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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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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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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蔣先云和賀衷寒終于在晚飯前回來了,還給安毅帶回校本部食堂的一份晚餐。眾弟兄也相繼出去打飯,不一會兒又重新聚集到營房前的樹蔭下,一邊吃飯一邊和安毅聊天,大家熱烈地討論著第四期考試的時間以及難度,考慮如何幫助自己的小老弟補習一下。

  蔣先云兩人沒有把會議上將安毅分到工兵科的消息透露出來,雖然安毅仍須和各地學子一起參加必不可少的各科考試,但安毅的功績以及給長官們留下的良好印象擺在那里,只要不交白卷獲得錄取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蔣先云兩人擔心的是自己這幫人大部分都是步科出來的,平時聊天的時候安毅對步科的各種教學方式和學習科目很感興趣,明擺著希望進入步科,如果此時將實情告訴安毅,很難說這位外表隨和自尊心卻很強的小老弟會不會抵觸,或者干脆甩手不干了,還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糊塗決定。

  吃完晚飯胡宗南等人回自己的連隊帶兵了,剩下的十幾位兄弟在樹下坐成一圈,蔣先云征求安毅的意見:

  “小毅,從本期開始,軍校更名為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國共兩黨商議之后一致同意擴大招生數量,因此從各省趕來考試的人很多,時間也相應拖長,從六月底開始報名到本月十五日,已經有三批學子進行了體檢考試並公布錄取結果,被錄取的也都先后進入學校入伍生隊開始訓練。第四批報名工作已經結束,考試定在本月二十一日,各地考生二十日就得完成體檢領取準考證。今天是八月十九日,估計你來不及準備,我們決定讓你參加九月初的第五批體檢考試,因此在這短短的十二三天里你就住在這里吧,每天上午和老曾他們一起出操,用完早飯就開始補習,等會兒我們商量一下排個班,爭取不間斷地對你的文化課進行輔導,無論如何一定要考上。”

  眾弟兄紛紛表示鼎力相助,只要有空就都趕到這兒來幫助安毅,各種鼓勵安慰接踵而來,匯集在一起就是一句話——無論如何非考上不可!

  安毅對大家感激地傻笑,想了想低聲問蔣先云:“老大,本期考試還是原來的那幾門功課吧?”

  “國文、政治、史地、理化、數學這幾門沒變,從本期開始多了一門外語,不過你放心,本期的外語考試成績不會對總成績有太大影響,畢竟本期考生中很多工農子弟沒有機會學外語,下一期如何目前還沒最終決定,你小子這么聰明,相信通過十幾天的突擊學習肯定沒問題。”

  蔣先云大聲鼓勵,心里卻有不小的遺憾,自己這小老弟什么都好,就是擔心他的毛筆字,偏偏國文考試就得用毛筆,估計到時候夠嗆。

  安毅沉思片刻,再次問道:“哪位大哥能把當初考試的輔導書籍借我看一下,不看我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我有,等會兒給你拿去。”

  “多了去了,每個人都留著呢,堆起來能壓扁你。”

  弟兄們七嘴八舌地回答,不時發出陣陣愉快的笑聲。

  “我那套還在也比較齊全,過幾天我估計要到第四軍報道了,放著也沒用就送你吧,小毅等著啊!”二十四歲的許繼慎樂呵呵地跑回營房,不一會兒捧出十幾本書放到安毅面前的凳子上。

  此時的安毅哪里知道,這位精壯忠厚、總是對自己微笑的大哥是個共產黨員,更不知道今天的見面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了。

  安毅看到一摞書上面幾本是代數幾何,拿起來翻閱片刻隨即放下,一本理化他看完目錄就合上也放到一邊,五分鐘不到走馬觀花般看完,只留下三本國文、一本歷史和一本地理書,樂呵呵地對靠得最近的蔣先云、賀衷寒說道:

  “這幾本正是小弟需要的,小弟這腦袋遲鈍偏科嚴重,對歷史大事件還有點兒印象,可對很多歷史人物以及歷史事件的發生時間一點記憶也沒有,小時候家里窮沒出過遠門,更記不得這么多的地名,今晚我就把這幾本讀完,有道是臨陣磨槍不利也光嘛!壯壯膽也行啊,哈哈……幾位大哥,我想求你們件事。”

  蔣先云等人看到安毅的表現非常驚訝,不知道這個總是讓大家猜不透的家伙搞什么名堂,如此飛快的翻書方式與一個初次見到書籍的文盲似乎沒什么兩樣,心里不禁生出凝重的擔憂,聽他有事相求心里就打怵了。

  賀衷寒嘆了口氣:“說吧,小毅,沒關系,要是感覺自己需要更多的時間補習,咱們就暫時放棄這一期的考試吧,相信只要你肯學,下一期準能考上。”

  “老賀,你胡說什么啊?哈哈……我明白了,原來小弟在各位大哥心目中如此不堪啊?”安毅環視一圈失望擔憂的老大們,放下書大聲說道:“各位大哥聽著,小弟今天非牛逼一把不可,我想求你們的事情是,能否想個辦法讓小弟報上名參加明天的體檢?這樣后天就能趕上考試,否則再等十幾天非得憋出病來不可。”

  “你說什么?”

  賀衷寒大吃一驚,與驚訝的弟兄們對視良久,轉向安毅鄭重地說道:“小毅,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平時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大哥都由你,可如此嚴肅,關系到前途、關系到名譽的事情,小毅你絕不能有半點兒的輕慢之心……”

  “停!”

  安毅知道賀衷寒和弟兄們的真實想法,骨子里的傲氣不知不覺迸發出來,想了想撿起塊瓦片蹲下來,三下兩下就把地面弄干凈,飛快地畫出一個三維椎體加上數條線條,弟兄們全都圍上來仔細觀看,見他不用量具也畫得如此精致的立體圖形大為驚訝,一時興趣大增,都想知道小老弟接下來干什么。

  安毅寫下幾組數字抬起腦袋:“各位老大,我假設這個椎體是鋼鑄的,密度為七點八,這里給出一個底面角度、弧長等三個數字,要是哪一位大哥能在十分鐘內把這個椎體的重量算出來,我請他到粵香樓連喝三天!”

  眾人一聽興趣大增,細看之后全都束手無策,數學最好的曾擴情蹲下寫寫畫畫兩分鐘就放棄了:“小毅,這太難了,你把函數、方程、圓周計算以及比重乘積這么多個難點揉在一起,別說十分鐘,一小時能算出來就不錯了,我自認自己沒這水平。”

  “奶奶的小毅,你不會是從哪里弄來故意折騰咱們的吧?”杜聿明問道。

  安毅哈哈一笑,低下頭在地面上飛快地寫下一個個計算步驟,只用六分鐘時間就站起來扔掉瓦片,自豪地拍拍手:“最后的結果是七十二公斤!不信的人可以用筆把地上的內容完完整整抄下來自己印證,要是老子算錯的話,願輸十個大洋!”

  眾人不可置信地看看地面,又看看得意洋洋的安毅,蔣先云和賀衷寒、杜聿明、曾擴情幾個面面相覷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安毅又來勁了:“我知道各位老哥擔心兄弟的毛筆字寫不好,沒關系!要是有興趣的話小弟今天就斗膽在各位大哥面前獻個丑,拋磚引玉嘛,哈哈……”

  蔣先云雙眉一振,大聲說道:“筆墨伺候!今天咱們倒要看看這家伙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一張簡單的寫字桌被抬出來,兩位老大飛快地鋪上白紙靜候安毅,安毅卻擺出京戲老生的造型,緩緩舉起右手還似模似樣地抖了抖袖子,捏出個蘭花指用小指尖摳摳腦袋頂,下巴指向曾擴情唱戲似地搖頭晃腦:“小曾,還不磨墨更待何——時——呀?”

  曾擴情一腳踹到安毅屁股上:“奶奶的!給點兒顏色你就敢開染坊?再磨磨蹭蹭老子揍扁你!”

  眾人哈哈大笑,安毅沮喪地搖搖頭嘀咕兩句,對上前打開墨水瓶的許繼慎歉意地笑道:“老許謝謝了,還是你宅心仁厚,知道心疼小弟。”

  眾人又是一笑,安毅不再戲謔,站正身子穩穩地提起筆蘸上濃墨,用狼毫筆尖柔順地在瓶口輕刮兩下,略微一想隨之下筆:“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一副漂亮的瘦金體書法在眾目睽睽之下躍然紙上,意猶未盡的安毅在左下角寫下一排工整的小楷落款:民國十四年初秋安毅塗鴉于黃埔。

  “怎么樣,各位老大?小弟去考試的話能及格吧……怎么回事?一個個瞪著我干嘛?不會是今天晚飯的油水太少,你們起歹意了吧?”

  安毅故作驚訝望望這個,看看那個,心里卻美得不行,心想奶奶的還敢看扁老子嗎?

  曾擴情大吼一聲“老子掐死你這個小騙子”,眾兄弟回過神來蜂擁而上,聲討笑罵此起彼伏,可憐的安毅同志被五六個壯實身板壓在沙地上殺豬般地叫喚,不知誰大吼一聲“抬起來砸爛他小屁股”,安毅的四肢立馬被數不過來的大手扣緊,騰空拉起,無論如何分辯求饒都沒人理會,可憐的臀部在整齊的號子聲中一次次砸向地面,可憐的哀嚎聲也被號子聲給淹沒了。

  蔣先云拿起安毅的《孫子兵法.虛實篇》書法大聲感嘆:“既懂書法也熟悉兵法,這小子不知還瞞著咱們多少事啊……君山,等會兒咱們一起去找邵主任說說情,邵主任不會不答應的,然后再請個假陪小毅去報名體檢吧。”

  賀衷寒點點頭,有些惱火地說道:“今晚絕不讓這小子睡,非得把他的腸腸肚肚都掏出來看個遍才解恨,要不老實交代,老子就連夜升堂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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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下一個……表格放桌上,把褲子脫了。”

  安毅放好表格解開褲頭,突然看到醫生后面還有個坐在桌子旁低頭寫字的年輕女醫生,立刻停住手到處亂看。

  二十八歲的年輕軍醫胡曾鏞個子不高,卻相貌堂堂儒雅嚴謹,很久沒見動靜轉過身望向安毅:“怎么回事,快點脫,后面還有很多人排隊呢,別耽誤人家的時間。”

  安毅一邊松皮帶,一邊難為情地說道:“這兒怎么有女的?”

  “咦?我說你這年輕人,什么年代了還滿腦子的封建思想,醫者父母心你知不知道?要是哪天在戰場上受傷只有女醫生在場,你是不是堅持等死啊?快脫,不要廢話。”

  “哦……”

  “……老天!怎么這么嚴重?不會是紅斑瘡吧……不行!你這病需要到大醫院檢查,對不起了,表格放在這兒,出去吧……”

  安毅急得大叫:“誤會了,醫生,你誤會了!這不是病,是撞傷的……真的絕不騙你,昨天傍晚剛被撞傷的。”

  “這樣啊?轉過去讓我再仔細看看……什么東西能把你的臀部撞成這樣……陸醫生,麻煩你過來幫忙看一下,我很懷疑這不是撞傷的。”胡曾鏞一直無法下結論。

  年僅二十五歲留英回國女醫生陸凌走近一看,嚇了一大跳:“受傷面積怎么這么大?全都是青青紫紫的還有劃痕……不是病,的確是傷……這位同學,你這傷是怎么來的?”

  安毅終于放下心來,滿肚子氣隨即升起:“都是一期那幫殺千刀的混蛋,昨天傍晚十幾個人把老子按在地上,抓手抓腳連續砸了老子百多個千斤墜,骨頭都快散架了,要不是有著堅強的信念,老子今天還來不了啦。”

  兩位斯文的年輕醫生從沒見過如此放肆的學生,愣了好一陣陸醫生不悅地說道:“這位同學請注意你的態度……你說一期的人是不是咱們黃埔一期的?”

  “就是那幫孫子,老子記住他們一輩子,杜聿明、王爾琢、曾擴情、鄧文儀……這幫小子沒一個好鳥,還有蔣先云和賀衷寒兩個混蛋,站在旁邊幸災樂禍的,你們不信現在就可以出去問問,這兩個沒有同情心的混蛋還在門外等著,折磨完老子,今天假惺惺陪伴而來……醫生,我能提褲子了吧?”

  兩位年輕醫生大吃一驚,心想口不擇言的這家伙有點兒來頭,否則怎么會和一期的這么多優秀畢業生如此熟悉。

  嚴肅的胡醫生和氣了很多:“這位同學,你這傷不輕,得盡快醫治才行,我看看你的其他檢查結果……”

  聰敏的陸醫生已經先一步拿起桌面的表格,仔細一看高興地問道:“你就是那個開著戰車冒著槍林彈雨奮不顧身沖進敵人陣地的安毅?我在校報上看到過你的事跡,還有宋希濂同學的敘述和幾位教官的高度評價……你的所有檢查結果都很正常,各種數據顯示你的體格很健壯,很優秀!咦?怪了,聽說你和一期那幫人的關系像兄弟一樣,他們怎么會把你弄成這樣?”

  安毅背對女醫生緊皮帶扣褲子,疼痛之下想都沒想信口就來:“我怎么知道?估計是見老子長得英俊他們嫉妒了,唉!罷了罷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摔爛屁股……謝謝醫生。”

  出身名門世家的陸醫生從來沒聽過這樣無賴的話,與同樣一臉茫然的胡醫生面面相覷,安毅回頭一看知道自己沒注意場合放肆了,歉意地上前一步,低聲請求:“醫生,我可以走了嗎?”

  滿臉通紅的陸醫生從兜里拿出筆在表格上畫了一下遞給安毅:“行了,回去要記得擦藥,千萬別感染了……出去把門關上。”

  “謝謝!”

  安毅接過表格邁著鴨子步走出門口,尚未完全關上門,就聽里面爆發出一陣嬌笑:“呵呵呵,呵呵呵……這個小流氓……呵呵呵……”

  一小時后,蔣先云和賀衷寒將安毅送回普濟街榴園,把準考證交給安毅,再三叮囑注意事項,茶也沒喝一口就告辭離去,他們的半天假就快用完了。

  “嘶……哎喲喲……你輕點兒,我的小祖宗。”安毅趴在二樓自己房間的地板上,可愛的二毛正在給安毅的光屁股擦藥酒。

  “叔,等大伯收攤回來,我讓他給你拿藥膏擦,那藥膏可好了,擦在屁股上涼快,一會兒就不疼了。”二毛的童音非常悅耳,說話也比數月前大有進步。

  安毅放下歷史書:“你用過?是不是老道打你小屁股了?恨他嗎?”

  “不恨,大伯是為我好,媽媽說大伯每天教我識字,教我做人,是讓我長大成個文化人,不用再餓肚子。”二毛老實回答。

  “奶奶的老道,看不出也是個虐待狂啊……”安毅低聲呢喃幾句,隨即嘆了口氣:“行了二毛,你下去練字吧,否則老道回來你的屁股也得開花。叔得看書,告訴你媽媽中午飯別叫了,叔已經吃得飽飽的。”

  “嗯。”

  二毛還沒下到一樓,趴在草席上的安毅已經睡著了。

  三日后的中午,曾擴情、胡宗南、宋希濂幾個已經在軍中忙碌的人竟然有時間相約來到榴園做客,屁股已經大好的安毅正準備出去走走,看到三人與看門的二嬸點點頭快步走來,立刻迎上前去打招呼:

  “幾位老大怎么風風火火的?還全副武裝呢,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小弟考砸了?”

  胡宗南幾個也不客氣,走進堂屋在八仙桌旁坐下,胡宗南黑著臉問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

  “什么事啊?考完試的當天我立馬回來靜養屁股了,知道什么呀?不會是又打仗了吧?”安毅好奇地問道。

  曾擴情眼里湧出淚水:“廖先生被刺身亡,就在你考試那天,八月二十日上午。”

  安毅大吃一驚,猛然站起:“誰干的?”

  宋希濂拉安毅坐下:“正在查,很快就能緝兇歸案的。這不,我和老胡幾個一直帶隊在整個城區戒嚴巡查,我們的軍部也移師進駐造幣廠邊上的北校場,今天才抽出點時間來看你。”

  安毅意識到廖仲愷的遇刺絕對會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德高望重、品質高潔的廖先生被黃埔師生稱之為“黃埔之母”,在黨內外和黃埔軍校師生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而且廖先生與蔣校長是私交深厚情同手足的兄弟,兩人在黃埔軍校分主內外配合默契,為黃埔軍校的建設與發展壯大嘔心瀝血,如今廖先生遇刺,以安毅對蔣校長的了解來看,必然會引發一場黨政軍的巨大震動。

  “老曾,你不陪在校長身邊,還有時間出來?”精明的安毅問道。

  曾擴情擦去淚水:“校長身邊增加了保衛和侍從力量,許多黨內優秀的同志都聚集在校長身邊,我這資歷在那兒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申請外勤了。校長當日得知噩耗,趕赴廖先生身邊伏屍慟哭幾至昏闕,最后我們不得不送他回東山寓所。在廖先生遇刺前三天,我陪同校長從南堤路二號辦事處返回東山寓所,車至城門突遭兩名槍手襲擊,幸虧侍衛警醒全力相拼擊斃殺手一名,另一名經軍法處審訊供出背后主使是英國駐粵機構,之前校長還有一次遇刺,幸好半路座車損壞,校長中途換乘逃過一劫,而乘坐修好的校長專車追趕上來的兩名侍衛行至東坡樓遭伏擊,車被打翻,兩名侍衛均被打死,事后調查表明幕后兇手竟然是粵軍統帥之一的梁鴻楷手下旅長楊金龍。如今,兇手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殺廖先生,足以證明陰謀叛亂者已經到了窮兇極惡的程度,看來,下去就是狂風巨浪了。”

  心中巨震的安毅凝眉沉思,胡宗南接過二嬸送上的茶杯低聲致謝,轉向安毅鄭重建議:“小毅,我們三個和巫山、君山都知道你的能力,剛才校本部機要員在路上向我傳達校本部指示,說第四批考生成績出來了,你成績優秀名列第九,你的考試作文《三民主義之我見》令長官們贊不絕口,邵、周二主任以及各部長官希望你能盡快入校發揮作用,基于你擁有實戰經驗,且對廣州城爛熟于胸,校本部打算任命你為校軍政治宣傳隊交通組長,三日內隨政治宣傳隊進入城區廣做宣傳,喚醒民眾,與我們一起為黨、為黃埔盡心盡責。”

  安毅一愣,隨即點頭:“我馬上收拾行裝趕赴學校!”

  “我們等著你。”胡宗南欣慰地點點頭。

  安毅向內走出幾步轉回來:“老宋,我那支新嶄嶄的駁殼槍呢?千萬別告訴我你弄丟了。”

  宋希濂苦笑道:“咱們一起戰斗的第二天被金營長貪墨了,你看,他把他的破槍換給我,好在膛線尚未磨完,那支好槍你就別指望了。”

  安毅痛苦地搖搖頭:“老子就空手去學校,否則多少都不夠送的。”

  “等等!”胡宗南叫住安毅:“看樣子你能搞到好槍?”

  “一邊去!老子送你的望遠鏡呢?”

  胡宗南惱怒不已:“奶奶的王柏齡!老子沒捂熱就被這孫子搶走了,小毅,老哥我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安毅哈哈一笑:“行,等我有空找幾張厚紙片再給你糊一副。”

  安毅說完快步上樓,心想總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有好東西還是自己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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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mokeyx 於 2009-9-9 05:52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覺悟怎么這么低呢?


  南國秋日的清晨依然是那么炙熱,但黃埔軍校的操場上卻要比正常溫度還要熾熱得多,數十名軍裝整齊、腰懸指揮刀的教官分散在操場各處,一雙雙嚴厲的眼睛緊盯著每一個從眼前跑過的學員,千余人的三期正式生在各自隊長的統領下呈整齊的隊形荷槍晨練,嘹亮的號令陣陣響起,震人心魄。


  一千三百余名剛剛進入軍校的第四期新學員被分成兩個入伍生團,由于尚有兩千多名各地考生沒能安排體檢考試還留在廣州城的各個地方,本期錄取工作尚未結束,前四批被錄取生暫時編為十一個連隊開始了入校后的緊張訓練,這一千余名尚未有資格扛槍的入伍生全都配發了新軍裝,盡管操練的隊伍動作凌亂,參差不齊,但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都嚴肅而又堅定。

  操場邊的一棟兩層小樓前面,一百二十名動作敏捷的老學員正在忙碌著,有些在檢查自己身上的裝備,有些在細細閱讀剛發到手中的文件,有些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輕聲交談,全都在等候主任和教官們的到來。

  安毅獨自一人坐在樹下,檢查完綁腿,拿起放在石條上的紅袖章戴到左臂上,取下袖章上的回形別針將袖章和軍服穩穩地連接在一起,轉動兩下胳膊,看看上面兩個“執勤”的白色字體微微搖頭。

  說實話,安毅心里很不願意參加這個政治宣傳隊,要是能夠選擇,他寧願和所有的入伍生一起在操場上揮汗如雨地跑圈,而不願意到城里的十字路口大小廣場上散發傳單發動群眾,這樣的宣傳方式總讓他聯想到賣假藥的廣告活動。

  “你好!我好像沒見過你,你是二期留校的?怎么不去參加周主任主持的準備會?”一個眼睛稍小卻透出勃勃英氣的中等個子老學員來到安毅身邊,官話里透出濃郁的福建口音。

  安毅連忙站起來:“你好,我叫安毅,是昨天下午剛入校的四期新生,請多關照!”

  “哎呀!你就是那個安毅?太好了,我們還說找時間去入伍生團看一看你長得怎么樣呢,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你這個戰斗英雄啦,哈哈……我叫鄭化若,三期炮科的,兼任本隊代理政治教導員。”

  鄭化若大方地向安毅伸出手,抓住安毅的手緊緊一握,腦袋卻轉向側后方大聲呼叫同伴:“海鷗兄、為開兄,快過來,我給你們介紹個師弟。”

  一高一矮兩位全副武裝掛著憲兵臂章的年輕人好奇地走了過來,鄭化若還熱情地拉著安毅的手向自己同伴介紹:

  “看看,這就是校報上介紹的獲得特別嘉獎的龍眼洞戰斗英雄安毅,四期的,昨天下午剛剛入校,巧了吧?哈哈……安毅兄,這位高鼻子的叫戴安瀾,學名炳陽,字海鷗,安徽無為的;這位石覺石為開是廣西桂林的,都是我們三期的高材生,今天他們和幾十位步、騎科優等生同學組成的憲兵隊和我們的宣傳隊一同到城里執行任務。”

  安毅笑了笑,和兩個和氣的學長握手,嘴里還是那句請多關照。

  戴安瀾和石覺顯然對安毅很有好感,戴安瀾指指安毅的一身戎裝,笑著說道:“你個子高,穿戴起來很精神,綁腿打得也漂亮,我剛來的時候苦練了一周才學會打綁腿,是不是一期那幫師兄傳授給你的?”

  安毅一聽就知道自己和一期那幫牛人的事情估計傳遍校園了,于是謙遜地笑了笑:“昨晚才學會的,教官到營房里手把手教的。”

  身材稍矮、長著清秀圓臉的石覺贊了一聲:“你真不簡單,學得這么快,安兄,估計我年紀和你差不多吧?”

  兩人各自報上自己的出身年份,安毅驚訝地看著這位剛滿十八歲的學長:“真沒想到,我還大你一歲呢。”

  “別看他年輕,他可是我們三期學員中成績最拔尖的,各門功課都名列前茅,有名的才子。”鄭化若笑道。

  一聲哨音響起,尚未來得及多說幾句話的四位學友立刻分開,鄭化若吩咐安毅跟著他,一百二十名學員很快組成四排橫隊,前兩排是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戴安瀾等人,后兩排是僅扎武裝帶和掛著紅色臂章的鄭化若等五十余人。

  安毅站在第三排打頭的鄭化若身旁明顯高出半頭,陌生的面孔立即引來了小樓入口臺階上七八位官長的注意。安毅一眼就認出了有美男子之稱的周副主任,心里不由微微緊張起來,正巧周主任深邃溫和的目光也轉到安毅臉上,他對安毅微微一笑,似是已經了解了安毅,周副主任身邊的邵力子主任隨即大聲解釋此次任務的重要性和注意事項,熱情地勉勵大家展現出革命軍人的精神。

  “出發!”

  一聲令下,政治部干事黃道和兩名軍法教官率先領著戴安瀾他們的憲兵隊跑向碼頭,宣傳科長魯存仁和兩位教官引領鄭化若和安毅所在的宣傳隊緊隨其后。隊伍中的安毅與老學員們跑在一起沒有一點的慌亂,也許是穿上了軍裝的原因,安毅的步伐顯得很正規,根本沒有半點新兵身上表現出來的生疏感,似乎他早就和大家一樣苦練過的。

  精神抖擻的整齊隊伍穿過操場,引來了所有人的矚目,新生們羨慕地看著這一百二十名戴著耀眼袖章開出校園執行任務的學長們,眼尖的老學員和教官們看到隊伍中的陌生安毅非常驚訝,都不知和三期學員混在一起的帥小伙子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令安毅頗為安心的是,隊伍前面的教官之一就是昨晚教自己打綁帶的工兵教官,將擔任四期工兵科大隊隊副。這位一絲不茍但性情和藹的教官似乎挺喜歡安毅的聰明禮貌,今天他能帶隊執勤,至少讓安毅不會感到太過寂寞。

  臨時憲兵隊沒有像鄭化若所說的那樣與政治宣傳隊同乘一船,而是跳上一艘灰色汽船快速開往對岸的魚珠碼頭,行動迅速顯得非常詭秘。不久后安毅才知道,臨時憲兵隊的任務竟然是羈押和看守陰謀策劃“廖案”的一個個顯赫的極端右派人物。

  安毅一行登上軍校的專用交通船開向上游,半個多小時之后在天字碼頭下游的漁船小碼頭靠岸,一行五十余官兵下船列隊完畢,邁著整齊的步子走上沿江馬路,穿過一條條安毅閉上眼睛都無比熟悉的街道,最終來到繁華市區中的第一公園停步列隊。

  擔任臨時宣傳隊長的魯存仁威武地訓話,內容卻是將邵主任的話重復一遍,很快就按原計劃分成一組組有序地展開活動。

  可笑的是,作為交通組代理組長的安毅這時才發現自己是個光桿司令,組長組員加在一起就他一個人。魯存仁看到安毅不知所措的樣子笑了笑,告訴他沒任務的時候擔任會場的警衛任務。

  第一次穿上軍裝的安毅有模有樣地在公園廣場周邊巡視一圈,看到廣東大學和女子師范早早搭起的演講高臺頗感驚訝,略微一想就知道這是一次有計劃有組織的全廣州高校聯合舉行的政治宣傳活動,再往深層一想安毅突然明白過來——一定是全廣州共產黨組織倡議發起並組織的活動,因為安毅不止一次聽胡宗南和宋希濂等人感嘆過,所有大型的宣傳活動都離不開共產黨朋友的幫助與配合,也只有共產黨才能做得這么漂亮。

  “同志,麻煩你幫我扶一下好嗎?”

  一個熟悉的女聲在安毅側后響起,安毅轉身一看嚇了一跳,連忙把大蓋帽的帽沿壓低,上前半步幫潘慧勤扶住懷里高高一摞傳單,誰知眼尖的潘慧勤馬上認出了安毅,驚訝的張開誘人的嘴巴露出潔白的牙齒,呆呆盯著安毅的臉眼睛睜得大大的。

  安毅咳嗽一聲,把她懷里的大部分傳單捧起來穩穩托住:“潘才女,這么重吃得消嗎?說個地點小弟和你一起送過去。”

  潘慧勤高興地大叫一聲:“天哪!你這家伙穿軍裝太英俊了,告訴我,你身上的衣服不會是借來的吧?冒充黃埔軍人小心我叫來憲兵。”

  “你這人……只允許你革命就不許老子追求進步?”安毅的老毛病又犯了,穿上軍裝好不容易正經了幾小時,如今就原形畢露了。

  潘慧勤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討厭死了,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德行,走!和我一起把傳單送到大講臺后面,慧淑姐也在那里,我要叫姐妹們一起來看看你穿軍裝的模樣,我想慧淑姐一定驚訝死了,呵呵……告訴我,你什么時候進黃埔的?”

  安毅抱著傳單走在她身邊,低聲回答:“剛考上的,昨天下午入校,今天就被派遣出來搞宣傳了,說實話我對政治宣傳一竅不通,也根本沒興趣,不知長官們怎么想的。”

  “站住!”

  潘慧勤生氣地停下腳步:“你這人覺悟怎么這么低呢?虧你還是黃埔軍人,沒一點兒革命軍人的思想情操,這樣下去你會迷失方向的,很危險的,你懂不懂啊?”

  安毅苦笑一下:“美女,我真的不懂,到現在為止我連革命二字的定義都不清楚,更不敢奢談革命了……別這么驚訝地看我,旁邊人多,看見了會誤解的,哎呀算了,既然這樣請你教教小弟一個問題,只要小弟弄明白了,也許心胸就豁然開朗了。”

  “不許你叫什么美女,總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流氓樣……說吧,什么問題?我就不信你難得倒我。”潘慧勤狠狠瞪了安毅一眼。

  安毅滿臉誠懇地問道:“我一直搞不明白,什么是革命?‘革’這個字如何理解?‘命’又如何理解?革誰的命?用什么手段去革這個命才是最有效的?”

  平時伶牙俐齒的潘慧勤一時愣住了,如此熟悉喊過無數遍已經覺得是那么簡單、那么自然而然的一個詞,經安毅如此一問,竟讓她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迷惑和茫然……









第三十章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老孫?多長時間沒見你了?等等,小弟馬上過來。”


  安毅看到孫元良率領一個九人巡邏隊走過身邊,立刻忘了身邊的潘慧勤,一陣小跑到高臺側面放下沉重的傳單,很快回到孫元良身邊。潘慧勤對一身戎裝腰間掛著駁殼槍的孫元良禮貌地點點頭,轉過身氣鼓鼓地走向高臺,對擦肩而過的安毅低聲埋怨幾句,此時的安毅正想擺脫這個令人頭痛的革命女青年,孫元良帶隊出現的機會他怎么會放過。

  孫元良也是四川成都人,高鼻子寬下巴很有男人味,在此看到自己的小老弟安毅非常高興,雖然平時孫元良和安毅見面次數不多,但兩人經過同是老鄉的曾擴情的介紹之后非常投緣,這年頭老鄉之間的感情非常真摯,何況黃埔中的四川老鄉本就不多,因此兩人只要有機會聚在一起就會操起一口親切的家鄉話。

  孫元良吩咐手下的帶隊排長領弟兄們在公園里走一圈,自己抓住安毅的胳膊上下打量:“小毅,穿上這身衣服挺精神的嘛,巴適得很!聽說你這次考了個第九,大哥我既驚訝又替你感到高興。”

  安毅哈哈一笑:“今天怎么回事?我們來這里的路上先看到老范(范漢杰)帶著一彪人馬在南堤路上巡邏,我和老范不熟也沒好意思打招呼。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又看到老鄭(鄭洞國)和二團的幾個老大匆匆而過,他們似乎有什么急事行色匆匆沒看到我,我也不敢打擾他們,是不是你們全都出動了?”

  孫元良嘆了口氣:“非常時期,校長是廣州衛戍司令,當然用咱們了,如今的粵軍幾個師長都牽涉到陰謀刺殺廖先生的案子里,駐扎在廣州周邊的幾支粵軍部隊與中央政府離心離德蠢蠢欲動,東面的陳炯明正在集結兵力企圖趁亂發兵廣州,西南面的老軍閥鄧本殷也在磨刀霍霍,虎視眈眈,北面的范石生滇軍首鼠兩端搖擺不定,難保他不趁火打劫,所以啊,廣州城表面上看波瀾不驚,實際上暗流湧動隨時可能會發生叛亂,不得不防啊!小毅,你可得睜大眼睛,要是覺得有什么不對,立刻向周邊巡邏的弟兄們通報,咱們不能讓敵人搞亂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廣州城。”

  安毅沒想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復雜十倍,點點頭對孫元良說道:“我會注意的,不過估計我們這個政治宣傳隊不會在城里待的太久,我也想盡早回校參加訓練,傻兒巴嘰待在這地方鬧哄哄的比跑十公里還累人,唉!小弟是稀里糊塗被叫來了,戴個紅袖章在這兒無聊浪蕩還得忍受噪音折磨,難受啊!你看,高臺上那些演講的各高校學生干部,男男女女慷慨激昂口水到處飛,我真擔心他們今晚回去還能不能說得出話來。”

  孫元良望向高臺上起勁演講的一個穿碎花旗袍的婀娜漂亮女生,哈哈一笑:“你還是那副臭脾氣,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這么多的才女閨秀,秋菊春蘭儀態萬方啊,你小子就沒動過花花心思?”

  “哈哈,我可沒你這么亢奮……老孫,干脆我領你到高臺底下仰望算了,省得你踮起腳尖這么辛苦,說不定你往那兒一站,臺上那妞腳一軟就掉到你懷里了呢。”安毅開起了玩笑。

  孫元良給了安毅一拳:“你這小子腦袋里怎么這么多烏七八糟的東西?如今你身份不同了,說話可得留神啊,咱們弟兄之間怎么說都沒關系,你可別在學校里胡說八道的。要是哪個龜兒子看你不順眼背后打個小報告,政治部那幫孫子就有事干了……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哈哈!帶著你手下那些兄弟走吧,你看他們多沒出息,竟然不去巡邏,站在人堆邊上傻呵呵的,一個個望著高臺上那些旗袍開衩的細白嫩腿眼珠子都快點下來了,槍都背不穩了,丟人啊!有道是什么樣的將軍帶什么樣的兵,哈哈!”

  安毅指指孫元良帶來的弟兄哈哈大笑。

  孫元良一看這還得了?罵了句“日你先人”就大步趕過去,不動聲色地帶著自己那九個豬哥整齊地走向北邊,其中幾個兔崽子還不舍地頻頻回頭。安毅心想那九個愛美的哥們兒有罪受了,以孫元良的脾氣來推測,這時候他越平靜,回去之后就越可怕。

  “一臉的壞笑!”金慧淑不知何時走到安毅身邊。

  安毅樂呵呵打了個招呼:“金小姐好!我一直在等著你出場演講呢。你看,你剛到我身邊就吸引這么多人望過來,名人就是名人啊,小弟也跟著沾光了,哈哈!”

  金慧淑飛快掃了一眼四周,若無其事地對安毅問道:“你什么時候離開‘泰昌’的?怎么進的黃埔啊?”

  安毅無奈地搖搖頭:“六月中小弟就被‘泰昌’掌櫃解雇了,好在平時省吃儉用略有結余,從此一文錢當作兩文花,才得以度過六十多天饑寒交迫的艱難歲月,后來實在走投無路又沒勇氣了此殘生,只好投軍混口飯吃了。”

  “噗……你這家伙從來沒個正經,怪不得剛才把慧勤氣成那樣。”

  溫婉大度的金慧淑忍不住笑了:“不過你剛才的話讓我感覺你大有長進,用詞和修飾都很好,看得出來你花了不少功夫,否則也考不上黃埔。告訴你件事,我剛接到楚兒的信,她很快就會回來,還說她將留在廣州繼續學業呢,你沒接到她的信?”

  安毅搖搖頭:“沒有,連歐先生的消息我都不知道。”

  金慧淑點點頭:“難怪……小毅,歐先生是廖先生的摯友,歐先生接到廖先生遇刺的消息后非常痛苦,估計這兩天就會趕來吊唁,楚兒信里說給你寫過不少封信你都沒有回音,擔心你的安全,讓我替她打聽你的消息,可一直以來時局很亂我也有心無力,今天見到你才知道你進黃埔了,剛才慧勤對我說你穿軍裝的模樣我還不相信呢,沒想到你這么有出息,要是楚兒看到你一身戎裝的樣子,也一定會很驚訝的。”

  “大姐啊,雖然小弟工農階級出生,但好歹也算半個知識分子吧?你們怎么把小弟看得這么無能呢?你看看,看看小弟這嶄新形象,不敢說風流倜儻,也算是玉樹臨風吧?”安毅不願再提“泰昌”和歐楚兒的事情,再次用自己慣用的伎倆轉移視線。

  金慧淑忍不住又是一笑:“你臉皮真厚,哪兒有這么自賣自誇的?還是那副德性一點都沒變,真是的……不過你穿軍裝的樣子很精神,剛才姐妹們都互相詢問你的情況,還問我你是不是血花劇社的呢。”

  安毅最怕的就是血花劇社,其次是老讓李之龍和賀衷寒動粗的青年軍人聯合會以及孫文主義學會。早在安毅報考前,幾位負責的老大哥就向安毅暗示過某些東西,讓重情義的安毅不知如何面對才好,雖然一入校就出來執勤暫時可以躲幾天,但總是要回去上課的,安毅至今仍頭疼不已,弄不好兩頭得罪兩頭不是人,更別提什么血花劇社了。

  安毅一時不知說點什么,正好鄭化若快步走來,鄭化若對熟悉的金慧淑笑了笑,遞給安毅一個牛皮信封:“隊長命令你立即趕往我們一軍駐地北校場,把這個文件交給一軍政治部。”

  “是!”

  安毅沒有廢話,把信封折疊裝進上衣口袋,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回禮完畢的鄭化若對金慧淑笑了笑,尚未來得及開口搭訕,金慧淑已經主動邀請他隨便走走。鄭化若高興地和譽滿嶺南的才女漫步在人群外圍,靜靜等候對方開腔。

  金慧淑非常自然地和鄭化若交換對今天宣傳活動的看法和改進意見,不一會兒就將話題轉到剛剛離去的安毅身上。

  經過一番交流,鄭化若了解到安毅與金慧淑認識的經過,對安毅如此受女孩子歡迎羨慕不已。金慧淑也終于知道了安毅戰斗英雄的事跡和優秀的考試成績,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從未見過的純美率真的自然流露,讓老鄭差點兒當場失態。

  兩人愉快談論的對象安毅此刻已經完成任務,與熟悉的幾個老哥打個招呼離開北校場回去復命。返回公園的路上安毅的腳步遲緩,臉色有些無奈,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傳遞的那個文件原來就是一句話:校本部特遣政治宣傳隊官兵五十八人,請安排膳食及臨時營房為盼。

  安毅再一次深刻體會到自己這個代理交通組長真正的工作性質和作用,感覺到自己和跑堂的小二沒什么兩樣,明知道作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受差遣很正常,可如此小事早說啊!一群沒地方充饑的人到北校場大營蹭頓飯,有必要搞得如此神秘嗎?

  安毅不痛快歸不痛快,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既然穿上這身衣服,就得承受隨之而來的一切才是。這一點安毅倒是有覺悟的,得益于他的善良本性和隨遇而安的性格,走到一半他也就想開了,知道自己是個剛剛入校還不能算正式生的小字輩,有何資格挑肥揀瘦?再一個,自己也是苦過來的,總不能因為認識一大批牛人、偶然立下個戰功,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吧?在黃埔校區和北校場里,放眼望去哪個不比自己牛逼?本來就一無所有,說難聽點兒自己屁都不是,能有今天的一切得感謝上蒼才對。

  正是有了這樣的自省習慣和良好心態,安毅在往后的日子里得道多助進步神速,然而他本人並不知道,自己正在一點點的充實和升華,一步步走向從未設計過的成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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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這才剛剛開始


  身上軍裝滿是汗漬的五十余名黃埔軍校政治宣傳隊員們圓滿完成任務,沐浴著夕陽邁開整齊的步伐走下碼頭,在隊長魯存仁的口令聲中停下腳步,又一個注意事項宣布完畢,隊員們隨即獲準原地放松,等候軍校派來的交通船。

  三天的政治宣傳活動終于結束,安毅慶幸之余也非常佩服各高校的一個個革命青年,那些對國家民族有著深切危機感、對革命滿懷激情的新青年,在持續高溫的天氣下連續熬了三天,嗓子啞了、中暑了休息一會兒就頑強地站起來,說不出話就高舉標語積極配合同伴的宣傳,或是不知疲倦地向過往市民發放傳單,這一切讓已經頗多世故、神經相對麻木的安毅暗暗感嘆。

  “安毅,這次任務你完成得很好,能提前為那么多演講的同學提供涼茶並及時捐贈防暑藥品,與周邊廣大市民相處融洽打成一片,廣州人民的大力支持使得我們黃埔軍人深感自豪,政治影響非常好!”

  魯存仁隊長對安毅和氣地笑了笑,但他的一雙細長眼睛里沒有什么笑意,反而讓人感到幾許不舒服。

  “長官過獎了,入校前我就住在公園南面的居民區普濟街二號,每天出出入入和周邊各條街道的街坊鄰居比較熟悉,這些樸實的市民都非常好,對革命的黃埔軍贊賞有加,寄予厚望,所以三天來大家都熱情支持我們,就像對待自己的子弟兵一樣。”

  安毅嘴里說著漂亮的套話,心里卻在想,要是你能給普濟大藥房和擁有百年歷史的涼茶鋪老板無償修好縫紉機等等普通機械,並時不時用順風車幫他們拉些沉重的原料或物品,他們對你一樣好。

  魯存仁大聲贊道:“說得好!安毅,回去之后你把這三天的經歷寫出來,交給我看看,沒問題就在校刊上發表,就算是我們這次政治宣傳的一部分吧,怎么樣?能在兩天時間里完成這一任務嗎?”

  安毅聽完真想給自己一嘴巴:要知道這樣老子傻乎乎露出個笑容不就完了?于是痛苦地低下頭,想了想拉過身邊的鄭化若:

  “長官,我從來沒寫過這樣的文章,連格式都可能會出錯,因此我想請老鄭來干,聽學長們說老鄭在校刊上發表過文章,有經驗,字也寫得漂亮,絕對比我想得全面,寫得更好。而且老鄭又是我們這次活動的小組負責人之一,與各高校的學生干部天天交流非常熟悉,因此由老鄭來完成最合適不過了,我可以把那些優秀市民的具體情況如實告訴老鄭,相信老鄭寫出來的文章一定會引起同學們的共鳴。”

  鄭化若心里甜滋滋的,立刻主動提出願意完成這個任務,估計老鄭覺得沒多久自己就要畢業了,能鍛煉提高自我的事情干一件就少一件了。

  魯存仁與其他兩個教官對視一眼立刻表示同意,可過不了多久魯存仁忽然明白自己被安毅蒙過了,要是安毅像他自己說的那么不堪,他的考試作文怎么會被校刊采用?而且剛才那一席話說得如此流暢近似于滴水不漏。但魯長官明白過來已經來不及了,決定已經做下再更改的話多少有失權威。

  成功躲過麻煩的安毅還沒能偷偷樂,就被一陣喧嘩聲所吸引,前方三十余米遠的漁船碼頭上一片混亂,七八位身穿軍裝的官兵正在追捕十幾個地痞,好不容易將其中的四個擒下,卻讓其他七八個逃之夭夭。

  安毅細細一看那個一腳踏著個健壯地痞的軍官長相立刻樂了,竟然是自己熟悉的一期畢業生如今的教導團連長甘麗初。甘麗初與陳明仁家境相似性格非常合得來,數月前陳明仁兩次假期都是與甘麗初一起進城找安毅一起逛街的,安毅因此和甘麗初非常熟悉也聊得來。

  安毅本想上去打個招呼,立刻意識到此時擅自離開集體是違反紀律,于是就含笑站在原地看熱鬧,可當老甘把踩在腳下的那個地痞拖起來之后安毅卻嚇了一大跳,他轉身幾步跑到魯長官面前低聲解釋,取得魯長官的勉強同意就大步走向事發地點。

  “老甘,終于讓小弟見識你的一身功夫了,看來大哥們對小弟說你從小練武一點兒也不假,哈哈!哪天有空教小弟兩招怎么樣?”安毅樂呵呵地笑道。

  精干的甘麗初抬頭一看哈哈大笑,用他那帶著幾許容縣口音的粵語和安逸打招呼:“小毅,這段時間太忙沒得閑找你玩,還沒恭喜你考出好成績呢,怎么?你們的宣傳活動結束了?”

  “好你個老甘,知道小弟在那也不去慰問慰問……麻煩老哥過來一下,小弟有事求你。”安毅壓低聲音,把好奇的甘麗初拉到水邊:“老甘,你親手抓的這個人叫陳彪,是我原來在‘泰昌’時的工友,人不錯挺講義氣,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甘麗初皺起眉頭看著安毅:“不會吧?你怎么會認識這種滿臉橫肉的地痞垃圾?這家伙拉幫結派強收強買,我帶隊路過堤岸上接到市民舉報就來了,看到他和幾個伙計正在毆打幾個漁民立刻把他擒下,你別說這衰仔有點力氣,要不是我出手,幾個兄弟都治不了他,像他這樣的人,不會是‘泰昌’的吧?省港有名的商行怎么會用這種人?”

  安毅有些著急:“能不能讓我問問他?”

  “怎么不能,我領你去。”老甘輕拍了一下安毅的背,一同走向滿臉泥土的阿彪,阿彪看到安毅后不由一愣,隨即眼里滿是期望。

  安毅搖搖頭問道:“你不在商行好好上班,怎么到這兒學黑幫欺壓老百姓?你老母的,你也是貧苦人家出身,這樣的缺德事你也做得出來?”

  “老大,我……四天前我就被陳四眼炒魷魚了,眼下太平了,老板也要回來了,陳四眼就覺得不需要我這種沒有文化的看門狗了,離開商行整天沒事情做,我只能出來撈世界,不然不餓死也悶死,唉!撞邪了,早知道這樣就先到勞叔那里算一卦,我才剛剛開始做這行……”阿彪惱火地閉上嘴。

  安毅想了想問道:“你是不是為了我的事頂撞陳掌櫃?”

  阿彪點點頭不再說話,安毅轉向老甘苦笑一下:“老大,阿彪都是為了我才被炒魷魚的,能不能放他一馬?何況他是初犯,教訓一下就算了吧?”

  甘麗初苦笑一下指指岸上:“警局的人來了不好說話了,這段時間是非常時期,只要我們抓到擾亂治安的都得交給他們重判,如果警察不趕過來,我二話不說立刻放人,可他們過來了我放人就不好辦了,要是他們中哪個心毒的告我一狀就麻煩了,我們的紀律之嚴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樣吧,等會兒我幫你向警察求求情,我也只能做到這步,別怪大哥。”

  沮喪的安毅看看幾個小跑過來的警察,長眉一振,突然笑了起來,拍了甘麗初一下轉身跑向警察。

  甘麗初驚訝地看著安毅,只見他迎面拉住警察小隊長哈哈一笑,兩人像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相互拍肩膀,安毅隨即在小隊長耳邊一陣低語,小隊長不停點頭,接著收起笑臉,帶著三個背長槍伙計來到甘麗初面前立正敬禮,略作交涉便吩咐身后的伙計押走阿彪等四人,再次與甘麗初敬禮致謝轉身走上江堤。

  老甘想了想走到已經歸隊的安毅身邊,向魯存仁和兩位教官敬個禮打個招呼,把安毅拉過一邊低聲問道:“怎么回事?你認識那個小隊長?”

  “老朋友了,他叫盧坤,原來是李鐵奎大哥的手下,李大哥升上去之后不久也提攜了盧坤一把,盧坤就頂上李大哥原來的小隊長位置,剛才我把阿彪的情況跟盧坤一說,他立馬就答應了。”

  安毅停頓一下,把聲音壓得更低:“這里這么多人看著,民眾商人軍人警察什么人都有,小弟不能讓老哥你為難啊!哪怕留下半點隱患也會影響到老哥你的聲譽,影響到我們黃埔軍的形象,于是就求盧坤押回去,到時候盧坤怎么處理,就和老哥你沒半點兒干系了,你說對吧?”

  老甘驚訝地看著安毅:“李鐵奎我認識,很犀利的神槍手,我看過他抬手一槍把一個通緝犯的耳朵打掉,嚇得通緝犯扔下槍跪地求饒,哈哈!小子,看不出來啊……原來你這家伙有這么好的人緣,處事這么老道,果然是商行出來的,對這人情世故的把握就是比別人精,其中奧妙要是你不說我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呢,不錯!有前途,老哥看好你!”

  “得了吧,等你一走,恐怕我就不好過了,為了阿彪這兄弟老子拋頭露面逞能,別的師兄看到沒什么,魯長官心里絕對不舒服,我正想著怎么補救呢。”

  安毅觀顏察色的能力相當好,剛才歸隊只是掃了一眼三位教官的神色,就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甘麗初不以為然:“別怕他,雖然他這人氣量窄,但不敢把你怎么樣的,等這次擴軍調整完畢,我們這幫人都要升一兩級,再也不是誰想整就能整的了,你就放心吧!好了,你們的船快靠岸了,等這段時間忙過去我調整一下休息時間,看看你哪天能準假我就哪天休假,老哥現在領副營長的軍餉,也該請老弟去喝一杯了,到時候一班弟兄們誰有空我都叫出來,一起慶賀你加入我們的行列,好了,走吧,我也準備收工了。”

  坐在順流而下的汽船上,安毅呆呆望著夕陽下岸邊的景色,心里感慨萬千,阿彪說自己才剛剛開始走黑道,沒到老道那里先算一卦挑個黃道吉日倒霉了。相比之下,自己走上從軍之路不也是才剛剛開始嗎?又有誰能給自己的未來算上一卦?

  船上的同袍們不時好奇地打量沉思的安毅,感覺他是那么的神秘,那么的有人緣,可又有誰能知道,這樣的神秘和人緣在安毅心里有多沉重。



第三十二章 毫不艱難的選擇


  “嘟——”

  一聲長哨打碎了黎明的寧靜,在工科營區內久久回蕩,緊接著各營區的集合哨聲接踵響起絡繹不絕,催促聲呵斥聲腳步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剛剛還是萬籟俱寂的黃埔軍校轉眼間沸騰起來。

  晨曦中,工科大隊長楊魯元望著第一個跑到身前穩穩直立的安毅滿意地點點頭,安毅整齊的軍容、標槍般的軍姿令這位三十二歲的安徽籍教官欣慰不已,在他管轄下的工兵大隊一百五十名入伍生中,安毅的表現最令教官們滿意,滿意得甚至有些震驚。

  “魯元兄,估計這一次突擊考核咱們工兵大隊又是第一了,不管校本部怎么變著花樣考核,兩個月來咱們幾乎次次第一,連步科那幫隊長都覺得不可思議也很不服氣,步騎各連隊跟咱們工兵大隊較勁了兩個月,至今沒有誰討到半點兒好處。”自豪的隊副劉思桐來自河北滄州,高大的個子率直的性格非常受學生們歡迎。

  楊魯元抬頭環視一圈,目光回到正在進行最后調整的本大隊:“還多得琴宜兄教導有方,沒有你近三個月的傾力付出,哪有如此的優秀成績?原本被輕視的工兵大隊官兵,現在走到哪里都能昂起腦袋。”

  劉思桐謙遜一笑:“不不,我認為功勞最大的是安毅,沒有他的隨和大度就沒有咱們這個團結向上的集體,沒有他的表率作用就沒有如今學生牢記的‘永遠爭第一’的精神,可以說我的成績大部分是這小子成全的。”

  楊魯元隨即想起自己和劉思桐剛剛被評為優秀教官並獲得嘉獎一次的榮譽,對這來之不易的成績深為感嘆:

  “三個月前同僚們沒有誰正眼看過咱們倆一眼,剛開始他們那副牛逼哄哄的樣子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哈哈……琴宜兄,跟你商量件事,一隊的區隊長老章被急調到東征戰場的一師任工兵連長去了,留下的空缺尚無人選,我很想向上面舉薦安毅,但軍校成立至今沒有先例,所以一直猶豫不決。再一個,由于留守廣州周邊的兩個兄弟部隊已經出發,南征高州雷州和瓊州的鄧本殷等叛軍,廣州周邊兵力空虛,因此過幾天我們也要參與廣州城的警戒任務,因此在出發前得把這事兒給定下來,不能再拖了。”

  “我同意,點驗完畢我讓文書打個報告,以咱們倆的名義送呈校本部。”

  “立正——”

  留守的副校長李濟深等幾名將校站在檢閱臺上,滿意地看著臺下兩千六百多名年輕學子,訓練部主任吳思豫聽完臺下各部主官的大聲匯報,回了個軍禮來到李濟深身邊低語幾句,李濟深點點頭上前幾步:“今天各連隊各大隊的表現非常好,進步很大!特別是工兵大隊,一如既往地保持最快的集結速度和高昂的精神風貌,在此,我代表校本部再次給與表揚!”

  掌聲響成一片,昂首挺立隊形嚴整的工兵大隊再次成為全場焦點,排在方陣第一排第一位的安毅表情嚴肅,紋絲不動,似乎一片片熱辣辣的目光與自己毫不相干。

  “立正——解散!”

  臺上的李濟深靜靜看著各個隊伍整齊有序地離開操場,揮揮手叫來自己的副官:“早飯完畢,你去找工兵大隊楊魯元少校,讓他通知安毅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是!”

  半小時后,李濟深門前響起一聲洪亮的報告聲,李濟深放下手中的文件命令進來,安毅邁著有力的步子走到辦公桌前兩米立正敬禮:“報告長官,四期入伍生工兵大隊學員安毅奉命向您報到!”

  “稍息!”

  作風嚴謹不茍言笑的李濟深眼里露出欣賞之色:“安毅,這八十多天來你表現不錯,不但是訓練標兵,還能幫助和帶動自己的學友一起進步,使得工兵大隊成為一個團結互助、朝氣蓬勃的先進大隊,學校各官長數次向我提起你的種種優異表現,均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希望你不驕不躁,繼續保持。”

  “感謝長官的鼓勵!”安毅的回答簡短有力。

  李濟深點點頭:“安毅,昨天晚上歐耀庭先生再次找到我,讓我無論如何把你放回去,看到我沒有同意,歐先生把你留給他的三張圖紙拿了出來,我看到后非常震驚,沒想到你設計的軍用戰訓膠鞋、單兵披掛套具、可旋轉的小型電風扇如此先進精致,就連制作說明和自己不知道的難點你都一一標明,其中巨大的商機和發展潛力令我印象深刻。也許你不知道,歐先生和已故的仲愷先生都是我相交多年的摯友,他的請求讓我感到很為難,之前他說你是個工商業領域百年不遇的天才,假以時日定能為我們落后的民族工業做出杰出貢獻,當時我和仲愷先生半信半疑,可昨晚我看到你畫的圖紙之后,我相信了。”

  看到安毅臉無表情地肅立在自己面前,李濟深不禁暗自佩服這個少年老成的學生:“說實話,我真不舍得你離開軍校,你入校以來的表現令人驚訝,幾乎所有的教員都認為你天生就該是個軍人,盡管你平時為人低調鋒芒內斂,但是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落在我們的眼里,可以說你除了愛開玩笑、說話肆無忌憚之外,其他的表現都很優秀,我聽說你一直在自學工兵科和步騎各科的專業科目,你的學友在你的帶動下也提前自學專業知識,形成了一股學習熱潮,是否有這回事?”

  “是,學生覺得這幾個月全部是隊列和普通軍事技能訓練,休息時間較為充裕,不充分利用起來很可惜,加上東征前一二期的學長們對學生諄諄叮囑頗多鼓勵,學生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安毅如實回答。

  李濟深問道:“同時自學工科、步科、騎科三種專業,吃得消嗎?”

  安毅一聽就知道,這是嚴謹求實的李副校長在告誡自己不要好高騖遠貪多嚼不爛,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實際情況說出來:

  “長官,學生已自學完地形、測繪、各科操典等科目的理論知識,在楊、劉兩位大隊長的指點下正在學習築城及戰防工事科目。這些科目的理論知識都不難,很容易就記住了,俄國教官互林大校在隨軍東征前贈送給我的俄軍工兵操典等翻譯資料學生也在反復學習,難的是學生尚無實踐的機會,特別是築城科目中的后幾個大綱,還有俄軍都正在探討中的舟橋部隊建設問題,也許學生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實踐了。”

  李濟深暗暗吃驚,立刻明白這小子學得很深入很踏實,否則不會有此見解,這樣的學習進度實在難以想象,這讓李濟深不得不對安毅刮目相看,同時也對這樣一位優秀的軍事人才難以割舍:

  “很好,你學得很細,我放心了……安毅,歐先生和我彼此間情同手足,同時他也是我們革命軍和國民政府的摯友,多年來他一直在默默支持我們的革命事業,已故的中山先生、仲愷先生不止一次說過:‘我們欠歐耀庭太多了,將來有機會一定要還’,汪主席、蔣校長也在東征前分別給歐先生去信,請他回到廣州,繁榮民族工商業。所以,昨晚歐先生的請求讓我非常為難,因此不得不把你叫來詢問你的意見,由你自己選擇自己的前途,不管你做出什么決定我都支持你。在這兒我給你留句話,不管將來你從事哪一行,我都願意把你當成自己的一個好學生。”

  安毅驚訝之余非常感激,驚訝的是到目前為止,能獲得這位擔任過前政府陸軍大學教官、有著豐富實戰經驗、在革命軍特別是粵桂軍界德高望重的前輩看上眼的年輕人寥寥無幾,感激的是李濟深對自己的信任,感激他看似平淡話語中流出的欣賞與關懷。

  “長官,學生在決定考軍校前,已經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選擇從軍不是學生一時的頭腦發熱,也不是尋找個暫時的寄身之地或者所謂的晉升臺階,而是痛下決心,為統一祖國而奮斗終身……”

  安毅停頓片刻,整理一下有些激動的情緒:“長官,學生不願意說什么漂亮話,為了不讓那些政治教官們每天都找去做思想工作,以節省時間多學習專業知識,不得不說點漂亮話顯示自己政治覺悟高蒙混過去。學生一直認為,當前的國家最需要的是個沒有內戰、沒有外辱的安定環境,只要安定下來,我們中國人就能迅速發展起來,在人民迸發出的愛國熱情和智慧面前,那幾張圖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西方列強和日本人絕對不願意看到萬眾一心的中國,絕不會放棄他們的在華利益,甚至會想方設法加大掠奪和奴役我們的力度和速度,通過扶持陳炯明、吳佩孚這樣的軍閥,來達到他們長期控制中國的目的,他們願意看到中國人內斗,只要內斗就會求他們援助,他們就能從中牟利,他們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哪管人民的死活?所以,學生選擇從軍,用槍桿子說話直接一點。”

  李濟深驚訝地看著安毅,根本想不到眼前這個外表斯文隨和帥氣的學生內心如此強硬,對國家現狀和各集團利益關系看得如此透徹。

  李濟深站起來緩緩走到安毅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和藹地說道:“我明白了,等會兒我就給歐先生去個電話,你可以回去了。今后有什么事,只要你願意可以隨時來找我,”

  “謝謝長官!學生告辭。”

  安毅敬禮完畢大步走出辦公室,邁著軍人的步伐走下樓梯離開校本部。

  走出院門安毅的腳步不由自主慢下來,心里對歐耀庭感到幾許歉意,自己雖然悄悄委托九叔把幾張精心設計作為報答的圖紙交給歐耀庭,但歐耀庭對自己的情義總是讓安毅難以忘懷。

  安毅抬起頭,望著操場上正在拿槍給新生做示范的入伍生連連長杜聿明,搖搖頭笑了笑,長長地吐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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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特批的三天假期


  “學長好!”

  兩個迎面走來的入伍生停下腳步給安毅整齊敬禮。

  安毅碰到這樣的事情好多次了,剛開始新生們看到自己的區隊長、連長甚至幾個年輕的教官都和安毅稱兄道弟的,就以為安毅不是一期的牛人就是二、三期的學長,于是在路上碰到頻頻敬禮的誤會時有發生。安毅剛開始都紅著臉不停地解釋,經過近三個月的相處,絕大多數四期入伍生都明白了,但隨后陸陸續續有新學員零星入校,這樣的誤會還在繼續。

  安毅停下叫住兩位敬完禮就要擦肩而過的糊塗蛋:“等等、等等!我說兩位老大,你們怎么不叫我校長啊?嘖嘖!一個個長這么大雙眼睛白長了?瞧你們這點兒出息,以后出去怎么當將軍啊?聽好了,我叫安毅,四期工兵大隊的入伍生,和你們一樣的地位……愣什么?哦,原來你們這么折騰我是有意的吧?想讓別的學長和教官看見了說老子有官癮對吧?奶奶的!”

  “你就是安毅?我是四期步科二團十一連的,剛到沒幾天,早聽說你了。”其中一個小個子不但沒生氣還很興奮。

  安毅咧嘴一笑:“兩位兄弟,有空去找我玩,我們營房就在炮科營房后面,很好認,記得啊!哈哈,好了,兩位長官,屬下告辭了。”

  安毅立正,給兩位糊塗蛋敬了個莊重的軍禮,把兩個糊塗蛋嚇得一愣一愣的,等安毅走出好遠兩人才反應過來,一個說“果然和傳說中一樣牛逼,聽說他待人很好,沒想到他嘴巴這么損”,另一個說“沒什么啊,沒聽他邀請我們找他玩啊?挺實在個人,估計他年紀比我還小兩歲呢”。

  回到營房,安毅看到弟兄們都坐在小板凳上展開政治學習,眉頭一皺,進門向政治教導員報到,獲準入內坐下沒多久,這個二期留校的教導員就點名要安毅回答問題:“安毅。”

  “到!”

  正在和山西學友孫嘉奇說小話的安毅立即站了起來。

  來自福建年僅二十二歲的余教導員大聲提問:“你對目前蓬勃發展的農村革命運動怎么看?”

  安毅難過地回答:“我一直在城里沒下鄉啊,這可怎么辦……”

  學友們立刻知道余教官要吃嗆了,每當安毅扮傻的時候都會讓人忍不住想笑,可年輕的余教官不但沒生氣,反而很有耐心:“安毅同學,我前天查閱了你的資料,知道你是個工人階級,可以說你是革命先鋒隊的一份子,怎么對同是階級兄弟的、聲勢越來越大的農村革命運動一點也不了解呢?”

  “哎呀……我懂事之后就四處流浪,看到各地的農民生活很苦,但是一直沒看到他們搞活動,入校后我聽說湘贛閩地區搞起了農會,三天兩頭拿著鋤頭扁擔去游行,可我很納悶兒,村里才多大點地方啊?要是游行地方夠寬嗎?再說了,拿著鋤頭扁擔游行這樣的事很不嚴肅,所以我一直在懷疑這樣的傳說是不是真的。”安毅誠懇地看著余教官。

  余教官點點頭:“是真的,我畢業后就到閩北武夷山地區考察農村革命運動,革命的種子已經在武夷山地區生根發芽了,一個個村的農民同志被陸續調動起來,為自己的生存而斗爭,他們沒收地主階級的土地重新丈量分配,成立農會自己當家作主,形勢一片大好。”

  “教官,給我們說說吧,我們都想聽,你的經歷一定很精彩。”安毅滿臉期待地請求。

  余教官顯得非常高興,示意安毅坐下立刻講述自己的革命經歷,什么“綁著地主游街”、“給地主的小腳老婆戴上豬籠帽”、“對頑固地主全村農民進他家住下吃大戶”等等,講得繪聲繪色,津津有味,一直講到中午飯的鐘聲響起才愉快地結束。

  敬業的余教官滿懷喜悅回到辦公室,沖進樓下過道后的廁所暢快淋漓地射出憋了很久的一泡尿,這才忽然記起安毅什么問題也沒回答,本來是遲到的安毅上課交頭接耳,自己想讓他回答不了問題處罰他一下的,沒想到讓這小子三言兩語給蒙住了,反而是自己滔滔不絕講了幾個小時,原先精心準備的教案也作廢了。

  二區隊七十五名學員整齊地圍坐在長木板釘成的飯桌四周,二十六歲的張天彝笑著說道:“弟兄們,安毅這家伙厲害吧?每次政治課誰也別想從他嘴里套出他的政治傾向來,今天新來的余教官估計還在自得其樂呢,本來是問安毅問題的,結果自己說了三個多小時,把老子聽得尿都快憋不住了。”

  眾兄弟哈哈大笑隨即立刻識趣地閉上嘴巴,站在飯堂門口的值星官看了一眼最后還是沒過來,弟兄們都松了口氣。

  坐在安毅身邊的孫嘉奇低聲問道:“小毅,一區隊的小蔡、老范說你小子是個大財主,什么時候帶弟兄們進城改善一下生活?”

  “對啊!怎么說小毅你也是個地頭蛇,整個廣州城都知道你有一手修理進口機械的絕活,還會開車修車如此先進的技術,肯定掙了不少錢。咱們弟兄認識這么長時間了,你總得表示表示吧?”

  坐在對面的黃劍光也借機附和,邊上幾位也都低聲贊成,不一會兒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安毅臉上,都想看看這個風趣實在、從沒發過脾氣的學友怎么回答。

  “剛聽完余教官的農村革命運動就想吃大戶啊?據我所知,咱們區隊七十五號人三分之二人家都是地主富農,最差的也是衣食無憂的中農,每個人兜里都有幾個子,別瞎起哄。”

  安毅放下筷子掃了一眼樂呵呵的眾人:“奶奶的,怎么還看我?行行!不就一餐飯嗎?只是這么長時間咱們都沒機會一起出去,請假制度也不允許咱們一起出去,所以就算我答應下來,你們覺得這餐飯什么時候才能吃上啊?所以啊,老張的提議和沒說有什么兩樣?”

  張天彝正色道:“不能這么說嘛,要是咱們區隊能一起出去,你請不請?”

  安毅扒口飯點點頭:“真能出去老子就忍痛放血吧!”

  “好啊,哈哈!”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都聽到了吧?哈哈,咱們有搞頭了!”

  眾兄弟高興萬分,情不自禁齊聲慶祝,把安毅弄得一頭霧水,放下飯碗轉向身邊來自山西垣曲的孫嘉奇問道:“好你個小陳醋,看樣子弟兄們早就一起商量著欺詐我了,是嗎?”

  “哪兒的話?不早,就在早飯后你被叫去校本部不久咱們全體定下的,因為大隊長告訴我們很快就到城里出任務了,讓大家隨時做好準備,哈哈!管你精似鬼,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啊!嘿嘿……”

  “安毅!”

  一臉嚴肅的值星官來到安毅身后大聲喊道。

  眾弟兄全都閉緊嘴巴,再也不敢吭聲,安毅心想自己怎么這么倒霉,被一群損友算計了還被楸出來頂缸,無奈之下只好灰溜溜站起來立正,有氣無力地回應一聲:“到。”

  “長官命令:安毅立刻前往校本部接待室。”值星官冷冷地傳令。

  安毅一愣,隨即大聲回答:“遵命!”

  眾弟兄一聽,全都松了口氣,看著安毅轉身出去大家都暗自慶幸沒被處罰,誰知值星官威嚴地大聲吼道:“工兵大隊二區隊全體起立……由張天彝領隊,立刻跑步前往操場,以中速進行五公里耐力訓練,訓練結束全體回到此地,負責飯堂的總體大掃除!”

  張天彝痛苦地閉上眼睛:“是!”

  安毅快步走向校本部,心想會不會是歐先生找來了?要真的是歐先生到來,自己該怎么說呢?正想著就聽身后響起一陣陣整齊的跑步聲,懊悔不已的張天彝帶領七十多個弟兄愁眉苦臉跑過安毅身邊沖向操場,軍法官緊緊跟在后面。

  安毅皺眉一想,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對著弟兄們正在遠去的背影仰天長笑:“哈哈……真他媽的報應不爽啊……來的多及時啊!哈哈……”

  樂呵呵的安毅來到本部一樓接待室門口,收起笑臉大聲報告:“四期工兵大隊學員安毅奉命報到!”

  “進來。”李濟深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

  安毅大步入內,剛要敬禮就愣在原地,呆呆盯著眼含淚珠的歐楚兒正楚楚可憐地凝望自己,心里一時間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歐楚兒咬著下唇,忍住淚水走到李濟深身邊低聲致謝,沙發上的李濟深憐愛地拍了拍她的小手,緩緩站起來從軍裝口袋里拿出一個牛皮信封:“安毅,基于歐先生的請求,經過校本部的集體討論,我們同意……”

  “不!長官,休想趕我走!要是黃埔真讓我安毅退學的話,這個黃埔就不是革命的黃埔,我安毅立刻前往滇軍講武堂就讀,滇軍不要我就一路北上,總有收留我的軍隊!這輩子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我從軍的理想,現在不能,將來也不能!這個兵,老子這輩子當定了!”安毅憤怒地吼道。

  歐楚兒再也無法止住淚,掩面跑出接待室沖出院子大門,李濟深連忙吩咐副官跟上,惱火地轉向安毅大聲呵斥:“混賬!沒搞清情況你吼什么?誰要你退學了?啊?平時看你一副老成文雅的樣子,怎么這下如此魯莽?竟敢在我面前稱老子,你是誰的老子?說啊!”

  “對不起長官,學生冒犯了,學生一時著急以為學校因為歐先生的關系要我退學。”安毅醒悟過來,急忙問道:“長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拿著!”

  李濟深將信封遞給安毅:“上午我和歐先生通了個電話,他雖然遺憾但也尊重你的選擇,只是提出一個請求,他對你托人送給他的幾份圖紙存在不少技術上的疑問之處,想請你過去商量一下,考慮到這些圖紙的技術難度,我和政治部、訓練部、教授部等部門官長商議之后,決定給你三天時間協助歐先生。這是我特批的假條,你什么也不用準備立刻趕往城內歐先生的住處,三天后的中午十二點之前必須回校銷假。”

  “學生遵命!”

  安毅松了口氣,臉色變得非常羞愧。

  李濟深上前半步,低聲叮囑:“快去吧,趕上楚兒,本來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可她親自趕過來接你,足以顯示人家對你的情義了!先說好啊,你小子別犯渾,好好安慰人家,道個歉,去吧!”

  “是!”

  李濟深走到門口,望著安毅矯健的身影長嘆一聲:“沒想到小子儒雅的外表下是這么剛烈的性子,稍加雕琢就是一員文武雙全的虎將啊……”



第三十四章 前東家與前伙計的對話


  歐耀庭的府邸坐落在越秀山南麓與流花湖之間的富人別墅區,安毅與歐楚兒剛下船就被接進小轎車返回歐府,車子剛駛進漂亮的西式院門,安毅一眼就看到歐耀庭夫婦站在高大的西式拱形門廊前等候。

  汽車穿過寬大的花園尚未完全停穩,惴惴不安的安毅急忙下車立正鞠躬:“對不起!歐先生、太太,讓你們久等了。”

  歐耀庭哈哈一笑,上前扶住安毅的兩只胳膊上下打量:“還以為你要行軍禮呢,不錯!真威武!難以相信你穿上軍裝會如此英姿勃發,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啊!”

  歐太太看著安毅的臉頻頻點頭:“真帥氣,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變得比當初更自信更硬朗了。來來,進去坐,等你一起吃飯呢。”

  “都快兩點了,先生太太還在等,安毅慚愧。”安毅不好意思地跟在歐耀庭身邊走上臺階。

  歐耀庭看到自己的女兒氣鼓鼓走在前頭,對安毅笑問:“楚兒被我寵壞了,沒讓你下不來臺吧?”

  “不是,是我的錯,在軍校接待室里看到歐小姐,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李副校長就遞給我一封信,我當時以為是學校讓我退學,產生了誤會,就大喊大叫的,把小姐給嚇著了,一路上坐船坐車我都想向小姐道歉,可惜沒機會。”安毅難為情的解釋。

  歐耀庭哈哈一笑:“原來是這樣,恐怕不是沒機會,而是刁蠻任性的楚兒不給你這個機會吧?哈哈,沒關系。來,隨意坐……小毅,你離開商行的經過我都了解了,對你幫助黃埔軍的勇敢行為非常贊賞,只是有一點我尚未明白,陳掌櫃長期以來如此刁難你,處處給你出難題,讓你在大庭廣眾之前下不了臺,為何你不對我說?”

  安毅沉默片刻,決定還是如實告知:“之前沒后來嚴重,我覺得彼此多點了解就會好的,后來先生不在,我也沒地方說去,細細一想陳掌櫃的權威更需要維護,盡管我好幾次差點兒當場發飆,揍他一頓的心思都有了,可最終我還是忍住。因為我覺得只要我頂撞陳掌櫃,就會有不少平時懷有怨氣的員工趁機發難或者背后拆臺,如果事情再傳到其他商行就更糟了。當時局勢混亂,人人自危,自己的命能否保住都不清楚,有幾個人能保持理智心態?八大商行不是陳掌櫃的,而是先生您的,先生對我關愛有加信任器重,我不能做出有損先生利益的事情。”

  歐耀庭感動不已,他身邊的夫人激動地嘆道:“謝謝你,小毅!沒有你的挺身而出就難以保住今天的商行,我那不爭氣的弟弟一直對不起你,你卻如此寬厚對待他,你為了保住商行和大家不受傷害,冒險跟滇軍走,九死一生之后回來他都不知道感激你,而是為了區區一輛貨車絕情地趕你走了,你卻沒有一句怨言,相反,還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商行前后看看,看到商行沒有危險你才放心回去,相比之下……我心里很難過啊!”

  “別驚訝,小毅,盡管你不說但我們都知道,守更的叔公是老眼昏花了,但是他耳朵很好,記得每一個人的腳步聲,他告訴我每次深夜你在后院走一圈的時候,他就躲在小屋子里不願出來,擔心你臉皮薄,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直到連續幾天晚上聽不到你的腳步聲之后,叔公忍不住問阿彪,才知道你已經考進黃埔軍校去了。”

  歐耀庭難過地解釋,一旁的歐楚兒聽完臉上的氣惱漸漸消失,一雙美麗的眼睛不時飄到安毅的臉上。

  安毅低下頭沒有說話,歐耀庭也不再談論這些不愉快的事,兩夫婦熱情地勸安毅多吃點兒菜,說雖然國民政府控制了整個廣州很快就會控制整個廣東,稅收也比原來增加了十幾倍,可是由于再一次的東征和擴軍花費很大,軍校米糧不缺了但油水不會有多少。

  用完遲來的午飯,已經是下午三點。歐耀庭領著安毅登上二樓,穿過寬敞典雅的客廳走進書房,傭人立刻端上茶水西點,兩人坐在大書桌旁開始探討軍用膠鞋的設計圖紙。

  歐耀庭指著圖紙上三種不同款式的鞋子:“設計得相當精致,鞋型和底紋都合理也漂亮,令我愛不釋手。小毅,你知道我是以經營機械進出口為主的,旗下的商行經營的進口鞋子數量也不多,在廣州鞋商中沒什么名氣,你怎么會想到把這幅圖送給我的?”

  安毅笑著回答:“這些情況我知道,也知道在去年十一月份先生幫江浙商人進口過一臺英國產的鞋模機械,而且還聽說先生的香港公司一直在做橡膠和輪胎轉口生意,與南洋的幾個英美企業關系都很好,因此我就想,要是先生能生產出我設計的圖紙,只是中國這個龐大的市場就不得了。如今全中國各軍閥加上我們革命軍的兵力合計約為兩百二十萬左右,這是我從軍校宣傳資料上獲知的,這個數字不包括地方保安隊這些松散武裝在內,只需計算每人每年消耗一雙鞋,就是兩百萬雙以上的潛在市場,何況還有上千萬的學子和年輕人?只需在軍鞋的基礎上簡化鞋底和鞋幫的設計,轉換鞋面的顏色,就是最好的民用輕便鞋,穿上干什么都方便。我進軍校前穿的美國產膠底鞋就不錯,不過我覺得如今美國人、英國人尚未大規模考慮向軍品轉化的問題,他們的軍鞋一般是膠底皮質鞋面的,成本高制作也復雜,遠沒有膠底帆布面的實用和經濟,特別是在我國多雨水多江河湖泊的南方地區,皮質軍鞋很不實用價格也讓人受不了,泡水之后很容易變形撕裂。”

  “有道理,對市場看得很清楚,別的不說,目前駐扎在廣州的軍隊就有十幾萬人,這些軍隊都容易打交道。我拿到圖紙之后找了兩個開鞋廠的朋友咨詢,粗粗核算一下生產成本大約是進口鞋類成本的五分之三,很有競爭力。如果按剛才你說的以國內年輕人為對象的簡化設計,成本還能節省更多。”

  歐耀庭不愧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做事一絲不茍面面俱到。

  安毅想了想問道:“我一直有個想法,但不清楚現在的英美各國是不是有一套通行的專利法?”

  “各國都有,但目前尚未統一,小毅你的意思是……”歐耀庭似乎想到什么。

  安毅點點頭:“我是想能否將我們的設計在歐美各國申報專利,然后我們可以只開設一家只有最終壓膜粘合設備的工廠,讓別的生產廠家為我們生產鞋底、鞋面、鞋帶之類的,我們只需拿回來經過最后一道工序,組裝成完整的鞋子包裝上市即可,或者干脆委托南洋現有的制鞋廠,按照我們提供的標準生產即可,但為了突出自己的信譽把生意做得長久,最好打上我們自己的品牌銷往國內以及亞洲各國,這樣一來投資就省得多了。”

  歐耀庭雙眼瞪得圓圓的,實在難以想象安毅有著如此精妙的設想,這種精明的設想在目前完全能夠實現,而不需為建廠投入大筆資金,只需把握生產質量和打開市場就行了:“小毅,你真是太聰明了!如此高明的策略你是怎么想到的?”

  安毅能怎么說?只能訕訕笑一笑轉移話題,指指圖上的另一圖案:“這種鞋幫剛好包裹住踝關節的中幫鞋,很適合冬季作戰訓練,加厚的鞋底和特制底紋不但結實耐磨,還具有防滑作用,鞋面用土黃色或者綠色帆布,比我們如今的膠底黑色帆布鞋更美觀也更耐用,我估計只要生產出來就會大受歡迎。先生,東征戰場捷報頻傳很快就要結束,廣西的李宗仁和黃紹竑將軍的隊伍在國民政府的協助下也逐漸向廣西西部、北部推進,統一廣西指日可待,估計我們革命軍穩定兩廣之后很快就會北伐,因此我認為,如果能在明年六七月份生產出一批這兩種低成本的軍用膠鞋,先生的牌子就能很快在全中國叫響。”

  歐耀庭激動地站起來,兩手合在一起邊走邊交替摩擦:“很好的設想,時間上也來得及,我只需通過電報確定下來,去一趟大馬和呂宋敲定合同即可,歐美各國和華裔華僑在那里開設的帆布廠、煉膠廠和制鞋廠沒有二十家也有十八家,只要我們下訂單付足定金,三個月內定能生產出第一批,數量至少達到五萬雙,等打開市場之后我們立刻自行設廠生產,中國這個市場太重要了,決不能拱手讓給洋人!”

  安毅沉吟一下提出建議:“先生,你和美國兩個商行的關系都很好,如今美國越來越強大,在亞洲說話也逐漸大聲起來,如果覺得沒有很大保障的話,不妨和美國人合資經營,或者先生在南洋的某個美國人的制鞋廠入股,這樣的話在運輸安全和財產保障等方面風險會小很多。”

  “咦?小毅你想到了什么?為何你不提英國人?或者德國人?”歐耀庭重新坐下來盯著安毅。

  安毅笑了笑:“我討厭英國政府,明明已經日落西山了,還對我們指手畫腳動槍動炮。德國嘛工業基礎很好,據我所知德國因為上一次世界大戰失敗被制裁,這兩年已經到了最艱難的時候,此時,與他們的合作也許成本更低效果更好,如今源源不斷運到我國的德制武器就是一個證明,但是這個民族非常堅韌,紀律性強非常可怕,英法等國決不願看到德國重新崛起,必定全力壓制,這樣一來很容易適得其反,狗急了也有跳墻的時候,更何況是德國這樣一個有著強硬民族性的國家?搞不好德國人受不了會造反,美國人如今在世界的影響比不過英法等幾個老牌的帝國,特別在亞洲時不時被英法推到一邊涼快去,因此他們可能很願意看到歐洲打起來也未必可知,哈哈……這是我胡思亂想的,歐先生可別怪罪。”

  “不!這絕對不是什么胡思亂想。”

  在歐洲留學多年又在國際貿易領域打滾十幾年的歐耀庭絕沒有那么簡單:“小毅,你讓我太驚訝了!每一次你都會令我大吃一驚,你絕對沒有外表看起來這么簡單,你的這番話,不但對當今的世界政局認識獨到評價尖銳,而且非常富有遠見和危機感,哪怕未來和你說的完全不同,也不能因此而否定你的獨特洞察力和政治嗅覺,你讓我非常震驚,這番話就是如今的國民政府大員們也說不來。”

  “先生誇獎了,我只是愛胡思亂想罷了,平時沒事就喜歡翻地圖,進軍校以后愛聽教官說上次世界大戰的事情,所以就按照小時候與小伙伴們做家家打打和和的心態瞎琢磨,哈哈,先生別笑話……”

  狡猾的安毅轉到小桌旁,提起精美的茶杯,晃眼看到楚兒美麗的身影慌慌張張地消失在書房門外,顯然是偷聽已久,估計她沒想到安毅突然轉身走來,羞澀之下避之不及。

  這對前東家和前伙計再次坐下來,對著設計圖比比劃劃熱烈討論,時而笑聲朗朗,時而激烈爭論,不一會兒又歸于沉寂什么聲音也沒了。

  樓下的客廳里,編織毛衣的歐太太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幫媽媽纏毛線的歐楚兒俏臉上紅暈未消,嘴角含笑,神情恬靜,兩只白嫩圓潤的耳朵始終在傾聽樓上傳來的每一個聲音。

  “楚兒,你覺得媽媽編織的這種顏色和圖案怎么樣?”

  “啊?哦……挺好看的,給爸爸織的嗎?”歐楚兒回過神來,仔細撫摸柔順的半截毛衣。

  “不是,你爸的毛衣沒有這么寬。”

  “那是幫誰織的?”

  “幫小毅織的,幾天前就開始織了,我總覺得對不起小毅,他保住了那么多人的安全,保住了我們家十幾萬的商品、值幾十萬的商行,你那自私無知的舅舅卻把小毅趕走,害得小毅去當兵了,如今想求他回來都不行了,唉……小毅沒爸沒媽,一個人挺可憐的,現在天冷了媽給他織件毛衣,也算是一種感謝吧。”

  “別給他織,這家伙太壞了,今年以來我給他寫過十六封信,他竟然一字不回,太可恨了!哼……”

  “也許小毅忙呢,上半年商行的事多,接住又被滇軍抓去那么長時間,在槍林彈雨中僥幸活下來,沒多久就考進軍校,黃埔我可是去過的,那些學生天沒亮就跑步訓練,晚上還要上課到深夜,哪里有那么多時間?楚兒,你不小了,也得學會體諒別人了。”

  “可是……好吧,咱們不說這些了,你教我織圍巾好嗎?織圍巾比織毛衣容易些,我也會學得快一點兒。”

  “喲!我女兒大了,知道要學做女紅了,哈哈……告訴媽媽,你打算給自己織呢還是幫別人織啊?”

  “我……不告訴你……”

  “哈哈,行,媽媽這就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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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民國愛情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畫完第四幅一體式單兵披掛設計圖的安毅非常的享受,情不自禁低聲吟唱這首溫情而傷感的曲子,他一面用水彩筆給畫架上的效果圖著色,一面反反復復吟唱不休。此時他的心境與曲中的意境非常相似,在遠山、夕陽和長亭的空濛之中漂蕩著絲絲傷感,寧靜中有種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淡淡惆悵。

  這幾組用途各異、質地為帆布的一體式套件設計圖,得益于德軍單兵裝備式樣的良好設計,非常適合如今的工業化量產,安毅將步兵武裝帶、彈夾、干糧袋、水壺套袋、手榴彈套袋、儲物袋有序而科學地結合在了一起,充分考慮到實用性和方便快速佩戴等因素,式樣美觀,貼身緊湊,既方便行軍作戰又大大降低了生產成本,如果能順利投產裝備軍隊的話,將會使成千上萬的一線官兵,從此告別一邊肩膀背糧袋一邊肩膀背彈帶的五花大綁式披掛裝備。

  全心投入的安毅沒有看到,楚兒婀娜的身軀緩緩斜靠在書房的門框上,美麗而傷感的眼睛靜靜望著夕陽晚照背景下的安毅,臉上滿是感動之色。

  她是被安毅渾厚悠揚的低吟引來的,她從未想象得到安毅的歌聲竟會如此的深幽,如此的動人心扉,從來也沒看到過安毅如此專注如此安靜的神態,眼里流露出如此動人的淡淡憂郁,從未看到他像今天這般英俊灑脫,令人著迷。

  楚兒不知道安毅何時走進她心里的,可是她知道不久前的冬季離開安毅前往香港的時候,自己心里那種莫名的空虛和失落,甚至坐上汽車走了好遠,楚兒仍捂住自己隱隱作痛的手,似乎能感覺到手上殘留著安毅體溫和特有氣息。到了香港,楚兒一封封地給安毅寫信,她不知為什么自己要給安毅寫信,卻無法抑制心中越來越濃的愁緒和思念,她一封封地寫,內容只是簡單的問候,告訴安毅自己的某次快樂,卻沒有一次接到安毅的回信。越沒有回信楚兒就越思念,不止一次在夢鄉里看到安毅壞壞的笑,看到他胡說八道卻一臉鄭重的討厭模樣。

  直到兩天前的中午,一身戎裝的安毅出現在楚兒面前的時候,從她心底湧出的淚花終于讓她明白了心底湧動的情愫是什么,雖然她從未得到過安毅的一句溫馨體貼的話,從未見到過安毅對自己存有某種微妙的情感,甚至和安毅在一起說過的話沒超過一百句,可是楚兒清楚地知道,安毅不知何時已經闖進自己的心房,此生哪怕要趕走他也趕不走了。

  三天來,安毅不是在不停的畫圖就是與歐耀庭展開冗長而深入的討論,安毅偶爾說出的某個詞語或觀點,不但讓歐耀庭耳目一新,大贊精辟,也讓總是站在不遠處凝神傾聽的楚兒深感意外,她怎么也想不到安毅的工商業知識如此豐富,也想不到安毅的政治嗅覺如此靈敏,更想不到如此年輕的安毅竟能一次次駁倒自己博學的父親,而且說服的方式是那么的委婉而巧妙。

  此刻,她靜靜地看著安毅,感覺他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又是那么遙遠,他整潔的軍裝下仿佛充滿了強大的生命力和自信力,可細細打量卻是那么柔和而自然。

  低吟聲噶然而止,仿佛從夢中醒來的楚兒頗為驚慌地神色映入安毅眼簾,他微微一笑,再現他那大咧咧的風格:“進來看吧,自己家里怎么還偷偷摸摸的?”

  楚兒杏眼一睜,嬌聲罵道:“誰偷偷摸摸的了?你這死人頭,怎么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討厭死了……畫什么呢?這是什么呀,怪模怪樣的?我爸拿回來的優質制圖紙竟然讓你如此糟蹋?太可恨了……”

  “哈哈!沒見過吧?這些都是錢啊!哈哈……”安毅露出一副財迷樣。

  楚兒突然想起安毅低聲吟唱了半個多小時的曲子:“告訴我,你是怎么會唱弘一大師這首曲子的?”

  “我唱什么了?誰是弘一大師?”安毅驚訝地問道。

  楚兒惱火地跺跺腳:“你……氣死我了,這首歌我也只是在今年元宵節的晚會上聽一個從上海來到香港旅游的女作家唱過一遍,當時她唱完掌聲不息贊譽不絕,所有人都被歌中的深情厚誼和深遠意境所打動,問是否是她的新作?她卻非常感慨地告訴茶會上的所有人,說這是弘一大師出家前的佳作,剛剛被譜上曲子沒多久,她也是在去年深秋去紹興一游偶爾聽到記下的,你如今竟唱得如此熟練,你到底是從哪兒學會的?”

  安毅忽然記起自己剛才哼哼的曲子,但他真的不知道這首曲子的來歷,只好苦笑一下望著楚兒:“如果說我也是聽到別人唱才學會的,你相信嗎?其實我也不記得在哪里聽到的了,也許是不久前吧,你知道我五音不全,可我記憶力好啊,聽兩遍就會,哈哈!要不要我再唱一遍給你聽?”

  “不和你說了,死皮賴臉的。”

  楚兒惱火地問道:“告訴我,這幾天為何我父母請你留下吃晚飯你都找借口推辭?早上一來就蹲在書房里,兩分鐘吃完午飯又進書房,太陽沒下山就急急忙忙跑回去,一句話也不和人家說,是不是我讓你感覺很討厭?你說啊……”

  看著楚兒的淚水湧出來,安毅一時大駭:“不不不……大小姐你不知道啊,這次學校看在你老爸的面子上,好不容易給了我三天假期,我完成工作之后總得回家一趟吧?也許你不知道,我棲身的狗窩里住著一個病懨懨的老道,兩個小弟和一個命苦的二嬸,我剛到廣州城時病得快要死了,是他們把我從死人堆里拖回來的,接著又花錢給我抓藥治病我才有今天的,幾個月來我只見到他們三回,每次不到三個小時,所以啊,我總得去陪陪我的救命恩人看看他們活的怎么樣吧?在下根本沒有一點敢輕視冒犯大小姐的念頭,請大小姐千萬別生氣!”

  楚兒一愣:“那你為何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些事?”

  “你也沒問我啊!”安毅顯得很冤枉。

  楚兒臉上怒容消失,露出令人動容的惆悵:“安毅哥,你不喜歡我是嗎?”

  “誰說我不喜歡了……”

  安毅突然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仔細一看楚兒淒婉的臉,心里一陣難過:“怎么了?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楚兒珠淚落下,大聲問道:“可你為什么不給我回信啊?我足足給你寫了十六封信,你竟然一個字也沒給我……”

  安毅大吃一驚:“等等?你說什么?十六封信?我的天吶,我真的一封信都沒見到過,幾次想給你爸爸寫封信問候一下,把當時商行的情況匯報給他,可是我無法得到你們家的地址啊,有一次我鼓起勇氣請陳掌櫃告訴我,結果換來他一頓臭罵和諷刺,于是我也就死心了。”

  “啊!?……這不可能,你騙人!”楚兒根本不信。

  “我騙你是小狗,是這個……”

  安毅兩只手板疊在一起,做出個在空中走動的王八,誰知楚兒根本就不信,沖上來給了安毅一頓粉拳,隨即傷心地掩面而去,根本沒看到自己父親站在門外的另一側。

  這一切都落在匆匆趕回來的歐耀庭眼里,他在門外等了片刻,重重嘆了口氣走進書房,安毅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勉強笑著說道:“先生,我的工作完成了,請你過目。我的假期也快到了,感謝先生這么長時間對我的關照提攜,安毅永遠記在心里……先生,要是沒什么我告辭了。”

  “等等。”

  歐耀庭示意安毅坐下,指指桌上的一大疊圖紙:“小毅,這幾天來我沒有因為這些價值萬金的圖紙對你說過一句感謝的話,因為我知道這份情有多重,所以我也不希望聽到你說什么感謝的話。知道你要走了,我特意到租界的老朋友店里找來這件小禮物送給你,這是瑞士威爾斯多夫公司的最新產品,以后你行軍打仗用得著,給,收下吧。”

  安毅打開一看是塊精致的銀表,連忙站起來婉言拒絕:“對不起,先生,我不能收下如此貴重的禮物,我知道這表在哪兒賣的,也知道它的價值,這禮物太重了。再一個,我是個剛剛進入軍校的學員,我不願意讓師友們覺得我很特殊,說實話我也不缺錢,而且還在普濟街買了一座房產,買房的錢都是跟隨先生之后我獲得的,里面沒有一文錢是昧心錢。先生,盡管你不願聽我說謝謝,但我還是要說我感激你,在你身上我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特別是這三天的相處,你給了我很多寶貴的教誨,每一次和先生說完話,我總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很充實也很踏實,謝謝你,先生!謝謝!”

  “小毅,你聽我說……”

  “先生如有差遣盡管吩咐,安毅一定效犬馬之勞!”

  安毅帶上軍帽系上風紀扣,鄭重地給歐耀庭敬了個軍禮,轉過身邁著堅定的步伐大步離去。

  楚兒放下潔白的紗簾,坐在鋼琴前面伸出芊芊素手,緩緩地落到鍵盤上,一聲凌亂的音符過后,安毅吟唱的那首曲子從她手里飛灑而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令人傷感的韻味,抑揚頓挫,如泣如訴地飄向屋外,楚兒的淚水也隨著淒婉的音符緩緩流下。

  大步走出院子的安毅猛然停下,耳朵動了動,再次堅定地邁步離去……



第三十六章 竟然升官了


  安毅在上午十一點回到軍校,銷假完畢回到營房,看了一眼整齊的內務滿意地點點頭。在安毅的以身作則帶動下,工兵大隊的同袍們已經養成講衛生守秩序的良好習慣,幾個一輩子都沒碰過牙刷的弟兄也逐漸轉變過來,幾天不洗澡的人在別的入伍生連隊屢見不鮮,但在一百五十人的工兵大隊里卻一個也沒有。

  聽到弟兄們的腳步聲,安毅放下書迎出兩步,區隊年紀最大的張天彝不顧滿臉的汗水,身上的槍都沒放下就兩步走到安毅面前,有力地並腿肅立大聲發令:“立正,敬禮!”

  “長官好!”

  七十幾名學友齊聲問候。

  安毅驚訝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學友們雖然擁擠地站立在過道和床與床之間不成隊形,但每個人都是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

  “嘿嘿……”

  安毅心想奶奶的老子離開只是區區三天,你們這幫孫子竟敢上梁揭瓦了!安毅不動聲色地背著手走了兩步,突然轉向大家高聲發令:“立正——稍息,立正!原地趴下!”

  弟兄們一陣混亂,條件反射之下竟有一半多的弟兄真的趴下,由于空間擠迫互相碰撞,一時間稀里嘩啦狼狽不堪。

  安毅哈哈大笑回到自己床邊,還沒坐下就被惱火的張天彝和幾個深感上當受騙的弟兄死死按在床上一陣虐待,整個營房里嘻嘻哈哈喜怒笑罵,搞得一區隊弟兄和前面炮科營房里的弟兄紛紛望過來。周邊營房的弟兄們非常熟悉二區隊的這種喧鬧方式,但還是不能掩飾心中的羨慕:工兵大隊二區隊這幫小子沒有矛盾沒有隔閡,每個人都像親兄弟一樣互幫互助和睦相處,干什么事都擰成一股繩。

  “我日你先人……老張你想死是嗎?拿開你的鹹豬手……”安毅痛苦地高呼,被虐待得全身乏力面紅耳赤,弟兄們這才消氣絡繹散開。

  張天彝一屁股坐在安毅的床上嘿嘿一笑:“他娘的看不出來啊,你小子褲襠里那坨夠分量,嘿嘿……”

  “你可真變態啊……”

  安毅坐起來整理衣褲撫摸被捏疼的老二,惱火地瞪了張天彝一眼:“你們常德人是否都有這個愛好啊?”

  張天彝嘿嘿一笑:“這倒沒有,不過小時候一到夏天,老子就喜歡帶著一群小子跑到小河邊亂草里趴著,偷看姑娘大嬸在河里洗澡時的白花花身子,嘿嘿!你可別給我亂說出去啊,這等齷齪事我從沒告訴過別人,看你小子嘴巴緊,今天我心情也好就說了,哎……來根煙吧。”

  安毅微微一笑,從兜里掏出半包被壓扁的三炮臺香煙遞給他:“室內禁止抽煙,出去抽,還有十分鐘就開飯了,別走遠。”

  “放心,吃完午飯我再抽,高檔煙啊……”

  張天彝愛惜地撫平煙盒裝進兜里:“小毅,你不覺得剛才弟兄們向你敬禮奇怪嗎?也不問問為什么?”

  安毅這才記起:“怎么回事?”

  “上午野外訓練,大隊長在休息時向弟兄們宣布,你被任命為咱們二區隊代理區隊長,下午一點就要出發前往廣州東郊林村執行任務,咱們二區隊以后就由你負責了。這次任務時間不短,校長率領的東征部隊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要返回廣州至少得十天半個月時間,部隊回來還要休整,之后才會接防或者命令我們撤崗。”

  張天彝年紀比安毅大,又在湘軍中當過兩年兵,在弟兄們心目中威信很高,但他非常佩服自己這個學弟的胸襟與能力,特別是他文化不高自學很吃力,一直以來都是安毅在用心輔導,兩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感情也就深了。

  安毅感到十分意外:“這事從未有過先例啊!老張,你替我分析分析,上面是怎么想的?”

  張天彝濃眉微皺:“上午我也和劍光、小孫和耀華幾個聊過這事,大家一時沒個頭緒,我認為這是咱們大隊長和隊副的主意,章教官調走之后區隊長這個位置就一直空著,由大隊副兼任,一來是東征南征人手緊缺,很多教官都被調走了,現在步騎兩科入伍生連的長官基本都由一、二期學長擔任,咱們工兵科是這期才開辦的,專業教官少,懂專業的不多,所以區隊長一職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再一個,要是我估計不錯的話,咱們大隊長和隊副很可能不願調來新人,咱們如今是全校有名的先進區隊,要是來個不好說話的,很可能會把事情搞砸難以共事,所以,大隊長和隊副寧願在咱們弟兄們中間提拔一個,而你呢,除了年紀輕之外絕對具備這個水平,所以不提你提誰?”

  “老張,老子聽了你這話,覺得你不進政治科可惜了!”安毅一臉的惋惜。

  老張給了安毅一拳:“我知道你小子早就想到這些了,估計比我想到的還要多。其實弟兄們都服你,你尊重每個人事事征求大家意見,我一直在向你學習。你隨和豁達樂于助人,從來沒有看不起哪個兄弟,連那個性格孤僻來自朝鮮漢城的金洪默都一改那副臭脾氣合群了,因此不提拔你提拔誰啊?上午消息一宣布弟兄們都很高興,足以看到你在弟兄們心目中的份量。”

  安毅嘆了口氣:“別再給老子臉上抹粉了,其實很多地方我都做不好,當初知道分到工科的時候我差點兒轉身回去了,要不是一期的大哥們開導,我真他娘的轉不過彎來,后來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喜歡上了工科,喜歡上了弟兄們,如今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我這心里滿足踏實,要是沒弟兄們同心協力,我安毅算個屁啊?還有你老張,除了脾氣暴躁一點哪兒比我差?我和弟兄們都把你當大哥看待,所以今后有什么事你都得擔待點,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咱們二區隊要是沒你沒我,還不是平平庸庸地過日子?”

  張天彝心中感動:“小毅,你別說見外的話,以后有事你盡管說,大哥沒有二話,絕對鼎力相助,咱們得把這個訓練第一、內務第一、學習第一保持到畢業才行,虎頭蛇尾的事情不是咱們弟兄干的。”

  “想到一塊了。”

  安毅點點頭讓張天彝去解下裝備,自己走到墻邊木架前拿起飯碗走出營房,七八個弟兄立刻圍上去打趣。

  下午兩點二十分,軍校“南洋號”汽船緩緩靠向林村西邊的竹溪魚碼頭,軍校訓練部中校主任教官朱勉方、中校地形教官俞逾期、少校戰術教官黃震和工兵大隊隊副劉思桐站在船頭,幾個長官一起指著沿岸地形地貌,分別向安毅傳授扎營選擇、警戒哨位布置等經驗。

  汽船靠岸,二區隊七十余名荷槍實彈的弟兄在張天彝的率領下,搬運行軍鍋和米糧上岸,隨后整齊列隊等候指示。長官們則帶上安毅登上北面高地觀察地形,聽取安毅的計劃設想。

  聽完安毅的駐扎地點選擇、哨位確定和巡邏路線的預想之后,長官們都非常驚訝,大家想不到安毅擁有如此扎實的基礎知識。長官們深感欣慰,指出其中的幾個小紕漏予以完善,當即同意了安毅的駐防計劃。

  幾個長官輪番訓話完畢,跳上等候的汽船返回軍校碼頭,他們將帶領另一批入伍生連隊前往另一個駐扎點。

  安毅站在隊伍前面,看著七十四名滿臉興奮的弟兄們,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第一次當上長官,第一次率領這么多人,讓安毅忐忑不安,也頗為激動。他抬起頭大聲宣布此次任務的目的、性質並重申一次軍紀。接下來安毅宣布由張天彝擔任此次任務的副隊長,命令張天彝將隊伍分成三組並交代各組任務,各組組長率領本部開始巡查,熟悉地形牢記自己的崗位與責任,安毅自己帶上四名弟兄通過竹溪上的木橋走進東面的林村。

  林村是廣州城東郊的一個古老村鎮,該村坐落于珠江主航道邊沿,西面就是戰略要沖二沙頭,與江中小島海心沙遙遙相望。村里的林家祠堂歷史久遠規模宏大,在整個廣州都小有名氣,這個村鎮以林姓為大姓,陳姓和梁姓參雜其中,百年來都是宗族式管理,村民們團結互助民風彪悍,由于政局的混亂和常年軍閥的更迭,林村始終游離于各期政府的管轄邊沿,各期政府對人多勢眾團結一心的林村毫無辦法,除了每月有兩個稅官進村按例征收稅賦之外,都沒能往三千多人的林村派駐官員,就連農會也無法存在。也正因為如此,校本部幾經權衡,才將這一監視珠江水道、扼守城南沿岸通往廣州城的重任,交給對廣州非常熟悉的安毅來負責。

  據說當時不少官長對安毅年紀太輕不放心,但副校長李濟深極力贊成把任務交給二區隊,理由很充分:

  第一、工兵大隊是四期入伍生隊中的先進大隊,二區隊則是先進中的先進;第二、二區隊在每月一次的考核中,各方面的軍事素質都名列前茅,是個團結向上擁有一定戰斗力的集體;第三、代理區隊長安毅入校前在廣州城從事商業,對廣州及其周邊地區非常熟悉,擁有一定的社交經驗,並且經歷過戰火考驗,心理素質非常穩定,又能夠熟練地用粵語、普通話和西南各地方言與人溝通,是目前最好的人選。

  聽完李濟深的話,官長們均表示同意,其實李濟深心里非常清楚,這是個不小的挑戰,林村彪悍的民風和村民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備心理非常令人頭疼,這對安毅將是一個巨大考驗。

  李濟深很想通過這次任務,看看安毅在帶兵方面有何可取之處,是否值得自己如此期待。
如果喜歡的話 麻煩不要吝嗇的給我一個愛心(感謝作者)喔^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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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軍民關系


  竹溪是條只有十幾公里長的溪流,源頭是廣州城北的幾個湖泊和山腳泉眼,也是城東各地天然的排水道,上游狹窄下游寬闊自北向南流入珠江,當地人也稱之為東壕,只有下游這段四公里左右的兩岸翠竹環抱,因而林村人將其稱為竹溪。

  安毅就聽說過林村,但從沒有機會到過,如今領著四名弟兄沐浴夕陽進村,心里也感到新鮮好奇。

  過了木橋數十米,掩映在萬綠叢中的青磚灰瓦的嶺南民居逐漸增多,石板路兩旁生長著高大茂盛的木菠蘿、扁桃和水楊桃等樹種,萬年青龜背竹等欣賞植物隨處可見,好幾家門口的小院里還載滿了盛開的秋海棠和月季,空氣清新,鳥語花香,仿佛這是個遠離塵世的幽靜世界。

  一群孩子看到安毅五人走進村子口,紛紛停止游戲,驚訝地注視著,沒等擠出慈祥笑容的安毅走到身邊立刻逃跑,轉眼間消失在庭前屋角和綠樹叢中。

  安毅無奈地搖搖頭,吩咐弟兄們保持隊形,以平常巡邏的速度走向縱深,沒走出百米,隨即看到道路兩旁的小巷屋角均站立著三三兩兩的精壯漢子,每一個人都用警惕的眼睛監視著五個軍人的一舉一動,原本幽雅恬靜的氣氛慢慢被一種緊張與敵視的壓抑所取代。

  走在前面的安毅仰首挺胸似是目不斜視,實際上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目前自己所處的環境暗暗叫苦,他已經看到各個巷口一閃而沒的刀鋒,看到把手藏在身后的一個個漢子身上蘊藏的危險,也意識到自己的退路已經被封死。但是安毅沒有慌張,而是低聲命令弟兄們不許持槍在手,像原來一樣背著槍大膽地走。黃劍光等四名兄弟在無形的壓力和無處不在的威脅之下暗自慌張,感覺只要一個不慎,自己五人的小命恐怕就交代在這里了,到時這些兇悍的村民隨便在哪兒挖個坑,自己五人連個屍骨都找不到,不過看到安毅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幾個兄弟心里多少有些依靠。

  “企住!”

  一聲大吼響起,數十個手握砍刀、魚叉和老式抬槍的漢子蜂擁而出堵住去路,石板路中打頭一個大漢竟然握著關二爺式樣的大關刀,旁邊兩個一個倒提竹節鋼鞭,一個單手握著三節棍,顯然是長年習武的結果。

  安毅舉起手示意隊伍停下,上前幾步停在人群前面的黑臉中年漢子三米處,“啪”的一聲立正敬禮,用嫻熟的粵語大聲通報:“國民革命軍黃埔軍校二區隊代理區隊長安毅,向父老鄉親們致敬!二區隊奉命于竹溪口執行軍事任務,為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特來向林村鄉親們詳細通報,完畢!”

  人群一陣騷動,眾人聽了安毅的話議論紛紛,大多數人聽說是黃埔軍,敵意也就消去大半。黑臉漢子與身邊的矮壯中年人低語幾句,矮壯漢子點點頭隱入人群中,黑臉漢子把大關刀交給身后的年輕人,上前一步向安毅抱拳:“久仰黃埔軍的威名,可不知這位安兄弟為何不經允許擅自進村?又在本村竹溪口執行什么任務?”

  安毅微微一笑:“請問大哥高姓大名?”

  “我姓林,叫林旭東。”

  “林大哥好!我們二區隊在半小時前奉命進駐竹溪口,覺得應盡快與村里通報才合適,于是就領著幾位兄弟進村拜訪,不知道村里的規矩敬請原諒!至于我們執行的任務,屬于軍事機密不能告訴林大哥,還請多多包涵!林大哥放心,我們只是按慣例前來通報一聲,絕不擾民,如果林大哥和鄉親們不方便的話,請將我們的通報上報族長,以避免可能發生的誤會,我們任務已經完成,就此離去,再見!”安毅不緊不慢地回答。

  “慢!”

  黃劍光等人早已風聲鶴唳,聽到林旭東一聲大吼立刻把槍握到手上,迅速圍在安毅身邊警惕戒備,村勇們也拉開架勢,舉刀豎棍嚴陣以待,剛剛松弛下來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安毅轉過身大聲命令:“立正!列隊……立正!槍上肩,稍息!”

  讓弟兄們放松完畢,安毅轉向林旭東歉意一笑:“對不起了,林大哥,我們都是新兵,沒經歷過這種陣勢,嘿嘿……不知林大哥有何吩咐?”

  林旭東看到安毅不卑不亢如此鎮定,心中暗暗稱贊,轉過身向后望了一下,看到老族長已經趕來,吩咐眾人讓開道路,對安毅和氣地說道:“兄弟,剛才我們不知道你們是黃埔軍,按慣例政府派人下來也要先打招呼才行,突然闖進來我們肯定要攔下。剛才聽你說是黃埔軍,兄弟我不敢擅自處理,只能請族長來交涉……師傅,你老人家慢點。”

  面容清癯,蓄著三縷銀白長須的族長在數位大漢的簇擁下走到安毅面前,微微揚起白眉細細打量安毅,看到安毅目光鎮定一臉尊敬的模樣微微點頭,輕輕咳嗽一聲和氣地問道:“年輕人,你說自己是黃埔軍可有依據?”

  安毅敬了個禮,隨即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信封,打開取出其中的派遣證明雙手遞上,老族長看完上面的字和軍校的大印微微一笑,讓人還給安毅低聲說道:“果然是黃埔軍,其實老朽與你們也有點交情,那時逸仙先生還健在呢,他派人給老朽送來一封信,希望我們林村能出人出力參加革命軍,可是我們林村沒有當兵的規矩,所以,我給他回了封信並送上一千大洋,也算是一點心意吧。”

  “老族長高風亮節,晚輩深感欽佩!晚輩覺得您老精神矍鑠,滿臉紅光,定是英雄歸隱安享天倫之樂的世外高人,您老壽比南山,步履穩健,如此氣度世間罕見,今后還請您老多多賜教!”

  安毅突然滿臉堆笑深深做了個揖,讓身后的弟兄們看得目瞪口呆。

  老族長看了看自己手中兩顆碩大的墨玉球,抬頭望著恭敬行江湖后輩之禮的安毅,不由哈哈一笑:“年輕人不簡單吶,一眼就能從老朽手里的兩個石膽看出不少名堂來,看來也不是等閑之輩啊,否則哪有如此度量和見識啊?哈哈,很不錯!前途無量啊……來人!”

  “叔公請吩咐。”兩個壯漢恭恭敬敬彎下腰。

  “收起手上的家伙,撤去所有的防隊,禮送這幾位小哥出村。”老族長捋捋胡子,轉向左邊的中年人:“阿海,你帶幾個人給竹溪口的黃埔軍送去十斤臘腸,半邊豬肉,油鹽醬醋也帶上一些。”

  “小侄這就去辦!”阿海鞠躬退下。

  老族長轉向安毅和藹地說道:“小哥,他日有空就請到老朽舍下一敘,哈哈!你說得一口流利粵語,但老朽妄斷小哥定是川人,巴蜀天府之國人杰地靈,豪杰輩出青出于藍,小兄弟果然英雄少年啊!不過,到老朽寒舍做客得遵循‘人不過三寬甲解刀’的老規矩,如果小哥願意的話,老朽隨時恭候,哈哈!恕不遠送!”

  安毅開心一笑敬個軍禮:“晚輩遵命!感謝村中鄉親們的深情厚誼,感謝老族長的信任和饋贈,晚輩暫且告辭!”

  老族長看著安毅領著四個弟兄從容離去,不住點頭,對身邊的林旭東說道:“阿東,這個叫安毅的小哥是個氣度不凡的坦蕩之人,沉重機敏指揮若定,將來必是聲名顯赫的將才。”

  “是,徒兒也佩服他的膽量,看他似乎沒練過武功,但他的見識不差禮數周詳,說起話來彬彬有禮像個讀書人,雖身為軍人也知道江湖之禮,徒兒搞不清楚他出自何人門下。”林旭東也望著安毅離去的方向。

  老族長點點頭:“如今天下大亂戰火頻生,江湖各派早已日暮西山,江湖中魚龍混雜難以分辨,什么門派都有可能,但有一點你說得不錯,他沒有武功,不過他一臉正氣體質康健,確實是個讀書人。這段時間你有空多去村口看看他們,吩咐下面嚴守族規嚴密監視,你卻可便宜行事,如果覺得和他投緣,也不妨多做交往,朋友總是不嫌多的。另外,我發現這些小兵雖然生活清苦但自尊自愛,雖然接下我們的見面禮,也只是為了雙方和氣相處的權宜之計,下次絕不會接受我們的饋贈,因此不要再做尷尬之事,除不允許他們持戒進村之外一切隨緣,可適當吩咐停泊西碼頭的族中青壯送上些小魚蝦米。”

  “徒兒記住了!”

  入夜,弟兄們除了執勤警戒人員全都圍在篝火旁,吃著香噴噴的紅燒肉有說有笑氣氛熱烈,黃劍光幾個眉飛色舞地將進村的經過大肆宣揚,弟兄們對安毅佩服不已,都為自己有這樣一位同袍深感慶幸。

  “小毅,你怎么會說出一大堆江湖套話?聽劍光說老族長聽了對你非常客氣,你是怎么做到的?”張天彝吐出口煙霧好奇地問。

  安毅點燃一支煙嘆了口氣:“我也是瞎蒙的,原來聽和我相依為命的老道提起過江湖中的一些事,聽聽也就記下了,知道能輕松握著兩個雕龍墨玉球的人,在江湖門派中輩分很高功夫也高。這些話原來我都不相信,今天看到了、親身經歷了不得不信。林村的尚武之風和彪悍民情我早就聽說過,沒想到這么厲害,他們分工明確訓練有素,除了武器原始之外一點也不比軍隊差,而且規矩很多戒備心強,回來時我提出砍伐竹子搭宿營地的請求,他們也是商量很久才勉強同意,看來咱們這次的軍民關系難以改善啊!”

  張天彝點點頭:“能做到這步就不錯了,好了,咱們商量一下明天修築工事建立暗哨的事情吧。”

  “行,我正想和你提呢……小陳醋,有事?”安毅看到孫嘉奇走到自己身邊站著,就知道他有話要說。

  孫嘉奇有些不安地問道:“小毅,你說咱們收下村民們送來的這么多肉,上頭知道了怎么辦?違反規定的。”

  坐在地上的安毅一腳踹了過去:“奶奶的!有本事你把吃進肚子里的肉吐出來,老子立馬寫檢查。”

  “不不,嘿嘿!我不是開玩笑嗎?嘿嘿……兩位長官慢慢談,慢慢談。”

  孫嘉奇挨了不輕不重的一腳,又看到安毅就要發飆張天彝也瞪圓了眼睛,嚇得倒退幾步落荒而逃,安毅與張天彝對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第三十八章 意外的淵源


  “預備——開始!”

  鐵鎬飛舞,煙塵滾滾,二區隊的又一次土工作業競賽在凜冽的北風中開始。這樣的競賽已經是第六天了,今天參賽的兩隊分別是安毅率領的第一組和張天彝率領的第二組,每組人數二十人,第三組今日輪空在一旁做些協助和裁判工作,剩下的十五人則分散在周邊兩公里之內負責觀察和警戒任務。由于在三天前的比賽中安毅組輸給了張天彝組,今天這個翻身機會整個小組哪兒會放過,因此干起活來像發瘋似的。

  從入校到現在一直是軍事基礎技能訓練,這群生龍活虎的年輕軍人尚未有機會接受過工兵的專業教育,但是他們憑借自己的覺悟和專研精神展開互幫互助的自學,已經基本掌握了教案里的大部分專業知識,缺的就是深入理解和實踐。

  安毅率隊進駐竹溪口之后,召集大家商量達成一致意見,立刻向村里借來十字鎬和鐵鏟,從進駐的第三天開始用實踐來檢驗自己的理論知識。

  經過反復勘測和討論,求得林村頭人林旭東的同意之后,安毅立即設計一套圍繞中央土坡四周的貫通式防御工事,兩道相隔三十米左右的長方形戰壕總長八百五十余米,其中包括九個防炮掩體、六個機槍陣地、一南一北兩個指揮所,每個防炮掩體可容納十二人。經過六天的艱苦努力已經完成工作量的百分之八十,今天的競賽將挖出兩段五十五米長、一米五寬、一米二深的“之”字形戰壕,把上下兩條戰壕完全貫通,剩下的工作就是堆砌沙袋和進行最后的偽裝。

  山包頂部,第三組輪空的十余名弟兄大聲地給南北兩組弟兄們加油,助威聲呵斥聲譏笑聲絡繹不絕,其中幾位激動之下脫去身上的軍裝,和正在比賽的大多數弟兄們一樣赤裸上身手舞足蹈,催促這個罵罵那個似乎比此刻汗流浹背的比賽者還要著急。

  這一幕外人看到會不解甚至發笑,但二區隊的弟兄們不但沒有一個笑話反而全身心投入其中,原因安毅設了賭局,賭的是每天參賽的兩組誰贏誰輸,每一個人願意都可以賭,沒錢可以先欠著,賭贏立馬兌現,這就大大調動了弟兄們的積極性,就連參賽的弟兄也毫不落后地賭自己一把,至于喜歡賭多大賭誰贏都很簡單,只需讓一個休息的弟兄用本子記上就行了。

  “嘟——”

  一聲哨響比賽結束,從山頂上那十幾個弟兄的叫罵聲和笑聲中,安毅組的弟兄們就知道自己贏了,二十人扔下十字鎬和鐵鏟,興奮得大喊大叫,一雙雙打著血泡流著鮮血的大手高高舉起,一個個滿是汗水泥土的赤裸身軀興奮跳躍,以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方臉大嘴身材魁梧的朝鮮族弟兄金洪默撲向累得半死的安毅緊緊抱住他:“小毅,我們贏了!我下個月的餉錢又回來了……”

  安毅好不容易推開他爬上戰壕:“好、好……老子也贏了,奶奶的……老子高興啊!估計老張輸得連下個月買手紙的錢都沒了,讓他每天繼續用木棍刮屁眼吧,哈哈……”

  竹溪口橋頭,村里的一群漢子看到北風中肆無忌憚的年輕軍人瞠目結舌,他們實在難以相信這群年輕的小兵竟然敢在寒冷的冬天如此折騰,而且一干就是六天,硬是把這個野草叢生、滿是刺蓬雜樹的小山包給修理成這樣,幾天前為首的安毅出錢向村里購買舊麻袋時大家還很不解,眼看著標準的防御陣地一天天成型,大家才知道這群黃埔小兵的目的。

  林旭東非常佩服這群兵仔,自從第一天接觸之后,這些小兵沒有一個人再走過木橋,對江邊簡易碼頭上漁民的熱情饋贈一概含笑謝絕,軍校的交通船三天一次送來油鹽青菜和三十斤左右的豬肉,這一切村民都看得到,覺得根本不能滿足這幾十個兵仔每天拼命挖土砍竹木的體力消耗,可他們硬是非常自尊地熬了下來,而且還有說有笑甘之如飴。

  “四哥,我好像認識那個帶隊的。”長得矮痩有雙機靈大眼睛的年輕人走到林旭東身邊,指向下令集合隊伍的安毅。

  林旭東驚訝地問道:“蝦仔,你怎么會認識他?”

  “上次我和彪哥在城南的漁碼頭搶地盤,被革命軍巡邏隊抓住了交給警察,是他幫忙說情我們才得以脫身的,彪哥說這人是他老大,很講義氣,原來也和彪哥一起在‘泰昌’干過,被嫉恨他的陳掌櫃開除了就去考軍校,還說這人幫革命軍打過仗,會開車修車……對了,還說他修進口縫紉機和其他什么機械最拿手,洋人也比不上他。”

  蝦仔定定看著赤膊的安毅帶領弟兄們列隊走到江邊清洗,不自覺打了個寒戰,隨手緊了緊棉衣領子。

  “我記起來了,整個廣州城都知道‘泰昌’有個修機械的高手,原來就是他……蝦仔,看清楚了,不要搞錯。”林旭東很謹慎。

  蝦仔再次看了一會兒:“是他!沒錯的,他的樣子很好認,身材好是個靚仔,剛才要不是他滿頭的泥巴,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林旭東點點頭:“阿彪在哪兒?”

  “在城里七姨家里,聽說和村里幾個兄弟得罪了四海幫的人,也不敢回村講給你們聽,怕被你和族長處罰,我是感冒了不得不回來的。”在威信很高的林旭東面前,蝦仔絕不敢撒謊。

  “你立刻進城,把阿彪他們給我叫回來,要是在天黑之前不回來,以后都別回來了!”林旭東冷冷地說道。

  蝦仔一聽,哪里還敢多留一會?飛也似地跑進村里叫人一起進城。林旭東示意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過來:“阿深,你回村找幾個弟兄去敲兩條大狗,收拾干凈叫我爸馬上燉,多放點料,燉好了搬到這里來,今晚我要請這幫黃埔軍喝一杯。阿彪是我們三哥的小舅,雖然三哥死得早,但我們不能不照應他家,那個小安既然幫了阿彪的忙就等于幫了我們族人的忙,咱們不能缺義氣。再一個,他們長期這么干是不行的,連續這么多天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如果今晚沒一餐飽沒幾口酒下肚,明天至少病倒二十個,去吧。”

  “好的。”

  穿上衣物的弟兄們開始三三兩兩地坐下喝水聊天,安毅扎緊武裝帶,背上半新舊的步槍,走到距離江邊二十余米的臨時哨位前,與放哨的弟兄相互敬禮,換崗完畢安毅站在哨位上凝望茫茫江水,腦子里想著明天一早怎么也得進村一趟,買些豬肉藥膏什么的,兜里的錢到用的時候了。

  連日來巨大的消耗讓安毅已經到了筋疲力盡的邊沿,他知道大部分弟兄都沒有自己這么好的體格,能熬到現在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好在從明天開始工作量成倍減少,后天就能完成整個陣地的最后工作,今晚弟兄們也可以搬進干燥避風的指揮工事里睡覺,而不用整晚睡在四處通風的茅草棚里。

  “請留步,林大哥,你不能越過腳下的橫桿,橫桿之內是軍事禁區,見諒!”

  站了四小時剛剛下崗的安毅含笑制止林旭東進入禁區,主動迎上前去詢問是否有事。

  林旭東大度地笑了笑:“都說黃埔軍軍紀森嚴,果然如此,就連借我的地盤也不許我進去,厲害!”

  安毅哈哈一笑:“對不起了,林大哥,小弟職責所在不能不這樣,謝謝你和鄉親們這段時間的關照,這份情我們記住了。”

  “我只是開個玩笑,別在意。”林旭東和氣地說道。

  安毅看到他今天的態度這么和善,頗為不解,想了想問道:“林大哥,有事就說吧,要是我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盡管說。”

  “不!你們做得很好。”

  健壯精神的林旭東很有大哥大的風度:“小安,我想問你件事,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陳彪的人?”

  “阿彪?叫陳彪的人不少,你說的陳彪是不是曾經在城里‘泰昌’商行干過活的阿彪?”安毅細心地問道。

  林旭東點點頭:“就是他。”

  安毅驚訝地看著林旭東:“阿彪是我兄弟……怎么,林大哥認識他?”

  “阿彪也是我兄弟。”林旭東笑了笑解釋道:“我們村林家是大姓,后面是陳姓、梁姓和鄭姓,幾十年來村里有不少人出去做生意,賺錢了就定居在城里,所以城里也有我們的很多族人。我這一輩人丁不多,族中我排行第四,排行第三的三哥前幾年在江口打漁被英國炮艇撞沉,死了也撈不回屍體,留下三嫂和四個子女族中頗為照顧。三嫂姓陳,是阿彪的大姐,阿彪的父親和我父親又是結拜兄弟,所以阿彪也是我的兄弟。他會點武功但性子太野,前幾年到了城里找到事做我們都很高興,阿彪缺點不少,但是為人很講義氣也孝順,逢年過節都會買東西回來孝敬父母,分給幾個外甥和他大姐,這幾個月他沒有回來,聽城里的族人說他不在‘泰昌’干了,我也想找他問問。”

  “原來是這樣……我也擔心阿彪,只是這三個多月我難得出校門,不知道他近況如何,真想找他問問。”安毅嘆了口氣。

  林旭東高興地笑答:“估計他就要回來了,見面你隨便問,哈哈!既然大家都是兄弟,今晚我請你們吃餐飯怎么樣?”

  “謝謝!不用麻煩林大哥了,見到阿彪說說話就行。剛來的第一天就收下你們的厚禮,至今我還不知道怎么報答才是,再說我們的軍紀也不允許這么做。”安毅委婉地謝絕。

  林旭東指指東面的木橋:“你看,狗我也殺了,燉都燉好了,弟兄們也都抬過來了,總不能要我再抬回去吧?”

  安毅半轉身抬頭一看,三十幾位村中的漢子扛著圓桌條凳、抬著五六個冒熱氣的大籮筐興沖沖趕來,隊伍中滿臉橫肉的阿彪遠遠就看見安毅,激動得高呼“老大”,飛快地跑了過來。

  二區隊的弟兄們聽到喊聲全都循聲望去,看到這副情景每個人眼里都滿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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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交易


  木橋東面篝火熊熊,火把高舉,將一片兩百余平米的空間照映得通亮,近十名十四五歲的少年在不停地搬運木頭柴火,用耐燃的粗棉絨圈在手臂粗的硬木頂端,便于加進煤油盡可能長時間燃燒。僅從火把的準備上面,就能看到林旭東的大度和權威,更不用說四周畢恭畢敬的數十名壯漢和十大桌美味了。

  把宴席設在村子一側的竹溪東岸是安毅堅持的結果,他不允許宴席設在自己的軍事禁區里,盡管禁區里有現成的草棚,較為平坦的空地,但是安毅毫不退讓地堅持自己的原則,讓所有弟兄們都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

  為了讓弟兄們都能吃飽肚子,並喝上幾口酒驅寒,安毅與張天彝以及三位臨時小組長商議后決定,從宴席開始一小時換崗一次,保證每一個弟兄都能吃飽吃好,最后,安毅和張天彝雙雙主動擔負起下半夜的崗哨巡查任務,這一決定令弟兄們深受感動,也讓不遠處看在眼里聽在耳里的林旭東深為欽佩。

  炭爐里通紅的炭火、熱氣騰騰濃香撲鼻的狗肉湯鍋、嶺南風格的魚片、仔雞等五六道下火鍋的菜式都分量十足,二區隊的弟兄們尚未端起酒碗饞涎已湧出口腔,連日來清淡的飲食早已掏空了弟兄們肚子里本就稀少的殘存油水,如今就是讓他們吃上一塊帶毛的生豬肉,他們也絕對感到鮮甜無比,何況是林村烹調老手依據百年傳承的技藝精心制作出來的美味佳肴。

  主桌上,安毅雙手捧著碗醇酒站了起來,代表二區隊七十五名弟兄誠摯致謝,謙遜地向林旭東和幾位年紀稍長的大哥敬酒。

  豪爽的林旭東和幾個師弟一起痛快地與安毅、張天彝、金洪默三人輕輕一碰,一飲而盡,經過兩道蒸餾擇優取舍的三十多度醇酒一碗下肚,身體和氣氛都熱乎起來。眾兄弟也與身邊的村壯們舉碗同飲,叫好聲不斷響起,朗笑聲傳遍四方。

  林旭東基于先前的約定,不再讓自己弟兄勸酒,而是告訴大家一切隨意,自己卻端起身邊少年人殷勤斟滿的三碗酒遞給安毅、張天彝和金洪默三人,非要三人與自己再碰一碗才說話。

  安毅和張天彝對視一眼就遵命而行,這才被允許說話吃肉。

  一個小時后,換崗完畢的三十名弟兄進入酒席,安毅和張天彝這才放下心來,盡管林旭東讓大家隨意,一小時內還是有六名弟兄給灌趴下,最后被七手八腳抬進陣地里已經鋪上厚厚干草的指揮部掩體里休息,其中包括來自朝鮮的金洪默,弟兄們抬這個牛高馬大的家伙特別費力,本來安毅和張天彝看這家伙體格壯酒量好,特意把他帶在身邊做酒保,誰知這家伙性格率真來者不拒,七八碗下肚狗肉還沒吃上三塊就睡過去了,讓安毅和張天彝哭笑不得。

  又過了一小時,責任心強的張天彝率領心滿意足的弟兄們離去,酒桌上只剩下安毅一個軍人和林旭東、阿彪等五六名主人熱烈交談,其他村壯也在安毅的車輪戰術之下倒下一半,剩下兩桌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內斗,不過幾乎個個說話都大舌頭了。

  林旭東揮揮手趕走主桌四周專門斟酒上菜的幾個少年,滿臉紅光地望著安毅:“小毅兄弟,咱們兄弟再來一碗怎么樣?”

  安毅連忙擺手:“不行了,小弟下半夜上崗,這林家醇酒和狗肉的味道小弟一輩子不會忘記,下次有時間小弟定和林大哥以及各位大哥一醉方休,哈哈!林大哥,有何吩咐盡管直說,估計此刻能留在你身邊的都不是外人。”

  林旭東哈哈一笑,對安毅大聲贊嘆,接著放低聲音含笑問道:“阿彪說你和德國‘魯麟’商行的老板關系很好,大哥我聽了突然想到一件事,左想右想不知如何開口才是,今天見到老弟如此爽快義氣,覺得還是說出來舒服一些,老哥我先聲明,這事如果為難的話,老弟你就當我沒說過,咱們弟兄的交情一如現在。”

  安毅微微一笑:“小弟盡管閱歷尚淺,但也看得出能讓林大哥左思右想的事情不多,說吧,既然大哥是阿彪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只要我做得到決不推辭,哪怕大哥讓我幫買軍火也沒問題。”

  “哈哈……兄弟果然爽快!大哥真是服你了!”

  林旭東高聲大笑異常豪邁,好一陣笑聲停下眼里卻露出絲絲苦楚:“兄弟,實不相瞞,十年來我們林村早就知道已經不再是拿著大刀鐵棍就能打天下的時代了,沒有幾桿槍,我們連自保都辦不到,再好的武功在子彈面前也用處不大。之所以到現在仍然沒有一支好槍,不是我們沒錢買也不是我們不想買,而是買不到啊。”

  安毅奇了,心想如今的亂世買槍比買米困難不了多少,這怎么可能?

  安毅望望阿彪,又望望其他幾人,最后轉向林旭東不解地問道:“林大哥,這話一定有原因,能不能告訴小弟?”

  林旭東點點頭:“陳炯明早就看上林村的青壯,數次想要征召都被我們嚴詞拒絕了,因此他懷恨在心通告全省,嚴禁向林村出售槍支彈藥,違者嚴懲,還好,他念及往日與師傅的交情沒拿炮轟,結果所有的粵軍都不敢賣槍給我們,現在他被你們趕走了。再說孫先生的革命軍,也數次希望我們的村壯入伍,大家都知道林村素有習武的傳統,師父歸隱前就是蔡李佛派的傳人,與南方各省的武林中人交情不淺,但看到戰亂不止民不聊生也就沒了爭強好勝之心,只想一心一意保住林村的安寧,這十數年來多虧師傅的努力,我們村才有今天的平靜,因此寧願用錢打發各黨各派,也不願輕易開口求人。半年前,廣州國民政府主動提出送給我們五十支長槍二十支短槍,但有個條件,必須成立農會,我們滿懷的高興又沒了,你想想看啊,我們林村所有族人百年來相敬相親,守望互助,家家生活安寧人人和和睦睦,怎么可能讓農會進來?因此也就忍痛放棄了!至于向江湖黑道秘密購買,必然存在諸多隱患,加上師傅他老家不願這么做,因此也就一拖再拖,次次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如今局勢瞬息萬變,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萬一有個突如其來的危機,僅憑村中數百精壯拿著刀棍上陣,只能是自取滅亡啊!”

  林旭東說完,周邊兄弟齊聲附和,阿彪對安毅哀求道:“老大,要不是四哥知道我和你的關系,知道你的為人,今天絕不會向你提出來,老大你門路廣,到處都有朋友,和德國商行的關系沒有誰比得上你,你就幫幫我們這個忙吧。”

  安毅點點頭:“我現在不敢把話說死,因為我已經三個多月沒和德國人打交道了,也不知他們的經理漢斯還在不在,所以……”

  “在在!昨天下午我還在沙基大道上見到他,開著一輛三個輪的車子跑得很快,滿街人都爭著看,不少人還跟在他后面追著跑,聽人說那種車叫什么三輪摩托,邊上有個長形掛斗,有點像鐵皮小蝦船的樣子。”

  安毅雙眉一振哈哈一笑:“那就沒問題了,我來竹溪口出任務之前,聽說‘魯麟’商行運來一批長短槍,本來是要賣給我們革命軍的,可是這次我們打了勝仗繳獲很多,一時間也不急著買,所以我估計還有現貨。不過我不知道這次任務還要多久才結束,實在抽不出時間去找德國人……林大哥,你們打算買多少?買哪一種?如果數量不多的話,我寫封信讓阿彪送給漢斯,估計沒問題,要是多的話,就得從長計較了,因為此時不同往日,我們革命軍都盯著廣州的軍火交易呢,得非常慎重才行。”

  林旭東大喜:“不多,五十支二十響駁殼槍,五百支毛瑟長槍,就是下午你身上背的那種,有困難嗎?”

  安毅沉思片刻:“是不多,三個月前的批發價格是配一百發子彈的毛瑟九八步槍八十七元,配六十發子彈的駁殼槍六十二元,現在估計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數,相差最多一兩塊錢的事情,只不過購買數量千枝以內很難拿到批發價,我試試看吧,希望漢斯還記得我們以前的交情,給小弟個面子……怎么了?林大哥,你們這是……”

  林旭東一把抓住安毅的手:“小毅你實在啊!大哥沒看錯你,阿彪沒白叫你做老大,大哥真的服你!”

  “這是怎么了?”安毅驚訝地問道。

  坐在邊上的阿深感嘆道:“我們打聽過黑市價格,基本上都一樣,毛瑟長槍沒有一百塊大洋不要想,駁殼槍高達八十塊,子彈還另賣,很多還是翻新的舊貨……你讓我們弟兄不知說什么好,我林深這輩子認定你這個兄弟了!”

  安毅恍然大悟:“哈哈,這有什么?難道我還要賺大哥們的錢?要是那樣,我還有臉見各位大哥和阿彪嗎?哈哈,各位大哥,黑市本來就沒有什么便宜貨,否則怎么叫黑市?心黑就是黑市的特點啊,能和人家大商行相提並論嗎?不說這些,十天之內我給林大哥個準信,要是十天之內我們撤回的話,第三天我就能給各位一個明確答復,到時‘魯麟’給我什么價我就報給林大哥什么價,就算小弟報答各位大哥的深情厚誼吧!哈哈,對不起各位大哥了,夜已深,小弟得查哨去。阿彪明天中午到我這來一趟,把我的信帶進城里交到那個德國洋行去,如果漢斯在的話,他會很快給你把回信帶給我的,記住了嗎?”

  “哎!記住了,老大等等……”

  阿彪低下頭,從桌底的竹籃里拿出兩條“老刀牌”香煙遞給安毅:“趕回來太匆忙,聽蝦仔說你到竹溪口很多天了,估計你也沒煙抽了,小弟就買了兩條送來,拿著。”

  安毅毫不客氣地把煙接過夾在腋下,看到林旭東等人滿懷感激地站起來想要致謝,連忙擺手低聲說道:“各位大哥先別謝,等事情辦妥了再謝也不遲,到時候我還想吃狗肉呢,哈哈……對了,林大哥,村里有沒有破漁網?就是發霉腐朽不能再用的那種,多爛多破都沒關系。”

  “多的是,我們村一半人家靠打漁為生,哪家沒有幾張破網?阿深家后院的土坑里至少扔進去十幾張無法再補的大網,明早我就叫人收齊幾十張給你送來。”

  林旭東說完,忍不住問道:“小毅,你要破網干什么?要不我給你送十幾張新網來?”

  “不不!就要舊的,新的我舍不得用,至于用來干什么明天下午你就知道了。”

  安毅笑了笑靠近林旭東:“等小弟領著弟兄們撤離之后,大哥可以到我們挖出來的陣地看看,如果有興趣可以在你們村北面的那個山崗也照樣挖一個,到時有了五百條槍占據了這兩個地方,估計一千人也打不進你們林村,哈哈!走了,各位大哥,明天見!”

  看著安毅離去的背影,林旭東頻頻點頭:“我明白了!小毅他們拼命干的就是防御陣地啊!”



第四十章 被人告了(上)


  在破漁網加衰草、麻皮和樹葉制作的偽裝網下,安毅吃力地閱讀漢斯用英語寫來的回信。

  盡管安毅的英文水平很臭,但得益于漢斯的理解和體諒,回信簡短用詞淺顯,意思非常的明確:我的朋友,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很高興能與你再次合作,你的要求沒有任何問題——你忠實的朋友漢斯。

  安毅收起信放進上衣口袋,想起自己昨天寫的那封信就想笑。安毅是這么寫的:漢斯先生,你的摩托很漂亮,我喜歡。我想要槍(槍這個詞安毅不會寫,畫了一支步槍上面標上K98字樣,再畫了一支逼真的駁殼槍,兩個圖案后面標上購買數字)OK?落款也很別致,是一輛漢斯從未見過的摩托車設計圖,安毅畫得很精致很流暢,讓耳目一新的漢斯大吃一驚隨后喜歡不已,后悔昨天自己沒回辦公室而耽誤了半天一夜的寶貴時間。

  阿彪看到安毅走到自己不能進去的橫桿后連忙問道:“怎么樣?行嗎?”

  安毅點點頭:“他答應了!回信是漢斯親手交給你的嗎?”

  “是啊!他很客氣,用結結巴巴的粵語問我你在哪兒?能不能去見他?我說你不在廣州城,不過會很快回來。他點點頭,讓我轉告你盡快聯系他,他怕我聽不懂,連續做了一個喝茶的動作和打電話的動作,看到我明白他很高興。”阿彪如實稟報。

  安毅側頭看了看江面,對阿彪微微一笑:“好了,我們的船來了,我得下去交接簽字,這幾天你別離開村子,每天午飯時間過來一趟,我有要事和你商量。還有,叫林大哥別再送那么多肉了,我們在碼頭向兩位打漁的大哥要點兒小魚小蝦就行。”

  “那可不行,要說你自己跟四哥說去,我說肯定會挨罵。我回去把好消息告訴四哥,讓他準備好錢,走了啊,老大。”

  安毅叫上四個休息的兄弟,大步走下陡峭濕滑的堤岸,登上用木樁木板搭建的簡易碼頭,向緩緩靠岸的交通船上的幾位長官齊齊敬禮,四名弟兄上去搬下三袋大米和一竹籃豬肉,安毅走近船舷接過軍需官遞來的交接憑證,簽上了自己名字:“謝謝長官!”

  “不用謝!”

  鐘長官似乎覺得岸上的景物和三天前有些不一樣,看了看隨口問道:“安毅,你們的哨位呢?怎么沒了,還有,三天前我好像看到不少黃土,怎么今天全都不見了?”

  安毅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感到非常滿意,七十多米的距離要不是非常注意,根本就發現不了兩個明哨的位置,更別說那個隱藏得非常好的暗哨了。

  安毅轉過身回答:“我看見了,還在原來的位置。”

  鐘長官又看了看還是沒發現,覺得時間緊急也就不再詢問,反正他管的是軍需給養又不是站崗放哨。倒是他身后三個教官中的政治教導員余教官皺起了眉頭,想了想大聲問道:“老鐘,剛才你說原來的兩個哨位沒有了?”

  老鐘看都不看他一眼,彎腰整理剛剛搬上船的幾個空籮筐,見余教官也彎腰等候自己的答復,搖搖頭頗為不耐煩地信口說道:“可能是累了休息去了吧,這幫小子年紀輕輕的放在這荒坡上近十天,每天風吹日曬的,換作是我也受不了,多半是到哪里瞎逛或者是找地方睡覺了。”

  “這怎么能行?這怎么行啊?無組織無紀律,哪有半點革命軍人的模樣?簡直就是散兵游勇!特別是那個安毅,思想落后沒有政治原則,這樣的人本來就不該讓他擔任什么代理區隊長。”余教官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坐在船舷上抽煙的射擊教官徐教官看不過眼了:“小余,我覺得你這么說不合適,安毅這小子我熟悉,絕對不是沒有原則的人,就連邵主任和李副校長他們對安毅都贊賞有加,怎么可能無組織無紀律?我看啊,你還是多了解他一段時間再說吧。”

  余教官連碰兩個釘子,心里很不舒服,他沉下臉強忍羞怒走到船頭呆呆站著,一到軍校碼頭就跳下去,匆匆給值星官回了個禮大步走向校門,很快便走進校本部找到頗為器重自己的二十七歲俄國政治顧問喀拉覺夫,通過翻譯將工兵大隊二區隊無組織無紀律、不執行戰場紀律的重要錯誤詳細匯報。

  在羞怒的支配下,余教官重點批判了安毅的政治思想,將指派安毅帶隊執行任務的不合理性說了出來,並按照自己的主觀臆斷添油加醋,最后竟然說成是擅離職守、欺騙官長的嚴重違紀。

  余教官的匯報讓俄國教官大吃一驚,立刻找到政治部副主任熊雄,轉述了這一嚴重錯誤,隨即質詢軍校的用人制度和政治教育的弊端,最后要求立刻追究相關人員的失察責任。

  熊雄一聽哪敢怠慢,立刻和喀拉覺夫一起走進李濟深的辦公室,正好東征勝利第一批返回的前訓練部主任嚴重、俄國工兵顧問互林也在,聽了熊雄和喀拉覺夫的匯報,一下子便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李濟深聽到安毅居然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當即氣得摔掉手中的文件,命令副官立刻備船趕赴現場,他要親眼看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安毅為何會變成這樣?

  安毅查完北面的兩個哨位,深感滿意,和張天彝並肩慢行,針對如何提高偽裝布置效率和逼真度等問題低聲探討。

  談興正酣,安毅突然看到文書李樂忠慌張跑了過來,便停下了腳步。

  李樂忠立正報告:“校本部專用汽船突然駛向我方碼頭,前哨請示如何處理?是否列隊等候巡視?”

  張天彝大聲回答:“咱們這里如今就是戰場,長官們突擊檢查也好慰問也好,都必須保持我們的戰備方式,列什么隊?去,到南北指揮部掩體里把休息的二組叫出來,咱們一起迎接就行。”

  “這……”

  李樂忠猶豫不決地望向安毅。

  安毅大聲說道:“這也是我的意見,記住!一切按照條例執行,咱們是戰斗隊不是表演隊,去吧!”

  “是!”

  安毅率領張天彝等二十八名兄弟跑到江岸時,李濟深一行七人在副官和一個排的衛隊簇擁下正好登上江堤。

  安毅發出一系列口令整隊完畢,邁著標準的步子跑到李濟深面前立正敬禮:“報告長官,工兵大隊二區隊奉命在此實行任務,請長官訓示!”

  李濟深下船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一個隱藏很好的固定哨,此刻上岸看得更加清楚,並沒有像下面報告的一個哨位也沒有,不過只布置一個顯然不符合要求,于是黑著臉看著安毅:“這就是你們守了十天的陣地?”

  “是!”

  “人呢?就你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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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被人告了(下)


  安毅已經從眾多長官臉上看到了輕蔑與生氣,他不知道長官們這是為什么,但還是如實回答:

  “報告長官,二區隊完全遵循校本部要求的計劃任務和戰地條例,事先沒有接到長官們視察陣地的通知,沒有全體集合列隊迎接長官們的到來,敬請原諒!全體學員七十五人均在自己的陣地上,除本人以及剛換崗下來的十八名學員之外,其余學員均堅守崗位。報告完畢!”

  李濟深聽了微微一驚,再次打量了一下陣地,回頭看到安毅臉上沒有一絲的內疚和驚慌,他頓時猶豫了。

  可政治部副主任熊雄先是受到余教官的錯誤匯報影響,現在又看到遍地衰草,根本就沒有人影,眼前的安毅還如此大言不慚振振有詞,讓他心里非常憤怒,勃然道:“安毅,你罔顧軍法不尊條例,花言巧語欺騙官長,你可知我黃埔軍法如山?”

  安毅愣住了,看看熊雄又看看李濟深:“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

  李濟深果斷舉起手,制止所有人再說話,嚴厲地盯著安毅大聲命令:“安毅聽令!”

  “學生在!”

  “立刻吹響緊急集合哨!”

  “是!”

  安毅轉向不知所措的張天彝大聲下令:“張天彝聽令,吹緊急集合哨!”

  “是——嘟——”

  尖利悠長的哨聲響起,隨之出現的一幕幕讓一群高級官長、隨行副官和警衛排官兵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個足以亂真的偽裝網被迅速掀開,一個個全副武裝的矯健身影從植被下冒出來迅速集結。

  讓嚴重和李濟深大吃一驚的是,除了大家看到的陣地西側固定哨之外,東側的一排竹梢也緩緩倒了下來,矮個子哨兵從兩米高帶竹葉遮陽頂棚的固定哨位飛身而下,平穩地落地之后飛快跑向集結點,更讓這群官長們難以相信的是,一個全身披掛偽裝網樣子就像一叢草的暗哨,竟然在他們站立的堤岸下抖落一身的泥土,跳上堤岸幾個大步跑到隊伍中間,三個小組長迅速集結自己的隊伍,發出一聲聲命令,三組學員報數的洪亮聲音絡繹不絕:“一、二、三……”

  報數完畢,安毅轉身跑到李濟深面前三米之處立正:“報告長官,工兵大隊二區隊集合完畢,應到七十五人,實到七十五人,報告完畢!請長官訓示!代理區隊長安毅!”

  李濟深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其他官長或是驚訝或是沉思,表情不一。

  風塵僕僕的工兵顧問互林從戰壕上掀起偽裝的那一刻起,就被自己的學生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情不自禁獨自跑進草叢,拉起一張張綁滿衰草、麻皮和喬木葉的漁網大聲叫好,“難以想象”、“不可思議”等等詞語從他嘴里不停發出,最后他越過沙包跳入戰壕,一面走一面看,最后越走越快,穿越他教材上記載的那條“之”字形戰壕跳上山體上的偽裝網,快速登上山包頂部,對江堤上的安毅大聲喊道:“安毅,你是個天才——”

  半小時后,全身沾上草屑塵土,馬靴上沾滿泥巴的官長們滿意而又驚喜地走出戰壕東入口,一路上擔任解說和評價這個陣地的互林滿臉都是喜悅,除了部分地段的深度和防炮掩體的構築存在一些操作上的問題外,互林非常滿意,竟然當著所有官長的面大聲宣布:

  “我要更改我的教學計劃,這隊學員已經沒有必要再學習前面的初級教材了,那無異于浪費他們的青春!”

  官長們回到二區隊七十五人的隊列前,用飽含贊許、欣賞、驚訝、關懷的目光掃視每一張年輕自豪的臉。

  熊雄歉意地看著隊伍排頭臉無表情的安毅,略微遲疑,便邁步過去輕輕拍了拍安毅的肩膀,低聲對安毅說道:

  “對不起,我偏聽下屬報告,錯怪你了,安毅,你很優秀!”

  “謝謝長官鼓勵!”

  安毅也低聲回答,長官們走進戰壕的時候他已經反應過來,知道肯定是有人背后使壞。

  李濟深來到安毅身邊,靜靜地看著這張英俊的笑臉:“你總是出人意表,我很欣慰,記得繼續發揚!”

  “是!”

  李濟深回到隊伍正前方掃視每一張臉,用他那有力簡潔的習慣語氣大聲說道:“今天,我和諸位官長前來突擊檢查,非常滿意!你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們的能力,證明了你們的自主性和強烈的進取心,在短短十天之內完成這么大的工作量,很了不起,不愧為本屆的標兵集體!回去之后,我們將對你們的優秀表現進行評判,並給予你們應得的獎勵!”

  “立正!敬禮!”

  安毅看到官長們要走立刻傳令,官長們滿意地離去。

  走到平坦之處,嚴重幾個大步趕上李濟深低聲說道:“任公(李濟深字任潮),能否把安毅調到我麾下來?任公知道我部馬上就要擴編了,我的工兵營長還沒著落呢。”

  李濟深微微一笑:“那也得等到他畢業吧?何況,這事兒你還得去找校長,這樣的人才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啊!哈哈!”

  “唉,到時候哪里還有我的份兒啊……”嚴重嘆了口氣,回頭望了一眼,看到安毅仍筆直地站在隊伍前面,目送自己一行離開。

  汽船駛向下游變得越來越小,弟兄們這才興奮地大叫起來,相互捶胸擂肚,開心暢笑,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驚喜,自己的能力得到證明,自己的付出得到認可,估計還有一筆不菲的獎金,怎么不讓弟兄們欣喜若狂?

  張天彝走到安毅身邊低聲問道:“還看什么,船都走遠了。”

  安毅點點頭:“真沒想到這么多長官突然到來,看來以后得多個心眼才行啊。”

  “怎么,還在想誰在背后搗鬼?放心吧,搗鬼的人這下恐怕無法收場了,這么多長官興師動眾親自到來,還有俄國顧問,就是想把這事化小都不行,李副校長訓話時雖然說是突擊檢查,可想想一群長官剛上岸時那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我就猜得到他老人家是顧全大局,給某個人面子,不過以他那耿直嚴謹的性格推斷,恐怕一回去就要發火了。”

  張天彝的腦子遠比他粗獷的外表細膩得多。

  安毅笑著說道:“這事過去就算了,不說了。不過,我很懷疑你這個輸得差點兒當內褲的家伙,回去之后是否會偷我的煙抽?”

  張天彝毫不在乎:“哈哈!沒錢有什么關系?老子跟定你了,你上哪兒我就上哪兒,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放眼黃埔乃至全軍,誰有這么滋潤的日子啊?”



第四十一章 洋人的可敬之處(上)


  “這是什么?畫這么多張,都有兩個輪子,挺漂亮……沒見過這玩意,邊上還有密密麻麻的說明,這兩天你偷偷摸摸躲進防炮洞就是干這事兒?”

  張天彝走到安毅身邊,拿起一張八開白板紙,好奇地端詳上面的摩托車外形設計圖。

  安毅收起鋼筆,把寫完的信折疊好放進牛皮信封,從張天彝手里搶過圖紙小心翼翼地放在另七張圖紙之上,迅速卷成一個圓筒用細麻繩綁緊:“說了你也不懂,這是摩托車,沒事干我就瞎想亂畫,管他成什么樣,等會兒讓阿彪進城之后送回我家里,逗我那七歲的小弟弟開心,省得他天天嚷嚷要見我。老張,看到阿彪過來沒有?”

  “早站在橋頭上了,你那兄弟挺義氣的,我看得出他很服你。”

  張天彝不再提圖紙的事,相處時間長了他對安毅天馬行空的腦子逐漸習慣,知道若是緊要事情安毅定會和他商議。

  安毅沒好氣地走出防炮洞:“他服不服我沒關系,最要緊的是這家伙被商行辭退之后走上黑道,被四海幫的人揍了幾次懷恨在心,就差沒敢開口問老子借槍去報復了,有勇無謀的家伙,跟老子共事那么久了,也沒點兒長進。”

  黃埔的人基本上都聽說過稱霸廣州漁碼頭、控制廣州城中低檔妓院、暗地里做軍火走私生意的四海幫,因此張天彝聽了安毅的話不但不吃驚反而大贊阿彪:“看不出來啊,阿彪是條漢子,老子喜歡這樣的兄弟,哈哈!等等,我跟你一塊去,老子看見阿彪手上用報紙包著的兩條好煙了。”

  安毅由得張天彝跟來,兩人走出禁區橫桿,阿彪立即迎了上來,安毅問明林旭東這兩天在干什么之后,指指阿彪腋下的兩條煙:“怎么又是‘老刀牌’?你哪兒來的這么多錢,大手大腳小心坐吃山空。以后別買了,真忍不住要買也別買這么高檔的,咱們革命軍多少校尉軍官都舍不得抽這種高檔貨,你偏偏給老子送來,是不是想害我啊?老子整天心驚膽跳藏著掖著生怕給長官看見……算了,拿來吧,下不為例。”

  “我說小毅,奶奶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有你這樣的兄弟嗎?”張天彝不滿地為阿彪說話。

  安毅接過阿彪送上的煙塞進張天彝懷里:“拿去吧,給每個組都分五包,剩下我兩包你三包,這樣夠兄弟了吧?”

  “好咧!”

  張天彝拿著煙樂呵呵地回去了。

  安毅把圖紙遞給阿彪,拿出信放進他的上衣口袋:“聽著,把這卷圖紙和這封信交給漢斯之后,他會告訴你什么時候可以交貨的,你別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說,我請他用他們的船直接將那批貨送到林村的中碼頭,越隱密越好,最好是晚上干。”

  “明白了,可要是他讓我們先交錢怎么辦?這么多大洋四哥他們不放心啊!”阿彪自己也不放心。

  安毅詳細吩咐:“等會兒你讓四哥他們一起跟你進城,把大洋全都存進沙面那家英國人開的匯豐銀行,主官和店員都是中國人說話聽得懂,就用四哥的名字,你們把銀行給的存款憑證拿在手里,最好你和四哥一起把手中的憑證給漢斯看看,告訴他我請他多幫助,等收到貨清點無誤就把錢轉給他。‘魯麟’洋行距離匯豐就幾步路,你也去過,他們這么大的洋行肯定也在匯豐有賬戶,交接很方便。你讓四哥放心,先收貨后付錢,這點面子漢斯還是給我的。”

  “這樣就好了,那我立刻回去讓四哥準備好,爭取中午趕到匯豐。”阿彪說完,拿著圖紙急急忙忙走了。

  傍晚,安毅和幾十個弟兄們圍在戰壕入口與竹溪之間的空地上嘻嘻哈哈瞎聊,人群中間的一長溜炭火上是個簡易木架,木架上用竹簽串著烤的上百條半斤左右的鯽魚開始溢香,弟兄們食指大動,卻陰陽怪氣地胡說八道。

  大個子金洪默和廚藝最好的汕頭仔何楊藩忙得不亦樂乎,兩人馬不停蹄地往烤魚上抹油撒鹽,圍觀的弟兄們卻在一旁說風涼話,這個說“老金這么大個屁股撅這么高還扭起來了,是不是練過東北大秧歌啊”,那個說“何楊藩你奶奶的樂什么樂?口水都流到魚上了快給老子閉嘴”,每一句損人的俏皮話都惹起陣陣哄笑。

  張天彝笑完轉向抽煙的安毅,說“奶奶的小毅你把咱們弟兄全帶壞了”,安毅白了張天彝一眼繼續抽煙,看到哨兵小跑過來便眉頭一皺,緩緩站了起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了。

  “報告代理區隊長,村民阿彪想見你,看他樣子挺急的。”

  “知道了,歸位吧。”

  “是!”

  安毅心知有事不想讓人知道,大步走出去也沒給張天彝交代一聲,張天彝看著安毅急沖沖的背影疑惑片刻也就不管了,不到五分鐘安毅回來把他拉到一邊:

  “老張,阿彪來說林村族長請我到他府上一敘,我想了想不去不好,這是咱們進駐以來老族長第一次派人來請,這個面子咱們不能不給,軍民關系還得維持啊,你和我一塊兒去吧。”

  “不行,你帶倆弟兄去吧,我留下看著,咱們兩個不能全走,否則萬一有個動靜不好交代,小李說昨晚下半夜他值北面暗哨,感覺有異動,后來不知為何就沒有動靜了。小李人老實從不撒謊,所以咱們得悠著點。”

  張天彝人大度也很有責任心。

  安毅想了想點點頭:“好吧,那我帶上黑瞎子和金絲猴去,這兩個家伙能喝。”

  “行,這兩家伙酒量最好,特別是金絲猴,喝酒鬼著呢,有他倆陪你省事多了。”

  張天彝咧嘴笑了,安毅這家伙幫大半的弟兄都起了綽號,而且這些綽號起得惟妙惟肖,朗朗上口,一叫出來立刻讓人忘不掉想改都改不了,不管你怎么生氣弟兄們就是叫開不收嘴,叫多了也就習慣了。

  安毅說的黑瞎子就是朝鮮黑大個金洪默,金絲猴是來自河南鞏縣的龐國鈞,這家伙長著一頭發黃的頭發,四肢修長非常靈活,無論是攀爬還是過障礙幾乎次次得第一,被安毅叫成金絲猴之后還非常慶幸自己得了個好綽號,沒被叫成野豬、菜刀什么的。

  三人遵從老族長的規矩沒有帶槍,只在腰間扎上武裝帶就跟隨阿彪一起進村,十幾分鐘后來到祠堂邊的老族長府上,四哥等人已經等候多時。

  安毅借敬禮問候的機會向四哥眨眨眼,四哥立刻會意地哈哈大笑,領著三人進入寬大的前堂,穿過載滿古樹盆景有座玲瓏假山的中院進入膳廳,一桌熱氣騰騰的酒菜就在眼前。

  一陣謙讓后賓主先后坐下,四哥二話沒說就來個三大碗,接著熱情相勸夾菜添酒,黑瞎子和金絲猴哪里見過如此精妙的粵菜,又在安毅不動聲色的縱容下豪情萬丈,結果一個小時不到就東歪西倒了,連老族長還沒見到就被一幫從小練武的村壯抬進客房呼呼大睡。

  安毅歉意地笑道:“麻煩四哥和各位了,按規定小弟不能單獨離開駐地,只是委屈了我那兩個弟兄。這漢斯有想法,幾百條槍的生意還非得要見到我才肯交貨,估計他有事和我說,否則以漢斯的性格,不會這么小家子氣。”

  阿彪笑道:“估計是,中午一點半我上他辦公室交給他圖紙和信,他看完信立刻打開圖紙一張張仔細看,突然大叫一聲把我嚇了一大跳,他竟然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雙手謝了又謝,捏得我疼得要命,然后漢斯打了個電話,當即決定今晚十點在中碼頭交貨,后來四哥幾個存完錢,我和四哥拿上匯豐的憑證再上他的辦公室,想讓他看看我們的誠意,結果漢斯看都不看,客氣地叫我們回去做好準備,臨行前他拉著我走到墻上的一幅大地圖前面,反復確認咱們村的中碼頭位置才放心,最后卻提出個條件:交貨時要見到你,否則他們把貨拉回去。”

  “漢斯這洋人不錯,我覺得他很坦率很有禮貌,完全不像以前見過的那些洋人,怪不得你和他關系這么好,這人啊,就是物以類聚啊!”林旭東頗為感嘆。

  安毅笑了笑建議道:“四哥,我看時間也不早了,這酒等下次再喝吧,得提前做好接貨準備。今晚這交易對咱們來說不是小事,漢斯他們經常干他們會做得很周詳,咱們也不能出什么紕漏,我建議悄悄派出幾隊兄弟警戒村子東面和北面的兩條道路,再派出幾條小船分布在中碼頭上下游兩里的江面以防萬一,我們幾個帶著足以一次搬完五百條槍的弟兄到中碼頭接貨,爭取時間盡快做完,四哥認為如何?”

  “好主意!陸上各道口我已經派人守著了,江面上我卻疏忽了,我這就吩咐下去。”

  林旭東叫來個小師弟低聲傳令,機靈的小師弟大步離開。

  安毅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四哥幫小弟準備身衣服吧,我不能穿著這套軍裝去交易,人多眼雜,萬一傳出去很麻煩,小弟不好交代還是其次,讓人胡思亂想覺得林村和革命軍混在一起就不好解釋了。”

  “老弟想得周到,老哥這就去辦。”

  林旭東對安毅的老成穩重暗暗驚奇也非常佩服,他很難理解年紀輕輕的安毅怎么會有如此稠密的心計,不說正事時灑脫率性活脫脫就是個童心未眠的小伙,一碰到正事就給人一種老江湖的感覺,真不知道安毅這腦瓜子怎么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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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洋人的可敬之處(下)


  晚上十點,頭戴呢子西式寬沿帽,身穿一套寶藍色緞面灟m的安毅站在寒冷的中碼頭上,怎么看怎么感覺自己此時的形象就是個地主仔,洋不洋土不土的,非常別扭,可林旭東等人卻大為稱贊,就差沒用上人中龍鳳、玉樹臨風這些詞了。

  “快看,從中間航道東行的那艘船突然掉頭向我們開來,原以為裝貨的那條炮艇卻繞了個大彎慢慢開往上游水面,看來炮艇只是護衛的,真正要與我們交易的是這條大船。”阿海家世代以水為生,航海和內河捕撈、運輸都非常在行。

  眾人順著阿海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行到上游水域的炮艇再次掉頭,在大船上游三百米左右的距離上徐徐跟隨,由于船上燈光太暗、距離較遠,看不清炮艇的國籍,大家只能將目光轉向徐徐開來越來越近的大船。

  大船距離碼頭三十米左右,大家看清船上一個個黑乎乎的大口徑艦炮的炮口,竟是一艘七百噸以上的德國軍艦,五百多條槍派出這樣一艘火力強大的軍艦運送,的確讓安毅等人難以想象。

  “嘭——嘩啦啦——”

  沉重的鐵錨迅速沉入江底,軍艦的尾部仍在緩緩向巨大石板砌成的碼頭靠近,兩個全副武裝的德國水兵放下一架結實的梯子,漢斯早已站在梯子頂端的船舷上低頭俯視,想要從碼頭上舉著火把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老朋友。

  安毅哈哈一笑上前兩步,摘下呢子禮帽非常瀟灑地做了個西方紳士彎腰行禮的動作,直起身子用準備了好多遍的英語對驚喜的漢斯大聲喊道:“哈哈!漢斯,我的好朋友,你太可愛了!”

  “安?怎么穿成這樣?我的上帝……”

  漢斯雙手一撐,熟練地分開兩條長腿順著梯子“呼呼”滑下,一落地就大步上前,一把摟緊安毅的腰,哈哈大笑地把安毅抱起旋轉一圈這才放下。

  “輕點兒,差點勒死我了……漢斯,你奶奶的效率可真高啊!”

  興奮的安毅一拳砸在漢斯結實的胸口上,漢斯哈哈大笑,也給了安毅一拳,讓林旭東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也太親熱了吧?

  漢斯拉過安毅,把一個剛下船的德國小伙子介紹給他:“這是勞特。”

  安毅伸出手與勞特輕輕一握:“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很高興,近來常聽漢斯贊揚你,我都等不及了,今天能見到你非常榮幸!以后還請安先生多多關照。”勞特的漢語非常熟練。

  安毅驚訝地看著勞特:“你的漢語也太牛了吧!要是不看你的長相,我真以為你是山東人呢。”

  勞特哈哈一笑:“安先生果然見多識廣,哈哈!我八歲就隨父親到了山東,先是住在煙臺,后來搬到青島,所以我的漢語帶有山東口音。父親退休之后我接他的班,擔任我們‘魯麟’德國總部的商務聯絡官,上個月漢斯先生升任我們總部遠東地區華南區的總經理之后征求我的意見,我就非常愉快地來到了廣州。漢斯是我在德國讀大學時的學長,我們的友誼很深。希望今后能得到安先生的慷慨協助,我非常欽佩安先生的創造力和深遠的眼光。”

  安毅轉向漢斯:“咦,你都把我……全說了?”

  漢斯哈哈一笑,用漢語風趣地回答:“我把你賣給勞特了,哈哈!”

  “奶奶的……漢斯,你侵犯了老子的隱私,得賠償我的損失!”安毅也開起了玩笑。

  漢斯聽得非常清楚立刻回答:“我樂意賠償,你看……”

  安毅順著漢斯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林旭東等數十人被幾名荷槍實彈的德國水兵攔在戰艦下,一架寬大的梯子不知何時已經架好,一個個牛高馬大的德國海軍官兵手抬肩扛,將一箱箱槍支和子彈搬下來,整整齊齊地堆放在碼頭上,嚴謹的紀律和高效率讓安毅看得佩服不已。

  “安先生,漢斯為了表達他對你的感謝之情,為了你們之間深厚的友誼,經請示之后決定,另外再贈送你五萬發步槍子彈,五千發毛瑟軍用手槍子彈,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駁殼槍子彈,請你笑納!另外,基于你優秀的系列設計,漢斯先生讓我轉告你,等到德國的制造商反饋信息確認采納先生的設計之后,漢斯再與你詳談酬金的問題。”勞特熟練地向安毅解釋。

  內心無比感激的安毅一把拉過勞特,轉向漢斯:“勞特,不清楚的你才翻譯吧……漢斯,咱們是不是老朋友?”

  “那當然!”這話漢斯不用翻譯,一句漢語脫口而出。

  安毅語速飛快一口氣說出一大串:“既然這樣,酬金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給了我這么多幫助,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今后說不定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幫忙,所以你不要這么見外,至于那些圖紙只是我送給你這個老朋友的禮物,做這趟生意之前我擔心你不記得我了,就畫了幾張圖讓你記得我,特別是我的簽名上次你也說好看,估計你看到后會幫我忙的,退一萬步說,如果圖紙對你有用的話我很高興,因為我也能為自己的朋友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了,明白嗎?別再提報酬獎金什么的,再提老子跟你急!”

  漢斯聽完勞特的翻譯,鄭重而又感慨地上前握住安毅的手:“親愛的安,你讓我很感動!我完全體會得到你如此深厚的友誼,它溫暖著我的心!可是安,沒有一個真正的德國人能不顧自己朋友的利益,你的要求我能理解,但我不能那么做。你是我到中國之后結交的最好的朋友,我欽佩你的同時也感到自己非常的幸運,安,我很珍惜!”

  “他說什么?全是德語欺負老子?”安毅快速轉向勞特。

  勞特笑了笑全文翻譯過來,最后還給出自己的建議:“安先生,請接受漢斯的意見吧,我們德國人有自己的處世原則,就像你們中國人堅守自己的原則一樣,你的一片心意我們收下了,以后我們還要更好地發展下去的。”

  安毅愣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道:“德國人果然就是德國人,千年不變,奶奶的漢斯……”

  “安,不許罵人!罵人我也會,你聽:奶奶的安……”

  漢斯說完自己都大笑起來。



第四十二章 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上)


  回到老族長家里早已過了半夜,換上軍裝的安毅坐在古香古色的前堂喝茶,似是在仔細聆聽林村弟兄們的興奮議論,可他腦子里卻一直在盤算著剛才在碼頭上與漢斯密談的那些事情。

  老族長終于出來了,身后跟隨著林旭東等幾個精神抖擻的高徒,雖然此時三更已過,但老族長仍然神采奕奕毫無倦容,一雙深幽的老眼里滿是欣慰和滿足。他剛剛從隔壁的祠堂后庫回來,親手撫摸了一支支油光錚亮的長短槍,拉響幾個槍栓傾聽那悅耳的金屬聲,他終于相信安毅的能力和誠信,再也沒有原先的疑惑和戒心。

  堂上的眾人見到族長紛紛起立,只有安毅還在托腮沉思,老族長哈哈一笑,低頭看著回過神來的安毅:“小毅,林村老老小小感激你啊!”

  “老人家,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晚輩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哈哈!您老請坐!”

  已經站起的安毅虛扶一下,待老族長坐下就提出告辭:“前輩,各位大哥,已經是下半夜了,晚輩還有查哨任務,就先行告辭了。剛才我進客房看了看,晚輩那兩個兄弟恐怕得明早才能起床了,就讓他們睡吧。這段時間他們也累了,明天醒來讓他們自己回去就行,有勞大家。”

  老族長抬起手,示意安毅坐下:“小毅,這次你以最低的價格給我們買到了最好的槍支彈藥,解了我全村的燃眉之急,還另外送給我們幾萬發子彈,這份深情厚誼我們銘記肺腑。老朽知道你們軍紀嚴明,也知你宅心仁厚寬廣豁達,不會收下我們的謝儀,所以,我只好給你句話:自今日起,林村的大門永遠向安毅敞開,只要安毅用得到,林村定然一呼百應,全力以赴!”

  安毅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彎腰作揖:“老前輩,你實在是折殺晚輩了!不敢當,絕不敢當!既然晚輩已經是村中子弟的兄弟,也定當遵守村規族規,否則,與那些唯利是圖的奸邪小人何異?如果前輩和各位大哥們真要謝謝晚輩的話,晚輩倒也有個請求!”

  “請講,別說一個請求,哪怕把我兩個孫女全嫁給你又有何妨?”

  老族長此話一出,堂上一片驚呼,誰都知道若能娶到這兩位如花似玉年方二八的雙胞胎美女,也就能獲得老族長三分之一的家產,這份家產哪怕沒有二十萬也有十八萬吶!

  安毅的回答更令人驚嘆,他發愣過后微微一笑:“謝謝前輩關愛,不過晚輩已經有了心上人,要是悔婚的話,很可能她想不通出人命的,哈哈!前輩,晚輩的請求是,從明天上午開始不要再給晚輩們送肉送菜了,這段時間吃得太好,已經嚴重影響到本部的戰斗力,甚至忘記了自己救國救民的神聖使命,滋生出好吃懶做的惡習,這么下去我這個代理長官就害死一批人了,所以還請鄉親們滿足晚輩的要求為盼!從明天開始,本部將展開更為嚴格的軍事訓練,只是要煩請竹溪口碼頭上的打漁大哥繼續慷慨地施舍些魚蝦,因為魚蝦最能補充體力消耗,對人皮膚也好,還能補腎,哈哈!晚輩軍務在身,告辭了……”

  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安毅點頭哈腰退出大堂,看到林旭東和阿彪等人起身要追,安毅一個立定,“啪”的一聲敬了個軍禮把人嚇住,轉過身邁開步伐從容離開,讓堂中二三十個老老少少說不出話來。

  老族長緩緩站起大聲長嘆:“此人智勇雙全坦蕩雄奇,猶如飛龍騰云無跡可尋,咱們這小水潭留不住真龍啊!罷了罷了,由他去吧!聽他的,照他說的去做……”

  安毅剛走到竹溪口木橋東頭,就被哨兵李建基攔下,安毅看到他緊張的樣子,連忙低聲問道:“田雞,怎么回事?”

  “西北角新設暗哨發現異常,一個小時前有個黑影越過小路,接近了我們的陣地,鉆進隔離橫桿偷偷摸摸觀察了十幾分鐘,沒有什么進一步行動就悄悄退出去走向北面。接到報告后,老張立刻組織三個組長協商並讓我在此等你,讓你一回來就趕往一號指揮部掩體,如果你不回來,弟兄們就按兵不動,只要來人不接近第二道警戒線就由他,要是接近就全力擒回審問。”李建基低聲匯報。

  安毅點點頭,吩咐李建基隱蔽到自己哨位附近,不要再繼續站在原來的哨位上,李建基盡管不解也遵命執行。

  安毅彎著腰一陣小跑,越過警戒線進入戰壕東口,很快便來到南面的一號指揮所掩體內,弟兄們看到安毅回來精神大振,安毅說其他兩位喝多了回不來別管他們,蹲下后緊緊盯著中間的陣地布防圖詢問事發地點,弄明白之后一一傾聽張天彝和三個組長的意見。

  安毅接過張天彝遞來的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諸位,咱們的陣地一沒有值錢的東西,二不是戰略要地,唯一的作用就是觀察江面情況,扼守沿江通往廣州城的道路,來人想要干什么?剛才大家說可能是想來偷槍的毛賊,還有個判斷是學校檢驗咱們的防衛能力,這兩個意見都有道理,但我認為學校派人來的可能性不大,黑道或者膽大包天的毛賊欺負咱們是入伍生兵,想來偷槍的可能大一些,因此我個人的意見是:不管來人是誰,只要敢摸進咱們的陣地就狠狠揍他娘的!打個半死再細細審問,到時我露兩手戰地審訊的絕活給弟兄們看看,哈哈!”

  “我同意!只要敢來就干他娘的,襲擊軍事重地打死白搭!”一組長宮城咬著牙說出自己的意見。

  二組長三組長也表示判斷一致,安毅剛要詢問張天彝,通訊哨兵氣吁吁地跑進來報告:

  “南面發現一條可疑漁船悄悄靠岸,轉移到西南角的暗哨借助江面反光判斷是六人上岸,正在緩慢向上爬行;北面也發現數個黑影潛伏在三十米外的小路對面,目前尚未有異動。各哨位請示下一步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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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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