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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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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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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9 07:34:55
第四五七章 年關曲調

  關於山東那個營地的問題,這個冬天以後,沒有人再提起過。秦嗣源許是知道了的,但他也沒有就此找來寧毅做討論,至於王山月與蘇文昱,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將這件事的內幕與影響埋在了心底,當再度提起時,已是多年以後了。

  這個冬天裡,寧毅按部就班地過著自己簡單的日子,每天早上與家中的堂兄弟們參與訓練,白日裡或呆在家中,或也會與檀兒一道出門,偶爾去探訪雲竹與錦兒。

  冬日的大雪中,有關於汴梁城外那個大院落中的事情,都還在按部就班地做。寧毅盡量地提供創意,由蘇家的幾個親族監督,培養他們的實際執行力。雖然看起來一切都在漫不經心的情況下放線,但實際上,對於寧毅來說,這卻算不上是多麼重大的事情,所有的線頭其實就在這漫不經心的前行下逐漸形成著秩序。

  當幾個小的成果出現,幾次獎賞的實行之後,院落中的工匠們也就漸漸明白了主家想要的東西,開始有一定的主觀能動性。雖然這一批人不見得有多麼出色的研究能力,但真正支撐起一個大系統運作的,從來就不會是一兩個天才,只要秩序能夠形成,日後總能有出色的人才出現。

  真正能夠令寧毅感到困擾的,終究還是情感方面的問題。對於雲竹與錦兒,他希望盡量能夠有個萬全的安排,但事實上萬全的安排並不存在。對於並不關心的人他可以肆意操弄人性,做出各種可怕的事情。但對於已經接近到這一程度的女子,心與心之間是脆弱的,幾乎毫無防禦,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他有考慮過將雲竹錦兒都娶回家中,但事實上,傷害仍舊會在身邊的四個女子間造成,而且娶回來也不見得真能解決問題。

  而由於雲竹的事情,對於檀兒與小嬋,他也有著一份內疚。縱然以他的心性修養,喜怒都可以隨意收斂,但內疚依然是存在的。

  走到這一步,他倒也變成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了。有時候在家中看著雪景想起來。也不由得自嘲與好笑,抱著寧曦在那兒說:「你以後泡很多妞的時候,可不要像這個樣子……」

  臨近年關的京城一片熱鬧的氣氛,各種詩詞、行業盛會,青樓之中活動無數。花魁連選。從各地聚集過來的才子與花魁們結識,又是一出出的花邊新聞。寧毅雖然不怎麼參與,但蘇文定等人自然少不了湊熱鬧,城內各種風月之事,也常是寧府夜間或清晨的談資。

  寧毅將檀兒、小嬋扮成男子,偷偷摸摸地去過兩次詩會,在旁邊瞧那些才子佳人的八卦。雖然並不參與作詩。但一家人也頗有胡鬧的快感,畢竟說起來,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而已,寧毅挺喜歡檀兒被逗弄之後有氣也不好發的少女顏色。

  李師師近來則頗為忙碌。

  作為京師最有名的花魁之一。所謂過年,便是沒完沒了地趕赴各種推不掉的聚會。為了在除夕、元夕等節日的各種聚會上有能夠拿出手的表演,還得抽空考慮眾多的表演節目。儘管對她來說,一切早也是駕輕就熟的事情。但偶爾的疲累當中,也會幻想一下普通人家的年關與慶祝。與家人、父母什麼的坐在火爐邊的情景。當然,回過神來,眼前又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情景。

  這一年對她而言,算是處於巔峰上的一年。原因是自端午節前的那場聚會而來的,堯祖年交給她的那一冊詩稿實在有著太大的威力,「常記溪亭日暮」與俠客行這些詩詞放出來之後,最初的一段時間就將她的名氣托到了最高點。

  儘管對於這些風格迥異的詩詞是否出自一人之手,外面免不了的有質疑。但那段時間寧毅已不在京城,而堯祖年親自作保,這類議論反倒更加襯托了李師師的名氣,令得她已經毫無疑問地成為了京城花魁之首。

  倒是臨近年關,才有新的難題擺在了她的面前——至少在旁人看來是這樣——過高的巔峰導致她已經不好超越這一年中期的輝煌,除非她能找到已經身在外地的周邦彥或是寧毅再替她寫些傳世名作來。好在媽媽李蘊在這方面倒並不強求。

  「名氣已經夠大啦。」在詢問過師師是否能再去拜訪寧毅之後,她如此說道,「不過年關前後,你照例也得去找找人,上門道聲謝,其餘的都是你的事情了。」

  由於寧毅前次過來拜訪有些倉促,師師倒也並不清楚他如今的住處,想一想覺得有些失禮。她其實也是有些小心思的,本來想著若能再在社交場合不經意地遇上寧毅,雙方會更加自然,自己若特意登門,顯得刻意了,怕這場友情變質。

  只可惜寧毅縱然回到汴梁,又幹下了鎮壓梁山那等大事,於青樓之類的社交場上卻是行蹤渺然,從不見出現,弄得她也有些遺憾。偶爾想起,不知道在這煙花遍地的熱鬧城池裡,這位古怪的兒時舊友又在幹些什麼。

  有時候會在聚會上零零碎碎地聽到一些有關他的碎片。或是聊起詩詞,或是聊起梁山時,說道這寧立恆,乃是右相府的客卿。而在年關之前,師師才終於又聽到有關對方的具體消息。

  那消息來自於一位名叫農古音的老樂師。

  這農古音二十年前原本也是青樓花魁,琴藝曲藝出眾。後來沒能嫁人,年紀大了給自己脫籍,在汴梁城中隱居,閒暇時只給少數幾個青樓中的女子修理樂器調試音調。臨近年關,師師將樂器送去給她,雖然行程忙碌,但樂器須得配合自己的手感,免不了要在對方家中逗留。

  農古音年紀雖大,但如隱居修士一般的生活,師師向來頗為羨慕,覺得自己若是年老,如此過活也未嘗不可。農古音則會勸她早些找個男子托付終身。否則會變成自己這般淒慘的模樣。

  「早教你從了那周邦彥,做個妾室也好,不明白你這女子是怎麼想的。如今你的名氣倒是又大了,嫁給誰呢?到有功名的人家當正室你高攀了,當妾室你可惜了,低就一個沒有功名背景的,就更加沒可能。」

  中年女子搖著頭,一面擺弄手中的古琴,一面數落那頭的李師師:「不過說起來。你與那個叫寧毅的,似乎關係不錯。這男子我覺得也還好,雖然有妻妾了,有機會的話不妨從了他……」

  李師師端著茶杯笑起來:「農姐姐你又不認識他。」

  「誰說不認識,早些天還見過。喏。那邊燒水的爐子就是他弄得,很方便。」農古音笑著,「另外你別老叫我姐姐,我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啦,一個人住,脾氣又怪……」

  師師皺眉朝一旁看了看,眨了眨眼睛:「他……過來找農姐姐有什麼事?」

  「家中小妾生病了。他陪著到處散心。你知道,我這邊來的人少,一般人並不接待,他過來拜託了好幾次。就因為聽說我琴藝不錯,想讓我彈一曲給他那小妾聽。我早已不與陌生人表演,刁難了幾次才不得不答應下來……他可真是費心了……」

  農古音搖著頭,師師知道她眼下雖然輕描淡寫。但是要將她打動,對方必定要費極大的功夫。

  「後來只得給他們談一曲。那小子根本不懂曲藝。心不在焉的,我後來還聽他與他那小妾說『不怎麼樣』,差點讓我發脾氣。不過他那小妾的琴藝也真是了得,叫做聶雲竹的,後來我們曾互訪幾次……」

  農古音說到這裡,丫鬟已經過來喚師師離開,話題便暫時打住。到得第二天師師過來後,才將整個事情的原委詢問清楚,聶雲竹生的病,寧毅的諸般操持,甚至過來跟農古音詢問了制琴的訣竅。

  「……真是胡鬧,想要制得好琴,沒個三年五載的功夫怎麼能行,他花一個月的功夫就想自己弄盞琴出來,歪歪扭扭的令人髮指……但話說回來,在青樓之中這麼多年,長一顆七竅玲瓏心,整日為女子著想的男子,不是沒有,但這類人每多脂粉之氣。可這寧毅看來是做大事之人,卻能做些這種事情,也並不顯得霸道,很是難得……」

  「……後來我與那聶雲竹單獨見了兩三次面,聽說這人不僅是對她如此,對家中其他妻妾,竟也是全心的關心。那聶姑娘說,她有些擔心,這寧毅身上,背了太多的東西,對於身邊之人,總想要一力擔起。她本想為其分擔,想不到還是因為身體之事,成了對方的累贅,她很是過意不去……我在青樓之中多年,這等事情,可真不多見。男子每多喜新厭舊,女子不過消遣之物,喜歡時自然恣意寵愛,不喜歡時便放諸一旁,他若覺得身邊跟上一人便是一份責任,師師你倒也不妨嫁過去了……」

  說完這個,師師倒也笑起來:「農姐姐你可真是誤會了。」轉頭卻在想著寧毅與身邊女子的那些關係,她知道寧毅是有原配的,那聶雲竹多半是外室。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寧毅乃是做大事之人,先前甚至干翻了整個梁山。若整個事情真像是農姐姐說的這個樣子,那寧毅的身邊,如今到底會是個怎樣的狀況……

  無論如何,想起來都會讓人覺得有些頭疼。

  不久之後,她再度見到寧毅,已經是景翰十一年的春天了,那個時候,寧毅身邊看似平淡家居生活中,發生了許多事情,一切都是他在返回京城決定做事時,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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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9 07:35:13
第四五八章責任與肩膀(一)

小年過後,家家戶戶打掃了庭院,貼起新的年畫、窗花。華燈初上時,馬車穿過街道,偶爾會聽見爆竹聲響起來。檀兒掀開簾子,看著馬車在街上的行人間穿過,過了大貨行街後不久,便是延和里。

積雪已經被掃直街道兩邊,道路上行人不多,兩旁多是青牆大院,一扇扇或開或閉的大門旁掛著燈籠,豎起石獅子。這些院落中的有的熱鬧,有的冷清,外頭皆看不到裡面的樣子,大門兩旁貼著對聯,靠近自家的那一戶貼的是“國恩家慶,人壽年豐”。馬車經過時,裡面正吵吵嚷嚷地打人出來,​​伴隨著女子的哭泣聲。

寧府那邊,有幾道人影也在探頭探腦地看這邊的熱鬧。馬車駛過去後,嬋兒、蘇燕平等人小跑著過來,檀兒便也瞧了瞧,見是一大一小的兩名女子被扔出了大門,大的那個腦袋上還被打出了血來。

“聽說是那一家的四姨太太,不太檢點,家裡偷錢,又不孝敬公婆,讓打出來了……”小嬋貼著檀兒身邊,低聲說道,“也有說這四姨太太跟家裡下人有染,她夫君不想將她浸豬籠或者告上官府,只是趕跑了她們母女……”

高門大戶之中,有時候出現這類事情,並不需要太詳細的理由,傳出來的信息是真是假也難說得緊。檀兒搖了搖頭,看著那邊街道上母親拉著女兒跪在地上哭著磕頭,但有人將小包袱扔出來,門口的燈光下,有男子站在那兒,神態冷漠地看過了這一切,轉身進去,僕人們關上大門後,女子哭著撲了上去拍打大門。

“大過年的,人能到哪裡去……”

嘆了口氣。檀兒與小嬋等人從門口進去,熱衷於八卦的蘇燕平還趴在門邊瞧,被檀兒盯了好一陣後才舉了舉手跟著進去——這個家裡眼下許多的事情都有寧毅的烙印在其中,偏頭聳肩打響指什麼的,包括寧毅在對敵時表現出來的一些神經質,一幫傢伙都當成了潮流來學習。

當然,唯一能夠用作調侃的,就是這二姐夫看起來不會泡妞的事情。類似的謠言偶爾也會傳到檀兒耳中。向他們詢問時,卻是沒人敢說了。其實他們不說,檀兒也多半明白,與聶雲竹是有頗多關係的。

門口進去便是會客的主院,正廳旁有大大的休息室,裡面許多的佈置是寧毅所做。各種有趣的椅子、地毯、毛皮。冬日里燒起爐火,頗為溫暖,算是一家人夜間休憩、聚會的場所,此時文方文定等人已經在裡面了,正頗為熱鬧地說著城外大院裡的事情,一些有意思卻沒什麼用處的新玩意,又或者如何用新玩意來賺錢的點子。

在寧毅的手下,這個家並沒有產生高門大戶那樣的隔閡,或者說還沒有到產生隔閡的時候。每次看見一幫兄弟的和樂融融。檀兒便衷心希望這一幕能夠持續的時間長些。

她是主母,但畢竟也是女子,過來打個招呼,留下兩樣小點心,便回去了。不多時,寧毅也從相府那邊回來,提著一些情報卷宗,回房時正與小嬋說道:“回來的路上看見隔壁那家門口,有個女人帶著孩子拼命哭著拍門。真慘……”

“是那家主人的第四房小妾。聽說人老了不討喜了,就被趕出去……”小嬋口中的八卦又變了一種。“小嬋將來就是這麼被趕出去的。”

“你冤枉我。我頂多打腫你屁股……”

“唔,到時候姑爺你就會打頭了……”

檀兒笑望著兩人在門口說著進來,不久之後,寧毅放下帶回來的那些情報卷宗。一家人說話、聊天,晚飯之後,又到外面去與蘇文定等人聚了一會兒,散步中出門看時,隔壁被趕出家門的那個小妾與孩子都已經不見了,這種吐氣成霜的大雪天,不知道去了哪裡。

日子可以慢慢的過,感情方面的問題可以壓到心底,寧毅的身邊,其實還有諸多正事。例如國內的、北地的形勢,偶爾他也會通過這些卷宗看一看,檀兒是能夠明白他要做的事情的,她雖是女子,不少時候還是能夠聽懂寧毅的憂慮。對於如今遼國的頹勢,國內外的具體狀況,寧毅並沒有拿出十分的重視,他只是在一些情報的夾縫中,蒐集與整理金國的態度。

“其實從早兩年蒐集金國的情報看得出來,這幫女真人對武朝其實是很敬畏的。聯武伐遼的時候,完顏希尹其實是親自來了的,我打探了他的資料,這個人很厲害,文武雙全,而且他算是親武朝的一派,但是這一年多來,他的一些言行上,對武朝也變得有些失望了……打得太難看。至於完顏宗弼、完顏宗幹這些人,對比兩年以來對武朝的態度變化,其實非常可怕。可惜密偵司沒有太多蒐集這些東西……”

一面翻閱著各種密偵司關於北地的情報,寧毅一面將旁人並不在意的許多細節信息歸納起來,用筆抄錄。低聲說話中,檀兒也會參與進來。

“你抄錄這些東西,能有用嗎?”

“要讓上面做好提防金國的準備,其實不容易的。聯金伐遼,一方面是因為金國人少,算准他們不會攻武朝。二來,類似金國人比較友善,收回燕雲十六州之後,大家乃是兄弟之邦的宣傳早就在做。如果說金國真的要往下面打,這個黑鍋有很多人要背。”

“因為要背黑鍋,所以才要先做好準備吧?”

“問題在於,沒人願意說不吉利的話啊,遼國還在打,金國還仗義,就有人站出來說金人很可能會繼續打我們武朝,哪怕說可能,都會讓下面人心惶惶。這些事我只能跟秦嗣源說一說……其實密偵司裡並不是沒人擔心這個,你看我抄下的這幾份情報,說完顏宗弼這些人態度的,字跡多有相同,看起來還是個女子……密偵司遼東一部,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恐怕他們才是最了解女真人性情的……”

“女子?”檀兒來了興趣,取了情報看,寧毅搖了搖頭。

“現在這世道。男子倒還好點,若是女子……我看過這幾份情報送來的日子,計算了一下,這個人應該進了女真人內部高層,估計已經是誰的奴隸或者寵妾之類的身份了吧。南朝女子,肯做這些事情,很不容易的……”

寧毅搖了搖頭,繼續記錄:“這些情報。其實都不成系統,做個威脅報告沒什麼意義。我只是想分析一下女真高層每個人的性格,將來也許會有用,可以用點小手段什麼的… …呵,我總是說那幫人只會小手段,沒辦法正面打仗。到我自己了,其實也差不多。”

“你只是說過來幫忙而已,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且金國人確實少,說不定不會打下來呢。”檀兒安慰道。

寧毅點頭笑:“也是,老毛病犯了……”

亮著燈火的溫暖房間裡,夫妻倆聊著天,緊迫而又隨意的氣息。孩子已經被奶娘抱走了,夜再深一些,夫妻倆吹熄燈盞。上床睡覺,溫暖的被褥中,身體交融在一起。不久之後,寧毅自床上下去,到了煤爐中燒著的熱水,浸了毛巾為檀兒擦拭身體。對這類事情,檀兒總會覺得有些害羞,在夫妻親密大都是熄燈閉眼例行公事的年月裡,至少這類伺候女子的事情並非男子該做的。多少顯得有些淫褻。但天氣冷下去後,寧毅便不再允許她折騰著下床了。這樣的年月裡,許多的病症其實都等同於等死。

第二日凌晨,寧毅便會爬起來,或是參與到晨鍛中去,或是點起燈燭,在房間里處理未完的工作,檀兒從被窩裡露出小腦袋來望著他。也是這天凌晨,寧毅看到一個情報時,微微皺了皺眉。那是關於遼國大亂後,周邊除女真外幾支揭竿勢力的消息,蒙古部族中,有一支勢力在西北草原崛起,算是發展迅速的幾支勢力之一。當然,相對於金人的速度,這一支力量也只是被情報一筆帶過了。

乞顏部……是不是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寧毅回憶了一下,沒有從腦海裡的線索中找到合適的解答,他將這份簡單的訊息放到一邊,沒有做記錄。

也是在同樣的時刻,北地的一片風雪當中,有一行數十騎正要啟程南下。當先的郭藥師喝了一碗酒,與前方的幾名常勝軍將領告別:“我這次南下,便是去覲見當今聖上了!眾兄弟,等我回來,便給眾位都待會一場富貴!”

“這麼大風雪,大哥……”

“哈哈,我等遼東男兒,豈俱風雪,過了雁門關便暖和了!”郭藥師一回事,片刻之後,又讓馬兒靠過去,拍了拍那將領的肩膀,“常勝軍便靠你們了,記住我說的,雪一小些,便去抓丁。我看清楚啦,現在已經顧不得誰餓死不餓死,武朝兵不經打,咱們手頭上一定要有人,咱們要自己能打才行,有人,就有錢有糧有富貴,沒人,靠武朝的幾支軍隊,他們顧著勾心鬥角,比的是先逃跑,打不了的。你們記清楚……我先走了——”

勒轉馬頭,郭藥師領著人,逐漸消失在向南的風雪裡,穿過雁門關一路向南,去往汴梁。

不久之後,京城中升起除夕的煙火,雲竹的身體,也終於完全的好起來了。過了元夕之後的一天,她以信箋邀請寧毅過去吃飯,幾個月以來,兩人之間的信息大都可以以口信通傳,但這次不太一樣,她在信箋中說,想要回家了。

想要回去……父母曾經在過的那個老家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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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0 16:06:37
第四五九章 責任與肩膀(二)
        
  忙忙碌碌地過了元夕,斷斷續續的雪才停了下來,理論說將到春天了,走過街頭時,天空仍舊是鉛青鉛青的,兩側院牆間,唯有吐出的幾支梅花鮮豔。

  往云竹錦兒居住的院落過來時,他通常是不坐馬車的。今天就更加想走一走,回想心中的迷惑,來到京城之後,或者更早之前做過的事情。轉眼間,來到這裡已三年了,回想初到時的心態,如今也已經適應了這裡的朱門深院、明瓦青牆。日裡所見,夜裡所思,會在人的心裡堆積起來,給人以身處某地的實感,然後更多的事情就會瑣瑣碎碎的過來,填補人所能感受的每一分空隙。

  三年裡發生了許多事情,他不知道這個開端算是好還是不好。他本就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人,也不見得有太多無病呻吟的愁緒,事情壓過來,將它解決掉,這是很簡單的模式。就算遇上不好解決的事情,他總也能從心中理出線索來。

  追打的孩子從身邊跑過去了。

  云竹的信箋就在衣袖之中放著,微微的有些發燙。半年前那場雷雨之後,云竹與他有了關係,想要離開時,是偷偷摸摸地走的,但這一次卻不一樣了。寧毅能夠明白其中意義的不同,上午的時候他想過一陣子,然後就這樣一路過來,倒是走到小院門口,舉手敲門時,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敲了下去。

  開門的是錦兒,癟著臉看他,手裡拿著門閂。兩人對峙了好一陣子,寧毅點頭道:「我知道了,我先進去,有什麼話等會再說好不好?」錦兒這才扔掉門閂,轉身走在了前頭。

  經過庭院時,院落一側的臘梅還在開著,前方的廊道外·有堆著的小小雪人。

  寧毅問清楚云竹此時正在廚房做飯,一路過去,錦兒氣了一陣,追在後面想要踢他·被寧毅避過去了。

  院落後方的廚房裡傳出煮菜的聲音,寧毅在門邊停了停,吸了一口氣,從房門進去。與江寧秦淮河邊的那棟小樓比起來,這個院落的廚房不算小,云竹穿著素白的衣裙站在灶邊,髮絲在腦後挽起來·戴著兩直簡單的珠釵,廚房裡有菜的香氣、血腥氣,砧板上有各種的作料·一隻碗裡盛著雞血。廚房此時已經被打發出去了,這裡的一切,想必都是云竹一個人作的。

  寧毅看了一陣,從後方走過去,云竹偏了偏頭,看見是他後,嘴角露出微笑來。走到云竹背後,寧毅伸手抱住了她,兩人的臉頰貼在了一起·云竹閉上了眼睛。

  「我收到你寫的信……」

  「嗯。」

  「你想去宣州。」

  廚房裡菜還在煮,兩人的語調都有些輕,寧毅放開她後·微微笑了笑,蹲到一旁,往灶裡扔了一根柴:「我如果說······不許你走·你會怎麼樣?」

  云竹蹲了下來,雙手交疊在腿上,看著土灶裡的火光,笑著往寧毅那邊靠了靠,柔聲道:「那我便不走了,你是我的男人,你說怎樣·云竹便會怎樣做的······不過云竹的郎君,卻不是那麼霸道的人。」

  「你倒是第一個這麼說我的人。」寧毅搖了搖頭·云竹起身擺弄鍋鏟時,他沉默了片刻,「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會父母的老家去看看,我一定答應的,但這次不一樣,不是嗎······我給了你很大的壓力吧……」

  云竹沉默片刻,卻也搖了搖頭。寧毅揉揉額角,云竹小跑到一邊給他搬來小板凳讓他坐下。病癒之後,她擺脫了幾個月來的虛弱,又如以前一般,顯出柔韌又素淨的氣質來。廚房裡安靜下來,寧毅坐在那兒燒火,云竹來來回回的切菜煮菜,食材是一隻雞,菜則做了好幾道。寧毅與云竹之間,實際上已有頗多的默契,唯有這一次,她讓寧毅覺得有些麻煩。

  像是以往一般的小家庭,不多時,飯菜都已經煮好。寧毅、云竹端到客廳當中,與錦兒一道吃午飯,菜餚倒是精美,寧毅、錦兒的食慾卻是不佳。飯後收拾完畢洗過碗,云竹去到樓上,為寧毅泡了茶,又拿了前幾日未曾唸完的故事書讓寧毅讀。二樓的房間溫暖,寧毅讀到一半,云竹已經趴在他的腿上看似要睡去,錦兒卻沒有進來,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聽門。

  「我們今天中午吃的是雞……」書讀到大半,寧毅口渴停下來喝茶時,趴在他腿上的云竹方才笑了起來,輕聲說了這句。寧毅按下書本,等她說話。

  「立恆······我們認識,快三年了吧,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我便是在殺那隻母雞嗎······」她語氣輕柔,「云竹覺得這一生最好的事情,便是那次將立恆一同拉到了河裡。」

  「是啊,救了你你還給了我一耳光。」寧毅伸她頭上的發絲,順手拔掉了珠釵,云竹閉上眼睛,如貓兒一般的躺著。

  「云竹總是你的人了,要怎樣報復都可以了。」她將臉頰貼在寧毅腿上,笑著晃了晃,「後來……發生了好多事情······那個餅攤、松花蛋、竹記、我學會了殺雞,學會了做菜……你每天早晨從河邊跑過去,你可知道我每日最盼著的,就是你從那邊跑過來坐上一會兒,跟我說幾句話……」

  「然後到底怎麼回事?」寧毅皺了皺眉,順手將她拖過來,直接問道,「這次為什麼要走?」

  「然後。」云竹縮在他懷裡沉默了片刻,「然後······立恆給了自己太大的壓力。

  「壓力······」寧毅皺起眉頭,然後搖了搖頭,「我解決過很多事情,云竹,其實根本沒什麼,我處理得來,壓力當然會有,但根本不算什麼。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的……」

  「所以我也奇怪啊,我的男人是個怪人。」云竹柔和地笑起來,她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立恆,梁山在你面前都不算什麼,家國大事在你面前也不算什麼,可是區區幾個女子,你卻為難了,你最奇怪的地方便是這裡了。對身邊的人,你看得比家國大事還大,我心裡其實是很高興的,但也因為這樣,我想出去散散心······」

  「我沒有因為你為難!」寧毅有些苦惱,否認之後,斟酌著語句,「其實…···也不是這麼說,簡單來說我覺得對你們不夠好······」

  「還不夠好嗎?」

  「不是一回事。」

  「可已經夠好了啊,這幾個月,你陪著我看病,陪我散心,過來陪著我聊天,讀書,整日裡操心……」

  「所以你覺得耽誤了我的事情,我還是給了你壓力。」

  「沒有啊。」云竹抱著他的手,躺在那兒仰起頭看他,柔聲搖了搖頭,「立恆,你給了你自己壓力,你聽我說好嗎?」

  她笑了笑:「云竹這一生,有好的東西有壞的東西,要說好的,我遇上了一個值得託付的男人。若說壞的,青樓裡的那幾年,提心吊膽的,我想是跑不掉了······立恆,我以前是官家小姐,在青樓裡,她們說我心氣高,從青樓中出來以後,她們也說我眼界高。可我的心氣兒終究是不高的,特別是跟了你以後,云竹……怎麼樣都可以了,好好的一輩子,壞壞的一輩子,可我也知道的,你怎樣都不會負我····…」

  「我想呆在你的身邊,哪裡都不想去······當你的妾室也好,養在外面的女人也好,我都是心滿意足的。立恆…···女人很奇怪的,也許只是我吧,我只擔心,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真的成了你的累贅了,那就真的活不下去了。這樣子想來想去,就生了病······」

  「可只要我還有些用處,這副身子也好,唱歌給你聽也好,陪你說話解悶兒,哪怕你在外面真有什麼不開心的,回來了像一般家裡的男人那樣發脾氣,打我一頓,然後你心裡開心了,我心裡也會開心的·……立恆,我以前沒跟你說起過這些,怕你覺得我奇怪。」

  「在青樓裡的那會兒,我也想過將來有一天會像其他人一樣,嫁人了,當人小妾,也許遇上幾十歲的男人,喜歡你時寵幸你,不高興時將你打罵一頓。那時候害怕得不得了……可後來想到立恆,我有時候就想像有一天,你在外面不開心了,我想盡法子想讓你開心,你生起氣來,甚至打了我一頓,也許還下重了手,打得頭破血流的,然後你的氣就消了。我想起這個,心裡竟然覺得是開心的,然後就······嗯……想你……」

  她說起這個,微微的有些羞赧,臉上輕現出酡紅的顏色來,聲音更輕了:「雖然我知道,立恆你永遠不會對我做出這種事情來,我反倒想要為你這樣。女人啊,就是這樣的……」

  寧毅低下頭,眉宇微蹙,輕聲嘆息:「感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你可以這樣,我當然得對你更好點,我有壓力,也是正常的。」

  「可我卻不希望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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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0 16:06:54
第四六〇章責任與肩膀(三)

可我卻不希望這樣啊……”     

小樓之中,雲竹望著他,道:“你想對你家娘子好,想對小嬋好,想對錦兒好,想對我好,都是很好很好的心思。我們也都喜歡你,可總有些事情,不該是你的責任……立恆,如果說在青樓當中有什麼是好的事情的話,它總算教給了我怎麼猜懂你,怎麼取悅你的本領。我說過啦,如果能夠為你做點什麼事情,我心裡會非常高興的……”     

寧毅苦笑:“所以你覺得,問題已經嚴重到需要你離開,讓我冷靜一段時間的地步了嗎?”     

雲竹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但其實……我也確實想要回宣州看一看。立恆你到底希望我們過成什麼樣子呢,我也不清楚,想要好好想想,竹記也不要我了,我在想是不是要出去繼續教琴,或許在家裡寫一本樂譜出來……但總之聶雲竹這個女人已經是你的了,心和身子,永遠都是,立恆,我會一直靠在你身邊,甩也甩不掉的了,誰叫你上次把我追回來了呢……”     

輕柔沁人的嗓音緩緩地飄在房間裡,寧毅嘆了口氣。   

“是啊,畢竟不開心的時候還可以把你打著玩。”他搖了搖頭,將雲竹推倒在被褥間,拉開了她 ​​的腰帶,“其實我覺得,你也許只是缺個孩子… …”     

分開衣服,露出下方純潔的,雲竹迎合著他的動作,溫柔地笑望著他。房間裡氣息變得曖昧起來……     

來時的預想或許不是眼前的這種,寧毅也知道,如果自己非常霸道地說出讓雲竹不許走的話,她自然也會留下來。但到得最終,寧毅也沒能說出來。只是叮囑道:“我安排人,你要隨時讓我知道你在哪裡,不許跑掉了。”     

到離開時,仍在跟他賭氣的錦兒過來,卻終於是挽起了他的手,寧毅笑道:“你早就知道了,想提醒我的,對吧?”     

他記得錦兒上次柔軟的擁抱,叫他不要想那麼多時的話語。錦兒擠了他一擠:“我不知道。”片刻後又低聲道。“我要配雲竹姐一起走的。”寧毅自然明白。   

於是到得正月十九這天,雲竹與錦兒終於還是啟程了,此時冬雪逐漸開始消融,寧毅安排了護衛、僕人,右相府也有安排人手跟隨。宣州位處南邊。相對於梁山距離汴梁,還要遠一些,但畢竟已經是江南的富庶之地,安全終究有保障。   

寧毅知道是自己出了些問題,心道不妨放空一段時間,仔細想想也好,順便的。手頭上也有許多事情要做。   

這段時間裡,祝彪應該已經從獨龍崗那邊啟程過來了,同行的估計還有扈三娘。汴梁城中,兩家竹記都已開張。生意還算不錯,其中許多地方都已用上煤爐,既新穎,也顯得方便。   

與竹記搭配的是一個名叫“興福祥”的小店面。其實就開在竹記之中,暫時( 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 )只出售新箍起的小煤爐。也承接固定打灶的業務,藕煤的出售都是送貨上門,其實與現代的情況已經類似。雖然是新穎事物,但並沒有到異常火爆的程度,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展開,寧毅倒也並不著急,如今店舖裡有相府的參與,自從煤爐往左右相府中送了之後。倒是有好些官員都來買了回去,利潤還算不錯,而廣告要做開,總還得一段時間才行。   

寧毅正在籌劃這些事情。雲竹離開之後,他的心情其實未見得好,也明白是大男子主義的性情作祟。但醫者未必能自醫,心情上找到出路需要時間,想要有個解決的方法,更是需要時間。接下來的時日里,檀兒則忙碌於布行的事情,據說有幾個商家對蘇氏的布行並不友善,對外的因由是女子掌管的鋪子,不成體統,而實際上,據說話語出自京城的一個大商家,名叫左厚文。   

據說這左厚文是儒商,聽說蘇氏布行乃是女子拋頭露面,說了一句不太滿意的話。麾下的或是與之有關係的一些商人就聯手起來斷了蘇家的生絲供應,如今蘇氏布行的幾種好布估計都要出問題。    檀兒偶爾跟寧毅說起,寧毅便也打聽了一下。   

“左厚文的左家不簡單啊,他其實是左端佑的堂弟。當初的密偵司能成立,中間的一個人就是左端佑。王其松死後,黑水之盟,左端佑跟秦嗣源吵翻了,從此絕交,但也算是君子絕交,不出惡語的那種。左家的影響力很大,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是在朝堂上下都有關係……你打算怎麼做?”     

說起這個時正是夜間,夫妻倆在臥室裡閒話,檀兒拿著針線在自得其樂地繡一朵花:“左家的勢力是大,但做生意的又不是他一家。左厚文說了一句話而已,那種地位的人怎麼會一直盯著咱們,估計說過之後就忘了。我已經聯繫了走南面的兩家絲商,準備到木原縣那邊建個作坊,那邊什麼都便宜,貨可以運進京城,生絲可以少成本。”     

“木原縣?”     

“跟這邊,大概有一百多里。”     

“喔……”     

寧毅點點頭,做生意雖然說靠關係,但總不能事事都靠關係解決,對手和敵人永遠是存在的,解決問題終究是一種樂趣。見寧毅點頭,檀兒望著他:“因為選定了地方,所以最近這段時間應該會過去,我得看著那邊作坊建成,還有些事情要談。”     

“不能文定去嗎? ”寧毅皺起眉頭。   

“文定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木原那邊比較比較重要……”     

“……哦。”寧毅想想,點了點頭,“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可以陪你一塊去……其實,如果真有什麼問題,我可以讓山月去左家拜訪一下。左端佑跟秦嗣源是鬧翻了,但當年王其鬆的人情還在,一個布商,他們不至於刁難。也是說句話的事情。”     

“不用了,我又不是沒出去過。”檀兒笑望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寧毅點頭:“再看。”他與檀兒之間,關係終究是好的。   

檀兒此時說的事情,在他心中稍稍留下印象。但事實上,一年之計在於春,元夕過後,右相府也是異常的忙碌。新的一年開始,北地的戰事還會繼續。如今大英雄郭藥師已經進京,又是加官又是授銜的。而在北方一地,密偵司接到的信息是常勝軍瘋狂抓丁,為新一年的戰爭做準備。   

雖然這樣的事情往往會導致民生凋敝,但密偵司這邊也知道是沒有辦法。而右相府。則需要負責籌算所有的物資錢糧調配問題,寧毅參與其中,也在這些務實性的問題上開始忙碌起來。   

相對於笨拙的感情,他在這些事情上卻是駕輕就熟,轉眼間便取代了堯祖年、紀坤這些人的位置,負責監督和進行總的統籌、預算,只是在各種調配計劃之類的務實性問題上。堯祖年等人又要比他有經驗,雙方配合相當不錯,以至於這幾天里大家又在說,讓寧毅不要再跑去經營勞什子的酒樓。趕快出來當官吧。秦嗣源甚至開玩笑地說,可以直接將他硬塞到戶部裡去,誰有意見,便出來與他理論。   

正月二十八這天下午。寧毅回來得倒是早,心中想著晚上將檀兒小嬋帶出去逛逛。抵達家中。回到居住的院落時,聽見孩子似乎在哭,有人正在逗弄他,哭聲也就漸漸止住了。但院落之中沒什麼人,房間之中正在逗弄寧曦的是娟兒。   

“人都去哪了?小嬋呢?孩子是不是餓了?”     

“少爺剛剛吃過奶了。”娟兒坐在床邊,抱著孩子,望著他低聲道,“小嬋她,她跟小姐去木原縣那邊,姑爺不是知道的了嗎?”     

“呃,小嬋……我知道檀兒去木原啊,但小嬋她跟著去幹嘛……等等,你……”寧毅皺起眉頭,陡然覺得有什麼不對,“你家小姐呢?”     

房間一側,早兩天收拾起的包裹,此時已經被拿出去了。娟兒道:“小姐她們,還在側門那邊吧,不知道有沒有走……”     

“怎麼回事。”寧毅喃喃說了一句,轉身出門,卻見院落那邊人影走過去,他陡然將對方叫做:“蘇文定!你過來!”     

走過那邊的便是蘇文定。蘇家的幾個堂兄弟中,他是跟隨著檀兒打下手的,其餘的人則跟在寧毅身邊,此時將他叫了過來,寧毅才問道:“木原縣到 ​​底是怎麼回事?你最近又在負責些什麼?檀兒為什麼不叫你去,非得親自去!”     

蘇文定臉色糾結起來,有些吞吐支吾,但隨後還是輕聲道:“二姐夫,你真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麼?”     

“他們都說你算無遺策,不過老實說,女人的事情嘛,二姐夫你應該……”     

“你在說什麼東西?”     寧毅有些生氣,蘇文定也就不敢再支支吾吾:“聽說,其實……我也是聽說,那個聶姑娘走了,二姐前幾天聽說了這事,她在房間裡發呆了一個下午呢。當然,二姐夫,我是覺得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沒什麼,你只要不讓二姐傷心就行了……而且對二姐來說這怎麼都是件好事啊,我也有點想不明白……”     寧毅愣了愣:“她怎麼知道的?”     “

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聽說來到京城以後,二姐跟那位聶姑娘是見過面的吧。其實我覺得,以二姐的精明,她又滿心掛著你,這些事情知道了也不奇怪……”     

蘇文定的絮絮叨叨中,寧毅過了這邊院落。到得側門附近,才看見一群人都聚在這兒,馬車已經備好了,檀兒正言笑晏晏與家人們暫作告別,小嬋抱了個包袱跟在一旁。眼見寧毅此時過來,卻也是愣了一愣,伸手戳戳檀兒的手臂,檀兒朝這邊望過來,下意識地笑了笑,但目光之中,閃過了複雜的神色。   

眾人便回頭與寧毅打招呼,寧毅揮了揮手,過得片刻,方才走到近處:“我……我有些事情要跟檀兒說,大家……”     

他揮手之中,眾人便也表示了解地離去了。   

檀兒站在那邊,雙手交握在身前,文靜地笑。寧毅看著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沒有啊,就是去木原縣一段時間。”     

“小嬋也跟過去?”     

“她……”檀兒看了小嬋一眼,“她非得跟過去……”神色如常地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語調卻不自覺的咽了咽,像是一般人委屈時的聲調,但此時看來,又大有不同。檀兒皺起了眉頭,有種拒絕交談的神色。   

“有什麼事情,你總得跟我說的……”     

檀兒搖頭。   

“你扔下小曦算怎麼回事……”     

檀兒繼續搖頭。    “就算……就算是因為聶雲竹的事情……”     “我知道她離開京城了。”     

這一次,檀兒終於抬起頭,開口說了這句。平鋪直述的語調。寧毅皺了皺眉:“對啊,她已經走了,但是……她走了,你為什麼還……”     

“我沒有想讓她走 ​​。”     

寧毅想說我也不想讓她走 ​​,但這種話終究是出不了口的,他看著眼前的妻子。有著少女容色卻也有著比少女更成熟心態的女子帶著撐起來的剛強看著他:“我……我呆在這裡,不想讓你覺得,是我趕跑了她的……”     

“你開什麼玩笑,你知道不可能……”     

“可是她走了,我留下了,她傷心,我開開心心的,你就是會這麼想的,你就會覺得對不住她……”檀兒目光冷澈地望著他,然後咬緊牙關,身子都抖了抖,試圖將清醒中帶著的哽咽壓下去,她連續呼吸了好幾次,終於道:“相公,我其實……其實一直沒有很認真地問過你,你跟我成親以後,到底有沒有記起以前的事情來過?”     

寧毅想了想,看著她微微搖頭:“沒有,一點都沒有。”     

檀兒的眼淚便掉下來了:“你看,你忘記以前的事情后,就是另一個人了。我以前不在乎,我其實……對以前那個寧立恆也不會在乎,可這樣一來,有一件事從見過聶姑娘以後我就一直在想。我想……我對你不好,我逃婚,跟你分開房間住,那時候我還覺得,我對你已經夠好了,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你的娘子的。可是我查過聶姑娘的事情以後,我忽然想到……”     

“我忽然想到的是……這樣一來,你跟聶姑娘之間的感情……”她哭了出來。   

“……是不是比跟我還要早?”     

庭院之中,檀兒哭聲淒然,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聽檀兒在說。   

“你是不是很早就跟她兩情相悅了,以你的性格,你沒有把蘇家當成過一回事,是不是有那麼一段時間,你還想過離開蘇家,跟她一起走了……”     

“餵……”寧毅靠近她,檀兒往後退了退。   

“我不介意你把她娶回家裡,我也不介意你喜歡她她喜歡你,我也不介意她生病的時候你帶著她到處去走,我甚至不介意你讓秦相那邊收她做義女。我只介意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寧毅抓住了她的手臂,而眼前的妻子第一次的掙脫開了。   

“你是我相公啊——”     她哭著,喊道。   

寧毅的心中,陡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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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1 22:52:48
第四六一章責任與肩膀(四)

“你是我相公啊——”

妻子的聲音迴盪在庭院之中,旁邊,抱著包袱的小嬋“哇”的哭了出來。寧毅站在那兒,看著哭泣的妻子與妾室,不能言語。他張了張嘴,蘇檀兒的心傷其來有自,她那句話中,強調的是“我”。自己是她的相公,不是別人的相公,雲竹離開的這段時間,自己以為暫時放鬆了心情,可實際上,自己在檀兒面前,確實是因此心緒受到影響,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能夠理清這種情緒,但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做解釋,旁邊兩個哭泣的女子。小嬋泣聲道:“姑爺、小姐,你們不要吵了啊……嗚,相公、姐姐……”

院落那邊,估計還有文定等人正在偷看偷聽,寧毅伸手按了按額頭,努力擠出話語來:“我知道……我有做錯的地方,但是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他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陡然間朝著旁邊揮了揮拳:“他媽的這是在演韓劇麼!”

這句話檀兒小嬋都是聽不懂的,寧毅咬牙切齒低吼出來後,神情也有些扭曲,上輩子無心去碰也就罷了,這輩子很認真了居然也弄成這樣,但這當然不是她們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問題。他想著是不是該無論如何都將檀兒留下來,就按照這個時代大夥兒默認的辦法解得了。事實上,這個家里站在自己身邊的有多少站在檀兒身邊的有多少人姑且不論,但如果自己要將檀兒扛回去打一頓再脫光了衣服關一個月,大夥兒估計都會表示支持。正在腦子裡這樣想著,方才吼過,又倔強地哭了一陣的檀兒走了過來,伸手抱住了自己。

檀兒將臉埋在寧毅的胸膛裡,與他貼在一起,卻還在哭泣。只是抽泣了半晌,低聲哭道:“我不會走的……”

彷彿是在安慰寧毅。她如此哭著,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走的,你是我相公……還有小曦兒,他還沒周歲呢……”

寧毅伸手抱住她,卻聽得她又道:“可這次……我還是要去木原。”

寧毅想了想,心中糾結道:“你……怎麼啊?”他根本不明白這女子的想法。

“因為聶姑娘走了,所以我也要走,我不要留在你身邊。讓你覺得我過得很開心……”

“不會的啊。”寧毅咬牙切齒道,“你是……你是我的娘子,明媒正娶,我……我實在沒怎麼想過什麼誰重要誰又不重要,你還不知道嗎,我… …我從來不提贅婿、脫籍之類的事情。就是在考慮你的心情,就算你不見得會有多失落……你很重要……”

這種話寧毅也並不擅長,這樣子說完,檀兒在他懷裡吸著鼻子:“我知道,可還有原因的……相公,因為你太累了……”

“呃……”寧毅身體僵了僵。

檀兒輕聲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累,壓力太大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總想面面俱到,特別是我、小嬋還有聶姑娘那邊。你遷就這麼多,還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怎麼做得到面面俱到……我想過了,聶姑娘離開了,我如果也離開一小會兒,你也許會想清楚怎麼做……”

在寧毅的愣神中,她搖了搖頭,語氣變得輕柔:“我也知道,女人是不該這樣子的。我……我學過的。也只是相夫教子。可這是相公你教壞的,我還不明白相公你要什麼。到底為什麼這麼逼自己。可你既然這樣做了,我就覺得,也許我離開一陣,相公會輕鬆一點點。等到你想清楚了,要把我抓回來,或者怎麼樣,我都會回來的,因為我是你娘子,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她吸了吸鼻子,抬頭看寧毅:“好不好?”

寧毅嘴巴張了張:“我……我不想弄成這樣……”

過得片刻,又道:“你、你們真覺得……要這樣?小曦呢?你捨得把他放在家裡?”

“我捨不得。”檀兒搖著頭,“可木原縣那邊很多東西都還沒有,我不能現在帶著曦兒過去,有奶娘,有娟兒帶著他,不會有事的。”

“你……”寧毅手揮了揮,想要說點什麼,檀兒推開他,退後了一步。她還在輕輕地哭著,但雙眼望著寧毅,卻顯得很是柔韌。這樣的目光,雲竹的身上也有。小嬋過來抱著他,寧毅也下意識地將她抱住。

他想起雲竹走的時候的話,錦兒其實也早已看出來了。她們的離開,是因為自己身上出現的壓力,卻不是因為她們覺得有壓力,嘿,她們還真的看出來了……

皺著眉頭,說不出話來。

但是這天晚上,檀兒與小嬋終究沒有走成。夜晚的時候,三人在臥室裡、被褥中無聲地抱在一起。檀兒與小嬋褪去了衣物,摟著寧毅,肌膚如緞子一般滑。到得第二天上午,晨風之中還帶著些寒意的時候,馬車駛出了汴梁城,離開城門後一路往南,大約快到中午時分,寧毅才與她們分開。

“妾身去處理木原的事情,相公處理好京城裡的,文定不懂的,相公還要多教他……看好曦兒,相公也要多注意身體。若是……若是憋不住了… …”

“我知道的,就去青樓。”

“……就忍著。”

“憋不住了怎麼忍,這話不合邏輯……”

車廂裡的輕語聲中,依依惜別。

*************

李師師的再次見到寧毅,便是在正月的這個月底。二十六的那天,寧毅正式遞過來一張名帖,找的是礬樓的媽媽李蘊,二十七的這天下午,師師便推開了時間,等待著他過來。

寧毅與她之間的來往,基本是私交,名帖走私人的渠道,也可以遞過來。對於他這次的行為,師師與李蘊都有些奇怪,但無論如何,李蘊也終於見到了師師的“老鄉”中這位最奇怪的才子,雙方交談幾句,從正門進去。李蘊也是見過大世面。交際手腕十分厲害的女人,幾句話間,與寧毅相談甚歡,待到師師出來,便將話題扯上兩人的私交,隨後準備離開,給他們留下私人的空間。

在師師的“故交好友”,例如於和中、陳思豐這些人中。寧毅恐怕是唯一能夠受到如此熱情款待的人了。只是她告辭時,寧毅卻笑了笑:“李媽媽卻不必急著走,我有些話想說,請坐。”

他此時的言辭之中,自有一股氣勢,李蘊本是想走。終於還是坐下了,這主要還是為了不得罪人的考慮。她有些懷疑寧毅是不是想將師師贖出去,皺了皺眉,師師心中也是同樣的疑惑,但好在寧毅開口之後,是另外一件事。

“我與師師是自己人,但今日過來,其實是有事想要請託於礬樓幫忙,因此才希望李媽媽留下。這裡有兩首詞。是我新作的,請過目一下。”

他從懷中抽出兩份詞稿,待到兩人看過,目光驚疑之後,方才笑道:“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最近在開店,城裡已經有兩家竹記,往後可能還會繼續開多,因此我希望可以合作。詞作我給師師。以後還會有。但我的要求是,宣傳過後的第一場表演。安排在竹記……”

李蘊看看那詞,再看看寧毅,片刻後笑道:“其實寧公子與師師本就是故交好友,說生意什麼的,就俗氣了……”

“哎,生意歸生意。”寧毅笑著擺了擺手,“不管生意做不做得成,我與師師的交情總還是有的。”

“寧公子爽利。”李蘊笑道,“那老身也不拐彎抹角了,如此一來,寧公子得了名利,還將客人引去了那個竹記。本來朋友之間也是無所謂的,但是師師成名不易,老身是希望,那竹記之外,寧公子還有詩詞可以額外給師師,在礬樓的時候,也好壓一壓場子……”

“我希望能夠保持竹記的特殊性……但李媽媽說得不錯,都可以談。其實我覺得,就這樣說竹記竹記,恐​​怕李媽媽還不清楚那裡面怎麼樣,如果要有個概念的話,我覺得不妨這兩日我陪李媽媽去一趟,一邊看,再一邊聊。其實我的背後有右相府、城外王家的影響在其中,可以合作的,也許還不止這一點點,這些都可以與李媽媽商議一下……”

師師沉默地看著兩人你一眼我一語談了半天,她不是沒經歷過這種場面,但確實是第一次看見寧毅以嫻熟的口吻與人談起經商的事情。李蘊也是相當厲害的人,一開始只是好奇,後來寧毅搭起的架子越來越大,她卻也知道不能輕易答應,雙方軟刀子碰了半天,最後竟然什麼都沒答應,就答應了兩日去竹記參觀。只是正事談完,李媽媽離開之後,看見寧毅那滿足的笑容,師師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好。

寧毅連續喝了幾杯茶,笑著讚歎李媽媽實在是厲害。師師烹起另一壺茶水,皺著眉頭與他詢問起竹記啊​​、經商這些事情,過得片刻,倒是好奇地問起來:“那位雲竹姑娘,聽說最近離開京城了?”

“呃,你怎麼知道?”

“我與農家姐姐相熟,她還教過你制琴的,也認識那位雲竹姑娘。”

“哦。”寧毅想​​了想,才點頭,“那個叫……農古音的阿姨。”

“是姐姐。”師師認真地糾正。

寧毅倒是笑著搖了搖頭:“她去宣州了,回老家看一看,女人啊……我現在都還沒想通……”

“聽起來,卻不像是探親這麼簡單?”

“嗯,她們呢……覺得我有必要一個人冷靜一下,所以就都跑光了。”

“她們?”

“還有我家裡的兩位……”寧毅攤了攤手,“不過……還是不要說這種事情了吧。”

李師師眨著眼睛,看著他,目光之中頗為迷惑,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李蘊去竹記參觀,回來之後,被推銷了一大筆東西,至少礬樓之中許多燒火的地方,要分批次換成煤爐了……事後想起,李蘊總覺得被那個口舌如簧的小子擺了一道。

於此同時,祝彪、扈三娘等人抵達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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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24 11:25:22
第四六二章 春雷乍響 舊戲新篇


江甯康王府。!

天陰著,眼看便要下雨,偶爾響起的春雷之聲混在王府中喜慶的氣氛裡,由於天色陰暗,下人們漲起了燈籠,燈火的光芒將整個王府渲染得更為熱鬧了。

周佩站在屏風後,探頭朝外面看了幾眼。今天是她的文定之期,但她的眼中,並沒有帶著多少喜氣,有的頂多是些許的迷茫。她在這個並不需要出面的文定之禮上,偷瞧了幾眼那個未來她將會屬於或者將屬於她的男子。

已經定下將與她結親的男子名叫渠宗慧。人在之前並不是沒有見過,由於父親周雍的放縱,這位未來的夫婿是她自己選的。在選定的當天,父親拍著她的肩膀笑:“我知道你自小聰慧,所以這些事情,全讓你自己定,我這個做爹的,對你算是夠好了吧,哈哈哈哈••••••只是想不到你會看上渠家的那個小子。”

原本可以選擇的,有可能是卓雲楓,但是京城一趟旅程後,周佩便不做這樣的打算了。既然成舟海能看清自己喜歡上老師的事實,卓雲楓或許也已經看出來了。渠家在江寧也是望族,渠宗慧排行第二,雖然並非長子,看起來斯斯文文平平淡淡的,但並非沒有主見之人,他十四歲便開始管了渠家的許多事物,據說比其兄長渠宗翰還要厲害。

周佩之所以選了他,主要是因為——-對方的行事,看起來有些像是寧毅。當然,這個理由,她是對誰也不說的。

女子之身,無論是誰,最後大抵都逃不脫這條路。她已經看得清楚了,但或許成親之後,並不會像當初想像的那般難受。她已經聽老師說過了他與師母之間的事情,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其實很是嚮往。

渠宗慧或許不會有老師那麼厲害•但他們之間,或許也能慢慢的接觸,慢慢的理解。她也想在王府的閣樓上,與自家的良人訴說一天裡做過的事情•有趣的心情。而在另一方面,她其實也發現了,自己有許多事情可以去做,並不是沒有,至少駙馬爺爺那邊,有許多東西她都是可以去幫幫忙的,駙馬爺爺與皇姑奶奶也沒有拒絕。

於是她辨認出那片人群之中謙和沉默的少年人•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這邊,倒是在經過後院的廊道時•看見弟弟朝這邊過來。

“姐姐。”

“君武你去哪?”

“姐姐今天文定,我自然是要到前頭去看看姐夫了。姐姐你也是剛剛偷看了過來吧?”

“有什麼好看的,渠宗慧你又不是不認識。”

“今天的渠二少可不一樣啦。”

姐弟倆笑著說了幾句。君武比她小兩歲,但實際上,進入十四歲,也已經有了少年人的模樣了。回想去年的這個時候,弟弟不聽話時自己可能還在動手打他,但自從被老師說過,真正立下志願之後•君武便在學習上用功了起來。他對聖賢之書興趣不大,只是與禦下、管理、經營之類的學問非常感興趣,周佩是知道的•他想要建一個搜集各種工匠,製造各種古怪東西的大作坊,最終的目的•還是格物。

但為了這個目的去學習禦下、管理、經營,大夥兒卻都是喜聞樂見的,畢竟將來的康王府還得交到他的手上。這年月裡,只要不是被人懷疑想造反,皇家的人想要學學天子之道統禦之學委實不難,而在整個大的規劃下,為了維持商業、資金的運轉•家中人分析給他聽,還得學習交際手腕•而讀聖賢之書,也可以增加淵博的學識,于文人來往中頗有用處,他就連這些也學了起來。

如此一來,雖然時常叫苦,但本就聰明的君武對這些還是有條不紊地開始上手。至於他拿著王府的名字在外面弄的那個作坊,周雍也好,周佩也好,大家都有志一同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就當是小孩子的玩具,只要他上進,花點錢有什麼關係。

接近一年的時間下來,君武的氣質如今也為之一變,至少有個小大人的樣子了。至於外面那個搜集各種工匠研究諸如“不透風又輕的布匹”“硬又輕的鐵架子”等古怪玩意的工匠營,如今王府的管家管著也算是有了個不錯的規模,其中還請了江甯蘇家的匠人參與,算是給老師面子,稍作照拂。

事實上,當梁山泊覆滅的事情傳到江甯之後,姐弟兩聽說了,終究發現自己與老師之間還是有很大的距離的,但這又如何呢?交談之後,君武朝著前方過去,周佩回過頭笑著看他的背影。自己終於將要成親,想通了心中的事情,而之前一直擔心的弟弟的將來也已經可以放心,如同這春雷破開冬日的沉悶一般,接下來迎接自己的,將是一段更美麗多彩的生命了吧。

老師,謝謝你。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在汴梁,過得很幸福吧。有些事情,我永遠不會跟你說起,但我也會放在心裡,記一輩子。小佩……會一直記得你。

但小佩……要開始忘記你了。

她的心中,如此地想著……

已經成年的小郡主的思緒蔓延中,遠在北方被她想著的那個人並沒有這麼複雜的心情。當然,要說幸福,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或許是算不的身邊四個最重要的女子有志一同地拋下他跑掉了,因家都覺得他有必要將心情放鬆一下。作為一個平日裡掌控欲極強的大男子主義者,被身邊人這樣定義了,未必會很爽,但他當然也生不起氣來。

也罷、也罷••••••他想。自己或許確實是把事情和氣氛弄得緊張了,放鬆一下就放鬆一下吧。來到這裡這麼久,他沒有放下過現代人的思維,至少在對檀兒、雲竹這些人身上,他一直希望對方能夠擁有與自己對等的幸福——一夫多妻的事情除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會覺得為自己好而拋下自己跑開一陣子,自己的想法,算是初步成功了,不是麼?

當然•在用這樣的理由安慰自己的同時,他也在想:接下來,還是不用再深入了••••••

周佩的親事在過年的這段時間裡就已經拍板決定。消息傳過來,寧毅看了一遍•除了跟秦嗣源說:“可喜可賀,這丫頭終於想通了。”沒別的可說的。

半年之前,周佩從京城回去江甯後,成國公主還曾經往京城發過一封書信。用詞或許委婉,但從意思上來說,就是那位成國公主勃然大怒,覺得自家的孫女兒進京一趟•居然差點被京城裡的紈絝玷污,實在不能忍。

為著這封信,高俅父子又被皇帝結結實實地折騰了一番•以至於這半年來花花太歲高沐恩都被關在太尉府中不能出來,也算是還了京城半年的太平世界。至於後來太尉府著周侗殺寧毅,有沒有這件事的影響,那就難說得緊了。

當然,如今的太尉府,明面暗面上,其實都不敢跟右相府結怨。暫時來說,彼此的事情記在心裡,短時間內還不至於出什麼摩擦。至於日後的事情•自然是日後再說了。正月底的這幾天時間,檀兒離開後,寧毅便投入了工作裡•竹記的宣傳、行銷,另一方面,則是來往於相府與王家之間。

祝彪與扈三娘來到京城之後•王家的局面變得比較有趣。感情受挫又被歸類成“完全不會泡妞”還沒辦法反駁的寧毅,對這件事情是很感興趣的。

抵京之後,扈三娘住到了王家,祝彪則跟隨在寧毅這邊。據說王山月還沒有理清楚心中對扈三娘的感情,王家的老太君與姑娘們便喜歡上了這位山東來的農村姑娘,理由在於扈三娘的武藝真的很厲害。初到王家是,她還特別拘束•但僅僅半天,就被王家的老太君留了下來。

扈三娘心中是肯的•王山月倒是糾結得不行,跑到寧毅這邊來,跟祝彪解釋不像解釋,道歉不像道歉。這位在山東打架靠吃人的兇狠角色當天晚上甚至沒有敢回王家,第二天寧毅才帶了祝彪,隨王山月回去,當時扈三娘已經被王家的一些女子纏著耍刀了,在寧毅的示意下,祝彪叫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下場與扈三娘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場,一幫女子雖然都幫著扈三娘說他欺負女人,但看得出來,祝彪的英武還是讓這一個有著數十女子的人家頗為中意的。

王家的老太君名叫錢英,作為能夠在王其松死後撐起這樣一個家庭的老婦人,也是有著眼光與主見的,與寧毅交談一陣,便能心領神會。祝彪與扈三娘的婚約,在禮法上還是個大問題,假如家中真有那位女子與祝彪之間有好感,能夠成事,雙方攤開來說才算得上是皆大歡喜,眼下還是不可能三三五五的就說清楚,但大家應該都會樂見其成。

甯毅與王家合作的,主要還是書鋪。與錢老太君聊了一陣這個,已近中午,老太君便留下了眾人用膳。

也在這個時候,聞人不二找了過來,蹭飯的同時,告訴寧毅一件事情。

“老師讓你下午有空的話過去相府一趟…•••對了,你那個武林高手排行榜現在還沒整理好嗎?”

“竹記又沒有弄好,排行榜有什麼用……相府有事?”

“早些時日,彭澤湖南岸打了一仗。”聞人不二低聲道,“方七佛為掩護方百花等人逃亡,斷後被俘,如今正被押解進京,有些麻煩。”

寧毅微微愣了愣:“……怎麼?”

“方百花以及一些綠林人想要救他,麻煩倒不是十分大,不過老師想聽聽你的想法。”

甯毅看看聞人不二,點頭表示明白了,不久之後,大家入席,雙方沒有再說什麼。寧毅的心頭閃過一道身影,那個在淪陷後的杭州街頭,以一人之力面對數十綠林豪雄,為了一幫孩子,要誅殺包道乙的年輕人。

“陳凡……”

方七佛是他的老師,這場戲裡,如果他沒死,不會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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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三章流沙逝水故夢荒途

雲大片大片地在天上飄,在雲與雲的縫隙間露出繁密的星斗來,就像是被遮擋在雲層上方的銀河,從雲層的破口間灑落了銀色的光塵。

春天的夜風裡還帶著砭人的寒冷,押了囚車的隊伍在地上走,囚車後跟著一長列被綁縛了雙手的俘虜,隊列周圍,數百捕快士卒跟隨前行。   

從囚車上一根一根的欄杆中望出去,銀灰相間的夜空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夜色無論如何都是好看的,因為那並非人間,他以前總是很喜歡在夜裡看這片天空,現在想來,卻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了。   

但如今身心盡折,手已經廢了,腿也已經被打折,鐵鉤穿過了琵琶骨,一身的武藝已經廢得七七八八。他也終於能夠放下俗物,再次抬頭望望那非人間的事物,因為人間的路,他可能已經不能再往前走下去……     

他叫方七佛,景翰十一年的這個春天,他三十九歲。作為武朝這場由方氏眾人領導的作亂的二頭領,縱然外界將他視為無所不能的智多星,但從小的時候,他沒有念過書。   

方氏一姓在青溪附近是很大的一族,家中原本也還算是過得去的家庭,有房有地,父母勤勤懇懇地勞作,衣食無憂。自小由於他與幾個兄弟姐妹資質不錯,被綠林中人收為弟子,帶去外地習武。武藝將成之時,出去行走江湖,一年之後回家看看,才發現家中田地,已經沒有了。   

這件事情是因為早幾年他的父親生了一次病,為了治病,方家抵押了田產。病癒之後方父的身體漸差,種地越來越困難,方母去到附近地主老爺辦的坊間裡做工。地主老爺倒也不錯,時常帶東西來看望方父,後來還不上錢,抵押便成了賣。   

地主老爺那邊對周圍都很關心,方七佛也心存感激,縱然母親並不同意賣地,為了給家裡,給孩子多攢點錢甚至在工坊裡累得暈倒,但父親的身體好了。這總算是大幸。事實上,當時還不上錢,人情道理都已經如軟刀子般逼得方家不得不將地賣掉。   

然而不久之後,他才得知那位大夫收了地主家的錢,特意將父親的病情說重。用藥的時間拖長。弄得當時窘迫的方家不得不將田地抵押。血氣方剛的他打到地主家,但當時他的武藝尚未大成,先是地主家的家丁,然後官府的捕快,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周圍人的說話,權勢的威逼都令得他不得不低頭。   

但年輕人。本就血氣方剛,只要認定了事情,哪裡會退。堂兄方臘、堂妹方百花乃至於一幫兄弟糾集起來,殺入那位大地主家。但對方也有防備,請了官兵過來,一番廝殺後,最終將他們迫退。   

只在第二天。他們便被定為殺人的強匪,有些人家裡父母來不及走……自那之後。他們便無家可歸,亡命天涯了。   

身上背負血仇,果然是武藝精進的最好動力。不久之後,方臘、方百花等人先後在江湖上打出偌大的名聲,喜歡在夜裡躺在屋頂上看星星的他雖然武藝進步沒那麼快,但也是方氏兄弟中出色的一份子,他們加入摩尼教。幾年之後,回到青溪再度殺入那地主的家中。當時那地主的家業又已經翻了好幾倍,在打敗了對方請來的高手,將其一家滅門之後,走在血泊中的他,並沒有多少喜悅之情。   

他只是不明白,憑什麼父母的勤勤懇懇戰戰兢兢,只是令得家產越來越少。而這些地主,平日里什麼都不做,只是動動嘴皮子,便能讓那些努力練武的高手如狗一般的被他們驅策。自己天經地義的報仇,為何得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又過了兩年,他再度回到青溪。曾經被地主奪去的田產,並沒有一絲一毫回到曾經的村戶手中,其他人瓜分了那地主的田產,然後又擴張得更大。那些如他父母一般勤勤懇懇種地的人,也是最相信公道的一部分人,在這個遊戲裡,從來就沒有過說話的權力。   

堂兄方臘是果決的,他早已意識到這點,既然已成匪類,他便想要造反,他也是天生的領導者,一大群人聚集在他的身邊,願意聽他的話。而方七佛則更喜歡看這樣那樣的事情,想其中的道理,他開始識字看書,也更加明白,早幾年若沒有那樣暴躁,父母或許不會死。人世如潮,當順水而行。   

幾年之後,他們逼退司空南。那一戰中,摩尼教的護法、長老仍有頗多高手未曾站在他們這邊,堂兄的武藝,當時也不敵司空南,然而在那場原本預估處於頹勢的戰斗里,卻是全力出手的方七佛連敗數名高手,推斜了勝負的天平。    在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後,他的武藝,在不知不覺間,已能與方臘並肩了。   

後來,“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口號,是他與方臘一道想出來的。十餘年的時間裡,他籌劃著摩尼教的發展,如同引導著一支支的水流,在眾人的合力下,終於令得這一切在江南一地匯成怒潮。失去恆產的人們起來殺掉了地主,三山五嶽的人們起來響應。   

再然後,一切就停下來了……那條河的水死了,他們引不動了……     或許如同那個名叫寧毅的傢伙說的那樣,沒有野心,也就到那里為止了。   

打下杭州之後,永樂軍如虹的氣勢就開始轉變,在那兒一直看著這一切的他最能明白這件事。原本是農戶、山匪的頭領們開始搶奪金銀、瓜分田產。曾經可以一擁而上的戰斗方法在對上大城市、大軍隊時失去了作用。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樣不行,但每一個人都相信,其他人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惜命、短 ​​視,打下杭州之後,亡命徒卻豁不出去了。被富家翁們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其實也只是想當個富家翁……從這上面來說,人與人之間,真是無有高下的。   

這條路他走了很長。看了很久,想了很多,但下一步他已經想不清楚該如何去走。   

其實,想太多的人不幸福。他想,曾經他是對這個世道失望,想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之後,是開始對人失望。在破了杭州到堂兄戰死的那段時間裡,他一直在想,他們的成事。真的有意義嗎?人都是一樣的,在地裡種地時,他們戰戰兢兢,如同自己的父母那般,有了錢有了地。他們也如同那些地主一般的兇殘狡猾,當了官,他們就如同那些狗官一般的欺壓良善。就算真的推翻了武朝,我們是不是一樣沒能改變任何的東西?   

好在這段時間,他便不想了。終於能有餘暇,抬起頭來看看那片天,他將來有可能到的地方。而在閒暇之餘。回首過往的人和事,他心中偶爾閃過的,有兩個人,是與旁人不太一樣的。   

他的弟子陳凡。作為自己的親傳弟子。這孩子天資極好,而且非常聰明。但或許也是因為太聰明了,他早早地看清楚了世事的矛盾。他的心中有解不開的結。   

自己曾對他寄予厚望,但到得後來。卻並不期待他能做成大事了。聰明的人,或者勢利或者天真。他雖然懂得世情,但心中終究太過天真,天真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就如同杭州敗後,堂兄退守青溪,其實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永樂朝大勢已去了。他為殺包道乙,本已將一條命賣給霸刀營,可是在有離開的機會時,他卻又跑了回來,暗中游說自己以及少部分人離開,以至於方百花幾乎動手殺他。而後青溪被破,他未有撤離,這一次自己被抓,前些日子劫囚卻中了埋伏的綠林人中,也有他的影子。   

理所當然,這樣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但在最後的時刻,自己希望,他能找個朝廷找不到的地方,簡單地過完這一世。最重要的是不要像自己一向,最終對人的本身感到失望。   

而另一個人,是霸刀莊的那位小侄女。   

自己一向覺得,她是個真正天真的人,甚至於比起陳凡都更加天真、無畏。劉大彪去世之後,她帶領著霸刀莊,總會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來。眾人對她的容忍,一來是因為劉大彪的一份人情實在太深,二來也因為霸刀莊確實有著強大的戰力。   

她懵懵懂懂,又莽莽撞撞的,打仗時會沖在最前方,撤退時則落在最後,霸刀莊在這場起義中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一向視莊 ​​戶為親人的她心中必然是很不好受的。破了杭州之後,因為那個名叫寧毅的男子,她在城中做了些很奇怪的事情,當時的自己覺得,只要她開心就好。但是杭州城破,自己與眾人轉戰青溪時,心中的想法卻有些不一樣了。   

離開杭州之後,她領著剩下不多的霸刀莊莊戶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自己當時知道,她去了苗疆。後來陳凡回來,也曾告訴了自己所有事情的全過程。那個名叫寧毅的人,自己看不透他,但後來青溪兵敗的過程裡,自己卻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一早能夠想通,或許應該給霸刀營留下更多的生力軍的。   

青溪兵敗,一切都混亂無序。他曾經想過或許可以勻出一些人逃往苗疆,增加霸刀莊可以使用的力量。但事實上,自己這邊的這些人,那位小侄女或許是用不上的,最後在引導大家四散的過程裡,他也只是篩選了一些孩子,曾經在霸刀營的書院裡念過書的,或者是年齡更小一些的,一共幾十人,讓他們秘密地去到苗疆避禍,這或許是自己最後能夠做到的一件事情。   

在青溪混戰的過程裡,陳凡回來了,霸刀營卻並沒有任何動作。石寶等人曾經提起,說他們沒有義氣,但自己和方臘、邵仙英等人卻知道,對於那位天真且重感情的小侄女來說,在最後壓住寨子裡的人,讓他們得以保全,她的心中會有多艱難。   

但這樣很好。    官道的一側傳來劫囚的殺戮聲時,方七佛抬頭看著夜空,這樣想著。   

或許有一天,自己走不通的路,這些天真的孩子,可以將它們走過去……     


人在地上廝殺,雲在天上走。   

刑部總捕頭鐵天鷹揮舞著手中的巨闕劍,率領一群捕頭與官兵擊退了一撥綠林人的偷襲之後,囚車後方的犯人們也躁動起來,兩側的官兵持著兵器開始壓制住他們。這一次為了讓方氏的首領能夠進京受審,體體面面地將方七佛示眾後處死,以正朝廷威名,附近安排的人手是相當足夠的。   

方七佛坐在囚車裡,靜靜地抬頭望著那片天雲。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不會有任何人來救他,但如今事情已經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了。刑部一邊顯然也想要以自己為餌,一網打盡這些叛逆。他只能靜靜地沉默,不再去想這些事情。   

而就在目力不能及,附近樹林掩映的山巒間,有幾道身影正行走在其中,就在下方廝殺進行時,他們出現在附近的山坡上,遠遠的朝這邊望來。   

那身影一共有十餘道,為首的是一名身著藍色碎花苗人服裝的女子,她有一張看起來稍帶嬰兒肥的臉,目光清澈也帶著些許的無畏,站在山腰的空隙間,朝下方望來,她的背後背著長長的木匣。在她的身邊,“參天刀”杜殺,“燼惡刀”羅炳仁,“淵明刀”方書常,“九死刀”鄭七命……等等等等。   

他們看了一眼,便朝下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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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四章 霸刀再現 求援京師


   

  


     、殺之聲蔓延,箭矢射進樹林裏。綠林中人爲救方七佛的襲擊本就是想打個猝不及防,失敗之後,便迅速逃散開去。隨後又在附近山林間預定的地點彙合集結。

    或許是爲了避免中調虎離山之計,官府一邊的人只是稍稍追出,便再度撤了回來。整理隊伍,救治傷員。

    綠林中人雖然花樣百出,但官府一邊這次主事的並非軍隊,而是刑部。附近州縣不少有經驗的捕頭都參與其中,對上綠林人士而並非軍隊時,便恰如其分地起到了作用。

    此時道路前後,擔架擡了傷患過去,也有死傷的綠林人,一群人在統計著他們的身份。淡淡的血腥氣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朝囚車這邊過來。方才的戰鬥中,隊伍暫停在路邊,將囚車與犯人圍在了中間。這時那中年人道:“可以啓程了,到前方驿站再休息。”隊伍便再度開始前行。

    那中年人一身官服,身材看起來雖然高大,但面頰消瘦,不過這消瘦也絕不會給人無力的感覺,只是顴骨突出,目光有神,微微抿著嘴的時候,顯得強悍而精明。他的頭發不長,雖然經過整理,看起來仍然有些亂,手上拿著一把劍身頗寬的長劍,身上萦繞血腥的氣息,跟在囚車邊走。偶爾便看看被枷鏈束手、鐵鈎穿肩,困在囚車中的那個

    “他還好嗎?”他問身邊盯著囚車的看守。

    “回總捕頭,逆賊一直在看天。”

    “哦。”那總捕點了點頭,“江湖傳言,方七佛佛帥無所不能,會看星相也沒什麽,鐵某倒是很好奇,看了這麽幾天,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他這話自然是對方七佛在說,囚車吱呀吱呀地前行過了好半晌,方七佛才眨了眨眼睛:“鐵捕頭過譽了,方某書都沒讀過幾本,哪裏會看星相。只是想看看······人將來會到的地方而已。”

    “聽起來佛帥是認命了。”姓鐵的總部面色冷然與囚車並肩前行,“只是既已認命,你爲何不自殺?累了這麽多人爲你死傷?你手足雖不能用,功力也沒有了,抽空咬個舌頭總是沒問題的嘛。”

    他的說話沒有多少抑揚頓挫,聽不出感情來,方七佛的神色也是淡然安定:“逆賊方七佛自戕未能如願成了啞巴,鐵捕頭是想把這種消息傳出去給大家聽吧?如果我沒有弄錯,旁邊的兩位捕頭兄弟都是大夫吧?你若是真想要方某的舌頭,何不自己來呢?”

    “佛帥好毒的眼力。”鐵捕頭拱了拱手,“沒到京城之前,我們確實是不想讓你死,當然,我倒是很想讓你被他們救去,這樣一來,我們想要圍上那些三山五嶽的朋友,可就簡單得多。只是他們也忒不爭氣我看他們是沒什麽得手的機會了。”

    “我也覺得是······”方七佛點了點頭,“只是方某雖然不會看星相,耳朵還是有些用處北面雖然你們打得很好,後來在南邊那裏,倒是傷了不少人……誰過來了?名字可以說嗎?”

    鐵捕頭皺了皺眉微微沈默:“是來了高手,不過他們不也一樣沒有得手麽。現在就看能不能留下他們而已,宗兄回來,你便知道了。”

    方七佛歎了口氣,擡頭望天。隊列一路前行,不一會兒,有人過來通報情況隨後又有一隊人從後方追上來。爲首那人也是穿著總捕頭的服裝,騎了一匹大馬背後兩把鋼鞭锏,這人的身材更是高大魁梧,極是壯碩,他從馬上翻身下來,過來與姓鐵的捕頭拱了拱手,然後兩人低語一陣:“來的是····…傷了人,還是跑了。”

    他們語氣雖然壓低,但旁邊囚車裏的方七佛還是能夠聽到話語中的名字,他的眼睛眯了眯,片刻,還是垂下了眼簾,閉上了眼睛。姓鐵的捕頭扭頭看了看他:“杭州之後,便沒聽說她們的下落,終于還是來了,一個女娃娃,還真講義氣……”

    囚車與捕頭們朝前方行進之時,山林之中,綠林人正在聚集,包紮傷口,估計這次的傷亡。山嶺上的一處地方,方百花正在與身邊的幾個人談論這次的劫囚,耳聽得那邊群豪所在之處吵吵嚷嚷,大概是有人要走。

    “防備森嚴,果然還是沒有猜錯,最近的那些消息,都是那邊故意放出來的。京城那邊有壓力,囚車夜間前行趕路,防備不足,極易得手,爲的是故意引我們去攻。”

    “刑部七名總捕頭,有些當然是仗著家世,但鐵天鷹、宗非曉這兩人太不簡單了,原本就該料到。”

    “能怎麽樣?這話說給外面那些人聽?現在他們碰了釘子,才該知道利害。”

    “不過,最後難免有一撥人趁勢殺進去,鬧得很大······”

    青溪敗亡之後,當初的永樂余衆做鳥獸散,雖然方百花、方七佛這一支吸引了大量火力,但事實上,跟在旁邊的人手已經不多了。再加上彭澤湖的大敗,此時跟在方百花身邊的人手走的走散的散,也有被刻意遣散的,已經沒有足夠救人的實力。

    這一次衆人要營救方七佛,主要還是因爲天南一帶,方七佛的人緣還是挺好。也有想要打一打官府的主意,趁勢出頭的。總之,人雖然聚集起來,但並沒有統一的指揮。

    這段時間裏,外面傳出京城需要押方七佛快速北上,一群官兵、巡捕星夜趕路,防守不足的消息。方百花等人一聽便知道有問題,但在江湖上,確實是什麽消息都有人聽的。

    此時屬于永樂朝的威懾力已經沒有,如果說大家都這樣相信,你卻不動,剛剛組織起來的一批烏合之衆可能馬上就要崩盤。因爲這樣的理由,大家組織起了一次這樣的攻擊,讓人理解形勢之後迅速撤離,雖然仍舊因爲傷亡令得一些人要打退堂鼓,但總比等著大家崩潰要好。

    事實上,無論如何,對于此時的方百花等人來說想要救下方七佛都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永樂朝亡了、軍隊散了、好友、兄弟、丈夫死了,除了營救這僅剩的兄長,方百花也已經沒有可以做的事情。

    正說話間,一名跟隨在身邊的女兵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陳將軍好像說要走,讓我來說一聲……”

    “陳凡?”方百花皺了皺眉,她知道陳凡絕不可能放棄方七佛,但心中自然還是好奇。舉步要去找陳凡,又聽那女兵說道:“最後殺進去的那些人,好像是……現在已經過來了。”!

    話才說完,林子那頭便傳來了一陣騷動。說話聲傳來。

    “霸刀……”

    “劉大彪?他們……”

    “確實是啊……”

    “你們還敢來·青溪的時候不見你們······”

    “你們霸刀的人呢?就你們這麽幾個?”

    會說出後來兩句的,自然是原本就在永樂軍中的頭領,他們有的原本對霸刀營便有不滿·說話聲中,一個微帶沙啞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來的就是我們……你有什麽意見嗎?”

    “意見?我告訴你,我就是有……”

    “如今已不是永樂朝了,你以爲你還是那個誰都護著你的公主呢……”

    “別說這些……”

    “都讓一步,別這樣……”

    “想打架,如今天下群豪皆在,你…···”

    混亂的話語高亢起來,方百花加快了步伐,但隨後便是锵的拔刀之聲·金鐵交擊,乒乒乓乓的聲音激烈地響起來,顯然是那位直性子的少女已經舞起霸刀·一路推斬碾壓,接著是人砰砰砰砰摔飛出去的聲音。方百花沖出去,那邊一團混亂·杜殺、方書常等人也已經沖出去,安撫其余的武林人。

    “對不住。”

    “沒事沒事,自己家事……”

    星光灑落下來,樹林空隙間,少女揮著那把巨刃朝前方點在地上。前頭是被斬飛出去的永樂軍頭目。

    “我霸刀莊做事,問心無愧,用不著跟你交代。”

    少女站在那兒·目光傲然。方百花急掠過去,將那頭目拉起來。

    “我家哥哥嫂嫂于她·如父如母,你們都知道的,還說這種話!各位稍安!都是家事!茜茜你……哎,你跟我來······”

    黑暗之中,方百花的目光複雜。她的說話聲中,劉西瓜還刀于匣。這個時候,背著包袱的陳凡也出現在了一旁,方百花前行時想起他要走,便也朝他招了招手:“等等,陳凡,你也過來。”陳凡點了點

    一行三人朝前方走去,待到出了樹林邊緣,方百花停了下來,吸了一口氣,回過身來。背著長匣的少女此時卻是沈默地跪在了地上,令得方百花愣了愣,連忙上去扶她,但少女心意堅決,磕下頭去。

    “姑姑,我對不住你們。”

    “呃……你……”

    方百花此時卻知道,少女的這個頭,不止是對自己磕,更多的,還是對著死去的方臘、邵仙英,以及此時被俘上京的方七佛。

    “唉……你、你還是起來……”

    過得片刻,她扶了少女站起身來,少女的眼中有淚,揮手擦去,但目光之中,仍舊頗爲平靜堅決。

    “我······姑姑也不瞞你,杭州城破之後,你走了,姑姑對你本是有怨的,但那也只是姑姑這裏。我知道你爲什麽這樣做,堂兄堂嫂那裏,也是知道的,而且他們對你,不會有怨……最後的時候,他們還說了,將你一個女子牽涉進來,他們覺得對不住你·`····”

    方百花混迹江湖多年,此時雖然已經不是女將打敗,一身江湖衣衫,風塵仆仆,還有些破舊,但依然是英姿飒爽的模樣,只是在說起方臘時,自己也未免有些傷感,隨後笑著揮了揮手,扭頭望向陳凡:“對了,陳凡,他們說你要走。你要去哪裏?”

    陳凡張了張嘴,望向劉西瓜:“……鐵天鷹跟宗非曉他們早有防備,而且他們是老江湖,我們這樣救不出師父。

    我想去京城。”

    “京城?”方百花擰起眉頭,“你去京城幹嘛,告禦狀嗎!那邊戒備森嚴,別說救不出你師父,當你把你自己都搭進去!”

    “我去找人幫忙。”

    “誰?”

    “我不能說。”

    陳凡如此回答,目光卻放在劉西瓜的身上。方百花愣了愣,片刻,也點了點頭:“也罷,我知道你自己有主意,你自己看著辦吧。其實……你師父如果在這裏,他可能不喜歡你卷進這件事裏來。”

    陳凡點了點頭,背著包袱,轉身要走,隨後又回過頭來:“劉西瓜,你要去嗎?”

    少女的目光晃了晃,罕見的有些失神:“我、我不去······”

    “知道了。”這個答案並不出乎陳凡意料,他點了點頭,再度轉身,少女在那邊說道:“事情已經兩清了,過去也只是給他添麻煩。”

    陳凡背對著這邊:“我知道你不想給他添麻煩,可當初不管事情的原委是怎樣,他欠我一條命。這件事情我做不到了,他也許可以,我要讓他還這個人情······其實你去的話會好說得多。”

    “我不去。”劉西瓜搖頭。

    陳凡笑了笑,搖頭轉身離開:“好吧,我先去看看倩兒姐她們怎麽樣了……”

    方百花聽到此時,才能察覺到他們說的人到底是誰,她望著少女:“你們說的是他······他在京城幹什麽?他能幫忙救人?”

    少女低著頭,有些難堪地皺眉搖頭:“我、我不能說······”

    “呃······好吧······”星光之下,風吹過來,方百花輕輕地歎了口氣,對于西瓜的那個丈夫,其實沒什麽印象。杭州城破之後,甯毅爲霸刀營制定了撤往南疆的計劃,然後上京做事,這些事情,陳凡回去青溪後,只是告訴了方七佛,方百花其實是不知道的,也是因此,她也不認爲找到某一個人,就這能解決營救方七佛的問題。在她看來陳凡或許也是病急亂投醫,但到得此時,既然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結果或許就不怎麽重要了……

    與此同時,京城之中,被妻子與小妾殘忍抛棄的甯毅,也正心無旁骛地投入到他的經商大計中,爲了竹記接下來的宣傳問題,做著准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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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五章 春暖時節的近親遠朋

    俗諺:二月二,龍抬頭。

    過了農曆二月初二這一天,冬日的寒冷漸去,萬物復蘇,雨水漸漸多起來,已是農家要開始預備春耕的時候,汴梁城內外,也明顯能夠感受到春江水暖的氣息。樹上蛻出的嫩芽,漸開的花朵,進城為春耕而買賣各種東西的農戶、商販,街道上跟隨父母進城的農家孩子,都在將這春天到來的氣息,變得更加溫暖和踏實起來。

    除了春耕的大事,二月裡汴梁城中更為熱鬧的大事,可能要數這一年的春闈。京試是為國取士的盛事,按照說法,是三年一次。但這樣的規矩並不一定,有時候皇帝覺得缺人,又或者是文壇興盛,武朝一代,兩年、一年一次也不為怪。特別是在定下北伐大計之後,無論成功失敗,將來都需要大批有用的人才,最近幾年,取士也就變得頻繁起來。

    雖然吏部方面已經被各種閑官冗員弄得頗為頭疼,但對於皇帝來說,真正能用的人才,是無論如何都不嫌多的。

    由於春闈日近,進京的考生其實在年前就已經聚集起來。自過年到現在,各種文會頻繁,學人們參與聚會,尋求嶄露頭角的機會,又或是到各處官員、文豪府上投送行卷,以期獲得大員青睞,已是慣例。

    事實上,雖然後世的各種重要考試,為了避免徇私舞弊,不讓閱卷者看見考生姓名已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其實在武朝以前,這類考試都是不糊名的。唐朝一代,考生的名字對於閱卷的大員來說,全都明明白白,考試更多檢驗的,是學生在考場之外有沒有名氣,有沒有經營的功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考驗對方的人際、背景,但以此選官,也是有一定理由的。

    武朝自初代之後,考試便開始糊名。但這類考生到處遞行卷的習俗仍舊沒有什麼變化,畢竟經營得好了,可能拿到考題,可能得到前輩指點,而就算考上之後,這些人際也有著莫大的作用。而這些事情沸沸揚揚的,也令得汴梁城中文風氣氛愈發興盛熱烈。對於真正喜歡這類事情的人來說,確實是會樂在其中的。

    開春前後,便也有一些文人學子,跑到寧毅府上來遞送行卷、登門拜訪,也不知是從哪裡找到的關係。

    特別是在二月這幾天,有幾撥學生過來,有的是想要向寧毅討教詩詞,也有的是上門來指責寧毅的行事的。例如一個叫做陳東的國子監監生,在汴梁還是頗為有名的大才子,登門拜訪之後指責甯毅鑽營于商事,有用之身卻不能為國出力,枉讀了聖賢之書,寧毅聽得頭疼,將他給趕出去了。

    好在對方話已經說到,就沒有糾纏太久。這陳東比寧毅長了幾歲,頗有血性,在國子監、太學這些地方的學生中,雖然不算才學最出眾的,但向來是富有號召力的代表。

    甯毅跟堯祖年提起時,據說對方甚至幾次撰文謾駡已不在職的太師蔡京,實在是真正的猛士。當然,考運就差了一點,名氣是有了,從未得官身,估計就是因為蔡京那邊的隱性影響。

    “不過,陳東會主動過來罵你,說明你最近在京城名聲挺響了。不過,為了兩個酒樓,把事情做成這樣,我對你都有點恨鐵不成鋼……”對於這事,聞人不二如此評價,“陳東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會在此時造成這樣的局面,其實在某一方面,也算是寧毅故意的經營。最近幾天的時間,大才子甯立恒的兩首新作將在城內竹記發佈的消息已經在汴梁文壇傳了出去,最主要的是,師師姑娘甚至為了這兩首新作的表演,推掉了幾個重要的邀約,這些事情傳出去後,是引起了不少波瀾的。

    二月初九便是這年春闈的第一場,一二月間正是汴梁眾才子經營自己名聲的最佳時機。寧毅在一月底的時候傳出這個消息,頓時令得不少人回憶起早一年端午時他傳出過的諸多詩詞,因此,有的人期待著兩首新作的內容,有的人則摩拳擦掌地想要等到詩詞公佈的當天,以更好的作品蓋過對方一頭。

    總之,無論是哪種心理,都給汴梁城內以“晚照”“雨燕”為名的兩座竹記吸引了足夠的目光。雖然是短短的幾天內,那兩座竹記已經變得生意爆滿,連帶著藕煤、煤爐的生意也擴大了幾倍,這期間,當然也有更有門路的,開始打探有關寧毅的消息和背景。

    兩座酒樓就算爆滿,能夠容納的客人畢竟也不多,以後世饑餓行銷的手段來說,無論是李師師的名字還是自己手頭的詩詞,能夠挖掘的潛力都有更多。譬如回到家中,蘇燕平等人就曾建議他可以跟李師師鬧出點曖昧的事情來,多去礬樓逛逛,但寧毅畢竟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將這些建議駁了回去。

    “仇恨拉得差不多就夠了,做生意畢竟細水長流,我是要開一家店就配一首詩詞,讓大家跟著詩詞轉才好。如果到最後把大家好奇心都弄到李師師上去,生意豈不是全去礬樓了,你們這幫傢伙盡出餿主意……”

    生意且歸生意。

    檀兒、小嬋、雲竹、錦兒等人相繼離開之後,守著一大家子的寧毅倒也微微有些寂寞起來。

    當然,這樣的感覺並不令人沮喪,而是讓他稍稍感到新奇。春雨落下時,甯毅便常在家中處理事情,順便帶著孩子,有時候扭頭跟坐在旁邊小車裡的寧曦說道:“等老爸處理完這些,就帶你去找你那個逃家的娘親好不好?”

    木制小車裡的孩子搖著手中的小玩具,便“哦!哦!”地點頭拍手回應。

    “到時候打她**!”

    “啊啊!”

    “你看,你也覺得我有道理。”

    他笑笑,拿著毛筆開始寫字。

    檀兒與小嬋離開之時,杏兒也跟著過去了。平日裡呆著孩子的,多半是娟兒,要麼則是請來的那位奶娘。寧毅並不打算將這樣的事情持續太長的一段時間,除了微微感受著身邊的冷清,寧府之中,其實還是頗為熱鬧的。

    在與寧毅聊過之後,蘇文定等人全沒將他們夫妻之間的小矛盾當成一回事,其實他們仍舊將這種糾結當成是甯毅完全不會泡妞的證據。祝彪擔任了訓練寧府護院的職責,同時也在新奇地感受著汴梁這個大城市的一切。

    另一方面,年關前後,寧府也有蘇家的親戚拜訪,有一個住下來了的,乃是與蘇家有親戚關係的知州宋茂的二兒子,名叫宋永平的。他在宋茂那一支中排行第四,家人便叫他小四,據說自小聰慧,有神童美譽,此時年方十九,便中了秀才,這次也是進京參與春闈之試。

    這宋永平之前曾經有過隨父親進京的經驗,為人也頗為老練,帶了兩個家僕就上京,結交好友,投送行卷,也是井井有條。他看起來樣貌端方木訥,實際上確實是頗為精明之人,才華也頗為不錯。由於生在官宦之家,對於蘇家這門親戚,看得出來他的觀感還是保守的,特別是對於寧毅,看得出來,觀感複雜。

    蘇家贅婿,卻又有江甯第一才子的美譽,去年蘇家慘被滅門,他救了整個蘇氏,可見很有能力,卻並不涉足官場……這些消息,宋茂想要瞭解畢竟還是可以知道,但再傳到宋永平這邊,就難以說清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來到寧府之後,與蘇文定等人倒還算親近,但十**歲就中了秀才的官宦子弟,在遇上這些商人親戚時,優越感當然是會有的。一方面保持著修養與禮貌,另一方面,他也在觀察著寧毅這個聽起來頗為複雜的人。

    不過,這次來到京城,便又遇上了蘇檀兒離家出走的事情。一個自己老婆都壓不住的男人,實在難說有多麼巨大的本領,而他與蘇文定等兄長之間雖然親切,這個家裡氣氛也極是寬鬆活潑,但寬鬆活潑就代表著沒有威嚴,對於宋永平這種從嚴肅的官宦之家出來的孩子來說,一切也只能往這個方向去想。

    這個姐夫……人或許是聰明的,也有著一般精明人的厲害手段,但也只是商人般的精明,恐怕上不得大檯面。沒什麼架子,一個人在家裡也可以逗孩子玩,也就沒有威嚴,作為親戚來說,倒是一個閒暇可以結交之人。不過他最近還有諸多大事要做,也就沒有這份心思刻意經營了。

    二月初,這位住進寧家的年輕書生,也就如此評價著自己的這位姐夫。雖然聽說他甚至跟李師師有關係,或許能幫到自己一些什麼,但出於文人傲骨,他暫時還不想走這樣的關係。至於他跟右相之間的關係,其實宋茂與秦嗣源原本也有來往,這次上京,在沒到寧府這邊以前,他就先執著父親的書信去右相府拜訪過了。

    對於見慣官場來往,深悉利益關係的宋永平來說,想來其實也很明白,商人之間的往來,不是不能與上層人搭上線。但就算搭上了,也只是商場上的來往,對方未必會將你當一回事。自己有能力,當然也就不需要找人幫忙。而且在他想來,就算在右相的心中,自己父親的存在,當然還要比這個姐夫更高的()。

    雖然見到那位老人之後,對方曾經提起過兩次姐夫的名字,但當然也只是表示親切的手段……

    對於這位妻弟的想法,甯毅當然無心探究,真要說考試舞弊什麼的,宋茂沒有開口,自己的業務也沒到這一步。至於關係的親切程度,對方既然過來,自己為他準備好一個足夠好的備考環境,也就成了。倒是去到秦府後,他跟堯祖年等人也提了提這件事,堯祖年給了些考試的重點,初四這天,秦嗣源也跟寧毅提了提他那位妻弟,順手給了寧毅幾個題目:“拿回去讓他看看,不過會不會考到我也不清楚,你拿回去,讓他將這些好好複習一下……”

    說完這個,便又跟寧毅聊起接下來春耕的事情。

    甯毅知道秦嗣源的性格,他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幫忙徇私舞弊,因為事情實在太小,根本沒有讓他出手的必要。這些可能出題的點,大抵是他與其他官員聊天後猜的,但可靠度比外界自然要大很多。這天回去之後,順手拿給宋永平:“秦相讓我轉交給你的,讓你這幾天好好休息,順便複習一下。還有這一份,是相府裡堯祖年堯先生猜的。”

    宋永平自然知道堯祖年的名字,他登門拜訪那天,那位老人家也在,得知他是宋茂的兒子後,甚至對他說過幾句鼓勵的話。

    回想起來,秦嗣源罷官之時,自己的父親也是有份去拜訪的人之一。

    這天晚上,宋永平拿著書本在院落裡看,想起這事,搖著頭淡淡地笑。

    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要好太多了,自家爹爹的面子,果然是很有用的,姐夫在這件事上,應該也有沾光吧()。畢竟是一家人,讓他們沾點光,也是理所當然的……

    於是第二天早上,他跟蘇文定蘇文方等人,又談笑得更融洽了……

    吃過早餐後,甯毅與宋永平等人打了個招呼,出門去往礬樓。兩處竹記的表演分別是在初六和初七,今天便有必要跟負責表演的師師姑娘碰個頭。而在礬樓之後,他還是要去到秦府,查看密偵司有關南方方七佛事件的新消息。

    雖然決定了春闈之後將竹記的事情搞定,自己便要帶著孩子去找他娘,應該等不到方七佛進京。但至少對於陳凡等人的近況,他多少還是有些關心。刑部那邊已經做了決定,一路押解犯人進京,一路吸引劫囚之人,將亂黨逐漸引出,一網打盡,也派了兩名據說很有經驗實力的總捕頭參與此事,無論如何,他至少希望陳凡不要陷在這件事裡,折了性命。

    當然,這件事情,終究不是他可以影響的了。除了看看進展以外,他也是無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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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31 21:59:04
第四六六章 雷聲
   

     馬車穿過城市,駛過禦拳館附近的時候,天上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在拳館外練習的學徒們罷了架勢,進去館中休息,附近的街道邊上盡是因爲大雨而變得腳步匆忙的行人,商鋪支起篷布,書生避去檐下,居住在附近的婦人追逐著在雨裏啊啊奔跑的孩子。路邊河畔的柳樹帶著新出的枝芽,在雨中也變得愈發翠綠起來。

    礬樓距離禦拳館這邊算不得遠,由于上午出門早,抵達之時,辰時才過去不久,照後世的算法,才只是上午九點多。這個時間段裏,青樓之中尚不到營業的時間,甯毅也正是挑選了這個時間過來,以免打攪對方的生意。

    與李師師之間的碰面,其實沒有什麽特殊意義可言。彼此之間還算不得非常密切的朋友,表演之前見個面,不過是例行公事的走一趟。抵達礬樓之中時,因爲在樓中過夜,上午才起來的一批客人還在陸續離去,只是到得此時,人已經不多,稀稀疏疏的由披了衣衫的女子送出來,有的則因爲下雨,在大廳之中稍待,等著樓中小厮拿了雨傘出來。甯毅叫人通傳後,倒是在礬樓大廳的門口處,發現了意外的熟人。

    那是一名身材颀長、樣貌俊逸的男子,從裏面出來之後,便坐在接近門邊的位置上看雨。或許是因爲剛剛起床,氣質還有些慵懶,陪同他出來的女子樣貌氣質都很文靜,甯毅以前見過一次,也是樓中的才女之一。互相看見之後,甯毅便過去拱手打了招呼。

    “小乙哥。”

    “甯公子。”

    眼見是甯毅,坐在那兒的燕青便連忙站起來拱手行禮。事實上前些天燕青還在幫忙甯毅訓練蘇文定等人的武藝,到得這幾日祝彪過來,才卸下任務。之前每日裏來往,過手切磋武藝,雙方關系還算頗近·但對于燕青的私生活,甯毅倒是不清楚的。

    雖然燕青一向是有“浪子”這個外號,但在甯毅心中,他跟盧俊義明明是一對那什麽。對于他會在青樓中厮混的事情·雖然說起來也不怎麽奇怪,但真正遇上還是頭一次。

    兩人交談幾句,燕青身邊那位名叫韓慧娘的女子便叫人拿來茶點。不一會兒,師師過來這邊大廳,甯毅想起兩人已是見過面的,本想就運河上那次的事情說上幾句,燕青便已笑著拱手俯身:“去年的那件事情·小乙已向師師大家負荊請罪了。”

    師師也是笑著說道:“燕公子言重了。”

    甯毅這才“哦”的一聲,看來兩人在之前已經有了幾次接觸。他雖然不八卦,此時也不免打量了雙方·傳說之中師師姑娘應該是傾心于燕青的,莫非這麽一段時間裏,雙方就已經搭上了?

    平心而論,有這樣的事情也算不得奇怪,燕青樣貌俊逸、氣質過人、武藝高強且談吐不凡,雖然跟盧俊義有點不明不白,但在這年頭,那是件風雅的事情。

    後世也說“要把妹先裝GA,,都說明在女子心中·這件事情很能加分。

    此時看看大廳中的兩人,一人俊逸慵懶,一人明媚清麗·確實是給人天生一對的感覺。至于燕青身邊那韓慧娘,縱然也有些樣貌氣質,此時也不過是個陪襯。甯毅笑道:“既然這麽湊巧·天又在下雨,小乙不妨留下來,一起喝茶聊聊?慧娘也一起來?”

    他這話一說,師師跟燕青都打量了他一眼,師師那邊微笑低頭,並無不可的樣子。倒是燕青皺了皺眉,然後笑著擺手:“不了·回去還有些事情,要去一趟員外那邊。”

    “員外的案子差不多了吧?”

    “有賴甯公子與相爺的大力周旋·刑部那邊案已經差不多翻了,只是東西怕是……不怎麽能拿回來。”

    說到這個,他看看甯毅,有些欲言又止。此時下人已經拿傘過來,他要離開,甯毅便送他到門口,拍拍他肩膀,他才低聲道:“甯公子,以前盧員外名下的田産,若真是不行····`·”

    “我知道你的意思。”甯毅點點頭,“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事情暫時到此爲止,有機會再說。反正是盧員外的東西,他心裏過得去就行了。”

    燕青這才高興起來:“如此謝過甯公子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甯毅搖了搖頭。他此時說的,自然是盧俊義往日在大名府的萬貫家財。當初盧俊義被逼反,那些財産讓大名府的各種勢力瓜分吞占。甯毅曾說過,爲盧俊義洗白之後,這些東西還是要拿回來,往密偵司充公。如今梁山已滅,盧俊義的身份也得以洗白,但要拿回這些財産,則成了極爲困難的事情,而最主要的難題在于,大名府的梁中書,乃是蔡京一黨的嫡系。

    以秦嗣源目前的影響力,就算掌握了實權,實際上還是扛不過蔡京的。盧俊義等人進京之後,多少也已經明白京城內衆黨的力量,李綱、秦嗣源等人目前掌握實權,算是如日中天,童貫統領武將,朝廷也正值用人之時,也稱得上風頭一時無兩,以梁師成的宦官系基本沒人敢動,禦史一脈,目前秦桧逮人就咬!頗得皇上歡心,但無論是誰,最終都比不過這位已經致仕的蔡太師。他是屬于隨時可能拉出來頂大梁的柱石,執政數十年,弟子門生遍天下,隱性的力量與影響,是誰都比不過的。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後,最終不想希望事情再追究下去的反倒是盧俊義這邊。

    一來他能夠拿到的好處已經不多,二來…···若相府上方真的准備跟蔡京打擂台,找個法子將梁中書拉下馬來,然後跟蔡太師杠上,真正會首當其沖的,終究還是拿不到多少好處的他。誰會願意爲了一個瘋子被卷進這類事情裏。

    這事換做別人也就罷了,甯毅畢竟是做過帶十個人去梁山尋仇,最終還真幹掉了宋江這種瘋狂的事情的。如今雖然開始做生意,顯得愈發和氣,但誰也猜不到他心裏有些什麽點子。而對于秦嗣源的想法,大夥也是看不太懂的。

    燕青走後,甯毅與師師才朝裏面院落中過去。在院子裏的屋檐下擺開茶盤,天地間一蓑煙雨·青蒙蒙地敲打著院子裏的花石草木,又聽她說起些于和中、陳思豐許久沒來的瑣事。

    李師師畢竟是李師師,縱然甯毅並未將心思放在這些事情上,也不得不承認與她在這兒對坐閑聊是件心情放松之事。如今有著京城第一花魁之稱的她·仿佛有著一種本能的魔力,能夠將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妥帖完美,風也好雨也好,都像是恰到好處地環繞在周圍,時間便在沁人心脾之中悄然過去。

    “…···說起來,過年之前,我與那位燕公子再度碰面·有關立恒的許多事情,都是他後來告知于我的。”

    “希望都是好事。”

    師師偏著頭想想,眼睛轉了轉·然後點頭道:“嗯,都是好事

    甯毅笑起來。話題在瑣瑣碎碎間兜了一陣,天上春雷響起來的時候,天色陰暗了一些,甯毅便起身告辭,女子挽留了一次,他便再喝了一杯茶。此時還未至午時,甯毅出門趕往相府,李師師與媽媽李蘊倒是也要出門·詢問過後,才知道她昨晚待客之時可能怠慢了一位大人物,今天得過去登門道歉。

    青樓之中開門營業·礬樓的花魁,說金貴是金貴,那是因爲大夥兒一道捧著。但在京城·也總有一些人,是不能對著他們擺架子的。昨天晚上過來礬樓的,有兩位這樣的人物,一位乃是如今京城裏當紅的英雄,北方來的郭藥師,由兵部的一位大員陪同著過來礬樓見世面,對方要求李師師出來見見人·李師師自然不敢推拒。事實上,以如今的汴梁的氣氛而言·北伐乃是主旋律,郭藥師要來礬樓看李師師,哪怕是秦嗣源、李綱這樣的大員,都會給對方一個面子。

    而當時來到礬樓的另外一位,大概是周氏皇族中的一份子,用了化名,自稱武吉。陪同過來的乃是太尉高俅,可見身份不會低。這等身份的人原本也是不敢推的,但是對方一聽郭藥師也在,當即退讓,表示無須叫師師姑娘過來,只叫了另外兩名花魁聊天說話。在李蘊陪著師師過去道歉之前便走掉了,想必有些意興闌珊。

    因爲這件事情,今天李蘊便得陪同師師到太尉府上登門道個歉。雙方馬車同行了幾條街,方才分開,甯毅去到相府之中後,礬樓的馬車,在太尉府前停了下來。

    雨下的有些急,天色並不算好。此時尚未至午飯時間,李蘊與師師在京城也算是有名氣的人物,門房通報之後,高俅也就接待了兩人。

    作爲當今太尉,又是蹴鞠出身,高俅的身材高大,樣貌端方,頗有後世的球星風範。雖然如今在朝堂之上的風評並不算好,但說起昨晚的事情,對方只是豁達地哈哈一笑,擺擺手表示無妨。

    “原本說起來,那位貴人是很有些身份的。聖上囑咐我帶他在京中遊玩,不可怠慢,昨夜若是別人,高某少不得還得與他理論一番,但既然是郭統領,情況便完全不一樣了。近來北地戰事,郭統領居功至偉,他南來一趟不易,過幾日便要回去啦。昨夜在的便是當今聖上,怕是也得將與師師姑娘一晤的機會,讓與郭統領啊。”

    高太尉喝了一口茶,又笑起來:“對此事,那位貴人也是這般想的,絕不至因此而對師師姑娘心有芥蒂。倒是師師姑娘若是怠慢了郭統領,他才會因此生氣哦。”

    聽對方這樣說,李蘊才連忙道了感謝,又道:“那位貴人如此豁達,老身與師師心中,倒有些過意不去。只是不知道那位貴人是否還在京中,如今住在那兒,可否容老身與師師親自上門拜會,也好讓師師當面與那位貴人謝過怠慢之罪,如此……”

    “哎,這個就不必了。”高太尉擺了擺手,笑著打斷了李蘊的話,“一來那位貴人日理萬機,二來對方心無芥蒂,你們又何必記在心中呢。兩位登門拜訪,便顯得刻意了。只希望下次他去礬樓之時,師師姑娘能`與他當面見過,暢談胸臆。歡場之地嘛·要的是個開李媽媽,咱們彼此之間,也是舊識了·何必一口一個謝罪呢,顯得矯情了嘛。”

    李蘊的礬樓能在京中開下去,認識的貴人無數,高俅甫得富貴之時也是常去。歉道到這裏,基本上意思也就到了。實際上京城之中一堆大官,李師師只有一個,誰會爲了沒見到一個花魁就把人青樓給拆了呢·只是登了門,總有個面面俱到的意思,往後人家想起來·會覺得李蘊很上道,一點小事也會過來道歉。

    說話之間,也已經有兵部的官員過來拜訪高俅。李蘊起身告辭,隨後由管家送兩人出側門。李蘊拉著師師一面走一面輕聲道:“那位貴人的身份,看起來了不得啊。往日裏在京中沒見過,可能不是世子便是王爺,怕還是管著事的那種……”

    武朝宗親絕大部分沒有權力,上面是當成飯桶來養的。但少數一些能掌握某方面權力的宗親,都算是皇室最爲信任的心腹。李蘊能夠猜到·師師心中自然也是明白。兩人轉過一重廊道,快接近停放馬車的側面院子時,陡然聽得有嘈雜喧阄的聲音傳過來。

    “在哪裏——”

    大雨之中·遠遠的有人在這樣喊。那聲音來自于太尉府內部,混亂的聲響中似乎還有人在勸阻著什麽,但片刻間·人聲就已經朝這邊過來了。

    “在哪裏——不要攔著我!李師師在哪裏······滾開!我不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不要冷靜!你看我像是冷得下來的樣子嗎!你信不信我殺——你!全!家!李師師!你不要走,留下來與我大戰三百回合啊—”

    聲音拉近,李蘊皺起了眉頭,低聲道:“是高衙內?”那位送人出來的太尉府管事也有些爲難,回頭看去,只見高俅的義子高沐恩穿著一身寬大袍服·頭發披散如瘋子一般從那邊院門處沖出來了,一見兩人·便朝這邊一指。而在他的身邊,四五名的隨從都在慌張地阻攔勸說。

    往日裏在京城之中,李師師、李蘊與這位京城最猖狂的衙內也是見過的。

    只不過一來對方雖然頗有惡名,但喜歡的是良家婦女,二來李師師與礬樓的名氣也使得他並不願意亂來,雙方便沒有太多的交集。

    得

    去年皇太後大壽,高沐恩得罪了一位過來賀壽的郡主,惹得皇室震怒。據說這位花花太歲被高俅打了個半死,此後關在府裏一直沒放出來。這件事裏,大夥兒更加關心的是高俅被皇帝痛罵貶斥的事情,更多的便沒有再去了解。此時李蘊有些摸不著頭腦,師師卻陡然想起去年上京途中那位名叫周佩的小郡主來。

    邊

    只見高沐恩一路從那邊殺了過來:“李師師!你還敢上門!不許攔著我!冷靜,我冷給你們看!你們不是要我冷靜嗎!”

    他一面走,一面揮開隨從阻攔時伸出的手,嘩的解開了外面的袍子,往人身上扔。李蘊往前幾步,驚叫道:“高公子,什麽事情,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先穿上衣服,別著涼了·`····”

    “著涼!誤會!別裝作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全都聽說啦!明天那個甯立恒什麽竹記開張是不是!李師師!你跟甯立恒很親近是不是!他是你姘頭是不是!”

    高沐恩穿著一身內衣沖過來,李蘊連忙攔住他:“高公子!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你搞錯了,咱們師師只是認識那個人,沒有關系,你不要亂說話毀了女兒家的名聲啊……竹記已經開張了······”

    “你給我走開——”高沐恩一把推開李蘊,“別以爲他殺了陸謙我就怕他!哼!李師師,我以往瞧著別人的面子懶得理你!今天不同了!你明天還要去表演是不是?還要唱他寫的詞是不是?我全都聽說了……看我今天就不那麽講究,你是妓女我也將就了,你別跑——”

    此時周圍真正敢阻攔他的只有李蘊,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之後,連忙過去想要保住高沐恩的腿。那邊師師被嚇得愣了一愣,然後轉身要跑,陡然間被對方拉住了手。

    “啊——”

    師師一聲尖叫,奮力掙開對方,高沐恩力氣實際上並不大,手被甩開之後,揚起另一只手,一巴掌朝著對方臉上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女子摔倒在廊道外的雨幕當中,一片泥濘。

    “哈哈!痛不痛啊——對了,我今天先花了你的臉,再破了你的身,明天再去砸了他的店!要不然他還以爲我花花太歲怕他呢——”高沐恩一揚手,朝著雨幕裏的女子就沖了過去,“別跑了,你給我乖巧一點,哭得大聲一點,我今天可以先破你的身再花你的臉,聽說那樣比較不痛,哈哈哈哈哈哈—ˉ—”

    春雷炸響,李師師爬起來,奮力奔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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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6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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