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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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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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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0 09:12:40
第六三八章 無題
  

   


     傾盆的大雨降下來,本就是傍晚的汴梁城裏,天色更加暗了些。水流落下屋簷,穿過溝豁,在城市的巷道間化為滔滔濁流,肆意泛濫著。

    柳樹胡同,幾輛大車停在了泛著汙水的巷道間,一些身著護衛服裝的男子遠遠近近的撐著雨傘,在周圍散開。旁邊是個破落的小門戶,裏麵有人聚集,偶爾有哭聲傳出來,人的聲音時而爭吵時而辯解。

    寧毅正在那破舊的屋子裏與哭著的婦人說話。

    “……從去書院念書,到小牛考秀才,他所有的花費,我們都會負責,如果他的腿上真落下什麼傷病,他此後的生活,也都會由我們代為照顧……”

    “潘大嬸,你們生活不易,我都知道,小牛的父親為守城犧牲,當時祝彪他們也在城外拚命,說起來,能夠一同戰鬥,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們用不著將事情做得那麼僵,都可以說。您有要求,都可以提……”

    “……不不不,我們絕不是欺負您,您別哭了。您看這件事我也找族長他老人家過來了,您的想法,隻要合情合理的,我們都會幫忙做到……”

    婦人的哭聲偶爾便轉高,寧毅的話語,則一直都緩慢而有誠意。時間在這樣的氣氛裏漸漸流走,大概到入夜時分,雨倒是小了些,一隊披了蓑衣的人馬從街道的那頭過來,快到這邊時,與外麵的護衛起了些許摩擦,但為首那人終於還是飛快地走到了這破落的院門前。

    為首的這人,便是刑部七位總捕之一的鐵天鷹。

    他大跨步的從院子裏過去,那邊的房間裏,雙方看來已經談妥了條件,隻是那婦人眼見鐵天鷹進來,一臉的苦相又僵在了那兒。眼見又要再哭出來。

    寧毅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沒事的,大嬸,您先去一邊等著,事情咱們說清楚了,不會再出亂子。鐵捕頭這邊。我自會與他分說。他隻是公事公辦,不會有麻煩事的……”

    如此正勸說,鐵天鷹跨進門來:“寧立恒,你豈敢如此!潘氏,若他私下恐嚇於你,你可與我說,我必繞不過他!”

    房間裏便有個高瘦老者過來:“捕頭大人。捕頭大人。絕無恐嚇,絕無恐嚇,寧公子此次過來,隻為將事情說清楚,老朽可以作證……”

    “你又是誰!?”鐵天鷹瞪他一眼。

    “老朽乃牛氏族長,為小牛受傷之事而來。捕頭大人您坐……”

    “走開,我與姓寧的說話,況且有否恐嚇。豈是你說了就算的!”

    “是是是,小牛他娘您快與總捕頭說清楚……”

    那族長得不了鐵天鷹的好臉色。連忙向旁邊的婦人說話,婦人隻是嫁入牛氏的一個媳婦,縱然丈夫死了,還有孩子,族長一盯,哪敢亂來。但眼前這總捕也是了不得的人,片刻之後,帶著哭腔道:“說清楚了,說清楚了,總捕大人……”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總有一物降一物。鐵天鷹目光冷峻,但有了這句話,寧毅便將那婦人送到了一邊。他再折回來,鐵天鷹望著他,冷笑點頭:“好啊,寧立恒,你真行。這麼幾天,擺平這麼多家……”

    “隻是水磨工夫,鐵總捕過譽了。”寧毅歎息一聲,隨後道,“鐵捕頭,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鐵天鷹偏了偏頭:“說啊。”

    “都是小門小戶,他們誰也得罪不起。”站在屋簷下,寧毅回望這整個院子,“決定既然已經做了,放過他們好不好?別再回頭找他們麻煩,留他們條活路。”

    他語氣誠懇,鐵天鷹麵上肌肉扯了幾下,終於一揮手:“走!”帶著人往院外走去。寧毅隨後擦了擦手,也與那牛氏族長往外麵過去。

    這天眾人過來,是為了早些天發生的一件事情。

    自這一年三月裏京城局勢的急轉直下,秦嗣源下獄之後受審,過去了已經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裏,許多複雜的事情都在台麵下發生,明麵上的輿論也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

    秦嗣源受審之後,許多原本壓在暗處的事情被拋上台麵,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以權牟利……種種證據的羅織鋪陳,帶出一個巨大的屬於奸官貪官的輪廓。執手作畫的,是此時位於武朝權力最頂端、也最聰明的一些人,包括周喆、包括蔡京、包括童貫、王黼等等等等。

    這些事情的證據,有一半基本是真的,再經過他們的羅列拚織,最終在一天天的會審中,產生出巨大的說服力。這些東西反饋到京城士子學人們的耳中、口中,再每日裏落入更底層的訊息網絡,於是一個多月的時間,到秦紹謙被牽連下獄時,這個城市對於“七虎”中秦嗣源一係的映像,也就反轉和定型下來了。

    一些與秦府有關係的店鋪、產業隨後也受到了小範圍的牽連,這中間,包括了竹記,也包括了原本屬於王家的一些書坊。

    王家的產業,原本是大儒王其鬆的家人經營,王山月與秦嗣源有師徒之誼,後來在山東又與寧毅並肩作戰,受了寧毅的蠱惑,變成合作關係。竹記擴大之後,寧毅策劃改良了印書、紙書作坊的一些機械、流程,提高了效率,這些書坊,便由王家的一眾女子打理起來。

    而此時在寧毅身邊做事的祝彪,來到汴梁之後,與王家的一位姑娘情投意合,定了親事,偶爾便也去王家幫忙。

    四月中旬的這天,一些人受到煽動和蠱惑,跑到王家的店鋪裏打砸,祝彪正好在那,擋在通往書鋪後院的院門處,將衝進來的人打了個東倒西歪。

    祝彪師承欒廷玉,在獨龍崗上本就是數一數二的好手,後來跟隨寧毅征戰,此時的身手比起杭州時的陳凡或許都不遜色,乃是寧毅身邊戰力最高的幾人之一,眼前的京城中。能夠穩穩壓下他的,或許就隻有一個陸紅提。以他抵近宗師級別的身手,普通的三五“愛國青年”哪裏會是對手,一怒之下,幾十個人被打飛在地。但由此一來。也出了麻煩。

    書坊隨後被查封,官府也開始調查此事,要抓祝彪入案。寧毅便一方麵壓住這事,一方麵擺平傷者、苦主。好在祝彪跟隨寧毅這麼久,曾經的魯莽習氣早已改了許多若他還是剛出獨龍崗時的性子,這些天的隱忍之中,幾十個普通人衝進去。怕是一個都不能活。

    寧毅的查證之下。幾十人中,大約有十幾人受了輕傷,也有個重傷的,便是這位叫做“小牛”的年輕人,他的父親為守城而死,他衝進去砸店、打人,祝彪將他扔飛他又衝過來,最終被祝彪扔飛在台階上摔斷了腿。

    鐵天鷹等人搜集證據要將祝彪入罪。寧毅這邊則安排了不少人,或利誘或威逼的擺平這件事。雖然是短短的幾天,其中的艱難不可細舉,例如這小牛的母親潘氏,一方麵被寧毅威脅利誘,另一方麵,鐵天鷹等人也做了同樣的事情,要她一定要咬死行凶者,又或是獅子大開口的要價錢。寧毅反反複複過來好幾次,終於才在這次將事情談妥。

    這潘氏雖然有些貪便宜,也想要籍著這次機會大大的賺一筆,但在鐵天鷹、寧毅的兩邊威逼之下,她過得也不好,小門小戶的,哪一邊都不敢得罪,也是因此,最後寧毅才向鐵天鷹那樣的說一說。

    一路回到竹記當中,吃過晚飯,更多的事情,其實還擺在眼前。祝彪的事情並不容易,非常麻煩,但麻煩的事情,又何止是眼前的一項。

    這幾天裏,有兩家竹記的鋪子,也被砸了,這都還算是小事。密偵司的係統與竹記已經分離,這些天裏,由京城為中心,往四周的消息網絡都在進行交割,不少竹記的的精銳被派了出去,齊新義、齊新翰兄弟也在南下操持。京城裏被刑部找麻煩,一些幕僚被威脅,一些選擇離開,可以說,當初建立的竹記係統,能夠分離的,此時大都在分崩離析,寧毅能夠守住核心,已經頗不容易。

    他還沒到離開的時候,但也已經快了。當然,要離開恐怕也不是那麼直接簡單的事情,他做了一些後手,但並不知道能不能發揮作用。

    晚飯過後,雨已經變小了,竹記幕僚、掌櫃們在院子裏的幾個房間裏議事,寧毅則在另一邊處理事情:一名掌櫃的過來,說有兩個店小二被刑部捕快找麻煩,挨了打的事,隨後有幕僚過來提出辭呈。

    寧毅給兩名手上的店小二撥了傷病的費用,也讓掌櫃安撫他們的家人,對那幕僚則勸說了一番,最終對方竟打消了念頭大概是見到了寧毅的艱難。

    兩撥人離開之後,遠遠的院門處,一名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也過來了,便是這幾天被寧毅安排去做其它事情的祝彪,此時他應該已經聽說了寧毅等人做的事情,趕了過來,目光不豫,但自然不是針對寧毅的。

    “坐。”寧毅笑著抬了抬手。

    祝彪在前方坐下了。武者雖非官場中人,也有自己的身份氣度,尤其是已經練到祝彪這個程度的,放在一般地方已經稱得上宗師,對上任何人,也不至於低頭,但此時,他心中確實憋著東西。

    “雖然出身獨龍崗那等地方,但我祝彪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不講理的山匪野人。”

    坐了好一陣,祝彪方才開口:“先不說我等在城外的奮戰,不論他們是不是受人蒙蔽,那天衝進書坊打砸,他們已是該死之人,我收了手,不是因為我理虧。”

    他語氣平靜但堅決地說了這些,寧毅已經給他泡了一杯茶:“你我相識數年了,這些你不說,我也懂。你心中若是過不去……”

    “我心中是過不去,我想殺人。”祝彪笑了笑,“不過又會給你添麻煩。”

    “京城有京城的玩法,好在就在玩完了。”寧毅頓了頓,“若你覺得不舒服,如今北麵有些事,我可以讓你去散散心。你是習武之人,操心這麼多,對你的進境有礙。”

    武者極難忍辱。尤其是祝彪這樣的,但眼下並不能講這麼多的道理。好在兩人相處已有幾年,彼此也都非常熟悉了,不用解釋太多。寧毅提議之後,祝彪卻搖了搖頭。

    “來之前我心裏憋著火。但路上就已經壓下去了。”他說道。“你比我憋的火氣多多了,我想到這件事,就覺得自己的修行實在不夠。你這幾天找人賠禮道歉,不該瞞著我,叫上我一起更好。”

    “那倒不是照顧你的情緒了,這種事情,你不出麵更好解決。反正是錢和關係的問題。你若是在。他們隻會得寸進尺。”寧毅搖了搖頭,“至於火氣,我當然也有,不過這個時候,火氣沒什麼用……你真的不要出去走走?”

    祝彪便再度搖了搖頭。

    寧毅沉默片刻:“有時候我也覺得,想把那幫傻子全都殺了,一了百了。回頭想想,女真人再打過來。反正這些人,也都是要死的了。這麼一想。心裏就覺得冷而已……當然這段時間是真的不好過,我再能忍,也不會把別人的耳光當成什麼獎勵,竹記、相府,都是這個樣子,老秦、堯祖年他們,比起我們來,不好過得多了,若是能再撐一段時間,多少就幫他們擋一點吧……”

    “跟你做事之前,我佩服我師父,佩服他能打。後來佩服你能算計人,後來跟你做事,我佩服周侗周師傅,他是真的大俠,當之無愧。”祝彪道,“如今我佩服你,你做的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都能忍住,我有什麼好說的,你在京城,我便在京城,有人要殺你,我幫你擋!當然,若是有必要,我可以替你做了鐵天鷹,然後我遠走高飛,你把我抖出去,等你出京,我再來跟你彙合。”

    寧毅愣了愣,哈哈笑起來:“那個倒是不用了,鐵天鷹就是個小官,殺他何用……”

    “其他人也可以。”

    “你別整天打打殺殺的,我剛想說你長大了……”

    寧毅正說著,有人匆匆忙忙的從外麵進來了,見著是常在寧毅身邊護衛的祝彪,倒也沒太避諱,交給寧毅一份情報,然後低聲地說了幾句。寧毅接過情報看了一眼,目光漸漸的陰沉下來。最近一個月來,這是他常有的表情……

    第二天是這一年的四月二十三,早晨時又下了雨,大理寺對於秦嗣源的審案仍在持續。這審訊並不是公開的,但在有心人的運作之下,每日裏審案新找出來的問題,都會在當日被傳出去,每每成為士人文人口中的談資。

    中午審案完畢,秦嗣源便會被押回刑部天牢。

    秦家的子弟常常過來,秦老夫人、秦嗣源的小妾芸娘等人,也每次都在這邊等著,一來看秦嗣源,二來看已經被牽扯進去的秦紹謙。這天上午,寧毅等人也早早的到了,他派了人居中活動,送了不少錢,但隨後並無好的收效。中午時分,秦嗣源、秦紹謙被押出來時,寧毅等人迎了上去。

    由於並未定罪,兩人隻是象征性的戴了副鎖鏈。連日以來居於天牢,秦嗣源的身體每見消瘦,但即便如此,蒼蒼的白發還是整齊的梳於腦後,他的精神和意誌還在頑強地支撐著他的生命運作,秦紹謙也並未倒下,可能因為父親在身邊的緣故,他的怒火已經愈發的內斂、安靜,隻是在見到寧毅等人時,目光有些波動,隨後往周圍張望了一下。

    “我娘呢?她是否……又生病了?”

    他環顧一番,眼見秦老夫人未到,才如此問了出來。寧毅猶豫一下,搖了搖頭,芸娘也對秦嗣源解釋道:“姐姐無事,隻是……”她望望寧毅。

    “可能有些事情,未讓老夫人過來。”寧毅如此回答一句。

    秦嗣源點了點頭,往前方走去。他什麼都經曆過了,家裏人沒事,其它的也就算不得大事。

    一路前行,寧毅大概的給秦嗣源解釋了一番事態,秦嗣源聽後,卻是微微的有些失神。寧毅旋即去給那些衙役獄卒送錢,但這一次,沒有人接,他提出的改道的意見,也未被接受。

    離開大理寺一段時間之後,路上行人不多,陰天。道路上還殘留著先前下雨的痕跡。寧毅遠遠的朝一邊望去,有人給他打來了一個手勢,他皺了皺眉。此時已接近鬧市,仿佛感覺到什麼,老人也扭頭朝那邊望去。路邊酒樓的二層上。有人往這邊望來。

    “看,那便是老狗秦嗣源!”那人驀地大喊了一句。

    更多的人從那裏探出頭來,多是書生。

    “秦嗣源?哪個?”

    “還有他兒子……秦紹謙”

    一番議論之後,有人陡然大喊:“奸狗”

    “你為何不死!老狗”

    “這國家便是被爾等折騰空了”

    罵聲傳過來,此時還顯得單調洪亮,寧毅皺著眉頭,旁邊的秦嗣源目光平靜。這時候卻偏了偏頭:“嗬嗬。麻煩了……”那笑聲的最深處,有著疲憊。

    眾人經過那酒樓,罵聲便多起來了,不少書生下了樓,口中喝罵不止。秦嗣源這邊的隊伍中,有個十餘歲的孩子忍不住叫道:“我三爺爺是好人”眾人便罵:“那便是老狗的狗孫子?你們全家都該死”

    寧毅走向前去,一把抓住那獄卒頭目的手臂:“快走!現在要是出事,你看你能不能得了好去!”那頭目一愣:“這這這……這關我什麼事。”雖然忐忑。卻並不照辦。

    “這之前給你下令,讓你這樣做的是誰?”

    “什、什麼。你不要亂說!”

    “你看看後麵的老人家,他是好是壞,別人不知道,你多少有數。他是受人陷害,但不是沒人關照,你告訴我全部事情,我想辦法,過了這關,有你的好處。”

    “你瞎說什麼……”

    這次過來的這批獄卒,與寧毅並不相熟,雖然看起來與人為善,實際上一時間還難以打動。正交涉間,路邊的喝罵聲已愈發激烈,一幫書生跟著走,跟著罵。這些天的審訊裏,隨著不少證據的出現,秦嗣源至少已經坐實了好幾個罪名,在普通人眼中,邏輯是很清晰的,若非秦係掌控大權又貪得無厭,國力自然會更好,甚至若非秦紹謙將所有精兵都以非常手段統和到自己麾下,打壓同僚排除異己,城外說不定就不至於潰敗成那樣也是,若非奸人作梗,此次汴梁守衛戰,又豈會死那麼多的人、打那麼多的敗仗呢。

    道路上的行人原本還有些疑惑,隨後便也有不少人加入進來了。寧毅心中也有些著急,對於一幫書生要來堵截秦嗣源的事情,他先前收到了風聲,但隨後才發現沒有這麼簡單,他安排了幾個人去到這幫書生當中,在他們做煽動的時候唱反調,欲使人心不齊,但隨後,那幾人便被捕快進去抓走。

    “老狗!你晚上睡得著覺嗎!?”

    “一群奸人,我恨不能殺了你們”

    “幾十萬枉死之人啊”

    “武朝振作!誅除七虎”

    “除國賊,重振奮”

    眾人呼喊著,有人拿起地上的東西扔了過來,寧毅已經走回秦嗣源身邊,揮手擋了一下,卻是一顆汙穢的泥塊,頓時泥水四濺。

    “他竟敢擋”

    “奸狗想要打人麼”

    那邊的書生就再度呼喊起來了,他們眼見不少路上行人都加入進來,情緒更是高漲,抓著東西又打過來。一開始多是地上的泥塊、煤塊,帶著泥漿,隨後竟有人將石頭也扔了過來。寧毅護著秦嗣源,隨後身邊的護衛們也過來護住寧毅。此時漫漫的長街,不少人都探出頭來,前方的人停下來,他們看著這邊,先是疑惑,然後開始叫喊,興奮地加入隊伍,在這個上午,人群開始變得擁擠了。

    “武朝雄起”

    “飲其血,啖其肉”

    “誓殺女真,揚我天威”

    聲浪浩蕩,書生們歇斯底裏的呐喊,臉興奮得通紅,不少的東西被人自空中擲下,卻絕非是西紅柿、雞蛋、爛菜葉等可食用之物。秦嗣源被護在其中,艱難地前行,他衝著寧毅等人喊:“你們走!你們走!別摻合”寧毅並不理他,讓身邊人找來門板木板,護住前行的道路,但不少的東西仍舊砸了進來。

    局麵在前行中變得愈發混亂,有人被石頭砸中倒下了,秦嗣源的身邊,但聽砰的一聲,也有一道身影倒下去,那是他的小妾芸娘,頭上挨了一顆石頭軟倒下去。旁邊跟上來的秦紹謙扶住了她,他護在父親與這位姨娘的身邊,目光通紅,牙齒緊咬,低頭前行。人群裏有人喊:“我伯父是忠臣。我三爺爺是無辜的,你們都是他救的”這喊聲帶著哭聲,使得外麵的人群更加興奮起來。

    “打、打奸狗”

    “打他們一家”

    “讓他們知道厲害!”

    長街之上的氣氛狂熱,大家都在這樣喊著,擁擠而來。寧毅的護衛們找來了木板,眾人撐著往前走,前方有人提著桶子衝過來,是兩桶大糞,他照著人的身上砸了過去,漫天都是糞水潑開。臭氣一片,人們便更是大聲叫好,也有人拿了牛糞、狗糞之類的砸過來,有人大喊:“我爹爹便是被你們這幫奸臣害死的”

    “為民除害”

    “殺奸臣,天佑武朝”

    此時寧毅的身上沾了不少東西,他沉默著往前方擠去,旁邊的老人也已經須發皆亂,身上沾了穢物,他也隻是沉默著,護住芸娘前行。過得一陣,他才反應過來,捏住寧毅的手:“芸娘,立恒,你來將芸娘帶出去,快”老人反應過來,此時唯一懇求的,還是關於家人的事情,周圍許多秦家子弟都已經哭起來了,有的則倒下了,周圍的人群不肯放過他們,將他們在地上踢打,隨後有竹記的護衛將他們拉回來。

    寧毅將芸娘交給旁邊的祝彪:“帶她出去。”

    祝彪將她交給另一人,他板著臉伸手擋著空中砸來的東西,隨後又被牛糞打中。

    遠遠的,刑部的捕頭們開始趕過來維持秩序,他們盯著這前行的快被憤怒掩埋的隊伍,隨時提防著寧毅等人的暴起反擊,隨時準備動手抓人。

    聲音彙聚的浪潮猶如慶典,城市裏不少人都被驚動,有人加入進來,也有人躲在遠處看著,哈哈大笑。這一天,麵對著不能還手的敵人,在女真人的圍攻下受過太多苦難的人們,終於第一次的取得了一場完整的勝利……(未完待續。)

    ps:六千九百字,嗯,想一想,用了這麼個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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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0 09:13:03
第六三九章 人歸古淵 月上空山(上)
  

   


     這場巨大的狂歡待到秦嗣源進入刑部天牢之後方才漸漸的平息下來。

    陰雲離開,天晴了,天牢旁邊的一處院落旁,陽光在樹隙中一道道的灑下來,人影擁擠,臭氣和血腥氣都在彌漫,寧毅行走期間,拿著一桶水往身上倒。他額角帶血,緊抿著雙唇,揮開一名會醫術的仆從的手。

    “我沒事!去給他們看!讓他們將身上衝一下,尤其有傷的,不能讓穢物沾到傷口!”他走到一邊,“其它大夫呢,怎麼還沒來!”

    先前街道上的巨大混亂裏,各種東西亂飛,寧毅身邊的這些人雖然拿了木牌乃至盾牌擋著,仍不免受到些傷。傷勢有輕有重,但重傷者,就基本是秦家的一些子弟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憤懣者有之,哭泣者有之,寧毅卻不能停下來。他迅速地安排著各種事情,待到更多的大夫過來,他才坐到一邊,讓人給額頭上了點藥事實上,相對於戰場之上的慘烈,這點皮外小傷,就不算什麼了。

    遠遠的,有路人經過街角,從那邊看幾眼,並不敢往這邊過來。一來看起來太慘,二來很臭。

    不多時,有一名護衛走過來了,他身上已經被水淋得濕透,雙目卻依舊通紅,走到寧毅麵前,猶豫了片刻,方才說話:“東家,我等如今做這些事,是為什麼?”

    加入竹記的武者,多來自民間,或多或少都曾經曆過憋屈的生活,然而眼前的事情。給人的感受就實在不同。習武之人性情相對耿直,平日裏就難以忍辱,更何況是在做了如此之多的事情後,反被人扔泥潑糞呢。他這話問出來,聲音頗高。其餘的竹記護衛大多也有這樣的想法,最近這段時間,這些人的心裏大多可能都萌生過去意,能夠留下來,基本是出自對寧毅的尊敬在竹記這麼些日子以後,生計和錢已沒有迫切需求了。

    寧毅抿著嘴站起來。眾人的話語都小了些,旁邊原本就文弱的秦府子弟此時也都打起了精神,有的還在哭著,卻將哭聲停了下來。

    “你們都想問這個問題。”寧毅的回答倒也簡單,“為了裏麵的兩個男人。”

    他指了指天牢那邊。平靜地說道:“他們做過什麼你們知道,今天沒有我們,他們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們也知道。你們現在有水,有大夫,天牢之中對他們雖然不至於苛刻,但也不是要什麼有什麼。想一想他們,今日能為了護住他們變成這樣。是你們一生的榮幸。”

    他將話說完,又在旁邊坐下了,周圍眾人沒有說話。他們隻在片刻之後掉過頭去,開始做手上的事情。站在旁邊的護衛抹了抹臉上的水,轉身就走去往一邊幫人包紮,腳步和手上都已經堅決了許多。

    這句話在這裏給了人奇特的感受,日光滲下來,光像是在升華。有一名受了傷的秦府少年在旁邊問道:“那……三爺爺怎麼辦啊。紹謙伯伯怎麼辦啊?”

    “我已派人進去打點。”寧毅坐在那兒,安撫道。“沒事的。”

    如此過得片刻,道路那邊便有一隊人過來。是鐵天鷹帶隊,靠得近了,伸手掩住鼻子:“看似忠義,實為奸人黨羽。民心所向,爾等看到了嗎?當奸狗的滋味好嗎?今日怎麼不囂張打人了,老子的鐐銬都帶著呢。”他屬下的一些捕快本就是老油子,如此這般的挑釁一番。

    有寧毅先前的那番話,眾人眼下卻平靜起來,隻用冷漠的目光看著他們。唯有祝彪走到鐵天鷹麵前,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瞪了他片刻,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這樣的,我可以打十個。”

    “好啊,你我放對,有種便來!”鐵天鷹冷笑。

    祝彪吐了一口口水,轉身又回去了。

    他的性格已經克製了許多,同時也知道不可能真打起來。京中武者也常有私鬥,但鐵天鷹作為總捕頭,想要私鬥基本是被禁的,話撂得太多,也沒什麼意思。這邊稍作處理,待聞人來後,寧毅便與他一同去尋唐恪、李綱等人,讓他們對今日的事情做出應對和處理。

    對於秦嗣源會被抹黑,甚至會被遊街的可能,寧毅或有心理準備,但一直覺得都還遙遠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不好去想這事這個時候煽動民眾的成本不高,阻擋卻太難,寧毅等人要動手預防,隻能讓刑部配合,盡量秘密的接送秦嗣源來回,但刑部目前在王黼手上,這家夥出了名的無知短視睚眥必報,這次的事情先不說主謀是誰,王黼肯定是在其中參了一腳的。

    但大家都是當官的,事情鬧得這麼大,秦嗣源連還手都沒有,大夥兒必然兔死狐悲,李綱、唐恪等人到朝堂上去議論這件事,也有了立足的基礎。而就算周喆想要倒秦嗣源,頂多是這次在暗中笑笑,明麵上,還是不能讓事態進一步擴大的。

    尋找了該找的人後,這天晚上回到竹記,仍舊是一大堆要處理的事情,不光是京裏的各種問題,密偵司的交割也在大規模的進行,交割的範圍已經往外地擴張了很遠。這天晚上,京裏有很好的月亮。

    同樣的一夜,離開汴梁,經大運河往南三百裏左右,淮南路亳州附近的淮河支流上,大雨正傾盆而下。

    黑暗間,一艘兩層高的樓船正停在河水驟漲的淮河畔,時間已到淩晨了,船上的幾個房間還未熄燈。

    房間裏,披著外套的年輕婦人正在工作,她歸檔著大量的資料,感到困時,揉了揉額頭,朝外麵看了一眼。隨後開門關門,自船上廊道往下,去廚房拿些吃的,順便散散步。

    距離樓船數百米外的小樹林裏,披著蓑衣的一群人正在秘密前進。將樓船納入視野後,有人朝這邊指了指,做了幾個手勢。

    待暗中潛行到了樓船邊,他們才迅速上船,往裏麵衝去。這時候,樓船中的武者也發現他們了。

    “什麼人!停下!”

    “六扇門辦案,接手密偵司,我乃總捕宗非曉!爾等不得阻撓”

    “停下!爾等半夜過來,誰知是否歹人”

    刀鋒在黑夜裏碰撞了幾下,船艙裏有人陸續衝出來。廚房裏的年輕婦人扔掉了手中的餅子,開始飛快的往二樓衝!她迅速的回到房間,放下門閂,舉目看了看房間裏堆著的資料。

    “老板娘,是刑部宗非曉!怎麼辦?”有人在門外問。

    “攔住他。能攔多久攔多久!”

    一麵說著,她一麵拖過一個炭盆,往裏麵倒油,點火。

    秦嗣源下獄之後,密偵司的轉手,朝廷那邊的主導者是一個叫王崇光的大太監,這人是皇帝辦的一個情報機構的首腦自秦嗣源創辦密偵司,擱置之後。周喆受到啟發,讓王崇光去著手也辦個同樣的機構,目的並非對外。而是對內監控麾下的朝堂大員。

    周喆的這個想法或許是靈機一動,然而人的才能有高低,秦嗣源能夠辦密偵司,是因為當初身邊有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有足夠的家底。王崇光隻能扯皇帝的虎皮,而且此時太監地位不高。周喆雖然讓他辦事,但這皇帝在本質上是不相信太監的。譬如王崇光如果敢對某個大臣敲個竹竿,不成之後去周喆那邊告狀。周喆或許首先就會看透他的想法如此這般,這個情報組織,最終也隻是個發育不良的小衙門,並無實權,到得此時,周喆才將它拿出來,讓他接手密偵司的遺產,同時因為人手不多,著刑部調人配合。

    寧毅此時已經做好轉手密偵司的想法,大部分事情還是順利的。隻是對於密偵司的事情,蘇檀兒也有插手兩人相處日久,思維方式也已經合拍,寧毅著手北麵事物時,讓蘇檀兒代為照管一下南麵。蘇檀兒的這艘船並不屬於密偵司,然而竹記重心轉移,寧毅不方便做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如今分類的這些資料,與密偵司關係已經不大,但如果被刑部蠻橫地查抄走,後果可大可小,寧毅暗中布局,各種生意,見不得光的不少,被拿到了便是把柄。

    宗非曉作為刑部總捕頭之一,對於密偵司交割的順利,直覺的便認為有貓膩,一查二查,發現蘇檀兒留在這邊,那肯定是在搗鬼了。他倒也是歪打正著,確實是摸到了寧毅的軟肋,一進入樓船,他一路衝鋒而上。

    房間裏,小婦人將資料往炭盆裏扔,然而燒得不快,下方的混亂與呼喊傳來,她陡然踢倒了炭盆,然後翻倒了門邊的一個架子。

    宗非曉高大的身影已經衝到門外:“開門!出來!”

    “救命啊,走水了”

    門內傳出呼喊之聲,宗非曉拔刀一斬,當的一聲,門板與裏麵的門閂竟是鐵的。

    “出來,打開門!否則必將法辦於你!”宗非曉大喝著,同時兩邊已經有人衝過來,試圖阻止他。

    房間裏,小婦人往後退著,將旁邊放資料的架子推倒在火裏。紙片飛舞著,映紅了她的臉,火焰開始往周圍舔舐起來,她伸腳將掉在旁邊的紙堆也往火裏推。

    臉頰上的汗水已經開始滲出來,她盯著房間裏的樣子,門那邊已經開始被燒著了。就這樣,她推開了窗戶,屋內的熱浪陡然往這邊一衝,她心中一驚,也來不及多想,朝著外麵跳了出去。

    外麵暴雨傾盆,河水泛濫肆虐,她躍入水中,被黑暗吞沒下去。

    船上有人大叫、呼喊,不多時,便也有人陸續朝河水裏跳了下去。

    半艘船都在夜色裏燒了起來,許久之後,才被暴雨滅掉……

    **************

    四月二十四,汴梁皇城,金鑾殿上,對於秦嗣源前一天受到的對待,一群人上書進諫,但由於事情複雜,有一部分人堅持這是民心所向,這一天沒能討論出什麼結果。但對於提審秦嗣源的押解路線,押解默許可以更改。避免在審判之前,就將老人給折騰死了。

    有李綱、唐恪等人在其中活動,寧毅也艱難運作了一下,這天找了輛馬車送老人去大理寺,但之後還是透露了風聲。回來的途中,被一群書生堵了一陣,但好在馬車堅固,沒被人扔出的石頭砸爛。

    有二十三那天盛大的鋤奸活動後,此時城內士子對於秦嗣源的討伐熱情已經高漲起來。一來這是愛國,二來所有人都會誇耀。因此不少人都等在了路上準備扔點什麼,罵點什麼。事情的忽然改變令得他們頗不甘心,當天晚上,便又有兩家竹記酒樓被砸,寧毅居住的那邊也被砸了。好在事先得到消息,眾人隻好轉回先前的寧府當中去住。

    四月二十五,天陰欲雨,寧毅找了馬車接送秦嗣源,順便還安排了幾輛車作為幌子掩人耳目。馬車到大理寺時,眾人想要發泄已經來不及了,隻得破口大罵。離開之時,幾輛馬車以不同的方向回刑部。雖然正牌的馬車有獄卒押著,但寧毅也派了人扮演獄卒。雙方的鬥智鬥勇間,煽動人群的幕後那人也不示弱。幹脆在途中大罵他們是走狗,幹脆將馬車全砸了就行了。

    好幾批的書生開始暴動,這次路上的行人參與並不多,但竹記的一眾夥計仍然被弄得異常狼狽。回到寧府外的小河邊集合時,一些人身上還是被潑了糞,已經用水衝去了。寧毅等人在這邊的樹下等著他們回來。也與旁邊的幕僚說著事情。

    “……若是順利,朝上今日可能會允許右相住在大理寺。到時候,情況可以緩一緩。我看也快要審結了……”

    “隻不知刑罰如何。”

    “流三千裏。也不至於殺二少,路上看著點,或許能留下性命……”

    “又有密偵司分部,已與刑部做了交接……”

    “我看看……幾個刑部總捕出手,肉其實全給他們吃了,王崇光反而沒撈到什麼,我們可以從這裏入手……”

    說話間,一名參與了先前事情的幕僚渾身濕透地走過來:“東家,外麵如此造謠重傷右相,我等為何不讓說書人去分說。”

    “暫時沒用。”

    “總有用處的,咱們手下的說書人多了,讓他們去說,效果好得很,大家要宣傳,那就對著來啊!”

    “全抓起來了怎麼辦。”寧毅看了他一眼,“會全抓起來的。人還有用,我豁不出去。”

    “那便……由著右相他們被這樣抹黑……”

    “問題在於你沒有辦法!”

    寧毅斬釘截鐵地說了這句話,那人便下去了。也在此時,鐵天鷹領著捕快快步的朝這邊走來了,寧毅挑眉看了一眼,這一次鐵天鷹的表情頗有些不同,肅穆地盯著他。

    這旁邊一塊小空地毗鄰寧府後門,也在小河邊,因此寧毅才讓眾人在這邊集合清洗、修正。眼見鐵天鷹過來,他在樹下的圍欄邊坐下:“鐵捕頭,怎麼了?又要來說什麼?”

    鐵天鷹走到旁邊,雙手抱著他的劍:“逛逛。”

    “喔,乘涼麼?這裏風景不錯,您自便。”

    鐵天鷹便偶爾看他一眼。

    心中疑惑於對方過來的目的,但他不說,寧毅也懶得自討沒趣。他坐在那兒,算是與鐵天鷹對峙,不一會兒又站起來走走,嘴裏則跟旁邊的幕僚說些不痛不癢的話,某一刻,寧府的後門有人出來,卻是娟兒,她從後方靠到寧毅身邊,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姑爺。”

    寧毅還在跟幕僚說話,順手接過來:“廣陽郡王那邊,自然會有譚稹……”他低頭看了一眼,“會有譚大人……”

    他又看了一眼,將紙條拿起來了。

    這一次他看了很久,麵上的表情也不再輕鬆,像是僵住了,偏過頭去看娟兒時,娟兒滿臉的淚痕,她正在哭,隻是沒有發出聲音,此時才到:“小姐她、小姐她……”

    寧毅回過頭來,將紙上的內容再看了一遍。那裏記錄的是二十四的淩晨,亳州發生的事情,蘇檀兒躍入水中,至今下落不明,淮河大雨,已有洪水跡象。目前仍在搜索尋找主母下落……

    鐵天鷹走過來了,他冷著臉,沉聲道:“隻是個誤會,寧毅,你別亂來。”

    娟兒還在哭著。她伸手拉了拉寧毅,看見他眼下的樣子,她也嚇到了:“姑爺,小姐她……不一定有事,你別擔心……你別擔心了……”說到最後,又忍不住哭出來。

    娟兒拉他的時候。他全下意識的揚了揚手,然後退了兩步,坐到欄杆上。

    沒有人見過寧毅此時的表情,甚至鐵天鷹等人都未曾想過,他有一天會表現出眼下這種屬於二十歲年輕人的彷徨和空洞的感覺來。周圍的竹記成員也有些慌了。交頭接耳。後門那邊,已經有幾個人走了出來。祝彪背著他的長槍,走到這邊,把長槍從背後放下,握在手中,槍尖垂地。

    槍身發出“嗡”的低沉響動。

    有人走過去詢問出來的人,他們交換了幾句話,雖然說得輕。但身負內力的眾人穿過幾句,大都將話語聽得清楚了。

    “他們……將主母逼進江裏了……”

    “大雨……洪災啊……”

    “還未找到……”

    有人麵現哀戚,有人看到了寧毅的神情。無聲地將刀拔了出來,一名駝子走到了捕快們的附近,低頭站著,手按在了雙刀的刀柄上,遠遠近近的,也有幾個人圍了過去。或是抱著胸前長刀,或是柱著長劍。並不說話。

    坐在那裏的寧毅抬起了頭,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睛,似乎還在消化紙條裏的內容,過得片刻,他艱難地站起來了。鐵天鷹就在前方不遠處,看見他閉上眼睛,緊抿雙唇,麵上的彷徨褪去,臉上卻有著毫不掩飾的哀戚之色。

    小小的廣場安靜而深邃,樹幹虯結往上,樹蔭延綿,遠遠的有鳥語傳來,汴梁城的聲音被掩在樹蔭與花木的後方,陰天,夏季還沒有蟬鳴。再不會有蟬鳴了。

    啪。有孩子打彈弓的聲音傳過來,孩子歡笑著跑向遠方了。

    這些天來,右相府連帶著竹記,經過了無數的事情,壓抑和憋屈是不在話下的,即便被人潑糞,眾人也隻能忍了。眼前的年輕人奔走期間,再難的時候,也未曾放下肩上的擔子,他隻是冷靜而冷漠的做事,仿佛將自己化為機械,並且眾人都有一種感覺,即便所有的事情再難一倍,他也會這樣冷漠的做下去。

    但此時,終於有人在關鍵的地方,揮下一記耳光。

    鐵天鷹緩緩的前行,每踏出一步,邊仿佛離死亡的邊界近了一步即便眼前的寧毅未曾表露出絲毫殺意,他都感到有些頭皮發麻。

    “寧毅……你敢亂來,害死所有人……”

    寧毅朝他抬了抬手,似乎要對他做點什麼,然而手在半空中又停了,微微捏了個的拳頭,又放下去,他聽見了寧毅的聲音:“我……”他說。

    “你們……”那聲音細若蚊蠅,“……幹得真漂亮。”

    說完這句,寧毅抬起頭來,目光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別的時候,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轉過身去:“……幹得真漂亮。真好……”他如此重複。步伐緩慢的走向後門,隻將手中的紙條捏成了一團。娟兒跟上去,擦著眼淚:“姑爺、姑爺。”眾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幹什麼,寧毅跨進院門後,手揮了揮,似乎是讓眾人跟他進去。人群還在疑惑,他又揮了揮,眾人才朝那邊走去。

    長槍停止了吟顫,抬起來,祝彪陰沉著臉轉身了,其他人也都無聲地去那門裏,鐵天鷹抱著長劍,緩緩前行。寧毅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最後一個人進去時,他伸手關門,但隨後頓了頓。

    “鐵捕頭。”聲音沙啞低沉,從寧毅的喉間發出。

    “嗯?”

    “……再有方七佛的人頭,我就不給你了啊。”他有些疲憊地如此低聲陳述。

    鐵天鷹揚了揚下巴,還沒想到該怎麼回答。

    門關上了。

    ****************

    “大人。”有捕快走過來。

    “後麵的人來了沒有?”

    “快到了,大人,我們何必怕他,真敢動手,我們就……”

    “他動手你就死了”鐵天鷹猙獰的麵目陡然轉了過去,低吼出聲。

    捕快們被嚇了一跳,鐵天鷹揮了手:“還不給我好好盯著這裏!”

    ……

    皇城,文德殿,周喆收到了消息,他看著跪在前方的王崇光,有些想要發脾氣。

    但隨後想想,也就笑起來了。

    “也罷,找人盯著他,他要亂來,便隻好處理掉了。”他笑著說,“嘿,沒事……大丈夫何患無妻……”

    ……

    汴梁城裏,同樣有人收到了那個偏門的消息

    “可惜了……”蔡京歎息道。

    “妻子如衣服。”光陽郡王府,童貫遲疑了一下,“盯著他,看他取舍。另外……”

    他說道:“盯著武瑞營。”

    天牢之中,秦嗣源病了,老人躺在床上,看那很小的窗口滲進來的光,不是晴天,這讓他有些難受。

    這時候,有人將這天的膳食和幾張紙條從門口遞進來,那裏是他每天還能知道的訊息。

    京城,猶如一個巨大的機械,每一天裏,無數的齒輪都在動,當其中某一顆齒輪出現小問題時,沒有人能猜到,那到底有什麼意義……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人跡的遠方,齒輪在走。(未完待續)

    ps:又是六千五百字,知道大家在等,碼出來就發了。有月票的記得投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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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〇章 人歸古淵 月上空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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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條的河水環繞城池,夜已深了,城牆巍峨,高聳的城牆上,有點點火光,城市的輪廓在後方延伸開去,隱約間,有古寺的鍾聲響起來。

    院子裏隻有黯淡深黃色的燈火,石桌石凳的旁邊,是參天的古樹,夜風輕撫,樹便輕輕的搖動,空氣裏像是有白色的氤氳。樹動時,他抬頭去看,樹影幢幢,遮蔽半邊的淡漠星光,涼意如水的淩晨,記憶的青鳥回來了。

    他隻是坐在那兒,雙手擱在腿上,想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相公……”

    “吃飯了……”

    “……縫補了衣服……”

    “妾身想當個變戲法的戲子……”

    “……哪有他們這樣做生意的!”

    “……終究是家裏人。”

    空氣中,像是有小木樓燒焦的味道,下雪的時候,她在雪裏走,她拖著大腹便便的身子來回奔走……“曦兒……命大的小子……”

    他與蘇檀兒之間,經曆了許多的事情,有商場的勾心鬥角,底定乾坤時的喜悅,生死之間的掙紮奔波,然而抬起頭時,想到的事情,卻分外瑣碎。吃飯了,縫補衣服,她驕傲的臉,生氣的臉,憤怒的臉,喜悅的臉,她抱著孩子,她不著一物從浴桶裏站起來↘的樣子,兩人獨處時的樣子……瑣瑣碎碎的,由此也衍生出來很多事情,但又大都與檀兒無涉了。那些都是他身邊的,或是最近這段時間京裏的事。

    我要專注於北麵,望你幫忙處理一下南方事務……

    我最是信任於你……

    “姑爺……姑爺……”

    輕柔的聲音自後方響起來,偏過頭去,娟兒在屋簷下怯生生的站著。

    寧毅看了她片刻,麵現柔和。說道:“……還不去睡。”

    “姑爺,你……你別擔心小姐了,小姐會水的……不一定會有事……一定沒事的。”

    夜裏的空氣還在流淌,但人仿佛忽然間消失了。這幻覺在片刻後斂去:“嗯。”寧毅應了一句。

    “我沒有擔心。”他道,“沒那麼擔心……等消息吧。”

    寧毅平靜的臉色上什麼都看不出來,以至於娟兒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過的片刻,她道:“那個,祝彪祝公子他們……”

    她跟寧毅說了些事情,寧毅靜靜地聽完了,點頭表示知道,不久之後,娟兒從屋簷下離開,院落裏就又隻剩下寧毅了。他坐在那石桌前方,不知什麼時候。陡然雙手一揮,兩隻拳頭砸在石桌上,那石桌裂成幾塊滾落周圍,寧毅坐在那兒,便又沒動了。

    這氤氳流散的夜裏,寧府內外,有著不同的景象。作為主人的寧毅坐在那院子裏,無人敢去打擾他。隔壁兩個院落,燭影動搖間。便有不少人在壓抑而激烈的交流著什麼。隔著層層的高牆,從寧府外的街道上望過來,這所宅子安靜得像是進入了另一片天地,一些陰影和角落裏,聚集著三三兩兩蹲守的捕快。

    “怎麼樣了?”

    一道身影匆促而來,走進附近的一所小宅子。房間裏亮著燈火,鐵天鷹抱著巨闕劍,正在閉目養神,但對方靠近時,他就已經睜開眼睛了。來的是刑部七名總捕頭之一。專門負責京畿一地的劉慶和。

    “尚無動靜。你帶了多少人來?”鐵天鷹道。

    “我手下二十多人,另外,開封府衙,巡城司等處都已打好招呼,若有需要,兩個時辰內,可調集五百多人……”

    “那有什麼用。”

    “若真是無用,你我幹脆掉頭就逃。巡城司和開封府衙無用,就隻能驚動太尉府和兵部了……事情真有這麼大,他是想叛亂不成?何至於此。”

    “事情自然不會到那個程度,但這人心思,我拿捏不準。就怕他不管不顧,想要報複。”

    劉慶和推開窗戶往外看:“妻子如衣服,心魔這人真發作起來,手段狠毒淩厲,我也見識過。但家大業大,不會如此魯莽,這是個做大事的人。”

    “怕的不是他惹到上麵去,而是他要找你我,找宗非曉報複。如今右相府雖然垮台,但他左右逢源,太師府、廣陽郡王府,乃至於王大人都有心思拉攏,甚至聽說當今聖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如今他妻子出事,他要發泄一番,若是點到即止,你我未必扛得住。你也說了,此人心狠手辣,他就算不會公然發動,也是防不勝防。”

    “他妻子未必是死了,下麵還在找。”劉慶和道,“若真是死了,我就退讓他三步。”

    “怕的是就算未死,他也要報複。”鐵天鷹閉上眼睛,繼續養神,“他瘋起來時,你未曾見過。”

    “我在京裏,也是見過的。”

    劉慶和往外看著,隨口回答一句,當初押解方七佛上京的事情,三個刑部總捕頭參與其中,分別是鐵天鷹、宗非曉以及後來趕到的樊重,但劉慶和在京城也曾見過寧毅對付那些武林人士的手段,因此便這樣說。

    然後,這邊安靜下來。

    隔著幾重高牆,在夜色裏顯得安靜的寧府內部,一群人的議論暫告一段落,下人們送些吃的上來,有人便拿了糕點飯菜充饑這是他們在竹記隨時能夠有的福利一道身影去往寧毅所在的小院子,那是祝彪。

    他在屋簷下停下,看著院子裏坐在石凳上的身影,開口說了幾句話,對方沒有反應,他又揚起頭說了幾句。石凳上的身影才回過頭來,目光冷峻地看著他,對他說了幾個字,似是嗬斥。

    夜裏的冷風卷走了黑暗裏的言語。京城之中,近百萬的人群聚集、生活、來往、買賣、社交、愛情,各種各樣的**和心思都或明或暗的交織。這個夜裏,京城各處有著小範圍的緊張,但無涉於京城的安危大局,在右相這樣一顆參天大樹倒塌的時候。小範圍的摩擦、小範圍的警惕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皇帝往下有臣子、太監,臣子往下有幕僚、總管,再往下,有辦事的各種閑人,有刑部的、衙門的捕頭,有黑白兩道的人群。人上人的一句話,令得底層的成千上萬人緊張起來,但仍舊談不上大事。

    天邊泛起微微的白霧,魚肚白在東方天際出現時,城市顯得愈發祥和與寧靜,鐵天鷹睜開眼睛,看著毫無動靜、甚至於都沒有多少人進出的寧府大宅,目光嚴肅,不少人則小小的鬆了口氣。

    “今日還得盯著。”一旁。劉慶和道。

    鐵天鷹點了點頭。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這天上午,鐵天鷹通過關係輾轉得到寧府的消息,也隻是說,寧府的東家一夜未睡了,隻是在院子裏坐著,或走來走去,似在思憶妻子。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大的動靜。

    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

    傍晚時分。寧毅的車駕從後門出來了,劉慶和與鐵天鷹趕了過去。攔下車駕,寧毅掀開車簾,朝他們拱手。

    “劉總捕,鐵總捕,有事嗎?”他的臉上笑容不多,有些疲憊。但似乎表現著善意,鐵天鷹目光嚴肅地打量著他,似乎想從對方臉上讀出他的心思來。劉慶和拱了拱手:“沒什麼,隻是女真人去後,京中不太太平。正好遇上,想問問寧先生這是打算去哪啊?”

    “刑部天牢,見見右相,可以嗎?”

    “哦,當然可以,寧先生請便。”

    劉慶和和善地笑著,抬了抬手。

    從昏沉的睡意中醒過來,秦嗣源聞到了藥味。

    煎藥的聲音就響起在牢房裏,老人睜開眼睛,不遠處坐的是寧毅。相對於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這一片關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環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寧毅能將各種東西送進來,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爐邊扇風,透過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後一縷霞光落下的時候。

    “立恒過來了。”

    “說您病了,過來看看。”

    “能把火爐都搬進來,費不少事吧?”

    “關係夠,馬車都能開進來,關係不夠了,這裏都未必有得住。您都這個樣子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啊。”

    “嗬嗬。”老人笑了起來,牢房裏沉默片刻,“我聽說你那邊的事情了。”

    坐在那邊的寧毅點了點頭:“是啊,檀兒掉河裏了。”

    “消息既然尚未確定,你也不必太擔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轉機。”

    “那是個強悍的女人,用不著擔心。否則我當初一意孤行北上,她們也得擔心死。”寧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開始內疚了吧?”

    “有一點。”寧毅點頭,“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總是要擔心……”他頓了頓,隨後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兒的,也有當初在江寧,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當初你未曾上來,我也未曾上來,是否就不用擔心來擔心去了?”

    已在床邊坐起來的老人笑了笑,目光複雜,而又慈和。寧毅的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他們都是強悍之人,因此這隻能算是歎息,不能算是問題。

    “立恒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有些事情要調整,我不容易走了。”

    “康賢還是有些手腕的。”

    “蔡太師、童王爺……還有其它這樣那樣的人,我本想左右逢源一下,最後脫身,抱抱成果公主府的大腿,不過,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立恒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嗎?”

    “有料到過,事情總有破局的辦法,但確實越來越難。”寧毅偏了偏頭,“甚至於宮裏那位,他知道我的名字……當然我得謝謝他,早些天有人將竹記和我的名字往上報,宮裏那位跟旁人說,右相有問題,但你們也不要攀扯太廣,這寧毅寧立恒。在夏村是有大功的,你們查案,也不要把所有人都一杆子打了……嗯,他知道我。”

    “簡在帝心哪……”秦嗣源目光複雜,望向寧毅,卻並無喜意。

    寧毅笑了笑:“您覺得……那位到底是怎麼想的。”

    秦嗣源搖了搖頭:“……不可揣度上意。”

    火爐邊的年輕人又笑了起來。這個笑容,便意味深長得多了。

    噗噗噗噗的聲音裏,房間裏藥味彌漫,藥味能讓人覺得安寧。過得片刻,秦嗣源道:“那你是不打算離開了?”

    “大概十天左右,您這案子也該判了。”

    “是啊。”老人歎息一聲,“再拖下去就沒意思了。”

    “我留在京城,有些事情至少可以做。”寧毅想了想,“您走之後。我會幫您把書傳下去,前後答應過的,主要好像就這一項。”

    “是啊,由此一項,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裏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熱一點,水果不錯。隻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顆。未嚐不能長命百歲。我會著人護送你們過去的。”

    這牢房便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陣,隻聽得寧毅道:“秦老啊,回頭想想,你這一路過來,可謂費盡了心力,但總是沒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鍋。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們沒有振作。複起之後你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麼多人,送過去北方的兵。卻都不能打,汴梁一戰、太原一戰,總是拚命的想掙紮出一條路,好不容易有那麼一條路了,沒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後都歸零了,讓人拿石頭打,讓人拿糞潑。您心中,是個什麼感覺啊?”

    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那兒,想了一陣。

    “老夫……很心痛。”他話語低沉,但目光平靜,隻是一字一頓的,低聲陳述,“為來日他們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絞。”

    他的回答是誠懇的,並無半點諷刺,寧毅點了點頭。不久之後,藥好了,寧毅將它倒進碗裏,老人忽然問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麼感覺?”

    兩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詢問,也有坦然。

    “人要為自己掙命。”寧毅頓了頓,“我會替你將書留下去。”

    他將藥碗涼了涼,遞給秦嗣源,食盒也在一邊放著。兩人又聊了一陣家常,不久,寧毅告辭而去了。

    夕陽早已散去,城市光華絢麗,人群如織。

    有不知名的線從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記內部的一些命令下達,隻在內部消化。亳州附近,六扇門也好、竹記的勢力也好,都在順著河水往下找人,雨還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難度,因此暫時還未出現結果。

    四月二十七,距離汴梁約五百餘裏,汝寧附近的確山縣驛道上,一個運貨北上的車隊正在緩緩前行。車隊一共六輛大車,押送貨物的整個商隊三十人左右,打扮各異,其中幾名帶著武器的漢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經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禍之後,物資人口都缺,最近這幾個月時間,大量的商隊貨物都在往京裏趕,為了填補貨源空缺,也使得商道異常繁榮。這支隊伍便是看準時機,準備進京撈一筆的。

    車隊第二輛大車的趕車人揮舞鞭子,他是個獨臂人,戴著鬥笠,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後方板車貨物,一隻隻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側躺在車上,她穿著屬於苗人的淺藍碎花裙,裙擺下是一雙藍色的繡鞋,她並攏雙腿,蜷縮著身子,將腦袋枕在幾個箱子上,拿帶著麵紗的鬥笠將自己的腦袋全都遮住了。腦袋下的長箱子隨著車行顛來顛去,也不知以她看來柔弱的身子是怎麼能睡著的。

    不久,有奔馬從前方過來,馬上騎士風塵仆仆,經過這邊時,停了下來。

    那騎士下馬與商隊中的一人說了幾句話,接上了頭,隨後又被人領過來,在第二輛車旁邊,遞了一張紙條,跟那獨臂漢子說了些什麼。話語中似乎有“要貨”二字。不知不覺間,後方的少女已經坐起來了,獨臂漢子將紙條遞給她,她便看了看。

    商隊之中靠近過來的是核心的幾人,因為方才的信息,眾人此時都有點交頭接耳。有人表現得不可置信。但大多顯得高興起來。

    出乎意料的高興。

    車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兒想了一陣,終於叫來旁邊一名背刀漢子,遞給他紙條,吩咐了幾句。那漢子立即回頭整理行裝,不久,策馬往回頭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將在兩天的時間內往南奔行近千裏,目的地是苗疆大山裏的一個名叫藍寰侗的寨子。

    車隊繼續前行,傍晚時分在路邊的客棧打尖。帶著麵紗鬥笠的少女走上旁邊一處山頭,後方。一名男子背了個長方形的箱子跟著她。

    夕陽西下,少女站在山崗上,取下了鬥笠。她的目光望著北麵的方向,燦爛的夕陽照在她的側臉上,那側臉之上,有些複雜卻又清澈的笑容。風吹過來了,將塵草吹得在空中飛舞而過,猶如春天風信裏的蒲公英。在燦爛的霞光裏,一切都變得美麗而安謐起來……

    同樣是四月二十七的傍晚。亳州附近的小鎮,有一男兩女走進了鎮子。

    雨已經停了,雨後的鎮子街道上泥濘不堪。這一男兩女均穿著樸素,其中一對男女一看便是大山裏的農戶,謙卑老實,唯唯諾諾。有些土氣,另外一名女子即便身著樸素的打了補丁的衣服,麵上也自有從容大方的氣質。她一麵與兩人說話,一麵領著兩人朝前走,最終。她們找到了一處買布的鋪子。

    為首的女子與布鋪的掌櫃說了幾句,回頭指向門外的那對男女,掌櫃當即熱情地將他們迎了進來。

    女子已經走進鋪子後方,寫下信息,不久之後,那信息被傳了出去,傳向北方。

    汴梁,四月二十七過去了,刑部之中,劉慶和等人看著反饋的信息,竹記也好、武瑞營也好、寧府也好,沒有動靜,或多或少的都鬆了一口氣。

    四月二十八,蘇檀兒平安的訊息首先傳入寧府,而後,關注這邊的幾方,也都先後收到了消息。

    傍晚時分,祝彪走進寧毅所在的院子,房間裏,寧毅如同之前幾天一樣,坐在書桌後方低頭看東西,緩緩的喝茶。他敲了門,然後等了等。

    “寧大哥,老板娘沒事,我們是不是就……繼續準備走了?”

    寧毅看了他一眼:“……我已經老了嗎?”

    “嗯?”

    “我今天早上覺得自己老了很多,你看看,我現在是像五十,六十,還是七十?”

    “寧大哥你,當……當然沒老。”

    “……那你們最近為什麼老想替我當家?”

    寧毅如此詢問了一句,祝彪呐呐無言,然後看見他抬起頭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

    刑部,劉慶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然後朝一旁匆匆趕回來的總捕樊重說了些什麼,麵帶笑容,樊重便也笑著點了點頭。另一邊,若有所思的鐵天鷹仍舊陰沉著臉,他隨後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廣陽郡王府。童貫招來麾下親信大將,如今執掌武瑞營的李炳文,詳細詢問了不少事情。

    皇宮,周喆看著下方的大太監王崇光,想了片刻,然後點頭。

    他略有些遺憾和諷刺地笑了笑。然後低頭處理起其它政事來。

    他有的是大事要做,目光不可能停留在一處消遣的小事上。

    城市的一部分在小小的滯礙後,依舊如常地運行起來,將大人物們的眼光,重新收回那些國計民生的正題上去。

    此後下了三場大雨,天色變幻,雨後或陰或晴,雨中也有雷電劃過天空,城市之外,黃河咆哮奔騰,山川與田野間,一輛輛的車駕駛過、腳步走過,離開這裏的人們,逐漸的又回來了。進入五月之後,京城裏對於大奸臣秦嗣源的審判,也終於至於尾聲,天氣已經完全變熱,盛夏將至,此前許許多多的煎熬,似也將在這樣的時節裏,至於尾聲。

    竹記,在人們重視的表單上,回落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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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〇章 人歸古淵 月上空山(下)

  

   


     一條條的河水環繞城池,夜已深了,城牆巍峨,高聳的城牆上,有點點火光,城市的輪廓在後方延伸開去,隱約間,有古寺的鍾聲響起來。(s)

    院子裏隻有黯淡深黃色的燈火,石桌石凳的旁邊,是參天的古樹,夜風輕撫,樹便輕輕的搖動,空氣裏像是有白色的氤氳。樹動時,他抬頭去看,樹影幢幢,遮蔽半邊的淡漠星光,涼意如水的淩晨,記憶的青鳥回來了。

    他隻是坐在那兒,雙手擱在腿上,想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相公……”

    “吃飯了……”

    “……縫補了衣服……”

    “妾身想當個變戲法的戲子……”

    “……哪有他們這樣做生意的!”

    “……終究是家裏人。”

    空氣中,像是有小木樓燒焦的味道,下雪的時候,她在雪裏走,她拖著大腹便便的身子來回奔走……“曦兒……命大的小子……”

    他與蘇檀兒之間,經曆了許多的事情,有商場的勾心鬥角,底定乾坤時的喜悅,生死之間的掙紮奔波,然而抬起頭時,想到的事情,卻分外瑣碎。吃飯了,縫補衣服,她驕傲的臉,生氣的臉,憤怒的臉,喜悅的臉,她抱著孩子,她不著一物從浴桶裏站起來的樣子,兩人獨處時的樣子……瑣瑣碎碎的,由此也衍生出來很多事情,但又大都與檀兒無涉了。那些都是他身邊的,或是最近這段時間京裏的事。

    我要專注於北麵,望你幫忙處理一下南方事務……

    我最是信任於你……

    “姑爺……姑爺……”

    輕柔的聲音自後方響起來,偏過頭去,娟兒在屋簷下怯生生的站著。

    寧毅看了她片刻,麵現柔和,說道:“……還不去睡。”

    “姑爺,你……你別擔心小姐了,小姐會水的……不一定會有事……一定沒事的。”

    夜裏的空氣還在流淌,但人仿佛忽然間消失了。這幻覺在片刻後斂去:“嗯。”寧毅應了一句。

    “我沒有擔心。”他道,“沒那麼擔心……等消息吧。”

    寧毅平靜的臉色上什麼都看不出來,以至於娟兒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過的片刻,她道:“那個,祝彪祝公子他們……”

    她跟寧毅說了些事情,寧毅靜靜地聽完了,點頭表示知道,不久之後,娟兒從屋簷下離開,院落裏就又隻剩下寧毅了。他坐在那石桌前方,不知什麼時候,陡然雙手一揮,兩隻拳頭砸在石桌上,那石桌裂成幾塊滾落周圍,寧毅坐在那兒,便又沒動了。

    這氤氳流散的夜裏,寧府內外,有著不同的景象。作為主人的寧毅坐在那院子裏,無人敢去打擾他,隔壁兩個院落,燭影動搖間,便有不少人在壓抑而激烈的交流著什麼。隔著層層的高牆,從寧府外的街道上望過來,這所宅子安靜得像是進入了另一片天地,一些陰影和角落裏,聚集著三三兩兩蹲守的捕快。

    “怎麼樣了?”

    一道身影匆促而來,走進附近的一所小宅子,房間裏亮著燈火,鐵天鷹抱著巨闕劍,正在閉目養神,但對方靠近時,他就已經睜開眼睛了。來的是刑部七名總捕頭之一,專門負責京畿一地的劉慶和。

    “尚無動靜。你帶了多少人來?”鐵天鷹道。

    “我手下二十多人,另外,開封府衙,巡城司等處都已打好招呼,若有需要,兩個時辰內,可調集五百多人……”

    “那有什麼用。”

    “若真是無用,你我幹脆掉頭就逃。巡城司和開封府衙無用,就隻能驚動太尉府和兵部了……事情真有這麼大,他是想叛亂不成?何至於此。”

    “事情自然不會到那個程度,但這人心思,我拿捏不準。就怕他不管不顧,想要報複。”

    劉慶和推開窗戶往外看:“妻子如衣服,心魔這人真發作起來,手段狠毒淩厲,我也見識過。但家大業大,不會如此魯莽,這是個做大事的人。”

    “怕的不是他惹到上麵去,而是他要找你我,找宗非曉報複。如今右相府雖然垮台,但他左右逢源,太師府、廣陽郡王府,乃至於王大人都有心思拉攏,甚至聽說當今聖上都知道他的名字。如今他妻子出事,他要發泄一番,若是點到即止,你我未必扛得住。你也說了,此人心狠手辣,他就算不會公然發動,也是防不勝防。”

    “他妻子未必是死了,下麵還在找。”劉慶和道,“若真是死了,我就退讓他三步。/”

    “怕的是就算未死,他也要報複。”鐵天鷹閉上眼睛,繼續養神,“他瘋起來時,你未曾見過。”

    “我在京裏,也是見過的。”

    劉慶和往外看著,隨口回答一句,當初押解方七佛上京的事情,三個刑部總捕頭參與其中,分別是鐵天鷹、宗非曉以及後來趕到的樊重,但劉慶和在京城也曾見過寧毅對付那些武林人士的手段,因此便這樣說。

    然後,這邊安靜下來。

    隔著幾重高牆,在夜色裏顯得安靜的寧府內部,一群人的議論暫告一段落,下人們送些吃的上來,有人便拿了糕點飯菜充饑——這是他們在竹記隨時能夠有的福利——一道身影去往寧毅所在的小院子,那是祝彪。

    他在屋簷下停下,看著院子裏坐在石凳上的身影,開口說了幾句話,對方沒有反應,他又揚起頭說了幾句。石凳上的身影才回過頭來,目光冷峻地看著他,對他說了幾個字,似是嗬斥。

    夜裏的冷風卷走了黑暗裏的言語。京城之中,近百萬的人群聚集、生活、來往、買賣、社交、愛情,各種各樣的和心思都或明或暗的交織。這個夜裏,京城各處有著小範圍的緊張,但無涉於京城的安危大局,在右相這樣一顆參天大樹倒塌的時候,小範圍的摩擦、小範圍的警惕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皇帝往下有臣子、太監,臣子往下有幕僚、總管,再往下,有辦事的各種閑人,有刑部的、衙門的捕頭,有黑白兩道的人群,人上人的一句話,令得底層的成千上萬人緊張起來,但仍舊談不上大事。

    天邊泛起微微的白霧,魚肚白在東方天際出現時,城市顯得愈發祥和與寧靜,鐵天鷹睜開眼睛,看著毫無動靜、甚至於都沒有多少人進出的寧府大宅,目光嚴肅,不少人則小小的鬆了口氣。

    “今日還得盯著。”一旁,劉慶和道。

    鐵天鷹點了點頭。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這天上午,鐵天鷹通過關係輾轉得到寧府的消息,也隻是說,寧府的東家一夜未睡了,隻是在院子裏坐著,或走來走去,似在思憶妻子。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大的動靜。

    這一天是四月二十六。

    傍晚時分,寧毅的車駕從後門出來了,劉慶和與鐵天鷹趕了過去,攔下車駕,寧毅掀開車簾,朝他們拱手。

    “劉總捕,鐵總捕,有事嗎?”他的臉上笑容不多,有些疲憊,但似乎表現著善意,鐵天鷹目光嚴肅地打量著他,似乎想從對方臉上讀出他的心思來。劉慶和拱了拱手:“沒什麼,隻是女真人去後,京中不太太平,正好遇上,想問問寧先生這是打算去哪啊?”

    “刑部天牢,見見右相,可以嗎?”

    “哦,當然可以,寧先生請便。”

    劉慶和和善地笑著,抬了抬手。

    從昏沉的睡意中醒過來,秦嗣源聞到了藥味。

    煎藥的聲音就響起在牢房裏,老人睜開眼睛,不遠處坐的是寧毅。相對於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這一片關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環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寧毅能將各種東西送進來,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爐邊扇風,透過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後一縷霞光落下的時候。

    “立恒過來了。”

    “說您病了,過來看看。”

    “能把火爐都搬進來,費不少事吧?”

    “關係夠,馬車都能開進來,關係不夠了,這裏都未必有得住。您都這個樣子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啊。”

    “嗬嗬。”老人笑了起來,牢房裏沉默片刻,“我聽說你那邊的事情了。”

    坐在那邊的寧毅點了點頭:“是啊,檀兒掉河裏了。”

    “消息既然尚未確定,你也不必太擔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轉機。”

    “那是個強悍的女人,用不著擔心。否則我當初一意孤行北上,她們也得擔心死。”寧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開始內疚了吧?”

    “有一點。”寧毅點頭,“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總是要擔心……”他頓了頓,隨後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兒的,也有當初在江寧,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當初你未曾上來,我也未曾上來,是否就不用擔心來擔心去了?”

    已在床邊坐起來的老人笑了笑,目光複雜,而又慈和。寧毅的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他們都是強悍之人,因此這隻能算是歎息,不能算是問題。

    “立恒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有些事情要調整,我不容易走了。”

    “康賢還是有些手腕的。”

    “蔡太師、童王爺……還有其它這樣那樣的人,我本想左右逢源一下,最後脫身,抱抱成果公主府的大腿,不過,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立恒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嗎?”

    “有料到過,事情總有破局的辦法,但確實越來越難。”寧毅偏了偏頭,“甚至於宮裏那位,他知道我的名字……當然我得謝謝他,早些天有人將竹記和我的名字往上報,宮裏那位跟旁人說,右相有問題,但你們也不要攀扯太廣,這寧毅寧立恒,在夏村是有大功的,你們查案,也不要把所有人都一杆子打了……嗯,他知道我。”

    “簡在帝心哪……”秦嗣源目光複雜,望向寧毅,卻並無喜意。

    寧毅笑了笑:“您覺得……那位到底是怎麼想的。”

    秦嗣源搖了搖頭:“……不可揣度上意。”

    火爐邊的年輕人又笑了起來,這個笑容,便意味深長得多了。

    噗噗噗噗的聲音裏,房間裏藥味彌漫,藥味能讓人覺得安寧。過得片刻,秦嗣源道:“那你是不打算離開了?”

    “大概十天左右,您這案子也該判了。”

    “是啊。”老人歎息一聲,“再拖下去就沒意思了。”

    “我留在京城,有些事情至少可以做。”寧毅想了想,“您走之後,我會幫您把書傳下去,前後答應過的,主要好像就這一項。”

    “是啊,由此一項,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裏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熱一點,水果不錯,隻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顆,未嚐不能長命百歲。我會著人護送你們過去的。”

    這牢房便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陣,隻聽得寧毅道:“秦老啊,回頭想想,你這一路過來,可謂費盡了心力,但總是沒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鍋,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們沒有振作。複起之後你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麼多人,送過去北方的兵,卻都不能打,汴梁一戰、太原一戰,總是拚命的想掙紮出一條路,好不容易有那麼一條路了,沒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後都歸零了,讓人拿石頭打,讓人拿糞潑。您心中,是個什麼感覺啊?”

    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那兒,想了一陣。

    “老夫……很心痛。”他話語低沉,但目光平靜,隻是一字一頓的,低聲陳述,“為來日他們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絞。”

    他的回答是誠懇的,並無半點諷刺,寧毅點了點頭。不久之後,藥好了,寧毅將它倒進碗裏,老人忽然問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麼感覺?”

    兩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詢問,也有坦然。

    “人要為自己掙命。”寧毅頓了頓,“我會替你將書留下去。”

    他將藥碗涼了涼,遞給秦嗣源,食盒也在一邊放著。兩人又聊了一陣家常,不久,寧毅告辭而去了。

    夕陽早已散去,城市光華絢麗,人群如織。

    有不知名的線從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記內部的一些命令下達,隻在內部消化。亳州附近,六扇門也好、竹記的勢力也好,都在順著河水往下找人,雨還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難度,因此暫時還未出現結果。

    四月二十七,距離汴梁約五百餘裏,汝寧附近的確山縣驛道上,一個運貨北上的車隊正在緩緩前行。車隊一共六輛大車,押送貨物的整個商隊三十人左右,打扮各異,其中幾名帶著武器的漢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經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禍之後,物資人口都缺,最近這幾個月時間,大量的商隊貨物都在往京裏趕,為了填補貨源空缺,也使得商道異常繁榮。這支隊伍便是看準時機,準備進京撈一筆的。

    車隊第二輛大車的趕車人揮舞鞭子,他是個獨臂人,戴著鬥笠,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後方板車貨物,一隻隻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側躺在車上,她穿著屬於苗人的淺藍碎花裙,裙擺下是一雙藍色的繡鞋,她並攏雙腿,蜷縮著身子,將腦袋枕在幾個箱子上,拿帶著麵紗的鬥笠將自己的腦袋全都遮住了。腦袋下的長箱子隨著車行顛來顛去,也不知以她看來柔弱的身子是怎麼能睡著的。

    不久,有奔馬從前方過來,馬上騎士風塵仆仆,經過這邊時,停了下來。

    那騎士下馬與商隊中的一人說了幾句話,接上了頭,隨後又被人領過來,在第二輛車旁邊,遞了一張紙條,跟那獨臂漢子說了些什麼,話語中似乎有“要貨”二字。不知不覺間,後方的少女已經坐起來了,獨臂漢子將紙條遞給她,她便看了看。

    商隊之中靠近過來的是核心的幾人,因為方才的信息,眾人此時都有點交頭接耳。有人表現得不可置信,但大多顯得高興起來。

    出乎意料的高興。

    車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兒想了一陣,終於叫來旁邊一名背刀漢子,遞給他紙條,吩咐了幾句。那漢子立即回頭整理行裝,不久,策馬往回頭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將在兩天的時間內往南奔行近千裏,目的地是苗疆大山裏的一個名叫藍寰侗的寨子。

    車隊繼續前行,傍晚時分在路邊的客棧打尖。帶著麵紗鬥笠的少女走上旁邊一處山頭,後方,一名男子背了個長方形的箱子跟著她。

    夕陽西下,少女站在山崗上,取下了鬥笠。她的目光望著北麵的方向,燦爛的夕陽照在她的側臉上,那側臉之上,有些複雜卻又清澈的笑容。風吹過來了,將塵草吹得在空中飛舞而過,猶如春天風信裏的蒲公英,在燦爛的霞光裏,一切都變得美麗而安謐起來……

    同樣是四月二十七的傍晚,亳州附近的小鎮,有一男兩女走進了鎮子。

    雨已經停了,雨後的鎮子街道上泥濘不堪。這一男兩女均穿著樸素,其中一對男女一看便是大山裏的農戶,謙卑老實,唯唯諾諾,有些土氣,另外一名女子即便身著樸素的打了補丁的衣服,麵上也自有從容大方的氣質。她一麵與兩人說話,一麵領著兩人朝前走,最終,她們找到了一處買布的鋪子。

    為首的女子與布鋪的掌櫃說了幾句,回頭指向門外的那對男女,掌櫃當即熱情地將他們迎了進來。

    女子已經走進鋪子後方,寫下信息,不久之後,那信息被傳了出去,傳向北方。

    汴梁,四月二十七過去了,刑部之中,劉慶和等人看著反饋的信息,竹記也好、武瑞營也好、寧府也好,沒有動靜,或多或少的都鬆了一口氣。

    四月二十八,蘇檀兒平安的訊息首先傳入寧府,而後,關注這邊的幾方,也都先後收到了消息。

    傍晚時分,祝彪走進寧毅所在的院子,房間裏,寧毅如同之前幾天一樣,坐在書桌後方低頭看東西,緩緩的喝茶。他敲了門,然後等了等。

    “寧大哥,老板娘沒事,我們是不是就……繼續準備走了?”

    寧毅看了他一眼:“……我已經老了嗎?”

    “嗯?”

    “我今天早上覺得自己老了很多,你看看,我現在是像五十,六十,還是七十?”

    “寧大哥你,當……當然沒老。”

    “……那你們最近為什麼老想替我當家?”

    寧毅如此詢問了一句,祝彪呐呐無言,然後看見他抬起頭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

    刑部,劉慶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然後朝一旁匆匆趕回來的總捕樊重說了些什麼,麵帶笑容,樊重便也笑著點了點頭。另一邊,若有所思的鐵天鷹仍舊陰沉著臉,他隨後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廣陽郡王府。童貫招來麾下親信大將,如今執掌武瑞營的李炳文,詳細詢問了不少事情。

    皇宮,周喆看著下方的大太監王崇光,想了片刻,然後點頭。

    他略有些遺憾和諷刺地笑了笑。然後低頭處理起其它政事來。

    他有的是大事要做,目光不可能停留在一處消遣的小事上。

    城市的一部分在小小的滯礙後,依舊如常地運行起來,將大人物們的眼光,重新收回那些國計民生的正題上去。

    此後下了三場大雨,天色變幻,雨後或陰或晴,雨中也有雷電劃過天空,城市之外,黃河咆哮奔騰,山川與田野間,一輛輛的車駕駛過、腳步走過,離開這裏的人們,逐漸的又回來了。進入五月之後,京城裏對於大奸臣秦嗣源的審判,也終於至於尾聲,天氣已經完全變熱,盛夏將至,此前許許多多的煎熬,似也將在這樣的時節裏,至於尾聲。

    竹記,在人們重視的表單上,回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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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0 09:14:17
第643章 莽狂頻言天下事 遂知新客換舊人
  

   


     大河奔流,豔陽高照,清風在原野上撫動草木,道路上車馬轔轔,人行如梭。e景翰十四年的端午前後,京城之中,再度熱鬧起來了。

    經曆了女真南侵的破壞之後,這年夏天裏京城裏繁榮狀況,與往年大有不同了。外地而來的商旅、行人比往年更加熱鬧地充斥了汴梁的大街小巷,城內城外,從不同方向、帶著不同目的人們一刻不停地聚集、往來。

    百廢待興。

    五月初五,小燭坊。

    日頭正盛,半圓形的樓舍內外,此時聚滿了人。樓房前方的擂台上,兩名武者此時打得虎虎生風,樓房上下,不時有男子女子的喝彩聲傳出來。

    小燭坊本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樓之一,今日這棟樓前,出現的卻並非歌舞表演。樓上樓下出現和聚集的,也大都是綠林人士、武林名宿,這其中,有京城原本的拳師、高手,有禦拳館的成名宿老,更多的則是眼神各異,身形打扮也各異的外來綠林人。

    他們有的身形高大,氣勢沉穩,帶著年輕的弟子或隨從,這是外地開館授徒的大師傅了。有的身負刀劍、眼神倨傲,往往是有些藝業,剛出來闖蕩的年輕人。有和尚、道士,有看來平平無奇,實際上卻最是難纏的老人、女子。今日端午,數百名綠林豪傑齊聚於此,為京城的綠林大會添一番聲色,同時也求個出名的途徑。

    樓層正麵,則是一些京城的官員,大門大戶的掌舵人,跑來幫忙站台和挑選人才的——如今雖非武舉期間,但京中才遭兵禍,習武之人已變得吃香起來,掩在各種事情中的,便也有這類盛會的展開,儼然已稱得上是武林大會,雖然選出來的人稱“天下第一”或許不能服眾,但也總是個出名的契機,令這段時間進京的武者趨之若鶩。

    坐在樓房中央稍偏一點位置的,也有一人手扶巨闕劍,端坐如鬆,偶爾與旁邊人點評議論的,那便是刑部的總捕鐵天鷹了。

    去年年底,汴梁附近方圓百裏的土地化為戰場,大量的人群遷徙離開,女真人攻城時,又有以十萬計的軍民死於大大小小的戰鬥當中。如此一來,等到女真人離開,京城之中,已經出現大量的人口空缺、商品空缺,同樣的,亦有權力空缺。

    武朝繁榮,其它地方的人們便因此蜂擁而來。

    商人逐利,或許畏懼戰爭,但不會逃避機會。曾經武朝與遼國的戰爭中,亦是節節退敗,談判後交付歲幣,說起來喪權辱國,但其後雙方互市,邊貿的利潤便將所有的空缺都填補起來。金人蠻橫,但頂多打得幾次,或許又會落入曾經的循環裏,京中雖然不算太平,但出現這種真空的機會,百年內又能有幾次?

    外地的大商戶們著眼於邊貿互市的利潤,中小商戶們即便運輸貨物來到京城,也能大賺一筆。而外地的豪紳、望族則覬覦此時京城的權力真空,推動著其下的官員、商戶入京,抓住機會,要分一杯羹。聽說了此次南侵之事的文人、書生們,則胸懷救國之念,來到京城,或推銷救國理念,或投效各方大員,試圖尋找出仕之機。總之,京城便因此愈發熱鬧起來。

    在白道與明麵上的情況已如此繁榮,、綠林間的動靜,也並不太平,習得文武藝、報於帝王家,即便進不了高大上的帝王編製,找一些高門大戶、世家豪族抱抱大腿,也常是綠林中人的一條活路。此時,各種、綠林人士也都朝著京城聚集過來了,或是獨身一人,想要以武出名,或是大小團夥,各懷誌向。而在女真人去後,對於武人的宣傳也起到了不少作用,以至於最近這段時間,城內城外的每每傳出宗師高手以武會友的盛會,倒也有些武林名宿、又或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拚著狠勁在京中打出了名頭。e

    至於掩藏在這波武人風潮之下的,因各種權利鬥爭、利益爭奪而出現的暗殺、私鬥事件,屢屢爆發,層出不窮。

    京中原本各領的綠林名宿、人物,因此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在守城戰中幸存下來的高手、大佬們或受到新人挑戰,或已悄然退隱。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葬舊人,能夠在這段時日裏支撐下來的,其實也不算多。

    下層綠林的拚鬥,官場利益的傾軋,豪門大族的角力,在這段時間裏,錯綜複雜的聚集在汴梁這座百萬人的城市內外,與此同時,還有各種新鮮事物,新鮮政策的出台。聚集在城外的十餘萬軍隊則已經開始籌劃加固黃河防線。各種聲浪與訊息的彙集,給京中各層官員帶來的,也是龐大的工作量和暈頭轉向的工作狀況。這其中,開封府、巡城司、刑部等幾個部門最是首當其衝,刑部的幾個總捕頭,包括鐵天鷹、陳慶和、樊重等人在內,都已經是超負荷運轉,忙得不可開交了。

    刑部的總捕頭,一共是七名,平時主要由陳慶和坐鎮京師,管得也都是大案要案。隻是往日裏京中大勢力眾多,綠林的狀況反而太平——有時候如果真出什麼大事,刑部的總捕通常管不了,那是各個大勢力自然而然就會解決的事——眼下情況變得不一樣了,原本回到刑部述職的鐵天鷹被留下來,後來又調動了樊重回京,他們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聲名遠播,坐鎮這裏,終究能震懾不少人。

    前不久鐵天鷹盯緊秦府和寧毅,算是揣摩上意後的結果。密偵司與刑部在不少事情上起過摩擦,其時由於北伐是主調,右相府聖眷正隆,連蔡京都自覺避讓三分,王黼就更是乖覺,後來在方七佛的事件裏,鐵天鷹也被寧毅狠狠陰過一回,此時找到機會了,自然要找回場子,一來二往間,也就正式對上了。

    蘇檀兒的事件過後,鐵天鷹才陡然發覺,如果雙方死磕,自己這邊還真弄不掉對方——他對於寧毅的古怪性格有所警惕,但對於陳慶和、樊重等人來說,覺得他未免有些大題小做,待到確認蘇檀兒未死,他們放下心來,趕快去處理京中堆積如山的其它事情。

    鐵天鷹這邊也是各種事情壓下來,他忙得頭暈腦脹,但當然,事情多,油水就也多,不管是豪門大族還是初出茅廬想要做一番大事業的新秀,要在京城站住腳,除了敢打敢拚,誰又能不給刑部一點麵子,疏通疏通關係。

    酒宴連軸轉,收錢收到手抽筋,或是對有背景的新人拉攏鼓勵,或是將過界了的家夥敲打一番,這樣的繁忙當中,鐵天鷹對於寧毅那邊始終心存忌憚。然而自秦紹謙下獄之後,右相的案子已經越挖越深,當初還在觀望的許多人此時也已經認清楚了局勢,開始加入倒右相的行列當中,與此時京中繁華相映襯的,便是右相一係的江河日下,逐漸垮台。

    如同寧毅那日說的,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對於旁觀者來說,每一次的權力交替,看似轟轟烈烈,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出奇的地方。在秦嗣源下獄之前或者下獄之初,右相一係還有著大量的活動,旁人也還在觀望情況,但不久之後,右相一係便轉而隻求自保,事實上,最近幾十年的武朝朝廷上,在蔡係、童係聯手打壓下,能夠反抗的大臣,也是沒有幾個的。

    隨著右相的下獄,牽扯最深的,是京城望族堯家,大儒堯祖年往下,一家子弟被刑部抓了許多人,立足的根基都被動搖。原本與秦家關係深厚的覺明禪師不久之後就被勒令在寺中思過,無法再出麵奔走。與秦嗣源關係較深的一些弟子、家人或多或少都被波及。至於寧毅,在京城新秀輩出的四五月間,其麾下的竹記也是四處關張,有些被有心人慫恿,進去打砸一番,店鋪也就此毀了,不再開門。

    若非蔡京、童貫等人都對這人投去了注意力,在右相倒台的大背景下,會注意到跟右相有關的這支勢力的人或許不多。竹記的生意再大,商人身份,不會讓人注意太過,哪個大門大戶都有這樣的門客,不過門下走卒而已。也是在蔡京、童貫等人的注意下,如王黼等大員才注意到秦府幕僚中身份最特殊的這位,他出身不高,但每出奇謀,在幾次大的事情上均有建樹。隻不過在初時的奔走後,這人也迅速地安分起來,尤其在四月下旬,他的妻子受到波及後僥幸得存,他麾下的力量便在熱鬧的京城舞台上迅速沉寂,看來不再打算鬧什麼幺蛾子了。

    眾人也就將注意力收了回去。

    隻有鐵天鷹,此時還留著一份心。在京城之中“太一”陳劍愚名聲鵲起、南方綠林“東天神拳”唐恨聲攜弟子連踢十八家武館連勝、隴西群雄進京、大光明教開始往京城流傳、每天火拚兩次的等等背景裏,每每經過閉了門的竹記店鋪時,他心中都有不好的預感浮動。

    在他曾經了解的層次裏,這幾年來,籍著右相府的力量,“心魔”寧毅在汴梁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固然不亂弄踢館之類的幼稚事情,但當初京城中混的幾個大佬,沒有人敢不給竹記麵子。這當然有右相的麵子原因,但綠林中想要殺他成名的人不少,進了京城,往往就有來無回,他與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有過節,甚至能在這兩年裏將大光明教牢牢壓在南方無法北上,這便是實力了。

    對於蔡、童等大人物來說,這種不入流的實力他們是看都懶得看,但是右相倒台後,他手頭上保留下來的力量,反而是最多的。竹記的店鋪雖然被關停,也有不少人離它而去,但其中的核心力量,未被動過。

    以鐵天鷹這些時日對竹記的了解而言,由寧毅建立的這家商鋪,結構與此時外界的店鋪大有不同,其內部員工的來曆雖然三教九流,但是進入竹記之後,經過一係列的“示恩”“施惠”,核心成員往往格外忠心。這幾年來,他們一片一片的大多住在一起,一同生活、鼓勵,每幾天會在一起開會聊天,隔一段時間還有表演節目,或是切磋比武。

    他們經曆過幾次大的事情,包括早先的賑災宣傳,後來的堅壁清野,抵抗女真,竹記內部將這些事情宣傳得格外熱血。若非沒有類似摩尼教、大光明教那樣的教義,鐵天鷹真想將他們塑造成地下邪教,往上方報告過去。

    而在這期間,屬於竹記護衛的這一塊,格外頑強,其中的一部分倒是信佛,神神叨叨,每有苦行之舉,與一般的武者絕不相同。刑部有初步的消息說他們曾是梁山的降匪,幡然悔悟後為贖罪加入竹記,鐵天鷹眼下是不信的。但這些人與人打起來時以自虐為樂,悍不畏死,極其麻煩。另一部分便是寧毅陸續收留的綠林武者了,經曆了幾次大的事件之後,這些人對寧毅的忠心已上升到崇拜的程度,他們每每認為自己是為國為民、為天下人而戰,鐵天鷹嗤之以鼻,但想要策反,一時間也毫無著手點。

    這些人加起來,曾在京中罕逢敵手,此時剩下的,不少甚至在戰場上直麵過女真人的考驗。眼下京城新秀輩出,他們卻已收斂起來,在暗中雌伏。自寧毅對他說出“再有方七佛的人頭我不給你了”這句話後,鐵天鷹就一直有預感,那個男人,根本不會善罷甘休。

    哪怕他的妻子已經平安,他也會選擇報複的。

    因為這樣的感覺,四月底五月初的這些天裏,他一方麵處理著京裏的各種事情,另一方麵,也在空出餘力來試圖調查和滲透竹記,查清楚對方的想法和布置,隻可惜女真攻城之後,刑部的人手也已經不夠,他暫時空不出太多的力氣來做這件事。陳慶和與樊重不願意再淌渾水的情況下,四月底,他又寫了一封信送給宗非曉,著他多注意竹記的動向。

    前些日子將那蘇檀兒逼下河的是宗非曉,若寧毅要報複,他必然是首當其衝,鐵天鷹相信宗非曉會明白其中的厲害。

    一方麵做著這些事情,另一方麵,京中有關秦嗣源的審判,看起來已至於尾聲了。竹記上下,仍舊並無動靜。端午這天,鐵天鷹被請去小燭坊的武林大會上壓陣,便又聽人說起寧毅的事情。

    那人乃是淮南綠林過來的名宿,外號“紅拳”的任橫衝,進京之後,連挑兩位名家,點評京中武者時,開口說道:“我進京之前,曾聽聞江湖上有‘心魔’惡名,此人躲在京中,籍著右相的勢力無惡不作,這段時日裏京中龍虎聚集,風雲變化,倒是未曾聽到他的名頭出現了。”

    旁邊有人道:“此人既是仗勢出名,而今右相惡名傳出,身敗名裂,他一介走狗,又豈敢再出來囂張。何況心魔之名我也曾聽過,多以旁門左道、借勢取勝,天下有識之人,對其皆不屑一提爾。眼下京中群雄聚集,此人怕是已躲起來了吧。”

    “他確是躲起來了。”不遠處有人搭話,此人抱著一柄寶劍,身形挺拔如鬆,便是最近兩個月京中名聲鵲起的“太一”陳劍愚。他的外號本為“太一劍”,後來人們覺得這人名字中已有劍字,便將外號中的劍去掉,以“太一”為號,隱隱有天下第一的誌向,更見其氣勢。

    眾人朝他望來,陳劍愚看著擂台之上的比鬥,道:“這心魔在京中居所,若是有心打聽,本就並非機密,他住在黃柏胡同那邊,宅邸森嚴,大抵是怕人尋仇,出名都不敢。最近已有好些人上門挑戰,我昨日過去,堂堂正正地下了戰書。哼,此人竟不敢應戰,隻敢以管家出來回話……我往日曾聽人說,這心魔在綠林中殺人無算,隱隱可與周侗周宗師角逐天下第一,此次才知,見麵不如聞名。”

    “哈哈哈哈。”那“紅拳”任橫衝大笑起來,“天下第一,豈輪得上他。當年綠林之中,有逆賊方臘、方七佛名震天南,雖是反賊,武藝實在高強,司空南一身輕功高絕,搜神刀防不勝防,周宗師鐵臂無敵,紅顏白首雖然曇花一現,但也是結結實實打出的名頭。如今是怎麼回事,一個以心機算計出名的,竟也能被吹捧到天下第一上去?以我看,如今綠林,這些大宗師盡成黃花,有幾人倒是可以角逐一番,譬如逆匪陳凡,乃方七佛的弟子,為乃師報仇時,親手斬下司空南,可算其一……”

    “真要說天下第一,老夫倒是知道一人,可當仁不讓。”任橫衝話沒說完,不遠處的位子上,有人便打斷他,插了一句。乃是號稱“東天神拳”的唐恨聲,這人創立“東天武館”,在東南一地弟子眾多,鼎鼎有名,此時卻道:“要說第一,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不僅武藝高絕,且為人正氣和善,急難救貧,如今這天下第一,舍他之外,再無第二人可當。”

    那任橫衝道:“唐老,天下第一,過手才知,可不是比人品就能作數的。”

    兩人都以拳法聞名,唐恨聲雖然武藝高強,名氣也大,但紅拳也並非易與,武林中人,別別苗頭,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此時唐恨聲一笑:“任兄弟,你覺得唐某手上功夫如何?”

    在這件事上任橫衝卻不願得罪他太過,拱了拱手:“唐師傅的拳法,已臻化境,任某亦是練拳之人,對於這點是頗為佩服的。”

    唐恨聲傲然一笑:“唐某手上功夫談不上什麼天下第一,但對於功夫境界之事,已然認得清楚了。去年年初,唐某曾與大光明教林教主搭手,而在數年前,唐某亦曾向周侗周師傅討教拳法。不瞞諸位,唐某兩次皆敗,但對於武藝境界高深與否,卻是能說得上話的。”

    鐵臂膀周侗,大光明教主林宗吾,這兩人一前一後,皆能算是綠林中高山仰止般的人物,早半年還有心魔的位置,此時自然被眾人嗤之以鼻了。唐恨聲能與這兩位先後搭手,此時也難怪能打遍京師,眾人心中向往,都停下來聽他說下去。

    隻聽他說道:“周侗周師傅,唐某素來是極為敬仰的,以武藝而言,這兩位皆已臻至化境,但若真要評個高低,唐某認為,林教主的武藝修為曠古爍今,比之周師傅,仍要高出半籌。諸位未曾有幸與林教主搭手,他日若有機會,諸位見到林教主,不妨向他主動請教,林教主為人豁達,虛懷若穀,對於與其切磋之人,不僅不惱,而且多有指教,唐某便曾得林教主指點,獲益頗多。其麾下人才濟濟,如瘋虎王難陀、快劍盧病淵、猴王李若缺等人,皆是宗師級的高手……似今日說起心魔之流,不過土雞瓦狗爾。但今日既然說到,這兩日裏我等也不妨去那心魔住處,向其下個戰書,挑戰一番。”

    唐恨聲一麵說著,一麵如此提議。眼下這裏的眾人都是要出名的,如那“太一劍”,先前未曾約集眾人上門挑戰,因此旁人也不知道他向心魔挑戰被對方避開的英姿,頗為遺憾,才在這次集會上說出來。此次有人提議,眾人便先後應和,決定在明日結伴前去那心魔家中,向其投書挑戰。

    聽得他們如此合計,鐵天鷹心中一動,直覺感到寧毅根本不會為之所動,但無論如何,若能給對方找些麻煩,逼他發飆,自己這邊或許便能找到漏子,抓住竹記的一些把柄,或許也有機會看到竹記此時隱藏起來的力量。如此一想,當即也是出言慫恿。

    這些人當然也是京中上不得台麵的偏門力量。他們與鐵天鷹都未想到,幾日之後,一場有竹記力量參與的、令他們完全無法涉足的巨大火拚,就出現在他們麵前了。

    這一切,是從秦嗣源案的終於塵埃落定開始的,其後的發展雖然有些端倪,但還是出乎了鐵天鷹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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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二章 渺渺辰星遠 漫漫去路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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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端午這天的集會,唐恨聲、陳劍愚等人約好了第二日過去寧府挑戰心魔,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五月初六這天,一場在這兩個多月裏持續震動京師的大事落定塵埃了。

    大理寺對於右相秦嗣源的審理終於結束,其後審判結果以聖旨的形式發布出來。這類大員的倒台,各式罪名不會少,聖旨上陸陸續續的羅列了諸如專橫擅權、結黨營私、貽誤戰機等等十大罪,最後的結果,倒是簡單明了的。

    右相秦嗣源結黨營私,貪贓枉法……於為相期間,罪行累累,念其老邁,流三千裏,永不敘用。

    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各種罪名的來由自有京中文人議論,普通民眾大抵知道此人十惡不赦,如今罪有應得,還了京城朗朗乾坤,至於武者們,也知道奸相倒台,拍手稱快。若有少部分人議論,倘右相真是大奸,為何守城戰時卻是他統禦軍機,城外唯一的一次大勝,也是其子秦紹謙取得,這回答倒也簡單,若非他以權謀私,將所有能戰之兵、各種物資都撥給了他的兒子,其它軍隊又豈能打得如此慘烈。

    他雖然守住了女真人的攻城,但隻是城內死者重傷者便有十餘萬之眾,若是旁人來守,他一介文臣不擅專武臣之權,說不定死個幾萬人便能退了女真呢。

    如此的議論之中,唐恨聲等人到得寧府後,卻撲了個空。管事隻說寧毅不在,眾人卻不相信。不過,既然是光明正大過來的,他們也不好鬧事,隻得在門外嘲弄幾句,道這心魔果然名不副實,有人上門挑戰,竟連出門見麵都不敢,實在大失武者風度。

    文人有文人的規矩。綠林也有綠林的陳俗。雖說武者總是手底下見功夫,但此時天南地北真正被稱作大俠的,往往都是因為為人豪爽豁達,仗義疏財。若有朋友上門。首先招待吃喝,家有財力的還得送些吃食盤纏讓人拿走,如此便往往被眾人稱道。如“及時雨”宋江,便是因此在綠林間積下偌大名氣。寧毅府上的這種情況,放在綠林人眼中。實在是值得大罵特罵的汙點。

    手段還在其次,不給人做麵子,還混什麼江湖。

    隻可惜,當初興致勃勃稱“江湖人送匪號血手人屠”的寧公子,此時對綠林江湖的事情也已經心淡了。來到這世界的早兩年,他還心情暢快地幻想過成為一名大俠禍亂江湖的情景,後來紅提說他錯過了年紀,這江湖又一點都不浪漫,他不免氣餒,再後來屠了梁山。後續就真成了徹徹底底的禍亂江湖。隻可惜,他也沒有成為什麼浪漫的邪教大反派,角色定位竟成了朝廷鷹犬、東廠廠公般的形象,對於他的武俠夢想而言,隻能說是千瘡百孔,累感不愛。

    更何況,寧毅這一天是真的不在家中。

    眼見著一群綠林人士在門外叫囂,那三大五粗的寧府管事與幾名府中護衛看得頗為不爽,但終究因為這段時間的命令,沒跟他們切磋一番。

    鐵天鷹卻是知道寧毅去處的。

    傍晚時分。汴梁南門外的運河邊,鐵天鷹匿身在樹蔭之中,看著遠處一群人正在送別。

    對於秦嗣源的這場審判,持續了近兩個月。但最終結果並不出奇,按照官場慣例,發配嶺南多瘴之地。離開城門之時,白發的老人依舊披枷帶鎖——京城之地,刑具還是去不了的。而流放直嶺南,對於這位老人來說。不僅意味著政治生涯的結束,或許在路上,他的生命也要真正結束了。

    過來送行的人算不得太多,右相倒台之後,被徹底抹黑,他的黨羽弟子也多被牽連。寧毅帶著的人是最多的,其餘如成舟海、聞人不二都是孤身前來,至於他的家人,如夫人、妾室,如既是弟子又是管家的紀坤以及幾名忠仆,則是要隨行南下,在途中伺候的。

    鐵天鷹知道,為了這件事,寧毅在其中奔走許多,他甚至從昨天開始就查清楚了每一名押送南下的衙役的身份、家世,端午節鐵天鷹在小燭坊開武林大會時,他拖著東西正挨家挨戶的送禮,有的不敢要,他便送給對方親朋、族人。這中間未必沒有恐嚇之意。刑部之中幾名總捕說起這事,多有唏噓感歎,道這小子真狠,但也總不可能為這種事情將對方抓緊刑部來打罵一頓。

    鐵天鷹則更加確定了對方的性情,這種人一旦開始報複,那就真的已經晚了。

    秦紹謙同樣是發配嶺南,但所去的地方不一樣——原本他作為軍人,是要刺配山東沙門島的,如此一來,雙方天各一邊,父子倆此生便難再見了。唐恪在中間為其奔走爭取,網開了一麵。但父子倆發配的地方仍舊不同,王黼在職權範圍內惡心了他們一下,讓兩人先後離開,如果押送的衙役夠聽話,這一路上,父子倆也是不能再見了。

    或遠或近的,在驛道邊的茶肆、草棚間,不少的文人、士子在這邊聚首。初時打砸、潑糞的煽動已經玩過了,這邊行人不算多,他們倒也不敢惹寧毅帶著的那幫凶神惡煞的護衛。隻是看著秦嗣源等人過去,或是投以冷眼,或是謾罵幾句,同時對老人的隨行者們投以仇恨的目光,白發的老人在河邊與寧毅、成舟海等人一一話別,寧毅隨後又找了護送的衙役們,一個個的聊天。

    待到夕陽西下時,又有一輛馬車自遠處過來,從車上下來的老人身形消瘦,似乎被人扶著才能行動,正是家中遭逢大變,已然病倒的堯祖年。不過,從車上下來之後,他揮手推開了旁邊的攙扶者,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向秦嗣源。

    陽光從西麵灑過來,亦是平靜的話別場麵,曾經領一時的人們,成為了失敗者。一個時代的落幕,除了少數旁人的謾罵和嘲諷,也就是如此的平淡,兩位老人都已經白發蒼蒼了,年輕人們也不知道何時方能起來,而他們起來的時候,老人們或許都已離世。

    鐵天鷹對此並無感慨。他更多的還是在看著寧毅的應對,遠遠望去,書生打扮的男子有著些許的傷感,但處理起事情來井井有條。並無迷惘,顯然對於這些事情,他也已經想得清楚了。老人將要離開之時,他還將身邊的一小隊人打發過去,讓其與老人隨行南下。

    隻在最後發生了小小的插曲。

    右相漸漸離開之後。前去向寧毅下戰書的綠林人也弄清楚了他的去向,到了這邊要與對方進行挑戰。眼看著一大群綠林人士過來,路邊茶肆裏的文人士子們也在周圍看著好戲,但寧毅上了馬車,與隨行眾人往南麵離開,眾人原本堵住城門的道路,準備不讓他輕易回城,看他往南走,都傻了眼。寧毅等人在城外轉了一個小圈後,從另一處城門回去了。完全未有搭理這幫武者。

    秦嗣源業已離開,不久之後,秦紹謙也已經離開,秦家人陸陸續續的離開京城,退出了曆史舞台。對於仍舊留在京城的眾人來說,所有的牽絆在這一天真正的被斬斷了。寧毅的冷漠應對當中,鐵天鷹心裏的危機意識也越來越濃,他確信這家夥遲早是要做出點什麼事情來的。

    因此,到得初七這天,他又去到那些綠林武者當中。渲染了一番昨日寧毅的做派,眾人心中大怒,這一日又去寧府堵門。到得五月初八,又有人去找了兩名平素與竹記有些矯情的拳師宿老。央求他們出麵,去到寧府逼對方給個說法。

    鐵天鷹冷眼旁觀,暗中致信宗非曉,請他深入調查竹記。與此同時,京中各種流言沸騰,秦嗣源正式被發配走後。各個大族、世家的角力也已經趨於白熱化,刺刀見紅之時,便少不了各種暗殺火拚,大小案件頻發。鐵天鷹深陷其中時,也聽到有消息傳來,說是秦嗣源禍國殃民,已有俠士要去殺他,又有消息說,因為秦嗣源為相之時掌握了大量的世家黑材料,便有不少勢力要買凶殺人。這已經是離開權力圈外的事情,不歸京城管,短時間內,鐵天鷹也無從分析其真偽。

    事情爆發於六月初九這天的下午。

    接到竹記異動消息時,他距離寧府並不遠,急急忙忙的趕過去,原本聚集在這邊的綠林人,隻剩下三三兩兩的雜魚散人了,正在路邊一臉興奮地談論方才發生的事情——他們是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人——“東天神拳”唐恨聲躺在樹蔭下,肋骨折斷了好幾根,他的幾名弟子在附近伺候,鼻青臉腫的。

    好在兩名被請來的京城武者還在附近,鐵天鷹急忙上前詢問,其中一人搖頭歎息:“唉,何必非得去惹他們呢。”另一人才說起事情的經過。

    這兩人在京中綠林皆還有些名氣,竹記還開時,雙方有不少來往,與寧毅也算認識。這幾日被外地而來的武者找上,有些是以前就有關係的,麵子上抹不開,隻得過來一趟。但他們是知道竹記的力量的——哪怕不明白什麼政治經濟力量,作為武者,對於武力最是清楚——近來這段時間,竹記時運不濟,外圍萎縮,但內蘊未損,當初便實力超群的一幫竹記護衛自戰場上幸存回來後,氣勢何其恐怖。當初大家關係好,心情好,還可以搭搭手,最近這段時間人家倒黴,他們就連過來搭手都不太敢了。

    但好在兩人都知道寧毅的性情不錯,這天中午過後到得寧府,寧毅也讓人奉茶,接待了他們,語氣平和地聊了些家長裏短。兩人旁敲側擊地說起外麵的事情,寧毅卻顯然是明白的。其時寧府當中,雙方正自聊天,便有人從客廳門外匆匆進來,著急地給寧毅看了一條信息,兩人隻看見寧毅臉色大變,匆忙詢問了幾句,便朝兩人告罪要送客。

    兩人自然知情識趣,知道必是大事,當即離開。他們還未出得正門,寧府當中就全麵動起來了。

    他們出了門,眾人便圍上來,詢問經過,兩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此時便有人道寧府眾人要出門,一群人奔向寧府側門,隻見有人打開了大門,一些人牽了馬首先出來,隨後便是寧毅,後方便有大隊要湧出。也就在這樣的混亂場麵裏,唐恨聲等人首先衝了上去,拱手才說了兩句場麵話,馬上的寧毅揮了揮手,叫了一聲:“祝彪。”

    兩人此時已經知道要出事了。旁邊祝彪翻身下馬,長槍往馬背上一掛,大步走向這邊的百餘人,直接道:“生死狀呢?”

    眾人過來要鼓足聲勢,決鬥的生死狀本就是帶著的,才有人拿出來,祝彪便揮手取了過去,一咬大拇指,按了個手印。後方竹記眾人還在出門,祝彪看來也有些急,道:“誰來!”

    為首幾人之中,唐恨聲的名頭最高,哪肯墮了聲勢,當即喝道:“好!老夫來領教!”他幹幹脆脆地往紙上一畫押,將生死狀拍在一邊,口中道:“都說英雄出少年,今日唐某不占小輩便宜……”他是久經切磋的老手了,說話之間,已擺開了架勢,對麵,祝彪幹脆的一拱手,足下發力,陡然間,如同炮彈一般的衝了過來。

    踏踏踏踏的幾聲,轉眼間,他便迫近了唐恨聲的麵前。這陡然之間爆發出來的凶戾氣勢真如雷霆一般,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唐恨聲撐開拳架,祝彪一拳轟下,那一瞬間,雙方換了一拳。砰砰兩聲,如中敗革。

    唐恨聲整個人就朝後方飛了出去,他撞到了一個人,然後身體繼續往後撞爛了一圈樹木的欄杆,倒在漫天的揚塵裏,口中便是鮮血噴湧。

    後方竹記的人還在陸續出來,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寧毅已經騎馬走遠。祝彪伸手拍了拍胸口被擊中的地方,一拱手便要轉身,唐恨聲的幾名弟子喝道:“你竟敢偷襲!”朝這邊衝來。

    他們也是一時間懵了,自來到京城之後,東天神拳到哪裏不是受到追捧,眼下這一幕令得這幫弟子沒能仔細想事,一擁而上。祝彪的衣袖被抓住,反身便是一巴掌,那人口吐鮮血倒在地上,被打散了半嘴的牙齒,隨後或是一拳一個,或是抓起人就扔出去,短短片刻間,將這幾人打得東倒西歪。他這才上馬,疾奔而去。

    陳劍愚等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年輕人一拳一腳簡單直接,許是糅合了戰場殺伐技巧,簡直有返璞歸真的宗師境界。他們還不清楚竹記這樣大張旗鼓地出來到底是什麼原因,待到眾人都騎馬離開後,一些不甘寂寞的綠林人士才追趕過去。隨後鐵天鷹趕來,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看到唐恨聲的那副樣子,鐵天鷹也不禁有些牙滲,他隨後召集捕快騎馬追趕,京城之中,其餘的幾位捕頭,也已經驚動了。

    本以為右相定罪倒台,離京之後便是完結,真是想不到,還有這樣的一股餘波會陡然生起來,在這裏等待著他們。

    汴梁以南的道路上,包括大光明教在內的幾股力量已經糾合起來,要在南下途中截殺秦嗣源。竹記的力量——或是明麵上的,或是暗地裏的——轉眼間都已經動起來,而在此之後,這個下午的時間裏,一股股的力量都從暗中浮現,不算長的時間過去,半個京城都已經隱隱被驚動,一撥撥的人馬都開始湧向汴梁南麵,鋒芒越過朱仙鎮,往朱仙鎮南十裏的地方,蔓延而去。

    天空之下,原野漫長,朱仙鎮南麵的驛道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停下了腳步,回望走過的路途,抬頭之際,陽光強烈,萬裏無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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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三章 渺渺星辰遠 漫漫去路長(中)

   


     景翰十四年五月初九下午,未時左右,朱仙鎮南麵的驛道上,馬車與人群正在向北奔行。

    奔跑在前方的,是樣貌敦實,名叫田東漢的武者,後方則有老有少,名叫秦嗣源的犯官與其夫人、妾室已上了馬車,紀坤在馬車前方揮舞鞭子,將一名十三歲的秦家子弟拉上了車,其餘在前後奔走的,有六七名年輕的秦家子弟,同樣有竹記的武者與秦家的護衛奔行期間。

    兩名押了秦嗣源南下的衙役,幾乎是被拖著在後方走。

    驛道前後,除了偶見幾個零星的旅者,並無其他行人。陽光從天空中照射下來,周圍田野空曠,隱約間竟顯得有一絲詭異。

    去年下半年,女真人來襲,圍攻汴梁,汴梁以北到黃河流域的地方,居民幾乎全部被撤離若是不肯撤的,後來基本也被殺戮一空。汴梁以南的範圍雖然稍微好些,但延伸出數十裏的地方仍舊被波及,在堅壁清野中,人群遷徙,村莊燒毀,後來女真人的騎兵也往這邊來過,驛道河床,都被破壞不少。

    女真人去後,百廢待興,大量商旅南來,但一時間並非所有驛道都已被修好。朱仙鎮往南共有幾條道路,隔著一條河流,西麵的道路尚未暢通。南下之時,按照刑部定好的路線,犯官盡量走人少的路途,也免得與行人發生摩擦、出了事故,此時眾人走的便是西麵這條驛道。然而到得下午時分,便有竹記的線報匆匆傳來,要截殺秦老的江湖俠士已然聚集,此時正朝這邊包抄而來,為首者,很可能便是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秦嗣源的這一路南下,旁邊跟隨的是秦老夫人、妾室芸娘,紀坤、幾名年輕的秦家子弟以及田東漢率領的七名竹記護衛。當然也有馬車跟隨,隻是尚未出京城地界之前,兩名衙役看得挺嚴。隻是為老人去了枷鎖,真要讓大夥過得好些,還得離開京城範圍後再說。可能是留戀於京城的這片地方,老人倒也不介意慢慢走路他已經這個年紀了。離開權力圈,要去到嶺南,恐怕也不會再有其他更多的事情。

    消息傳來時,眾人才發現此處地方的尷尬,田東漢等人當即將兩名衙役按到在地。喝問他們是否同謀,兩人隻道這是刑部的規矩。此時自然無法嚴審,傳訊者先前已往京城放了信鴿,此時飛快騎馬去尋找援手,田東漢等人將老人扶上馬車,便飛快回奔。陽光之下,眾人刀出鞘、弩上弦,警惕著視野裏出現的每一個人。

    不多時,一個破舊的小驛站出現在眼前,先前經過時。記得是有兩個軍漢駐守在裏麵的。

    田東漢在門口一看,血腥氣從裏麵傳出來,劍光由暗處奪目而出。田東漢刀勢一斜,空氣中但聞一聲大喝:“鋤奸狗”上下都有人影撲出,但在田東漢的身後,漁網飛出,套向那使劍者,隨後是長槍、鉤鐮,弩矢刷的飛出。那使劍者武藝高強,衝進人群中轉了一圈。土塵飛揚,劍鋒與幾名竹記護衛先後交手,然後左腳被勾住,身體一斜。腦袋便被一刀劈開,血光灑出。

    正麵,一名武者腦袋中了弩矢,另一人與田東漢交手兩刀,被一刀劈了胸口,又中了一腳。身體撞在後方土牆上,踉蹌幾下,軟倒下去。

    其餘的行刺者便被嚇在牆後,屋後,口中高喊:“你們逃不了了!狗官受死!”不敢再出來。

    田東漢沉刀而立,盯了片刻,道:“走”開始大步後退,其餘幾人也開始後退。土牆後有人陡然出手,擲出幾塊暗器、飛蝗,兩枚弩矢嗖的射了過去,那擲暗器的人連忙縮回去,其中一人手臂上被擦了一下,連聲道:“點子紮手,眾位小心!點子紮手……”

    驕陽炙烤著大地,京城之中,事件已開始擴散、發酵。

    隨著寧府主宅這邊眾人的疾奔而出,京中各處的應急隊伍也被驚動,幾名總捕先後帶隊跟出去,害怕事情被擴得太大,而隨著寧毅等人的出城。竹記在京城內外的另幾處大宅也已經出現異動,護衛們奔行南下。

    與此同時,消息靈通的綠林人士已經了解到了事態,開始奔向南方,或共襄盛舉,或湊個熱鬧。而此時在朱仙鎮的周圍,已經聚集過來了不少的綠林人,他們有的是屬於大光明教,甚至有的是屬於京中的一些大家族,都已經動了起來。在這中間,甚至還有好幾撥的、曾經未被人預料過的隊伍……

    京城西北,令人始料未及的事態,此時才真正的出現。

    武瑞營暫時駐紮的營地安頓在原本一個大村莊的旁邊,此時隨著人群來往,周圍已經熱鬧起來,周圍也有幾處簡陋的酒樓、茶肆開起來了。這個營地是如今京城附近最受矚目的軍隊駐紮處。論功行賞之後,先不說官爵,單是發下來的金銀,就足以令其中的官兵揮霍好幾年,商人逐利而居,甚至連青樓,都已經暗中開放了起來,隻是條件簡單而已,其中的女人卻並不難看。

    午後,雖然算不得豪華,但涼爽通風的茶肆二樓上,李炳文正占了最好的位置,與他的客人對坐品茗,偶爾閑聊幾句家常。他眼下的客人名叫韓敬,最近這段時間,兩人的來往頗多。

    女真人去後的武瑞營,眼下包括了兩股力量,一邊是人數一萬多的原本武朝士兵,另一邊是人數近一千八百人的呂梁山義軍,名義上當然“實質上”也是大將李炳文居中節製,但實際層麵上,麻煩頗多。

    首先,光是那占多數的一萬多人便有些桀驁不馴,李炳文接手前,武狀元羅勝舟過來想要趁個威風,比拳腳他大勝,比刀之時,卻被拚得兩敗俱傷,灰溜溜的走人。李炳文比羅勝舟要有手段,也有幾十高強親兵壓陣,但一個月的時間,對於軍隊的掌握。還不算太深入。

    這當然與周喆、與童貫的方略也有關係,周喆要軍心,巡視時便將軍中的中層將領大大的表揚了一番,要收其心為己用。童貫領兵許多年。比任何人都要老辣,這位廣陽郡王知道軍中弊病,也是因此,他對於武瑞營能撐起戰鬥力的主因極為關心,這間接導致了李炳文無法大刀闊斧地改變這支軍隊暫時他隻能看著、捏著。但這已經是童王爺的私兵了,其它的事情,且可以慢慢來。

    呂梁山義軍更麻煩。

    表麵上這一千八百多人歸李炳文節製,實際上的控製者,還是韓敬與那個名叫陸紅提的女人。由於這支軍隊全是騎兵,還有百餘重甲黑騎,京城口耳相傳已經將他們讚得神乎其神,甚至有“鐵浮屠”的稱呼。對那女人,李炳文搭不上線,隻能接觸韓敬但周喆在巡查武瑞營時。給了他各種頭銜加封,如今理論上來說,韓敬頭上已經掛了個都指揮使的軍職,這與李炳文根本是同級的。

    好在韓敬不難說話,李炳文已經與他拉了許久的關係,足以推心置腹、稱兄道弟了。韓敬雖是武將,又是從呂梁山裏出來的頭目,有幾分匪氣,但到了京城,卻愈發沉穩了。不愛喝酒,隻愛喝茶,李炳文便時不時的邀他出來,準備些好茶招待。

    中午過後。兩人一麵喝茶,一麵圍繞武朝軍製、軍心等事情聊了許久。在李炳文看來,韓敬山匪出身,每有離經叛道之語,與武朝實情不同,有些想法終究淺了。但無所謂,他也隻是聽著,偶爾分析幾句,韓敬也是心悅誠服的點頭附和。也不知什麼時候,樓下有軍人騎馬飛奔而來,在門口下馬,飛奔而上,正是一名呂梁山騎兵。

    那士兵神色匆忙而又憤怒,衝過來,交給韓敬一張條子,便站在旁邊不說話了。

    韓敬將那條子看了一遍,皺起眉頭,然後他微微抬頭,麵上憤怒凝聚。李炳文道:“韓兄弟,何事?”

    “召集所有弟兄!”韓敬朝著旁邊那士兵說出了這句話,那士兵道:“是。”已經疾奔下去。李炳文心中悚然,站了起來:“韓兄弟,可是有何軍務!?”對麵韓敬也已經占了起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片刻之後,大概覺得這樣不好,才一拱手,粗聲粗氣道:“將軍,我呂梁私事!”

    “不可。”李炳文匆忙阻止,“你已是軍人,豈能有私……”

    “軍中尚有械鬥火拚,我等過來隻是義軍,何言不能有私!”

    “不是不是,韓兄弟,京城之地,你有何私事,不妨說出來,兄弟自然有辦法替你處理,可是與誰出了摩擦?這等事情,你不說出來,不將李某當自己人麼,你難道認為李某還會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韓敬目光稍稍緩和了點,又是一拱手:“將軍盛意拳拳,韓某知道了,隻是此事還不需武瑞營全軍出動。”他隨後微微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凶戾,“哼,當初一場私怨尚未解決,此時那人竟還敢過來京城,以為我等會放過他不成!”

    “韓兄弟說的仇人到底是……”

    “爾等周圍,有一大光明教,將軍聽過嗎?”

    “大光明教……”李炳文還在回憶。

    “哼,此教教主名林宗吾的,曾與我等大當家有舊,他在呂梁山,使卑鄙手段,傷了大當家,後來負傷逃走。李將軍,我不欲為難於你,但此事大當家能忍,我不能忍,下方兄弟,更是沒一個能忍的!他敢出現,我等便要殺!對不住,此事令你為難,韓某他日再來請罪!”

    “韓兄弟何出此言……等等等等,韓兄弟,李某的意思是,尋仇而已,何須全部兄弟都出動,韓兄弟”

    他說到後來,語氣也急了,麵現厲色。但縱然聲色俱厲又有何用,待到韓敬與他先後奔回不遠處的軍營,一千八百騎已經在校場上聚集,這些呂梁山上下來的漢子麵現凶相,揮刀拍打鞍韉。韓敬翻身上馬:“全部輕騎”

    周圍,武瑞營的一眾將領、士兵也聚集過來了,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有的人提出兵器衝鋒而來,待相熟的人簡單說出尋仇的目的後,眾人還紛紛喊起來:“滅了他一道去啊一道去”

    李炳文吼道:“爾等回去!”沒人理他。

    韓敬隻將武瑞營的將領安撫幾句,隨後營門被推開,戰馬猶如長龍衝出,越奔越快,地麵震動著,開始轟鳴起來。這近兩千騎兵的鐵蹄驚起浮沉,繞著汴梁城,朝南麵橫掃而去李炳文目瞪口呆,呐呐無言,他原想叫快馬通知其他的軍營關卡攔住這支隊伍,但根本沒有可能,女真人去後,這支騎兵在汴梁城外的衝鋒,暫時來說根本無人能敵。

    他隨後也隻能全力鎮壓住武瑞營中蠢蠢欲動的其他人,趕快叫人將事態傳入城內,速速通報童貫了……

    汴梁城南,寧毅等人正在飛快奔行,附近也有竹記的護衛一撥撥的奔行,他們收到訊息,主動去往不同的方向。綠林人各騎駿馬,也在奔行而走,各自興奮得麵頰通紅,時而遇上同伴,還在商議著要不要共襄大事,除滅奸黨。

    幾名刑部總捕帶領著麾下捕頭從不同方向先後出城,這些捕頭不比捕快,他們也多是武藝高強之輩,參與慣了與綠林有關、有生死有關的案子,與一般地方的捕快嘍囉不可同日而語。幾名捕頭一麵騎馬奔行,一麵還在發著命令。

    “遇上這幫人,首先給我勸退,若是他們真敢隨意火拚,便給我動手拿人,京畿重地,不可出現此等枉法之事。爾等尤其給我盯緊竹記讓他們知道,京城到底誰說了算!”

    申時過半,廝殺已經展開了。

    朱仙鎮往西南的道路和原野上,偶有尖叫傳出,那是附近的行人發現死屍時的表現,斑斑點點的血跡在野地裏偶爾出現、蔓延。在一處野地邊,一群人正飛奔,為首那人身形高大,是一名和尚,他停下來,看了看周圍的腳印和野草,野草裏有血跡。

    側後方的武者跟了上來,道:“吞雲老大,兩邊似乎都有印記,去哪邊?”

    那名叫吞雲的和尚嘴角勾起一個笑容:“哼,要出名,跟我來”說完,他身形如風,朝著一邊飛奔過去,其餘人連忙跟上。

    偏離驛道兩裏多的一處山崗上,血腥氣蔓延而出,馬車已經停在了山崗上方的一處險崖前,田東漢等人守在了後方,籍著地形,抵禦了追趕而來的刺客幾波的追殺。下方的綠林人聚集得多了些,但衝了幾次,他們也更加謹慎了。他們在等待著更多人的到來。

    “給我守住了!”躲在一顆大石頭的後方,田東漢咳出一口血來,但目光堅定,“等到東家過來,他們全都要死!”

    附近的眾人隻是微微點頭,上過了戰場的他們,都有著同樣的目光!

    然而太陽西斜,陽光在天邊露出第一縷夕陽的征兆時,寧毅等人正自驛道飛快奔行而下,接近第一次交鋒的小驛站。

    山崗下方,穿著黃色僧袍的一道身影,在田東漢的視野裏出現了,那身影高大、肥胖卻強壯,身體的每一處都像是蓄積了力量,猶如彌勒顯形。

    “阿彌陀佛。”

    陽光裏,佛號發出,如海潮般傳來。

    或遠或近,成百上千的人都在這片原野上聚集。鐵蹄的聲音隱約而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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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四章 渺渺辰星遠 漫漫去路長(下)

   


     太陽仍舊顯得熱,下午將要過去,原野上吹起熱風了。沿著驛道,鐵天鷹策馬奔馳,遠遠的,偶爾能見到同樣飛馳的身影,穿山過嶺,有的還在遠遠的坡地上遠眺。離開京城之後,過了朱仙鎮往西南,視野之中已變得荒涼,但一種另類的熱鬧,已經悄然襲來。

    因為刺殺秦嗣源這樣的大事,各路神仙都來了。

    在這四周跑過來的綠林人,鐵天鷹並不相信都是散客,一半以上都必然是有其目的的。這位右相當初樹敵太多在位時或許朋友敵人各半,倒台之後,朋友不再有,就都是敵人了。

    過來殺他的綠林人是為了揚名,各方背後的勢力,或是為報複、或是為湮滅黑材料、或是為盯著可能的黑材料不要落入他人手中,再或者,為了在秦嗣源將去之時,再對他隱藏的力量做一次起底,免得他還有什麼後手留著……這樁樁件件的原因,都可能出現。

    隻是無論大局上是什麼原因,幾位總捕都不會希望看到秦嗣源在京城地界被殺,哪怕他死了以後整個朝廷都在暗中拍手稱快,明麵上還是有一部分人,是要吃處分的。

    如此奔行之際,後方便有幾名綠林人仗著馬好,先後追趕了過去,經過眾捕快身邊時,有認識的還與鐵天鷹拱手打了個招呼,隨後一臉興奮地朝著南麵逐漸遠離。鐵天鷹便咬了咬牙,更加頻繁的揮鞭,加快了追趕的速度,看著那幾道逐漸遠去的背影口中暗罵:“他娘的,不知死活……”

    前方,他還沒有追到寧毅等人的蹤跡。

    更南麵一點,驛道邊的小驛站旁,數十騎奔馬正在回旋,幾具血腥的屍體分布在周圍,寧毅勒住奔馬看那屍體。陳駝子等江湖老手跳下馬去檢查,有人躍上房頂,觀望四周,然後遠遠的指了一個方向。

    陽光灑過來。已經不再耀眼了……

    原野上的一片草叢裏,人群奔走廝殺,鮮血點點滴滴。獨眼的將軍雙手握刀揮砍劈殺,身上沾了自己的鮮血與敵人的碎肉,看起來猶如出閘的猛虎。他的周圍,是以親兵胥小虎為首的六七人,抵禦住了一路的刺殺,輾轉奔逃至此。

    兩名押送的衙役早已被拋下了,刺客襲來,這是真正的玩命,而並非普通匪徒的小打小鬧,秦紹謙一路奔逃,試圖尋找到前方的秦嗣源,十餘名不知道何方來的刺客。仍舊沿著草叢追逐在後。

    “快走!”

    “哪裏走”一道聲浪遠遠傳來,東麵的視野中,一個光頭的和尚正飛速疾奔。人未至,傳來的聲浪已經顯出對方高強的修為,那身影衝破草海,猶如劈破斬浪,迅速拉近了距離,而他後方的跟班甚至還在遠處。秦紹謙身邊的胥小虎亦是白道武林出身,一眼便看出對方厲害,口中大喝道:“快”

    一行人也在往西南飛奔。視野側前方,又是一隊人馬出現了,正不急不緩地朝這邊過來。後方的和尚奔行迅速,轉瞬即至。他揮手便拋開了一名擋在前方不知道該不該出手的刺客,襲向秦紹謙等人的後方。

    最後的那名親兵猛然大喝一聲,手持鋼刀全力砍了過去。這是戰陣上的刀法,置生死於度外,刀光斬出,一往無前。然而那和尚也真是太過厲害,正麵對衝,竟將那士兵鋼刀寸寸揮斷,那士兵口吐鮮血,身體和長刀碎片一同飛舞在空中,對方就直接追趕過來了。

    “哈哈哈哈!”隻聽他在後方大笑出聲,“貧僧吞雲!隻取奸相一家性命!識相的速速滾開”

    距離逼近!

    秦紹謙等人一路奔行,不光逃避追殺,也在尋找父親的下落。自從知道這次圍殺的嚴重性,他便明白此時方圓十餘裏內,可能處處都會遇上敵人。他們奔向前方時,眼見側前方的人影過來,便稍稍的轉了個角度。但那一隊人或騎馬或步行,轉眼間還是逼近了。

    秦紹謙雙手握刀,口中陡然發出怒吼。轉眼間,人影參差交彙,空氣中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發出:“嗯。吞雲?”和尚也在大喊:“滾開!”女子的身形如乳燕般的翻飛在天空中,雙刀飛旋無聲,浸過空氣。

    鴛鴦刀!

    女子落下草叢中,雙刀刀勢如流水、如漩渦,甚至在長草裏壓出一個圓形的區域。吞雲和尚猛地錯開方向,巨大的鐵袖飛砸,但對方的刀光幾乎是貼著他的衣袖過去。在這照麵間,雙方都遞了一招,卻全然沒有觸碰到對方。吞雲和尚正要從記憶裏搜索出這個年輕婦人的身份,一名年輕人不知道是從何時出現的,他正從前方走來,那年輕人目光沉穩、平靜,開口說:“喂。”

    拳風襲來!

    那是簡單到極致的一記拳頭,從下斜向上,衝向他的麵門,沒有破風聲,但似乎空氣都已經被壓在了拳鋒上。吞雲和尚心中一驚,一雙鐵袖猛的砸擋過去。

    巨力湧來,無比沉悶的聲響,吞雲借勢遠遁,身形晃出兩丈之遠方才停住。與此同時,後方那不知哪家派出的刺客已經低伏身體追上來了。有人躍出草叢!

    前方,騎在馬背上,帶著鬥笠的獨臂中年人反手擎出背後的長刀,長刀抽在空中,殷紅如血。中年人往上抽刀,如流水般往下劈了一刀。撲向他的那名刺客就像是朝著刀鋒上過去,噗的一聲,身體竟被生生的劈做兩截在草叢裏滾落,漫天的血腥氣。

    周圍也有幾人拔刀,叮、當幾聲簡單的聲響,唯有那使雙刀的女子身形疾走成圓,刀鋒遊動猶如作畫,刷刷刷刷在空中抽出無數血線。衝進她警戒範圍的那名刺客,轉了一圈,也不知被劈了多少刀,倒在草叢裏,鮮血染紅一地。

    轉眼間,有六名刺客被殺,三名負傷,其餘的全都避向周圍。

    吞雲的目光掃過這一群人,腦海中的念頭已經逐漸清晰了。這馬隊中間的一名體型如少女。帶著麵紗鬥篷,穿著碎花裙,身後還有個長盒子的,分明就是那霸刀劉小彪。旁邊斷臂的是參天刀杜殺,落下那位女子是鴛鴦刀紀倩兒,方才揮出那至樸一拳的,可不就是傳言中已經殺了司空南的陳凡?

    聖公餘孽……

    先前在追殺方七佛的那場大戰中,吞雲和尚已經跟他們打過照麵。這次上京。吞雲也知道這裏龍蛇混雜,天下高手都已經聚集過來,但他確實沒料到,這群煞星也來了?他們如何敢來?

    但既然已經來了,眼下就不是關心為何敢來的問題了。動念之間,對麵穿碎花裙的少女也已經認出了他,她微微偏了偏頭,而後一拍後方的盒子!

    霸刀出鞘!

    那少女抓住那把巨刃躍下馬來,拖著轉身衝向這邊,吞雲和尚的腳步已經開始後退。少女身形轉過一圈,腳步越來越快,又是一圈。吞雲和尚轉身就跑,身後刀風呼嘯,猛的襲來。

    那把巨刃被少女直接擲了出來,刀風呼嘯飛旋,貼著草尖直奔吞雲,吞雲和尚亦是輕功了得,越奔越疾,身形朝空中翻飛出去。長刀自他身下掠過,轉了幾圈砰的斜插在地麵上,吞雲和尚落下來,飛快奔跑。

    以霸刀做暗器扔。正麵哪怕是馬車都要被砸得碎開,任何大高手恐怕都不敢亂接。霸刀落下之後若是能拔了帶走,或許能殺殺對方的麵子,但吞雲眼下哪裏敢扛了刀走。他朝著前方奔行,那邊,一群小弟正衝過來:

    “吞雲老大”

    “走啊”吞雲和尚如風一般的掠過他們身邊。這幫人連忙又轉身跟上。再前方,有人大喊:“哪個山頭的英雄”說這話的,竟是一群京裏來的捕快,大約有二三十騎。吞雲大喊:“反賊!那邊有反賊!”

    衝在前方的總捕頭樊重一頭霧水,眼看這群人從身邊跑過去,他們也奔向了那邊。距離拉近,前方,一名女子拔出了地上的霸刀,扛在肩上,微微一愣。然後鬥笠後方女子的眼睛,瞬間都眯成了一條危險的線。

    樊重也是一愣,他反手拔劍,雙腿一敲:“駕!給我”在京城這地界,竟遇上霸刀反賊!這是真正的大魚啊!他腦中說出話時,幾乎想都沒想,後方捕快們也下意識的加速,但就在眨眼之後,樊重已經用力勒歪了馬頭:“走啊!不可戀戰!走啊!”

    對麵,以杜殺等人為首的騎隊也衝過來了。

    霸刀劉西瓜、陳凡,再加上一大群聖公係的餘孽忽然出現在這裏,哪怕是京城地界,三十個捕快正麵喂上去,根本渣都不會剩下!

    一麵逃跑,他一麵從懷中拿出煙火令箭,拔了塞子。

    一團煙火帶著響聲飛上天空,爆炸了。

    ……

    血染的山崗。

    一具身體砰的一聲,被摔在了巨石上,鮮血流淌,碎得沒了人形。周圍,一片的屍體。

    身形巨大的和尚站在這片血海裏。

    竹記的護衛已經全部倒下了,他們大都已經永遠的死去,睜開眼的,也僅剩奄奄一息。幾名秦家的年輕子弟也已經倒下,有的死了,有幾名手足折斷,苦苦**,這都是他們衝上來時被林宗吾隨手打的。受傷的秦家子弟中,唯一沒有**的那人名叫秦紹俞,他原本與高沐恩的關係不錯,後來被秦嗣源折服,又在京中跟隨了寧毅一段時間,到得女真攻城時,他在右相府幫忙奔走做事,已經是一名很出色的傳令人和調配人了。

    他曾經很崇拜寧毅。斷了一條腿,口吐鮮血,麵色如紙,仍在努力地往林宗吾這邊爬。

    田東漢也還活著,他在地上蠕動、掙紮,他握起長刀,努力地往林宗吾這邊伸過來。前方不遠處,兩名老人與一名中年女子已經下了馬車,老人坐在一顆石頭上,靜靜地往這邊看,他的夫人和妾室各自立在一邊。

    名叫紀坤的中年男子握起了地上的長刀,朝著林宗吾這邊走來。他是秦府最主要的管事,負責許多髒活,容色冷酷,但事實上,他不會武藝,隻是個純粹的普通人。

    “爾等皆是有身份之人,本座不欲趕盡殺絕……”

    紀坤一刀劈在了他的頭上。林宗吾眼也不眨,這一刀竟劈不進去。下一刻,他袍袖一揮,長刀化為碎屑飛上天空。

    “本座……”

    紀坤麵色不變。抄起另一把刀,又照著他頭頂劈了過來。林宗吾自持身份,已經讓過一刀,此時眼中怒意綻放,猛地揮手。紀坤身形如炮彈般橫飛出去,腦袋砰的撞在石頭上。他的屍身摔落地麵,就此死去。

    秦嗣源望著紀坤的屍體,眼中閃過一絲哀戚之色,但麵上表情未變。

    林宗吾再猛地一腳踩死了在他身邊爬的田東漢,走向秦嗣源。

    夕陽西下。

    “奸相,你識得本座麼!”

    “你叫林宗吾。”老人的目光望向一側,聽得他竟然認識自己,雖然可能是為求活命,林宗吾也是心中大悅。隨後聽老人說道,“隻是個小人。”

    林宗吾皺了皺眉頭,目光平靜如水:“哦。”

    “老夫一生,為家國奔走,我蒼生社稷,做過許多事情。”秦嗣源緩緩開口,但他沒有說太多,隻是麵帶嘲笑,瞥了林宗吾一眼,“綠林人物。武藝再高,老夫也懶得理會。但立恒很感興趣,他最欣賞之人,名叫周侗。老夫聽過他的名字,他為刺殺完顏宗翰而死,是個英雄。可惜,他尚在時,老夫未曾見他一麵。”

    “哼,周侗匹夫。可惜本座未曾來得及與他一戰……”

    “你是小人,怎比得上對方萬一。周侗一生為國為民,至死仍在刺殺敵酋。而你,走狗一隻,老夫在位時,你怎敢在老夫麵前出現。此時,不過仗著幾分力氣,跑來呲牙咧齒而已。”

    風已經停下來,夕陽正在變得壯麗,林宗吾表情未變,似乎連怒氣都沒有,過得片刻,他也隻有淡淡的笑容。

    “看來,你是求死了。”

    他手上罡勁已經在蓄積,隻要對方再說求死的話,他便要過去,拍死對方。如今他已經是大光明教的教主,即便對方以前身份再高,他也不會受人侮辱,手下留情。

    老人的目光,隻在微微瞥過地上的屍體時有一絲的痛苦之色,他望向了西麵的陽光。何其壯麗的陽光,照在這原野和國度上,這壯麗的原野和國家啊!

    下方有人聲,遠處有馬蹄奔馳,有不知名的煙火放上天空。這是無數生靈活動的大地,他仍舊記得許多年前,他第一次意識到這人群壯麗時的感情,他去看那其中的規則、看這天地的大道,看那許許多多的人應當去往的方向。他做了很多的事情,他收獲了愛情,收獲了長相廝守的女子,收獲了家庭、功名,他試圖振作這個國家,試圖拯救這個國家……

    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已經白發蒼蒼了……

    一如既往的,每一次回想這些,他都感到熱淚盈眶。

    在最後的溫暖的陽光裏,他握住了身後兩人的手,偏著頭,微微笑了笑。

    “老夫豈會死在你的手中……”

    他說道。

    不久之後,林宗吾在山崗上發了狂。

    ……

    馬隊疾奔而來。

    周圍能夠看到的人影不多,但各種聯絡方式,煙花令箭飛上天空,偶爾的火拚痕跡,意味著這片原野上,已經變得非常熱鬧。

    鐵天鷹在山崗邊停下,往上看時,隱隱約約的,寧毅的身影,站在那一片紅色裏。

    夕陽從那邊照射過來。

    ……

    原野上,有大量的人群彙合了。

    大光明教的高手們也已經雲集起來。

    一些綠林人士在周圍活動,陳慶和也已經到了附近。有人認出了大光明教主,走上前去,拱手發問:“林教主,可還記得在下嗎?您那邊如何了?”

    “鄺賢弟。”林宗吾毫無架子地拱了拱手,然後朗聲道,“奸相已伏誅!”

    眾人發出一陣呐喊和咆哮,陳慶和心中一驚,他知道林宗吾在為大光明教進京造勢,但這是沒有辦法的,即便此後上麵問罪下來,有背景的情況下,大光明教仍舊會從底層滲入京城,而後通過許多方式逐漸變得光明正大。

    不遠處的地方,吞雲和尚匿身在人群中。暗道晦氣,隨後又想,要不要挑撥一下這林宗吾,告訴他聖公餘孽進京的消息。讓他們再去打一場。

    北麵的山崗上,有馬隊奔行上來了。

    “林惡禪!”一個沒什麼生氣的聲音在喊,那是寧毅。

    林宗吾轉過身去,笑眯眯地望向山崗上的竹記眾人,然後他舉步往前。

    竹記不過幾十人。就算有幫手過來,頂多一百兩百。這一次,他大光明教的高手也已經過來了,如瘋虎王難陀、快劍盧病淵、猴王李若缺……還有許多的一流高手,加上相熟的綠林豪傑,數百人的陣容。如果需要,還可以源源不斷的調集而來。

    可惜,師姐見不到這一幕了……

    秦嗣源在時,大光明教的勢力根本無法進京,他與寧毅之間。是有很大的梁子的,這一次,終於到了清算的時候。

    他朝著寧毅,舉步前行。

    又有馬蹄聲傳來。隨後有一隊人從旁邊衝出來,是以鐵天鷹為首的刑部捕快,他看了一眼這局勢,奔向陳慶和等人的方向。

    林宗吾的腳步未停,其他人也緩緩迎上來,包括陳劍愚等綠林武者,跟在附近。體會著這傳聞已是天下第一的武者的風度,微微拉近距離時,林宗吾皺起了眉。

    也有不少人的眉頭先後皺起來了。

    山崗那邊,震動未停。

    雙方距離拉近到二十餘丈的時候。前方的人終於停下,林宗吾與山崗上的寧毅對峙著,他看著寧毅蒼白的表情這是他最喜歡的事情。但心頭還有疑惑在盤旋,片刻,陣型裏還有人趴了下去,聆聽地麵。許多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一切都已經晚了。

    以那山崗為限,第一匹戰馬的身影飛躍而出,奔馳而來的馬隊猶如遮天蔽日的陰影,轟鳴聲踏破了地麵。這鐵蹄的巨浪往左右延伸開去,鋪天蓋地而來。

    “走”

    林宗吾嘶吼如雷霆。

    那邊因為奔行許久正在吃肉幹的吞雲和尚一把扔了手中的東西:“我操”

    他轉身就跑。

    幾百人轉身便跑。

    不遠處似乎還有人循著訊號趕過來。

    鐵騎橫掃,直接逼近了眾人的後陣。大光明教中的高手盧病淵轉過身來,揮劍疾掃,兩柄長槍突破了他的方向,從他的胸口刺出後背,將他高高的挑了起來,在他被撕碎之前,他還被奔馬推得在空中飛舞了一段距離,寶劍亂揮。

    林宗吾將兩名屬下推得往前走,他猛然轉身,一拳轟出,將一匹衝來的戰馬一拳打得翻飛出去,這真是雷霆般的聲勢,籍著餘光往後瞟的眾人來不及叫好,後來奔行而來的騎兵長刀揮砍而下,轉眼間,一柄兩柄三柄四柄……林宗吾巨大的身體如同巨熊一般的飛出,他在地上滾動跨步,然後繼續轟然奔逃。

    後方跑得慢的、來不及上馬的人已經被鐵蹄的海洋淹沒了進去,原野上,鬼哭狼嚎,肉泥和血毯鋪展開去。

    那邊的山崗,夕陽如火,寧毅在馬上抬起頭來,眼中還停留著另一處山上的景象。

    敵人殺來時,那位老人與身邊的兩位妻子,嚼碎了口中的藥丸。皆有白發的三人依偎在一起的情景,即便是發了狂的林宗吾,最後竟也沒能敢將它破壞。

    秦嗣源,這位組織北伐、組織抗金、組織守護汴梁,而後背盡罵名的一代丞相,被判流刑於五月初六。他於五月初九這天傍晚在汴梁城外僅數十裏的地方,永遠地告別這個世界,自他年輕時出仕開始,至於最終,他的靈魂沒能真正的離開過這座他魂牽夢繞的城池。

    在他死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參與殺害他的人,被多數人們稱為了“義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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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五章 寧夏催鬼語 厄夜起風雷(一)
  

   


     夜幕降臨,朱仙鎮以南,河岸邊有附近的衙役集結,火把的光芒中,血紅的顏色從上遊飄下來了,而後是一具具的屍體。

    不遠處的道路邊,還有三三兩兩附近的居民和行人,見得這一幕,大都慌亂起來。

    到得此時,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北麵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隻是在傍晚時,有人曾見過帶血的人影騎馬而過。附近小地方的衙役過來,見得水中景象,一時間也是心驚肉跳。

    京畿重地,唯一一次見過這等場麵,時間倒也隔得不久。去年秋天女真人殺來時,這河道上也是流水成赤紅,但這女真人才走不久……莫非又殺回來了?

    一時之間,附近都小小的騷亂了起來。

    ……

    天邊,最後一縷夕陽的餘燼也沒有了,荒野上,彌漫著血腥氣。

    黑色的輪廓裏,有時候會傳來**聲,陳劍愚昏昏沉沉的從地上撐坐起來時,手上一片粘稠,那是附近屍體裏流出來的東西不知道是內髒的哪一段。

    劇烈的疼痛傳入腦袋,他身體顫抖著,“嗬、嗬……”兩聲,那不是笑,而是壓抑的哭聲。

    周圍屍體漫布。

    即便是行走江湖、久曆殺戮的綠林豪傑,也未必見過這樣的場麵他先前聽過類似的女真人來時,戰場上是真正殺成了修羅場的。他能夠在綠林間打出偌大的名氣,經曆的殺陣,見過的死人也已經不少了,但是未曾見過這樣的。聽說與女真人廝殺的戰場上的景象時。他也想不清楚那場麵,但眼下,能略略推想了。

    綠林人行走江湖,有自己的路子,賣與帝王家是一途。不惹官場事也是一途。一個人再厲害,遇上軍隊,是擋不住的,這是普通人都能有的共識,但擋不住的認知,跟有一天真正麵對著軍隊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眼見著那山崗上臉色蒼白的男子時,陳劍愚心中還曾想過,要不要找個由頭,先去挑戰他一番。那大和尚被人稱作天下第一,武藝或許真厲害。但自己出道以來,也不曾怕過什麼人。要走窄路,要出名,便要狠狠一搏,更何況對方自持身份,也未必能把自己怎樣。

    而後千騎突出,兵鋒如巨浪湧來。

    即便是天下第一,也隻得在人群裏奔逃。其餘的人,便先後被那殺戮的浪潮卷入進去,那片刻間。空氣中彌漫過來的夜風都像是粘稠的!後方不斷有人被卷入,慘叫聲響徹黃昏,也有眼見逃不掉要轉身一戰的,話都來不及說全,就被奔馬撞飛。而視野那頭,甚至還有見了煙火令箭才匆匆趕來的人群。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便也加入這奔逃的人群裏了。

    他是被一匹奔馬撞飛。而後又被馬蹄踏得暈了過去的。奔行的騎兵隻在他身上踩了兩下,傷勢均在左邊大腿上。如今腿骨已碎,觸手血肉模糊,他明白自己已是廢人了。口中發出哭聲,他艱難地讓自己的腿正起來。不遠處,也隱約有哭聲傳出。

    此時來的,皆是江湖漢子,江湖好漢有淚不輕彈,若非隻是痛苦、悲屈、無力到了極致,想必也聽不到這樣的聲音。

    對於江湖上的廝殺,甚至擂台上的放對,各種意外,他們都早已預著了,出什麼事情,也大都有著心理準備。唯獨今日,自己這些人,是真被裹挾進去了。一場這樣的江湖火拚,說淺些,他們不過是旁觀者,說深些,大家想要出名,也都還來不及做什麼。大光明教主帶著教眾上來,對方擋住,就算雙方大火拚,火拚也就火拚了,頂多沾上自己,自己再出手給對方好看唄。

    然而什麼都沒有,這麼多人,就沒了活路。

    對於那大光明教主來說,或許也是如此,這真不是他們這個層級的遊戲了。天下第一對上這樣的陣仗,第一時間也隻能拔腿而逃。回想到那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再回想到早幾日上門的挑釁,陳劍愚心中多有懊惱。但他不明白,不過是這樣的事情而已,自己這些人上京,也不過是搏個名聲地位而已,縱然一時惹到了什麼人,何至於該有這樣的下場……

    光點閃動,不遠處那哭著起來的人揮手打開了火折子,光芒漸漸亮起來,照亮了那張沾滿鮮血的臉,也淡淡的照亮了周圍的一小圈。陳劍愚在這邊看著那光芒,一時間想要說話,卻聽得噗的一聲,那光圈裏人影的胸口上,便紮進了一支飛來的箭矢。那人倒下了,火折子掉在地上,明明暗暗了幾次,終於熄滅。

    遠處,馬的身影在黑暗裏無聲地走了幾步,名叫宇文飛渡的遊騎看著那光芒的熄滅,然後又反手從背後抽出一支箭矢來,搭在了弓弦上。

    黑暗裏,隱約還有人影在靜靜地等著,預備射殺幸存者或是過來收屍的人。

    北麵,騎兵的馬隊本陣早已遠離在返回軍營的路上。一隊人拖著簡陋的大車,經過了朱仙鎮,寧毅走在人群裏,車上有老人的屍體。

    天空中星光黯淡,遊目四顧,周圍是汴梁的土地,幾名總捕匆匆的趕回汴梁城裏去了,旁邊卻還有一隊人在跟著。這些都無所謂了。

    周圍的原野間、山崗上,有伏在暗中的人影,遠遠的眺望,又或是跟著奔行一陣,不多時,又隱入了原本的黑暗裏。

    汴梁城。形形色色的消息傳過來,整個上層的氣氛,已經緊繃起來,山雨欲來,一觸即發。

    *****************

    童貫在府中,已經罕見的發了兩次脾氣,下人奔跑進來時,是預備著他要發第三次脾氣的,但隨即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景。

    “……秦、秦嗣源已經已經死了。”

    縱然是軍隊出身的下人,也費了些力氣才將這句話說完,童貫手中握著一對鐵膽。停止了轉動,眼睛也眨了眨。他顯然是能預料到這件事的,但事情確鑿之後,又讓他這樣愣了片刻。

    然後吐了口氣,話語不高:“死了?被那林宗吾殺了?”

    “回王爺。不是,他與其一妻一妾,乃是服毒自殺。”

    “自殺。”童貫重複了一遍,過了一陣子,才道,“那他兒子怎麼樣了。秦紹謙呢?”

    下人回答了這個問題。聽到那答案,童貫緩緩點了點頭,他走到一邊,坐在椅子上,“老秦哪。這個人真是……一直風生水起,到最後卻……從善如流,毫無反抗……”

    不過他心中也知道,這是因為秦嗣源在一係列的過激舉動中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後路。正要感歎幾句,又有人匆匆忙忙地進來。

    “報!韓敬韓將軍已進城了!”

    “哦,進城了,他的兵呢?”

    “聽說,在回軍營的路上。”

    童貫雙唇輕抿。皺了皺眉:“……他還敢回城。”隨後卻微微歎了口氣,眉間神色更是複雜。

    “韓將軍直接去了宮裏,據說是親自向聖上請罪去了。”

    “知道了。”童貫放下手中的兩隻鐵膽。站了起來,口中仿佛在自言自語,“回來了……真是……當聖上殺不了他麼……”

    聽說了呂梁義軍出動的消息後,童貫的反應是最為惱怒的。他固然是武將,這些年統兵,也常發脾氣。但有些怒是假的,這次則是真的。但聽說這騎兵隊又回來了之後。他的語氣明顯就有些複雜起來。此時譚稹、李炳文等人皆已入宮,他名義上不再掌管軍隊。過得片刻,徑直出去花園走動,表情複雜,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皇宮,周喆從書桌後抬起目光來,望著跪在下方的韓敬。

    “你當朕殺不了你麼?”

    “臣自知有罪必死,請陛下降罪、賜死。”

    周喆蹙起眉頭,站了起來,他方才是大步從殿外進來,坐到書桌後埋頭處理了一份折子才開始說話,此時又從書桌後出來,伸手指著韓敬,滿眼都是怒意,手指顫抖,嘴巴張了兩下。

    他沒料到對方半句辯解都沒有。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

    “你。”他的語氣按捺下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朕說清楚!”

    “臣自知有罪,辜負陛下。此事事關軍法,韓敬不願成狡辯推諉之徒,隻是此事隻關係韓敬一人,望陛下念在呂梁騎兵護城有功,隻也賜死韓敬一人!”

    “你倒光棍!”周喆隨後吼了起來,“護城有功,你這是拿功勞來要挾朕麼說!殺不殺你,是朕的事,朕現在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韓敬跪在下方,沉默半晌:“我等呂梁人此次出營,隻為私仇殺人。”

    “好,死罪一條!”周喆說道。

    “我等為殺那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哼。”周喆一聲輕哼,“朕聽說過此人。他與爾等有多大的梁子,要你們全部殺出去啊!?”

    韓敬再度沉默下來,片刻後,方才開口:“陛下可知,我等呂梁人,曾經過的是什麼日子。”

    “……深山老林,土地貧瘠,種的東西,能收的不多。我等在雁門關附近,正處邊界之地,遼人年年打草穀,一過來,便要死人,不光死人,本就不夠吃的糧,還得被人搶走。從小到大,年年所見,都是身邊的人凍死餓死、被人殺死。陛下,韓敬這一輩子,過去幾十年,無惡不作,我殺過人,餓的時候,吃過人。呂梁山的人,不光被外麵的人殺,裏麵的人,也要自相殘殺,隻因糧食就那樣一點,不死人,哪裏養得活人。外麵說,歡歡喜喜汾河畔,湊湊呼呼晉東南,哭哭啼啼呂梁山,死也不過雁門關。陛下,臣的娘親是被餓死的,人快餓死的時候,其實是哭也哭不出來的……”

    “好了。”聽得韓敬緩緩說出的這些話,皺眉揮了揮手,“這些與爾等私自出營尋仇有何關係!”

    韓敬頓了頓:“呂梁山,是有大當家之後才慢慢變好的,大當家她一介女流,為了活人,四處奔走,說服我等聯合起來,與周圍做生意,最終盤活了一個寨子。陛下,說起來就是這一點事,然而其中的艱辛困苦,唯有我等知道,大當家所經曆之艱難,不僅是出生入死而已。韓敬不瞞陛下,日子最難的時候,寨子裏也做過不法的事情,我等與遼人做過生意,運些陶瓷字畫出去賣,隻為一些糧食……”

    “怕也運過鐵器吧。”周喆說道。

    “山中鐵器不多,為求防身,能有的,我們都自己留下了,這是立身之本,沒有了,有糧食也活不了。而且,我等最恨的是遼人,每一年打草穀,死於遼人手下的同伴數不勝數,大當家的師父,當初也是為刺殺遼人將領而死。也是因此,後來陛下主持伐遼,寨中大夥都拍手稱快,又能收編我等,我等有了軍製,也是為了與外界買糧方便一些。但這些事情,我等無時或忘,後來聽說女真南下,寨中父老支持下,我等也才一齊南下。”

    “……你們也不容易。”周喆點頭,說了一句。

    “荒僻山野,活人不易,大當家的恩情,青木寨每個人都記在心裏。她雖是女流,於我等而言,說如生我爹娘,養我父母,卻也不為過。早兩年,那林宗吾來到山裏,說要與我等做生意,我等自然歡迎,後來卻想占我呂梁山大權,他仗著武藝高強,要與大當家比武。其實我等居於山野,於戰場廝殺,為活命使劍,隻是常事,若是將命搭上了,也隻是命數使然。然而日子好過了,又怎能讓大當家再去為我等搏命。”

    周喆道:“你們這樣想,也是不錯。後來呢?”

    “我等勸阻,然而大當家為了事情好談,大夥兒不被逼迫太過,決定出手。”韓敬跪在那裏,深吸了一口氣,“那和尚使了卑鄙手段,令大當家負傷吐血,其後離開。陛下,此事於青木寨而言,乃是奇恥大辱,因此今日他出現,我等便要殺他。但臣自知,軍隊私自出營乃是大罪,臣不後悔去殺那和尚,隻後悔辜負陛下,請陛下降罪。”

    這禦書房裏安靜下來,周喆背負雙手,眼中思緒閃動,沉默了片刻,隨後又轉過頭去,看著韓敬。

    陡然問道:“這話……是那寧毅寧立恒教你說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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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六章 寧夏催鬼語 厄夜起風雷(二)

   


     “這話……是那寧毅寧立恒教你說的?”

    禦書房中,滿屋的光火照過來,聽得皇帝的這句詢問,韓敬微微愣了愣:“寧毅?”

    周喆盯著他,沒有說話。

    韓敬跪在那兒,表情一時間似乎也有些慌張,摸不清頭腦的感覺:“陛下,寧毅這個人……是個商人。”

    “嗯,那又如何。”

    “那他……是個做買賣的……”韓敬麵上的表情複雜起來,似乎完全不明白周喆在此時提起寧毅的緣由,他整理了一下思緒,“不、不瞞陛下,當初呂梁山要吃的,做生意的時候,這位寧先生過來,與我呂梁山關係不錯,進京之後,我等也有往來。可……可今日之事,陛下,他……他是個商人啊……”

    “他與右相關係不錯。”周喆背負雙手,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語道,“沒錯,是朕想得岔了,他雖然不錯,卻從未真正接觸官場,不過是在人背後辦事……”

    韓敬在那邊不知道該不該接話,過得一陣,周喆指了指他:“韓敬哪,就憑此次的事情,朕是真該殺你。”

    韓敬縮了縮身子。

    “可是你呂梁山青木寨的人,能有如此戰力,也正是因為這等情份,沒了這等血性,沒了這等草莽之氣,朕又怕爾等變得與其他人一樣了。可韓敬,無論如何,京城,是講規矩的地方,有些事情啊,不能做,要想折衷的法子,你說。朕要拿你們怎麼辦呢?”

    “臣、臣……不知……請陛下降罪。”

    “罪,是一定要降的!”周喆強調了一句,“但,如何讓這草莽之氣與規矩合起來,你要與朕一同想辦法。對於爾等。有些該變,有些不該,這中間拿捏在哪裏,朕還未完全想得清楚。你們這次是大罪,但是……老秦……”

    他仰起頭,微微頓了頓:“老秦一家。未出京就死了。這些人迫不及待的樣子,真是令人齒冷!韓敬,你曾經在武瑞營中,跟過秦紹謙,秦紹謙如何。你心中知道吧?”

    “秦將軍……臣覺得,其實是個好人……”

    “是啊,是個好人。”周喆這倒沒有反駁,“朕是明白的,他對下麵的人,還算不錯,可為了勝仗,他借用父親的權勢。將好東西全都收歸麾下,其它的軍隊,多受其害。他有功也有過。朕卻不能讓他功過就此抵消。這就是規矩,但此次,他父親去世了,他也被人砍得身首兩端,朕傷心又痛心,傷心於他們一家死了。痛心於……這些活著的權臣啊,勾心鬥角。置家國於無物!”

    “韓卿哪,你將來。不要成了這等權臣。”

    周喆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書桌旁:“你起來吧,此次的事情,朕給你補個條子。你可知,朕此次是單獨見你,譚稹、李炳文、曹方休這些人,早就來了,朕給你透個底,李炳文沒有說你壞話,他是把你當兄弟的,但其他的人,參劾你是他們的本分,你心中也不可記恨,知不知道?”

    “是。”

    “不是叫你起來嘛。”周喆皺了皺眉。

    “罪臣不敢。”

    “讓你起來就起來,不然,朕要生氣了。”周喆揮了揮手,“正有幾件事要多問問你呢。”

    “謝陛下。”

    韓敬這才站起來,周喆點了點頭,臉上便有點笑容了。

    “聽說,這林宗吾,號稱天下第一高手?是也不是?”

    “是。”韓敬點頭,“綠林之間盛傳,他那大光明教,前身便是摩尼教。而此次進京,他背後也是有人的……”

    “這些東西朕心中有數,但你不要瞎攀扯。”周喆簡單地教訓了一句,待到韓敬點頭,他才滿意道,“聽說,此次進京,他身邊帶了的人,也都是高手。”

    “是。”

    “你們將他如何了?”

    “他負傷逃遁,但麾下教眾,被我等……殺得七七八八了……”

    “哈哈。”周喆笑起來,“天下第一,在朕的騎兵麵前,也得抱頭鼠竄哪。你們,傷亡如何啊?”

    “也有……死傷了數人……”韓敬猶豫一下,又補充,“死了五位兄弟,有些負傷的……”

    周喆抿起了嘴,然後道:“都是烈士,要好好撫恤。你們雖是為大當家而私自出營,但這次,錢從宮裏出。不過,你也得跟大夥兒說好,朕是敬佩你們大當家做的事情,但這等不守規矩的事,可一不可再了,若還有下次,朕也隻得像對待秦家一樣,忍痛……查辦你們。”

    韓敬回答了之後,周喆才又點了點頭,微笑道:“另外有一點,朕倒是有些奇怪,你們如此愛戴陸大當家,為何每次都是你來見朕,不是那陸大當家本人呢?”

    韓敬猶豫了一下:“……大當家,畢竟是女子,因而,這些事情,都是托臣下來分說……絕非對陛下不敬……”

    “哈哈哈哈。”周喆豁達地笑起來,“朕明白了,朕明白了。韓卿不用著急,朕都明白的。你們大當家,是個可敬可佩的女巾幗、大英雄,朕心照了。今日之事,她若過來,我倆之間,說不定還真不好說話。呂梁山,皆是朕的子民,你們受苦多年,是朕的過失,但往事已矣,不必回頭了。如今女真猖狂,山河風雨飄搖,卻未嚐不是男兒建功之機,韓敬,你們好好為朕守這天下,朕不負你們,異日未嚐不能像廣陽郡王一般,賜爵封王……”

    周喆原本對於青木寨的騎兵還有些疑惑,韓敬與陸紅提之間,到底哪個是說了算的頭領,他摸得不是很清楚,此時心中豁然開朗。呂梁山青木寨,最初自然是由那陸紅提發展起來,然而壯大之後,女子豈能統領群雄。說了算的終究還是韓敬這些人,但那陸姑娘威望甚高,寨中眾人也承她的情,對其極為敬重。

    如此一來,對於韓敬這等掌實權的。自己恩威並施,對陸紅提那等被供著的,自己隻要各種榮寵恩惠加上去便行了。

    這些事情想得清楚,他心中頗為愉悅。先前想起那寧毅,不過是心頭靈光一閃,韓敬一臉疑惑的時候。他就後悔了。

    他先前對於寧毅的感興趣,主要還是好幾次沒見到李師師,後來那次在城頭見到李師師為士兵表演,他的心中,也有著複雜的情緒。然而李師師已有了心上人。他是皇帝,豈能為此爭風吃醋。他詳細了解了那寧毅,一介書生,卻跑去經商,在右相麾下各種不入流的小手段折騰,心中厭惡,卻也不能不承認對方有些本領。自己既然身為帝王,便該用人無類。秦嗣源已死,異日讓他當個小醜跪在自己麵前,用一用他。若犯了錯,隨手抹了便是。

    自己豈會真的在意這樣的人,而即便右相倒台,又豈會因為這樣的情緒而去順手打掉他。但他將來若做了錯事,自己也不會姑息便是。

    因為這樣的情緒,他每每注意到這個名字。都不願意過多去想想多了豈不顯得很重視他這次在這樣正式的場合,對著重視的將領說出寧毅來。出口之後,韓敬迷惑的表情裏。他便覺得自己有些丟臉:你做下這等事情,是否是一個商人指使的。

    嘖,真是掉份。

    好在韓敬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心中正在緊張,應該也注意不到什麼。

    在這之後,又知道了這支呂梁騎兵的大致情況,有了突破口,他情緒愉悅如何調整這支呂梁騎兵,令他們不失野性,又能牢牢握住,甚至發展出更多的這種素質的軍隊來,這其實是近期他覺得最大的事情,因為這裏沒有成法至於秦嗣源的死,各種權力的交替,哪怕是京畿附近鬧出這麼大的事情,各種的吃相難看,按照規矩去辦,該敲打的敲打,也就是了。

    與韓敬又聊了一陣,周喆才放他回去,安撫軍心,順便給他補了個出兵的條子。至於譚稹、李炳文等人,就不安排他們在宮裏打照麵了,免得又要勸架。

    韓敬帶著幾名親兵輕騎出京,經過一處院落時,遠遠看見不大的靈堂已經搭起來,他微微的歎了口氣……

    他出城之後,京城之中的氣氛,儼然像是罩上一層霧氣,在這個夜裏,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清楚。

    ****************

    近兩千騎兵,無軍令而出營,其後在原野上殺得血流成河,這樣的事情,平素自然算是大事,眼下的情況裏,則該說是可大可小。

    秦嗣源的問題,牽涉的範圍實在是太廣,京中幾個大族,幾個地位最高的臣子,要說完全脫得了幹係的,實在不多。消息傳來,又有大員入宮,位於權力核心者都在猜測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至於下方,類似於陳慶和、鐵天鷹等捕頭,也早早回京,做好了大幹一番的準備。待到秦嗣源一家的噩耗傳入京城,情況顯然就更加複雜了。

    這一下,上麵無論要處理哪一方,顯然都有了由頭。

    然而這天晚上,事情都一直繃緊在那兒,沒有後續的發展。或是皇帝還未做出決定,或是幾個權臣還在私下交涉,眾人便也觀望著風頭,不敢輕舉妄動。

    朱仙鎮距離京城有三四十裏的路程,秦嗣源、秦紹謙等人的死訊雖然當晚就傳入京中,屍體卻一直未至。至於這天晚上為了救秦嗣源而出動的,掌握了秦府最後力量的一幫人,也隻是隨著裝屍體的馬車緩緩而行。

    女真人去後,汴梁雖然再度繁華起來,但夜間還是閉上了城門。秦嗣源的屍體隨寧毅等人在淩晨到了汴梁南門外,等到清晨開門了,方才駛入城內,鐵天鷹等人早已在那兒等著了。

    此時早朝已經開始,一旦事情有了定論,他便能出手拿人。寧毅等人護著屍體進來,神色冷然,似乎是不想再搞事,不久之後,便將屍首運入小小的靈堂裏。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秦嗣源雖然蓋棺,此時敢來祭奠他的人,可能不多。天亮起來了以後,鐵天鷹則收到消息,騎兵出營的事情。被上頭輕拿輕放了。

    然而這邊事情還未完,在這清晨時分,第一個過來祭奠的大員,不料竟是童貫。他進去看了秦嗣源等人的靈堂,出來時,則首先叫了寧毅。到旁邊說話。

    距離靈堂不遠處的院落房間裏,對話是這樣的:

    “為你之事,本王昨夜一晚都沒睡好!你瞞得了別人,瞞得過我麼。一千八百呂梁騎兵出營的事情,說與你無關?你瞞得了天下人?”

    “隻為救秦相一命……”

    “你!救到了?”

    “為當為之事。秦相的確鞠躬盡瘁,他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然而,為當為之事,他還是用錯了法子。前車之鑒,便是後車之覆!”

    “卻想不到第一個過來祭奠的,會是王爺……”

    “哼!本王……唉……”

    “為保秦相,我用盡了法子,如今。終究功虧一簣……”

    “你要說什麼?”

    “秦相走之前,留下了一些東西,很多人想要。我一介商人而已。秦相走了,我留不住。東西……在這裏。”

    “……你想借刀殺人!?本王統軍之人,要你這個!?”

    “王爺在這裏牽扯最淺,也最不怕事。這是秦相留下來的因果,誰沾都不好,王爺要拿來用。或是拿去燒了,都隨意吧。”

    “……”

    鐵天鷹以為至少童貫會為了騎兵之事而震怒。然而大人物的心思他果然想不通,與寧毅私下交涉不久之後。這位王爺也是一臉平靜地走了。

    對於寧毅這邊,童貫不再追究,軍隊的事,宮中有周喆給背了書,此後吩咐下來的,就隻有緝拿刺殺秦嗣源的凶犯這一項了這也是沒得拿的,刑部總捕在綠林間確實是煞星,但想要動到林宗吾這個級別,並不容易。最近幾十年來,唯一被他們動了的大宗師,隻是劉大彪一人而已。

    而在這其中,林宗吾也是真正的吃了大虧,他原本有京中大員撐腰,想要刺殺秦嗣源後,天下聞名,京中再高拿輕放一點,大光明教就順勢擴大到京城,誰知道迎麵撞上軍隊,教中高手被殺得七七八八不說,接下來想要入京,一時半會也成了泡影。

    除林宗吾外,京中幾個暗中養士的大家族,也多有損失。跑到原野上看那一場熱鬧的綠林高手,則更是淒涼得沒處說理。但在這場火拚中,暗地裏浮現出來的許多東西,也真正的讓人動容,一些早就被京城通緝的重犯,包括聖公餘孽等人的紛紛進京,似乎都是在預示著某些不好的兆頭將要來臨。

    秦嗣源死後,權力的瓜分,必然也是要有一場火拚角逐,才能再度穩定下來的。

    而鐵天鷹也絕不相信寧毅會在這場混亂中置身之外,他投靠了童貫或是哪邊尚在其次,重要的是,為了家中一百人,他去屠殺了半個梁山,這次的事情,他一定會回頭報複!

    但由於上頭的輕拿輕放,再加上秦家人的死光,又有童貫有意無意的照拂下,寧毅這邊的事情,暫時便淡出了大多數人的視線。

    此後數日,靈堂偶爾有人過來祭拜,寧毅花了些錢,在胡同口搭起一些戲台,又召集了手下的表演者,或是說書,或是唱戲,附近的孩子偶爾過來聽聽看看,戲台還給發糖。這些表演倒也有分寸,多半表演讓人笑得合不攏嘴的節目,說書也絕不談及悲壯的了,隻說些與世事無關的話本故事。夏日或晴或雨,有的孩子過來了,又被打聽到這是奸臣喪事的大人給拉了回去,下雨之時人不多,戲台上的表演卻也繼續,有一次種師道過來,在夏日深深淺淺的樹蔭裏,聽得那邊二胡聲響起來,歌者在唱。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那歌聲蒼涼,襯在一片的笑語故事裏,倒顯得滑稽了,待聽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時,不覺落下眼淚來。夏天明媚,風雨卻蒼茫,告別一道守城的秦嗣源之後,他也要走了,帶著弟弟的遺骨,回西北去。

    其餘的京中大員,便也不在乎秦嗣源死後的這點小事情。此時他仍是奸臣,不能談是非,不能談“有”,便隻能說“空”了。既然談及是非成敗轉頭空,這些人也就更加將之拋諸腦後,有這等想法的人,是玩不轉政壇的。

    隻有鐵天鷹沒有被這樣的氛圍所迷惑,秦嗣源與秦紹謙的頭七過後,寧毅等人在不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安葬了這一家人。此時京中各項事情已經回到混亂繁忙的正規上去,刑部花大力氣調查著北上而來的摩尼教餘孽的事情,但由於最近這段時間上京的人數實在太多,京中爆發的各種案件也多,調查起來,一直都進度緩慢,但鐵天鷹還是安排了人手,監視著竹記的動向。

    在大的方向上,太原淪陷後,建立黃河防線已經成為京中近期以來最大的戰略行動,要建立這麼大的防線,便要出錢出力,出錢出力,要有權利分配的事情,於是京中各個勢力,都在爭取。另一方麵,右相空缺出來,新的人選未定,這也是一塊大餅事實上,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綱苦苦支撐的左相之位,估計也已經做不長久了。

    因為有女真人的威脅,軍隊是重中之重,京中諸方大員,都在尋求革新之道,城外的武瑞營,此時已經被捧在了風口浪尖,隻不過越是這樣,該怎樣對這支軍隊下手,諸方就越是謹慎。這些都是大事。寧毅在安葬了秦嗣源後,很大方向上開始傾向於童貫一係,竹記又開始動了起來,但他剛剛進入童貫的圈子,基本上,也都是在自行其是,可能要先回複自己手下竹記的活力。

    由於這樣那樣的緣故,在諸多大事之中,竹記所在做的事情,就真正的顯得微不足道了,竹記成員的許多事情,一時間,似乎也顯得有些漫無目的。秦嗣源死後,寧毅的行事,也顯得奇怪了許多,鐵天鷹偶爾見他出門,看看布匹,談談生意,做些比以前更加無聊的事情,在這段時間裏,倒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刑部的事情越來越多,五月中旬快要過完的時候,宗非曉便也被調配回京了。這天中午,兩人便在寧毅最近常去的布行附近碰頭,到酒樓上,聊起最近的事情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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