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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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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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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2 07:35:28
第四六七章 一場遊戲 皆大歡喜

    雷聲響動,雨落在庭院之中,刷刷刷的拍打著庭院裡樹木寬大的葉子。天色稍有些陰,相府之中,有些房間已經掌起了燈。寧毅進入相府中時,一名樣貌端方正氣的中年官員正被管事送出來,寧毅立在檐下等著對方過去,那官員倒也望了寧毅一眼,稍露溫和的神色,微微一笑。兩人也算不得第一次見面了,雖然彼此之間沒有什麼來往,但寧毅的身份——至少是他在相府中的身份,對方顯然是清楚的。否則以此人地位,也不至於給寧毅一個溫和的神色。

    這位走過去的官員,便是時任御史中丞的秦檜。

    就眼下的形勢而言,他乃是朝堂之中的激進黨,堅定的主戰派。雖然說起來御史中丞擔任的角色乃是監督與彈劾百官,他彈劾起官員來也是毫不留情,深得皇帝的歡心。但一來因為政見類似,二來秦檜、秦嗣源之間多少也有著“本家”的微弱聯繫,此時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走得比較近的。

    “……方才會之過來,又說起了童樞密、王黼等人暗行之事。他心中終究有些憂慮,但此事卻不能通天。我們這邊,現在也是騎虎難下,要說主戰主戰,戰至此等程度,剩下的就都是窗戶紙。立恆當初所慮之事,再這樣下去,怕就真有可能啊。”

    到得書房當中,眾人聚集後,秦嗣源將密偵司中的一些資料拍下,所說的便是方才與秦檜聊的事情了。

    說起來,平日裡操持著商場之事,乃至於經營著汴梁城外那個大院子,看起來都在運作當中。但是到得相府,往往那些事情,便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也難怪秦嗣源、堯祖年等人都說商場小道,不足掛齒。哪怕寧毅如今打著相府的招牌開始在外面經營生意。在眾人心中,那些生意,也還是純粹的小事。一牆之隔,兩個世界,那類小事,實在很難讓人放下太多的心思。

    “……眼下看起來,藉著過年的這段時間。童樞密、王黼等人籍著百官齊集的機會,至少已經湊了五千萬貫的財物。去年買燕京的事情,他們嘗到甜頭了,今年的事情,不止是童樞密、王黼他們在弄,蔡太師也在居中牽線。另外他們還拉了梁師成……”

    秦嗣源說話之中,堯祖年已經笑了起來:“這一下,朝廷當中能說得上話的,差不多都到齊了。”

    聞人不二道:“老師和李相這邊,應該也有打招呼吧?”

    “出錢的應該都是下面的大商家,哪裡有讓上面的人出錢的道理。”寧毅笑起來。

    秦嗣源那邊點了點頭:“我與李相這邊,本來就是在負責北伐事務。此事他們打不打招呼,我們都等於入了伙。他們要花錢向金人買城,買下之後做戰績,聖上陞官,有了權,再將這些錢從往北的生意中拿回來。老實說,若此次北伐真的戰績彪炳,這個台我是要拆的。但此時大家都知道拆不了了。我只希望,在他們買下戰績之外,北地至少還有一撥能用的人,所以早兩天我也見過郭藥師幾面。”

    郭藥師這段時間在京城受封賞,乃是各方眼中的紅人,京中能排得上號的大員,多多少少都見過他。並不出奇。但秦嗣源此時的語氣中頗有拉攏之意,那便不容易了。郭藥師乃是武將,說起來,官職歸於兵部。他的軍隊在北方,要說隷屬,那也是屬於童貫等人指揮。秦嗣源等人雖說負責北伐,但主要是大局、後勤、人員調配這些方面,軍隊上的事情,還是難以插手。

    秦嗣源那邊嘆了口氣:“如今北方能用的,只此一人。但我們這邊,能送出去的人情不多,老夫也一直在猶豫,這兩個月以來,常勝軍改為武泰營後,一直在抓丁拉人,聽說因此已經死了不少人。按照密偵司發回來的情報,我原本想的是壓一壓他,但童樞密這邊的動作,又讓我不得不考慮……另外的打算。”

    堯祖年道:“將這件事作為人情送出去,倒也不是不行。但……東翁怕的是有養虎之慮吧。”

    秦嗣源點了點頭:“今日會之前來,曾經提議,由他明日上書彈劾郭藥師在北地未穩之時便大肆擴軍,再由老夫出面做個人情,將事情攔下。但我考慮之後,還是覺得,這事不好推到明面上,罪名太重了,因此只讓會之寫一封摺子給我,我私下拿給郭藥師過目就行。”

    堯祖年也點頭道:“私下裡確實比推上檯面好,另外郭藥師一直拉人,錢、糧、兵器方面,我們可以酌情支援一些。如此人情還是能送出去的……”

    眾人就此議論一陣,對於支持郭藥師擴軍算是達成了一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秦嗣源這邊無法選擇的事情。

    寧毅參與其中倒是沒有說太多,只是在事情議論完後,秦嗣源留下了他:“郭藥師的事情,眼下恐怕只能這樣做,還難說人家會不會承這邊的情。倒是童貫、王黼那邊的五千萬貫,立恆怎麼看?”

    寧毅想了想:“事情還是很簡單,拿錢跟金人買城,金人是願意賣的,買完之後做成軍功了,才是各家利益分配。各個大商戶想跟北方做生意,這就是投名狀。秦相是想說,我們這邊能拿到的利益嗎?”

    秦嗣源點了點頭:“此時我與李相雖未直接參與,但是北伐只要有建樹,我們就總有些好處。有關這些,立恆可以事先考慮一下。”

    他說到這裡,又笑了起來:“記得數年以前,立恆與我談及儒家,說到人在其中,如落入蛛網一般,能做的事情,往往每一步都不好選擇。北伐戰事變成這等狀況,老夫是不想的,如今戰事不勝,但朝堂上下,人人卻都能以此投機。商人出了錢,由當官者往北地買下幾座殘城,買了殘城,軍人得了功勞,文臣得了名氣、權力。商人再拿通商特權賺更多的錢,武朝收復燕雲,聖上立下功業,看起來明明是一場虧本的生意,卻能做出皆大歡喜之局。老夫的想與不想,早已無法決定事情的走向,可是面對此等事態。我心有憂慮啊。事情被壓得越深,終有一天,只怕會傷得越痛的……”

    寧毅搖了搖頭:“世道嘛……倒也不獨是儒家了,畢竟遊戲就是這麼玩的,老人家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呵。”老人笑了笑,望向窗外的大雨。“一時感慨罷了……今年的雨不錯啊,希望是個好年景……”

    話說到這裡,秦嗣源也還有事情,寧毅便告辭離去。到了堯祖年那邊,大夥兒聊了幾句今年黃河治水的事,待到提起南方方七佛,倒也已經是小事了。對於堯祖年等人來說。南方方臘之患如今已經平定,將方七佛押進京城來處死,不過是個連善後都不算的小尾巴,密偵司才懶得關心這些。

    從相府中出來,一路回到家中,時間還是下午。文定文興等人在外面沒有回來,隔壁的院落裡,宋永平讀著寧毅拿回來的那些資料。複習著經義內容。娟兒一面推著木製小推車裡的孩子在院落裡轉來轉去,一面與廚娘商量著有關晚膳的事情,眼見寧毅回家,推了小車子過來。寧毅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今天怎麼樣?他有沒有淘氣?”

    “沒有呢,小少爺乖得很。”

    “喔,真的?”寧毅看著懷中的孩子,“來。叫聲爹爹聽一下。”

    “啪。”孩子口中吐出個泡泡,沒心沒肺地笑。

    寧毅撇了撇嘴,將“爹爹”這個發音重複了幾遍,一路去往臥室。娟兒微笑著跟在後面。院子裡還在下著雨,檐下滴水成簾,男子抱著孩子,後方的少女身材纖秀地跟上去,遠遠望去倒也如夫妻一般了。

    “要收拾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走過雨中的廊道,寧毅向娟兒問起來,娟兒點點頭:“嗯,都差不多了,姑爺,我們兩天後就走嗎?”

    “嗯,兩天後,竹記的事情搞定了,就去木原,怎麼能讓你家小姐又離家出走這麼久,讓她任性幾天,也就夠了。”

    他這樣說著,已經做好了打算,不久之後到得傍晚,院落裡掌起了燈光來。可能由於外頭有事,文定文興等人都還沒有回來。宋永平偶爾過來看時,院落裡的男子抱著孩子,毫無形象地逗弄著,又或是與那樣貌清麗的丫鬟言笑晏晏,在暖黃的燈光下溶成溫馨的一幕。

    同樣的時刻,礬樓之中,李藴在一片忙碌的氣氛裡有些無奈地跟人解釋師師姑娘今天偶感風寒不能出來見客的情況。

    裡面的院落中,師師裹著被子坐在床上,怔怔的、又有些孱弱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偶爾拿著剝了殻的雞蛋滾動著臉上兀自紅腫的掌印。青樓之中,燈燭給人的感覺,都顯得頗為喜慶,喧囂的聲響遠遠地傳過來時,倒是顯得房間裡的女子愈發孤單了。

    不會有人過來看她——雖然作為花魁,她也不希望這樣的時刻有人過來看到她的狼狽——但是偶爾,這樣的心情還是會止不住地從心中浮起來。她在青樓之中,已經有許多年了,從當初失去父母的女子到後來戰戰兢兢的清倌人,再到此時的花魁。這些年來,最讓她清晰感到的是,青樓女子的身邊,不會有可以說私密話兒的朋友,就如同此刻,不會有人真心誠意地過來探望她。青樓之中有很多人,許多與她有同樣命運的女子,在青樓之外,她也認識很多人。但在這樣的時刻,當她變得狼狽的時候,可以見的人,其實一個也沒有。

    其實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女人的一輩子就是如此。偶爾泛起那樣的孤獨感時,她也會明白,自己真是日子過得太好了,因此又開始無病呻吟起來——她如此地嘲笑自己一下。與於和中、陳思豐、寧毅這些兒時夥伴的來往,便是因為類似的心情,但她保持著清醒。如果這些兒時認識的朋友真的深入到她心中的那個程度,她也只會感到害怕。

    怔怔地沉浸在那份孤單的感覺中一陣子,她吐出一口氣來,垮下了肩膀,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心中的思緒,只是回歸到明天怎麼去表演的苦惱當中了……

    往南一百多里,木原縣。蘇檀兒與小嬋坐在農家的房舍裡,遠遠地看著外面漸漸停止施工、開始晚膳的那片工地,夜空之中,已是一片星辰了。檀兒將手中綉到一般的小小肚兜放下來,望著外面的那片夜空,與小嬋說起汴梁之中可能發生的事情,以及對寧毅的思念。但雖然思念,她還是覺得,應該讓寧毅身邊空一段時間,雖然這樣的想法很奇怪……

    京城外往北,兩百里外的軍營當中,一隊隊的士兵來回地巡邏,守護著營地當中一車一車的金銀與貨物。這支暫時駐下的軍隊多達數千人,他們將一路北上,不久之後,他們會押運著這價值高達六千萬兩白銀的錢物到達金人的地盤,與對方買下幾處燕雲十六州的城市,同時要以精美的貨物打動對方,以推動日後兩國的貿易。

    京城之中的右相府,老人看著漸歇的春雨,微蹙著眉頭。有無數的事情,隨時隨地地可以讓他蹙起眉頭,但在他的心中,此時更多的還是在期待著將有的豐年。

    太尉府中,名叫高沐恩的男子興高采烈地叫囂著明天要去砸掉仇人的店舖。

    陳凡踏入京城。

    思念、慾望、期待……無數的意念與命運交織錯雜,不久之後,它們便會衝撞在一起,有些東西會改變了當初的方向,有些東西會迷失在漫漫的人生長河裡,直到只在記憶中留下些微的印象,直到連記憶中的印象都被扭曲,直至蕩然無存,但至少在某一刻,它們都在閃動著光芒,就如同漫天的星斗,只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眨下的眼睛。

    這是武朝景翰十一年的春天,歌舞昇平,還沒有多少人能知道,不久之後,他們要面臨多麼巨大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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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3 21:14:47
第四六八章 麻煩事
   
     景翰十一年二月初六,汴梁。

    褪去了冬日的寒冷後,京城之中已經開始回暖,街角道旁,樹木已經抽出翠綠的新葉,幾隻鳥兒鳴叫著,偶爾飛過天空。時間是上午,太陽躲在舒展開來的雲層後方,暖洋洋的灑下它的光芒。寧府之中,吃過了早點的蘇文定等人正在陸續出門。

    如今蘇家的這幾人各有負責的事情,也大都上了軌道。蘇文定接手的乃是蘇家的布行在京城新開的鋪子,由於初來乍到,布行根本還沒打開局面,暫時只是開起來就好,也就權當給他練手。

    蘇文興管的是城外那個大院的運作,每日裡院中匠人、僕傭的生活、膳食、賞罰,由於大局還是寧毅在拿,他所做的,也就是些按部就班的工作。

    蘇燕平這邊的事情就相對多一點,新的藕煤製作、運送、煤爐的製造銷售。這兩個工坊都還不大,如今與竹記也有瓜葛,依附於竹記生存,大的生意還是寧毅在做,他也是在學習的階段,守住東西,按照寧毅的叮囑能夠慢慢發展也就行了。

    從南面一路過來,蘇家相對親近的人也就這幾個。還有個蘇文昱,如今已經再度回到獨龍崗,管理他的勞改營地去了。而除此之外,隨著蘇檀兒上來的一些蘇家掌櫃、賬房,乃至於他們家中可用的子弟,此時也都已經被安排到了一個個的崗位上,開始工作和學習。

    往日裡相對游手好閒的這些蘇家子弟,要說起天分、資質,其實都是一般般。但人與人之間,其實相差並不多,只要有足夠的機會與教導,按部就班地管理事務總是沒問題,而經驗多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會聰明和精明起來。相對於IQ寧毅更相信的,還是磨練後產生的經驗。

    這幾個月下來,蘇家的幾人雖然還都算不上能獨當一面,但多少也已經找到了前行的方法稍稍有了些穩重的氣質。封建的時代裡,雖然說聰明人也不是沒有,但大部分的人一輩子難有太多的見識,他們被寧毅操練過之後,其實就算得上是頗為出色的年輕人了。許多在貧苦之中讀書的學子,甚或是進京趕考的書生,一輩子也難有他們如今的風采。

    「之前便聽說蘇家之中的老太公待二表姐最厚。如今分家了,倒是能看出來,這次蘇家之中怕是將能用的年輕人都打發來汴梁了老太公對二表姐真是寄望太深……」

    出身於官宦人家的宋永平倒不至於對此時的蘇文定等人感到太過驚訝。當初他聽父親的評價,知道蘇家年輕的一輩基本上沒有穩靠之人,雖然也有過幾次來往,但與當初他年少,蘇文定等人也年少,基本看不出什麼來。這幾日的接觸之後,也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來。看著他們在早膳時間的打打鬧鬧,聊起各自手下事情時的意氣風發、甚至於游刃有餘,他心底多少也有些羨慕——但這不過也只是商人中不錯的樣子罷了終究不夠穩健——他們甚至還被督促著每天早上出去練習武藝,雖說君子六藝也講究健體,但會打到鼻青臉腫的功夫還是太過粗俗了。

    吃著早上的粥飯,心中想著這些事情,望向主人席時那邊倒是空空如也。

    「二姐夫大清早就出門了,竹記那邊的事情嘛,今天畢竟是師師姑娘的表演。」蘇文興對宋永平說起這事,隨後又問,「對了,小四,你晚上的時候要不要去看看?我們下午也都會趕過去。」

    「呃······還是不了。」宋永平笑著說道「畢竟會試在即,尚有些書要看完今日便不打算出門了。若是發生了什麼趣事,幾位哥哥回來可是得與我說一說。」

    雖說來到京城之後,對於那位京師的第一花魁他也早想見見,但這一次他卻並不想去。確實是因為會試在即,真正有緊張感的考生,都已經開始閉門收斂心情,這是大部分的理由,至於其它的小部分,則屬於他自己都不願意去想的,稍微顯得高傲或是黑暗的心理。

    這個姐夫到底是怎樣的人,他眼下還看不清楚。當然,會試之前,他也無心去探究這些。父親曾經說過對方很不錯,也提過讓自己結交一下,對方在江寧也有才子的名氣,他的詩詞自己看過,確實非常厲害,但文章千古事,唐朝以後,就沒有多少人能靠詩文做官了,寫些詩詞,終究是小道。另一方面,他經商厲害,又能請來李師師,應該也算是厲害的一部分,不過,一個頗有才名的男人,孜孜鑽營在錢眼裡,原本與李師師見面該是件風雅的事情,到今天的情況裡,就未免顯得俗氣了。

    這些東西只是在心頭轉過,畢竟是一家人,其實宋永平還是有親切感的。哪怕是寧毅來看,也只會覺得是少年心性,見了出色的同齡人,下意識的比較而已。他這個上午留在家中讀書,不多時,便有人登門來拜訪,乃是他早先幾日在京城裡結交的學子,今日過來,為了幾日後的考試,彼此交流。

    留守在家中帶孩子的娟兒著下人送來茶點,眾人便在院落裡討論著詩文。說得半晌,待到氣氛熱絡起來,話題便轉到了其它的事情上,待聽說宋永平的姐夫便是那寧立恆,眾人倒是頗為驚奇,隨後又說起竹記、李師師,說起今天表演中要公布的新詩文。!

     「說起來那竹記小弟倒也去過,佈置得挺不錯的,大氣但並不奢華,不過也便是如此了。倒是師師姑娘這次要表演的新作,大家都很期待的,宋兄弟,你既然住在這兒,可曾有幸提前見過?」

    眾人問起這個,宋永平笑著擺了擺手,說道這幾日專心準備應試,倒是未有關心。事實上見面前兩次的時候他倒是有想過跟寧毅聊聊詩文,但寧毅對詩文毫無興趣,蘇文定等人也有些苦笑地證實過這事,宋永平便沒有多談了。當然這事他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說起。

    又說得幾句,來人當中有一位名叫張希廉的年輕人,乃是京城的官宦子弟·道:「說起師師姑娘今日在竹記的表演,我倒是聽說了一個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張兄請說。」

    「怕是有人要過去找麻煩。」張希廉摸著下巴,說道·「今早出門時,隱約聽人說起,要去找竹記的麻煩。那人乃是京城紈褲,平日裡正事不做,儘是與一幫紈褲來往。師師姑娘在京城的名聲極大,為她爭風吃醋的事情不少,可能你家表姐夫這次聲勢鬧得太大·引人妒忌也說不定。當時好像聽說,還要找人去揍他一頓······」

    張希廉的父親乃是京官,雖然算不得很大·但各種關係還是有的。在得知宋永平的家世之後,對方也有結交之義。眾人就此議論一番之後,宋永平在院子裡踱步想了一陣,隨後做下了決定。

    「既然有張兄說的這種事情,畢竟是一家人,在下卻也不能置身事外了,待到下午,在下也得趕過去竹記。諸位若是有事,就請自便·小弟知道京城水深,這些麻煩事,能不捲進去還是不要捲進去的為好……」

    他如此說起·眾人連忙起身抗議起來:「宋兄不把在下當朋友麼!」

    「這種話也能說出來……」

    「京城乃天子腳下,王法之地,信有人真敢亂來·我等今日過去,倒想看看會不會有此等事情出現。」

    那張希廉笑道:「宋兄弟說這種話,實在是太過見外了。你我相交一場,有什麼事情,愚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老實說,家父在京中官職雖然不高,也還是認識一些人·有幾分薄面的,對方若鬧將起來·就算鬧到開封府尹跟前,也不用怕些什麼······」

    宋永平連忙道謝,心中倒是已經在設想對策了。京城之地,各種權貴人物無數,自己的父親在外地是個知州,到這邊未必有用。但無論如何,真起了什麼衝突,官家子弟出面,比商人出面總能多幾分把握。他以往在地方上,對於這種官場來往交手也是明白得很,知道分寸,真出了什麼事,姐夫這邊交給自己出頭最好不過,畢竟是一家人,該幫的總是要幫。

    至於張希廉那邊,關係用不用都還是兩說,他有心結交,自己不妨賣個人情。但若真是不行,自己就算抬出與右相府的關係來,狐假虎威一番,也是可以的。這樣一來,也叫對方不要小瞧了自己。

    如此想著,到得下午時分,一行人便欣然前往竹記的晚照樓,宋永平也覺得自己出門有意義起來。至於其他人,則想著或許可以在師師姑娘面前仗義執言,多多露臉。

    他們一行人去得有些早,但竹記這邊午飯結束不久,已經有不少書生在樓上品茶等待了。幾人才進入樓中,便正好遇上了寧毅。眼見宋永平過來,寧毅笑著與他打了個招呼,然後又與眾人一一見過,寧毅這邊看來還有事情,便讓樓中小二領著他們去二樓雅座暫時坐下。宋永平為的是解決麻煩而來,但這時候情況還沒弄清楚,自然也不好跟寧毅提起來。

    一路上得樓去,張希廉也發現了幾個京城書生圈裡的熟面孔,他起身過去打招呼,也為了打聽寧毅到底得罪了誰。宋永平在樓上尋找著寧毅的身影,心道都火燒眉毛了,不知道這表姐夫還在哪裡瞎忙活。隨後撇了撇嘴,也罷,不管怎樣,自己總是要盡力幫忙的。

    他坐回座位上,與旁人聊天,不多時,張希廉皺著眉頭回來了,坐下之後,神色古怪。

    「你表姐夫……怎麼得罪的是這號人物······」

    「誰?」

    「花花太歲高沐恩……」張希廉眉頭深鎖,說過這個名字之後,見宋永平不太明白,補充道,「高衙內,當今太尉高俅之子。

    宋永平在那兒愣了半晌。

    同一時刻,竹記外,寧毅、聞人不二連同祝彪、密偵司的許多人,都在忙碌著竹記表演之外的一些小事。

    汴梁一側的某處,聞人不二的帶領下,十餘人正朝著一個安靜的小院落合圍過去。

    寧毅駕駛著馬車奔馳在城中的道路上,只轉過了兩條街,他與旁邊的祝彪說了些什麼,祝彪目光銳利起來,點了點頭。

    光芒從窗欞中透進來,房間裡,陳凡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才舉起杯子,陡然間停在了那兒。

    密偵司的十餘人拔刀擎劍,翻過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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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4 12:25:35
第四六九章 預警系統

下午,暖風和煦,一群鴨子游過道路一側的小河。聞人不二從哪裡走過去,伸手打了個響指,密偵司的人手降下院落。

    院落之中,有人拔刀!

    「什麼人——」

    「不許動!」

    「滾——」

    砰的一聲,有人殺在一起!

    同一時刻,房間裡的陳凡朝著側面窗戶揮手扔出了水杯。那瓷杯旋轉,就在接觸到窗戶紙的一瞬間,轟然炸開。

    ——整個窗戶都在那一瞬間炸開了。人影猛撲進來,猶如猛虎,首先揮過來的,是一桿凌厲的大槍。房間裡的陳凡在那一瞬間側身躲開,順手帶動了牆邊的木桌,攔在對方前行的路線上,隨後又是一抬,那木桌直接飛了起來,擋住對方的撲擊。

    陳凡以往在方臘軍中以剛猛著稱,哪怕是劉西瓜的那種全力運刀,他都能與對方死磕而不落下風,然而此時的幾下,卻如同蘊著渾然大力的漩渦一般。那木桌無聲地挪移,然後飛離地面,蘊含著力量的同時也乾淨利落,阻擋到位。但那殺進來的人也是高手,手中大槍只是稍稍受阻,隨後便蠻橫地強攻過來,這邊陳凡將那桌子一推,整張結實的桌子在空中被擠壓爆裂,桌子還在空中,兩人便是好幾次的交手。

    轟轟轟轟轟的響聲在剎那間猶如暴風驟雨般,那木桌在空中分為好幾塊粉碎、朝不同方向飛she開去。兩人的交手其實卻並沒有硬碰硬地打在一起,那大槍凌厲地揮舞,隨後便被陳凡欺近、伸手奪槍、對方反奪、出拳、這邊一封一架,然後便是雙掌猛地砸出去,對方用槍身擋住。

    又是一聲巨響,兩扇大門帶著那持槍的身影、木桌的碎片轟然飛了出去,持著鋼槍的身影踏踏踏踏退了五六步方才停住,飛出的門板則砸得更加遠了。陳凡的身影如行雲流水般衝出已經破掉的窗戶,在地上翻滾一下,準備躍起來。

    「你要去哪裡?」

    砰的一聲,有人手中拿著一把關刀衝出院門,奔上街道,隨後停了下來。

    「你想去哪裡?」

    弩箭的鋒矢正對著他的面門,那弩弓便持在聞人不二的手上,而在聞人不二的身邊,此時跟隨著的除了密偵司的人手,還有數名衙門的捕快。那手持關刀的漢子愣了愣,隨後,聞人不二押著他進入院落當中。

    院落裡的戰鬥只持續了開始的片刻,情況就已經被控制起來,此時院落中住的看起來是一隊上京賣藝的雜耍班。當十餘名看來很有官差氣息的人持刀持弩地將他們圍起來,有兩個人還倒在了血泊裡,為首者哭喪著臉辯解著他們的無辜,不過聞人不二進來之後,也就拿出了一個小本子,與院落中的人一個個地開始對照起來。

    「『關刀』劉鎮,『河朔雙雄』的賀金虎、趙大洪,『奇峰門』楊台清……如果沒搞錯,是你們吧……」

    「你們是……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只是上京而已,又沒有犯什麼事……」

    眼見著對方將他們的身份一個個地說出來,為首者慌神地說起來。聞人不二搖了搖頭。

    「這些話跟我們回去再說吧,你們為什麼過來,自己心裡清楚,我這邊也清楚。你們想要揚名立萬,我只能說說,這次找錯了人……你們先別管誰出賣的你們,只怪你們自己管不住嘴,走漏了風聲。具體是誰,你們路上想,好了,全部帶走。」

    這話說完,大夥兒開始押人出去,那被縛的八個人中固然也有想要反抗的,但形勢比人強,聞人不二這邊顯然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一會兒,人便都被押出了院子,幾名隸屬密偵司的男子的到聞人不二這邊聚集,不多時,又趕來了幾個。聞人不二想了想,道:

    「今天事情還沒完,不止這一批,我今早接到消息,還有一個人,一定得去看看的。這個人……武藝高強,他也許不會束手就擒,但如果打起來,估計傷亡慘重。若是真到以死相搏的份上,咱們這十幾二十個人,估計都不夠他吃的,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說完話,站在那兒又想了想,然後點頭:「走吧,上馬車,我帶路。」

    陳凡落在地面,正要躍出去,一個聲音響起在了庭院當中。

    「你要去哪裡?」

    陳凡望著側面,衝出幾步才漸漸停下身形,眨了眨眼睛。

    另一邊,持槍的年輕男子定住身形之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搖著頭,扭動著肩膀。

    「哇……嘩!厲害!太厲害了……寧大哥你說得沒錯,真厲害……陳兄弟是吧,我叫祝彪,山東獨龍崗祝彪,你真厲害!」

    陳凡的嘴角抽動一下,那邊,庭院當中,寧毅正站在那兒,笑著朝這邊望過來。隨後他大踏步地走過去,抱住陳凡,在他後背上拍了兩下才分開,哈哈大笑:「好久不見了,驚喜。」

    陳凡的神情愣了愣,隨後也吐出了一口氣。那邊祝彪走了過來,他拱了拱手:「陳凡。」

    「我昨晚才進京,你們怎麼找到的我的?」隨後,他問道。

    「……梁山的事情之後,我得罪了一些人,在北方這邊綠林,名氣算不上好,你雖然在南方,應該也聽說過了。」

    擺設jīng致整潔的房間裡,寧毅接過送來的飯菜,在尚未用膳的陳凡面前放下,一面給他倒酒,一面說著話。

    「什麼心魔寧立恆,聽起來是很厲害,但麻煩事也多。從山東回來到現在幾個月的時間,陸陸續續想要上京找茬的人,加上今天,已經有八撥了。我不想坐以待斃,所以也就做了些預jǐng。」

    「今天?」陳凡吃著東西,抬起頭來。

    「城裡,靠北面那邊,已經進城好幾天了,裝成雜耍賣藝的,中間有什麼河朔雙雄,聽說還是挺厲害的……他們想的不是打敗我,而是想殺了我出名,就算好一點,大概也是把我抓走,然後出城以後在一群英雄面前殺掉。武林裡的套路,你比我懂。」

    寧毅笑著:「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回來以後我就有cāo作這件事。呃,一部分還是在杭州的時候積累下來的經驗,你知道,江湖切口什麼的,怎麼打交道。我在霸刀營裡的時候,對這個感興趣,記了很多。京城這邊吧,比較太平一點,武林人士什麼的,有很多也是黑白兩道都沾,但總的來說,就是混口飯吃。錢我是有的,也比較會管理人,所以往消息靈通的包打聽那邊反向滲透了一下……」

    「這中間真正執行的就是另一部分了,右相府那邊的密偵司,也就是在杭州的時候曾經協助過我的那些人。他們如今要發展,但力量還不夠,眼下這個狀況,也算是一個實戰的經驗,我算是幫他們訓練了一下人,稍微系統地去瞭解了一下京城的黑道,不是大事的話也不會動他們,最主要還是掌握情報……沒必要吃得這麼快,這個菜不錯……」

    寧毅將一盤菜推到對方面前,得意地說道:「竹記的廚子,我精挑細選的,他燒的高湯,有秘方的,味道真鮮,不過我中午已經吃過了,你可不要客氣。」

    「那你也沒說,怎麼找到我的。」

    「你不是能猜到麼。」

    陳凡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抬頭望著他:「我找的那個人……習桂山,他已經……」

    「他們也過得不好。」寧毅說道,「當初你們在南方起事,北方這邊的摩尼教眾全都是亂黨,摩尼教兩邊的各種聯繫又不算緊密,你們想造反,他們未必。有些人被抓了,全家抄斬,有些人跑掉,也有不打算跑的核心成員,把自己隱藏起來。不過當初我在杭州,有看過你們核心的一些名單和聯絡方法。梁山的事情以後,所有能掌握京城情報的事情我都要試一試,各種東西他們都已經改了,但我還是找到了一些線索……」

    寧毅頓了頓:「被我找到是好事,如果是被刑部那邊找到,他們沒有任何洗白的機會。我要求的也不多,平時好好過ri子就行了。不過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哪怕是找我,總也得有個打聽的辦法。你昨天進城,當晚盡量聯絡了他,因為是打聽我的事,沒多久我就接到這消息了。」

    陳凡想了想:「這樣說起來,京城這邊只要是摩尼教的殘部,你全都……掌握了?」

    「真剩下的也沒幾個人了,包括習桂山在內,真的能算是當初核心的,也就三四個。因為各種原因留在京城沒有走,提心吊膽的,幫我的忙,他們算是免了誅九族的大禍事。」寧毅笑起來,「你想這麼多幹嘛,人家本來就是傳個教,吃菜事魔、人人平等而已,你們造反連累人家。我這是做好事。」

    陳凡此時已經吃完了飯,停在那兒,過得片刻,歎了口氣,隨後又「呵」的一聲,笑了出來,抬頭看著寧毅:「那麼……我過來京城的目的,你知道嗎?」

    「當然。」寧毅笑起來,「過來看我的新鋪子和李師師的表演,沒錯吧?」

    「呵呵。」他點著頭也笑起來,兩人一同笑了好一陣,陳凡笑著說道,「那除了這個以外,有沒有可能,你能想個什麼辦法,順便幫我救一下一個朝廷欽犯,順手就行了……」

    「哈哈哈哈,如果那個朝廷欽犯叫做方七佛,就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

    笑聲在房間裡持續著。

    與此同時,竹記二樓,宋永平尋找著寧毅的蹤跡,心中焦急。原想著這次過來或許可能幫這姐夫出點頭,誰知道他得罪的竟然是高太尉的兒子?這種事情壓過來的時候,他跑到哪裡去處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早點過來,也能早有點準備。

    如此焦慮著的時候,心中也不免想到,若是事情真的壓下來的時候,或許也只有自己能夠幫忙頂一頂了,希望將右相那邊的帖子拿出來狐假虎威一下,能嚇到那個什麼花花太歲吧。雖然想起來不太可能,但這種涉及太尉、宰相一級後台的時候,想一想,蘇家恐怕也就是自己能有點出面的可能了……

    「哈哈哈哈,如果那個朝廷欽犯叫做方七佛,就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

    笑聲持續。

    「……我說真的。」

    「呵,我也是說真的……呵呵……」

    「寧毅,這次上京的時候,我有想過,為了救我師父,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呵呵,然後呢……」

    「我可以求你……我也可以逼你。」

    「這麼說你是在威脅我嘍?」

    「如果有必要,我會的。」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陳凡。」

    房間裡,飯桌兩旁的氣氛在片刻間,變得肅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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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5 09:06:25
第四七〇章 龐大的敵人
   

     “…···如果要威脅人,你就應該專業一點。”

    “殺你全家。”

    “太沒人性了,你應該先從我家娘子說起,然後我還有個兒子……”

    “恭喜了。”

    “…···叫做甯曦。你可以當著我的面把他摔在地上。”

    “這樣就有用嗎?”

    “用處不大……”

    “我是來求你幫忙的,不是求你做什麽已經想好了的事情。威脅你又有什麽用······我比較熟悉綠林,也很能打,我可以幫你幹掉那些想要找你麻煩的人。”

    “誰知道有多少,又殺不光,你這個提議意義不大。”

    “我是希望你能想辦法救他,如果有辦法,你不參與也可以。”

    “這個!是真的!沒有辦法。”

    房間裏兩人對峙了一陣,隨後又恢複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彼此的了解已經夠多,以甯毅那種枭雄性情,不會受任何人的威脅,哪怕是在杭州那樣的環境下妥協,到最後也會抓住一切機會反擊。而在陳凡來說,他自小就從底層出來,走遍江湖見慣世面,甯毅的可怕,他不是看不明白,但以他的性情,也不會因爲任何事情而畏懼。

    彼此之間也算知根知底,初時的嚴肅,是因爲事情太大,又是才見面,總是會認真一些。片刻的對峙後,也就能看清楚各自的態度。只是當陳凡再度正式地說起這番話,甯毅雙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來,還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了無能爲力,比之方才,又要嚴肅許多。

    陳凡皺著眉頭:“我知道很難,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有這種運籌的能力,因此意識到事不可爲時,我立刻北上來找你·希望你能想到一個多少有可能的辦法。當初在杭州的時候,你豈不是也將不可能變作了可能?你不必參與,命總是我來拼。

    “杭州那是還有時間,加上多少有些運氣。至于這件事·哼……”甯毅轉身走向窗口,“得知你師父被抓的時候,我就曾經考慮過你們在其中的境地,也早已想過其中的麻煩。據我所知,方七佛如今手足盡折,幾成廢人,你們的起義也已經完了·最聰明的辦法原本就是抛開他,否則不管你們搭進去多少人,最後都沒有結果。”

    他說到這裏·揮了揮手:“當然,我知道這個想法你是不會聽的。你既然上京,我自然護你周全,也可以將這其中的問題告訴你。這個麻煩有多大,你們可能根本就不清楚。”

    “洗耳恭聽。”陳凡道,“不過,我倒是想不到還有比造反更大的麻煩。”

    “性質不一樣。”甯毅搖了搖頭,“造反是幾萬十幾萬人一起造,朝廷要壓過來·分到每個人身上的壓力就不多了。這一次,你知道你們的對手是誰?”

    陳凡想了想:“刑部?我知道鐵天鷹跟宗非曉這兩位總捕很厲害,劉大彪的死·當初跟他們也有關系。再不然,你想說皇上?”

    “不止是刑部,也不是皇上。真正從上面推動和壓下來這件事的·首先是少師王黼,這個名字你們應該很熟悉。”甯毅說著,“當初的花石綱,主要經辦的人就是他,你們起事,打進杭州,把他老家都給砸了·檄文上還說是因他而起事。這家夥刮過地皮當過宰相,抱過蔡京大腿然後又罵過蔡京·這樣都能走到現在,如今是京城最有名氣的實權派之一,蔡京都得讓他三分,而且富可敵國。事情是皇上壓下來還沒什麽,人家日理萬機,你師父對皇上來說只是平定叛亂後的一個小尾巴。但是事情由王黼那邊盯著,出了問題,刑部會被他扒一層皮。”

    “牽頭的是王黼,至于其它參與的,就遠不止一個兩個。你們起事,把南邊攪得天翻地覆,杭州的大戶有多少?跟杭州這邊做生意的人有多少?京城附近的幾個大家族,蔡、韓、左、齊、文······在這件事情裏面,他們都要一個交代。方臘死了,其余的人要麽被打死要麽被打散,還有誰能被拿來交代?除了你師父,誰也不行。”

    甯毅將手指一根根地曲起來:“王黼、這些大家族的掌舵人、跟他們做生意的人,接下來才是刑部的捕頭…···坦白說,你師父如今對你們已經不算什麽了,大勢已去,要麽他死了,要麽他以殘廢之身東躲西藏,再順便帶給你們無數的麻煩。但對于他們,這場戲很重要,所有的人都在局中,不敢陽奉陰違的,你們只以爲是兩個刑部的捕頭負責這件事就很麻煩了。實際上附近州縣的支援是無限的,你們有一百人,他們就有五百人,你們有一千人,他們就有五千,你們一萬,他們就能推出五萬人來打你們。”

    “我不是危言聳聽,據我所知,上面的命令已經下去了。這些大家族裏,每一個的手頭,都養著有不少的綠林高手。不光是官府那邊的支援,這些人其實也早就被調動起來守在旁邊,在保證你師父可以達到京城的同時,也要盡量殺光你們這些附帶的亂匪、余孽,算是給大家出氣。”

    甯毅站在窗戶邊,停止了說話,這邊陳凡的目光已經轉爲暗色。青溪被破之後,他們東躲西藏,對于外界的情報,其實已經掌握不到多少,他隱約察覺到了這次的困難,過來找甯毅,此時才真正明白他們要面對的對手。展現在衆人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邊角而已。

    “這件事情,我暫時知道的,就是這麽多。先不說這麽救,就算真的能救出來,你們面對的也是無限的反撲,至于官場,則會被牽連一大群人。我說搞不定,不是隨意的推脫。當初在杭州,我是被亂軍抓住,後來的報複我問心無愧,但對你,我是欠了一條命的,你雖然不說,我心中也記得。如果你真要我說什麽解決的辦法······不是對你,而是對其他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射箭厲害的,接近囚車,裝作用流矢殺掉你師父,這樣可以救下很多人的命·包括你師父的面子,和給朝廷的下馬威。不過我估計這一點都很難做到······你先想一想。”

    甯毅說著,也歎了口氣,走向門口。陳凡站了起來,倒了一杯酒下意識地喝了,然後直接拿著酒壺又灌了一口,雖然沒有說話·目光之中卻顯得冷撤。雖然甯毅的話語對他沖擊很大,但顯然的,他也是在以極爲冷靜的態度在思考這件事了。經曆的事情多了·每逢大事,首先總是能有靜氣,至于矛盾與苦惱,那是以後的事情。

    走到門口時,甯毅又想來:“對了,有一件事,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如果有什麽意外,也好應對……你的進京·不光我道,密偵司那邊也知道,我們兩邊的想法應該是不同的。如果我不插手·不排除他們想要殺你的可能,而就算我插手了,對方可能也會有自己的考慮。我會盡量保證你的安全·但如果有什麽意外的事情,他們真的繞開我准備抓你,你也要注意自保。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你心中有數就好。”

    陳凡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而也就在兩人對話的時間裏,相距這邊幾條街的地方,聞人不二領著密偵司的衆人·也已經進入了先前陳凡所在的那個院落。陽光灑下來,看見院子裏的一片狼藉時·聞人不二搖頭笑了笑。片刻,也有人過來跟他證實:“有打鬥的痕迹,沒人了。”

    “呵,他知道了,早到一步。”聞人不二搖著頭,“哪個兔崽子透出去的消息……”

    “什麽?”旁邊的手下聽著他的嘀咕,小聲詢問。

    “不告訴你······好了,諸位!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大家先回去,辦一辦那什麽劉鎮、河朔雙雄這些人的事情。我還有事,去看李姑娘的表演,大家如果要找我的話,晚上竹記······散吧!”

    他揮手遣散了衆人,望著院子裏的打鬥痕迹,卻是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好是不好。

    陳凡與甯毅之間的關系,他是知道的,雙方說是過命的交情並不爲過。以當初甯毅在杭州的遭遇,如果交了反賊的朋友,秦嗣源等人知道了或許能有所體諒,但總歸還是有麻煩。這次陳凡過來的消息首先經過密偵司,聞人不二立即封鎖了消息,他也在猶豫著應該如何處理這事,但總而言之,讓雙方不能解除到是對甯毅最好的結果,這是他的想法。

    只不過甯毅從梁山回來之後,秦嗣源調撥了人手保護他,同時也有著鍛煉密偵司成員的想法。人員的管理,說起來是由聞人不二直接負責,但方針、運籌方面,卻是由甯毅插手其中,他的影響力巨大,另一方面,又有著高明的管理方法,令得人與人之間互相監督、比試,又不至于傷了和氣。這類消息同時往兩個方向遞的可能也就不足爲奇了。

    也罷也罷,他既然已經將人帶走,自己也就不必當這個惡人了。聞人不二如此想著,出門去往竹記。

    “晚上的表演不錯,你休息一下,待會我帶你去看。”

    甯毅拉開門,准備出去,陳凡在那邊偏了偏頭:“對了,等等。我師父的事情,我會考慮一下,另外有一件事。劉西瓜他出來了,我准備上京的時候,她跟杜殺、方書常這些人出來參與了營救。我問她來不來京城,她說不來。這事情你知道就好,最好是修書一封,讓她離開……她不該參與到這件事裏的。”

    甯毅的雙手按在了門板上,好半晌,他偏著頭,低聲道:“怎麽搞的?她跑來湊什麽熱鬧?”

    “出來的只有十幾個人,霸刀營的高手,過來幫忙。天南叔應該留在他們現在住的地方管事了。她的性格,你明白的,爲了莊裏的人,她可以坐視與她更親近的聖公他們去死,但是營救師父這件事,她卻可以單槍匹馬出來幹,因爲這只是她的命······她就是這個樣子……”

    陳凡說起劉西瓜的事情,此時也不過隨口提了提。要將劉西瓜勸走,可能只有甯毅能做。他背對門口這邊,站在桌旁喝了一口酒,大部分的思緒仍舊停留在甯毅說的事態上。後方甯毅沈默了許久,不知不覺間,竟又拉上門闩,走了回來。

    陳凡反應過來時,甯毅正將椅子拉起來,順手拍了兩下上面的灰塵,在他身後放下。陳凡古怪地看著他,甯毅的表情有些無奈,語速倒也不快。

    “凡哥,你說得有道理。

    “呃……”

    “……我們再聊聊吧。”

    陳凡含著那口酒呆立了兩秒鍾,隨後“噗······咳咳······咳咳咳咳……”的彎下了腰,他一口酒進了氣管,此時咳嗽半天,臉上苦笑不得。

    “我去……咳咳……去你娘的——他媽的混蛋——”

    陳凡的謾罵之中,竹記晚照樓的大門附近,蘇文興拿著一本做記錄的小冊子一邊看一邊進來,左顧右盼之時,被人拉住了,定睛一看,是宋永平。

    “文興,你見到二姐夫了嗎?”

    “哦,永平,你來了?我這邊有事,才剛到,你見到蘇燕平沒?我在找他。”

    “沒有······你等等,文興,你可知道,今天要出大事情了,我在找二姐夫,你幫忙找一找,這事情他一定得知道······”

    “什麽事?”蘇文興還在拿著那冊子,左顧右盼地尋找蘇燕平的蹤影。

    “你可知道,有人要來找麻煩,說要把店都給砸了,今日過來的皆是斯文之人······”

    “誰?誰要來找麻煩?我們交過錢了,附近都打過招呼的····…”

    “是高衙內,當今太尉高俅的兒子!花花太歲!”宋永平壓低了聲音,害怕周圍的人聽到然後跑掉。

    蘇文興也愣了愣:“他?確實……這事情就比較麻煩······哎等等,齊掌櫃,你見到燕平沒,我有事找他,是爐子的事情······沒見到啊……高沐恩居然要來找麻煩?姐夫還不知道嗎?他有沒有在?”他叫住一個掌櫃問了問蘇燕平的下落,隨後才又將心思回到宋永平關心的事情上。宋永平已經是滿臉焦急。

    “之前見到過,後來不知道幹什麽去了,那些掌櫃只說事情都已經安排好…···我又不好跟他們提這個。二姐夫到底幹嘛去了,這件事他總得心裏有數才行啊……”

    他叽裏呱啦叽裏呱啦一陣,蘇文興下意識地點了好久的頭:“不行,我得先找到燕平才行,我這個爐子……哦,永平你見到二姐夫就跟他說一下吧,高沐恩來找麻煩,確實是件大事,我要、我要先走了,這邊還有事。這個爐子,我們找到個好辦法,用了以後,上面的鐵絲就不紮手了,你記得找到姐夫一定要說那個高衙內的事情啊······”

    “啊……呃……啊?”

    宋永平嘴角抽搐一陣,眨著眼睛,看著蘇文興跑掉了······

    他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說的,火燒眉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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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8 22:41:55
第四七一章 宋永平   

  


     下午時分,竹記之中,該到的人都在陸陸續續地過來。!

    如同所有社交場合的慣例一般,到得早的往往都是身份地位算不得太高的人。如同一些進京趕考、慕名而來的考生,國子監裏的學生,包括曾經親自上門訓斥過甯毅的太學生陳東,來得都相對較早,從規模上來說,則勉強算得上是名士聚集。

    當然,這次京城春試,呼聲最高的一些才子來得是不多的。一如宋永平之前的打算,一來是傲氣使然,二來求仁者得仁,真正的學問,總是屬于那些肯埋頭苦讀之人,考試在即,真想得個好名次的,此時大多已經緊張起來,便不來參加這類詩會了。

    除了這些文士或是過來湊熱鬧的家境殷富者,隨後過來的便是汴梁城中的一些閑人。如同隽文社的一些成員,去年端午與甯毅産生過矛盾的秦墨文、薛公遠、嚴令中等人,一些披著秦嗣源的虎皮能夠影響到的閑散小官——這也是因爲甯毅將堯祖年拉了過來坐鎮。當這些人抵達,竹記的晚照樓中,才真正有了規模。

    而混在期間的,也有礬樓、小燭軒等青樓中的一些女子,今天能過來的,多是些名聲在外的才女。甯毅在這其中花了不少錢,讓她們在樓中尋找熟人,活躍氣氛。至于負責表演的李師師等人,她們到得也較早,未時過後便已經有車隊過來,但只是進一步點綴要做表演的舞台,一時間只是李蘊出來跟人打招呼。

    宋永平上上下下地找了甯毅許久,只不過在中午過後,對方便再沒有出現在竹記的正廳這邊了。

    于他而言,這樣的情形,委實是有些奇怪的。一個在京城混的商人,開了兩家店,也不是什麽世家巨富之流,將一個宴會活動弄到如此聲勢之後自己跑掉了,哪怕是自己的父親,恐怕都不敢做出如此怠慢之舉。他想著這姐夫可能是已經知道高衙內要來搗亂的事情,正在爲此奔走。不過爲了保險還是找人多問了幾次,最後找到甯毅時,對方正在晚照樓後方的院子裏。

    其時日光已經開始西斜,光芒照下來灑在廊檐舊院之間,倒也還顯得明媚。前頭喧鬧的聲音隱隱朝這邊傳過來。竹記在汴梁的兩家店開時,收購了附近的好些房産,改造了一部分之後開業用地還頗爲寬裕。這種事情其實並不出奇,封建社會的貧富差距,社會地位構成跨度極大越是接近汴梁中心的地方,土地反而不如邊緣那般擁擠,這也算是權力與關系的象征了。

    竹記購地時,甯毅盡量請了覺明和尚幫忙,再加上有意識地扯相府的虎皮,只要肯花錢,一切都很順利。此時改造後用作開店的部分還不足一半,其余未開發的地方都保持著舊貌,等待著一步步的擴張。宋永平過來時看見甯毅正坐在院落中的亭台裏想事情,他面對著前方的小池塘,目光嚴肅手指敲打著旁邊的亭台欄杆,那敲打並沒有規律,似乎正在以手指計算著什麽但看見宋永平過來,甯毅還是停止了思考,朝他笑了笑。

    “永平······有事?坐。”甯毅看出對方的表情,笑著微微蹙眉,然後伸了仲手。

    “想必姐夫已經知道那件事了吧?”

    宋永平跨進那亭台內,目光與步伐倒也從容,坐下之後開門見山。甯毅反倒是愣了愣:“什麽事?”

    “太尉府。”

    “呃?”

    宋永平端坐下來等待著甯毅出現預期中的反應。在他生活的圈子裏,君子與智者之間的來往大抵都是這樣的——如同他父親與身邊幕僚的來往——淡然、從容卻又能准確把握住對方所想。不過片刻之後他覺得自己還是高估了甯毅,對方眨了眨眼睛,一臉迷惑,很不捧場。

    你都不知道太尉府來找麻煩的事情還在這裏苦惱個什麽勁!

    他有些意外,隨後補充了一句:“高衙內的事情,姐夫莫非還不知道?”

    甯毅朝後方靠了靠,聽到這個名字,心中浮起的情緒首先是好笑:“高沐恩?他又怎麽了?”

    “嗯······我在外面聽人說起,這高衙內今天要來找姐夫的麻煩,說是糾集了一些人,想要來砸掉這家店,攪了竹記今日的表演。”宋永平頓了頓,等著甯毅消化他說的內容,“這人怕是不好惹吧。”

    甯毅皺眉想了片刻,隨後倒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宋永平一眼:“昨日聽永平說起今天要在家中溫書……過來是爲了這事?”問過之後又笑著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高沐恩嘛,呵,確實不好惹。”

    “只是聽朋友提起。另外,我也確實想來聽聽姐夫的新詞,也不知道這晚照樓爲何名爲晚照。”宋永平笑著說了一句,隨後又認真起來,道,“話說回來,小弟也知道在京城做生意,多半要有些背景。但以太尉府的勢力,這事情怕是不可不防,不知道姐夫是否有對策。”

    甯毅看著他,表情溫和:“永平你覺得呢?”

    “我初來乍到,不知道姐夫手中有多少能用的關系。但畢竟是太尉府,若是想要與之對上,一般人出面怕是都不好辦······若真事不可爲,小弟這次上京,已見過右相一次,以家父與右相的關系,再加上姐夫與相府素有往來,說不定可以請動相爺在這件事上幫一幫忙····…畢竟說起來,此事實在是市儈了一些······”

    宋永平想著時間已經不多,此時將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在他看來甯毅與相府是常有來往,但就算爲相府管些賬目,一來高沐恩是晚輩,二來開店的事情太市儈,秦嗣源那種地位的人,頂多也是在店被對方砸了以後出來說一句話。而若加上自己家的關系,或許可以請動秦嗣源在事情發生前將危險扼殺。陽光灑下來,落在亭子裏,宋永平也就低聲說著其中的分寸拿捏,甯毅在那邊看著他,目光之中倒是頗有贊賞之意。

    “永平對這些事情倒是熟悉得很。”

    “倒也算不得熟。”宋永平謙虛一句“只是不知道,姐夫這邊如何會與那高衙內結下梁子。”

    “來這邊時發生了兩次沖突,壞了他的好事吧······後來有人擺了他一道,他大概把賬算在我頭上了。這人有些亂來顧前不顧後的,鬧起來確實有些麻煩。”

    “得早作准備才行。”宋永平提醒一句,意思是若是要去相府,這時候就該動身啦!眼下雖然相府的客卿堯祖年也在,但若是沒有秦嗣源的親自開口,客卿的身份就跟人家的兒子比不了,而且對方也未必會盡全力。官場之上便是如此,一個客卿是不敢爲東家招大麻煩的。

    “嗯。”甯毅點了點頭,過得片刻笑道,“對了,師師姑娘已經到了。你可想去見一見?”

    宋永平心中疑惑,道:“……待會總是見得到的,眼下便不用了……姐夫有事先忙,我便先去前頭了。

    “倒也是玩得開心些。高沐恩的事情我待會找人應對,不用擔心旦永平這樣跑一趟,心意我記住了。”

    “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宋永平笑著拱了拱手。以他的智商,此時也從甯毅的表情裏看出來,對方不必動用所有的關系去相府求援。心中又不免疑惑·一個小商家怎麽會有這等關系的。但他也是驕傲之人,先前心中著急已經說了不少多余的話,此時便告辭回前方·離開時回頭看去,送他離開的甯毅轉身回去亭台間,手指在身側敲打著,又已經回到思考的模式裏了。

    甯毅坐回那涼亭之中,將石制小桌上的果盤推開了一些,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讓情緒回到先前的沈思裏。

    早先與陳凡聊過之後·他見了過來這邊准備表演的師師與李蘊一面,交談一陣之後也沒有去到前方待客或是指揮布置。店面是掌櫃的事情·表演則屬于師師這邊的專長,讓專業的人士去做專業的事情才是正理,他不願意在這些事上操心太多。

    至于高沐恩,眼下來說也不必想得太過嚴重,自梁山回來以後,他早已通過密偵司打通了汴梁城內的一些黑道勢力,而在他的周圍,也隨時有可以調動的一些密偵司成員。而最重要的是,高沐恩在高俅的心目中,未必有多麽厲害的地位,雖然不知道他怎麽忽然被放出來了,但在今天竹記的情況中,對方掀不起太大的亂子,也未必敢掀起太大的亂子。

    唯一可慮的,是高沐恩忽然找上門來,會不會是高俅要對自己這邊動手的試探性信號。但想一想,可能性終究是很小的。

    劉西瓜那女人跑去救方七佛了,才是個需要考慮的大麻煩。

    由少師王黼主導,這次針對押解方七佛上京,武朝之中有數的幾個大家族都已經盯住了那邊。倒不是說對方如今就將這事當成了多麽嚴重的事態,但老實說,這些家族每一個出一點點力氣,影響都絕不是一個兩個人或是一百兩百人可以比擬的,永樂起義完全失敗的今天,霸刀營就算全都出動,也砸不起多大的水花。

    相對于梁山那浮于表面的霸道,甯毅心中知道,這些大家族才是藏于水下的巨鯨。大的方面上,他們忙于與王黼、蔡京、童貫等人合作北上買城,急于恢複南北之間的貿易,以及爲滅遼之後新時代的生意做准備。對于方七佛,這些人在眼下頂多只是說一說話,看著刑部的幾百人押送著囚犯北上,但劫囚者一旦力量膨脹,對方的力量一定會相應膨脹更多,這個膨脹的程度,就眼下來說,沒有上限。

    即便真能以什麽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方七佛救走,等在周圍的,也會是遍及江南之地的圍追堵截,一個不好,霸刀營的一點點殘余力量就會整個陷進去,永樂朝覆滅後好不容易逃掉的一些人,也會在這樣的局勢裏再度被揪出來。

    甯毅根本是不贊成救方七佛的,即便後來與陳凡詢問了詳細的狀況,也只是在考慮如何說服劉西瓜而已。少女的性子實在太倔了,怎麽說服她,自己也沒有把握,而刑部這次准備的力量已經很強大,如果說自己真的趕過去,而西瓜等人已經被反撲,自己總得提前有些想法,如何應對情況,盡量讓她們跑掉。

    杭州、梁山的事情剛剛結束,京城的布局才起了個頭,連站穩腳跟都不算,又要卷進這樣的事情裏去,甯毅也有些頭疼。他是崇尚實力的人,根本就不想走夜路,給他幾年的時間,將手底的實力鋪開,然後平推對手才是王道。這時候他歎著氣,盡量動著置身事外的心思。

    但無論如何,有兩點總是要保證的:勸退陳凡、勸退西瓜。

    如此想著,過不多時,日漸西斜,甯毅讓樓中掌櫃爲高沐恩可能來阄事做了准備。夕陽彤紅時,聞人不二過來找到了他,而在此時,前方樓中的表演,其實也已經開始了。

    作爲甯毅特意配詩的第一棟樓,這個晚上的表演,不會只有一項。但爲了避免出現別人認爲他太自大的情況出現,甯毅的這首“新詩”,其實放在了整個晚上的第一首。隨著一批火藥驟燃打出的光影效果,李師師出場,由第一句“東城漸覺風光好”開始,此時正堪堪唱到“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樂器的伴奏間,樓內上下大都已安靜下來,夕陽從窗外和煦地照射進來,不久之後,夜幕降臨。李師師的表演完畢之後,這棟“晚照樓”便由那首詩的最後一句“爲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定下了基調,此後又有各種表演,以及一些新穎的魔術、雜耍乃至于兩個好笑的相聲穿雜其中。

    這個夜晚的晚照樓恐怕算不得會驚動整個汴梁,但總還中規中矩,不過不失。

    甯毅也與聞人不二說了高沐恩的事情,隨後便等待著對方的過來,然而入夜之後又過了一個時辰,夜風吹來,燈火通明的街道上遊人如織時,仍然沒見到有人要來找麻煩的迹象。晚照樓眼下的定位是個酒樓,不是戲樓或者青樓,表演再好看,一場晚宴也不會進行到深夜,一旦有人吃完聊膩之後開始離去,對方又能來搗個什麽亂。

    “這個高沐恩,在家裏被關了半年之後,變得有點高深莫測了……”在二樓露台上看著街道上的行人,甯毅有些好笑地如此說著。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不遠處聞人不二搖了搖頭。

    “我倒是感覺不到什麽高深莫測,不過,高沐恩這種人,幹出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不奇怪,說不定又是在街上忽然看上什麽良家婦女了也說不定。”

    “唔,成舟海還沒把他整夠……”甯毅摸了摸鼻子,“話說回來,關了半年的時間,怎麽又忽然被放出來了。”

    “我之前打聽了一下,聽說昨天在太尉府,他忽然發瘋,看上了師師姑娘。然後跟他爹哭訴了一個下午,大概把他爹折騰煩了吧……”

    “什麽?”

    “你不知道?昨天在太尉府,他想要強暴師師姑娘,估計是沒得逞……我也不很清楚,但總之是把師師姑娘給打了一頓,先前我還沒怎麽注意,師師姑娘今天的打扮……臉上的粉是不是有點厚······你之前沒見她?”

    甯毅愣了愣,昨日師師與李蘊去太尉府道歉,他還曾一路同行,先前他也確實跟師師、李蘊見了兩面,還聊了會兒天,不過李師師那邊一切如常的感覺,他也就沒有特別注意這些。現在想來,若是她昨天真的在太尉府被高沐恩找了麻煩,起因肯定是因爲自己了。

    “…···哦。”他點了點頭,“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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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9 22:58:14
第四七二章 壞心眼

火光爆開之後,掌聲與笑聲響起來,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火燃燒之後的氣味。春日夜晚的竹記,樓中的表演還在進行,歌舞、魔術、雜耍、相聲,礬樓的姑娘們負責了 其中一半的表演專案,晚宴其實已經進入尾聲,由於樓中許多人都是認識的,此時或者還在觀看表演,或者互相走串攀談,議論著今日的表演與寧毅的新詩,若以經 營者的角度來說,氣氛算得上融洽而成功。

    在前方樓上等了一陣,覺得高沐恩可能不會過來時,甯毅心中其實也有些疑惑。不過對於高沐恩這種人,實在不該以常理來揣度,如同聞人不二所說,那傢伙幹出什麼事情都不出奇。

    至於聞人不二,他過來這邊,除了為今天抓人的事情與寧毅通氣之外,倒也旁敲側擊地提起了有關陳凡的消息。

    “…•••今天上午,除了河朔雙雄。習桂山那邊傳過來消息,有個永樂餘孽進城,專為找你而來,我本想除掉他,可惜晚到了一步,讓他跑了。”

    “哦,竟有這種事?”

    “呵,這人具體身份我還沒查到,但據說武藝高強,很是厲害。”聞人不二看著他,“你壞了永樂眾匪的大事,他來找你,必定來意不善,需不需要我給你加派人手?”

    寧毅卻也笑了起來:“死在咱們手上據說武藝高強的人也不只一個兩個了,聞人兄這麼緊張幹嘛,方臘那邊的餘孽••••••也就是手下敗將了,不管是誰,我看都用不著勞師動眾。”

    聞人不二道:“我也是怕在京城鬧出事情來不好。你也知道永樂朝的事情最近收尾了,卻也是最緊張的時候,刑部那邊查得很嚴……如果再過段時間,該過去的倒是都過去了,也就不用考慮這些。”

    他雙手撐在露臺的欄杆上,說完這些•吐出一口氣,寧毅目光疑惑地看著他:“聞人兄指的是什麼?”

    兩人對望了片刻,聞人不二攤了攤手,聳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我就當你知道了。”

    寧毅做出沉思的樣子,他自然明白聞人不二話中的提醒之意,但無論雙方交情如何,這種立場問題上,只有愣頭青的熱血青年才會做出心照不宣的樣子。兩人針對這事打了打啞謎,聞人不二也看不出這一貫高深莫測的年輕人的想法,不一會兒•也就將話題轉開。

    與聞人不二分開之後,寧毅去往晚照樓的後方,尋找李師師。

    跟 李師師先前已經見過一次•對方神色如常,由於當時經過走廊光線並不明亮,寧毅倒是沒有看出對方有什麼不妥。後來陸續的表演,對方的發揮也完全對得起京城第 一花魁的稱號,想必她昨天挨打的傳聞未必屬實,又或是有所誇大,但既然聽說了這事,寧毅還是要過去看看對方的。

    來到李師師所在的二樓房間時,裡面熄著燈•聽來安靜,他敲了敲門,隨即傳來對方的聲音:“誰啊?”

    “是我•寧毅。”

    “哦,等等。”

    房 間裡有人起身,隨後火光閃動了幾下•點亮了燈盞,門打開時,馨黃的光芒溢出來。開門的也正是李師師,她仍舊穿著表演時的服裝——白底黑邊,繡有紅梅的深衣 長裙。此時男男女女所穿的深衣,大多都是連體的長袍模式,與漢服有一定類似•但由於是用作表演,便以腰帶做了收腰•以襯托體態,且配有有層次感的花邊,令 得這深衣看來如稍稍綻放的花朵一般,修長大氣。只是臉上應該已經卸了妝,笑容之中顯得素淨,劉海側向一邊,長髮稍稍的收束起來,但仍舊不失清麗大氣的感 覺。

    “立恒,進來吧。”

    “表演快結束了,所以我過來看看。你身邊的丫鬟呢?”

    “打發去收拾東西了,我一個人。”

    房間裡只點了一盞燈,光芒其實稍顯昏暗,前方的窗戶其實可以從側面看見大廳裡的表演,此時微微的打開了一條縫,一張椅子便擺在旁邊,顯然已經表演完畢的師師之前就在這黑暗的房間裡一個人當著觀眾。甯毅進去之後,師師招呼他在桌邊坐下,然後拉過來茶盤,開始倒水。

    “我來吧。”

    寧毅想要接手,女子倒是瞥了他一眼:“這事情誰擅長?自然我來。對了,我方才在這裡看那兩人說笑話,真是有趣••••••”說到這裡,莞爾一笑。

    寧毅注意著她的臉色,雖然燈光昏暗,但寧毅隱約能夠看到,對方的左臉之上,似乎有著稍許紅腫:“師師也喜歡這個?”

    “很喜歡啊,幾個戲法也很有趣。聽說這些事情都是立恒你想出來的?”

    倒了茶水之後,師師坐下與他討論了一會兒外面的表演。她是汴梁這一行最出色的人,對於表演如何,自然是有發言權的,不過讚賞之餘,也隱約透了些提醒的意思。

    今晚的這場表演,其實算不得雅,至少算不得文人雅士當中最流行的表演模式。

    各 種表演當中,魔術類似於雜耍,但雜耍通常是一些硬功夫,類似於從小練起,扭曲人的骨骼的一些表演,一個手藝人練一門技藝,需要花上十幾年的時間,仍舊會被 歸類于三教九流,寧毅著人練習出來的幾個小魔術縱然儘量包裝成優雅從容的樣子,但仍舊可能被人認為輕浮,登不得大雅之堂。

    而相聲這類引人發笑的節目,就更可能讓人覺得登不上大場面。以李師師對於文人圈子的了看過之後,自然就發現了其中的隱憂,旁敲側擊地做出提

    她此時雖然見多識廣,談吐大方,但看在寧毅眼中,放在後世,自然還是少女一般的樣子。聽她說完,寧毅也都點頭虛心接受:“不過,竹記的幾家店,原本就不打算往上面開的,其實我倒是希望,來的人儘量市儈俗氣一點也沒關係。”

    “哦?”李師師看來有些疑惑。

    “呵•竹記走的不是高端的路子,我會儘量走中端,或者低端的方向。跟竹記配套的,還有很多生意要揉在一起••••••不過這些現在還只是構想•也不太好說,我只是想要儘量大的影響力。”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對了,你們昨天在太尉府,高沐恩是怎麼回事?”

    李師師愣了愣,眨眨眼睛:“那傢伙•他過來找了麻煩了?”

    “還沒有,我只是聽說了有這麼一回事。”

    “沒什麼事。”師師捧起茶杯笑了笑,十指青蔥白皙•“他……他沒敢動我。我在青樓之中也這麼多年了,對這些事情,總有辦法的。”

    “你臉上那一巴掌可沒什麼說服力。”

    師師偏頭一笑:“立恒想要幫我出氣嗎?”

    “呵,我拿高沐恩恐怕也沒轍啊……”寧毅笑著,心中對眼前的女子倒是更有好感了。

    風塵中人,最懂的是擺佈人的心理,她這時若是順口說“你不用管我”,對方一般拉不下臉來,免不了要將事情扛上身•但她說的既然是“你要幫我出氣嗎?”卻往往會讓人冷靜下來,說明對方是真的為自己這邊著想。

    師 師說完那句,搖了搖頭:“太尉府勢力大•靠的是當今皇上的賞識。我也知道立恒你有本事,但這件事情,確實不必放在心上了。你有本事•我也很厲害的。李師師 這個名字,說來是花魁,但人家高看你一眼,那便是了,人家不給面子,終究是個風塵女子。這些年來,讓人為難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啦,耳光也不是第一 次挨•挨打也有過,有時候被逼著喝酒,喝到吐了,還得笑著吐得好看。昨天在太尉府,那高衙內也是借勢發狂,被太尉大人喝住,我也就趁機跑掉了。既然跑掉 了,也就沒事了。”

    她抬頭看了看寧毅,目中帶笑,卻也頗為認真:“這事情若是攤在別人身上,我或許還想裝著可憐一下。但是立恒、和中你們,與其他人不同,我就你們幾個朋友。

    而且立恒你見多識廣,與你說實話就好。我是花魁,你是大商人,一定會明白的。”

    她 說這話時神態輕鬆又自然,比之昔日來往,又有不同,顯然昨天的事情對她還是有著一些影響的。寧毅想了想,卻也不趁強,點了點頭。過得片刻,笑道:“高沐恩 那個人,最讓人覺得麻煩的是,不管你付出點什麼代價幹掉他,最後都會覺得不值得,但偏偏他又能給人帶來很多麻煩。”

    這話說得有趣,李師師笑起來:“倒是你怎麼跟他結下怨仇的,還是要小心才是。”

    “有辦法的。”寧毅點點頭,“不過,除了臉上,沒傷到其它地方吧,看起來挺嚴重的,我之前居然沒注意。”

    師師卻搖了搖頭:“沒其它地方了,這個也不嚴重啊。”

    “一天一夜了都還沒消,不用死撐了。”

    “不是因為嚴重。”師師伸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莞爾一笑,“因為我嫩呀。”

    甯毅倒是第一次發現李師師還有這樣有趣的一面。

    其後兩人聊了一會兒,寧毅沒有再提起高沐恩的事情,李師師顯然也這當成了他虛心接受了意見的標誌。在階級差異無比明顯的社會裡,人們更能接受形勢比人強這樣的事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被太尉府欺負了,忍著,不丟人。

    這 個晚上直到客人的陸續離去,揚言要來砸場子的高沐恩都沒有出現,宋永平回到家中,猜想可能是寧毅將事情扼殺在了萌芽中,對這個姐夫,倒是覺得有幾分高深莫 測起來。而寧毅本身也並不明白,其實他們倒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並不複雜。在寧毅覺得付出代價幹掉高沐恩不值當的時候,高沐恩也會覺得為了讓甯毅不爽付 出代價是件賠本生意。

    “那傢伙就是個災星!”這天晚上,對著一幫被召集過來的紈絝子弟,高沐恩也頗為坦率,“我在家裡都悶了半年 了!終於回來了,各位兄弟!那個叫寧立恒的傢伙,自從我遇上他,就沒出過什麼好事!要幹他很簡單,但要是又鬧出什麼事情來。我才出來一天啊!妞都還沒玩 過,要是又被罰不能出門,我會死的!”他一攤手,“大家說!我看起來像是笨蛋嗎!?”

    可能由於他看起來明顯不像,一時間倒是沒人 回答這個問題。其實紈絝子弟通常是自我意識過剩加上眼界不足,真正的笨蛋倒是不多。高沐恩在家中借李師師這道題發揮,又說要找寧毅的麻煩,終於被高俅默許 了可以出門,他也不想立刻就被關回去,這天晚上便集思廣益,決定做一個陰了人也不會被人發現的、高明的幕後黑手。

    不久之後,眾人想出了許多點子,然後開開心心地玩女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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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情誼
   

     


     原本在甯毅的計劃當中,南下木原縣接回妻子的計劃,應該還要過幾天的時間才會啓程。但陳凡的忽然到來,以及他帶來的消息打亂了原本的安排,第二天二月初七,變成了忙碌的一天。

    自早晨開始,就在提前處理南下的事情,有關城外大院的安排算是最重要的一點,畢竟甯毅的許多創新式開發都放在這邊。出于盡地主之誼以及不讓陳凡留在城裏亂來的考慮,甯毅還帶他參觀了一下,試吃了裝在精美瓷瓶裏的鮮榨果汁和鹽水鹌鹑蛋。當詢問他的感想時,他自然點頭表示好吃,目光中卻是慢慢的疑惑:你這家夥到京城之後就是在弄這些!

    甯毅在生活上的要求不低,哪怕陷身杭州大亂,在有條件的時候,還是會盡量去吃些好的。陳凡對這類事情也頗爲清楚。事實上果汁跟鹌鹑蛋這年月裏自然不是沒有,甯毅弄的包裝精美,鹌鹑蛋什麽的還在特意試驗防腐效果,放在竹記中銷售或能有一筆賺頭,要說創新,就明顯顯得有些亂來。倒是甯毅自得其樂,走的時候,每人還帶了一瓶果汁出去。

    除了城外大院一邊,需要過去的,還有蘇家布行在京城中的一部分。這其中有幾個被甯毅安排了在學習的人,原本准備讓他們在幾天後一道南下,此時已經提前,昨天晚上已經給了通知,今天則過來詢問他們的准備情況。

    陳凡坐在蘇家布行倉庫後院的台階上,抽著嘴角看甯毅對五名男子的檢閱過程。

    “准備好沒有!?”

    “准備好了!”

    “有沒有信心!?”

    “有信心!”

    “你們怎麽樣!?”

    “我們是最好的!”

    “好。就這樣……都去收拾好東西,這一次跟你們在店裏賣東西不同。做好准備,靠你們了。”

    如此大聲地說這種恥度很高的話,不符合這年月謙謙君子的標准。陳凡觀察力敏銳,除了在甯毅訓話,對方回答時,這些人表現出一種很從容自信的感覺,轉過身後,目光和氣質多半還有點忐忑和猶豫。也不知道他們之前是些什麽人。不久之後,兩人坐在倉庫外河畔的石凳上喝果汁,陳凡便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這帶這五個人南下,他們是你培養的師爺?”

    “不是啊,他們是賣布的。”

    “啊?”

    道路邊人來人往,春日的陽光從樹蔭中灑下來,甯毅回頭看了看那邊還未開門的蘇家布行店鋪。舉起裝果汁的瓷瓶示意了一下。

    “我們一家北上之後,蘇家的布行生意,由我娘子掌管,也上來了。但女子掌家,看起來傷害了左家的什麽人,布行那邊不怎麽給面子。有些抵制的態度。其實現在要開也是可以開的,但爲了不引起那邊太大的反彈,所以就一直延長到現在了。因爲這個事情,我訓練了幾個人,預備讓他們到大戶去推銷一下。”

    甯毅喝了口果汁。笑起來:“那五個人裏,有兩個是以前的布行夥計。有一個是年輕的掌櫃,另外還有兩個是我從竹記調過來的。布行這邊需要,就先緊著布行用,這次南下,就打算讓他們在木原縣附近發展一下業務,去一些有錢人家裏拜訪一下。”

    陳凡明白過來,皺了皺眉頭:“遊商的生意,賺得了什麽錢。”

    “話不是這樣說。”

    甯毅笑著搖了搖頭。

    此時的武朝世道,推銷無非是做生與做熟兩種。江湖遊商,挑個小擔子到處走走,這類人多半猥瑣油滑,江湖氣重,類似于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的一種,他們做大戶的生意不容易。舉凡有錢人,通常會是一些固定店鋪的熟客,類似于在江甯,有些富戶要做衣服時,會到蘇氏叫相熟的掌櫃和師傅上門,又或者蘇氏有什麽新款推出,也會有長袖善舞的掌櫃上門,詢問對方是否需要。

    這兩種方式間,商人終究是一種賤業,一個掌櫃再長袖善舞,談吐與氣質中,也是會隱約的低人一等。

    其實談吐與氣質在此時是一種非常說明問題的東西,先秦時期,縱橫家憑借一兩句有道理的話便能將人哄得團團轉,三國之中,“觀此人談吐氣度不凡”,便能確定一個人是否值得重用,又或者立即讓人下決心與之結爲異姓兄弟。歸根結底,還是個知識跟文化普及度的關系,在一個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走不出方圓一百裏的地方,能夠把握住一地大勢,或者對天下大勢說出點靠譜推論的人,其邏輯能力,多半是不錯的。

    及至武朝,雖然說文風興盛,但畢竟讀書人的比例在總人口上還不算多,這其中去掉一些讀書讀傻了的呆子,能夠有不凡談吐氣度的人,基本上就有了往社會上層走的進身基礎了。而且,這一類談吐、氣質、自信,必然是建立在學問與社會認同感之上的。森嚴的儒家社會,這方面能夠取巧的機會不多,不過,這方面恰巧是甯毅的強項。

    煽動式的教育,後世的推銷理念,甯毅首先做的,便是速成式的改變這些人待人接物的方式。這些人可以沒有太多的學問,但只要智商和邏輯能力足夠,甯毅就足以給他們設定一套表現自信表現親切表現專業的方式。此後每到一地,擺出一副“我是京城來的”的做派,拜訪當地的有錢財主,先找那種地方閉塞一點的、土鼈一點的、虛榮心強一點的,告知對方外界發展,京城流行,然後開始推銷東西,最重要的是,盡量做到建立長期的貿易關系,往後京城有什麽好東西,都可以盡量往對方那邊輸送過去。

    這期間,等到推銷員們專業一點了。忽悠能力強一點了,再去啃那些開明的士紳。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方式慢慢來。此時的貧富差距大,家有余財只是沒拿出來用又或者根本找不到往哪用的地主很多,如果說後世“你知道安利嗎”都能忽悠一大批人,這時候沒理由不行。

    當然,如今對這五人的訓練,其實時間還不夠長,何況一地有一地的實際情況,如何按照此時的現狀做一套推銷框架出來。只能慢慢地去成熟。但反正投入也不多,就算失敗,這五個人回來至少也是可以當掌櫃的才能,甯毅並不爲此憂心,人畢竟是可以回收利用的資源。

    當然,這些東西一時間沒辦法與陳凡說清楚,倒也沒這個必要。將話題岔開一陣子。甯毅道:“你師父的事情結束以後,你打算幹點什麽?”

    陳凡想了想,喝了一口果汁:“還能幹點什麽?我的命已經賣給劉西瓜了,杭州城破之後,沒有過去,已經是食言。到時候應該是去苗疆看看有什麽可做的吧。或許時機到了,再跟她起兵造造你們的反。”

    “你倒是還想造反……”甯毅搖著頭笑起來。

    陳凡歎了口氣:“我是無所謂的,以前跟著師父,除了造反沒有其它事情可做,但實際上。也不知道造反以後又能幹點什麽。我幼時跟著師父,見過不少可殺之人。不殺難平心頭怨憤,但殺過以後,才發現殺了人,解決不了問題,特別是當初的殺人者,也慢慢都變成可殺之人時,我也就沒什麽興致了。”

    自從在杭州認識陳凡起,甯毅對他其實是頗爲欣賞的。年紀輕輕,武藝高強,許多時候雖然看來魯莽,實際上對于許多事情都能清明洞徹。當時他在義軍當中地位不高,雖然作爲方七佛的弟子,年輕一輩中又獨他能擋劉西瓜發飙,但除此之外,老實說,讓他擔當的實權任務卻不多。

    當時在方七佛那邊,隱約是傳言佛帥愛惜弟子,希望他經過磨練之後再出來真正幹大事,實際上,甯毅卻能看出來,這一切其實源于陳凡本身的態度消極。打仗時他可以身先士卒爲猛將,沒人的時候他也可以出來任事,但只要有人接手,他就立刻撂挑子,一副得過且過的模樣。這一切的理由,從他爲一幫書院學生出手刺殺包道乙時,就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他幼時無依無靠,跟了師父以後爲了師父那邊的事業奔走,到此時永樂朝完蛋了,方七佛又被抓,他在奔忙之中,其實心下也頗爲茫然,此時甯毅問起,他那樣回答一句,頓了頓之後又笑起來:“倒是西瓜那邊,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她是有想法的,希望我去過以後,能找到造反的理由。”這也是他隨口的說辭罷了,要說信心卻並沒有多少,想一想,“那你呢,立恒你以後的打算如何?”

    “我比較簡單。”甯毅坐在那兒攤了攤手,“就像之前說得,金人勢大,武朝積弱,滅遼之後,是會揮軍南下的,我大概是做點事情吧……”

    “就是……這個?”陳凡舉起那瓷瓶示意了一下。

    甯毅笑起來:“就是這個……要做事,得有影響力,要有影響力,得有人,要有人,一定要有養人的錢。哪裏都是這樣的。”

    “有權就行了,光有錢能怎麽樣?”

    “也是一樣的,任何當官的,身邊都會有一批人跟著吃飯,上至宰相尚書,下至七品小吏,真正沒人巴結的,或者絕對清廉的,什麽事情都幹不了。歸根結底,國家也好,幫派也好,朋黨也好,都是爲了利益而結合,這利益有形而上的,也有實際的。沒有形而上追求的組織,沒辦法真正的壯大,沒有實際利益的組織,則連基礎都沒有。”

    過得一陣,陳凡點了點頭:“但我可不覺得這個能賺多少。”

    “那是我的專業了。”

    “那……不說金人會不會南下。如果你阻止了這件事,然後呢?”

    “然後……當個財主,跟老婆孩子偏安一隅,建個莊子找一批農民管著……我教教書什麽的,大概是這樣吧。”

    陳凡愣了愣,然後皺起眉頭,一口喝光了瓷瓶裏的果汁:“哈。”

    甯毅聳了聳肩。兩人坐在那林蔭落下的河邊道旁,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只是過得一陣,陳凡又想起來,道:“西瓜可不會陪你去隱居吧。”

    甯毅點點頭:“這就是問題啊……”

    時間已至中午,兩人隨後又聊了幾句。對于南下的這件事,甯毅是不會直接參與到營救方七佛當中的,兩人對此已經達成共識,畢竟以甯毅目前的身份,如果他真的出現在方百花等人面前,不光朝廷這邊很多人可以要他命,就連方百花的態度,恐怕都未必會好。也是因此,他只是寫了一封信讓陳凡帶去給劉西瓜。至于他,表面上是先去木原尋找妻子,然後南下江甯一趟,談談生意,其余的便是隨機應變了。

    既然甯毅並不親自去與劉西瓜碰面,如今時間寶貴的陳凡也不必等到第二天再與他一道上路,他是打算中午過後便立刻走人的。兩人在附近的酒樓中吃了一頓午飯,吃到一半時,蘇燕平急匆匆地找了過來:“姐夫,我聽說一件事。”

    他眼見坐在飯桌對面的陳凡,便附在甯毅耳邊,輕聲說了起來:“聽說今天上午,高衙內那邊有動作了,他們找了汴梁一地好些有名望的武師,說是要找姐夫你的麻煩,其中有禦拳館的地字教頭陳元望,‘千裏镖局’的馬金富,神拳門的彭顯玉這些人……”

    蘇燕平聲音壓得低,但陳凡是誰,在與甯毅相熟的人中,除了陸紅提,恐怕便是他的武藝最高,連劉西瓜恐怕都要遜色半籌。待到蘇燕平說完,甯毅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吃過飯沒,沒吃的話坐下一塊吧。”

    “吃過了,我那邊還有事,姐夫你知道這個事情就行……陳大哥,小弟告辭了。”

    陳凡起身拱手,待到蘇燕平走了,眼睛亮晶晶的:“京師高衙內?高俅的兒子?立恒,要不然我幫你……”

    甯毅連忙拱手苦笑:“大哥,我怕了你行了吧,千萬別亂來。”

    “哈哈哈哈。”陳凡開心地笑起來。

    按理說兩人此時已經是不同立場上的人,陳凡如果真的要幹點什麽,跑過去把高沐恩殺掉,甯毅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但陳凡這人畢竟光明磊落,想到這事,直接當笑話說出了口。吃過飯後,他便起身告辭。

    “我不清楚你要做的事情,多的話也不說了,將來事了,希望還能一起喝一杯。”

    “不急。”甯毅擺了擺手,“出城之前,到我家去一趟。”

    “嗯?”

    “見見我兒子,將來若是有機會,希望他能拜你這個師父,跟你學點東西。”

    陳凡偏著頭看著他,過得片刻,緩緩地拍了拍甯毅的肩膀,笑道:“那還等什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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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9 22:19:15
去尋找聖公的寶藏吧,少年!

   

     杭州一別之後,彼此的立場不同,陳凡雖然性情直爽,但直爽不代表情商低,他過來京城尋找甯毅,未必沒有被出賣甚至被圍殺的准備。

    畢竟在江湖上混過這麽些年,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可以豪爽義氣,推心置腹,也有些時候,涉及親屬、家人,甚至謀逆的大罪時,人們做出任何事情來規避傷害,都不奇怪。

    作爲方七佛的弟子,他如今是無法洗清的朝廷欽犯,北上京城,是無奈之舉。若是對事態還有任何的主意,他是不會過來尋找甯毅的,而既然來了,如果說甯毅設下圈套要出賣他,從道理上來說,那也不是什麽難以想象的事情。

    不過,這些事情沒有發生,總算也還沒有辜負他對這份交情的信任。陳凡自知營救方七佛的困難程度,甯毅能將背後的各種緣由說出,坦陳自己的無能爲力,他也只好就此接受。只是在此以外,還能將自己接入家中,冒著巨大的風險讓自己去瞧他唯一的孩子,這份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了,陳凡明白其中重量,心中多少是有些感動的。

    只是男兒之間,這類事情總是彼此心照,不必挂在臉上。午後時分兩人回到府中,小甯曦正從午睡中醒來不久,哇哇哭了一陣之後由娟兒哄得安靜下來,眼見著家中來了陌生人,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陳凡,隨後倒也不怕生地張開手要他抱,陳凡先是有幾分窘迫。隨後還是伸手接過了,逗弄了一陣,又還給旁邊的娟兒。倒是在逗弄孩子的這段時間裏,蘇文定從外面回來,找到甯毅,說是有急事。

    “聽說今天上午,高沐恩找了一批武林人,專門請他們對付姐夫你,期間還有人說,姐夫你在江湖上有心魔的外號。樹敵衆多。他們就算做點什麽,也沒人知道……”蘇文定將甯毅拉到門外的走廊上,低聲說著,“那些人中有禦拳館的陳元望。有彭顯玉、潘繼堯、馬金富……”

    他將事情說完離開之後。陳凡從房間裏出來。看著甯毅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怎麽得罪的這種人……”

    甯毅攤了攤手:“有個這種敵人,也不容易嘛。”

    “你打算怎麽做?要不然就像我說的,今天下午去幫你擺平他……”

    陳凡明顯是玩笑口吻。甯毅撇了撇嘴:“拜托,我還是自己來吧。”他頓了頓,隨後搖頭喃喃說道,“要真把我逼急了,我一頭撞死在他臉上,嚇死那個王八蛋……”

    蘇燕平跟蘇文定是先後過來告知情況,足以證明他們得到這消息並非一個來源。蘇家如今進京還不久,熟人算不得多,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將事情傳得沸沸揚揚,足以證明高沐恩等一衆衙內實在是不怎麽會做保密工作。這也是陳凡與甯毅覺得好惱又好笑的原因。

    下午陽光明媚,不久之後,在汴梁城外的官道上,兩人揮手作別,甯毅看著陳凡騎馬往南飛奔而去,輕輕歎了口氣。人力有時而窮,對于如何救下方七佛,自己確實沒有辦法,並且無論從那個方向看去,對方七佛的營救,都不是勢在必行的。

    但道理歸道理,在自己作出拒絕之後,陳凡並沒有表現得太過意外,也並沒有進一步的做出請托,說明他心中早已有了准備。人的心中若沒有了希望,取而代之的,便成了類似于絕望的決然了。

    也是,恐怕不獨是陳凡,預備營救方七佛的方百花等人,估計也是這樣。永樂起義震動天南,轟轟烈烈的一場如今走到盡頭,如同散盡的煙火。反撲的力量過來了,天下之大,都難有他們的容身之處,也難有他們的可做之事,除了心中還有些希望的劉西瓜外,其余人心中的茫然可想而知。而即便是劉西瓜,雖然有了一條後路,往後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輕松。

    但無論如何,這是每一個人都必須自己走過去的坎。若過不去,那就是盡頭了。

    他回到城內,一路前往相府。他如今管理著相府的大部分財貨投資,提前南下的事情,要與秦嗣源說一下。

    “哦?還要回江甯?爲什麽?”聽得甯毅說起南下的計劃行程,秦嗣源問道。

    “去年因爲梁山的事情,江甯蘇家死傷近半,我後來北上,首先也是辦這件事。如今梁山已除,惡首盡誅,汴梁的各種事情,也安排了一個大概,所以准備回去看看……順便祭拜一下。”

    “也是,這是應有之義。”秦嗣源點了點頭,隨後笑道,“倒也正好,小佩訂了親事,估計婚期也已不遠,我正想送付字畫回去,原想讓不二順路過去,立恒既然南下,正好可以替我轉交。”

    他說著,自書房櫃子裏拿出一副早已准備好的畫軸:“其實,若早知道立恒你要過去,這禮物倒不妨由立恒你作詞,老夫幫忙題字便行。你我與小佩那丫頭都有師生之誼,那樣再好不過。”

    “這事可寫不出什麽好詞來。”甯毅笑著,隨意搖了搖頭,“聞人准備安排到南方?”

    “南面方臘之患已消,他也已經鍛煉了一段時間,原本是打算著他去北邊的。不過現在南面的情況也有些糟糕,方臘死後,很多人都開始動起來了,重新圈地、分派利益,打過仗的地方已經殺了一批人,現在是以安撫爲主,但房子沒了,缺糧少藥,很多商家運過去的東西又都價格虛高,州縣不能平抑物價,有些當官的還將朝廷赈濟直接兜售給商販……亂七八糟的事情,插手的人不少啊……”

    老人歎了口氣,甯毅倒是有些疑惑:“這類事情,密偵司不好插手吧?”

    “有幾本賬目。現在那邊在傳。”秦嗣源從書桌上拿了一張壓著的紙交給甯毅,道,“消息是昨晚到的,方臘造反的時候,有幾本賬落在了兵禍當中,那是高門大戶的保命賬,內裏的秘密不少。原本以爲亂民燒殺這麽久,賬目不可能保存下來。但是杭州兵禍退去之後,有些人一直在秘密調查,譬如說蘇杭一地的鹽商紀家……密偵司一開始沒有在意。但最近這段時間。這些事情就像是真有其事了。時間上來說,很是微妙。”

    “明面上的話,這些賬目應該沒用了。”甯毅看著那傳來的情報,皺眉說道。心中倒是陡然一動。

    秦嗣源點了點頭:“不管那賬目怎麽亂。往大了說。就算他們通敵賣國販私鹽賣武器,如今南邊跟犁了一遍一樣,證物證人都已經不全。賬目擺在台面上,是沒有什麽用處了。但如果放在台面下,譬如說警告一下這些人,讓他們最近安分一點,給南邊的百姓過點好日子,也許還有點用。”

    “但……時間微妙?”

    甯毅看了看秦嗣源,老人笑了笑,以審慎的目光望著甯毅:“方七佛被俘之後,這個消息漸漸浮上來,還傳言有有永樂朝秘密儲下的價值連城的金銀。以時間而論,不排除有人想要釜底抽薪,留方七佛一命……立恒覺得如何?”

    甯毅斟酌了一下:“哪怕是假的,消息能夠傳開,就證明這人手上的情報確實戳到了一些人的痛腳。真的假的怕也無所謂了。至于寶藏……嘿。”他有些古怪地搖了搖頭。

    秦嗣源方才看他表情的目光中,甯毅便知道,陳凡進城的信息已經由聞人不二報告了上來。老人沒有提起,算是很給面子的事情。而以立場上來說,方七佛是死是活對于秦嗣源這邊沒有多大意義,因爲方臘造反是在秦嗣源複相之前,他只會有平叛的功勞而不會吃到排頭。而若是想讓南方局面更穩定一點,消息裏提到的賬目才是重點。

    不管這份賬目是真是假,也不管消息傳開是否有人故意在放,能夠引起別人動靜的,就說明有些消息傳到了點子上。密偵司如果能夠掌握到這些點,在南方戰後重新瓜分利益、以及新一輪土地兼並的混亂當中,就能得到一定的發言權,如果利用得好,至少能讓一部分百姓的日子過得稍微平緩一點了。這也是甯毅說的真假無所謂的理由。

    而話說回來,陳凡離開之前並沒有提起這類賬目的事情,令得甯毅傾向于賬目是真的這個推論。但如果是假的,就說明這件事的背後有一個非常了解局勢而且心思缜密的人在操盤,也是因此,才能夠正確地戳到一部分人的軟肋,進而讓這份情報出現在秦嗣源的桌子上。

    難不成是方七佛被俘前最後埋下的伏筆?連方百花、陳凡這些人都沒有告訴,就是想讓那些世家豪紳最後吃一個啞巴虧?

    甯毅心中回憶著當初在方臘陣營中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除了方七佛,其余人倒是沒有太多印象了。

    拿著要送給周佩的禮物,不久之後,甯毅告別秦嗣源。准備離開相府時,遇上紀坤,打了個招呼,紀坤道:“今天下午我去拜訪過陳元望,高衙內的事情,暫時不必放在心上。”

    甯毅拱了拱手:“謝過紀先生了。”

    相府中幾個常駐幕僚中,四十出頭的紀坤應該算是秦嗣源最親信的人之一,他性格相對沈默,但並不孤傲。相府中的許多具體事務都是他在處理,包括許多的“髒活”。在這方面,當初的成舟海也是個不怕幹髒活的陰狠角色,但若以熟練度來說,絕對是紀坤最爲專業。也是因此,相府幕僚中對上最能出面的是堯祖年,他的名氣最大,對下最有影響力的就該是紀坤了。

    有他出面去禦拳館,陳元望等人也就該知道其中的分量。不過,高沐恩想要找個麻煩,不到半天的時間,蘇燕平蘇文定紀坤這些人就全知道了,也只能感歎這幫纨绔子弟的保密意識實在不行。

    這件事情還沒完,隨後回到家中,又陸續有人上門過來提醒,這其中包括秦紹俞、王山月,甚至到傍晚時分,李師師都特意來了一次,只是在知道甯毅准備明天離開汴梁時,將這當成了出城避禍的明智之舉。

    “……能夠想出城玩就出城玩,我很羨慕呢。”

    夕陽西下,客廳之中,不久之後便要准備表演的美麗女子托著下巴,果然是很羨慕的神情,眼神之中,卻也微微有些落寞。

    第二天清晨,甯毅帶著娟兒、甯曦、祝彪等人一路出城,同行的還有聞人不二、燕青以及一大隊的密偵司探子。衆人在城外同行了大概二十余裏,隨後分道揚镳,甯毅領著人去往木原縣,聞人不二與燕青領著另一部分人南下杭州,算是爲永樂朝的起義事件,做最後的收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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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五章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

    迷迷濛濛中醒來時,天還沒亮,小嬋睡在一旁,身體如八爪魚一般的靠過來,身體柔柔的、暖暖的。感受著這身體,回憶起方才夢中的感覺,耳根便微微有些發熱,自己……差點把她當成了相公。

    成親之後,雖然小嬋如今也已經收了房,但妾室按理來說還是不該跟大婦睡在一起的。不過身在外地,也就無所謂這麼多了,畢竟彼此之間情同姐妹,年紀再小一點的時候,也不是沒在一張床上睡過。

    相對而言,當初三個丫鬟當中,娟兒的性情最安靜,睡覺時微微側著身子,像是需要保護又稍微有些怕生的小姑娘,手是絕對不會亂抱的。杏兒的性情像姐姐,雖然對外潑辣,睡在一塊兒時卻很溫柔,仰面睡著,雙手擱在小腹上,晚上有時候還會醒來為身邊的姐妹拉被子。

    只有小嬋最麻煩,她性情討喜,卻黏人,睡著了會不知不覺就找身邊的人抱,年紀小的時候,常常抱得人受不了,據說娟兒就被她抱哭過,早上起來眼睛腫腫的,拚命埋怨她,小嬋就內疚地拚命道歉。那是她們小姐妹之間的事情,但那次自己正好經過,也看見了。

    自己倒是不太介意這事。當初年紀小,身邊跟著幾個小人兒,卻也剛剛從父親那邊學會了“御下”這個詞,小小的年紀裡,斟酌著用怎樣的態度對待身邊人才好,覺得不該太親近,但又不忍心太疏遠。最終也沒怎麼下狠心,覺得比較粘人又比較可愛的小嬋更像個容易親近的妹妹。

    如今彼此都已經長大,就算這樣抱著,也不會像小時候那般感到沒有分寸。有時候甚至讓人難受。小嬋是中等個頭,但脫去衣褲之後,身體便顯得苗條了。她感受著身側如妹妹一般的少女,柔軟溫暖的身體,纖秀的腰身。綢褲下修長的雙腿——甚至於惡作劇地將手伸進她的肚兜裡,摸了摸那細膩卻有彈性的胸口。小嬋動了動身子,咂咂嘴發出“唔嘛”的聲音。感受著這些,再回憶起小時候時,一股帶著溫暖的笑意,便在嘴角浮現出來了。

    那樣小小的年紀裡一塊長大。長成現在的樣子,而後嫁給了同一個男人,成了這樣的姐妹,想一想也會讓人感到溫暖。她試圖幻想著寧毅在這裡時會對小嬋怎麼樣,當小嬋這樣抱過來時,他會是怎樣的表情。兩人會怎樣的一同睡著。再回憶起自己與他睡在一起時的樣子,嗯,自己喜歡躺在他的懷裡……

    於是她也嘗試著將小嬋輕輕摟住了,像是寧毅摟住她時的感覺。小嬋靠過來時,她的思緒,也飛到了百里外的汴梁城。

    這樣的夜裡,他怎麼樣呢。是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房子裡,還是像這樣摟著娟兒……臨走之時,自己曾經暗示過他可以將娟兒收房,不知道他有沒有這樣做。

    夜還深著,在睡意重新籠罩下來之前,蘇檀兒摟著小嬋,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承認,她想他,想孩子了……從過來的第一天起。就已經在想了。

    ****************

     清晨時分,晨風吹著花粉洋洋灑灑地飛過天際,名叫木原的小縣城,已經醒過來了。

    小縣城不大,它位於運河旁邊的一條支流岸邊。交通雖然還算便利,但相對於大運河沿岸的其它城市,它還未有得到多大的開發。原本便只是幾條道路千餘人家的小城,最近由於蘇家的到來,興建倉庫和作坊,才顯得稍微熱鬧了些。

    天亮之後,位於木原縣一側的簡單院落裡稍稍喧鬧了一陣,這是蘇家人過來暫作落腳的庭院,如今住下的,也大多是女人。除了蘇檀兒、小嬋、杏兒,還有蘇檀兒手下用熟了的幾名女管事,以一位名叫奉秋華的中年女子為首,另外便是些廚娘、賬房夫人之類的女眷,在清晨時分,忙著梳洗、吃早餐以及過來向蘇檀兒報備今日的工作。

    待到早晨過後,這些人便陸陸續續地出去了,陽光升起來,院子裡便會安靜一陣。這院落不大,幾間土磚房,也是泥土砌成的圍牆,沒什麼裝飾物,院牆外是小鎮的幾條主幹道之一,不過行人並不多,下雨時多半泥濘不堪,污水肆流,晴日裡若有馬車駛過,則往往驚起陣陣塵土。唯有每三天一次的趕集日的上午行人會多些,十里八鄉的民眾挑了東西聚集到縣城裡,有的從這裡的路邊經過,有的便在路邊將貨物兜售出去,半日的時間,旋又散去。

    院落屋簷下有一個不顯眼的瓦盆,泥土之中正舒展出兩片嫩芽來,是過來木原的那一天,杏兒栽下的種子。

    院落的安靜之中,偶爾會有人進進出出。作為主家,蘇檀兒並不經常出門,若有什麼事情,通常是杏兒去辦,小嬋會在旁邊的房間裡將運來的生絲或是布料樣本小心地歸類。廚娘買回來幾天的食材,叫了丫鬟到廚房做午膳準備。每隔一兩天的上午,會有人秘密地送來一些資料,蘇檀兒在房間裡看,小嬋過去時,也常會在小姐的口中聽到汴梁的消息。

    “……竹記的那家晚照樓出名了,李師師出了場……看起來辦得很不錯,有聲有色的,相公的新詞出來,汴梁這些人又被嚇一跳了吧……”

    蘇檀兒有時會一邊看一邊笑起來,有時候又會皺起眉頭:“……得罪了那位高衙內可不是什麼好事,這麻煩相公大概得靠相府那邊出面了。”

    小嬋坐在一旁,看著蘇檀兒的樣子輕輕地抿了抿嘴:“小姐怎麼對竹記的事情那麼開心……”

    “雖然名字叫做竹記,但是那位聶姑娘卻並未再管其中的事情了,不管它叫什麼,往後畢竟都是咱們寧家的東西,能辦得好,我又何必介意。”檀兒搖搖頭不以為意。嘴角露出一絲複雜卻又帶著些許平和的笑意,“何況,聶姑娘遲早也是要進門的,她的性情恬靜,與她好好相處。不難的。”

    房間的門窗開著,春日的陽光與和煦的風從外面進來,渲染了檀兒額上的髮絲與平靜的笑容,雖然也為著一些事情而糾結過,但其實,當發現自家夫君居然更加糾結的時候。心頭的那絲幽怨其實就在慢慢散去了。如今氣也氣了,走也走了,留下自己掛念的那個男人在京城生著悶氣,自己也是該拿出主母氣質來的時候了……

    當然,身為女人,並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別人分去。這是人之常情,在這心頭,真要說有如何愉悅如何豁達,其實是沒有的。但若說嫉妒,其實也並不準確。若是概括這複雜的心情,大概也是苦笑過後,嘆著氣又笑著說一句“真是沒辦法”吧。

    以商人的角度看來。事情發展至此,解決的方法也就並不多了,好在那位聶姑娘的性情,自己並不討厭。事實上,在這些年來的閱歷中,她也已經見過不少夫妻的相處,按照當初的構想,哪怕是這個夫婿一無是處,拿著自己的錢去青樓中認識幾個紅顏知己,自己都更加能夠從容處理一些。唯有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態,在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從接近到心動,到後來的樁樁件件,乃至身心的相知相許。這個夫君的行動與想法。太過新奇古怪,以至於她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來應對。但無論如何,自己已經生過氣,也該是將事情拉回道路上的時候。

    也是因此,來到木原的這段時間,小嬋倒是覺得,不久前才哭過鬧過的小姐情緒倒是很快的平靜了下來,偶爾也會見她托著腮幫坐在窗前,該是在思念汴梁的家人,神情安詳繾綣,偶爾說起汴梁的事物,也能笑著打趣幾句,如同與寧毅分別時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

    即便以小嬋對蘇檀兒的瞭解,也無法清楚地分辨出她是真的不生氣了,還是在醞釀著其它的風暴,但無論如何,看起來,她總是不願意與相公分開的,能夠確定這點,小嬋也就安下心來。

    “……倒是前日的雨燕樓表演,唔,這首詞好像又好了不少,引起轟動了……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頻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嗯,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蘇檀兒詩詞功底不深,卻也能看出這首詞的好處來,她在心中對比著這句子與“佳人相見一千年”的優劣——那是寧毅去年拿來討好她的詩作,她高興得不得了——隨後覺得一千年應該是比較厲害。小嬋看著那“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道:“這是說小姐離家出走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後面有‘記得小頻初見’……哼,小頻是誰……”

    “可是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都很像在說小姐跑掉了的事情。人獨立、燕雙飛就是說小姐跑了,相公一個人在那裡,然後很盼著小姐回去……”小嬋認真地說道。

    蘇檀兒笑起來,隨後又收斂了那笑容:“就算是,他也不該寫給別人……”

    “就因為寫給別人掛在樓裡的,所以才要順手安上別人的名字啊,也可能是當時應景……唔,相公寫出來,李師師去表演的,可能是當場寫給李姑娘的……”小嬋仰著頭,一根手指點著下巴做推理,“唔,難道李姑娘有個小名叫做小頻。”

    “師師應該是藝名。”蘇檀兒插了句嘴。

    “那李師師的原名就叫李頻了,李頻……這個名字,呃……”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小嬋的臉色陡然就綠了,蘇檀兒愣了愣,然後嘴角了動了兩下,沒說出話來。小嬋在那兒想了想:“可、可能是有什麼女孩子叫做小頻的,啊,我記起來了,在江寧的時候,錦萃軒有個很出名的女孩子叫做趙小頻的。”

    “啊……”蘇檀兒手指點了點,“我也記起來了,趙小頻……相公那個時候見過她嗎?”

    “雖然相公很少跟她們來往,但見過應該是見過的,要不然也有其它的小頻啊。比如說汴梁……呃……”

    小嬋努力地想了好一陣,蘇檀兒笑起來:“不許再說這個了……”她們倆畢竟是嫁給了同一個男人的姐妹,此時說起寧毅有關這方面的事情,心中多少是有底的。但無論如何,由於忽然有了亂七八糟的聯想。心情都被影響到了,連帶著那首詞,再看之時也覺得質量差了很多。

    小頻初見……心字羅衣……受不了了……

    初時的反感過後,此後整個一天的時間,兩人都不免想起來,若是在沒人的地方。小嬋一想到便有些臉紅,而只要看到自家小姐,她就想笑,以至於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與蘇檀兒、杏兒、奉秋華等人坐在桌邊,小臉漲成了一隻柿子。抿著嘴忍笑。

    蘇檀兒自然明白她是為什麼,見她這樣,自己也有些想笑,但她做慣主人,總還有些定力。杏兒等人疑惑不已,待到飯吃了一半,小嬋憋不住趴到桌子上笑。呼呼幾聲之後又抬起頭來做嚴肅的模樣,看到眾人表情時,又忍不住……小嬋平素雖然可愛,但在奉秋華等管事或者下人面前,通房丫頭如今成了妾室的氣勢還是有的,這時候弄得大家疑惑不已。蘇檀兒也有些憋不住,一隻手撐在嘴邊,另一隻手將小嬋的手背打了幾下,隨後又去捏她的臉。這一幕弄得旁邊吃飯的杏兒一頭霧水:“怎、怎麼了啊?”最後小嬋趴在她肩膀上笑了一陣才作罷。

    來到木原這地方,除了這突如其來的事情。事實上也沒什麼娛樂的方法。下午時分,處理完一些事情,蘇檀兒也會出門去旁邊的工地附近走走,又或是看一下作坊招募女工的進展。

    這是偏僻的小鎮,沒什麼可玩可看的。要說什麼青山綠水,遠遠看去是到處都有的,但實在難以生出什麼遊覽的興緻。要說小鎮附近的道路邊,狗糞牛糞雞糞之類的東西是隨處都可能遇上的,路上行人衣衫陳舊,房舍低矮,偶爾見到一兩名目光呆滯或猥瑣的潑皮混混蹲在路邊,小心地朝大城市來的女子身上瞧——對於寧毅來說,這些也就是舊社會鄉村的景象,倒是就事論事,而並非貶低——即便蘇檀兒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夠習慣這些,也不見得她會喜歡看這些景象,長居下來,日子也就會變得無趣了。

    倒是在鎮邊小河畔,遠遠可以眺望那舊碼頭的地方有一小塊綠地,蘇檀兒會過去走走。如今這小河上還沒什麼航船來往,蘇家買下了附近的幾塊地,蘇檀兒在這可以看見半個小鎮的樣子,而附近又沒有多少人走過,她可以在這裡幻想著小鎮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而更多的時候她想起寧毅,想起江寧又想起汴梁,她想起當初逃婚離家的時候也經過了這樣一條小河,想起當初的心情,又想著當初與他成親,若是一開始沒有逃婚的話,他們之間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關於未來,其實她並沒有非常具體的信心。分家出來,生意得慢慢做了——當然她有信心可以做好——至於寧毅那邊,她並不非常明白寧毅在幹嘛,他花了不少錢,布了很大的局,可就目前來說,還不能看到成果與前景。但無論如何,她想,她是支持他的。

    只是那兩家竹記開業,又有那高衙內的作梗,他要應付所有的事情,恐怕得好一段時間才行吧。自己雖然不氣了,但說了給他想清楚的時間,是不可能直接回去的。真的……好想小曦啊……

    要是他能早些過來,該多好……

    在這邊待了一陣,想著這些事,目光的遠處,隱約間看見一隊車馬過了橋,進了小縣城裡,隨後似乎也引起了些許動靜。蘇檀兒想著可能是縣城裡的某個大戶家人回來探親?她未有將這事放在心上,卻不由自主地起身,往回走去。

    進入城內,穿過街道,檀兒讓自己的心思放在今天工程的進度上,走在她旁邊的是寧毅安排的負責她安全的武者,其中還有兩個女子。經過縣城內兩個大戶門口時,她便故作無意地瞥了兩眼,倒也不見有馬車停靠的樣子,如此一直過了那破舊的縣衙,遠遠的,自家工地和院子也就在前方轉角那頭了。

    心中隱隱地升起某個念頭,但隨即壓了下去:當然不會是,時間才過了不久,自己沒必要想這個,倒是今晚要吩咐杏兒,給……給倉庫的一角再砌高些……高些應該好些,然後……她聽見前方有隱約的說話聲,路那頭有人在朝院子的方向看,有什麼東西將她的心給攥住了,但不可能……可能是又運了一批貨物過來,是哪一批提前了嗎……她在心頭計算了一下,加快腳步。

    日光其實已經漸漸西斜了,蘇檀兒步伐穩定、目光平靜地跨過那街角,隱約間,似乎傳來孩子的聲音,她將目光朝那邊望去,六七輛馬車停在那街道上,許多人在往下搬東西,搬進那院子……果然,是一批貨到了,她走過兩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自己左邊的衣服。

    再走兩步,人影才在不遠處的空隙間顯出來。那是熟悉的身影,坐在門口的一塊大青石上,手中抱著有誰……男子、孩子的身影在人群中又被遮擋住,但在那一瞬間,蘇檀兒看見對方抬起了頭,朝這邊望過來。

    她快走幾步,隨後,孩子“叭”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然後寧毅與孩子的身影出現在前方,寧曦在父親的懷中張手,嘴巴裡吐著泡泡,寧毅捏他的臉:“吶,那就是你逃家的娘親。”

    蘇檀兒便跑過去了,在寧毅身前一把抱住了孩子,親了他兩口,又將臉頰貼在他臉上,就算寧曦拿口水朝她臉上亂糊也不管了。

    就這樣與孩子親熱了片刻:“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她低著頭,說完這句才抬頭望向眼前的、自己的夫君,目光之中微微有些熱,臉上應該是笑容。

    “自家老婆跑掉了,男人一般還是會急一點……這麼看著我,想什麼呢?”

    “我想當年要是沒有逃婚就好了。”

    “呃……”料不到蘇檀兒這忽如其來卻又自然無比的一句,寧毅愣了愣,然後伸手,將眼前的母子都攬住了。

    蘇檀兒覺得額頭貼在了他胸口上,臉上熱了起來:“別,有人看呢……”

    那邊路口,果然是有些人在看,附近的幾戶過來瞧熱鬧的人家,也有路過的行人,此時指指點點地望著這對不害臊的、大城市來的小夫妻。不過寧毅並不介意:“管他們呢。”他說著,朝那邊揮了揮手,“看什麼看?回家抱自己婆娘去。”

    大城市裡的有錢人都是很霸道的,但寧毅這句話令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有的鄉里婦人拉了丈夫笑著走開,也有的仍在那兒看著。寧毅也不管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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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1 08:19:35
第四七六章 家人、筆友(上)


    綠野延綿,夕陽漸漸在山麓間化為橘紅,山坡上,幾輛馬車在不遠處的路邊停著,遠遠近近的還有跟隨的人,寧毅與蘇檀兒在草坡間坐下,看那邊小嬋與娟兒杏兒圍著寧曦在玩。

    “你……想清楚了?”

    “想不想得清楚,我也不想把妳放到這邊來。先前便做好打算,兩棟樓的表演之後,就要過來的。”

    “永平怎麼樣?”

    “應該做好考試的準備了吧。”

    “我……原本以為你不會這麼早過來。因為密報裡說高沐恩在找麻煩。”

    “都是小事,相府的紀先生幫忙解決了,剩下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鬧不了太大的。”

    “小頻是誰啊?”

    “啊?”

    “記得小頻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女子一字一頓,寧毅倒是滿臉的疑惑,彷彿此時才想到這個。

    “那個……小頻是指人嗎?”

    “啊?”

    “我還以為是指其它的什麼東西呢,整首詞裡,我覺得這兩句最沒意境啊……”

    “……相公你太無賴了。”

    “真沒有個叫小頻的……”

    夫妻倆為著這首詞說笑一陣,蘇檀兒捏著寧毅的手心,終究沒有將李頻的名字說出來,否則寧毅的臉恐怕也得綠掉。如此過去一陣,寧毅才提起回江寧的事情。

    “我帶了幾個人過來,在木原這邊待一陣子。可以幫妳做點事,算是個實驗……回江寧的話,拜祭一下岳父,也是時候了,其實這次南下,可能還有一件事……早兩天在京城,陳凡過來找了我。”

    “陳凡……”蘇檀兒自然還記得這個名字,此時重複一遍,片刻後,眉頭蹙了起來。“他……這個時候……”

    “方七佛的事情。”寧毅看著遠處的落霞。低聲道,“他希望我可以幫忙……”

    說完這句,看著身邊妻子滿臉猶豫的神情,又搖頭笑了笑:“我當然幫不了什麼。”

    蘇檀兒憂慮的神情稍稍緩解。低頭想了想。依舊蹙著眉:“但是……能推掉嗎?你……想推掉嗎?”

    “不是推不推的問題。人情我想還,但這件事情,差不多誰碰誰死。我跟陳凡說清楚了後面的背景。陳凡可以諒解的。”

    “可是……相公你還是打算做些事情的,對吧?”

    蘇檀兒盯著他,寧毅嘆了口氣,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我希望……就算事情不成,他們至少可以留一條命,陳凡,還有這次過來的……劉西瓜。我不會考慮去跟他們會面,方百花那幫人不見得待見我,我也不打算跟她們有聯繫,或許頂多……看看有沒有可能跟方七佛見一面吧,如果能做到這點,我也就仁至義盡了。”

    他看著不遠處正在拍手亂叫的孩子,頓了一頓:“這個家有你的一半,所以我想讓妳知道這件事……我們現在有孩子了,我不會亂來的。”

    “我不想……阻你還人情,若是我也是要還的……但這麼大的事,我總會有些擔心。”蘇檀兒靠在寧毅肩旁,勉強笑了笑,這些事情上,女人想的,總會比男人更多,但片刻之後,她也就冷靜下來:“除了勸退他們,還能有什麼辦法嗎?”

    “江南那邊,有幾筆帳,也許可以做文章,我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是可以通知陳凡他們知道。”寧毅將那幾本賬目,以及方臘遺留寶藏的流言跟妻子說了說,“這些帳現在定不了罪,但很多事情上,也不用拿到朝廷打官司。如果背後運作的人是方臘嫡系,陳凡他們想辦法找到賬目,總可以有些周旋的餘地。”

    蘇檀兒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夕陽在山麓間燃盡了餘暉,夜色降臨下來。馬車邊燃起火把,幾點光芒從山坡間徐徐地去往不遠處的小縣城,然後與縣城中稀疏的燈火彙集在一起。由於寧毅等人的到來,原本那小小的院子現在已經不好安排住房了,檀兒將女眷們安排在院子裡,自己則與寧毅住進了縣城上的客棧。夫妻重聚,總有許多話要說,有許多事要做,這些事情,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同樣的夜色裡,距離木原向南數百里外的山麓間,也亮著點點的燈火。這一片並非貧瘠的區域,延綿的山麓、丘陵間,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城鎮與村莊,官道、河流穿插其中。不少的村莊也相對富裕一些。最近這段時間,由於方臘餘匪作孽的消息傳來,周圍的村鎮治安稍微嚴了些,對於來往的綠林、江湖人士盤查也更加用了心。但畢竟是平日裡頗為太平的地域,即便如此,周圍的形式也不會緊張得如同山東一般,對於普通小民來說,或許也根本察覺不到生活區域裡的氣氛變化。

    位於偏僻山麓間的一處大宅附近,風塵僕僕的陳凡在原本義軍同伴的帶領下穿過了幾處暗哨,才見到了因為受傷而容色疲倦,但目光依舊有神的方百花。兩人沒有說太多話,稍許的問候過後,方百花看著他,陳凡搖了搖頭,中年女子也就漠然地點頭了,對於她來說,這樣的結果原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

    有關於寧毅的事情,她聽過一些,當初也見過人,陳凡、西瓜等人與他糾纏不清是一回事,但如果說方七佛的這件事對方能夠解決,那也未免把那寧毅說得太神了。而到得此刻,她也不想為了寧毅當初的事情追究些什麼,沒有意義了。

    “……我去打聽了一下,有關師父的這件事情,參與的人背景都不簡單,想要師父命的首先是王黼,然後京城以及各地還有幾個大家族,分別是……”

    陳凡低聲說起這事。方百花卻是輕輕舉手打斷了他:“我知道。”

    “那眼下的這件事……”陳凡本人是可以為了救方七佛這件事而死的,但他卻不希望太多人陪葬,只是話語出口又說得艱難,嘴唇磨動,眼眶也有著一絲血紅。方百花看著他,搖了搖頭。

    “陳凡,你的師父……其實不想讓你參與到這類事情裡來,你這樣想是對的,你此時若帶人走,沒有人會怪你……”

    陳凡瞪著眼睛看著她。

    雖然是方七佛的弟子。但往日在方臘軍中。也有上下尊卑之分,陳凡又沒有擔任非常重要的職務,與方百花的關係,是算不得像劉西瓜那樣親近的。因此方百花此時的目光也顯得冷漠。那是將自己的生死都放在了一邊。不需要人理解自己的冷漠。

    “你下去吧。去見見西瓜,這些天來,她的脾氣有些大。你們年輕人,好說話些。其它的事情,不必多提了。”

    陳凡點了點頭,隨後拱手離去。

    最近這段時間,西瓜一邊面對的是曾經的殺父仇人,另一邊作為同伴的大夥對於杭州城破時抽身走人的霸刀營也未必理解,脾氣大些有其緣由。陳凡找到她時,她正坐在莊院外山坡上的一塊大石頭上發呆,懷中抱著她的那把大刀,眼見陳凡來了,目光微微動了動,但隨即變得更冷了些。

    “我見到他了。”陳凡說道,“但他也沒辦法。”

    西瓜的目光原本動了動,隨後又再度回歸冷淡。陳凡道:“他沒辦法來見妳,但他希望妳能顧全大局,離開這裡。”

    抱著巨刃的少女偏了偏頭,目光斜望向天上的月光,片刻,才道:“他知道就算過來也勸不了我。”

    “他托我帶給你一封信。”陳凡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來,原本想遞給少女,但看看對方的神情,最終只是放在了她身邊的石頭上。事實上,對於眼下的情況,兩人都未必好受,陳凡抱著希望上京尋找寧毅,回來之後,卻不得不說著讓方百花、西瓜等人離開的話。而陳凡上京找寧毅,西瓜的心中或許也有著一絲的期待,此時沒有辦法,她固然有心理準備,但心情當然是難過和失望的。

    待到陳凡離開之後,少女坐在那兒,也未有理會旁邊的信函,她抱著那大刀,將臉頰貼在刀柄上。一直到山風起時,信函將被吹走的一刻,她才順手抓住了。

    山腰之上月光清澄,但這樣的光芒還沒法用來讀信。少女坐了一會兒,將大刀負在了背後,走向不遠處莊園外的一處小房子。這些時日以來,救方七佛的眾人中許多並不待見她,她也不待見那些人,今天當方百花動用力量將那些人安置在莊園裡,她就根本懶得過去,只與杜殺等人選擇在周圍住下。

    她走到那破舊小房間的門口,順手插上半截燃燒過的火把,然後點起來,抱著大刀在門檐下的地上隨意坐了,從信封中取出信函時,紙上密密麻麻的是字,這便讓她覺得有些生氣。

    她自幼習武,雖然也識字,但文字的功底其實不夠。有時候看一些文人書生文縐縐的信函都會覺得頭疼,寧毅的文字功底是很高的,寫這樣一篇過來賣弄,自己看不懂,又有什麼意義。不過,這樣的情緒在看得幾句之後,便消失無蹤了。

    “阿瓜,見字如面。自南面的一別,已經快一年的時間了,不知道妳身邊的家人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妳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任性……我很想過來見妳,但情況並不允許……”

    文首的稱呼,是她以前很不喜歡的一種,但不悅的情緒只是升起了瞬間,因為接下來的句子,都是她能輕易看懂的、甚至以前從未見過的古怪白話文。火光之下,抱著大刀,看起來身材有些單薄的少女嘴唇微微的翹了起來,隨後又不知不覺地露出了微笑,因為透過紙面,她像是看到了去年分別的男子,他在那邊,隨意、而又溫和地跟她說著話,這樣的感覺,讓她感到了多日以來未曾感受過的溫暖,她順著那紙張,一直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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