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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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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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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2 09:00:41
第四七七章 家人、筆友(下)

輕輕晃動的火光下,信是這樣的:

    “……自南面的一別,已經快一年的時間了,不知道你身邊的家人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你是 不是還像以前那樣任性。分別之後我偶爾才能從一些消息裡得知你那邊的事情,但詳細的情況並不瞭解,我所處的位置也不好更多地去打聽你的事情,那會給你帶來 麻煩。當然,我知道你總是能明白大局是什麼。

    往前的路並不容易,這是我們早就有的共識,所以哪怕你走得艱難,我也不會安慰你。我 自回家之後,各種事情的發展也不如想像的順利,遇上過一些大大小小的麻煩,但是不用擔心,我都一一擺平了,有很多敵人都已經死在我的手上,關於我這麼厲害 的事情,恐怕你也已經聽說過一些了,反正你一早就知道的,對不對?”

    目光看到那句“不會安慰你”時,火光下的少女皺了皺鼻子,她 才不需要安慰呢,但事實上,這句“我也不會安慰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也仿佛男子正在輕輕摸著她的頭頂,給了她安慰的感覺,讓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沁人心脾 地進入了心中。待看到後來那自戀的“對不對”,她便忍不住笑了出來,很像嗤笑對方一番。

    “我才不知道……”她輕聲說道。

    “…… 如今我在這邊剛剛站穩了腳跟,我想你也是。北上的朋友給我帶來了你的消息,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多年前你父親的事。我很想過來見你,但情況並不允許。如今他 可能已經跟你說了我的看法,我也知道,你就算聽完了,也不會抽身離開。所以我也僅僅想跟你說清楚我的期待。

    膽小如我,知道人生當 中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不能退的,眼下該是你覺得不能退的時候,我很贊同。阿瓜,道義、信念、決心都是很好的東西。許多時候。哪怕冒著巨大的危險,我們也 不該丟下它們,我也不打算讓你丟下它們,那才是我當初認識的你。我僅僅想提醒你。隨時記住你在做的那些事情。想清楚危險與赴死之間的區別。

    我很想知道。你在南邊的事業,已經發展成了一個什麼樣子,哪怕它們才剛剛起步。我也很期待能夠看見他們如今的模樣。

    我能夠記得當初我們在那些天裡聊起這些事情時,你的樣子,你笑得很開心,現在我要跟你承認,當時我的心裡是有內疚的。你是聰明人,或許在我們分別時你就有所察覺,我對這件事的熱情,其實是不夠的,之所以這樣,不是因為它是在騙人,而是因為我明白其中的艱難。

    你所想要的,每個人都能獨立、自信,每個人都能有能力、有機會抓住自己命運的大同世界,它也許是可以存在的。但在到達那一步之前,需要的也許是一代人、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難以想像的付出,我對此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你選擇了去做,即使聰明的你明白這事情有多難。

    這 是你要去做的事情,但是請原諒我的置身事外,同樣厲害的我選擇了另外的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去處理。我無數次構想過你的失敗,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我只在心 底給你留下了一絲的僥倖,也許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許多年後,你排除了許多的困難,我能看見你埋下的種子開始發芽,而那也是我最想看到的一絲可能。

    那個可能,如同你眼下面臨的這場變故,我想提醒你危險與赴死之間的區別。你很聰明,但畢竟年輕,有銳氣有朝氣有怒氣,你會想起你父親經歷的事情,你會看到那些失敗者的慘狀,你會看到你無論如何都想殺掉的敵人,你可以沖過去冒險,但不能沖過去赴死,不要衝動。

    冒著死掉的危險,去爭取最渺茫的勝機,這是做事的態度。但沖著死掉的危險,而努力讓自己死掉,那只是懦夫的行徑。

    在 你的身邊,可能已經有不少這樣的人了,包括北上而來的那位朋友,心中恐怕都已有了這樣的準備,聰明如你,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些。我無意指責這些人不夠勇敢, 人生在世,總有些時候,會覺得很累,會覺得無能為力,有些時候,他們覺得活下來的人會受千夫所指,會被他人或自己鄙夷,會覺得活下來更屈辱,他們寧願死得 其所,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些人已經比普通人有勇氣,但還不夠。

    一個不成熟的人會為了偉大的事情勇敢地死去,一個成熟的人,會為了偉大的事情屈辱地活著。重要的不是活下來的意義,而是事情到最後,有沒有做好。

    我 呢,唧唧歪歪地說了這麼多,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了,但是我最後想說的這幾句,其實並不為什麼偉大的事情。整件事情裡,我所說的,其實更多的是為了我的私 心,這件事情也好,你以後要做的那些事情也好,你可以去冒險,去拼命,盡最大的事情尋找勝機。但你肯定會經歷失敗,如果失敗了,你給我活著。

    到那個時候,請你活下來。

    來找我。

    這才是我私心裡真正想說的事情。我還想說的是:不要覺得這個說法讓你腦袋發熱,這是冷冰冰的現實,所有的大事,都不是一個人可以做得到的,如果我失敗了,我也會去找你,請求你的幫助,我們拜過天地的,你就是我的人了,而哪怕我騙過你,我們也是夥伴,這不丟人。”

    落款是一個很囂張很惡劣的叉。

    其後還有附言:“看著那位朋友,別讓他死了,讓值得活著的人活著。”

    ***************

     山 風吹過來,坐在火光下的少女將那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面上的表情偶爾變幻。但最終,縈繞在她身邊的煩躁氣息安靜了下來,她看著那信紙上的字跡,有時候想 笑,但目光依然是平靜的。那封信就如同她懷裡的刀,縱然帶著冰冷的氣息,卻令她感到安寧,火焰滾燙地在心頭燃燒著,卻並不會蔓延到腦海。

    將那信函反反復複地看了好多遍以後。她坐了一會兒。才緩緩站起來,山下的風景,夜色中起伏的山勢、蔓延的道路河流都籠罩在一片星月的清輝裡,她偏著頭笑了笑。不由自主地低聲罵道:“死男人……甯毅……”信裡並沒有寫上他的名字。這是她覺得遺憾的。

    但她終於回到小屋裡。拿出長長的盒子,將大刀裝了進去,隨後縛在了背後。走了不遠,找到杜殺。陳凡也在這邊,正跟方書常等人低聲說話,西瓜來時,大家都靠了過來。

    “杜叔,地圖拿出來,我想看看這周圍……我們如今已過了長江,這邊都是官府的地盤,越往前走,越難脫身。不管能不能救出佛帥,能不能殺掉鐵天鷹跟宗非曉,都要先想好後路……”她說到這裡頓了頓,補充道,“想清楚些。”

    這幾日以來,方百花等人攆著押解方七佛上京的隊伍一直往北,雖然並沒有遇上太大的危機,但任誰都知道,情況並不樂觀。

    鐵 天鷹跟宗非曉這兩名刑部總捕頭的計畫很明顯,雖然一直都沒有向方百花這些人動手,但每往北邊走一步,落入官府、世家勢力密集的區域就越深,一旦對方出手, 想要脫身就越難。他們用的也是擺明瞭態度的陽謀,進京以前,你們儘管來救,但時間每過去一天,你們就越難有後路。

    方七佛當年交遊 廣闊,如今能聚集起來的,都是曾經的方臘嫡系或是與方七佛有過恩情來往的武林人。對他們來說,那怕希望渺茫,救方七佛都是道義所在,有些性子耿直的,大不 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方百花希望的是真能從對方的陣勢裡找到一絲機會,吃掉魚餌,把鉤子扔回去,同時也是讓自己陷得越來越深。

    劉西瓜等人,自然都能看清楚這些,但以方七佛與霸刀營的交情,對他們來說,這事情也足夠讓人腦熱。到得此時西瓜能夠找回一絲冷靜,眾人也就能夠想得更多。那邊陳凡將雙手抱在胸前,此時才能笑出來,頗有些古怪地望著少女,西瓜目光淩厲地回敬過去。

    兩人終究沒有在這裡打起來,杜殺拿來地圖,眾人研究了一番,有些想法之後,西瓜才讓方書常找來些筆墨紙硯。她離開之時,陳凡靠過來:“我忽然很好奇,寧毅那廝的信裡寫了些什麼。”

    “走開!要不然打一場!”西瓜揚了揚下巴,但陳凡知道,這目光之中,已經有了往日裡的熟悉與親切了,他停下腳步,雙手疊在身前,偏頭笑了笑。西瓜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不爽地走掉。

    陳凡在那兒站了一會,看著西瓜的背影走向山道的那頭,他抬頭看看天上的光影,再看看山下的光影,笑著自言自語:“我該偷看的。”

    過得片刻,歎了口氣,輕聲低喃重複了一遍:“該偷看的……”

    ***************

     回到破舊的小屋裡,西瓜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架起藏刀的木匣當桌子,研好墨後,她望望門外:“等著事情搞砸之後哭著喊著來求我幫忙吧……”

    隨後舉著毛筆想了好一陣。

    阿什麼呢?

    對於甯毅那個阿瓜的稱呼頗有怨念,她想了很久,叫阿叉明顯有些便宜對方……不知什麼時候,她在紙上落筆了。

    “阿傻。”她寫了稱呼,然後拿出寧毅的信函來看了一眼。

    “見字如面……”

    星夜清冷,就在少女作為傻瓜二人組成員之一伏案寫信的此刻。巨大而無聲的黑幕,朝著這一小方天地的人們,鋪天蓋地地合圍而來了。

    幾天之後,寧毅在木原縣首先收到的並非是少女的這封信函,而是作為方百花領導的、永樂朝最後的這支隊伍,終於陷入殺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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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3 11:46:56
第四七八章 厄夜


蔓延在月光下的,是火焰與刀光、以及鮮血。

    二月十一凌晨,名為四平崗的山嶺間,廝殺聲連綿開去。到得此時,瀰漫著淡淡血腥氣的山嶺間喊殺聲已經逐漸少了,這是因為戰鬥的重心已經朝著西南方向延伸過去,而眼下又並非大規模的軍陣對沖,當廝殺的一方潰散逃離,剩下的就是一地狼藉的殘局。

    在戰事的最初,優勢的一方是合圍而來的,被圍的一方並不容易殺出,導致雙方曾在這附近僵持了一段時間,而後才迅速地轉向西南。此時在這片地方,除了搜索的官兵、巡捕、屍體、俘虜,附近的林間偶爾還會有未及逃脫的傷者暴起傷人,隨即被幾名士兵圍上去,或是拿下,或是殺掉。但由於留在這邊的官府力量並不多,不能形成鋪天蓋地的搜捕網,因此對附近林間的搜索還有些保守。

    這次過來的士兵與捕快、衙役,大多數還是朝著西南追過去了。

    名叫宗非曉的總捕頭提著兩把鋼鞭鑭,自夜色中走來,他身材魁梧壯碩,比旁邊的人大都要高出一個頭。雖然穿戴著刑部官員的衣帽,但由於修煉武藝的關係,頭上其實是沒有頭髮的。這次刑部的兩名總捕頭中,鐵天鷹精明強幹,而宗非曉看來更顯凶戾可怕,只是目光深處,又不失一份銳利與陰鷙,此時鋼鞭鑭上沾了鮮血與碎肉,令得他看起來更有壓迫感了。

    「搜索周圍,把受傷的兄弟抬下去!死了的人屍體要找到!若有落單了的亂匪,我也要一個不留的全揪出來!」

    這魁梧漢子的聲音在夜色下傳開。而隨著一隊隊火把的晃動,又有手下領了他去看那邊聚集起來的屍體與俘虜。雖然這一次官府一邊展開了合圍,但被圍的一方皆是綠林高手,一場大戰下來。倒是官府的一邊死傷更多,但考慮到這已經是方百花最後能夠集中起來的精銳,這樣的犧牲倒也是合理的。

    「……摔碑手,至少二十年的功力……這是鷹爪……哼。南霸刀,參天刀杜殺……還是杜殺……嗯,這是淵明刀……」走到擺放屍體的那片草地間,宗非曉一具一具的屍體看過去,隨後問旁邊的人道,「需要注意的人當中,有多少人被抓,多少人死了?」

    聽他詢問,跟在他旁邊的隨行捕頭探過頭來:「被抓住的人有餘方石、陳田、鄭一山、羅六耳……現在發現已經死了的有……」

    跟在身邊的這人是刑部的精英。一一報出名字之後。宗非曉便點點頭。不遠處又陡然傳出一陣的喊殺,隨後兵器交集,又有落單的被抓住。宗非曉看了一眼。又聽身邊的隨人說道:「霸刀的那一撥人,有的已經被衝散了。那女刀匪被趕往了東面,已經安排了人去追。總捕頭,其餘的人,要不要往西南邊去增援一下?」

    「你們不見得追得上……」宗非曉低聲說了一句,話音未落,陡然有一隊人從東面過來,手中還拖著什麼東西,用布包著。宗非曉瞇起了眼睛,那東西拿過來時,竟是一把鑌鐵巨刃,令得他一時間有些認真起來:「這個是……」

    布包著的,赫然是劉西瓜慣用的那把霸刀巨刃。

    「回稟總捕頭,我們追過去不久,失了那女子的蹤跡,然後在附近的溪水裡發現了這把刀。」

    「難怪。」心中升起的期待放了下來,他搖了搖頭,低聲道,「說了你們追不上的,現在更追不上了。」話語之中,倒也不見得沮喪。

    當年刑部設計圍殺劉大彪,宗非曉與鐵天鷹都有份參與,這一次劉大彪的女兒出現,顯然也想找他們兩人報仇。但也由於當初為了圍殺劉大彪的調查,對於這名少女,他們多少也是有概念的。

    能夠揮舞這樣一把巨刃戰鬥,戰陣之上頗為有利,但如果對手太強,單打獨鬥中並不佔優勢。而為了駕馭這把武器,需要鍛煉的不僅是力氣,還有輕功。在這樣的戰鬥裡忽然扔掉這把幾乎成為對方標誌的武器,的確有些出乎宗非曉意外,但也因此,他能夠明白少女是下了決心要擺脫負累,別說身邊的幾名刑部高手,就算自己與鐵天鷹兩人,都未必有把握能在今天晚上攆上對方。

    既然追不上,那就無需強求了。他擺了擺手,身邊的人又重複問了一次:「總捕頭,那匪首那邊……」

    宗非曉望向西南邊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追出去那麼多人,已經夠了。如今方百花手下領著的,功夫底子都不錯,我們現在再追過去,也找不到人了。」

    他如此說著,片刻,卻是古怪地笑了起來:「只是牆倒眾人推,方臘一脈在江南作惡,樹敵無數,能不能真逃出去,可也難說得很呢。」

    夜色茫茫,方百花等人逃離的方向已經看不見什麼動靜,唯有月光撲在山間,猶如升起的氤氳,在宗非曉的話語中,充滿了詭譎的味道……

    ****************

     月色的光芒中,有什麼東西匍匐在林間,無聲而緩慢的前行。

    兩道穿著衙役服裝的身影從前方過來,手中的朴刀拍打著草叢,一邊前行搜捕,一面小聲說話。陡然間,黑暗中的身影躍過明月的清輝!

    噗的一下,那身影與兩名衙役迅速而又無聲地衝撞在一起,其中一名衙役陡然朝後方飛了出去,身體撞在樹上,竟沒有絲毫的聲響。另一名衙役轉身到一半,作勢揮刀要砍,手臂被切了一下,然後身體被輕輕一推,緊跟著便是人頭往反方向的一轉!

    夜色之中,這一切都只有黑白相間的剪影,當那纖細的身影如風一般衝出,其中一名衙役身影被打飛貼在樹上。旁邊另一名衙役由於那一切、一推,只是像觸電般的震動一下,然後是人頭與身體不協調的旋轉。在他的身邊,襲擊者的身影也因為這一下用力。在月光中展開了裙擺,旋又合上。

    襲擊者身側,腦袋被掉轉了方向的衙役無聲地倒下,那邊的樹幹上。最初被擊飛的那人也如軟泥般的無聲落下去。隨即,襲擊者纖細的身影繼續俯了下去,溶入一片黑暗之中。

    時間轉過不久,另一片草木的邊緣,名叫西瓜的少女身影從草叢中無聲走出,她籍著夜色又前行了一陣,前方便有動靜傳來。

    雙手之上,兩把短刀無聲地擎出,貼在了身側。但下一刻。她並沒有出刀。而是無聲而迅速地繼續前行過去。那邊出現的。是「淵明刀」方書常的身影,隨後還有「鴛鴦刀」紀倩兒,「羽刀」錢洛寧以及另外三名隨行而來的霸刀營高手。

    「怎麼樣了?多少人到了?」

    「沒多少。回還往前面去了……這次官府殺得太突然,能瞅空殺過來的只有我們。杜大哥他們被追著脫不了身……」

    「中間有內奸,官府才能咬得這麼準……不過暫時不管他們,有沒有機會?」

    「……恐怕很難。」

    幾人說話之間,都是壓低著聲音,走過前方的一處遮擋,劉西瓜朝著側下方的一處光點密集處望去。那一邊,便是依舊押解著方七佛與一干永樂俘虜的營地。

    對於自己所在的這支隊伍會被咬上,眾人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曾經想過幾個預案。而當鐵天鷹、宗非曉他們精銳盡出時過來救方七佛,算是其中一個比較靠譜的想法。不過想要有這樣的機會,仍舊得期待對方真正有破綻。

    這一晚的突襲,官府做得太好,估計方百花所帶領的眾人之中是有內奸的。混戰之中,杜殺與鄭七命等人應該是沒找到機會,與方百花她們一道,被追往西南了。方書常等人終於是臨機應變地實行了原計劃,但此時看過那營地的陣勢後,少女還是皺起了眉頭。

    想要一次圍殺自己這邊,鐵天鷹與宗非曉理論上是需要動用很多人的,精銳盡出恐怕都不夠,但此時看來,他們竟然沒有出動自己預想的人數,又或是已經從周圍州縣調來了人手。眼下的營地,看起來沒有多少的破綻與入侵的可能,相反,在這次出擊的同時,他們還加強了守衛。

    如此看了不久,有人從下方上來,是到更前方去觀察的「金背刀」鄭回還,他朝西瓜點頭打了招呼,隨後卻是皺眉搖頭:「可能沒機會,鐵天鷹還在那邊坐鎮……」

    劉西瓜沉默半晌,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才深吸一口氣,將手指在空中晃了兩下,又晃兩下。

    「那就走。」

    她如此說道,轉過身去,目光之中神色複雜。但眾人也知道此時冒險也是無濟於事,互相交換了目光,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他們終於還是隱沒在了這邊的黑暗中。

    夜色依舊,一行數人沉默地繞過前方山嶺,循著方百花等人逃亡的方向追去。追了小半個時辰,才開始有人說話。

    「他們調了人。」這是簡單的結論。

    「這附近本就是官府的地盤。」

    「還好官府人雖然多,高手倒還是不如我們。」

    「跑得掉的,只是這次之後,估計沒機會了……」

    「姑姑她們怕是想要追到京城去。」西瓜低聲又陰沉地說了一句。

    「那又能如何!不過自投羅網……」

    「怕是勸不了。」

    一批武林高手在戰陣之上改變不了太大的局面,但就算官府聚集的人多,想要將一批綠林高手趕盡殺絕,卻也是極為艱難的事情。眾人心中有這樣的共識,雖然這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少人死了又或是被抓,剩下的人終究還是有逃離或是反省機會的。擺明是一步步走入陷阱,事情不能再這樣干了。

    在這一刻,他們還沒想過整件事情在眼下就遭到覆滅的可能性。但這一認知,在半個多時辰之後,就遭到了考驗。

    那是在將與方百花等人匯合的林子附近。陡然遭到襲擊的那一刻開始的。

    西瓜與方書常等人一路追索,速度極快,又半個多時辰之後,他們追上了逃亡隊伍方才落單的幾人。隨後便遭到了襲擊。

    首先接敵的是紀倩兒與錢洛寧,黑暗中殺出的敵人武藝極高,揮舞兩把細長彎刀朝著兩人快速斬來,這邊才擋下。又有七八人同時襲來,武藝都是不俗,西瓜朝著前方一迎,接敵的同時,也心叫「遭了」。

    之前寧毅的信函過來時,便托陳凡說清了這次方七佛時間背後的推手,以王黼為首,勢力龐大的幾個世家都有參與。如果說他們要將自己趕盡殺絕,在動用官府力量的同時。這些人恐怕就已經派出了家中奉養的綠林高手。此時一交手。耳聽著前方樹林還在傳來廝殺。西瓜第一反應便是這件事。

    她刷刷幾刀將前方一人逼退,低喝道:「殺進去!」其餘人也試圖擺脫對手,但並不見得順利。方書常正與一名持劍的中年人交手,看似伯仲之間。正欲將對方迫退,對方卻彷彿知道他的出招一般,一劍朝他的破綻間刺了過來!

    方書常一瞬間變招飛退,腿上刷的還是被拉出一道傷口來。他心中驚疑,對面的人顯然是非常熟悉霸刀刀法。但眼下也不是細想的時候,那邊聽得有人在低喊:「是霸刀莊的人!」隨後便聽破風襲來,稀稀拉拉的暗器與箭矢朝著這邊射過來了。

    眾人躲開暗器與流矢,籍著樹木的掩藏,一路前衝,途中自己人與敵人混雜一起,偶爾能見到零星的戰鬥,一大撥的敵人已經合圍而來。

    這樣的林子裡,如果說來的是普通人,西瓜隻身就有可能將上百人殺破膽,但如果來的都是高手,整個情況就會真正變得殺機四伏。如今也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怎麼聚集起這樣多的高手的,按照以往的瞭解,哪怕一些大家族富可敵國,能夠請江湖上一流高手當客卿,但也絕對到不了這等規模。

    一路向前,火光逐漸亮起來,那邊是多年前摩尼教一個廢棄的「聖壇」,實際上就是幾間破了的廟宇,方百花等人此時顯然就在那邊。奔跑之中,陡然見得前方身影閃動,兩道身影在昏暗的林間衝撞在一起,其中一人散發披肩,發聲大喝,兩人轟轟轟轟對了幾招,威勢驚人,躲在旁邊的兩人受到波及,都被打飛了出去。打鬥的其中一人,看來便是陳凡。

    作為方七佛的嫡傳弟子,陳凡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力量極大,並且他長期經歷戰陣廝殺,真要殺人時,手段也是凶狠暴戾。但此時全力出手,對面那散發大漢竟在暴喝中與他打了個平手。

    幾下交手之後,陳凡陡然抽身,那大漢衝過去,穿過幾棵樹木後邊失去了陳凡的蹤影,他猛地揮拳將一棵樹幹打得木屑飛濺,這邊西瓜等人潛行過去,與陳凡打了個照面。

    「出事了。」黑暗之中,陳凡見到他們,舔了舔拳頭上的血跡,低聲說道,「忽然來了一批高手,不知道什麼人……那傢伙力氣真大……」

    「姑姑她們在前面嗎?」

    「就在那邊,有些人藏在這邊林子裡,被衝散了,我過來撿撿便宜,順便聚攏一下人,再不想辦法來不及了……」

    「知道。」

    西瓜點點頭,如今大家還在被追殺的狀態,如果被這幫高手牽制住,再有官兵合圍,那就真是死定。正要往前去,方書常卻靠了過來,神色驚疑:「等等,『瘋虎』王難陀……」

    「什麼?」陳凡問道。

    西瓜本也想問,但隨即,她記起自己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

    「方纔與陳凡你打的那個人,像是『瘋虎』王難陀,那時我隨師父學藝,還沒怎麼在江湖上跑,只見過幾次,十多年了……」

    「那又怎麼樣?」陳凡並不明白。

    也在此時,方百花的聲音陡然從那邊的破舊廟宇方向傳來:「你們什麼人!?」

    這些日子以來的戰鬥中,方百花本已受了傷,並且非常疲累。但她畢竟是女中豪傑,曾經率領大軍作戰,在這樣的情況下。話語之中通常還有著颯爽的英氣,但這一刻的問話,英武中明顯也帶了一絲猜測與驚疑,與方書常剛才的驚疑。有著一絲雷同。

    眾人奔向那邊的途中,聽得轟然一聲巨響,巨響之中又夾雜了骨骼碎裂的聲音,透過隱約的光芒。那邊的幾座破廟宇中,有一堵土牆倒塌了,其中還明顯有砸上去的幾具人體。

    「百花妹子,好久不見了。」

    漫天的灰塵裡,有人從那邊走出來,身材寬大,輪廓漸漸顯形間,袍袖飄飄如彌勒,揮舞著煙塵。若是身處近處的就能看清。方纔這身材高大的胖子朝這邊過來。兩名方百花手下的高手試圖攔他。他只是一步跨出,兩名高手就像是黏在了他的肩膀上,直接撞在了那看來還很結實的牆壁上。兩人身上骨骼盡碎,這胖子卻直接撞穿了整堵牆。跨了過來,語氣醇厚而又平和。只這一手,已是接近宗師級別的實力,當年的方臘或許可以做到,方七佛或許也可以,方百花是不行的,陳凡與劉西瓜也不可能。

    那幾座破舊廟宇邊的空地上,方百花已經認出了他,手持紅槍,站直了身子。她三十多歲,對方四十多,是認識的。

    而在這邊,方書常仔細地看了那人,片刻後才有一聲歎息:「林惡禪……『魔佛陀』林惡禪……」

    陳凡攤了攤手:「什麼人啊?」

    西瓜轉著眼睛,然後看了他一眼。旁邊的方書常也看了看他:「佛帥沒跟你說……」這是陳述句卻並非問句,顯然方書常多少能明白其中的緣由。

    「魔佛陀」林惡禪,「瘋虎」王難陀,這兩個名字,在十餘年前或許有著偌大的名聲,但在此刻,真正重要的,卻也不僅僅是他們了,而是因這兩個名字而來的,另一個人的名字。

    西瓜輕啟了雙唇,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異常的平靜。

    風吹過林間。

    ……

    ……

    「司空南……」

    ……

    ……

    「啊……」陳凡歎了口氣。

    風在林間吹過去,火光晃動,嗶嗶啵啵的響。白色的光芒。

    方百花半身染血,按下了紅槍的槍尖,斜對往前方。

    有些事情,在某個象徵出現的時候,就能夠想得通了,倒也不必問為什麼會這樣,至少這一刻,沒人想問。

    有聲音在夜色裡響起來了。

    ……

    ……

    「……江山代有才人出,總是一代新人葬舊人……走的那天,曾經說過這句話……」

    那言語蒼老,彷彿響起在樹林的每一處,光芒蒼白,照在許多人的臉上。

    富可敵國的世家,也難以搜羅許許多多的一流高手,唯有有底蘊的武林世家、江湖勢力,能夠做到這一點。

    摩尼教……

    ……

    ……

    「……你們要做大事,也確實做到了大事,若是真能做成,你們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我……可是百花啊,你們的前頭,已經沒有路了……」

    曾經有那樣的一個人,被趕下了她的位置,在最初的時候,他們一直提防著她的捲土重來。因為即便失敗,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的,她的影響力仍在。

    然而時間過去,那人心灰意冷,銷聲匿跡,一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分裂的摩尼教終於又重歸一體,他們開始做他們想做的大事,逐漸地忘卻了她。

    直到……真正敗亡的出現……

    「……老身回來了。」

    隨著那聲音,林惡禪走向方百花,伸手按了過去!

    ……

    ……

    紅槍點出去!光芒與風中,有身影陡然間躍出樹林,朝著那彌勒般的男子轟出一拳,破風聲響,這是陳凡全力轟出的一記衝拳。拳風之中,那胖大男人寬大的僧袍朝著後方轟然鼓舞起來。另一邊,是衝出樹林的少女,她的巨刃已經扔掉,雙手之中揮著一把單刀,卻彷彿揮著比先前的巨刃還要沉重萬斤的利器,目光之中,凶狠決然!那是霸刀!

    杜殺,羅炳仁,鄭七命,方書常,外號瘋虎的王難陀以及眾多的高手,彷彿就在弦斷的那一瞬間,瘋狂衝來。

    這一刻,沒有猶豫的餘地,沒有人能夠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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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25 07:44:58
第四七九章 略論作死的三兩種方法

  二月的清晨,空氣裡還帶著些許的涼意,客棧院落間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鍛煉,這一邊,寧毅一面打拳,一面與旁邊揮舞長槍的祝彪聊著天。稍前方一點的臺階上,小嬋抱著動來動去的寧曦坐在那兒,笑望著這邊,不時低聲跟孩子說些什麼。

    “……真要說江寧,秦淮河還是很有名的,這次過去了,祝彪你要去,我可以找人帶你去玩……話說回來,聽說你跟王家的幾位姑娘見了面,印象還不錯,我就這樣把你叫出來,是不是壞了你的姻緣?”

    攬雀尾、提手上勢、單鞭……寧毅慢慢悠悠地打著太極拳,看起來頗有幾分宗師氣度,至於另一邊祝彪揮舞長槍虎虎生風的樣子,顯得就有點龍套。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為兒女私情耽誤正事,甯大哥,秦淮河我是挺好奇的,不過這次南下,是不是也有些厲害的高手可以見識一下?”

    “滿 腦子肌肉,祝彪你不要老是說這種只有配角才說的話……江寧那邊,真要說下三濫的市井高手也許是有,但你要說真正厲害的,升平之地的高手一般是吃官家飯,有 心闖一闖的,就都被方臘的那場大亂波及進去了。一年多以前你去杭州,隨便出來幾個都能把你打得找不著北,現在嘛……嘖。”

    “習武之人,正該與高人交手,才有提高。我祝彪豈會害怕!”年輕人揚了揚下巴,“不過甯大哥你當初失陷在杭州。都見過那些高手的,他們真的那麼厲害?”

    “當 然。當初聖公方臘麾下方七佛,教出的弟子便是陳凡。另外的四大元帥像是石寶、鄧元覺、厲天閏、司行方,本來就是先混江湖再混軍隊,跟陳凡比起來武藝只高不 低,還有尚書王寅,我沒見過他出手,但是聽說他的武藝直逼方臘,主要還是因為人聰明。手段多,其餘的什麼八驃騎、十二神、二十四將,雖然說起來在戰場上也 許有點難符其實,但是單說武藝,應該都可以獨當一面。到現在就真的是……刷——全沒了。”

    寧毅歎了口氣,回想當初杭州的事情,頗有些感慨。當然。這也是因為那幫人敗了,他如今卻還過得好好的。江南方臘的這場起義,相對於梁山上那種喊出來的百余頭目,聲勢實在是大得太多,不說盡起綠林精英,至少半個南方綠林都被波及進去。

    八驃騎十二神二十四將當中有些人是被他陰過的。但真要說起來,梁山的中小頭目中,能比這幫人強的,找不出來幾個。而這樣大的陣勢,就在他去年對付梁山的時間裡。已經如同海浪一般撲上了灘頭,然後碎成漫天雪花了。

    “…… 石寶在出杭州之後敗陣被圍。厲天閏戰死青溪,司行方被辛興宗所殺,王寅文武雙全,不過他跟鄧元覺一樣,沒有領導能力,大戰之後,這兩人失蹤,估計不是死了 就是殘了。剩下一個方百花,她雖然算是了不起的巾幗英雌,但畢竟是女人,兄長家人都死了的話,也沒什麼心氣勁了……這次南下,就算我們真要幫幫聞人不二他 們,你也見不到什麼高手。當然,也許能見到方七佛,但聽說他已經廢了……”

    寧毅的說話當中,不遠處正在鍛煉的其他人也都在聽,這 些人都是掛了密偵司名頭的護衛或是家丁。自梁山返回之後,寧毅安排在身邊能夠動用的人有四十多名將近五十,這次在木原縣的,則有二十多名。他們當中有一小 部分是蘇家原本的家衛,有一些為錢辦事,但還信得過的江湖人,另外便是密偵司中秦嗣源撥給他的人手——在這之外,還有不少他能夠調動,但平日裡在其他地方 辦事的成員。

    區區一個幕僚的身份,單為了身邊人的安全,聚集五十多名護衛,實在是相當容易被人指責的一件事。畢竟就算秦嗣源右相 之尊,平日出門明裡暗裡的護衛也不過十餘人。但寧毅的狀況,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心魔之名傳出後,哪怕在京城,幾個月內也是接踵而來的被人尋上,哪怕大多數 是想要出名的雜魚,誰又知道會不會忽然來個大高手,就好像結下怨仇如今還沒死的吞雲和尚,總得有個準備。

    花了力氣聚攏起這些人,主要還是因為手底下有錢可以花,但寧毅這邊也不是隨隨便便的安排。蘇家原本的家衛是可以信任的,江湖人中,儘量選擇笨點的憨厚點的,可靠性也有挑選和過濾,至於密偵司那邊安排來的人,在之前所有的都與寧毅有過共事。

    吸 取過來之後,寧毅對他們的待遇優厚,大都當成家人對待,也安排了燕青、盧俊義、祝彪這樣的高手與他們一道訓練,另一方面,儘管寧毅在各方面對他們都很不 錯,平日裡真正要注意的規條制度,還是相當嚴格的。這管理手段本就是寧毅的長項,而由於這些人大都瞭解寧毅做過的事情,親切之餘卻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有絲毫 輕視。

    心魔之名如今在武林當中傳開,是真正厲害的大魔頭,杭州的事情大家多有聽說,其後梁山覆滅的過程,不少人更是參與其中。寧毅親切起來能讓所有人覺得溫暖,但也隨時有著威嚴在其中,沒有人願意面對這書生真正飆時的樣子。更何況他的背後還有那位大高手陸紅提。

    一 方面在寧毅手下做事,另一方面也是隨時的鍛煉、籠絡,這是寧毅往後會安排在自己身邊的班底。但儘管忠誠度多少信得過,方七佛的這件事上,他們卻不可能起到 太大的助力,就算膽大包天如祝彪,寧毅也不可能叫他幫忙去營救方七佛,這也是寧毅拒絕了陳凡的理由——他的手上並沒有能夠參與到這件事裡的人。當然,如果 只是過去見見。則無所謂。

    如果說他們真有可能聽寧毅的命令去救方七佛這等反賊,也至少也是三五年後。甯毅的掌控力完全深入到這個利益集體內部每一分的時候了……

    此時他指點江山地說著這些事情,祝彪在旁邊偶爾詢問一句當初方臘麾下的陣容,對於這些高手皆已凋零淹沒的情況有幾分歎息。不過年輕人的這種歎息自然用不著太當真,片刻之後祝彪就已經打起精神來,手中鋼槍揮舞如龍,呼嘯狂卷。

    這樣的表演令得不遠處屋簷下的小甯曦頗為開心,甚至看著祝彪這邊,揮舞小手鼓起掌來。他如今會的音不多。口中:“啊啊……叭叭……”的笑著亂喊。寧毅撤了太極拳的架子,頗為不爽地過來抱他:“鼓掌可以,亂喊爸爸可不行,教了你這麼久,你還喊不圓,臭小子……”

    他將寧曦抱起來,眼見父親過來。如今已經很會認人的孩子手揮得更開心了,小嘴往寧毅臉上碰,將口水塗上去:“叭叭叭……吧!”弄得寧毅又笑起來。

    那 邊各自的鍛煉當中,不少人輕聲議論著此時江南的局勢,也有人笑著跟祝彪說,如今心魔的名頭在綠林中也已經足夠跟聖公等人相提並論。真擺出去,也能嚇到一堆 人,祝彪也笑著附和一番。事實上這倒也不是yy,密偵司中多有接觸江湖人,梁山覆滅之後。心魔這個名字在綠林之中,確實是有著偌大的威懾力。

    有的人會將心魔放在邪派一類。但密偵司中的人卻不在乎,不少人其實還在刻意的放話,心魔的背景就是咱們朝廷的高層,甚至直接在我們上頭負責。破梁山的戰績再加上深厚的朝廷背景,這一稱號在綠林人的心中,隱隱是比幾個刑部總捕頭更兇殘的存在。

    眾 人的說笑之中,早晨的鍛煉,其實已經告一段落,不久之後寧毅抱著孩子也過去與他們聊了幾句天,笑道:“我武藝低微,這心魔的名頭可是假的,若是可以,我也 不想要啊。大家都知道甯某為人,那幫人醜化我,實在是不應該……還有,你們看,小曦這麼可愛,這麼可能是什麼小魔頭,對不對啊小曦。”

    他 此時武藝其實已經算不得低微,當然也算不得頂尖,但目睹過寧毅做事的許多人心中大都在想:杭州方臘都被擺了一道,梁山在最優勢的時候被逆轉,都不知道為什 麼就死了幾萬人,大多數還都是被自己人殺掉的,宋江就那樣在陣前被開了膛,若真論起可怕來,說您是魔頭還真不算污蔑您……當然,平日裡生活中又能如此親 切,這也是他的魅力了。

    這些人的武藝半年以來都是被一流高手訓練,原本有底子,半年的打法練過之後,又應付了好幾次的刺殺事件, 多少也都稱得上是好手,這時候也都頗有自信。休息片刻後,才被叫著去吃早餐,對於這次南下江甯,大家其實都沒什麼多的擔心,簡簡單單的出遊,就算真有人想 要挑釁,自也能輕輕鬆松地打了。

    而大概也是同樣的時候,距離這邊數百裡外,看押著方七佛北上隊伍結成的營地間,正顯得有些熱鬧和混亂,此時朝營地間收攏而來的。有死者、有傷者、有十餘名新被壓過來的俘虜,也有大戰過後被搜集起來的,各種叮叮噹當的兵器。

    晨風微涼,山間有霧,宗非曉看著這批俘虜從那邊過去時,也偏過頭來望瞭望這邊囚車裡似乎睡著了的方七佛。

    但他自然沒有睡著。

    這是淩晨過後,來的第二批俘虜。第一批還是在夜裡,那是官兵合圍過去後,先抓住的俘虜,至於這第二批抓住的十餘人,便多是高手了,押著他們過來的也並非官兵,只是在營地門口,雙方做了交接。

    囚車裡的方七佛頭披散,但應該還是在注意著整個情況,這批人被抓到,說明前來救他的那些人,已經覆滅大半。但宗非曉此時並沒有過來提醒他這件事以作炫耀,鐵天鷹也沒有,兩人聚在一塊,皺著眉頭,低聲交談了幾句。

    “……她想見一見方七佛。”

    “……人又沒有全被抓來。”

    “……聽說差不多了,逃走的不過幾十人。方百花已經重傷……他們比我們更重視,不會放過最後這點人的……”

    “……沒跟她打過交道。若是對方有其它想法……”

    “……咱們小心提防便是,他們如今的背景很難說,翻了臉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布 穀鳥的叫聲劃破了清晨山谷間的薄霧,周圍細細碎碎的聲音都進到囚車裡,營地的動靜,風的動靜,整片天地的動靜,小小的囚車之中似乎都能感覺到。方七佛坐在 那兒。默默感受著這些,也靜靜地感受著對方古怪的狀況,直到不久之後,鐵天鷹與宗非曉如臨大敵地聚集了高手,圍在了囚車附近,他才知道,有人要來。

    也是。對方能夠真正沖散百花他們,是有更厲害的人插手了……他在囚車中微微地睜開眼睛,不久之後,一頂綠呢小轎從視野那頭過來了,走得似慢實快,卻又在這片天地之中顯得安靜。

    有人掀開了簾子。

    囚車之中。方七佛那微微眯起,仿佛所有事情都已置於身外的眼睛,輕輕地顫了一下。

    過了許久,歎息聲擾動了晨霧中的空氣。

    “啊……”

    *****************

     清晨的風吹過山崖,從寬大的袍子上熨過去。他站在這山崖上,望向下方延綿的山嶺與人家。

    “魔佛陀”林惡禪。作為沉寂了十餘年後歸來的人,此時的他依舊顯得嚴肅而沉默,只是籠罩在他那胖大身軀上的,也有著淵渟嶽峙般的宗師氣勢,眼下的他,已是摩尼教的新教主了。

    一般來說,普通人身體的巔峰期,通常在三十歲左右的時候到來。

    但對於一名武者來說,三十歲時,屬於自身的人生觀、哲學觀剛剛成熟,才剛剛開始用更加深入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內家高手的巔峰期,通常是在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到來,這個時候,他們無所不能。

    而在這之後,即便是周侗那樣的高手,能夠不斷深入地將自身修為推上新的高峰,身體的素質卻還是不可抑制地往下滑去了。縱然此時的周侗比五十歲時的周侗更加可怕,他的每一次揮拳,也都已經是以生命來揮出的力量。

    林惡禪今年四十七歲。

    在 摩尼教未曾分裂,方臘等人還未動叛變之前,他就已經是摩尼教中的護法,是江湖上最頂尖的人物之一。但當時的方臘等人,實在是如日中天,時來天地協同力,那 時候方七佛、方百花,武藝都已相當高強,由於方臘等人交遊廣闊,他們的身邊更是聚集了另外一大堆的高手,包括鄧元覺、石寶、包道乙,也包括當時刀道中的第 一人劉大彪以及整個霸刀莊。雖然在那場大亂當中,當時足以與司空南、周侗這類宗師高手相提並論的劉大彪並未出手,但霸刀莊仍舊在方臘背後展現了巨大的威懾 力。

    那樣的情況下,他的武藝再高,也只能黯然退走。

    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裡,方臘等人提防過他們的捲土重來,但如同司空南所說,如果方臘能夠一路成功,他們永遠不可能出現。哪怕這些年裡方臘專注於造反,而他專注於武藝,只要方臘還掌控著局面,他們都不可能再度出現。

    哪怕十個鐵臂膀周侗,也沒可能在後來方臘的軍勢中殺出來,他手下聚集的高手,實在是太多了。

    但老天終於還是公平的,到得他的武藝最巔峰的時候,隱藏於地底的原本摩尼教的這一小股力量,終於可以出來了。想必老天也是想要他做一些事情的。

    如此看著下方風景的時候,後方有人走過來了,是王難陀,他手臂上包著繃帶,到了旁邊的懸崖邊緣,站了好一陣子之後,轉過頭來說話。

    “教主,接下來做什麼?”

    王難陀的嗓子有些粗,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向他詢問,語氣之中也有幾分愉悅。林惡禪看了他一眼。

    “傷沒事?”

    “些許擦傷,算得了什麼。”王難陀抬起頭,“當然,我也就隨口問問。若你跟大師姐那邊定了什麼秘密,不必告訴我。”

    “哪有什麼秘密。”林惡禪背負雙手,“方臘他們已經將摩尼教毀得七七八八,我們已經與那位大人說好,殘局我們會收起來。只要是還未死的教中兄弟,也不該再死了,大師姐也好,你我也好,畢竟也是教中之人,不想看著這數百年的傳承,就此斷絕。”

    王 難陀看著遠方,沒有說話,他這些年來並不怎麼管事,但此時既然問了,已是教主的林惡禪也不會不說,略頓了頓:“但債總是要還的,當務之急,自然還是殺了這 最後的幾十人。而後再將潰散教眾從頭整理起,我要做幾件事,讓摩尼教的聲勢再回來,當然,明面之上,摩尼二字,是不能用了。”

    山風呼嘯著過來,王難陀點了點頭,林惡禪的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當然,我要挑戰周侗。”

    他背負雙手,身形如山嶽,這句話說得簡單,王難陀還是扭頭看了他一眼。兩人隨後好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直到這股沉默過後,林惡禪笑了笑:

    “戰 書過不久我會放出去,他身體已不是巔峰,我也不欺他,十招之內,定下勝負。在這之前,你我可以去拜訪一些舊識,百花他們的事情解決之後,還有些事……如今 在南面鬧得沸沸揚揚的帳本的事,那邊要我們幫忙……遲秋崗那邊有一幫好漢,我要去會一會,田虎我也有意一見……最近江湖上出現的那個什麼心魔,讓齊魯武林 吃了很大的虧,若有空北上,我會處理一下,則齊魯武林,自然歸心……這些都是小事……”

    疾風之中,他將心中的計畫與王難陀隨意地說了一陣,語氣淡然,只在片刻之後,望著前方的天地,歎了口氣。

    “摩尼教這麼多年,如今這天下是要不到了,但總不能墮了名頭……綠林還是要的……”

    在摩尼教中這麼多年,最強盛的時候,他並非教主。如今他到達巔峰,整個架子已經散了,他也只能將這架子收起來一些,有生之年,當綠林第一人便是。那龐大的身軀在風中傲然,閉上眼睛,歎息之中,卻也頗為寂寥。

    ***************

     綠呢小轎在微微的晨霧中走遠,但那一抹綠色,卻仿佛還映在他的視野當中。

    方七佛坐在那囚車裡,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原本護衛在周圍的刑部高手們終於松了口氣,隨後是開始拔營的時間,有一車的刀劍哐哐當當地從旁邊過去,蓋在上面的布掉下來了,放在那刀劍當中,最顯眼的,是一把鑌鐵巨刃。

    方七佛的目光在上面掃了過去,隨後停留了下來。

    走在旁邊的鐵天鷹俯身撿起那塊布,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然後微微地笑起來。

    “佛帥,看什麼呢?”

    ……

    “我猜是霸刀。”

    ……

    “別想了,刀在這裡,人當然是已經死了。”

    ……

    “屍體就在那邊車上,不過死了的人,屍體都被剝光了。那是女子,佛帥你看了有些不好。”

    ……

    “都是這樣的,別多想了。我覺得佛帥你這些天也看開了,挺好……沒心事挺好的。”

    ……

    他將那布扔上車,卻沒有將兵器蓋住,只是隨著那車朝前走,跟旁邊的人吩咐了一下:“不用蓋了,這上面是誰的兵器,他們大多認得……看看也好。”

    一路前行,他語氣淡然,背影之中,頗為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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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23 20:05:22
第四八〇章 魔教妖人 得而誅之



     春日的風拂過上午時分的木原縣,朵朵的棉雲在天上飄,隔得遠了,能夠看見從天雲的破口處投下小縣城的一方陽光,那陽光的邊界隨著雲層的遊走,自縣城中蔓延過去。

    吃過了早餐之後,甯毅與檀兒朝著河岸這邊散步而來,跟隨的人並不多,這也算是夫妻倆私下裏的一陣子相處。

    先前因雲竹而來的少許心結,此時看來已經解開,之後夫妻倆也都會返回江甯一趟,祭拜在梁山事件中死去的家人。但事實上,這次相處的時間,在眼下並不會多,一來因爲這次甯毅的人情,還得或許會有些麻煩,夫妻倆不會同行南下,二來則是因爲南面關于方七佛的情況,這一兩日裏,就有了一些變化,讓人難以決定該做出如何的反應。

    不過,只要夫妻彼此心照,這些許的問題,終究算不得太令人困擾的事。

    “……這次的事情,原本以爲那兩位總捕大人得再過一段時間才動手,誰知道提前了這麽多,怕是幾個大族都已經出動了不少人……局勢這麽亂,相公你真打算插手看看嗎?”

    走在河岸邊,輕聲開口的,乃是稍稍有些憂慮的蘇檀兒。她掌家這麽幾年,雖是女子,但也是有著足夠的決斷力的。只是終究沒有涉足過更高的層次,當這次事件的背後涉及到少師王黼、京城附近包括蔡、韓、左、齊等幾個大族,她在信任甯毅的同時以擔心的態度爲主,是有其道理的。

    甯毅自然也明白這點,事實上,若非這次事情中。自己與陳凡、劉西瓜等人之間確有一份人情在,哪怕是牽扯到其它的家人,以蘇檀兒的性格,恐怕都會選擇遠遠的避開,最好一點都不碰不沾。

    “所以這事我也在考慮。”甯毅點了點頭。“局勢未明之前,我也不太確定該做點什麽,雖然說密偵司對這些事情是有一定監督責權,但這次牽扯太深,他們暫時還沒有什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貿然插手怕是容易犯衆怒……”

    檀兒此時正被甯毅牽著手朝前走。皺了皺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呵,開玩笑的。”

    檀兒抿了抿嘴,隨後白了一眼甯毅,笑出來道:“都什麽時候了,相公還說笑呢,那位西瓜姑娘。怕是正在被人追著跑吧……”

    “那我也沒有辦法啊……”

    關于南面方七佛事件的消息,實際上是這天早晨傳過來的。

    自秦嗣源複相之後,密偵司一度停滯的功能逐漸恢複,但之于武朝境內的業務,實際上紛繁駁雜。與其說是控于王權之下的偵查體系,不如說是爲了配合北伐,置于右相手下的私兵。

    畢竟此時武朝政壇中還有衆多的實權人物。再加上經濟發達,幾個大家族與官場勾結後勢力盤根錯節。當今聖上周喆善權衡,也是在一切爲北伐讓道的前提下,方才啓用李綱這種死硬派,再以名氣手段都厲害的秦嗣源爲輔相,又默許了密偵司的存在,若非如此,單是那些往日與遼國做生意,有著利益糾纏的大商戶,都足以讓相令出不了京城。就算童貫等人能夠領兵北伐,後勤方面,也必定是一塌糊塗。

    因爲這個原因,密偵司重啓之後,所做的更多的事情。並非是維護地區和平穩定,首先做的還是打擊二相在朝堂、地方的各種政敵。雖然甯毅參與了杭州、梁山的事情,但事實上那卻並非是密偵司的主業。

    什麽綠林豪傑、盜賊匪寇,他們引起的亂子,實際上甚至不如一位在京的官員暗中反對北伐、對相令陽奉陰違造成的影響大。後世所謂的“俠之大者爲國爲民”,雖然看來有趣,但實際上,考慮到統禦、訓練的難度,使用的成本,那些桀骜不馴的綠林人物實際上根本不如普通農民好用,秦嗣源對于周侗的無所謂,並非因爲他眼光的不獨到,實際上是確有其道理的。

    因此在密偵司中,有關監督綠林一項,占的比例不多,朝廷在原則上並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一開始是紀坤在處理其他事物時隨意看一下,甯毅加入之後,雖然沒用明說,實際上大部分的事物都是移交給甯毅了——這個向來被認爲是甯毅的怪癖——秦嗣源等人對他這種不務正業頗爲惋惜,特別是在甯毅參與到其他的一些有關統籌運籌的細務中後,惋惜日甚。

    當然,畢竟是君子之交,彼此之間又沒有師徒之類的名分。說過幾次之後,秦嗣源也就不再多談,對于綠林,大有“你想玩就拿去玩”的意思。此後絕大部分的有關綠林的消息都會到甯毅這邊來歸檔。

    不過這時畢竟不是後世,消息傳遞有其局限性,甯毅來到木原之後,許多的消息會先到京城再被發來木原。甯毅特意叫人在途中截停,這天早上,便得知了鐵天鷹、宗非曉等人提前發動,率領手下大破方百花殘部的信息。方百花那邊死傷慘重,並未表現出武林高手紮堆的優勢,就證明這邊至少是出動了同等的力量。

    密偵司安排在這方面的人手不夠,傳來的消息也只有個大概,甯毅很難從中了解事態的全貌。只能推測,以王黼、或者某個、某幾個家族爲首的勢力,終于出手發動了雷霆一擊。這些人一同出手的時候,密偵司說是有監察的責權,但實際上,還是不怎麽惹得起的。

    他早上看過之後,稍稍沈默了一陣,隨後吃飯鍛煉,逗弄孩子神色如常,但蘇檀兒自然明白夫君心中所想,這時候說出來的,也正是他心中可能有的憂慮。兩人在河岸邊走了一陣,甯毅對此,倒也並未避諱。

    “……有些人,我確實是希望他們能活著,但是……風來風去、雲聚雲散。事情若不能盡遂人願,也都是命數使然吧,不過沒事的,陳凡他們很厲害……”

    這話可以說得簡單,實際上的意思。卻是相當沈重的。兩人站在河岸上,檀兒雙手捏了捏他的手掌,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倒還是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歎了口氣,甯毅便也捏了捏她的手背。

    兩人在河岸邊坐下。隨後又聊了聊南下江甯的時間。回去到縣城之後,租下的院子附近,院裏院外的衆人仍在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的工作。不遠處修建倉庫的工地上熱火朝天,負責往這邊報告的管事偶爾進出院門,采購膳食的廚娘自側門抱了貨物進來,小婵推著甯曦的小木推車在院子裏玩。甯毅從帶來的幾名“推銷員”已經被放了出去,調查附近的情況。

    甯毅偶爾會出去看看工地的情況,偶爾回來替妻子算算賬,又或是在檐下、院落中走走,陽光落下來,空氣溫暖宜人。但或許是心中有事難決,春日的午後。竟讓人覺得有些像沈悶的夏天。

    倒是在未時過後不久,有一條新的信息被傳了過來,甯毅看過之後,皺眉想了許久。蘇檀兒抱著一盤圓圓糯糯的糕點走過來時,甯毅正站在檐下看著花盆發呆,花盆裏是杏兒栽下的,如今方才長出兩片嫩芽的花兒。

    “相公,怎麽了?”檀兒抱著盤子疑惑道。

    甯毅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隨後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頗爲複雜。他想了片刻方才拿出背後的一張紙來,開口說話:“沒什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好像有了。”

    “嗯?”

    檀兒表情微有錯愕,將一只該是沾了糖漬的手指下意識的放在嘴邊舔了舔,隨後將盤子遞給甯毅,接過了他手上的情報。一看之下,眉頭也皺了起來。

    “我倒是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消息。”甯毅捧著那盤子,“密偵司在這方面的人手不足,不過安排在那附近的顯然是個老手,一得到消息,覺得可以做文章,立刻便傳過來了。‘瘋虎’王難陀,這個名字我以前聽說過一次,傳言之中,還以爲他已經死了呢。”

    “相公打算拿這個來做文章?”

    “我還在考慮該怎麽介入……消息畢竟是太少了。”

    甯毅將一只糕點塞進嘴裏,低聲說道。下午傳來的消息正是關于南面事態的補充,這次圍攻方百花的事情裏,出現了疑似當年“瘋虎”王難陀的人物,而在參與的人裏,似乎是出現了不少當年摩尼教的老人。

    “若這上面說的是真的……”檀兒想了想,“這事情甚至有可能牽涉到相公以前說的那個……司空南?”

    綠林情報往往以捕風捉影居多,方臘之患到現在如果說還能牽扯到摩尼教十多年前的內讧,讓人有些難以相信,因此甯毅也就搖了搖頭。

    “這個消息上也有點模棱兩可,不可盡信,但如果真的牽扯到摩尼教,也不是不可能。十多年前摩尼教本身就是民間大教,方臘趕走司空南以後,還進行了內部的清洗,一些有權有勢的人抓住機會,給予這些人庇護,不是什麽難想到的事情。以這個借口,密偵司真要參與進去,理由是有了,不過具體要怎麽做,做到什麽程度,現在我也拿捏不住。”

    檀兒拿著那張紙,遲疑了片刻:“到了那邊……也就能看得清楚些了吧……”

    “……”

    “……那就早些動身吧。”她說完這句,目光清澈起來,隨後倒也歎了口氣,吸了吸鼻子,望著他笑道,“好吃嗎?”

    “這個?”甯毅拿著手上軟軟的糕點,“不錯啊。”

    “我剛剛做的,給你包在路上吃吧。”她走過來拿甯毅手上的盤子,然後將腦袋往甯毅肩膀上碰了一下,“這些小事,有眉目了就回家,我在江甯等你。”甯毅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

    理由是一回事,遇上這種事情,真要涉足時,也不是簡簡單單可以決定的,檀兒離開之後,甯毅仍在屋檐下站了好一陣子,方才歎一口氣,叫來祝彪。

    “通知大家備好武器,准備啓程,咱們有項目了……你一直想著的武林高手也有了。”

    “啊?誰啊?”祝彪兩眼一亮。甯毅笑著將那份消息給他看。

    “‘瘋虎’王難陀,十多年前就是大高手,這次可能還牽扯到更多的厲害角色,總之……先去准備吧。”

    “是。”祝彪接了命令,喜滋滋地過去召集人了。甯毅隨後又將隊伍中密偵司的另一名管事人叫來。

    “通知沖平縣一帶,包括傳過來這條消息的聯絡人在內,所有可以用的人手。事關重大,我們要過去走一趟了。”

    那人領了命令出去了,甯毅在房間裏整理了出門的包裹,火槍、弩弓、石灰粉等物。待出去時,卻見小婵抱著甯曦正站在門外的走廊上看著他,小甯曦倒是沒心沒肺地張開手讓他抱,小婵卻是眨著眼睛,想說話又有些不好開口的樣子,甯毅過去抱了孩子。又抱了抱小婵:“沒事的,這次會很快,我們江甯見吧。”

    “相公別受傷了……”小婵輕聲說了一句。

    甯毅想了想,笑著點頭。

    *******************

    下午時分,南方數百裏外的山野丘陵間,雨正在下,如油的春雨浸濕了整片天地。潇潇沙沙的似乎讓人無處可去。不久之前,大大小小的、屬于武林人之間的戰鬥還在這片山野中打響,此時已漸漸沈默下來。大雨沖散了鮮血,浸透了屍身,也開始模糊地面上可供追索的痕迹,令得原本經過這山野間的,處于劣勢的一方,得到稍稍的喘息。

    位于這綿綿丘陵山野間的一處尼庵中,滴雨的檐下偶爾會傳出因傷痛而"shen yin"的聲音。一道背負蓑衣的身影穿過庭院,打開蓑衣時。露出了西瓜那張稍有些蒼白憔悴的臉,她將目光望向房間由于負傷臉色更加憔悴的方百花,搖了搖頭。

    “附近暫時還好,沒人追來……”

    方百花點了點頭,西瓜才轉身走向別處。眼下在這裏聚集的人已經不多了。半數以上都已經負傷,西瓜走到一旁方書常等人聚集的地方,他們的傷勢或輕或重,其中最爲嚴重的莫過于杜殺。戰鬥之中他的手臂中了劇毒,爲了保命,整條左臂被方書常當場砍了下來,此時這僅剩右手的漢子躺在地上,鮮血還在從左臂斷口的繃帶中滲出來,沒有人知道他能不能撐過這一關。

    距離這處尼庵數十裏外的山嶺間,另有一道身影穿行在草木之中。陳凡背著“鴛鴦刀”紀倩兒一路前行,兩人頂著一件蒿草匆匆織成的大衣擋雨。由于紀倩兒傷勢不輕,陳凡幾乎是將她綁在了背上,因此也惹來了不少抗議。

    “……你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

    “……你現在下來,是想要拖累我吧。還沒甩掉那幫雜碎,你省點力氣。”

    “放下老娘你就知道是誰拖累誰!”

    “……我又不是十二歲的小孩子了,還能被你騙?別吵了。”

    雖然背著一個人,但陳凡氣息悠長,步履矯捷,穿山過嶺速度極快。事實上,學武者通常都會學醫,至少在內外傷勢上,誰也不見得能瞞過誰。

    “……哼!我不想跟你爭,不過……現在險地未出,你能救得了我倒好,若救不了我還把你搭上,我做鬼可也死得不情願……”

    “……放你的心,我陳凡就快天下無敵了,你……當心……”

    “當心!”

    兩人的話語幾乎同一時間出口,陳凡陡然側身,紀倩兒刷的一刀揮出,砸開一顆飛蝗石。下一刻,陳凡的身體沖破雨幕,如猛虎般的瘋狂奔出,沖向前方的樹叢。

    樹叢之中,一人長槍還未擎起,陳凡就已經沖了過來,砰的一下單臂揮砸,雨幕之中便是轟的一下巨響,水花飛濺,那人長槍折斷,連人帶槍被直接砸進了後方的草叢與泥濘中,鮮血爆綻開一瞬,旁邊一人持刀砍來,被陳凡單手一格,奔突、飛躍、翻滾,紀倩兒的雙刀刷刷刷的在空中拉出了道道血線,待到陳凡背著紀倩兒從地上滾起,紀倩兒手中的一把單刀掠著地上的草叢旋轉著飛斬而出,緊跟而去的還有陳凡擲出的一顆石頭,一刀一石幾乎是同時擊中躲在幾丈外的一名敵人。

    待到陳凡站穩,短短片刻間,埋伏在這裏的四人。便已悉數死了。

    “……咳……”紀倩兒在陳凡背後深吸了幾口氣,“你的反應有點慢。”

    “雖然倩兒姐你教過我用刀,但現在大家境界不一樣了,我覺得要遷就你還是有點困難。”

    紀倩兒艱難地舉起左手,隨後啪的一下。打在了陳凡的頭上。陳凡偏著頭笑了笑,待感覺背後那人呼吸轉勻,才舉步朝前走去,從屍體上拔出了紀倩兒扔出的刀。

    “不想拖累我,就拿著刀。”

    “還用你說!刀不離身。”

    她這句話說完,身體陡然震了一下。陳凡感覺到有熱熱的、黏黏的液體吐在了自己的後頸上,那是一口鮮血。但他托起紀倩兒的雙腿,恍如未覺。

    “走了。”

    “你最好快點,別慢吞吞的像個娘們。”

    微微眯了眯眼睛,陳凡依舊步履平穩地朝前方走去,對于一直陷在敵人追索中心的惡劣事實。也似乎渾然不知。

    “再過去一程,與西瓜他們會合了,就行了。到時候我就可以放掉你這個累贅,回來幹掉那個叫王難陀的家夥,他的力氣很大,打起來還是挺稱手的,我已經好多年沒有打得這麽順手過了……你給我精神一點。倩兒姐,我讓你騎在我背上,是希望你高一點可以看到人,你要是睡著了,腦門因爲太顯眼被人一箭射中,我可是會笑死的……”

    “……咳,小凡,你知不知道……你這人越來越聒噪了……”

    ********************

    雨在下,同樣浸在雨裏的營地當中,方七佛微微擡起頭來。去看那片天上掉下來的雨絲。

    與此同時,南面,距離此地仍有百余裏的官道上,有一絲原本由他布下的回天希望,此時正從官道上奔馳而來。那是由商賈、富家公子組成的九騎。正在雨幕中飛快地奔馳,以這個身份而論,他們原本不該趕得這麽急,但考慮到一些事情,他們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能有記憶力特別好的,又曾經在方臘軍中某些地方呆過人在這附近。也許有一定的機會他們能夠認出來,眼前的九騎,基本上屬于當初方臘軍中身份相當特殊的一支部隊,這支隊伍名義上是處于方百花麾下,名字叫做黑翎衛。

    當初由數百人組成的方百花麾下最精銳的軍法隊,如今還能聚集起來的也就這麽些人了。由于收到了消息,原本還在南面秘密活動的幾人迅速北上,希望能夠及時趕上方百花等人,給她們帶去些許的希望,此時幾人在雨中狂奔,誰也不知道到底能趕上,還是已經錯失良機。而就在轉過前方一個泥濘的彎道時,幾名穿著蓑衣的旅人,在視野中陡然迎了上來。

    九人之中,爲首的富家公子陡然拉起了馬缰,而也就在那一瞬間,最前方的旅人蓑衣舒張開來。

    刀光斬出,如同雪片般的滲入大雨之中。

    刷刷幾下,奔馬身軀上飚射而出的鮮血噴在空中,就猶如大片大片的猩紅血雲,富家公子在空中出刀,與那人乒乒交手兩下,然後被陡然撞飛出去。也是因爲奔馬速度太快,那人出刀之後並未一直揮斬,而是一記看來輕描淡寫實際上剛猛無著的貼山靠,將半截馬屍與那富家公子一同撞了出去。蓑衣在這一下撞擊中,根根木葉直立如劍,然後嘩的收回。

    奔馬的屍體飛散各處,鮮血在雨裏浸開,富家公子被撞飛在三丈外的泥濘之中,艱難地爬起來,道路兩邊劍拔弩張,隨後,大雨之中,只聽那身披蓑衣之人不見喜怒地開口了:“安惜福。”

    富家公子身上沾了泥水,站直之後,身體晃了幾下,好半晌,方才點了點頭:“王寅……王尚書……爲什麽啊?”

    那邊沈默片刻,有些歎息:“我也不想的……但你該知道,事已至此,沒有僥幸之理了……”

    方臘麾下,尚書王寅文武雙全,他雖然出手不多,但在許多內行眼中,他甚至比石寶、司行方、厲天閏、鄧元覺等人更加可怕。方臘死後,他已經消失在衆人眼前多時,但此時再度出現,擋在這路上,無論其中內情如何,或許也真的意味著,再無僥幸之理了。安惜福點了點頭,片刻,又點了點頭,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雨之中,他的臉色蒼白,那笑聲格外悲怆,然後陡然拔劍,沖向王寅!

    **********************

    木原。

    過去找祝彪時,那邊二十多人都在檢查手上的兵器、弩弓,這年月裏以機輪上弦的弩弓屬于後世槍支一般的禁物,普通的軍隊也是拿不到的,算是衆人手上最富殺傷力的武器。甯毅大概說了一下這次南下的目的地。

    “……有關具體的情況,我們還得到達沖平一帶才可能知道,但這一次可能會關系到摩尼教余孽,是一場硬仗,你們鍛煉這麽長時間,雖然武藝都有提升,但誰也不要掉以輕心。包括祝彪,我知道你早想找高手過招,會有機會的……”

    聽他說祝彪,衆人都笑了起來,甯毅伸手在空中按了按。

    “我不是開玩笑。另外,魔教妖人,心狠手辣,陰險狡猾,人人得而誅之,一旦確定這次真是他們參與,那我也要提醒你們,對付這些奸邪小人,不用跟他們講什麽江湖道義,我們是官,他們是賊,給我記清楚了!”

    “是——”衆人大義凜然,齊聲說道。

    “好的,記住了就行。”甯毅語氣轉向溫和,也晃了晃手上的弩弓,隨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還有,這次過去爲了不打草驚蛇,我就不叫甯毅了。”

    他想了想:“不管誰問起來……我就叫成舟海吧。”

    相對于南面幾百裏外的大雨,此時的木原,陽光仍在從雲隙間落向大地。不久之後,天空下有幾輛馬車離開了小縣城,載著這區區的二十幾人,這才施施然的朝南方駛過來……

    PS:最近是在朋友家裏玩。這兩天終于搞定一整集的方向,昨天信誓旦旦地跟人說了今天會更新,今天碼了六千字,碼到下午的時候,朋友家裏的網絡忽然就斷掉了,最詭異的是,朋友家裏有兩條網絡,一條電信一條聯通,居然全都斷掉了,電信的問題好像是網線沒有信號過來,聯通的是因爲水晶頭那有根線斷了。這讓我想起我上次斷更,終于能碼出來的時候忽然停電的事情……晚上的時候朋友買了兩個水晶頭回來,我們自己拿著剝線鉗什麽的研究,到剛才,終于把聯通的網絡搞定,再打開電腦,發現電信的也好了……

    老天確實是在玩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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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26 08:42:04
片月之柔(29歲生日隨筆)

   大概是在11年的年初,我寫了一篇新年隨筆,如今去翻一翻,隨筆的開頭是這樣的:“一個小時前我剛從裝修的房子裡走出來,時間是早上十一點,今天出了太陽,很暖和。我買了一套房子,十二月三十號交的房,現在弄好了廚房、廁所……”

    如今我仍舊記得一部分當時的心情,我在隨筆裡說,生活還是比以前好過得多了,裝修完畢以後,想必可以鬆上一口氣,然後專心來寫這些東西。

    實際上,10年的下半年到11年的上半年,整整一年多的時間裡,我經歷著整個人生——到目前為止——也許是最困難的境地。

    當初為了買房,我攢了一筆錢,這筆錢並不多,幾萬塊錢用來付房子的首付而已。我是一個習慣於計劃的人——大部分事情我懶得動腦,但若是要做的,通常會計算清楚——那一筆錢剛剛夠首付,或許稍微有些節餘,但並不多。

    遇上的事情也很簡單,房子在10年的下半年就已定下,首付前的幾個月,一位伯伯過來借錢,他在桂林做傳銷,虧了許多錢,此時適逢兒子結婚,家裡能拿出的錢不多,希望這邊可以幫忙。父親跟他有些情分,我打聽一下,兒子結婚,他們家只拿出了兩萬塊,我從買房的錢裡抽了一萬出來,覺得這樣也算儘力了,因為按照計算,哪怕他不還我錢,到首付日期時,我手頭的錢也不至於耽誤買房的事情——雖然當時對方信誓旦旦地說是要還的。

    然而一萬不夠,對方見這邊還有錢,就要繼續借。父親對其很是相信,過來幫忙勸說,說對方很守信用,很好的一個人,那邊則說他在桂林還有個門面,其實下半年就會賣掉了。十多萬云云,一定不會耽誤這邊的事情。我也就信了,後來陸續借了三萬四——這個數目我記得很清楚——這筆在現在看來或許已經不多的錢,後來成為了勒在脖子上的絞索。

    理所當然,錢沒有及時還來,難關既然已經過了,賣門面的事情自然再不提了。而我也實在是將錢的數目掐得太準。當首付日期將近,沒有多少的緩衝。當時又出了另一件事,銀行將首付借貸由兩成提高到三成,原本手頭的錢,就更加不夠了。

    我已經很難詳細形容當時的感覺,父母當時沒有多少收入。我在家中每個月幾千的稿酬已是高薪——我們買的是小地方的房子,價格是不高的,也是因此,每個月的稿酬一到,就像是遇上了海綿的一小杯水,它總是可以緩解問題,但問題又總是緊跟在後面追上來。

    或許在一些人眼中。這也是些小問題,只要找人幫忙即可。不過對於當時我的家庭來說,一則我的弟弟從小生病,家裡在給他治病的過程裡,賣了房子賣了地,能夠舉債的親朋,基本上已經借過,二則我自小在這種環境裡長大。因為這些原因連大學也沒有讀,不是餓肚子而是買房子這種事,我也絕不願意跟人開口借錢了。於是一切便到了愈發窘迫的地步。

    這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從買完房子到裝修完畢,我如今記得清楚一點的是顛倒日夜的作息——基本上是累了就睡,睡夠了就起來,繼續坐在電腦前面碼字或者發呆——以及打開燈時看見每天掉在枕頭上的頭髮。

    在二十五歲這樣的年紀上。掉了一年的頭髮。

    那時候巨大的負擔主要是心理上。有時候累得狠了,是會在房間裡哭出來的——不過我他媽的可不承認這是我娘炮的象徵。

    如今說起這些是因為已經時過境遷。其實在當時,如果我願意,對於境況的緩解。我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想辦法加快寫書的速度也就可以了。

    我當時已經寫完《隱殺》,有了一部分的讀者基礎,《異化》雖然開頭調整很多,口碑並不如已經完結的《隱殺》,但實際上的訂閱量比《隱殺》更新時還是猶有過之的。在寫《隱殺》時便有許多叫我加快更新的聲音,《異化》時就更多了。然後在那段時間裡,我很大一部分的心理壓力,實際上也是來自於那本書。

    現在如果要我準確形容,那壓力在於:我害怕自己在某一天向人妥協,又或者是向其他的什麼東西妥協。

    我始終知道,人是會為了自己所處的狀態尋找意義的生物。譬如你沉迷遊戲,你會說我在這其中獲得了友情;你長於運動,你會說,不運動的都是娘炮;你會喝酒,你便說不喝酒不是男人;你是黑社會,你會說我們講道義,重義氣;倘若你寫書,寫得快,你會說我有職業道德;寫得一般,你會說我們不過是在寫網文的;你只求賺錢,“人生中可不就是為了錢嗎”。

    如果有一天,我加快了速度,甚至以敷衍的態度來對待這一事業,我想必也會找出這種種令我自豪的理由來:我有了更多的讀者,更多的人誇獎我了,我擁有職業道德,而且……既然這麼多人都在誇我,顯然我寫了一本好書。

    人為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尋找意義,遠比為了某種意義尋找位置的情況要來得多。

    其實那段時間,我寫異化時的斷更反而比平時來得更多,一來壓力與焦躁影響寫書的狀態,二來在壓力與焦躁的影響下,我更擔心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選擇了讓我覺得輕鬆的路。所以可斷可不斷的情況下,當時的我還是寧願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或許並不是我最接近妥協的一次。

    從一三年到現在,我的寫作過程中,經歷了不少事情,這並非是多麼清醒有序的一年,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這一年有點渾渾噩噩。主要在寫作之外,我見到了不少的人和事——我開始看見某些或許是屬於成功人士的世界,看見某些“成功”的途徑,看見我有可能登上的階梯——可能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的寫作裡,我多少也積累了一點點的東西了吧……

    我因此受到了影響。

    我並非是什麼強硬之輩或者生來便養尊處優不知民間疾苦之徒。每一刻我都懷疑自己的某些堅持是不是錯了,每一刻我又都擔心自己是不是還能堅持下去,我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丟掉了當初的好多信念。而我自己又並不自知,寫書對我來說就是如此戰戰兢兢和充滿疑問的事情。

    關於寫書的理念,我時常會跟人說起——每當有人問起,我就會說起來,我想要寫出最好的東西,所以我希望可以醞釀得更好,更完美。我希望我的書在寫完之後有人看的心情更甚於連載時,因為寫完後才是完整的作品,我喜歡寫書,我因此獲得滿足感,所以我願意付出一部分錢。

    若遇上的是作者,得到的答覆通常有幾類。有的會動之以情說讀者就是要快,寫作要有職業道德,我寫XX的時候,一天三更,他們根本跟不上……寫書就是要如此,有的曉之以利,我們就是賺錢而已。如何快更,如何拉月票,如何賺到更多,我如今有家有室,開銷甚大。也有的就是說,我們不過是寫網文的,你找那麼多意義作甚。

    我通常也只能諾諾點頭了。

    實際上有的人或會以為我清高之至,瞧不起他人。但我其實是很贊成前兩種的。無論任何行當,我覺得,要做好,你得有自己的特色,我更新最快!讀者滿意,這就是本領嘛。我更新最穩定,讀者滿意。這也是出眾。我將讀者被重視的感覺做到最好,自然也是極為可取的方向。我覺得我們每個人做事情,無論如何,方向總得選一個。做好了,便值得欽佩,儘管我與他們選的不是一個方向,我也同樣佩服他們。唯有對“我們只是寫網文”的,我多少會有些腹誹,不過別人的事,也就不好多說了。

    以前別人說起這些時,無論他們覺得如何有理,我心中也不為所動。倒是這一兩年,由於接觸的社會面逐漸擴展,我有時候會心生氣餒,有些東西像是軟刀子割肉,錢的威力,更好的生活,這些日子裡,我能夠看到的更多了。而我也已近三十,該找個女朋友了,準備結婚,再買套房子,奶奶八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生病,得存下一筆錢,得給父母買個養老保險,等等等等。車就不買了,因為我基本只認識QQ……

    看看,真是好多的事情啊。

    我也許有可能過得輕鬆一點的。

    我偶爾會這樣想。

    有時候會有人說,香蕉只能寫出這種矯情的文字了,若是讓他跟別人一樣更新,還會有現在的成績嗎。事實上,我有時候YY一下,質量或許不如,成績怕是只會更好的,我這些年寫書所見,讀者的要求,真是不高的。

    我平時所做,說來糾結,實際上,不過是在自己有十分能力時,把標準放到十一分去罷了,隨時想要超越自己一點,掐死一點,這樣也就可以慢慢進步。

    我五十歲時,想要寫出一本讓自己滿意的書來,所以這幾十年,都是練筆,如果能進步,糾結半年都是有成果的,若平庸自滿,寫一百萬字,也都是浪費。

    這些也都是老生常談了,但這一年裡,我心中感到迷惑的次數確實是最多的,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能不能在將來有收穫,如果我放棄了現在唾手可得的這麼多東西,將來卻一事無成,又怎麼辦呢?

    好吧,這些牢騷到此為止了。

    去年下半年我以快速的更新完成了水滸梁山一段——那倒不是妥協的結果,而是因為經過了長期的醞釀,而且在更新和質量間求平衡也是我從隱殺就在開始做的事情——當寫完了梁山劇情之後,我準備一鼓作氣繼續寫下去,但當時有個問題,嚴重的問題:在主角破梁山之後,整個足有一集跨度的劇情裡,我腦子裡沒有任何畫面。

    我寫一本書,劇情通常是由一個個要表達的畫面或是感覺組成的,但第五集也就是現在要寫的這一集,除了一個我需要表達的大概概念,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我知道劇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方——贅婿的劇情極大,起承轉合非常複雜,現在的大綱已經相當完善。但偏偏在承接下一個畫面之前,這一段全是空窗期,我需要一到兩個如同杭州或是梁山這麼大的橋段來做填充,但當時我只知道自己需要表達的東西,卻沒有任何精巧的具體劇情。

    我當時之所以信誓旦旦,是因為想到了一個也許可行的辦法,我看了一些宋朝的書。研究了一些名人。我想,塑造主角或者主要配角時固然需要很精巧的構思,但唐恪吳敏耿南仲這些次要配角,他們日後也可以有大量的戲份,我可以不用那麼精巧的情節,而是先用大量一般般巧妙的情節散佈線。讓它們纏繞在主線上讓主線變厚,再到後來適當的時候以量變引起質變,這樣我有了大量情節可以寫——反正它們也是需要寫的。

    但後來還是失敗了,當我盯著這些各種需要寫的配角尋找“一般般巧妙”的情節時,它們根本不出現,只有真正不錯的情節在積累,岳飛的、林沖的、周侗的、安惜福的……我想得熱血沸騰。可是這些情節要到寫的時候還有好幾集啊……

    其實,我原本想著解決了更新問題之後,還可以寫一篇《哥如何讓情節變得流暢又厚重的》的議論文的……

    有一點事情我想要懺悔一下:最近我確實偷懶了。

    偷懶是從三月裡開始的。以往我斷更,偶爾會解釋理由,偶爾不解釋,我很無恥地跟人說:“我說的理由都是真的,因為沒必要騙人,因為與其騙人。我什麼都不說也可以。”往日裡我是問心無愧的,無論我斷更多久,我確實在糾結文字和劇情,寫不出來的時候,最痛苦的是我,我日夜顛倒又失眠,還吃不下東西。反倒是能寫出來時,我一切都正常。

    不過,弟弟三月裡已經出去工作了。

    我弟弟比我小九歲半,他小時候命途多舛。得了腎病綜合症,我的家庭也因此受到極大的影響。年齡相隔這麼大,我們基本是兩個時代的人了,可以說,他就是我教大的。我們兄弟倆性格差異很大,他還算聽話,但並不愛學習。他初中畢業以後就上中專,讀了一陣子鬧著要輟學,當時我跟他說,真不想上也可以,出去打工,一年之內想上我就還供你,他出去打了兩個月的工,又回去了,讀了一年多,又復輟學,我跟他說,這次你想清楚,便沒機會了。他去年仍舊輟了學。

    不過對這個我倒是不怎麼擔心。我以前覺得自己性格過於內向,因此下意識地教他要多交朋友,他現在倒是朋友死黨到處有,跟誰都能合得來,整天鍛鍊身體,又受女孩子歡迎,如此進入社會,想必也已經夠了。更多的教訓需要他經歷更多磕磕碰碰後才知道,但男人嘛,總是要經受這些的。

    他在家裡玩了一年,今天三月底出去打工了,在一個長豐集團的廠子裡做流水線。偶爾回來,時常跟我炫耀他有多厲害,他是流水線打頭的那個,力氣大,聽著音樂可以做兩倍的工作量,累得下面的人苦不堪言,流水線屢屢停機,後來跑過來跟他說“我們是計時的又不是計件的”,他才大發慈悲地做慢點云云。

    希望他可以走出一個與我不同的人生。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想,接下來也許是新的日子了。長久以來,我們的這個家庭,過得並不好,自弟弟生病時開始,一切都在急轉直下,我的父母是很厲害的人,哪怕沒有賺到多少的錢,但他們依舊治好了弟弟那幾乎不可能痊癒的病,即便在最難的時候,也沒有放棄過,如果說之後是我的責任,我想我也咬著牙過來了。

    有時候,當有什麼在勸說著我妥協的時候,我會想起當初掉頭髮的那一年,我想,最難的時候都過來了,現在這能有多難?

    三月二十五的那天,暗黑破壞神3開了新資料片,我沉迷了半個多月的時間。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沉迷遊戲了。

    這些年來,即便在我最喜歡魔獸世界的那段時間裡,我一次也玩不了兩個小時,心裡總會有聲音在說:還沒碼字呢。

    抱歉啊,最近確實是偷懶了。

    四月十二號的時候,被朋友邀請去參加了一個叫做百里毅行的活動,第一天從長沙走到湘潭,第二天再從湘潭走到株洲。一共是一百多公里的行程。

    我當然沒有走完,這類活動參與的多是大學生,第一天六十多公里的路程,我走了五十多公里的樣子,儘管沒走完,我還是很開心,哇,這麼多年沒鍛鍊了,我居然還能走這麼遠……

    第二天整個腰部以下的兩條腿疼痛欲死,在這個過程裡,我聽著歌,大概確定了整個第五集的劇情,感覺應該是取自王錚亮的《時間都去哪了》,當然,並不完全是歌的感覺,只取用一部分。

    劇情到今天,也並未完全理清,主要因為我還在外面。我在廣州,明天去聽孫燕姿的演唱會,後天回家。演唱會是一個同學請的,作為八零後,我們對孫燕姿有著特殊的感情,我同學稱“第一次聽演唱會要獻給孫燕姿。”我也喜歡孫燕姿,最喜歡的是《逃亡》:

    “只有自己能,讓自己發光。”

    我確實不想寫得這麼慢。

    我二十九歲了,若論虛歲,已是人生的第三十個年頭。三十而立,到了這個年紀,再說自己年輕也已經沒有立場了,但之於人一生裡要做的事,或許才剛剛開始。我會儘量寫快一點,不過沒關係,我們也許還有幾十年,可以慢慢相處呢。

    啊,我的怪脾氣,還是不改了吧。

    此致,敬禮。

    憤怒的香蕉,於2014年4月26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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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單章香蕉隨筆,不知道該不該PO上,看大家意思吧,不想看就刪除 (留下、會刪除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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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4-29 22:54:45
第四八一章 余燼(一)



     大雨之中的彎道上,雨水濺起了泥濘,當安惜福陡然沖向前方的王寅,在安惜福後方的八騎,也陡然策馬,狂奔而上,與王寅那邊的人,沖殺成一團。

    黑翎衛作爲方百花手下的軍法隊,同時也是永樂軍隊中最精銳的一部分。當永樂朝完全解體潰散後,這八人依舊能夠跟著安惜福辦事,本身也是性格堅韌死硬派,身經百戰的過去給了他們不錯的身手,簡單卻高效的戰陣搏殺手段。至于安惜福本人,能得方百花青眼,也是堅毅果決之輩。武藝之上,雖然比不過劉西瓜、陳凡那樣的天縱之才,但比之什麽“江南十二神”之類的,卻是不差的,放在江湖綠林上,也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所欠缺的,只不過是年齡而已了。

    不過,當這一切遇上的是王寅,卻沒有了多大的意義。

    如果說安惜福是出色,王寅在這綠林中,就已經是走到了頂點的人之一了。

    也是因此,當安惜福做出拼死的姿態沖上來,他只是單手刷的一劍,便斬開了雨幕。雙方的差距太大,人影沖殺中,安惜福原本還在狂奔,陡然間便被迫成了守勢,之後空中劍勢又是一揮,蓑衣揚起一下。

    大雨之中,王寅的隨手出劍,近乎藝術感的華美,被迫停的雨水在空中刷的停留一瞬,形成一條直線,激射的水光足足要飛出幾米遠才停下來,大雨之中仿佛是揮出了一道道扇形的流光,讓人見了那水光都要忍不住的避開,否則濺在身上都讓人有將被劍光斬裂的隱然錯覺。

    安惜福只是一劍便已止步,第二招下,身形狼狽而退,朝著側面撲出,方才躲避開那淩厲的招式。一名黑翎衛的成員猛撲過來,王寅手臂一動。那人被連人帶刀斬裂在雨中,斷刀、手臂、鮮血揚起漫天,旋又在大雨中陡然被壓下,王寅朝著安惜福那邊逼近過去,又是一劍,刷的將安惜福劈飛。

    “當年聖公麾下聚義之人,如今剩余的已經不多了……”雨中他一面走。一面說話,“你雖然並非是我們這一群人,但我也並不想親手殺你。只是你手上的東西于我有用,拿出來吧,我不會繼續追究下去。”

    “貪生怕死,背主求榮。王寅,他們當年看錯你!”

    “事不能成,只能放手,安惜福,我的做法,無需與你交代,你只需知道現在……”

    “王。寅。”

    王寅的話音未落。一個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王”字時那聲音似乎還在遠處,“寅”字出現,就已經到了身後。背後而來先出聲,這是江湖高手以示光明磊落的作風,也就在王寅轉身的瞬間,一個人的存在陡然間就像是從雨中爆發了開來,殺意洶湧狂奔。

    那一道身影由一路狂奔到迅速靠近都未有引起天地的絲毫動靜。但也就在這一瞬,禅杖揮舞而起,在空中濺起水花如炸開的龍頭,兩道身影陡然撞在了一塊。

    交手一瞬,雨水都被迫開。下一刻,王寅朝後方躍出戰圈好幾丈外。當他站定,身上的本件蓑衣已經破了。掉落在雨中,他將另外半件也落在了地上,雙手之中,已經是兩把長劍。一把正提,一把反握。而在那邊,方才與他交手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揮舞著一把禅杖,陡然頓在了地面上。他頭上的鬥笠被長劍斬破了,隨後也就順手摘了下來,露出一雙不怒而威的眼睛,漢子長著一臉的絡腮胡,但無論是頭發還是胡須,都並不長。

    禅杖在空氣中隱隱蜂鳴。

    ——“寶光如來”,鄧元覺。

    王寅看了看滾在泥濘中的安惜福,微微的,露出了一個贊賞的笑意。

    *****************

    雨下一陣又停一陣,在長江北面的這片天地間,綿綿陌陌的沒個了期。

    春雷劃破天空時,道旁的少女朝著後方望了望,乍然間,有些失神。

    “怎麽了?”

    “嗯?”同伴詢問時,少女回過頭來,想了想,“哦,沒事。”

    “後面有人跟著?”

    由于相信少女的實力,同行者朝著後方看了看,以爲她發現了什麽東西,不過少女隨後又搖了搖頭。

    “不是。”她沈默片刻,“只是想起倩兒姐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

    “小凡應該會護著她。”

    “打散的時候,她傷得不輕。”

    少女這樣說著,天上又是一白,然後就又是轟的一聲。

    路邊的三人,正是劉西瓜、方書常與錢洛甯。他們是出來探查情況的。

    自從司空南麾下的摩尼教殘部介入這次事情,高手之間的追索驚險萬分,不過這邊也是相當警覺,通常而言,對方都無法在第一時間聚起大隊人馬,給這邊帶來滅頂之禍。但眼下這一帶已經是人群聚集較多的區域,官府的眼線衆多,自己這邊卻沒有任何情報渠道,帶來的麻煩也是相當大。

    如今自己這邊已經是一堆傷員,雖然按照以前的江湖經驗能夠秘密的藏上一陣,但往往是半日之內便要換一處地點。劉西瓜手下的幾人之中,武藝最高的原本是杜殺與羅炳仁,杜殺手臂斷去之後,羅炳仁便有坐鎮之責。這以下的人裏,方書常的風格相對溫和細膩一點,錢洛甯則相當聰明,劉西瓜帶著他們出來,便是打算進行反向偵查,了解一下周圍的事態到底如何了,如果順利,還可以顧布一些一陣,爲自己這邊,爭取部分的時間。

    對方步步緊逼,是絕不會放松的,能夠躲開幾日,或者說能不能南下渡過長江,去到安全的地方,已經是個極其嚴肅的問題了。

    雷響之後,西瓜舉步而行,錢洛甯擡頭看看,又回頭看了幾眼,還想說點什麽,但方書常已經反應過來,拍了拍錢洛甯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再說了。

    他走上前去,與西瓜說起方才得到的一些信息:“你覺得……是他嗎?”

    先前出來,他們偷偷找到了附近的一個包打聽,又遇上了可能是司空南手下的幾名武者,悄悄跟蹤了一下,發現情況在這半天的時間裏,似乎有些變化。如今仍舊有不少人在追查他們。但在這之外,卻又有一部分人被分了出去,去圍追顯然讓他們更爲在意的一撥人了。

    方百花如今還在自己這邊,先前的幾百人就算被沖散,其余的人也不該引起這樣的動靜才對。他們在包打聽那兒隱約聽說對方在找什麽賬冊,但更多的。一時半會追查不出來了。

    方書常跟在西瓜身邊,往日裏也是接觸甯毅接觸得最多的人,從方才的雷響裏,隱約猜到了西瓜的想法。不過,西瓜想了想,搖了搖頭:“不像吧?”

    “不清楚,賬冊之類的計謀。聽起來像是他在耍。”

    “但我覺得不像,而且時間上趕不及。”

    “如果他隨著陳凡星夜兼程地南下,終究有些可能,若是他來……”

    “他來又能怎樣?”少女擰了擰眉頭,“我也知道他有些計謀,但現在的情況又不同。當年的情況三哥你也記得,他被我們抓住之後的幾個月裏,我們若想殺他。他還不是得引頸就戮。他武藝不高,終究是軟肋,如今這周圍聚起來的是……是……反正……沒有他插手的余地了,謀劃的時間不夠,沾上就會死的。”

    說起陰謀詭計之類的事情,甯毅當年的所作所爲,很令人印象深刻。他將整個霸刀營乃至于方臘軍系的許多高層都騙了個團團轉。但要說聰慧,西瓜也並不會比誰差多少,倒退著推算一番,如果沒有幾個月的時間一路埋下信任的伏筆。再見機行事,甯毅當初也是很可能會被人殺掉的。再接下來什麽三日破梁山的心魔傳奇,別人或許會嚇到,在西瓜眼裏,那終究是經過了幾個月策劃,再以朝廷的力量借勢後的結果。

    如今聚在這裏的,都是綠林間的一流高手,以甯毅的那點功夫,跑來玩陰謀不是沒可能實現,但若是運氣不好遇上某個高手,司空南、林惡禅、王難陀之類的,那結果西瓜根本不願意去想。而且,直覺也告訴她,這個賬冊的事情應該與甯毅無關,她也不知道是爲了這無關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語氣是有些沖的。

    方書常撇了撇嘴,但隨後錢洛甯跟了上來,伸手拍拍方書常的肩膀。兩人止了步,回過頭時,只見錢洛甯正有些疑惑地望著後方。

    雨沙沙的下。山道上青草低伏,不遠處樹林顯得黑暗深幽。片刻,西瓜也微微皺起了眉頭。就在這一瞬間,錢洛甯陡然俯身、拔刀,如獵豹般的沖出。

    他刷的沖入那片幽暗,隨即是方書常,樹木一顫,像是有雨水從樹冠上激射出去。那裏面沒有兵器的響聲,刷刷之間猶如鼓舞起了一片大風,西瓜也拔出單刀沖了進去,身影躍動間,她手中的刀與拳融在一起,隨即傳來砰砰砰砰的交手聲。

    有什麽東西被她打中了幾下,隨即,那樹林裏便是呼的一聲。寬大的袍袖一掃,西瓜、方書常、錢洛甯三道聲音同時飛退了出來。

    寬大的僧袍、圓圓的臉,帶著猶如深淵一般的氣勢,逐漸出現在三人眼前。那是林惡禅,他面帶微笑,步伐緩慢而沈穩。

    以身手而言,如今的劉西瓜、方書常、錢洛甯三人已經接近頂尖,再加上出自霸刀一脈,聯手之中合作無間,江湖上已經罕有敵手,但方才林惡禅以一打三,雖然誰也沒占什麽便宜,但對方表現出來的實力,卻委實驚人。西瓜手上的拳法乃是劉大彪當年精心所創,與霸刀結合,大氣之中充滿無數殺招,西瓜雖然看來嬌小,手底下的功夫卻也足以開碑裂石,方才在林惡禅身上打了好幾下,對方皮粗肉厚,竟似沒有絲毫受傷。三人看著他,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上次你們走得倉促,與故人之女相見,竟也沒有說話,有些遺憾。”林惡禅口中說道,“你是劉大彪的女兒,那個叫做西瓜的吧?另外兩位,也該是劉大彪當年的親傳弟子,果然英雄出少年。嗯……其中可有你的夫家麽?”

    西瓜握了刀看著他,錢洛甯道:“什麽‘魔佛陀’林惡禅,你實在太胖,不適合做跟蹤這種事,還是先把你身上的肉減掉一點吧!”

    西瓜扭了扭手腕,語音微帶沙啞粗犷:“而且身法也不高明,躲我的拳都躲不過。”

    方書常道:“另外,開口就問女人的夫家,修養也差。”

    三人冷嘲熱諷,林惡禅面上帶著微笑的,看起來卻並不著惱:“林惡禅三字,乃是年輕時所用之名,如今不用再提了。一日之前,我已托人向周侗發出戰帖,如今本人所用之名乃是林宗吾。今日過來,雖然不是什麽好意,但也確實是想看看劉大彪的後人,打個招呼。”

    他說到這裏,方書常抽了抽嘴唇,錢洛甯那邊看了方書常一眼,兩人“切”的一下,就要嘲諷地笑出來。但林惡禅的話,還在繼續。

    “天南霸刀,不愧一代宗師,當年的我,是及不上他的。大師姐當年也說,若無劉大彪,方臘當年想要篡權,至少還得十年經營。如此一代人傑,我心向往之,因此,當大師姐當年叫我設計伏殺劉大彪時,我心中也是有些遺憾的。”

    “你說……什麽!?”說完這句話,空氣中的氣息,陡然變了!

    少女咬住牙關,握緊刀柄,一字一頓,目光之中,血絲已經遊走出來,開始變得通紅!

    林惡禅背負雙手,望著這邊,微微笑了笑。他當年的外號是“魔佛陀”,既有魔的一面,實際上也有佛陀之相,如今這圓臉的笑容之中,平靜,帶著些許斯文,配合著冰冷的氣氛,卻又襯出了些說不出的詭異來……

    “胖子!你……再說一遍!”

    西瓜微微躬了躬身子,沈下尖刀,血紅的目光與牙齒都在顫抖著,氣血搬運,已至極點,整個身形都已經充滿了可怖的凶戾氣息,看起來如同一只身形矯捷又可怕的野獸,就要朝著對方沖過去,用牙齒將人生生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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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二章 餘燼(二)
        
    「胖子!你再說一遍!」

    風在吹,西瓜咬緊了牙關,難以抑制住腦內因林惡禪的一句話翻湧起來的情緒。雨的那頭,林惡禪微笑地望著這邊,對於眼下的情形,也是頗為滿意。

    當年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名聲還沒有變得頂尖,就被方臘的那次反叛逼得潛入黑暗之中,隱姓埋名長達十餘年的時間。這十餘年的時間令他能夠在壓抑之中安靜沉思,精研武藝,走上了與一般武林人並不一樣的一條道路,如今終於能夠再現於這世人眼前,於他而言,也有不少的東西,需要一一發洩。

    他輕輕揮了揮寬大的袍袖,抬頭望向天空:「你沒有聽錯,這件事如今已經沒有遮掩的必要。當年圍殺劉大彪的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刑部動的手,實際上在暗地裡,那是我們暗中運作的結果,這也是摩尼教自分開之後,我們這邊唯一的一次動手。」

    他笑了笑:「你的父親乃當世人傑,當初動手,能否成功只在兩可之間,後來僥倖殺了他,我們這邊也付出了不少代價。那時方七佛還在暗中尋找我們這邊的下落,考慮到如果出現意外,我們這邊可能被順藤摸瓜,一網打盡,大師姐準備看看情況再說,這一看,便又過了十年……本座也不得不承認,自他叛亂那一戰之後,長久以來,我們都難有任何復仇的機會,在這方面,方臘也確是一代人傑。」

    西瓜沉默著。等待著對方的自說自話,此時她、方書常、錢洛寧三人都已是高度戒備的狀態。林惡禪沒有過來,但他在那邊說著話,輕描淡寫的舉手投足間,也確實是渾然天成,巨大的身軀就像是融進了雨中,令人不敢輕易過去,雙方便如此的對峙著。

    林惡禪微笑著嘆了口氣:「明珠投暗、錦衣夜行,都是人生憾事。這十餘年來,本座在暗處潛心修行。一方面是因為迫不得已。只能選擇安靜,另一方面,心中也確實充滿著壓抑。安靜地閉門造車不見得能令人精進,這壓抑卻是可以的。在這方面來說。我也得感謝方臘與你父親他們當年所賜的經歷……」

    方書常冷冷笑起來:「你可以直接說。你就是個因為失敗。只能躲在暗處詛咒敵人,卻不敢出手的變態小人就行了。」

    他的這句話惡毒之至,林惡禪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微微笑著,竟像個有些靦腆的斯文書生,片刻,竟還點了點頭:「若是這樣說,其實也沒什麼不妥。」

    他頓了頓:「一個人這一世,難脫七情六慾之苦,儒釋道幾門,求道理、求解脫、求駕馭,世間這一切事物,也皆因七情六慾而來。本座年輕之時被稱作『魔佛陀』,自是不信佛的,本座敬畏這七情六慾,因有這七情六慾,人才會去做事,因這七情六慾得不到滿足,人才會將事情做好。情不至極,事也往往難至極點……」

    「……這十餘年來,本座心中,壓著有各種執念,有貪、有嗔、有痴、有恨……這些東西也令我在這十餘年裡,一刻也不得停下,不得放下。本座求的乃是勘破,世間一切情緒,皆有正反兩面,這正反判斷,可源自道德,也可源自自身,本座便取其中積極的一面,分開消極的一面。本座曾經貪圖世間名聲,貪戀他人敬畏,故此須得勤練不綴,因心中有恨,故此追求雪恨的一日,因此念至痴,不能放下,故此也再無退路……十餘年來,本座從這其中踏出一條路來。」

    他的語調依舊平淡,與幾人講述著這條心路,然而待到這段話說出,兩邊的氣氛,已然有些不同了。

    壓抑在對方淡然的語氣中往最高點聚集,在林惡禪那看似斯文的圓臉上,偶爾會閃過一絲截然不同的表情,凌厲、忿怒、深沉、壓抑與透徹的目光融匯起來。在他說話的這一刻,就彷彿是「魔」的詭異、肆掠與「佛」的清明、透徹都在朝他身上聚集。

    「本座承認方臘乃當世人傑,那是因為,他的確做到了本座無法做到的事情。但若只論雙方武藝,只在五年前,本座便已超過方臘一籌,單打獨鬥,方臘麾下,無人能是本座敵手。」

    錢洛寧笑了出來:「怕是你吹牛的習慣又出來了吧,人都死了,你當然怎麼吹都行。」

    林惡禪笑笑:「嗯,這些事情,總是得打過之後才知道。」

    他低頭吐出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事實上,幾年以前,事情對本座而言已經變得很簡單,能夠報復之時,本座出來報復,若是你們實力雄厚,不能報復,對本座的影響,也已經不大了。今日之事,也是如此,將劉大彪死去的真相告訴你們,確實能令本座心情好些。如今想要看到的反應本座已經看到,小姑娘,你今天死了,會有什麼遺言嗎?」

    「你們走。」

    林惡禪話語問完之時,三人之中,最為單薄的那道身影也發出了聲音,劉西瓜方才一直低著頭,但身上氣勢,卻已經升至巔峰。同樣拔了刀的方書常與錢洛寧愣了愣,林惡禪站在那邊,也微微偏了偏頭,嘴巴張成o形:「哦?」

    「你們走!」劉西瓜又冷冷地說了一句,隨後單手橫刀,眼睛閉上,又睜開,「父親的仇,我要親手報!胖子……今天沒人救得了你。」

    局勢的對比中,林惡禪顯然要高出西瓜一籌,但西瓜本身此時也已經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之一。她此時雖然看似逞能,方書常與錢洛寧卻明白,她是讓自己這邊兩個人快速逃離,然後回去通知整撥人轉移。微微的遲疑後,西瓜血紅的眸子瞪了過來。方書常與錢洛寧對望一眼,一咬牙,猛然飛退。林惡禪眨眼間,西瓜已經望定了他。

    兩道身影迅速遠離中,兩人對峙了幾次呼吸的時間,林惡禪搖了搖頭:「又能怎樣呢……」舉步走來。他步伐不快,對於西瓜,顯然也並未輕視。西瓜橫刀在那兒,盯著對方的步伐。

    時間就像是是放慢了速度,兩道身影間的距離。在雨中逐漸拉近。鋒芒交錯,一觸即發。也就在林惡禪將要進入西瓜攻擊範圍的一瞬間,他的步子奇異的變了一變,似乎更慢了一些。那邊。西瓜沉下目光。沉下刀鋒。雙唇間咬緊的牙關,陡然間露出森然的氣息。

    就像是弦驚的一刻,空氣中。雨水砰的綻開!下一刻,西瓜拔腿就跑!

    「啊……」林惡禪微微張開了嘴唇,隨後,啞然失笑。他為著應對對方的出招,袖子還微微掃了一下,如爆竹般的震開了周圍的雨滴。但少女的身影如離弦的箭,陡然遠離了。

    動如脫兔,西瓜的目光中還蘊著那鮮紅的恨意,但此時她的選擇,卻的確是沒有回頭的逃離。從一開始,她與方書常、錢洛寧的風涼話中,就在評估著對方的弱點,林惡禪雖然厲害,但身形龐大,身法不夠靈活,必然也不夠快。考慮到對方說起自己父親的死因,是為了激怒自己,西瓜也就選擇了將憤怒表現出來。待到方書常、錢洛寧離開後,她才轉身逃跑,只因三人之中,她平時修煉那把巨刃,輕功身法,其實是最厲害的。

    父親死去的真相,或許不是假的,自己的心中,也確實充滿怒意,很想掉過頭去大打一場,但眼下卻並非戰鬥的時候。

    大家都還身處險境的時候,自己也沒辦法因這種自私而冒險了。

    以林惡禪那種身形,她不認為對方能夠追上自己,然而,違背常理的破風聲,就在片刻之後到來!

    林惡禪的攻擊,形如怒潮!

    *******************

    一瞬間的失笑之後,林惡禪方才發足狂奔,朝著西瓜追了上去。

    巨大的身軀在雨中就像是鼓起了風雷之聲,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飛快地穿過那處小小山坡,直衝對面的小樹林。而看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竟然是在這高速奔跑中,逐漸縮短!

    平日裡依靠著慣性揮舞一把沉重的大刀,表現出來的身手,已經是江湖頂尖的層次,西瓜的輕功,實際上是她的最強項,江湖上恐怕已經罕有敵手。然而這一刻,林惡禪的身體違反了常理,就像是有什麼驚人的東西,正從那巨大的身軀裡爆發出來,轟然追至。就在衝進樹林的那一刻,西瓜已經感受到了腦後的破風聲轟然襲來。

    林惡禪追至身後,單手便朝著她抓了過來,輕笑之中,五指間像是兜起了風雷。

    這一刻,西瓜已經明白過來,林惡禪沒有說謊。此時能夠支撐起這龐大身軀的,只能是怒潮般驚人的恐怖內力,他的身手已經確確實實的踏足宗師之境。自己沒有見過傳說中天下第一的周侗,但此時的林惡禪,已經足堪比肩當年的父親,甚至猶有過之也說不定。

    自己在算計他的同時,他恐怕也在算計自己。若是方書常與錢洛寧還在,三對一的情況下,他可能得不到什麼成果,自己讓兩位兄長先走,以為自己肯定能逃掉,實際上,恐怕也落入到他的算計裡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陡然間一咬牙,再度加速,身形在前方的樹木上踏、踏、踏,迅速拔升。林惡禪的那一掌砰的揮在了前方的樹幹上,碗口粗的樹幹被直接拍爆了,樹木傾倒,西瓜的身形在空中一折,反手怒斬而下,林惡禪的手掌朝著上方一托,西瓜一拳砸在他的掌上,身形落下時,雙腿猛地踢向對方頭頂的太陽穴。

    吱呀呀的聲音中,樹木在倒,兩人交手的聲音迅速響起來。西瓜的小金剛連拳剛猛迅速,配合刀砍足踢,攻擊靈動,連綿不絕。林惡禪的手下功夫卻是剛猛到了極點,深厚的內力推動下,每一擊都有著驚人的巨力,轉眼間,林中又是好幾棵樹木動搖,積累在樹冠上的雨水嘩啦啦的衝下去,有兩棵樹往下方倒去。陡然間,林惡禪抓起一棵碗口粗的林木橫揮起來,西瓜圍繞著那樹木的枝葉躲避出招,然而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那樹木被揮出在天空中!

    樹木沖上天空,遮擋著雨水像是撐開了一道水幕,那樹木是從樹幹處被打斷的,飛在空中的樹冠、枝葉像是一把傘,有的已經被斬斷了,也在飛出去,那樹冠之中,就裹挾著西瓜同樣被撞飛的身體。

    轟然間,樹木飛出兩三丈外,而後嘩啦啦的往外滾。西瓜的身體也從空中砰然掉落,朝著後方連續滾出了好遠,方才單手撐地,半跪著定住身形。她原本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此時斗笠已經沒了,頭髮與衣物凌亂,沾了泥濘,狼狽不堪。雨水隨即又將泥濘沖刷下去,抬起頭時,西瓜的口中,已經在溢出鮮血來。

    轟的一聲,天空中雷又響了,西瓜朝響雷的方向偏了偏頭。

    那一邊,林惡禪正從樹林中走出,帶著簡單的殺意,逼近過來……

    ***************

    同一時刻,在這片雨天的另一側,小小的車隊進入了名為沖平的、髒亂不堪、污水肆流的小縣城,掀開車簾朝外面看時,寧毅放下手中不多的幾份情報,捏了捏額頭。目光之中,有著並不確定的煩惱與惘然。

    雷聲,響在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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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三章 餘燼(三)
        
    由於大雨,沖平縣城的街道上污水四溢。這是大運河支流上以漁業為主的小縣城,馬車經過時,泡在水裡的,到處都是魚的鱗片與內臟,雨水的沖刷下,腥臭味或許已經有所減弱,但仍舊能夠清晰地聞到,可想而知,平日裡這邊會是一副怎樣的情景。

    在過來的路上,寧毅已經問清楚了沖平的情況。這邊說起來是以漁業為生,實際上,除了捕撈、集散之外,這座縣城裡,主要是做醃魚的生意,而醃製的材料,多是死魚。死去不久還未腐爛的,賣不出去了,便拖來這邊醃成魚乾。

    此時的世道雖然遠不如後世那般好,剛剛死去的魚,願意吃的倒也大有人在。但若口中說出來,死魚終究是不太好聽,因此這縣城的小小生意,也算是踩在灰色的一條線上。既然已經灰了,人們也不會太講究,平日裡這邊臭氣熏天,有些身份的人,便不太願意過來,也就因此成了綠林人士的出沒之地。

    寧毅等人這次過來,尋的是密偵司在這邊的一名負責人,車隊在縣城一側的小院外停下時,對方正在院子裡手忙腳亂地收拾一筐打翻了的死魚。眼見著車隊停在這裡,對方快速地抱了幾抱地上的死魚扔進筐裡,然後擦了擦額頭,朝這邊過來。

    互通暗語,詢問了姓名之後,寧毅等人確定下來,眼前這人便是密偵司坐鎮這邊的負責人郝金漢。他是密偵司曾經的第一批成員,曾被派去遼國執行過長達三年的細作任務,回來之後才被安排在此。此時看來,眼前的中年男子大概四十歲出頭,身上雖然髒亂,隱隱發出死魚的臭氣,乍看之下,也就是個普通的、整日勞作的老農,但他身形沉穩,目光之中帶著些許安靜的氣息,雖然寧毅等人的到來令他多少有些侷促,但依舊讓人覺得可靠。

    密偵司在對抗遼國之初成立,這一批人乃是軍職,對方的職位是一名什長,手下有七個人。

    「司農、幺妹、三子……還有我手下的幾個徒弟,今天都出去了,送貨,也探一探附近的情況。裡面……呃,寒舍、簡陋,大人就請將就一下、將就一下……」

    互相確認身份之後,對方便將寧毅等人迎進院子裡來,進了房間,果然是頗為簡陋。四周掛著魚乾,房間裡顯得沒太多光線,郝金漢點起油燈,隨後又在爐灶裡生火開始燒熱水待客。待到寧毅等人說著「自己人」過去幫忙,對方才出去,將院中污水裡的一些死魚拾回筐內,再將那一筐死魚搬回對面的房間。

    他倒也沒有太多的耽擱,只是簡單地換了一件衣服,過來時,手中已經拿了不少情報來。

    「成先生,這些應該是您要的。附近幾個州縣,最近幾天裡衙役、官兵的調動,還有一些散碎情報。我……我還未整理好,您先看看。」

    「這太好了。」聽聞對方拿來這些,寧毅笑著接過,稍看了看開頭,「郝先生,有附近的地圖嗎?」

    「有。」

    郝金漢點了點頭,從隔壁房間拿了一張陳舊的地圖過來。

    此時眾人才剛剛進屋,有的人搬著東西,有的人幫忙提水、燒水。寧毅拿著那一疊情報便在房內的桌邊坐下,又回頭道:「郝先生,這地圖有多准?」

    「六七成是准的,若有些不確實、未畫上之處,小人也都清楚。」

    「那太好了。」寧毅笑起來,「就請郝先生與我一同推一推,這兩天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過來坐。」

    那郝金漢此時頭上、手上還都與死魚的氣味與粘液,雖然看起來也不是拖拖拉拉的人,此時倒也有些猶豫了。寧毅笑著擺手:「沒關係的,咱們時間緊,要爭分奪秒。」

    郝金漢雖然也是見過世面之人,但眼前所見似乎並不與他之前的預想一致。不一會兒,寧毅已經將他拖在了桌邊坐下,祝彪等人端來溫水等物,他也就稍稍清理了手和頭臉,其餘的人將一些箱子搬進房間。當寧毅開始瀏覽那些附近情報時,這次隨行的有七八個人都已經聚集過來,而祝彪領了其餘十多人,開始到周圍觀察狀況,附近警戒了。

    沖平附近這次的事情,以方七佛為中心,牽扯到官府、方百花等方臘餘孽與忽然出現的世家勢力三派。對密偵司而言,官府一方的情報已經相對透明,宗非曉與鐵天鷹在附近派出了許多的衙役、捕頭,圍追堵截,他們雖然不是拿下高手的主力,但有些地方人被殺,有些地方被強行突破,這些線索彙總起來,也就能夠大概拼湊出方百花等人被打散後逃跑的情況。

    這次隨寧毅過來的人,有一批也是隨著寧毅去過山東的同伴,這段時間的歷練之下,也都有著不錯的邏輯能力,一批人聚集起來,便開始彙總情報中的信息。郝金漢是真正的地頭蛇,大家也不時的跟他詢問事情,他原本對這雷厲風行的作風倒還有些拘束,不過寧毅言辭和善,條理清晰,他隨即也就輕鬆起來,開始結合情報,說出自己的推測,與眾人一道討論周圍的狀況。

    一部分的消息,隨即也就拼湊了起來……

    「……二月十一凌晨,四平崗打完之後,方百花的那一撥人,就已經被打散大半了。後來出現、圍追堵截的那批高手,跟鐵天鷹、宗非曉這邊明顯是有默契的,他們拿的命令來自府衙,該是那幾個有來頭的大家族做事的風格,我們查不到具體情況,但這邊綠林當中,一些人都變得很緊張,說是來了惹不起的人,但具體怎樣,又都是含含糊糊,大多是聽別人這樣說而已……」

    「綠林之中魚龍混雜,大家認識的人不盡相同,這幾天到處都在亂吹風,有些消息很不可信。但風能吹這麼久,我估計是一些有地位的老人認出了誰,又不敢亂說,最後才變成這種樣子。一直到後來,我們聽說可能是摩尼教內訌,甚至聽到了王難陀這個名字,才覺得事情必須得跟上面說一說,誰知道成先生這麼快就來了。」

    「『瘋虎』王難陀這個名字我是聽過的,十多年前摩尼教內訌,司空南一系被排擠出去,王難陀是右護法,武功一般般,談不上什麼高手、宗師。這次的事情,如果只是王難陀這些人被排擠出去後單走,倒是問題不大,但若是摩尼教餘部借屍還魂,不久之後,怕又是一次方臘之禍。」寧毅說著,笑了笑,隨口道,「哦,對了,方百花那邊,被抓了些什麼人,死了的都有誰,還有多少在外頭,郝先生可有聽說嗎?」

    聽寧毅說起王難陀武功一般般時,郝金漢眼神晃了晃,顯然有些不同意,不過考慮到京城來的相府客卿對武藝的瞭解可能有限,他自然不可能說什麼。此時笑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怕的便是這樣……不過方百花那邊的情況,具體的倒是沒有透露太多,如今這消息在宗非曉、鐵天鷹兩人手上,一時半會恐怕不會告知地方官府。不過……估計也沒多少人了吧,聽說綠林間有名的參天刀杜殺在這戰中也被斬了一條手臂,可能已經死了。」

    「哦?」寧毅嘴角笑意未減,「參天刀杜殺,我聽說過,這可是悍匪。霸刀莊……怕也差不多了吧。」

    「還有在逃的,不過可能也很難逃掉了。挺有人說,他們在押送方七佛的營地裡看到了一把鑌鐵大刀,幾乎有一人高,又寬,很像是傳言中霸刀劉大彪的兵器……殺了劉大彪,宗非曉他們就又是大功一件了。」

    「哈哈。」

    郝金漢說到「劉大彪的兵器」時,寧毅已經張開嘴笑了出來,愉悅的笑容停在那空中,待他說完,又「哈哈」笑了兩聲。他本是坐在椅子上,此時往椅背一靠,隨後,單手捏著下巴,做了個沉思的表情,片刻,他望向郝金漢,嘴巴張了張,郝金漢以為他要說些什麼,但終於沒有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寧毅才又張了張嘴:「好事啊,這些倒無所謂了,倒是……宗非曉跟鐵天鷹他們現在在哪?營地紮在哪?如果可能的話,還是得去跟他們打個招呼,主要是……摩尼教的事情,不能馬虎。」

    「就在四平崗西南一點的地方,呃……地圖上的話,這裡……」

    郝金漢的說話聲中,寧毅微笑的神色如常,但話語還在一直說:「……當年摩尼教發展迅速,也是托庇於一些大族、豪紳,雖然司空南一系被趕了出去,但不代表他們就不是摩尼教了,若是矇騙了某些上位之人,接下來,便又是同樣的一件事。哦,這裡……而且大族蓄豪奴、打手也就罷了,私下裡庇護這等謀逆之人,視國家法度何在,而且庇護他們這麼許多年,都未曾報知朝廷、官府,將這些人身份澄清、洗白,這些人又是有何居心!簡直是朝廷之敵、百姓之敵……」

    寧毅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郝金漢連連點頭,他領會的卻並非話語的原意。右相要推動北伐,朝堂之中有盟友也有對手,以王黼為首,這次參與的幾大家族中,也必然有不少右相的政敵存在,這些政敵沾了摩尼教,右相就可以拿著做文章,他之所以將消息迅速發了出去,考慮到的也是這個原因。此時這「成舟海」一套一套的,郝金漢心中大概就在想:「我這消息果然遞得不錯,丞相應該能用上了。」他也是去過遼國,推動過北伐之事的,此時雖然身份不高,但能夠出這麼一份力氣,心中也是高興。

    一群人又分析了片刻,寧毅藉口走出房間,站在屋簷下時,稍稍有些失神,拳頭已經在袖子裡握了起來。祝彪從旁邊過來,輕聲道:「那個劉大彪……」

    寧毅嚥下一口口水,隨後看了他一眼,過了一陣,低聲而又艱難地開口道:「死要見屍。」

    祝彪點點頭:「那今晚,你過去,想要動手嗎?」

    寧毅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祝彪看見他嘴唇動了動,咧開嘴唇露出了牙齒,不知道是在幹嘛。那臉上的表情變幻著,像是笑容,又竟然顯得有些猙獰,表情在屋簷下連續變了好幾次,才終於找到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和煦的笑。

    他於是就那樣笑著,轉身進到房間裡去了。不一會兒,房間裡傳出了眾人的歡笑聲……

    大雨之中,兩道人影還在不斷追趕奔逃。

    雨下在身上,已經沒有了感覺,血在沸騰,身體就像是在燒起來。發足狂奔之中,痛楚都已經沒有了感覺,只有將身體不斷逼到巔峰的警報,在耳邊、視野中嗡嗡作響。

    衝下草坡,後方的攻擊又已經到來,她在轉身之中與對方對了兩招,口中的鮮血乾脆就朝著那張胖臉上噴了過去,然後整個人咕嚕嚕的滾下草坡。

    天旋地轉。當她勉力從地上站起,搖搖晃晃間,後方是……河流。

    破風聲從正面襲來,她用雙手一擋,整個人都朝著後方的空中飛了出去。

    嬌小的身體在空中轉了幾圈,砰的落入湍急的水流當中。

    龐大的身體追到河水邊,抓起一顆圓石,用力揮了出去,轟的一聲,石頭呼嘯著砸開了水面,少女只覺得肩膀上一痛,身體昏昏沉沉地旋向水的更深處,鮮血已經在水中渲染開來……

    不能睡!那死胖子會追過來!她努力保持著清醒,咬緊牙關,但身體確實已經走到疲憊的邊緣了。

    河岸上,龐大的身軀轟的一下衝入水中,在大雨裡激起高高的水花,看起來,就像是一頭衝入水中的巨熊,朝著獵物逼近過去——

    同一時刻,在雨中的另一處山林間,也有著一個小小的插曲,正在發生。

    那是一包石灰粉,在這種層次的戰鬥中,爆開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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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四章 餘燼(四)
        
     大雨之中,湍急的河水朝著前方的急彎洶湧而去,波濤湧起。巨大的身軀撲進水裡,猶如奔突的冬熊,片刻之後,那身影嘩的一下又沖上岸來。

    名叫林惡禪的身影沿著河岸向前衝了幾步,望著那河水,一面跑一面繼續抓起石頭扔了出去,打得河面上水柱高高飛起。如此數下,方才停止了用石塊亂砸,再跑出幾步,慢了下來。

    「哈哈。」似乎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但那河流之中,掉進去的少女已經沒有了明顯的蹤跡。

    高手過招,幾招之間的疏漏,恐怕都要付出代價。兩人之間的這一戰,雖說林惡禪一直打得西瓜沒有還手之力,但僅就修為而言,西瓜、陳凡這些年輕人也已經是摸到了某個蛻變門檻的人,林惡禪水性只是一般,卻並不清楚西瓜在這方面的能力如何,假如說西瓜水性純熟,重傷之下水中暴起給他幾刀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剛剛重出江湖,此時又佔盡上風,在面對周侗之前,凡事還是求個穩妥。另外假如真有可能對方水性極好,由於身受重傷,在這樣的水中也不可能真的硬挺多久。雨嘩啦啦的下,他的身影便沿著那河流踱步前行,目光如鷹隼般盯著河流兩側的情景。

    時間已是傍晚,雨幕之中,群山都顯得灰暗,不寬的河流對面是一片鉛青色的林子,迷離低伏,河流咆哮而下時,天地之間由於那胖大身影的前行,仍是一片森然的殺機。

    ……

    大水之中,少女握緊手中短刀,努力地保持著最後一絲的清醒。但河水之中,暗流翻湧,她的身體在無聲之中撞向河底的泥沙,轉眼間,身體已經迴旋著分不清方向。

    光芒昏暗,水也是渾濁的,唯有那流速卻是快得驚人,泥沙與水藻旋裹著身子,就在下一個彎道陡然到來的時候,她憑著僅存的意識努力調整身形,睜大眼睛。

    眼前,河底凸起的礁石,猛地朝頭上撞了過來!

    黑影放大——

    ……

    雨勢在傍晚時分轉小,但天色還是提前的暗了下來,風雨浸潤的山脈丘陵間,點點的光芒。

    名為四平崗附近的山地間,營地之中已是一片泥濘,宗非曉走進營地時,正是晚飯時間,火焰在濕潤的棚屋裡燃得勉強,幾隊衙役正在外圍整理溝渠,日班與夜班的護衛正披著蓑衣,進行換崗,見他來了,規條執行得就更為嚴格了。

    刑部辦事,召集的是各地的捕快衙役,從動用的資源上來說,還是得依靠各地府衙。而在這年頭,官府辦事也沒有什麼不擾民的忌諱。但這次的事情畢竟與以往不同。

    綠林好漢,說白了是三教九流,方百花麾下的這批人,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依附村莊、縣鎮的設施建立營地,畢竟無法將周圍的閒雜人等驅趕乾淨,便有可能被鑽了空子。為權宜計,宗非曉與鐵天鷹還是選擇了按照行軍方式獨立建營,力爭對手下的每一個人都掌握清楚,避免被外人滲入。

    偌大的刑部,掌全國刑事,總共也就是七名總捕頭,個個都是人傑。鐵天鷹精明幹練,坐鎮於內,宗非曉雖然看來魁梧高大,樣貌凶戾火爆,實際上也是心思縝密之輩。他這幾日領著捕快們在外面布下天羅地網,偶爾便有落單匪人被揪出來,被集中在俘虜當中。

    雖說對付方百花等頂尖高手還是要動用林惡禪等人的力量,但也正是宗非曉的佈局,才一步步行之有效地壓縮了對方的逃逸空間。

    這營地已經在四平崗紮了好幾天,幾天的時間內,潰散的匪人陸陸續續的都在被俘,有的也算是往日綠林上的成名人物。但對於刑部的人來說,光有這些人,還是不夠的。

    這一次押送方七佛北上,對鐵、宗二人明面上的命令,只是將方七佛平安押至京城受審。但在兩人看來,若只是辦一件這樣的事,任誰都可以去做。打敗方臘是童貫的功勞,打敗方七佛的是辛興宗,軍方包攬了這些功勞,原也沒什麼不對,但在兩人而言,可以抓住機會出出頭的,自然也就是拿下方百花、清空一眾永樂餘孽了。

    刑部總捕頭,說起來權力很大,但實際上,他們屬於由地方往中樞的一個過渡。這些人往往由底層起來,對具體事務熟悉,他們機智百出且武藝高強,但在朝廷之中,這類人終究只是酷吏,而算不得正式的大員。換句話說,他們是「手藝人」而非「行政者」,是「兵王」而非「將軍」。

    這兩者之間的跨度極大,許多能吏可能只會在總捕的位置上坐一輩子。但如果能跨過這個坎,進入刑部的中樞,就算是完成了蛻變,往後功成致仕,也可以有個更好的名頭了。

    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不過文、武之間的差別,就是這麼大的。當然,世道如此,對他們來說,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總捕這個身份算不得大也只是相對中樞的官員而言,於普通人來說,總是天大的官了。

    一路走進營地裡層的新搭的棚屋,鐵天鷹正在桌邊吃著酒飯。住的條件不怎麼好,但飯食酒菜倒是豐盛,宗非曉飯量頗大,但不喝酒,拿了海碗剩飯,呼嚕嚕的便吃了一大碗,方才說話。

    「今日只抓住了三人,我們折了七個弟兄,傷了十三人。他們有九人不願束手就擒的,也都死了。」

    鐵天鷹喝了一口酒,冷笑起來:「能逃到此時的,去了京城也難有幸理。他們心裡明白,自然不願束手就縛。」

    「余鎮那邊似是發現了方百花等人的蹤跡,有人與霸刀的人交上了手,他們該又換了地方。不過今夜我打算去看看。」

    「通知姓林的那邊了?」

    「那林宗吾古古怪怪的,我們跟他們說,他們卻是什麼都不願意透露,實在讓人不舒服……」宗非曉搖頭哼了一聲,「不過該說的還是與他們說了。」

    鐵天鷹笑了笑:「他們利用我們,我們也利用他們。這些人神神秘秘的乃是常事,先由得他們,其餘的,待找到方百花之後再說……」兩人都不是笨人,他這話也是隨口說出,並非跟宗非曉解釋什麼,略頓了頓,倒是低聲道:「魔佛陀林惡禪……當年也是很厲害的……」

    「那胖子……」宗非曉想了想,點頭道,「修為確實不容小覷,他說要挑戰周侗,怕不是虛言。」

    「哈。」鐵天鷹一笑,嗤之以鼻,「就看著吧,御拳館那天下第一高手之名,豈是簡簡單單就能打出來的。」

    兩人就此聊了幾句,宗非曉已快速的吃了兩大碗飯,接下來便是細嚼慢嚥了。一面吃著菜餚,又想起一事,隨口道:「這幾日裡,密偵司的人在向周圍官府打聽這次的事情。」

    鐵天鷹眯了眯眼睛,片刻之後,方才神色如常道:「事情鬧得這麼大,那邊有些動靜,也是難免。」

    「名不正言不順的,這幫人在折騰個什麼勁。」

    「非常之時,用之權宜。」鐵天鷹笑了笑,「只看上方的態度,便知聖上對他們也不放心,他們如今只有旁觀的資格,待到北面戰事一休,你瞧瞧這幫人是個什麼下場。當初蔡相都未能有如此權力,朝堂之上,又豈能讓一派一系獨大。」

    宗非曉點了點頭,隨後壓低了聲音:「前不久,劉慶和與我私下聊起,有這密偵司,說不定便是為了對抗蔡相而設。朝堂之上,李相只是在清名剛直上能與蔡相相抗,畢竟真正厲害的,還是那位秦相爺。當年他若是未曾退下去,如今怕就是真正能與蔡相分庭抗禮之人了。」

    「這等事情,又豈是你我所能知曉的。」鐵天鷹也低聲道,「不過說起來,你我以前辦過的那些案子裡,想想與蔡相有關係的有多少。蔡相一黨,家大勢大,當年與遼人的生意,他們參與進去的,又有多少人。若非有人能與蔡相相抗,這北伐也打不起來。」

    「蔡相也是想要推動北伐的。」

    「蔡相、童樞密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想要推動北伐……他們想要留名後世。」鐵天鷹道,「可跟在他們身後的那幫人卻未必,若非有秦相突然出來,致仕多年毫無牽掛,攆著那幫人劈頭蓋臉地打一頓,又有誰肯在這裡讓步,退出與遼國的生意。蔡相也是樂見秦相他們做大的,秦相厲害了,他才能順水推舟,對家裡人說,聖上鐵了心要北伐,秦相又誰的面子都不給,惹不起啊……」

    他說完,又嘆了口氣:「不過啊,非常時期,用這等凌厲手段的人,你又見過幾個能得善終了?秦相一系,如今怕是比李相一系更遭人恨。」

    宗非曉便也搖了搖頭。他們此時說起是國家大事,實際上,終歸還是對密偵司介入的不悅。往日裡在這一塊,他們便是權威,受刑部上層管理也就罷了,一個建立才幾年,不成規模的小衙門也敢盯在一邊,顯然任誰都會不爽。

    「不過這次密偵司查得有點細。」沉默半晌之後,宗非曉說道。

    鐵天鷹皺了皺眉頭:「細?」

    「從附近縣衙那邊調了很多東西,看起來都是雞毛蒜皮,不想惹我們注意,但是附近衙役、捕快的調動,受傷的情況,這些都有。有人提起,他們還到附近醫館查過出診……辦這事的人安排得周全,像是老手。」

    「咱們這次事情辦得也算光明正大……」沉吟半晌,鐵天鷹道,「他們查了想要幹什麼?」

    「司空南、林宗吾、王難陀……」宗非曉輕聲道。

    鐵天鷹目光迷離,沉思片刻,與宗非曉望在了一起:「他們惹得起?」

    「從去年梁山的事情之後,密偵對綠林的重視就有加強。他們往日是沒人,而且書生意氣,原也不太管這個,但現在怕是有人了……那位心魔寧毅。」

    「嘿……」鐵天鷹笑了一聲,卻終究沒有做出評價。

    「別太小瞧他,梁山的事情之後,心魔之名傳遍北方綠林,光是去年,劉慶和那邊知道的就有五六撥人去了京城,想要刺殺他以成名。全都石沉大海了。」

    刑部七名總捕之中,劉慶和乃是負責京畿一地的捕頭,說的話,自然是有份量的。鐵天鷹卻搖了搖頭:「有右相的勢力,一般人去到京城,自然是這樣的下場,與那寧毅的能力倒是關係不大。我觀梁山之事,此人雖然兇狠,詭計百出,但本身行事,還是操縱他人的書生風格,怕也只是相府中出來的一名謀士而已。如今這邊各方插手,局勢已經夠亂,他若是書生意氣,不知天高地厚地插手進來……嘿,不知會是個什麼收場。」

    鐵天鷹口中說著這話,言語之中雖然對心魔頗不以為然,實際上卻仍舊明白不能輕視對方的道理。他在公門行事多年,卻最是明白儒生的狠辣。

    綠林道上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許多時候卻終究還講究道義,真是要做事的儒生,滿口的道德,實際上的手段卻是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特別是他們念的書多,知道的事情多,肆無忌憚的行事起來,手段更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梁山之事便是佐證,幾萬人被一系列的計謀直接壓垮,雖然由於那事是密偵司負責,刑部插手不多,但鐵天鷹等人偶爾瞭解一下,也能知道其中利害。許多倖存者在事情過後還心有餘悸,後來綠林震動,心魔之名傳開,不同於一般的綠林人是打出來的名頭,對方則完全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名聲。

    刑部雖然也屬於官方,但也是絕沒有人敢拿幾萬條人命來擺局的。能操縱這麼多人命的,要麼是軍方在戰陣之上的出手,要麼便是儒生一系在做事。

    此時四平崗附近的這塊地方,兩名刑部總捕的參與,那是任何綠林勢力都要震一震的力量。但司空南乃是魔教前聖女,麾下人物重出,武藝之高難以估量,其後還有誰也不敢動的大家族的影子。而方百花一系,如今雖然陷入困局,卻也是震動天南的這次叛亂的餘燼,當初可以撼動朝廷的力量,就算窮途末路,也是不容小覷的。

    這樣的局勢裡,若是那心魔再懷著難以揣度的古怪心思插入一腳,對於他們來說,也是極難預料的結果。雖說密偵司一系如今只有監察權而沒有涉足指揮的權力,但誰知道對方心裡藏著什麼想法。儒學的彎彎道道,對牽一髮而動全身,真想要做點什麼,也是難以知曉。

    最主要的,他也很討厭這種被人盯上、引而不發時的感覺。尤其在對方是心魔這種存在的時候。

    如此議論了一陣,宗非曉吃完東西休息片刻,便要出去調查方百花的事情,忽然間,便有人過來報告:「有自稱密偵司的人持右相府文碟在外求見。」

    鐵天鷹與宗非曉對望一眼,大是皺眉,均想:「還真的來了?」

    他們倒是想過密偵司會在暗中盯著一切,但卻沒想到對方會忽然登門求見。

    密偵司在地方並沒有多少強制性的權力,鐵天鷹與宗非曉固然可以不讓對方進來,但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密偵司的行事,那位心魔的主導,真一口拒絕,也是不好。宗非曉拿來那文碟,問道:「來的是何人?」

    仔細一看,才交給鐵天鷹:「你先處理吧,我出去了。」

    看了看名字,對方乃是一名相府西席,名叫成舟海的。他們方才正談論寧毅,下人乍然來報,都不由得心想來的莫不是那心魔?此時看看不是,也都沒當什麼大事對待了,其實也就是覺得奇怪,哪怕寧毅真的來了,他們也不至於真會覺得有多嚴重的。

    當下宗非曉出門,鐵天鷹吩咐便手下收拾了棚屋,傳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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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5-21 08:19:34
第四八五章 餘燼(五)

    細雨還在霏霏揚揚的下,營地之中點點的火光。雖然在這山坡上聚集的人不少,但守衛、執勤者們井井有條,各行其事,倒也並不會顯得喧嘩,顯見鐵天鷹治營規條之森嚴。

    棚屋之內燈光搖曳,那位名叫成舟海的年輕書生走進來時,鐵天鷹擺出了正在處理公務的姿態。對於密偵司的人,鐵天鷹不至於無視,但也不會重視太多,親自見了,姿態也就做足了,至於對方說點什麼,自己可以聽著,但做就沒有必要,最好是對方說完了話可以心滿意足自行離開,那便不傷感情。

    仔細看時,那人雖然年紀不大,但氣度倒是顯得沉穩。一身長袍濕了小半,顯得來時有些急促,像是過來辦些正事的態度。鐵天鷹倒是比較欣賞這種氣質的人,但討厭對方來到自己這裡“辦”些什麼事。表面上自然和和氣氣地打了招呼,倒是沒想到,這年輕人在不到幾句話的時間裡,便讓他有些失望。

    公式招呼之後的對話,其實倒也有些簡單,因為那年輕人本身雖然保持禮數,但並不快速的話語,意思卻有些開門見山。

    “……刑部辦事,押送方匪上京,按理來說,密偵司是不該插參與其中的。”那年輕人拱手笑著,以示抱歉,“不過這次成某南下途中,聽說了一些事情。呃……不得不過來,與鐵大人照會一番。”

    鐵天鷹神色淡然:“哦?不知道是什麼事。”

    那成舟海低頭斟酌了片刻,方才開口:“這次鐵大人與宗大人追捕方百花,原是沒什麼問題的,甚至於當中佈局,成某也不得不拍手讚歎。只是這當中……出現了一些身份特殊之人,密偵司查了一下。其中一些名字,若放之北上,恐怕會讓秦相與寧先生等人有些擔心,因此成某才星夜前來。想要看看刑部在此事上的態度。”

    鐵天鷹皺皺眉頭:“……倒是不知這些身份有問題的人,具體是哪些?”

    “事情尚未定性,成某倒也不想說這些人身份有問題……”

    “那鐵某就不太明白了。”

    房間光芒相對昏暗,兩人的對話之中,除了一開始打招呼時相對快速,此時都顯得有些慢條斯理。年輕人笑得簡單。斟酌了一番。

    “這些事情……密偵司並不想直接參與其中,事實上,鐵捕頭在任上這麼多年,該當心照不宣才對,成某過來,是帶著誠意的。”

    “還請成先生明示。”

    那成舟海看他一眼。語速快了起來,正色道:“過去兩年,方氏匪亂震動天南,其中因由根結,想必鐵捕頭也是相當清楚了。恕成某直言,摩尼教在江南發展迅速,雖說一直在底層蠱惑大量無知愚民。但真正令其擴散起來,還是因為它在同時也蠱惑了不少江南富戶,如為摩尼教起事散盡萬貫家財的江南唐家,在謀逆過程中曾出了大力的霸刀劉家,此外陳、呂、方、何……雖說打垮方匪的乃是兵部諸將,此後清查此事,還是刑部來辦。鐵捕頭很明白這其中殺了多少人吧?”

    鐵天鷹面帶微笑地望著他,卻沒有說話。心中怒氣,倒是漸漸地聚集了起來,這年輕人雖然看來沉穩。實際上內在心性倒是相當的孤傲自大,倒不是他說話的內容有什麼問題,但積累起來,好像他每句話中,都隱含著居高臨下的態度。

    “不得不過來照會一番”。連番的故弄玄虛,說話說半截。雖然說起來官場之上頗有講究,但大家不熟,話說成這樣,還“心照不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都是在探話,這成舟海言語到位,並不生硬,一般人可能會被騙,鐵天鷹縱橫多年,又豈會被這種手段陰到。

    他不說話,年輕人便也看著他,又笑了笑:“密偵司、刑部,都為朝廷辦事,但各有職司,鐵捕頭也是明白的。如今北伐乃是真正的大事,開數百年未有之盛舉,相府如今正在負責統合與後勤,後方不能亂……當初為對付方匪興兵,密偵司便在其中費了極大的力氣。方七佛如何,方百花如何,如今對我密偵司來說,都是小事,但摩尼教,不能再起來。”

    成舟海一面說著,一面已經站到了桌邊,手指點著桌面,盯著他的雙眼,就在瞳孔微微收縮的瞬間,一字一頓:“司空南。不能再起來!”

    鐵天鷹沉下了臉色,緩緩的從那邊站了起來,此時他倒是明白對方確實探到一些事情了。片刻,他嘴角拉出一個冷然的笑弧:“鐵某……不太清楚成先生具體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也不清楚司空南又是誰,這次圍捕方百花一系的事情,確實不止刑部在參與,但那參與之人,具體到底是什麼身份,成先生可曾……”

    “我不管是誰!”火焰呼的搖動了一下,成舟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鐵天鷹的眼神瞇了瞇,那年輕人才退後一步,揮了揮手,“我自然知道那是誰!可是這件事,是誰也不行,當年支持摩尼教而後被牽連的那些大戶人家可還少了?如今殺頭的少了?他們有多少是死心塌地想造反的,自然是被摩尼教所迷惑。上面的那些人家……莫非就不會被迷惑了?若是摩尼教借屍還魂,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自然不是我來擔這個責任……鐵天鷹心中嗤之以鼻。那邊的年輕人拱了拱手。

    “成某一時激憤,有些冒犯了鐵大人的,還請見諒。如成某所言,密偵司當今負責的便是這一塊,此次事情可大可小,成某不得不先來見見鐵大人……”

    鐵天鷹笑起來:“鐵某還是不知道成先生的具體意思,有些事情,怕是成先生搞錯了。”

    “對也好錯也罷,成某也希望自己是搞錯了事情。總之,話是已經說到了。”那成舟海面上表情已經平和下來。又拱了拱手,“當然,無論對也好錯也好,此時與刑部總是關係不大的,只是希望鐵大人在之後若發現什麼端倪。可以為天下蒼生計,將其中利害儘量斟酌一二。”

    他頓了頓:“至於密偵司,在這一地可用人力不多,但若是發現可用消息,也自當與鐵捕頭這邊互通聲氣。老實說,我們……如今希望這件事可以儘快解決。不至節外生枝。”

    鐵天鷹笑著點了點頭,他此時對這跑來指點江山的年輕人已經頗為不悅,但是在官場上,很多時候禮貌的拒絕、不給對方任何實質性的東西才是大人物表現不悅的方式。

    因此,當片刻之後,對方開口:“成某曾觀相府記載。方七佛此人,雖是亂匪,倒也不愧一時雄傑,他一直被關在這邊,恐怕會有些不妥,還希望鐵捕頭能儘快送他北上為最好……另外,不知道成某可否見見此人。到底是何等樣貌,也好一平好奇之心,鐵捕頭若能答應,在下只遠遠地看上一眼便是。”

    鐵天鷹便很和氣地拒絕了他:“刑部有刑部的規矩,方七佛此人畢竟乃是匪首之一,這些事情倒是無法通融,請成先生海涵。”

    這些書生氣的人物,平日裡顧著指點江山,對於一些名人,頗為好奇。畢竟真見過一面,往後也好有吹牛的談資。鐵天鷹拒絕之後,對方的臉上便明顯有些失望。但隨即還是壓下心中不爽,說些其他事情。

    “……鐵捕頭這次對方百花一系的圍捕,還是卓有成效的。不過方匪一系畢竟有些底蘊,死而不僵,一些匪人窮凶極惡,成某也曾聽過。有什麼何氏雙雄用銅錘的,如今恐怕還沒死……”

    “倒是從今天下午的消息看,有一批人,怕是去了余鎮……另外,祁村的搜捕似有漏洞……”

    “霸刀營的那幫人,也是難題,參天刀杜殺等人武藝已臻化境,劉西瓜那個女人……聽說她的刀如今已丟在你們這,但她本人未死,仍然不好對付……”

    “另外還有……”

    似乎想要最大程度的表現誠意,這年輕人隨後說的還是有些含金量的話。當然,這些話語之中,由於密偵司蒐集情報有限,不少的消息鐵天鷹還是不屑去聽的,偶爾隨口敷衍,也都是反著來。

    “余鎮怕是乾淨的了吧……這個倒是我們疏漏了……”

    “參天刀杜殺……嗯,他還是厲害的……”

    “劉西瓜的刀在這,她自然是已經死了啊。”

    對面笑望過來:“鐵捕頭別說笑了,她雖然沒了刀,人卻是逃掉了的……”

    鐵天鷹一笑,沒有反駁也沒有確認,這等事情本身不重要,也無需多說,對方盯著他看了一陣,又揮揮手:“隨便了。”接下來再說了幾句其它的事,方才拱手告辭。

    ******************

     火光搖曳中,迅速的步伐,穿過營地。濺起的泥濘打濕了長袍的下襬,祝彪從後方跟過去。

    由於寧毅的安排,今天陪他過來這邊的,也就是祝彪一個人。下午弄清楚這邊的消息後,寧毅匆匆趕來,進去了不算太長的時間,此時又匆匆的出來,一直到出了營地門口,方才停下步子,嘆了口氣。祝彪從後方皺眉問道:“那位西瓜……”

    “她還沒死。”寧毅撐著傘站在那兒,吐出一口氣來,“另外,背後真的是司空南……”

    祝彪點了點頭,一時間卻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沒事,他還是這種態度。

    寧毅舉著傘,站在那營地外的黑暗中,低頭想了一陣,望向遠方時,目光微微有些凝重。

    眼前的形勢下,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生死殺局,確定西瓜沒有因為失刀被殺,也不能證明她便是活著的。他自小性格頗有賭性,後來一步步見識多了,經歷的事情多了,逐漸能夠把握諸多事態的發展,對一切運籌拿捏有了底蘊。可是在眼前這樣的形勢中,他也終究只能先嘆一口氣。

    把握自然沒有,僥倖都不知道去哪裡找。縱然他所希望的僅僅是西瓜跟陳凡這兩個人能活著——當然,或許還稍帶一下霸刀的幾人,但……這根本也就是一回事,而現在他根本連整個事態的全貌都看不到。正如此想著,陳凡要去取馬車時,陡然有人駕奔馬而來,卻是一名密偵司的下屬,顯然是有了重要的情報,過來找他。

    “……方才查到了消息,方匪餘孽中,攜著賬冊的那批人一路北上,如今已經進入這附近兩百里內範圍,刑部與另一邊的人可能正在全力搜捕,有些死傷……看來這人是為了救方百花她們而來的……”

    寧毅想了想,點頭:“回去。”

    另一方面,營地的棚屋中,鐵天鷹背著雙手,已經來回踱步了一段時間。過了一陣,有屬下進來。

    “去聯絡京城……查一下一個人。”他皺著眉頭,“右相府客卿,成放成舟海,我要知道這是個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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