什麼人再開口調笑了而已,這一片地方商旅來去,有武林大俠,也有綠林重犯,聚聚散散的,過幾日便會被拋諸腦後。   

走出春香閣後,風雪撲面而來,女子擦了擦臉上的淚,走在前面。後方的男子,掙扎一路,口中說著她不是樓家人。待來到路邊兩輛馬車停靠的地方,女子才陡然回頭。   

“是啊!我不是樓家人!可你是!你現在看看你這個樓家人像是什麼樣子!樓書恒!你是樓家最後的男人了,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眼下在這裡的,便是杭州城破後,流離四處的樓家兄妹。   

“我?”妹妹的斥責嚴厲,搖搖晃晃的樓書恒努力站穩了,揮開旁邊拉著他也攙扶著他的漢子。瘋瘋癲癲地笑著,“我是聰明人啊!我就是這個樣子,因為我是聰明人啊!要……要好好過,及時行樂!你……你才是瘋子!樓舒婉。你看看你在做什麼……”     

風雪之中,樓舒婉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在讓樓家站起來!我……在為爹爹和大哥報仇做準備……”     

“哈哈哈哈,報仇。”樓書恒搖晃著在笑。然後搖頭,“你要報仇,我不要啊!你這個瘋子……你還沒看清楚,你根本報不了仇,就算杭州的時候你沒看清楚,到了這邊也該看清楚了!報什麼仇啊!一個梁山都死光了!你要報仇,憑什麼……你以為你殺了自己的相公就很厲害了,你……你只是殺了自己的相公而已,而且你根本就不在乎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怎麼不殺了我……”     

樓書恒語聲漸低。樓舒婉站在那兒盯著他,目光中也充起血來,咬牙切齒地說道:“若非你是我哥哥。我早也殺了你了……”     “哈哈,是啊。我對不起你。我跟他都對不住你,當初在逃難當中,我是被迷了心竅了,快要餓死了,我被迷了心竅了,不該拿你去換糧……”     

“你閉嘴!”
     
“哦。”樓書恒神經質地笑,“你不喜歡,我不說了。可是……我看得清楚,樓舒婉,你報不了這個仇,我也不要跟你報仇,因為你心裡根本… …”     

“閉嘴!”     

“你心裡根本就……”     

“閉嘴——”     啪的一個耳光,響起在樓書恒的臉上,樓書恒踉踉蹌蹌地往旁邊走了兩步,在馬車的輪子邊坐到了地上,他哈哈的笑,從衣袖裡拿出藏著的一個酒壺來,打開要喝,樓舒婉衝過去,照著他心坎踢了一腳,然後又一腳踢在他手上。   

“不許喝了,哥哥——”     

她衝上去對著樓書恒一陣拳打腳踢,冬日里穿得本身就厚,樓舒婉也算不得有多大的力氣,對著樓書恒打了一陣,也只是將他的酒壺踢飛,將他的衣帽打亂而已。樓書恒眼下根本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挨了一陣打,滿身酒氣的在那兒嘲笑。樓舒婉站在那兒與他對望片刻,終於吩咐旁邊的人道:“帶他回客棧。”     

樓書恒被帶上一輛馬車,馬車要行駛時,樓舒婉仰著臉說道:“哥,我們回去再談。”     

樓書恒的腦袋耷拉在馬車車窗那兒,恍惚低聲道:“我還要去春香閣……”     

那輛馬車走了,樓舒婉站了好一會兒,然後伸手按了按額頭,轉身時,看見被打飛在雪裡的酒壺,就這樣走過去撿起來。裡面的酒已經灑了不少,但終究還有,她站了站,舉起酒壺咕嘟咕嘟地給自己灌了幾口,臉上透出一絲紅暈。與身邊剩下的隨從說道:“走……咱們要把虎王的事情辦好……辦好以後,就好了……”     

一行人走向剩下的那輛馬車,馬車開動時,魚營縣外不遠的一個小村莊。昏暗的柴房裡,一雙眼 ​​睛仰起來,望著窗口飄下的雪花,眼睛屬於一名身材骨架寬大的男子,他此時身上邋遢,顯得異常消瘦,躺在一片雜亂的柴堆之中,半邊臉上傷痕累累,已經被毀去一半的容貌,也因此,沒有人再能看見……曾經在那片臉頰上刺下的罪人烙印。   

不遠處的爐灶邊,一名衣著不算厚的農家婦人一邊哄著手中兩歲大的孩子,一邊往灶裡加柴,添些溫度。   

她在絮絮叨叨的說話:“……當初把你撿回來哦,就是看你身材高大,就算不是什麼綠林強人,身體好了也能幫忙做些事情。哪個知道費那麼大力氣把你治好了,你倒是變成了傻子,唉……賠錢貨,你再這樣明年開春我就把你趕走了……你做什麼總是看窗戶,我知道,你冷是吧,等下我幫你拿東西堵一下……”     她是這村莊里的一名寡婦,有些姿色,夫家在的時候,家境倒也算得上殷實,但是自從夫家去世,一切就急轉直下了。   

幾個月前她救下一名被水沖在岸邊的漢子,看起來都是刀槍的傷。她心裡打了小心思,與其讓夫家遺下來的那些東西被其餘親族分走,不如傍個強人,便費心費力地將對方治好,誰知道治好後這人整日里沉默,不發一言,被打罵也不知反抗,讓她覺得這買賣實在是不划算,但天氣漸漸冷起來,她也不好就這樣將一個傻子趕出去,只得將他安頓在這柴房裡,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讓他自生自滅了。   

不過這樣的事情其實也給她帶來了不少麻煩,夫家的東西終究是夫家的,往日里一些親族想要佔去,總得遮遮掩掩,此時她收留了一個男人,這些日子上門說閒話的人便多了起來,也理直氣壯起來,每每令得她與對方爭吵一番。   

爭吵之時,男子便在柴房裡,這樣靜靜地聽著。這寡婦吵完了回來,每每也得將他抱怨數落一陣:“若不是天氣太冷,我早把你趕出去了……”     

到來年開春的時候,村莊里就多了一個傷了半邊臉的沉默農夫,由於他身材高大,身上又有不少刀疤傷痕,村中人雖然漸漸知道他很好欺負,卻也沒有人真做得過分,不少人都覺得他或許是有些來頭的——或許是某某山上的山大王。這類事情在這邊都是無所謂的,倒是沒什麼人有因此報官的心思。   

他下田種地的時候,帶著孩子的寡婦會送東西過來,有時候在田邊看。村子里風言風語很多,她也不怕醜,性格潑辣,偶爾還會跟人吵起來。待到她夫家留下的東西逐漸被瓜分完,兩人便睡到一張床上了,那是第二年秋天的事情……     

命運的軌跡猶如無數的亂弦,有時候會產生交集,分開之後,便不知何時、甚至是有沒有可能再交匯。景翰十年十二月初,蘇文昱與王山月離開山東,回去汴梁。幾個月管理那營地的經歷,令得蘇文昱遭受了一番難言的洗禮,此時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了變化。至於王山月,他最近與祝家莊發生了些許摩擦,甚至於令得祝彪將他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   

原因在於,他在扈三娘與祝彪的親事中,成為了第三者……     

而在揍過了他之後,祝彪託他向寧毅帶話:“過完年後,我便去京師。”     

此時的京城當中,臨近年關,一片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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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8 07:38:28
第四五二章 暖冬、小家(上)

    武景翰十年冬,汴梁。

    雪是到十二月裡才開始下的。雖然說起來,大夥兒都是講瑞雪兆豐年,但是在景翰朝的這第十個年頭裡,整個下半年顯然是個挺好的年景,溫暖的時間長了些,也給了許多人更多的活路。

    到得這天寒時節,整個汴梁內外也像是被一股暖流籠罩著,乞丐們在城外聚集時,城內外大戶的救濟、施粥施飯,一直都不曾停過。而由於燕京已復,此時舉國上下對於戰爭的熱情看起來已經更加高漲,富商豪紳們對外呼籲早日平定燕雲,對內則多行仁心善舉,委實是舉國一心、上下一體。

    而對於文人們來說,這個冬天的汴梁城,是令得所有人趨之若鶩的一片地方。自秋季以後,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文人學子便聚滿了汴梁城。這些人中,有的是為了來年春闈提前過來的考生,有的則是因為復燕雲的消息傳來,因此進京跑官的。

    武朝的書生已經太多,有功名者多,有官位者少的問題一直存在著,且在不斷擴大。但如果燕雲十六州得以克複,立刻就可能多出一大批的位子,在這樣的現狀下,官位是絶對有跑一跑的必要的。

    文人聚集,除了令得京城的各個客棧一時間人滿為患,也令得各種文會盛事不絶,青樓的生意一時間火爆異常。雖然在一些苛刻的文人看起來,大量歌功頌德的文字未免有千篇一律、難有創新的遺憾,但如此盛世,總還是值得稱道的。而由於難免方臘授首,北面燕京平復,梁山眾匪伏誅,這段時間裡汴梁流行的詩詞風格。倒是比先前的豪邁了些許,書生們墨端筆尖,看來都也有了投筆從戎的班超之志了。

    而在這樣的形勢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年裡與方臘、梁山乃至於汴梁的詩詞多少都有些關係的一個名字,從端午的喧囂過後,便逐漸淡出了汴梁的上流圈子,成為只有某些人知道,並且想起來多少會覺得遺憾和不解的一個存在。這個名字便是寧毅寧立恆。

    自山東回到汴梁之後,他並未正式加入密偵司,也沒有像秦嗣源讓他考慮的,入國子監、求功名或是在任何公開的正式場合出現。除了在秦府幕僚當中掛個名外,其餘的時候。這位剛剛破了梁山的功臣回歸家中。進入儼然是“相妻教子”、“頤養天年”的悠閒生活裡。只有在那生活背後安排的一些商業計劃,在悠閒的步調裡逐漸成形起來。

    但當然,對於秦嗣源那等級別的人來說。商業是完全進不到“大事”概念裡的。

    在此時因為總理北伐事務,聲勢也隨之水漲船高。幾乎權傾朝野的右相府內部、密偵司的內部,這一年真正令人振奮的事情並非是童貫北伐,也不是南方平定。而只有寧毅去往山東,兩個月時間搞定了如日中天的梁山隱患這件事,算是真正的強心劑。

    對於寧毅從這些那些事情中表現出來的能力,特別是在大破梁山之事中展露出來的對人心掌控的手腕,雖然詭異近妖,但若想要做事,一般的大小事務必然難不倒他。這人要如何去用,秦嗣源有過想法,但即便與覺明、堯祖年等人商議,也是拿捏不準。然而到了最後,寧毅回到汴梁,卻選擇了隱身幕後,這委實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若是一般的年輕人,秦嗣源等人豈容他如此“自誤”。但寧毅行事說話,自有一股理所當然的氣勢,特別是這次回來,雖然對旁人坦白他如今不想進官場,但對於此後的事情,表現出來的卻並不是逃避的感覺,而像是有了自己的一番想法。對於相府今後有什麼事情,他承諾了必然會出來幫忙,但在此之外,他看起來則像是有著自己的一大批想法想要去做,給人以不能多分心的感覺。

    秦嗣源以往與他交流,便知他心思複雜。杭州、梁山的事情之後,對於他心中的那個儒家體系,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大家都很難看得清楚。按照他們之前的想法,寧毅當初心灰意冷,可能便是遇上了難題,此時既然有自己的打算,想必也是因此而來。勸說未果之後,便不再多言,只道在相府之中給他一個幕僚身份,密偵司中也有個位置,平日裡固然清閒些,需要幫忙時便得過來,寧毅也就點頭答應。

    如此這般,他就此自汴梁的圈子中淡出。

    當然,這三個多月以來,對於當初答應下寧毅的想法,秦嗣源等人或許是有些後悔的。因為這段時間,他總共做的事情也並不多,如果要歸納起來,在汴梁幾個月的繁華喧鬧中,寧毅弄起了一個雜耍班子,買下了幾個鐵匠鋪、造紙坊、窯窖、酒坊甚至是販賣大米的鋪子……等等等等。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零零總總的東西看起來紛繁複雜,但在覺明、堯祖年等人的眼裡,無非就是些扔錢就能隨手買來的小勾當。寧毅之前有沒有經過考察,他們不知道,但整個購買的過程看起來真是非常悠閒,寧毅費的力氣不大,彷彿就只是在悠閒度日中,順手買了些東西,然後將這些東西的資源、人力弄到城郊的一處莊園中,做了一下集中的、方向性上的改造。

    只有在寧毅的興趣涉及到米舖時,秦嗣源想起一些事情,找寧毅聊過了一次,主要為的是寧毅在杭州城中弄出來的“擂子”和“風車”。當時這些東西並未流傳開,但此時秦嗣源卻不得不考慮到其中帶來的影響,他詢問寧毅,寧毅也就點頭承認確實是想在這上面做些文章。

    此時武朝富庶,貧富差異重,對於上層來說。吃精米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老實說,為米粒去殼的工序一直都相當繁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決定了精米的價格。假如寧毅真的做好準備。將擂子這些東西弄出來,由於擂子的技術含量不算高,固然不能十年八年的盈利下去,但以寧毅的能力。短期內大賺一筆卻是非常容易的。此後這種碾米工藝擴張開來,精米的價格下降,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在眼下,卻有相當的麻煩。

    “……如今我朝雖然富庶,窮人也不缺生計,但畢竟是在打仗時期,後勤極為緊張。若是遼亡之後,金人再有威脅。這緊張也就會一直延續下去。此時若將精米的價格壓下去。家境稍微殷實者也以此為食。米糧的短缺恐怕就會變成一個問題。因此希望立恆將此物暫時封存……”

    這倒只是寧毅感興趣的其中一項,秦嗣源既然開了口,寧毅也就將此事作罷。而在其它的事項上。除了在江寧就曾有過的高度酒,他的佈置隨意而閒散。沒有多少人能看出他的意圖來。總之,對於開始熟悉起寧毅這個人的覺明、堯祖年等人來說,這個原本有著眾多在別人面前露臉機會的年輕人從那以後,就奇怪地銷聲匿跡起來,在汴梁這個複雜的大圈子裡,做起一些旁人看不懂的小事情來。

    同樣的疑惑,在汴梁另一端,礬樓的第一花魁李師師的心中也正有著,特別是當冬日到來,汴梁城中文會興盛的時候,她偶爾想到那個名字,就愈發感到迷惑。

    五月多寧毅從汴梁離開時,她就在關注山東的各種事情,後來聽說了整個事態,她心中很難說出是個什麼感覺。然而當八月底寧毅從山東歸來,除了見過她一次,算是給朋友報個平安,此後的幾個月裡,寧毅的名字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汴梁的諸多盛會場合中。她知道這個同鄉在汴梁,也知道他非常厲害,但就像空氣一樣,他就那樣消失掉了,每每想起,就愈發疑惑。在這樣多的人如此盡情地展示著他們才能的盛宴中,那個人……到底在幹些什麼呢……

    ****************

     清晨,溫暖的房間,隨著房間主人打開窗戶,將一絲清冷的空氣放入房內,空氣中響起的,除了無聊得不著調歌聲外,還有嬰兒湊趣的叫聲。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堅持鍛鍊!身體好!我們唱歌,我們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啊啊啊……哇哇哇……”

    床上穿的像顆球一樣的小嬰孩坐在那兒揮手,咿咿啊啊的叫著,顯示著他的好心情。從床上下來的女子還在扣著衣服的鈕子:“還沒好呢還沒好呢,我還沒穿好衣服,不要開窗戶了相公,冷到曦兒怎麼辦……”

    “蘇檀兒你這麼慢怎麼出來混飯吃。我家寧曦才沒有那麼嬌生慣養,對不對?”

    房間裡,用作取暖的火爐中,不久前才在這片天地上第一次出現的蜂窩煤還在燃燒,上面的水已經很熱了。寧毅抱起起床後也不怎麼哭鬧的孩子時,小嬋與娟兒已經端了水盆進來,摻了熱水之後,擰了毛巾給寧毅,寧毅在臉上敷一敷後,趁著還熱,按在嬰兒的臉上給他擦了一陣。

    對於父親的這種折騰,寧曦哇哇大叫,幾乎哭了起來,倒是擦完之後,臉上紅彤彤的像個蘋果,待到小嬋將委屈的孩子抱走,寧毅才搖了搖頭:“熱一點有好處啊,居然還敢反抗。”隨後才過去給自己洗臉。

    蘇檀兒便走過來,點點寧曦的臉蛋:“爹爹太壞了,對不對?”

    “說我壞話我已經聽到了。”

    “哼!”

    獨立出來之後,一家人的感覺,到得這兩個月方才成型。事實上,當寧毅才從梁山回來時,家中的感覺,還是沒有這般熱鬧的。蘇檀兒習慣了早熟、管理一個家庭,小嬋等人也早就熟悉了一個大家族的步調。規矩要森嚴,主人要有威信。特別是寧毅離開,為蘇家復仇,蘇檀兒支撐起一個家庭,也愈發需要對家人的約束力,最初的那段時間,她們擔心寧毅的安危,又要適應新的地方,日子……是過得有些悶的。

    寧毅回來之後,一切方才改變。

    一個家庭,總得有一根這樣的主心骨。他回來之後,檀兒等人才真正算是有了個依靠,在眼下的世道上,這種感覺格外明顯。只不過,也因為寧毅的回來,一切又變得似乎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太多。

    寧毅在規矩上並不太講究,雖然在這個家裡算是“老爺”,但在家裡,眼下只有二十幾歲的他沒什麼架子。有時候帶著孩子轉,開開妻子、小嬋等人的玩笑,對於新來的下人也都是和顏悅色。雖然在這家中的、從江寧跟來的一些僕人多少都知道寧毅的厲害,但兩三個月的時間下來,整個家庭的氣氛幾乎變成了與江寧蘇家截然不同的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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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三章 暖冬、小家(下)

並沒有廢除太多的規矩,也沒有去掉太多的禮節。.對於這個位於大貨行街附近延和里上的院落而言,氣氛的變化,是自秋末時分,男主人回來之後開始的。   

對於一路跟隨著北上,原本屬於蘇家的舊僕人而言,或許沒有想過,北上之後這個家庭會變成如此輕鬆的樣子。江寧蘇家是個大家庭,雖然還算不得極有內蘊的那種家族,但治家方法自有其道理。蘇檀兒領著家 ​​人北上,在這裡定居之後,維持下來的也是一樣的氣氛,特別是在男主人缺席的情況下,她作為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想要掌家,便必須有其威嚴。只是寧毅回來之後,一切也就都潛移默化地改變了。   

那並不是多麼刻意的變化,只是氣氛這種事情,存在於最尋常的言行舉止之中。寧毅在家中向來是和善的,有時候甚至於有些亂來。到得秋天過後,這個冬天裡,蘇檀兒也就有些哭笑不得地跟隨了夫君的步調,適應了這樣的變化,有些時候,這樣那樣的隨意甚至會損及她這個女主人的威嚴,也有些時候,她會覺得自己被折騰得儼然回到了少女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地笑鬧開心。但事實上,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其實也沒有覺得自己這樣幼稚過。   

從第一次明確自己想要經商時開始,她就一直維持著自己“成熟”的心態。在這世上,作為女子要有怎樣的儀態,作為主人要有怎樣的威嚴,為人妻為人母后,要有怎樣的舉止,對她而言從來都是非常明確的,她也確實能夠做得很好。   

從與寧毅成親之後,特別是取得了彼此的諒解,得以溝通之後,開心的曰子是很多的。當然,從南下杭州開始,一直以來也有著許多事情要做,後來又面臨方臘造反、分家、毀家之仇,她未曾想過,如今為人母了,竟會變得更加幼稚了。有時候被這夫君捉弄一下,也會氣不打一處來的想要追殺他,前不久還被化妝成了男子,讓他拖著去了一場詩會上湊熱鬧,後來逛燈市 ​​、猜燈謎時也讓她知道了原來這個夫君也不是萬能的。   

到底是開心,還是覺得不好,她也說不清楚。面對外人,在經營布行,新建作坊這些事情上,她還是努力維持著女主人的威嚴,在家中的下人眼裡,自己或許還是那個相對於男主人來說更可怕的女主人,但總有些形象,有時候會被逼得維持不下去,她也只得慢慢地適應起來,體驗著一些她曾經也沒有體驗過的感覺。   

“哇……不要咬我啦,小曦,娘親在洗臉呢,你再塗口水上來娘親也給你洗了哦……”     

熱熱鬧鬧的臥室中,蘇檀兒正在洗臉,寧曦張著手要往母親這邊靠,小嬋抱她過來後,才發現孩子要用口水塗她的臉,連忙笑著用毛巾將他嚇跑。寧毅給房間通了一陣風,然後關上窗戶,笑著接過孩子。   

“這是要親你,哪裡是塗口水。我們家小曦給你一個吻,居然不接受,來,給你偉大的爹爹一個……呃,不給?

有個姓,試試你小嬋姨……”     清晨的洗漱過後,小嬋與娟兒端了水盆出去,又去督促廚房裡的早膳。檀兒接過孩子,坐在床邊餵孩子早餐,這些時曰以來,家中雖然有請乳母,但大部分時候檀兒還是自己哺育孩子,寧毅坐在床邊與她討論孩子長第二顆乳牙的情況。   

“等到再長兩顆,他就真的要咬我了……”     

剛剛洗過臉,此時的蘇檀兒面孔素淨,髮絲微微有些亂,因為並不想被咬,語氣之中稍微有些惆悵,卻也微微有些臉紅。小曦不久前長第一顆乳牙時,她就偷偷跟寧毅說起過這個,小嬰兒不會憐惜母親的疼痛,說起這個時,兩人正躺在被褥裡,寧毅還跟她試驗了一下,讓她嚐到了被咬下去的感覺。對於蘇檀兒來說,縱然寧毅對她做什麼她都覺得理所當然,但想起來還是會覺得有點羞恥。   

也只在獨處時,兩人會說些這類事情。不久之後打扮完出去,檀兒便又會是那個端莊從容的寧家主母和精明的女商人了。而事實上,此時已為人母,也有著諸多自覺,肩膀上已經扛起許多事情的女子,真說起來不過是後世剛進大學不久的女孩子的年紀。而此時的她,對於扛起半個家甚至一個家這種事情,卻已經當成理所當然的應有之義了,相反,她偶爾被寧毅發掘出來的如同少女一般的歡樂,或許才是她認為的額外的收穫吧……     

這類感覺,有時候會令寧毅感到溫暖。    “……其實說起來,城外的幾個作坊,馬上就要完工了,如果能拿到呂家的第一筆生意,年關這一段恐怕都有事情可以做。不過眼下已經開始下雪,之前招進來的新工人,我打算一家家地去拜訪一下。相公你說,我們上門是送些棉布好,還是送些木炭……”     

輕輕地拍著胸前的孩子,稍微說過些閒話之後,她便又進入到了女強人的思維里。寧毅倒是不贊成她下雪天亂跑,只說讓管事去就行了,蘇檀兒則認為自己一家才剛到汴梁,管事在工人之中還不見得有名聲,主家過去才更顯得重視。兩人議論一陣,外面傳來相對喧鬧的聲音,意味著家中的年輕人早晨練武之後回來,早膳的時間也快到了。   

從江寧過來之後,這個家裡除了跟隨而來的一些賬房、管家、護院、廚子、雜役,還有文定文方等堂親表戚,加上新招的僕人,四個院落當中一共住了五十來人,頗為熱鬧。為了避免家中再遭逢蘇家那種事時出現一幫年輕人拿刀都不太會的情況,寧毅要求家中的這些兄弟盡量做些鍛煉,請了盧俊義出手,這幾個月裡盡量教他們一些東西,而大部分時候,督促著他們鍛煉的,其實是燕青。   

自山東回來之後,投誠的一部分梁山將領,確定可用的,如秦明、關勝等人,被秦嗣源幫忙洗白之後歸入一些與右相府關係還不錯的軍陣之中。燕青是很有本領的,寧毅建議過讓他加入密偵司,但這類事情對於燕青而言並不重要,他要等待盧員外洗白之後,再考慮其它。   

而寧毅雖然承諾了對盧俊義的洗白,但是後續的一些事情其實比較麻煩,當初參與陷害盧俊義的梁中書,乃是蔡京的女婿。為了洗白,秦嗣源與蔡京那邊有過幾次的交涉,雙方算是各退了一步,給盧俊義洗白身份很簡單,後續的奪回家產之類則很麻煩。另一方面,盧俊義適合軍陣,燕青則適合搞情報,秦嗣源這段時間似乎對盧俊義挺有好感,想要等到有更合適位置時再將他做安排,一時間便擱置了下來。   

寧毅對此多少有些內疚,左右無事的時候拜訪了盧俊義、燕青幾次。其實按照盧、燕二人的想法,對寧毅估計有著敬而遠之的心思,因為這傢伙一旦用計,太狠太毒。但來往幾次之後,或許覺得也不妨交交朋友,不久之後,寧毅拜託盧俊義教教家裡的文定文方等人武藝,對方也就答應下來。   

如此這般,最近這段時曰裡,每天早上天沒亮,蘇家的一幫年輕人便得出門鍛煉一番,主要也是為了強健體魄。   

不久之後,蘇家用膳的偏廳里便熱鬧起來,這個偏廳不小,同樣以蜂窩煤爐取暖。寧毅與檀兒過來時,偏廳裡親族、管事等人大都已經到了,文定文方等人都已經洗過臉換過衣服,蘇燕平拿了隻雞蛋在臉上敷,大概是在先前的交手中被誰打了一下,但這個時候還是一邊敷一邊哈哈的與人說笑打鬧。只有寧毅夫妻進來時,眾人收斂一下,與他們打過招呼。   

“二姐。”     

“二姐夫,早上好。”     

“二姐夫,寧曦呢……”     

對於旁人來說,或許並不清楚這個家庭的底細,會覺得女主人遠比男主人來得有威嚴氣勢,有時候甚至會覺得不好相與。但是在文定文方這些人眼中,這個家裡真正的主心骨反而是寧毅,在江寧之時一人之力逼退梁山匪人,而後三個月內蕩平梁山泊。此後無論他表現得如何和善,或許有人覺得他親近,但沒有人會覺得他良善可欺,而只要他在,至少眼下這個小家庭,都會保持著迫人的氣勢一路往前走。   

“別寧曦寧曦的,蘇文定你個混蛋,昨天就是你跑去逗他,把人弄哭了,害我哄半天。”     

寧毅的笑罵之中,杏兒推著木製的小嬰兒車掀開簾子進來了,文定等人笑著一擁而上,跑去逗弄小孩子。蘇檀兒抿了抿嘴,哭笑不得,這樣的逗弄一般都沒什麼好下場,孩子一開始固然嘻嘻哈哈,不久之後就會不堪受辱地哭起來。而由於有之前的經驗,杏兒已經掉轉嬰兒車開始逃跑了,而房間裡的幾名管事,稍微老一點的蘇家賬房,這時候還在笑瞇瞇地看著整個事態的發展。   

不久之後各種早餐被送上來,這段時間的喧鬧中,也是一個個人決定今天做什麼事情的時候。在此時的這個寧家,蘇文定與幾名掌櫃基本還是幫忙蘇檀兒經營布行,最近已經將諸多事情準備就緒。蘇文方、蘇燕平以及家中過來其餘幾人則被寧毅安排在城外的那個大院落裡,負責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譬如一些雜耍創意,冶鐵部門中對於製造蜂窩煤的器具的打造,對於此時大院中許多工人的膳食管理,獎賞記錄等等等等。   

寧毅所整理起來的那個大院落,此時還處於一團糟的狀況裡,整個體系沒有完全成型。雖然薪酬和獎勵優渥,但事實上,被招募過來的工人還不能完全明確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冶鐵一塊,就是請了些鐵匠,按照吩咐打造東西,造紙的作坊裡由蘇燕平負責督促工人試驗各種造紙材料、工序,許多想法還是按照寧毅提出,大家按部就班的實行。   

窯窖的一方面,其實就在這幾天,已經燒出了幾種不容易碎的耐火磚,由於材料是之前寧毅有涉獵的,因此幾個月內就有了成效。最主要的是要用作煤爐的內膽。   

這時候如果要製造可移動的蜂窩煤爐,其實是很難用鐵皮進行包裹的,打造鐵皮成本太高,如果用竹製或木質的外殼,外面以鐵絲繞幾圈,就得考慮隔熱的效果,因此為了這個簡單的東西可以投入出售,大概就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而鐵絲仍舊在其中佔了一部分的成本。   

在這些東西之外,那個在外人眼中的雜耍班子,其中實驗的是各種古怪的魔術創意。按照寧毅的預想,應該是集中一個頭腦風暴的團體,為各種事情做系統姓的創意和計劃,但是眼下很難集中一批聰明人來做這類事情。

先前江寧經營竹記之中,寧毅就已經開始注意雜耍之類的手藝人,這時候便集中了一些勉強可用的手藝人,讓他們幫忙先做魔術、雜耍方面的創意。   

可以說,整個大院之中的事情,完全都沒有走上正軌,因為目前而言,裡面的工人都不存在太多的主觀能動姓。寧毅也只能在此時先將一個獎懲機制在混亂當中慢慢做出來,例如蜂窩煤這一塊,當基本的工序做好,就挪出一部分人出去建造工坊,將有能力創新的幾個熟手匠人留下。   

當造紙的一方能夠拿出一份實效來,寧毅也再挪出一部分人,留下可以創新的匠人,其餘的也都如此按部就班。這樣的體系、獎勵、引導必然不是一天兩天做得成的,但好在於寧毅而言,整個體係也不是非常麻煩的事情。   

倒是在整個大院中,眼下最具有主觀能動姓的或許是火藥的一方面,因為眼下在裡面做事的,是梁山的“入雲龍”公孫勝”。他在梁山覆滅之時被抓,選擇了投降。寧毅對他進行了調查後發現這位說起來能呼風喚雨的梁山頭領,實際上最擅長的是丹術,他雖然武藝頗高,其實卻是醉心各種古怪的研究。   

詢問過盧俊義、燕青、秦明等許多人的看法後,寧毅大概跟這位公孫先生聊了幾天的物理化學,又將黑火藥等東西給他看了看,最終決定支持他的丹術研究,拉攏技術宅一名。雖然大家眼下的認知體系很不一樣,但至少寧毅的不少想法,對方都有能力進行研究。類似硫酸硝酸等物,他當初擺弄很久,對於這些煉丹之人而言,卻有足夠的能力製備出來,算是在整個化學研究裡,起了個好頭。   

“不過……二姐夫你真不該把那個什麼火藥配方給他的,弄到最近那公孫先生整天 ​​在院子裡做爆炸,遲早有一天得把自己弄死……二姐夫你知道他們那些道士有一招可以把火藥扔出去點起來,昨天那公孫先生扔出一把火把自己袖子給燒掉了,我們在旁邊趕快拿東西打,還好他沒事……”     

吃著饅頭,蘇文方說起這事,眾人也是議論紛紛,寧毅喝著豆漿在笑。   

“咳,沒事,看好他就成,做點試驗什麼的不管他了……倒是今天我去看看那個耐火磚,只要工序沒問題了,就準備拿來賣錢……燕平你準備好忙吧,怎麼做我今天會跟你說,我們最多只做前面一兩年,快進快出,這種東西技術含量不高,一旦做起來,很短的時間別人就會模仿起來,到時候就平價頂出去,這個只是給你試手,但不要掉以輕心……”     

眾人說說笑笑,檀兒則安靜地吃著東西,笑望著寧毅與自己的一幫堂弟閒聊。在布行的生意上,她的風格是比較硬朗的,對於如何將身邊的培養出來,卻並不擅長。只有在自己的夫君面前,這些原本在蘇家碌碌無為又有點好吃懶做的年輕人才能展露出這樣的活力來。   

說得一陣,蘇燕平道:“聽說文昱最近幾天便要回來了吧,還有那個王山月。”     

他之前與蘇文昱一同北上,蘇文昱留在了山東那邊做事,如今自己終於也能跟著寧毅管理一方面的事情,因此倒是有些想這位兄弟了。寧毅笑道:“估計因為大雪有耽擱,但這兩天也該到了。過年以後,祝家莊的祝彪也會過來,到時候便是他來訓練你們武藝了,人家很厲害的,不要掉以輕心。”     

蘇文定攤手笑著:“我們現在也很厲害了!”眾人笑著附和。寧毅笑著搖頭:“一群混蛋,等著挨揍吧你們。”     

回到汴梁之後,寧毅與王家其實也有過不少聯繫,王家以前以製墨聞名,但來到京城之後,由於王其松等王家男丁的死,制墨的手藝已經流失不少,所做的大都是一些出售古籍之類的雜事。寧毅與對方聯繫了一陣,蘇檀兒也有過去拜訪幾次,希望她們能夠經營一些印刷、出書之類的生意,寧毅可以代為做出計劃、幫助管理,兩邊聯合。   

畢竟此時是文人的世道,不是商人的世道,王家出書,跟寧家出書是不一樣的兩個概念。以後就算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有王家的聲譽擺在前面,又有哪個官員敢管,只是這些事,還得王山月回來之後,才能正式確定。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用過了早膳,各自回房,檀兒換上出門的衣衫,披上狐裘,她抱著孩子,坐在寧毅的懷裡說了會兒話。狐裘絨毛間的小臉偶爾泛起少女般純美的笑容。不久之後,外面已經準備好馬車,杏兒過來時,蘇燕平也已經過來找寧毅。抱著孩子在這邊招著小手送她出去時,蘇檀兒也笑著回頭揮手,只是在跨出那邊院門時,陽光照射下來,白皙的側臉上,她已經從少女返回到曾經屬於蘇檀兒的那份從容裡……        

***************

汴梁城郊。   

半個上午的時間,左厚文都在馬車裡看著對面院落間進進出出的那名女子的身影,那邊是一個布行的新作坊,最近一段時間,陸續都有東西被運來、搬進去。今天雖然下起雪來,但仍舊如此,一批織機被運送過來,工人們搬進門去。一名身著狐裘的女子看起來像是主家,來來回回地看著、指揮。那女子梳著婦人髻,但面容素淨、美麗,單從容貌上看,顯得很是年輕,但氣質上卻不容小覷,帶著微笑,話雖不多,但有著自己的氣勢,往往乾淨利落的幾句話,便能讓人聽命行事。   

年輕柔美與成熟乾淨的氣質就那樣混合在一起,大雪之中,猶如傲然開放的水仙一般。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名下的這個布行只是個小生意,他也只是隨意過來看看,不意會看見這樣奇特的一名女子,忍不住便讓馬車停了下來。他也曾經見過一些商人家的女子,或是夫家去世之後撐起一個家的,卻與眼前的女子有些不同。大雪之中,她顯得太過年輕素淨,又太過從容了,與一般商戶女子強撐起來的從容並不一樣。   

“那是什麼人?”放下手中的詩經,他向作坊的管事問了問。   

“新來的,布行好像是叫蘇氏,但主家聽說姓寧,那女子自稱寧夫人。”     

“蘇氏?寧家?這麼奇怪?她夫家死了?讓個女子出來拋頭露面? ”     

“好像沒有,來過幾次,是個書生……”     

“這樣啊。”左厚文皺了皺眉頭,大概明白了,書生配商人家的女兒,這事情不算少見,但願意做這種事情的書生,也是骨氣有限,“下次問問人家的名字……劉管事,回去吧,回去以後看看有沒有……這個寧家遞來的帖子。”     

與此同時,城外的某個大院落當中,寧毅正與蘇燕平蹲在地上看燒製出來的耐火磚磚坯,不久之後,有人遞來帖子,道是相府之中有事相邀——是王山月與蘇文昱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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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2 10:39:55
第四五四章 情感問題(上)


臨近年關,右相府中其實頗為熱鬧。 不僅是王山月這類與秦嗣源有一定師徒之誼的小輩過來拜訪,作為秦嗣源長子的秦紹和早幾日也已經抵京,秦紹謙大概還要幾天才能到。另外諸如秦家的諸多親族、子侄、女眷,令得這相府之中,一時間恢復了當年秦嗣源還在任尚書時的氣氛。

小輩們在這裡聚集,相府中許多客卿、朋友也時常受邀過來。實際上則屬於秦嗣源的故意邀約,一群人或是坐而論道,或是聊些政務實事,對於家中有志於政途的小輩來說,隨便聽到一些,都是一次不錯的教育。也算是這位身居右相的老人對於家人的一些提攜了。

由於相府人多,寧毅過去的次數便相對的減少了,但偶爾還是會被對方邀請過去,這個一般便推不掉。而且往往在一群年歲輩分頗高的人物中間,他是以“師長”的身份過去的。作為右相府中最年輕的客卿,他與秦嗣源、堯祖年、覺明等人都是平輩論交,這是三月平梁山的戰績後攢下的實力,以寧毅的底蘊來說,也犯不著太過推卻,他在儒家理論上的知識或許不足,但對他而言,總有另一套理論可以補足,自圓其說還每每能發人深省,那是屬於現代哲學體系上的結果了。

當然,秦嗣源交遊廣闊,偶爾還是會遇上一些質疑者。前些天便有一次聚會上,一位曾在秦嗣源手下學習,四十餘歲的知州,恰好見到甯毅只是商戶,又年輕,言語之中便議論了一番商人的低賤與危害,舉了自己州內的例子。甯毅一開始倒未曾理會,他畢竟年輕,恰逢這樣的聚會,列席其中是不好出頭的,但後來對方言辭激烈起來,說到了他的身上,他才開始將整個士農工商的體系剖析了一番。

從整個體系如何組成,講到如何運作,從商人們如何發展起來。說到現狀與訴求,具體是怎樣,為什麼是這樣,等等等等,再將那知州下頭的商人的想法做分析。什麼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待到將那知州的所有反駁一一駁斥完,整個房間裡的人基本上也就懵了,當天晚上,被秦嗣源說了一頓的知州過來找寧毅,道歉之後尋求如何治理麾下商人的對策、解法……

而對於甯毅來說,其實也就是一次簡單的推銷而已。

既然要出來做事。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質疑出現,即便是處於一個陣營的,也未必能夠一團和氣。對這些事情,寧毅早有心理準備。秦嗣源也是明白的,不至於讓手下的人出現太大的衝突。

而寧毅既然年輕,大部分時候自覺避開,當然才是正途。而在秦家的親屬當中。也有些人或是嫉妒於他,有些人則打聽他的狀況。考慮可不可以嫁個女兒給他,類似情況種種,不一而足。寧毅有時候也會覺得頗為麻煩。
這次過去之後,聚在相府之中的,倒還是一些熟人。堯祖年、覺明、紀坤等人都算是王山月的長輩,秦嗣源還未回來,但也有秦紹和、聞人不二等人在旁,寧毅到是,眾人正在跟王山月詢問山東那邊的各種細節,見寧毅到來,笑著說主角來了。甯毅也就跟王山月打個招呼,詢問之後,知道他是昨天夜裡到家,今天早上便入城來相府拜見。蘇文昱不好跟著來右相府,應該是回家了。

眼下已近午時,不久之後,秦嗣源從外頭回來,同行的還有如今的戶部侍郎唐恪唐欽叟,他與王其松本是舊識,聽說王山月返京,便過來看看。

事實上,甯毅此時與唐恪也有過兩面之緣了。自端午節的詩詞傳出之後,這位在外頗有才名的大員便曾向秦嗣源詢問,為何不將這等人才舉薦入國子監。他如今官位雖然遜于秦嗣源,但兩人頗有些私交。近兩次過來,見到寧毅,也曾關心此事。

另一方面,唐恪本是杭州人,與錢希文也有交情。方臘之患將杭州打得一塌糊塗,在聽秦嗣源說起寧毅為杭州解圍,又在錢希文死前曾去探望的事情後,對寧毅本是頗有好感的。只是兩次接觸,對寧毅鐵了心不進官場的想法,則頗為不悅,苦口婆心地勸過他幾句,如今對寧毅的觀感,便算不得太好了。

見面時的問候、閒聊,其實都是類似的情景,寧毅已經熟悉相府,不至於顯得生分。正午時分在相府之中擺開宴席,甯毅與王山月等小輩一桌,說說笑笑中,作為這群人中的老大秦紹和過來,與寧毅說些事情。
“……最近兩天,與家父家母商量些事情。說起甯兄弟時,總覺得甯兄弟不出來為官,太過可惜了,因此愚兄也想來嘮叨一番,只不知甯兄弟心中到底是什麼想法……”

關於這件事,與寧毅聊起來的右相這邊的人,秦紹和不是第一個了。只是在確定寧毅真的打算經營商事,暫時不做仕途考慮後,他才笑著說起其它。

“……此事甯兄弟再考慮吧,其實家父是很希望甯兄弟到檯面上來的,為幕後之事,將來未必有保障……不過既然甯兄弟暫時沒興趣,愚兄與家父家母商議過後,倒是覺得可以拜託甯兄弟一些其它的事情……”

“嗯?”

“你也知道,相府這麼大,各種開支不菲。父親致仕之後,府中原本有的一些生意,都已放下了,這次起複再要經營一些生意,其實都是以相府的面子在換錢。生意方面,多由坤叔進行處理,但坤叔其實並不擅長經商之事。我與母親商議過後,倒是覺得不妨由立恒接手過去,代為照管……”

聽秦紹和說起這事,寧毅笑了起來:“秦兄知不知道,最近三個月我回京以來,手下花錢如流水,不僅一分銀子沒有賺到,花出去銀子已經將近十萬兩了,而且還都是從我家娘子那邊拿的。”

秦紹和拍著寧毅的肩膀。搖頭大笑:“哎,甯兄弟勿要謙虛,只憑甯兄弟在梁山上的表現,要說做生意,我就可以全跟。其實我與父親說起的時候,家父不是覺得甯兄弟賺不賺得到錢,他是覺得不該讓甯兄弟來做這等小事,讓你分心。你雖然拒絕出仕,但相府之中還有一些政務是要推到你頭上的。接不接生意,那都是小事,政事你可不能推。”

秦嗣源這個右相,目前相當於總理一職。最近一段時間,掛著相府客卿的名頭。那邊確實常常將一些要處理的政務推過來。多是跟官場、商場都有關係的,有一些寧毅可以隨手處理,有一些還是得詢問堯祖年等人關於官場上的細節,再做出建議。這點小活倒是算不得忙碌,那邊說是讓他給建議,但大部分的估計就是按照他的建議去辦了。

說到這個,寧毅也就點頭。隨後面容倒是嚴肅起來:“其實生意靠的是背景,把右相府的事情給我,我當成入股的話,比我一個人做方便得多。只是事情關係到錢。通常都由內部的人來管理,相府這麼多人,方方面面都有涉及,你要是交給我的話。不怕鬧出問題來,一幫親戚不愉快嗎?”


“那都是小事。”秦紹和如今也是任一地知州的大官。若非寧毅與家中關係親近,根本不會與他這樣說話,此時大手一揮,知道甯毅其實是答應了,笑著舉杯,“如此便拜託甯兄弟了。至於家中是怎樣的規矩,過完年便會讓家母與大家說個清楚,這些事情相信難不倒甯兄弟……”

說完這些,又輕聲笑道:“其實甯兄弟在我那些表妹堂妹中間,名聲頗好……”

寧毅揮手:“打住,兄弟是入贅的。”那邊便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桌人又閑敘一陣,飯局快結束時,寧毅找來王山月,向他詢問與祝家莊的過節,王山月漂亮的臉上頗有些猶豫。

“其實……都是些誤會,我與扈姑娘,其實沒什麼。”

“真的?”

“我一開始也莫名其妙啊。”王山月皺著眉頭,糾結不已,“你也知道,梁山事情結束以後,密偵司在那邊事情也就不多了。既然與獨龍崗眾人相熟,我空閒之時便在那邊盤桓。三娘……扈三娘她與祝兄弟都說要成親了,但因為扈太公與她兄長傷勢,耽擱了一段時間。到得前不久,有一天祝兄弟過來找我聊天,說起他與扈姑娘便要成親,我便衷心恭喜於他,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對……”

寧毅看他的眼神頓時也古怪起來,王山月微微一愣,隨後朝他比了個中指,這是甯毅在山東教會他的手勢,只是由外表漂亮的王山月比出來,總顯得有些“冷豔”。

王山月撇了撇嘴:“我後來才知道,他可能在試探我。與我說過之後,第二天,聽說他跑去與扈姑娘商議婚事。結果回來以後,就說要與我放對,我哪裡是他的對手,又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當然義正詞嚴的拒絕了,結果還在跟他理論,扈姑娘拿著刀跑過來了……”

王山月說起這些,實在是一把委屈的辛酸淚。當時他根本什麼都不明白,但扈三娘跑過來與祝彪說:“不關他的事,祝彪你要打就找我!”再加上幾句曖昧點的話語,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扈三娘拿著雙刀與祝彪打了一陣,由於兩人身手相差並不多,又不能生死相搏,最終是祝彪灰溜溜地跑掉了,放話說好男不跟女鬥。

結果在這個下午,等到扈三娘離開了,祝彪又跑過來找王山月興師問罪。其實大家往日裡關係很不錯,男女之間的爭風吃醋,狼盜的一幫手下都不好參與,王山月抵擋幾招,被對方打成熊貓眼,祝彪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寧毅聽得捧腹不已,隨後問道:“那你與扈姑娘,到底怎麼回事?看來她喜歡你,你不喜歡她?”
“我……我也不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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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五章 情感問題(中)


那你與扈姑娘,到底怎麼回事?看來她喜歡你,你不喜歡她?”

“我……我也不清楚啊……”走在相府之中的屋簷下,院落裡有積雪從樹梢上落下來。王山月神情倒是嚴肅起來。

“其實……在獨龍崗的那段時間,確實是有些來往,當時扈家莊只有她一個女子撐起大局,扈成如今雙腿已廢,老太公身體也大不如前,她跟我詢問許多事情,我自然不好拒絕。而且大家朋友一場,我有官場上的關係,能幫的自然要幫。誰知道事情變成這樣,其實在臨走之時,三娘有找過我,詢問我……是否願意娶她為妻。我實在為難,朋友妻不可欺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祝家莊一戰之後,我視祝彪為生死兄弟,他要打我,我也沒話說,而且……”

他抿了抿嘴,神情堅毅:“而且,我家中如此情況,豈能考慮成親之事。這些事情,立恒你也是知道的。”

寧毅看著他好一會兒,然後笑著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其實說實在話,祝彪如果在意的話,就不是打你一頓了。他之前就說過,他其實不喜歡三娘那種女孩子。”

“但無論如何,我輩讀聖賢之書,總是不該做這種事情……”

“看起來一幫人跟著秦相念書,王兄弟你做事最偏激,心裡反倒最正派……”寧毅笑了笑,“好吧,那我問你一句……你打得過扈三娘嗎?”

“呃……”

“功利一點來說,如果你的武藝有扈三娘那麼高。你還用得著打架的時候咬人嗎?”寧毅認真地說道,“你若真娶了扈三娘,她武藝那麼厲害,或許還可以教你家中的女子習武,根本不需要你保護她。”

王山月目光晃了晃。

寧毅繼續說道:“退一步說,我們如今跟獨龍崗一起做生意,獨龍崗除了我們只剩下兩家,以扈家如今的情況,往後肯定是扈三娘掌家,祝彪與扈三娘成親之後。變成一家。而如果是你娶了扈三娘。扈家莊往後大部分都是你的,他們有人,王家有名,相對來說。王家如今都是女子。過得不算富裕。錢恐怕還沒有扈家莊多吧。你若能娶扈三娘,恰好是一件優勢互補,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除了你長得比她漂亮。”

他說著。繼續往前走:“其實這些功利的話你也許不喜歡聽。朋友妻不可欺,但現在的問題是,祝彪不喜歡扈三娘,扈三娘喜歡你你又不怎麼討厭她,這世上男子可以有很多選擇,三娘嫁給祝彪,一輩子也就定了,你覺得她會過得開心嗎?你為了自己的道義,推開了一個女子的真心而已……當然,除非你其實很討厭她,其實想起來,她又沒你漂亮,鄉下地方的粗野小妞,完全不是書香門第的感覺,估計要讓你王家滿意也很難……”

王山月低頭思考,皺著眉頭:“其實……也沒有啊,我其實……不覺得扈姑娘有什麼粗野的,而且她的武藝……但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覺得,有些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寧毅指了指他,“祝彪啊,他還沒有妞呢。你知不知道祝彪喜歡的女孩子是哪種?就是你家裡中姐妹那樣的,知書達理,又不至於太過驕傲的女子,成親之後可以相夫教子……也許不一定能成,但他年後過來,你這做兄弟的,不妨給他介紹一下。入不入贅先不說,祝家莊有人有錢,你家有名氣,祝彪這人雖然出身草莽,但性格還不錯的,談不上什麼高攀低就,這些事情,你可以想想……”

王山月與寧毅也算有些來往交情了,往日裡被他蠱惑甚多,此時待寧毅說完,看他幾眼,將心動的表情掩起來。兩人走過一道院門,正進入相府後方花園,有年輕人過來,與寧毅打了個照面,隨後拱手:“啊,甯公子……這位姑娘是?”

寧毅忍不住笑,道:“這是……王姑娘,姓王,呵呵,名山月。”

那秦家的年輕人原本看王山月的樣貌,順口問出,待寧毅這般回答,才注意到對方衣著,頓時表情便複雜起來。王山月微微低頭,有些無奈地拱手。他在山東一帶,殺人對敵,手段暴戾,實則心性溫和,對於一般人說他漂亮,酷似女子什麼的,其實並不會過多的介意。

此時大雪漸停,花園之中積雪頗厚,一幫孩子在裡面奔跑來去,互相打雪仗,顯得很是熱鬧,偶爾也能見到秦府之中女眷。甯毅與王山月聊了一陣,有時候會聽見一幫孩子在那邊竊竊私語:“那邊有個姐姐女扮男裝哦,被我看出來了。”

甯毅向王山月詢問了一下蘇文昱的情況,知道先前管理那個營地的見聞,給蘇文昱造成了極大的壓力。但好在最後這個月裡,又各地買來的少年人已經進去,讓原本梁山的那些人單對單的教授武藝或是本領,這種傳承的方式,緩解了營地裡眾人的精神狀況,蘇文昱也因此松了一口氣。

如此零零總總地聊完,寧毅從相府告辭,臨走之時秦紹和還拿來兩隻據說是上供朝廷的火腿。王山月送他出來時,寧毅回頭道:“好好想想吧,你跟扈姑娘之間。”

王山月站在臺階上笑:“泡妞這種事情,你又不擅長。”

寧毅一拳打在他肩膀上,這才很不爽地揮手走人。

相府距離皇城頗近,就算這兩日大雪紛飛,也隨時有各家各戶的家僕出來清掃街道,因此大街兩旁張燈結綵的,反倒沒什麼積雪。寧毅提著火腿走過長街,轉入附近的道路,目光在附近的樹木、院牆、行人間停留時,才搖頭笑了笑。

泡妞這種事情。他或許真的是不怎麼擅長的。

走到附近一個小院落的門口,他舉手敲了敲門。裡面有人過來要開門時,又有一陣腳步聲響起,女子的聲音傳出來:“誰啊?”

“社區送溫暖。”

“哼。”

裡面的女子輕哼一聲,大概是覺得沒什麼詞可接,將院門打開。院門後的是一身鵝黃棉襖的元錦兒,她微微抿著嘴,眯著眼睛望著寧毅。待到寧毅進來,下人關了院門,她才張開雙手做出要撲過來的樣子。甯毅也微微張手。錦兒卻笑著躲了過去,去抱他手上的火腿,而隨著寧毅的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她才又跳起來。張牙舞爪地要跟甯毅單挑。之後蹦蹦跳跳地隨寧毅進去了。指著院子裡一個很小的雪人道:“那個是我堆的。”

這個院落精緻,裡面兩棟小樓佈置精美,園林花卉。假山樹木也顯得頗為漂亮。原本是右相府的產業,甯毅進去時,正有些下人在周圍打理,其中一棟小樓靠近街邊,錦兒估計就是在上面看見了寧毅過來。樓上傳來輕柔安謐的琴聲,隨後停了下來。

走進那小樓門口,寧毅脫了鞋子,進去轉過身時,輕盈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一道白色的身影撲進他的懷裡,被甯毅張手抱住,那身影摟著寧毅的脖子,雙腿離開了地面,就那樣靜靜地與寧毅抱在一起。過得片刻,寧毅輕聲歎道:“你這樣越來越像是被養在外面的了……”

那身影忍不住的笑了笑。

寧毅抱著她朝樓上走去:“你身體還沒好,不該這樣跑來跑去。”錦兒提走火腿:“姐姐今天好多啦。”

進入到二樓的房間時,溫暖的氣息籠罩了這裡,這房間不少,但因為其中用了不少琉璃,白天裡顯得頗為明亮,也並不氣悶,顯然時不時的就有通風。房間裡有諸多女子閨房常見的物件,也有各種樂器,不少書籍,地上鋪著絨絨的毛毯。寧毅將身著白色衣裙的雲竹放到房間一側的床上,雲竹便要下來沏茶什麼的,被寧毅揮手叫停。

“等等等等。”寧毅執起她的手腕,將手指搭在上頭皺眉聽了一陣,看著雲竹,“這個算是……脈象強勁有力、身體不錯嗎?”

雲竹也往自己手上搭了一陣,眨了眨眼睛:“應該是啊。”

寧毅撇了撇嘴。

錦兒放好火腿之後上來,站在門口看著雲竹下床,在床邊的小幾上沏了一壺茶水,然後回到床上在被子裡坐下,寧毅坐在床邊,拿著一本書開始念給她聽,兩人的手牽在一起。不久之後,她便也撇了撇嘴進去,爬上床鋪,在姐姐身邊躺了一會兒,又爬來爬去的折騰一番,再過了一會兒,下床拿了一本圖畫小說看,坐在寧毅身邊的毛茸茸的毯子上,靠著他的腿自己看書。但寧毅的念書聲總是會打擾她,讓她忍不住的放下圖畫小說,抬頭看看寧毅的模樣。

許多年來,這不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但最近這段時間,她想,她已經開始習慣他了,並且開始覺得他是最好也最厲害的男人了,雖然有時候,她的確看到了他軟弱的一面……

雲竹的身體問題,是在寧毅離開汴梁的那段時間,逐漸出現端倪的,到寧毅回來之後,忽然爆發,一度令她吃不下東西,嘔吐、體虛甚至暈厥。相府中可以請來御醫為她診治,最後得出來的結果,卻是已心病為主。甯毅與錦兒都不知道她的心結在哪裡,連雲竹自己都說不出來,特別是在她與寧毅確定關係之後,但不久之後,寧毅才漸漸的看出來問題。

當初雲竹擺個小攤,是為了生計,開設竹記,是為了能夠幫助他。然而梁山的事情以後,她們跟來京城,一來是水土不服,到了新的地方,二來,有關竹記的擴張與發展,寧毅所定下的計畫,雲竹已經跟不上了。她內心聰慧,對內,她確實已經無法管理竹記,對外,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都已經遠離——雖然她在江甯之時也沒有太多的社交,但江寧一地,畢竟是她這麼多年來的居所。

一切問題解決之後,問題反倒出現在了感情的完美上。雲竹一開始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病,但自覺一切都已完美的情況下反還連累了寧毅,這樣的心情甚至一度加重她的病情。錦兒當時一度不明白,知道那天夜晚在這個房間的床邊,她看見寧毅坐在那兒,握著雲竹的手說:“我還是把你養成金絲雀了……”她才逐漸明白過來。

一如王山月面臨著情感的問題,自回到汴梁之後,真正出現在寧毅面前的最大麻煩,卻也是感情之上的問題,這是誰都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曾經在上一世,他在感情的方面,並未獲取太多。到得這一世,對於人的情感,反而珍惜起來,他本就是能力出眾的人,對於令他感到美好的事情,並不願意放棄,總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曾經與康賢提及這類的煩惱,也曾豪邁地說過,反正他是不打算放手的。然而到得此時,積累下來的這些東西,終於還是朝著這邊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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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7 09:48:32
第四五六章 情感問題(下)



房間里空氣溫暖,冬日的雪景將房間內外映得亮堂堂的,溫和的讀書聲中,錦兒總會想起那個秋末的事情。

那是螢火蟲已經不再出現的夜晚,火焰透過燈籠的罩子,會在院落里漾成一片的橘紅色,襯著院落間的園林山石。那個秋末的風景,對于錦兒來說,總像是籠罩著一層曖昧的煙幕。云竹姐的病倒,對于她對于寧毅來說,都是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在這期間,寧毅或是首先反應過來的人。不久之后,一件件的事情從云竹身邊剝離,其實大都是關于竹記的,對于這些事情,當時身體虛弱的云竹還有些內疚,但是陪在床邊的寧毅則苦笑著擔下了責任。

“還記得當初在小樓前面跟你你說的話吧。握不住的沙,隨手揚了它。其實……我原本希望你們開個店會覺得好玩。本來也確實可以的,蘇家的事情之后,想要用竹記當載體擴大生意,其實是我的錯。同樣的錯誤,我又開始犯了……”

在寧毅的苦笑之中,對于他所說的同樣的錯誤,錦兒與云竹都不明白指代的是什么。但是當寧毅意識到問題所在,解決問題的手段,或許算不得出奇。

卸下竹記的事情后,他去找了京城里最出名的琴師樂戶,陪著云竹過去造訪,用的理由倒也不是互相交流,而僅僅是想聽人一曲,這些算作散心的事情中,偶爾過來與云竹聊天說話,給她念書上的故事。如此這般,云竹的心情才逐漸放松下來,倒是寧毅,為此跑去了解了大量關于琴曲音律的知識,偶爾還能提個問題來詢問云竹,縱然幼稚得可笑,但總也能讓人放松心情。

心病來時如山。去時倒像是綿綿春雨。秋去冬來,隨后汴梁城中又下起大雪,云竹逐漸好轉起來。倒是與錦兒之間的關系,在這樣的日子里,就此擱置下來了。

在去山東之前,兩人倒是說好,待到寧毅回來之后,便會給錦兒一個交代。可惜回來之后。云竹病倒,兩人照顧著她,獨處之時也有玩笑打鬧,但對于這些事情,錦兒知道他顯得有些內疚,甚至在某一天兩人在走廊間聊天時。聽他說起過自己有點“人心不足”。

“有時候,會覺得很多東西都很好,覺得很好以后,就都想要。云竹也好,你也好,我以前不覺得自己是花心,現在可能算了,只有這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么解決。之前答應過你的。現在一時間也做不到了……”

寧毅當時坐在燈火橘紅的欄桿下,說的時候,有些像是道歉。錦兒站起來,哼的在他背上踢了一腳,此后兩人倒是沒怎么聊過這事。對于錦兒的沉默,寧毅其實是有些意外的,好在那件事之后,錦兒也沒有對他表示出什么排斥的情緒來,與云竹相處時。她仍舊跟在一旁。或是有時候與他斗嘴,打打鬧鬧。

十一月里。寧毅抽出空閑時間拜訪樂師、琴師,又去拜訪了一些匠人,到得十二月初,過來送給云竹一架古琴。琴是手工做的,用料上乘但手工粗糙,看起來只是為了將一些上好的琴弦繃在一塊木頭上,雖然上面畫了些畫還算美觀,但在云竹錦兒這些人的眼中——或許在任何人的眼中,這只琴都算是一件十分拙劣的手工品。

倒是這架音都不準的琴,令得云竹又是笑又是哭的感動了好一會兒。

倒是那天傍晚寧毅離開時,跟著他出來的錦兒踢了他一腳。寧毅疑惑地回頭時看見她低著頭。

“寧毅,我是很笨,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么。但是我和云竹姐都是青樓里出來的,當人小妾或者被人養在外面,都是很正常也很該開心的事情,男人對我們好,那是額外的事情了,如果一般般,也算有個歸宿。你說覺得很多東西很好,就想要,男人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見到喜歡的女人,收進家里。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怎么活著,也是我們的事情。云竹姐會生病,很多人都會生病,但是病總會好起來的,我跟云竹姐都不覺得這是你的事,你不要總是想得那么多了。”

寧毅為著這話微微愣了愣,他伸手去摸錦兒的頭時,錦兒走近了一步抱住他,寧毅能夠感受到她身體的馨香與柔軟,胸部與他貼在一起。寧毅抱著她。

“我知道你聽不進我的話的,是吧?”

錦兒在他懷中說著話,語氣道并無怨懟。寧毅笑了笑,縱然平日里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但眼前的女子,也是有一顆聰慧的七竅玲瓏心的,當她將那份溫柔用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心事、性情,其實也瞞不過她太多。

“我……我能聽懂的,只是我覺得,自己有責任……”

“嗯。”錦兒小聲地點頭,在他懷里拱了拱,“其實我跟云竹姐都知道,我們也都很開心的,雖然你跟我說那些話的那天晚上,我有些想哭……我只是覺得,你這樣會很難受。”

“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不過你說的我都記住啦。”

“那就好……”

這段時日以來,寧毅一直記著那天傍晚的感覺,懷中女子的肢體,說過的話。縱然他仍舊對自己無法解決問題有點不能釋懷,但心情畢竟是輕松多了。

這天陪著云竹、錦兒念書、聊天,又聽云竹拿著他做的那只古琴彈了首曲子,雖然琴的質量極差,但在云竹的指尖依舊聲調優美。云竹笑道她要就如何用爛琴彈出好聲音來寫本書,話雖然是這樣說,對于手中的這盞爛琴,她卻是寶貝得緊的。

之后寧毅取了一只火腿回家,到得如今已經算是“寧家”的院子時,蘇文昱正與檀兒等人為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在聊天。吃過晚飯后,寧毅與蘇文昱就山東那個營地的事情聊了一陣。回到居住的院落中時,燈火馨寧,檀兒抱著寧曦,在窗戶那兒看院子里堆起的雪人。寧毅回到房中,逗弄了一會兒妻子和孩子,蘇檀兒抱著寧毅坐在他身上。低聲道:“你在山東弄了些什么,把文昱折騰成那樣了……”

“怎么了?”

“他回來之后,想要抱曦兒,看起來很溫和,但是把曦兒給嚇哭了。文昱都有些尷尬,我看得出來,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我可沒見過幾個月的時間有什么事情能把一個富家公子弄成這樣的……如果是蹲了大獄。或許能讓人變些性情,但也不是這個樣子……”

“不好說。”寧毅搖了搖頭,“不是不能說,但是沒什么意思,往后應該就不會了,那個是……能顛覆人人生觀的事……”

“那就算了。免得讓孩子聽到。”檀兒抿了抿嘴,將臉頰靠在寧曦的小臉上笑了笑,寧毅也在逗弄他,將孩子逗得咯咯地笑著晃動身體。

“不管怎么說,有不一樣的經歷之后,總算是開始成材了,對不對。”

“沒錯。”

夫妻倆在溫暖的房間里說起這事的時候。汴梁城熱鬧的右相府中,亮著燈光的書房里,秦嗣源也正向王山月單獨詢問著山東的各種事情。外面的院落中傳來孩子奔走的呼聲,說到有關那個營地的事情時,王山月也微微有些猶豫。

“……其實,此事不好說。寧立恒對此表現得非常鄭重,我曾經去看過,也見過蘇家蘇文昱的情況,覺得……實在是太過詭異……”

燭火搖動,王山月站在那兒,說起詳細的過程來。

“……一開始的時候。好像只是讓他們服從上面的命令。整日的簡單訓練,晚上讓他們說自己以前干過的一些壞事。讓幾個和尚講故事,說什么因果報應,但故事其實很簡單,不怎么深……整個大的過程,其實也就是這么簡單,只是一方面營地里非常嚴格,另外一方面,寧立恒將這些人認罪當成了一種獎勵……”

“……誰說得最誠懇,誰說得最好,最有道理,他就讓誰過得好一點,也去管理其他人……一開始是他親自在其中監督,挑選那些認罪的人。那個時候,也許有人是故意裝作認罪,故意裝成講故事的樣子,但是時間過去,事情就慢慢地變了。那個營地里的生活很枯燥,給人的感覺,日子可能過得很慢,一個月的時間,他把整個體系運作都建立起來,然后大部分其實已經是讓他們自己管自己……”

“人在那種環境里面,很難全心全意地去假裝、去說謊,大家都開始聽故事,爭先恐后說自己做錯的事情,說自己為什么做錯的,就算是假裝,也說自己很后悔。說著說著,就把持不住自己真心想的了,因為在那里面,認錯就是一種光榮……人不會讓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個自己不認同的環境里,要么改變環境,要么……就得改變自己,這個是立恒曾經說過的,好像是撕得什么的綜合癥。”

“……說的好像是一群強盜綁架了一幫人,一開始這幫人害怕強盜,時間長了以后,他們反而容易對強盜產生好感,強盜對他們友善一點,他們反而容易覺得這批人是好人……不是因為他們真那樣覺得,是因為人都要騙自己,不能讓自己活在一個恐懼的背景里,他們只能反過來給自己一個理由,讓自己覺得環境還過得去……”

“然后到第二個月,立恒離開之后,事情就變得越來越激烈了。認罪的人態度越來越誠懇,但感覺危險的那些人,開始偷偷地叫別人不要這樣,然后起了好幾次的暴動。我的人、祝家莊的人去過幾次,但其實大部分的動作,都是被他們內部壓下來的,那些認罪的人,覺得自己做錯事的人阻止了其它人……”

“當時寧毅在其中選出來的小頭目是組長,有其中一個組長因為手下想要殺人逃跑、煽動別人起來作亂,出手阻止。甚至阻止了以后,又不許其他人動手亂來,說那手下執迷不悟也是自己的錯,最后當著那個人的面自殺了……”

“這整個事態到了第三個月,被送走了一百多人,死了三十多個,其中有十二個是自殺的……只是三個月的時間,當時整個營地里的狀況是大家整天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有些幾個月前還在操刀殺人的漢子以淚洗面,大家都想要做些好事,可是作為外人看起來,真讓人覺得……非常恐怖,還好立恒在這個時候開始叫停,送進去了三百多個孩子,跟他們學習本領,做師徒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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