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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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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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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9-11 02:06:3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mokeyx 於 2009-9-9 05:45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上)


  回到老族長家里早已過了半夜,換上軍裝的安毅坐在古香古色的前堂喝茶,似是在仔細聆聽林村弟兄們的興奮議論,可他腦子里卻一直在盤算著剛才在碼頭上與漢斯密談的那些事情。

  老族長終于出來了,身后跟隨著林旭東等幾個精神抖擻的高徒,雖然此時三更已過,但老族長仍然神采奕奕毫無倦容,一雙深幽的老眼里滿是欣慰和滿足。他剛剛從隔壁的祠堂后庫回來,親手撫摸了一支支油光錚亮的長短槍,拉響幾個槍栓傾聽那悅耳的金屬聲,他終于相信安毅的能力和誠信,再也沒有原先的疑惑和戒心。

  堂上的眾人見到族長紛紛起立,只有安毅還在托腮沉思,老族長哈哈一笑,低頭看著回過神來的安毅:“小毅,林村老老小小感激你啊!”

  “老人家,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晚輩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哈哈!您老請坐!”

  已經站起的安毅虛扶一下,待老族長坐下就提出告辭:“前輩,各位大哥,已經是下半夜了,晚輩還有查哨任務,就先行告辭了。剛才我進客房看了看,晚輩那兩個兄弟恐怕得明早才能起床了,就讓他們睡吧。這段時間他們也累了,明天醒來讓他們自己回去就行,有勞大家。”

  老族長抬起手,示意安毅坐下:“小毅,這次你以最低的價格給我們買到了最好的槍支彈藥,解了我全村的燃眉之急,還另外送給我們幾萬發子彈,這份深情厚誼我們銘記肺腑。老朽知道你們軍紀嚴明,也知你宅心仁厚寬廣豁達,不會收下我們的謝儀,所以,我只好給你句話:自今日起,林村的大門永遠向安毅敞開,只要安毅用得到,林村定然一呼百應,全力以赴!”

  安毅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彎腰作揖:“老前輩,你實在是折殺晚輩了!不敢當,絕不敢當!既然晚輩已經是村中子弟的兄弟,也定當遵守村規族規,否則,與那些唯利是圖的奸邪小人何異?如果前輩和各位大哥們真要謝謝晚輩的話,晚輩倒也有個請求!”

  “請講,別說一個請求,哪怕把我兩個孫女全嫁給你又有何妨?”

  老族長此話一出,堂上一片驚呼,誰都知道若能娶到這兩位如花似玉年方二八的雙胞胎美女,也就能獲得老族長三分之一的家產,這份家產哪怕沒有二十萬也有十八萬吶!

  安毅的回答更令人驚嘆,他發愣過后微微一笑:“謝謝前輩關愛,不過晚輩已經有了心上人,要是悔婚的話,很可能她想不通出人命的,哈哈!前輩,晚輩的請求是,從明天上午開始不要再給晚輩們送肉送菜了,這段時間吃得太好,已經嚴重影響到本部的戰斗力,甚至忘記了自己救國救民的神聖使命,滋生出好吃懶做的惡習,這么下去我這個代理長官就害死一批人了,所以還請鄉親們滿足晚輩的要求為盼!從明天開始,本部將展開更為嚴格的軍事訓練,只是要煩請竹溪口碼頭上的打漁大哥繼續慷慨地施舍些魚蝦,因為魚蝦最能補充體力消耗,對人皮膚也好,還能補腎,哈哈!晚輩軍務在身,告辭了……”

  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安毅點頭哈腰退出大堂,看到林旭東和阿彪等人起身要追,安毅一個立定,“啪”的一聲敬了個軍禮把人嚇住,轉過身邁開步伐從容離開,讓堂中二三十個老老少少說不出話來。

  老族長緩緩站起大聲長嘆:“此人智勇雙全坦蕩雄奇,猶如飛龍騰云無跡可尋,咱們這小水潭留不住真龍啊!罷了罷了,由他去吧!聽他的,照他說的去做……”

  安毅剛走到竹溪口木橋東頭,就被哨兵李建基攔下,安毅看到他緊張的樣子,連忙低聲問道:“田雞,怎么回事?”

  “西北角新設暗哨發現異常,一個小時前有個黑影越過小路,接近了我們的陣地,鉆進隔離橫桿偷偷摸摸觀察了十幾分鐘,沒有什么進一步行動就悄悄退出去走向北面。接到報告后,老張立刻組織三個組長協商並讓我在此等你,讓你一回來就趕往一號指揮部掩體,如果你不回來,弟兄們就按兵不動,只要來人不接近第二道警戒線就由他,要是接近就全力擒回審問。”李建基低聲匯報。

  安毅點點頭,吩咐李建基隱蔽到自己哨位附近,不要再繼續站在原來的哨位上,李建基盡管不解也遵命執行。

  安毅彎著腰一陣小跑,越過警戒線進入戰壕東口,很快便來到南面的一號指揮所掩體內,弟兄們看到安毅回來精神大振,安毅說其他兩位喝多了回不來別管他們,蹲下后緊緊盯著中間的陣地布防圖詢問事發地點,弄明白之后一一傾聽張天彝和三個組長的意見。

  安毅接過張天彝遞來的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諸位,咱們的陣地一沒有值錢的東西,二不是戰略要地,唯一的作用就是觀察江面情況,扼守沿江通往廣州城的道路,來人想要干什么?剛才大家說可能是想來偷槍的毛賊,還有個判斷是學校檢驗咱們的防衛能力,這兩個意見都有道理,但我認為學校派人來的可能性不大,黑道或者膽大包天的毛賊欺負咱們是入伍生兵,想來偷槍的可能大一些,因此我個人的意見是:不管來人是誰,只要敢摸進咱們的陣地就狠狠揍他娘的!打個半死再細細審問,到時我露兩手戰地審訊的絕活給弟兄們看看,哈哈!”

  “我同意!只要敢來就干他娘的,襲擊軍事重地打死白搭!”一組長宮城咬著牙說出自己的意見。

  二組長三組長也表示判斷一致,安毅剛要詢問張天彝,通訊哨兵氣吁吁地跑進來報告:

  “南面發現一條可疑漁船悄悄靠岸,轉移到西南角的暗哨借助江面反光判斷是六人上岸,正在緩慢向上爬行;北面也發現數個黑影潛伏在三十米外的小路對面,目前尚未有異動。各哨位請示下一步命令。”



第四十二章 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下)


  張天彝一聽,“呼”地站了起來:“哼,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狠狠干他狗日的,讓他們知道我黃埔軍的厲害!小毅,你是主官,你來下達命令吧,我們堅決服從!”

  安毅點點頭指向地圖:“老董,你看,這是咱們前段時間為了埋木樁挖開的淺溝,你帶領二組從溝里緩慢爬過去……宮城,你的一組一分為二,留下十個人給我,你率領其他弟兄從這悄悄繞到西面去……劍光,你的三組分出一半人手給老張,你帶領另一半穿過東北這段戰壕匍匐在這兒……小李,你和南面的兩個上哨的兄弟從溪口摸下江邊,隱蔽地順著碼頭的木板邊沿緩緩接近那艘小船,聽到槍響就撲上去把船扣下,要是有人留在船上,就給老子逮住他,若有反抗堅決鎮壓!各位,三分鐘準備,各部就位之后隱藏等待,老子一聲槍響全體出擊!”

  “是!”

  大家低聲回答。

  “記住,保證行動的隱蔽性,出發!”

  安毅命令一出,弟兄們快速離開,安毅大步走到墻邊提起自己的槍,拉開槍栓塞進一顆黃橙橙的子彈。

  落在安毅身后張天彝一把拉住他,看了看周圍,小聲地問道:“小毅,你真不擔心是學校官長偷偷來個實戰檢驗嗎?其實我心里總在想,很大可能是官長們回去之后來了興趣,看看咱們是否華而不實,這個可能性很大啊!你現在裝子彈,難道真敢開槍?”

  “老張,剛才是誰說‘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要狠狠干他狗日的’?恐怕你早就不懷好意了吧?”安毅一臉壞笑。

  張天彝嘆了口氣:“你他娘的更陰毒啊!走!”

  十分鐘內,熟悉地形的二區隊各部遵循安毅的計劃,全部順利到位,一點也沒有驚動來犯之敵,眾弟兄匍匐在結霜的草叢中,警惕地注視著自己負責的方向。

  南面江堤上,六個黑影好不容易爬上平坦的堤岸,全身早已被露水和潮濕的地面浸透,但是他們毫不畏懼,堅定地執行戰前制定的方案。北面的奇襲小隊也不甘落后,他們循著苦心刺探出來的隱蔽路線在深深的草叢中緩緩爬行,六個人猶如一條緩緩蠕動的長蛇,一點點接近第二道警戒線。

  兩個小隊在星光微弱的夜空下幾近無聲地行動,劃過冰冷的寂靜大地,小心翼翼地向既定目標挺進。

  這個人數為十三名的小分隊成員非同一般,正是從黃埔軍校入伍生連隊連排長中秘密挑選出來的尖子,由兩個特務教官率領,經過兩個晚上的偵查精心制定出偷襲戰術,兩個六人小組將從一南一北發起偷襲,只要成功避開哨兵的視線爬進戰壕,潛入山包下的南北兩個指揮部掩體,一舉控制里面的人,這個行動就圓滿成功,他們將獲得提議展開這一行動的校本部六名主要官長的獎賞,並一舉打掉二區隊牛逼哄哄的銳氣,讓這群毛還沒長齊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夜風凜冽,寒氣逼人,成功爬進南面第一道戰壕的六名精銳蹲靠在坑壁上喘息,每個人的眼睛都在警惕地觀察戰壕兩端的情況,帶隊的高教官終于看到了“之”字形交通壕的入口,深深吸了口氣果斷揮手,低沉而威嚴地擠出一聲:“跟我走!”

  誰知高教官剛摸到入口坑壁,“啪——”的一聲清脆聲響驟然炸開,這打碎寂靜夜空的槍聲把六名精銳驚得停下腳步,高教官意識到自己已被發現,剛要下令撤退,一張巨網已經當頭罩下,數不過來的身影緊隨著巨網撲下,緊接著棍棒和槍托雨點般擊打下來,怒吼聲、咒罵聲響成一片,可憐的高教官身中三下槍托兩記悶棍,抱著腦袋來不及喊出一聲,就被三個工兵死死壓在戰壕底部一頓胖揍,一聲聲淒涼的慘叫被數十聲怒罵和吼叫輕松淹沒,六名志得意滿的偷襲精銳當場癱倒四個。

  陣地北面,尚未爬進戰壕的的六名偷襲精銳聽到槍響迅速跳起,尚未來得及反應就看到前后左右的地底下突然冒出數十人,帶隊教官老謝大叫“不好”,高舉雙手大喊誤會,可憐的老謝剛喊出“誤”字就變音了,一記沉重的槍托狠狠撞擊在老謝的腹部,喊出的半截“會”字瞬間變成了“悔啊——”,劇痛之下像只煮熟的大蝦“噗”地跪到地上,立馬就有六七只大腳死死踏在老謝的脖子和腰腿上,三秒鐘后就連他兩條張開的手臂也無法幸免。

  偷襲北面的小隊中也有悍勇之人,他眼看幾只黑乎乎的槍托從三個方向沒命地撞來,大驚之下他一個后仰生生摔倒在地,迅速打了個滾,接著兩個漂亮的側翻隱入戰壕,七八個手執步槍木棍的工兵沿著戰壕發足狂追,追來追去都無法碰到這個狡猾的逃犯,兩個速度慢的工兵惱怒之下抓起戰壕上面的泥塊碎石狠狠砸去,制服了其他侵入者的弟兄見狀迅速分出一半湧上來堵截,速度奇快敏捷無比的逃犯這時才記得自己會說話,他一面手腳並用爬上山包,一面竭斯底里地大叫:“安毅——自己人——別打了,會死人的——安毅,我操你大爺,我是老黃啊——”

  山包頂上的安毅大聲驚呼:“停!別打了!點火把——”

  向山包頂部艱苦跋涉的老黃終于見到了倉惶下來的安毅,安毅抱緊老黃快要虛脫的身子大吃一驚:“老黃,怎么是你?你來這兒干什么?我的天啊,你額頭上這么多血?”

  “快!你快傳令……否則出人命了……放我下來……老子要斷氣了……”

  “全體聽令:不許再打了!扶起傷者仔細檢查!”

  “是!”

  半小時后,戰壕東入口與竹溪之間燃起四堆熊熊篝火,三名頗為內疚的工兵學員正在給半鍋吃剩下的魚湯加熱,十三個遍體鱗傷的學長和教官在安毅等人的精心照顧下長吁短嘆,罵聲四起,特別是守著小船被小李三人打下江中的二期學生老曾極其痛苦,披著兩床棉被抖個不停,還不斷吐出一口口江水。

  張天彝給一位學長纏好受傷的腦袋緩緩站起,看到安毅滿臉真誠、極度懊悔地周旋在每個教官和學長身邊,嘴里還不時輕柔地說出一句句暖人心田的話,再也無法自制的張天彝悄悄轉身走向戰壕入口,一過拐角就發足狂奔,沖進掩體撲在被子上放聲大笑……
如果喜歡的話 麻煩不要吝嗇的給我一個愛心(感謝作者)喔^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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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9-11 02:07:0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mokeyx 於 2009-9-9 05:46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再見了,林村


  次日上午十點,校本部的交通船將十三名“因公受傷”的教官和入伍生團的連排長悄悄接走,安毅和張天彝目送汽船遠去終于放下心來。一夜沒睡的安毅分配完任務回到指揮掩體里倒頭就睡,原計劃從今天開始的大運動量訓練不得不推遲。

  午飯前,迷迷糊糊的安毅被弟兄們叫醒,來到草棚下剛端起飯碗就得放下:校本部的交通船又靠碼頭了。

  兩名不茍言笑的軍法官大步登上江堤,在七十五名工兵學員的緊張注視下打開文件夾宣布校本部重要決定:昨晚至今日凌晨發生之一切均列入軍事機密,自宣布之時起,任何人均嚴禁洩露、嚴禁議論,違者嚴懲不貸!

  軍法官宣讀完決定轉身離開,安毅和張天彝長長吐出口濁氣,知道此事和他們預測的一樣,屬于不好意思外傳的家丑,也就到此為止不會再被提起。白挨揍的十三位長官倒沒什么,因為他們自己也覺得窩囊,加上安毅好煙好菜殷勤招呼,一個勁兒地賠不是,那種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沉痛心情深深打動了每一個意外蒙難者的心靈,加上這又不是什么私仇而是公事,其中三人還和安毅早有交情,所以大家都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校本部的六名主要官長就沒有這么瀟灑了,決定是他們做出的,如此慘敗誰也沒有預料到,要是傳出去老臉可不好看,教官們的威信也會深受打擊,雖然工兵大隊二區隊盡職盡責表現優異,但幾十個新蛋子的榮譽遠沒有官長們的臉皮來得珍貴,干脆不獎不罰,守口如瓶,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最好。

  次日上午,二區隊官兵開始投入到緊張的訓練當中,訓練的科目讓隊員們深感遺憾:兩天內,將所有挖掘的戰壕、掩體等設施全部填平!

  隊員們開始非常不願意,看著自己這輩子的第一件作品被毀去,沒幾個人好受,但是在安毅的一番思想教育之后,大家都表示理解並認真執行:因為這不是自己的地盤而是老百姓的地盤,既然我們挖開了,臨行前就應該恢復原樣,否則對不起鄉親們不說,要是風吹日曬刮風下雨致使土質疏松瀕臨坍塌,正巧村里的孩子鉆進來嬉鬧有個三長兩短咱們于心何忍啊?

  兩天之后,這片方圓五千平方米的區域又基本恢復了原先的模樣,七十五名弟兄再次搬到四處漏風的溪邊草棚子,就在弟兄們拿起飯碗在小伙房前排隊打飯的時候,林旭東領著四五十個村壯沖開哨兵的阻攔來到安毅面前。

  在隊中排隊的安毅見狀把飯碗塞進身邊兄弟手里快步迎上:“四哥,這么多兄弟過來,有事嗎?”

  林旭東哼了一聲接著搖搖頭:“小毅你行啊!要是我不來,你走了也不會和我打個招,是吧?”

  “此話怎講?”安毅不解地問道。

  林旭東干笑兩聲,指向被填平的地面和山包腳下的一圈新土:“不準備走填平干什么?還說留給我呢,哼!”

  “哈哈!四哥,你誤會了!”

  安毅上前拉著他走到被填平的戰壕入口處:“首先我要說,填平是我們應該做的,這是軍人的責任,但是並非填平了咱們就馬上要離開了,到現在為止,我們尚未接到上級的通知。其次,這個工事完全是一個實驗品,由于建築材料的缺乏根本沒什么強度可言,作為臨時使用的陣地可以,但作為永固工事根本不行,只需來場大雨或者幾天的綿綿細雨,這個工事就不能用了。不過,要是四哥想自己修一座這樣的防御工事非常簡單,小弟只需半天時間就能給四哥畫出圖紙,而且要比被填平的這個更合理更科學。”

  林旭東這才消氣:“這樣啊……你們真的不會馬上走?”

  “怎么可能馬上走?不信……老張、劍光,你們過來一下。”

  安毅等兩人來到身旁嚴肅地說道:“四哥和鄉親們以為我們要走了,我解釋他們不信,你們兩個幫我說說,我是否瞞著他們?”

  老張笑道:“走是要走的,但不會今天走,但目前我們尚未接到任何調令,估計也得三五天以后甚至更久一些才會走。”

  “要是走我們也會提前和鄉親們打招呼的。”黃劍光誠實地說道。

  林旭東舒了口氣,笑容又回到他的臉上:“是大哥誤會了,對不起了弟兄們,哈哈!真以為你們今天晚上就不聲不響的走了,所以村里決定在所有弟兄們離開之前聚一聚喝杯酒,此刻恐怕酒席都備好了,村里還給每一位兄弟都準備了一份薄禮,不成敬意,哈哈!因為你們都是我們的好兄弟,你們進駐以來的所作所為值得我們敬重……”

  “報告代理區隊長:‘南洋號’交通船正在向我方駛來,預計三分鐘內停靠碼頭。”哨兵的報告打斷了林旭東的話。

  安毅回禮:“知道了,回去吧!”

  “是!”

  “四哥,不好意思,小弟得到碼頭上迎接了。”安毅說完轉向張天彝:“你和我去,劍光,你暫時負責一下。”

  林旭東無奈地搖搖頭,帶著自己的人走向江堤到木橋邊等候,看到安毅兩個在碼頭上向船上的兩名長官敬禮,其中一個中年長官說了幾句兩人連忙點頭隨即跑了上來,船上的兩名長官也跳下船跟在后面。

  安毅兩個經過林旭東等人面前時沒有停步,跑到草棚前面就吹響了哨子,正在吃飯和打飯的小兵們放下飯碗快速整隊。

  中年長官來到隊伍前面,聽安毅報告完畢點點頭,對所有人大聲宣布:“緊急命令:四期工兵大隊二區隊需在本日晚上八點以前全體撤回校本部,等候下一步命令!弟兄們,我給你們十分鐘時間準備,十分鐘一到立即開拔!”

  “是!”

  安毅從隊伍前頭跑上前,對每一組弟兄進行撤退準備工作的分工,有條有理,簡明扼要,讓前來傳令的兩位長官聽得頻頻點頭。安毅一聲令下,弟兄們很快散去,不到十分鐘時間所有人打好背包,就連仍在發燙的兩個行軍鍋也被穩穩地固定在木架上,背到了兩個大個子背上。

  “立正,向左轉!齊步走!”

  整齊的隊伍走向江堤,安毅向張天彝低聲交代兩句小跑到中年長官面前,敬完禮一陣低語,長官看了一眼木橋頭的幾十個青壯,點點頭表示同意。

  安毅大步跑到林旭東面前歉意地解釋:“四哥,沒想到命令來得這么快,要不是你一直在旁邊看著,小弟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唉!當兵嘛,就這樣,不懂什么時候去哪里去多久,慢慢會習慣的。小弟也不知道這一走什么時候才有時間回來看望鄉親們,但小弟永遠記得老族長、四哥和所有鄉親們的情義。替我向老族長道個歉吧,軍令如山小弟不敢違抗,告辭了!”

  安毅鄭重地敬了個禮,再看了眼睛發紅的林旭東一會兒,知道這位大哥對自己已經付出情懷了,安毅沒有再說什么毅然轉身離開,追上隊伍排在后面等候上船。等待的數分鐘里安毅沒有向后望,他擔心看到那一張張傷感的臉,等他登上汽船轉身遙望溪口木橋,發現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安毅重重嘆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再見了,林村!

  “安毅,剛才那些青壯是林村的吧?”中年教官走到安毅身邊和氣地問道。

  “是的,長官。”安毅回答。

  “據我所知,林村素來民風彪悍戒備心強,從不允許任何軍隊進入他們的地盤,數十年來每一個政府都對他們深感頭痛但又無可奈何,因為他們除了強硬的村規之外,該交的稅賦從不短少,林村從未與政府作對,又沒有暴亂或者聚眾鬧事,更沒有什么政治傾向,可以說這是個極其封閉的小小世界,但剛才我看到你和他們道別的時候感情很好,他們臉上的惋惜和不舍之色我看得一清二楚,而你率隊在此僅僅駐扎十余天,怎么會與他們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感情?我非常好奇,能告訴我嗎?”長官露出個期待的微笑。

  安毅苦笑道:“我也說不清楚,這個世界很奇妙,就像男女之間的一見鐘情屢見不鮮一樣,男人之間也存在相似的情感,叫做一見如故。長官,這只是學生的淺見,說的不對請長官斧正。”

  “好一個一見如故!哈哈……說得好!安毅,以后有時間我們彼此之間能否好好探討一下?”中年長官感興趣地看著安毅。

  “遵命!”安毅挺挺胸膛一臉鄭重。

  這時,船尾的輪機手大聲叫起來“怎么回事?這么多漁船追上來怎么回事?”,汽船上頓時喧嘩一片,二區隊的弟兄們大聲呼喊安毅快看,安毅穿過人縫走到船舷后部,看到十幾條熟悉的漁船快速追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在拼命搖船奮力追趕,當中那條船上巍然站立的不是別人,正是情深義重的林旭東,彼此的距離不到五十米。

  林旭東看到安毅出現,隨即高高舉手示意,臉上仍是那副自信和氣的笑容。

  安毅鼻子一酸,雙眼朦朧,他抬起頭大喊一聲:“四哥,回去吧!小弟一定再去看你,你還欠小弟一餐酒呢!”

  林旭東沒有答話,他放下手定定地站在船頭一直跟到軍校碼頭,他毫不理會衛兵的詢問和阻攔,用他不可置疑的洪亮嗓音大聲指揮十幾條船的壯漢抬上一籠籠肥豬雞鴨,一簍簍臘腸和土特產,一切完畢他頭也不回跳上船,領著十幾條船頭逆江而上。

  碼頭上所有的官兵靜靜站立一片寂靜,只有豬和雞鴨的驚叫聲不時響起,張天彝離開水邊佇立的安毅,向后跑出幾步大聲發令:

  “二區隊集合……立正!向林村的父老鄉親們敬禮——”



第四十四章 風中飄來的樂聲(上)


  林村父老鄉親贈送給黃埔軍校十頭肥豬、大量雞鴨、臘腸臘魚和土特產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學校,每一位師生都能體會到這份濃濃的情義,在物資如此匱乏的時代,贈送這份厚禮是很不得了的事情,足以令所有師生深懷感激,也無比的自豪。

  出于總體上的考慮,學校沒有把這筆功勞記在工兵大隊二區隊頭上,而是反復強調這是集體的榮譽,是我們革命軍人的良好表現獲得了人民的認可,是人民群眾對每一個黃埔師生的深切關懷和期望。

  二區隊沒有一個人為此感到不滿意,他們也沒有心思去糾纏于這些瑣事,相比之下,他們如今執行的任務要比任何的榮譽都重要得多——他們已經在學校西南方的平崗苦苦干了十天,為東征犧牲的教官和學長們修建墓地,這也是他們當日接到命令突然撤離林村竹溪口的原因。

  六七名官長邁步走向平崗,站在東面的土坎上環視整個逐漸成形的墓區,對工程的進度較為滿意。

  大家交換意見的時候,負責工程總體指揮的國民政府建設廳趙副廳長帶著兩位工程師匆匆趕到,向李濟深、邵力子、周副主任等官長逐一問候,並介紹工程的進度和質量。

  李濟深看了一眼偏西的太陽,低下頭對側前方的趙副廳長問道:“人手夠不夠?”

  “夠了,這幾天三個施工隊相繼到來,都是些經驗豐富的石匠、木工和泥水匠,施工技術人員也全部到位,參加施工的總人數達到了六百多人,我們有十足的把握提前半個月完成任務。”趙副廳長恭敬地回答。

  邵力子嚴肅地說道:“小趙,能保質保量如期完成就行,這是英雄的歸宿地,不能有一絲馬虎。另外,由于教學的需要,我們的兩個工兵區隊很快要回校上課,學生離開后要是人手不夠,麻煩你自己想辦法吧。”

  趙副廳長身邊的沈工程師看看西北角正在緊張施工的工兵,遲疑了一下,轉向邵力子提出請求:

  “邵主任,能不能讓這一百五十名工兵學員再留下五天?他們人數比其他施工隊少,但每天完成的工作量是其他施工隊的兩倍,而且施工質量非常好,特別是負責北區基礎施工的那個二區隊,從進場到現在從沒有出現過不合格返工的情況,只要給出施工圖紙和要求即可,根本就不需要技術人員在一旁監督指正,每一天的施工質量都無可挑剔,就連幾個請來的施工隊老師傅看完后也不得不服,回去一說所有的施工隊伍都被帶動起來了,他們作用很大啊!”

  眾人全都望向北區,勁吹的寒風卷起陣陣塵煙,根本看不清楚,只是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個身影在塵煙中晃動。

  周副主任客氣地問道:“沈工程師,你能給我們介紹得詳細一點嗎?”

  “行!”

  畢業于燕京大學土木工程專業的沈工程師贊許地說道:“他們一百五十人一進場就分成兩個隊,工程指揮部指派我兼管,每天都是我親自布置的施工任務,從進場第一天開始,這兩個區隊似乎就開始較上了勁兒,前面三天一區隊的工程進度都超過了二區隊,但施工質量稍差一些比不上二區隊。從第三天起二區隊趕上來了,而且每天的進度和質量都穩中有升,從第七天開始二區隊的進度再次加快,苦苦追趕的一區隊再也沒有能力追上。這個二區隊很特別,干活的時候除了幾個小組長時不時聚在一起討論遇到的問題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說話,我也很奇怪,直到昨天我忍不住問那個叫張天彝的組長,他對我說不是不說話而是不敢大聲說話,因為這是他們的老師、學長的安息之地,沒人敢大聲說話。我聽了很感慨也很感動,我從沒見過這么懂事的學生,特別是那個叫安毅的區隊長,話不多但很聰明,干起活來非常巧,施工圖一看就懂,根本就不需要多做解釋,只需把要求告訴他即可,看得出來,他在那幫人當中威信很高。”

  李濟深釋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他……好,我們過去看看。”

  塵囂中的黃劍光直起酸脹的腰,深深地吸了口氣,往手心吐口吐沫再次揚起十字鎬,舉到頂端停在半空不動了,很快放下鐵鎬幾步跑到安毅身邊:

  “老大,像是李副校長和邵主任他們來了……快看,他們正快步走向我們,現在距離這邊大約還有五十米左右。”

  安毅一愣迅速望去,立即放下鐵鍬跳上深達一米多的施工基礎,大聲命令:“全體集合!”

  弟兄們扔下工具,快速跑動向安毅聚集,陣陣塵土在西北寒風的吹拂下高高卷起,等一群官長走到排列整齊的隊伍面前時,塵土已經散去現場恢復一片清明,大家這才意識到剛才的濃濃塵煙大半是這群年輕人因緊張施工而激起的。

  安毅小跑上前,立正敬禮:“報告長官:工兵大隊二區隊奉命執行施工任務,應到七十五人,實到六十九人,缺勤六人,其中一人工傷五人病假,缺勤者均有校醫院之證明,報告完畢,請長官訓示!”

  “稍息。”

  李濟深上前兩步,伸出手整理安毅肩膀上裂開的衣服,動情地說道:“唉,你瘦多了,哪里有這樣為了工作不要命的?”

  安毅仍舊筆直站立,神色嚴峻,眼里卻透出絲絲感動。

  李濟深走向隊伍前頭,官長們也跟隨過去,一面走一面低聲發出感嘆,一群官長從隊伍排頭走到隊伍末尾,看著一個個衣衫襤褸卻站得筆直的身軀,看著一張張滿是塵土卻堅定自信的年輕臉龐,心里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李濟深回到隊伍正前方,大聲下達一個令人驚訝的命令:“我命令你們立刻返回自己的營房去,晚飯后派出一個組前往軍需處領取新的服裝鞋帽。立正!右轉彎,跑步——走!”

  整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李濟深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轉向身后的趙副廳長和兩個工程師:

  “諸位,對不起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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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風中飄來的樂聲(下)


  李濟深抬腳就走,走出十幾米突然聽到風中傳來一陣悠揚的手風琴聲,他皺了皺眉頭,停下腳步不悅地召來趙副廳長:

  “誰在這里拉琴?你的人這么清閑啊?”

  趙副廳長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每天總是十點到來,下午四點離開,今天知道校領導要來視察才拖到這個時候的,著急之下他只有看向自己的兩個手下,希望有人出來解釋解釋,他知道德高望重的李濟深素來治軍嚴謹,從不姑息,要是回答不出被他一頓呵斥,這老臉就不知往哪兒放了。

  還是天天泡在工地上盡心盡責的沈工程師出來解圍:“將軍,拉琴的那位不是我們的人,是你們軍校的俄國顧問。我記得上次和安毅商量第二天的工作時,看到顧問坐在西北角江邊大石頭上拉琴,就隨口問了一句,安毅介紹說他叫柳申科夫是俄國顧問,之后就沒有對我細說什么。一周來這個顧問每天下午四點半一過就到這里來,這個時間正好是半小時休息喝水的時間,安毅都會到江邊和顧問坐在一起聊天,或者聽他拉琴。”

  周副主任上前半步,對李濟深笑道:“柳申科夫少校是我們的射擊教官,蘇聯國內革命戰爭的英雄,烏克蘭軍區著名的神槍手,曾經在一次保衛戰中獨自一人擊斃七十六名敵人,實戰經驗非常豐富。這段時間我聽說他都沒有回城里的大東路別墅過夜,全都在校本部那間招待房休息,估計是本期學員成倍增加、工作量變大的原因。”

  李濟深的臉色這才好看些,他向趙副廳長和沈工程師點點頭轉身離去。周副主任與邵主任對視一眼笑了笑指指江邊,邵主任會意的點頭表示明白。

  周副主任獨自一人來到江邊,聽完柳申科夫一首憂傷纏綿的曲子才慢慢走了過去,柳申科夫站起來禮貌地問候,和氣的周副主任示意坐下隨便聊聊。

  “少校,聽說這幾天你都在這里拉琴,思念家鄉了吧?”

  一頭黑發、有雙蔚藍色深凹眼睛的柳申科夫點點頭:“是的,我想念我的妻子和孩子,還有戰友們……周,你們這次東征打得很好,祝賀你們!”

  周副主任客氣地回答:“這和顧問團的大力支持分不開的,顧問團在兩次東征中都做出了巨大貢獻,我們非常欽佩。少校,雖然你留在學校擔負沉重的教學任務,但是中國的革命事業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哈哈……說說吧,你對本期入伍生感覺怎么樣?”

  “很好!本期的學生很勤奮,基礎較好學得很快,里面有很多優秀的人才。我到這兒一年多了,感覺這期學生將會湧現很多優秀的指揮員。”

  柳申科夫的評價不低,盡管話里有客氣的成分,但還是能聽出他對本期學員的欣賞。

  周副主任說道:“我也有同感,比如工兵大隊二區隊的安毅就很不錯,知識面比較廣也善于思考,很多教官都喜歡他。”

  柳申科夫哈哈一笑:“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不是知道我每天都和安毅在江邊坐一會兒?哈哈……我很樂意告訴你,之前我和安毅並不認識,也是聽互林大校向我推薦之后才了解他的,正如你說的那樣他很優秀。這樣,我把我和他認識的經過告訴你,很有趣的。”

  周副主任愉快地點點頭,柳申科夫微微轉身,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娓娓道來:

  “八天前因為太忙,我趕不上交通船就留在學校,晚飯后我來這里散步,工兵大隊也在加班施工,當時我沒留意,獨自到江邊欣賞風景,后來在回去的路上正巧和工兵大隊走到一起,突然聽到領隊的小伙子低聲吟唱我剛剛彈奏過的《三套車》,令我很驚訝,當時他們列隊返回我沒有打擾,但我看清是誰了。回到學校在翻譯的幫助下找到了這位開朗的年輕人,我們非常愉快地聊了半小時。由于我妻子的關系我會說英語,安毅也能用簡單的英語和我交流,之后他突然問了我一個很專業的問題,是關于狙擊戰術的協同問題,當時我非常震驚,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蘇聯紅軍也沒有一套系統的狙擊手培訓和戰術訓練的專門教材,所以只能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他。他很聰明,思維非常敏捷,當即請求我收下他這個學生,他很希望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射擊手。我被他的誠意和進取心打動了,于是調整其他一些課程,每天都抽出時間在他們下午休息的時候來到這里,把我的經驗傳授給他,不過到目前為止還只是理論上的傳授,以及一些戰場應對方面的知識,只能等他回校正常上課之后,我才能指導他進行系統的訓練。坦率地說,我和他相處非常愉快,就像……就像認識了很長時間的朋友,哈哈!”

  周副主任也非常高興:“我也聽說安毅很風趣,總是在不經意之間說出令人捧腹的話來。他對人誠懇也很大方,幾乎所有同學都和他相處融洽,甚至在已經畢業的前兩屆學生中,不少人都把他當成好朋友,包括顧問團非常器重的蔣先云、陳賡和李之龍等優秀畢業生,只不過……安毅似乎沒有什么政治傾向,根據基層黨小組的匯報,我發現他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遠離政治問題,沒有人聽到過他對國共兩黨的任何意見,這讓我很意外。”

  柳申科夫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談論才好,細細一想,自己與安毅相處以來,還真沒有談論過信仰的問題。

  柳申科夫是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但他更是一個優秀的革命軍人,可以說他對自己職業的熱愛遠遠超出其他一切,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和超人的軍事技能,相比之下,他反而在政治思想修養上相對薄弱很多。

  “很遺憾,我和安毅在一起的時候還沒有談論過政治思想方面的話題,倒是涉及了音樂和心理培養方面的問題,甚至我還在他的請求下教他彈奏手風琴。他的樂感相當好,雖然不識譜但學得很快,基礎不錯,也能體會到音樂對心理培養的意義,他這方面的表現也令人欣喜,我想在本期兩千多名學員當中,沒有人比得上他的領悟力。”柳申科夫說說又遠離政治思想工作了。

  周副主任哈哈一笑,禮貌地邀請柳申科夫結伴而回,兩人一路親切交流,不時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第四十五章 校長召見(上)


  隨著東征各部的陸續返回,已經為國民政府盡數控制的廣東全境趨于穩定,人民的生活秩序得以恢復,全省各地都顯示出恢復民生振興百業的喜人景象。由黃埔軍校四期生擔任的廣州城區、以及周邊地區的安全警戒維持治安等任務隨之停止,各連各區隊陸續返回校園進行系列總結和考評,開始最后的訓練和學習,為即將到來的正式生升級考試緊張準備。

  兩千多名學子每天“三練兩講”忙得眼冒金星,數月來穩居各項評比第一名的工兵大隊卻悠閑得很,整個大隊一百五十號人經過近四個月的自學以及邊學邊檢驗的刻苦努力,如今不慌不忙信心百倍。每天訓練學習完畢,其他兩千多同窗在廢寢忘食挑燈夜戰之時,工兵大隊兩個區隊的弟兄們卻在各自的營房里分組討論各種工事構築、器材改良以及如何提高效率等專業問題,甚至更高一級的工兵通信實戰理論也時有涉及,不時就某個新思路和新觀點展開激勵爭論,讓大隊部各長官看得眼花繚亂卻又喜上眉梢,這些尚未開始正式專業學習的入伍生絕大多數自學完本專業兩門基礎科目,尚未掌握的小部分人也在同窗的熱心幫助下快速提高。

  隊副劉思桐大步走到工兵大隊營房門前,看到大隊長楊魯元樂呵呵出來,連忙把他拉到一邊:

  “突然接到校長辦公室通知,校長將在今晚十點召見安毅。現在已經是八點半了,咱們得趕快派人把這家伙從靶場叫回來。”

  楊魯元微微一驚:“校長今晚不是在城里召開第一軍的軍事會議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第一軍從上到下幾乎都出自咱們黃埔,做什么決定還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等會兒咱們再聊,我得進去叫個人把安毅找回來,要是遲到可就麻煩了。”

  劉思桐進入二區隊營房叫出兩個腿腳快的學員,低聲交代幾句話,兩名學員就朝后面拔旗山腳的靶場狂奔而去。

  走向隊部的路上,楊魯元拿出香煙分給劉思桐一支,兩人各自掏出火柴點上,楊魯元呼出口煙霧,回想自己特批安毅每周兩個晚上跟隨柳申科夫顧問學習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兩個半月時間了,不知安毅如今學得怎么樣,于是轉頭問道:

  “琴宜兄,前天下午,訓練部組織的步科連排長射擊考核安毅獲得特許參加,成績如何你知道嗎?”

  “兩項排名第三,一項排名第五,聽說柳申科夫顧問對此很不滿意,說安毅態度不端正,作風不嚴肅,在眾目睽睽之下命令安毅再來上一次。安毅這小子老老實實再來一次,三個射姿十五發打完,報靶結果還是一模一樣,柳申科夫顧問隨即大發雷霆,親自裝彈追在安毅身邊大喊大叫,暴跳如雷,把幾十個連排長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柳申科夫嚴正警告安毅:最后這次如果還是原來的成績,從此離開他的所有課程不許再參加。結果,安毅這小子在柳申科夫的干擾下竟然打好了,比前兩次多打了一環,不過還是不能令柳申科夫顧問滿意,回來的路上,他氣得一句話都不和安毅說。”劉思桐笑著說道。

  楊魯元非常驚訝:“不會吧?昨天晚飯后我還看到他們兩個勾肩搭背樂呵呵地走向江邊,怎么會發火?誰不知道柳申科夫顧問非常器重安毅,否則不會一周抽出兩個晚上時間一對一手把手地教安毅,這里面是不是有別的原因?”

  劉思桐笑道:“很多人都覺得不可理解,誰不知道這對師生的關系啊?每次安毅獲得出行的假期,總是叫上他的俄國師傅,進城后與輪休的那些一二期畢業生泡在酒樓里,喝得天昏地暗,次次盡興而歸,你說兩人會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因此我覺得訓練部老方的看法非常有道理,昨天老方悄悄對我說,這是古靈精怪的安毅和柳申科夫顧問商量好的,目的就是為了多打幾十發子彈才合演一出戲的,我們都被他們倆騙了。”

  “奶奶的!這兩個家伙!我說呢……”楊魯元恍然大悟。

  劉思桐立刻指正:“看看,你又說粗口話了?不記得前幾天你剛被邵主任批評的事了?”

  楊魯元一愣,隨即哈哈一笑:“都是安毅這兔崽子害的,跟他在一起時間長了,不知不覺受傳染了,不單止我,整個大隊都學得他那幾句口頭禪,為此老子不少挨幾個正副主任的白眼,奶奶……不說了,差點兒又犯了。”

  晚上十點整,匆匆洗漱換上一身潔凈軍裝的安毅準時來到校長辦公室門前,站在外面的曾擴情一把拉住了他,說鄧演達教育長從歐洲回來了,正在和校長談工作,估計就要結束了,哥兒倆隨后走到一旁的陽臺上低聲聊起來。

  曾擴情非常喜歡自己這個同鄉小老弟,加上時常跟隨在校長身邊東奔西跑,哥兒倆見面機會越來越少,于是就借此機會一股腦地把許多重要事情告訴安毅,也好讓安毅少走一些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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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校長召見(下)


  十多分鐘后,鄧演達滿臉笑容地離去了,曾擴情入內稟報之后出來示意安毅入內,並小心周到地關上門站在門外守候。

  “報告校長:四期工兵大隊二區隊入伍生學員安毅奉命前來,請校長訓示!”

  安毅挺胸抬頭精神抖擻地敬禮。

  蔣介石靜靜端詳了安毅好一會兒,才臉帶微笑點了點頭:“好,不錯!是比上次瘦了,也黑了很多,證明你還是用功的。”

  “謝謝校長鼓勵!”

  安毅肅然大聲回答,可不知為什么他的心里卻頗為感動,除了李濟深副校長之外,還沒一個人關心他的胖瘦黑白,蔣校長是第二個,這讓他感到又一次溫暖。

  蔣介石輕輕抬起手:“坐吧,坐著說。”

  “學生不敢。”安毅不知不覺減低了聲音。

  “別站著,讓你坐就坐吧,咱們師生之間不用那么拘束,何況你長得這么高,我抬頭跟你說話很累的。”蔣介石和藹地笑了。

  “這……學生遵命!”

  安毅明顯是傻了一下,小心搬過椅子坐上半邊屁股。

  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安毅,雖然因為東征和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日程緊張,數月來我沒能抽出時間盡到我這個校長的職責,但是我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黃埔,掛念著我的學生們。我聽說你們工兵大隊的優異表現之后,非常欣慰,也非常自豪,我真想回來對你們親口說,有你們這樣堅忍不拔積極向上、恪盡職守任勞任怨的優秀學生,我深感驕傲!不簡單啊,你們不但秉承了我黃埔‘親愛精誠’的校訓,團結一心親如兄弟,還能主動進取互幫互學,提前修習完幾乎一半的軍校課程,並且,你們能在奉命執行任務期間,創造性地檢驗學到的專業知識,時刻以我黃埔精神和革命軍人的榮譽嚴格要求自己,與駐地民眾和睦相處親如一家,受到廣大人民的擁戴和關愛,樹立起革命軍人的先鋒楷模形象,了不起啊!而這一切,無不包含著你的辛勤努力和汗水,我非常欣慰!”

  “校長您……什么都知道了啊……”安毅驚訝地望著蔣介石。

  蔣介石摸了摸頭,開心地大笑起來:“……哈哈,你啊,還是童心未眠,一副赤子之心啊!哈哈……我不但知道你們按質按量超額完成了烈士墓地的基礎施工任務,知道你們與歷來難以打交道的林村父老鄉親的魚水之情,知道你們自己修建起令人難以置信、極其專業的防御工事,我還知道你們把偷襲的教官學長們打得滿頭是包,有苦難言,哈哈……”

  安毅不好意思地笑了,心想果然是蔣校長,簡直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啊,不知每天他會接到多少來自黃埔的秘密報告,看來真的就和曾擴情提醒的一樣,需要謹言慎行才對,否則哪天自己興致一來胡說八道,被人抓住了把柄,暗地里往這一捅就不好玩了!

  “安毅,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學生,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對你很有信心,事實證明,你沒有辜負師長們的希望,沒有辜負我的期待。但是,有一個問題我一直不放心,你所有的表現都很好,但為什么就是不關心政局、不關心政治呢?我優秀的學生蔣先云、賀衷寒、曾擴情、還有舍生忘死迎著槍林彈雨第一個把戰旗插到惠州城上的陳明仁等等,他們都說你安毅從來不談政治,每次問起你對政局有何看法,你都顧左右而言他,像條泥鰍一樣輕松滑過去,能告訴我原因嗎?”

  蔣介石說完后含笑望著安毅的眼睛,似是充滿了好奇。

  安毅連忙站起來,立正挺胸大聲表態:“報告校長,學生認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軍人生來就是打仗的,與其誇誇其談不如腳踏實地,努力學習盡可能多的專業知識,用實際行動、用血汗來證明自己不愧為軍人的稱號!校長,以上是學生的肺腑之言,如有不對之處,還請校長寬恕。”

  蔣介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這話說得很對,沒有出錯,你完全沒有必要請求寬恕。過幾天你們四期正式生就要舉行盛大的開學典禮了,之后所有的人都會獲得一張中國國民黨入黨申請表,凡我黃埔學子必須填寫,因為我們是中國國民黨的學校,是個為打倒軍閥統一全國拯救萬民于水深火熱之中的革命軍隊,所以必須有堅定的政治信念。當然,學生中包括教職員工和長官中間,都有跨黨的共產黨員,大家都在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斗,因此,你不可能游離于革命潮流之外,已經到了你必須選擇和面對的時候了。”

  安毅知道這回再也糊弄不下去了,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校長,學生以為人生下來只有一個爹,以學生這副臭脾氣,也只會認自己的親爹,而不會像別人那樣有了親爹還去認什么干爹,那種事情學生做不來,所以,學生會鄭重如實地填寫即將下發的表格,請校長您放心!”

  蔣介石愣了一下,細細回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高興地走到安毅身邊關愛地拍拍他的手臂,連連點頭:

  “好!好!不愧為我的好學生。安毅,基于你們工兵大隊二區隊優異的成就和表現,以及高尚的道德操守,根據校本部的專門研究討論,一致決定給予你們‘標兵區隊’的光榮稱號,並一次性給予五百元現金獎勵,等開學典禮那天,你要上臺來,我親自為你頒獎!”

  “學生感謝校長栽培!”

  “哈哈……”



第四十六章 不想出名都難(上)


  開學典禮過去十天,安毅的生活秩序仍然無法恢復到原來的模樣,盡管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怎么也想不到走到哪兒都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會很快淡漠,沒想到一周過去了全校對安毅的關注仍然經久不衰,似乎還有點兒越演越烈的味道。
  也難怪,隆重盛大的開學典禮上,作為兩千多同窗的唯一代表英姿颯爽地上臺領獎,從尊敬的校長大人手中接過“標兵區隊”的大紅錦旗,特別是紅綢覆蓋的那五百大洋,格外地醒目令人垂涎;成為正式生之前就兩次榮獲校長的親切接見和勉勵;執行任務中兩次獲得副校長和眾多官長的實地探望以及積極評價;所在集體連續數月穩居本期各部考評的第一名;獲得俄國工兵顧問教官互林、射擊教官柳申科夫的青睞與親傳;與一二期那些戰功赫赫、前途無量的眾多學長勾肩搭背,情如兄弟;獲得駐地民眾大批雞鴨魚肉的贈予……這一切逐個分開來看,似乎沒有什么太過稀奇,可放在一起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怎么能不讓同窗們欽慕和矚目呢?要不是十三名教官學長偷襲被打得鼻青臉腫這件事已經嚴格保密,所引發的效應將會更為轟動,絕對有可能被記載于校史,讓子孫后代無限緬懷。

  按照常理,安毅出名的事跡流傳十天八天也應該緩緩沉寂告一段落,但是在這一特殊的時期,命運似乎和安毅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基于左派陣營的“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與右派陣營的“孫文研究學會”之間的明爭暗斗趨于白熱化,安毅同時成為這兩個極具影響力的陣營全力爭奪的目標,雖然這兩大陣營因為尖銳的沖突而被蔣校長下令暫時停止活動,但是私下里雙方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準備,決不放棄自己的原則,加上蔣校長事務繁忙無法企及,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等有時間再行處理了。

  因此,兩大陣營借著學校樹立典型之機,再次活躍起來,同時在自己的刊物上發表文章盛贊安毅的能力,歷數安毅做出的一個個成績;幾位與安毅都感情深厚卻分處對立陣營的一二期老大各顯神通,將安毅與弟兄們長期交往中的種種趣事趣聞寫進文章,登載在各自的宣傳刊物上,搞得這些刊物一經發表就廣受歡迎,全校師生都希望能在第一時間讀到安毅那些堪比東征戰況報道的傳奇故事,一時間洛陽紙貴,全校師生廣為傳頌,不少師生用此新聞佐酒下飯胃口大開,致使軍校后勤米糧耗費急劇增加。

  兩大陣營那些搖旗吶喊的老大們看到如此盛況,無不深受鼓舞,激動之下歡聚一堂托腮追憶深入挖掘,然后匯集成文添枝加葉,緊接著加印擴版頻頻增刊,就差沒有發行號外了。于是,立志韜光隱晦的安毅同志不想出名都難了!

  這下,沒事喜歡到處串門的安毅再也不敢出營房了,只要不是非去不可的課程和一天三次的操練,他都只能躺在自己床上手捧教材打發時光,就連每周三次與柳申科夫飯后的散步也無法滿勤,只能在夜幕降臨之后,悄悄溜到靶場向柳申科夫學習各種實戰技能,或者干脆躲在柳申科夫在軍校的臨時住處學習手風琴演奏技法,原本無拘無束的瀟灑日子,像是要到頭了。

  張天彝打著飽嗝來到安毅床邊坐下,看到安毅兩只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六米外營房大門上方很是不解,他伸出大手,在安毅眼前來回晃動兩下:

  “吃完午飯就急沖沖跑回來躺到床上,傻了?兩只眼睛瞪得像牛蛋似的,看什么啊?”

  安毅一動不動輕聲回答:“去去去,把你的爪子拿開,老子正在欣賞兩只黃褐色的小蜘蛛打架呢,挺有意思的,你說,干嘛以前老子就不注意小動物的各種姿態和移動方式呢?”

  “哪兒啊?”

  “門楣上方一米二左右的那條小裂縫左側,距離頂上的隔熱層約十公分,戰斗很激烈,看來大一點的那只要遭殃了……”

  張天彝看看安毅所說的方位,可惜什么也看不見,轉向安毅見他聚精會神的樣子不像是撒謊,略微猶豫了一下,張天彝站起來走向大門:“老子不信你出鬼了,難道你真練出個千里眼來……咦,果然是真的,他奶奶的神了!”

  兩只黃豆大的蜘蛛受驚嚇之下先后轉進裂縫里,無比驚訝的張天彝回到安毅面前,好奇地盯著他:“這就是三個月來俄國教官教你的成果?”

  安毅遺憾地收回目光,緩緩坐了起來:“是也不是,他的訓練方法很獨特,特別是他對快速移動物體的判斷非常的準確,也講究呼吸的調節與姿態之間的協調關系,實在是受益匪淺啊!但我剛才的練習方法不是他教的,是廣州警察局別動隊的李鐵奎隊長通過電話向我傳授的,我練了快三個月又打電話請教李大哥七八回,最近才摸到點門道。這兩種訓練方法都有自己的長處,就像中西方文化各有各的長出一樣,關鍵是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我覺得現在我找到了。”

  “我說小毅,你可不能藏私啊!這么多弟兄都等著你傳授呢,知道嗎?上次得到你的糾正之后老子感覺穩定多了,不少兄弟都說照你的方法練槍頭不抖了,接下來你可得往深層次教才行。這樣吧,反正現在沒事,咱們到營房后邊去練練,這近水樓臺的老子不抓緊就虧大了!”

  張天彝說完一把將安毅拽下床,自己走到槍架那里抓起兩只步槍背上,旁邊幾個弟兄一看哪兒肯落后,紛紛放下手上的活計走向槍架。

  這樣的事情在二區隊很平常,弟兄們經常利用午休和晚飯后的這段時間加練軍事技能,因此安毅也沒有拒絕,懶洋洋地穿上鞋子,尚未站起來就看到李銘德匆匆地跑了進來。

  李銘德沖到安毅身邊樂呵呵報喜:“好消息啊!我在校本部開宣傳工作會剛要散場,一男兩女三個黨報記者進來找主持會議的政治部熊副主任,客氣地拿出中央黨部的信函,熊副主任看完后樂呵呵地招呼三位記者去吃午飯,臨走前把我叫過去,讓我回來通知你做好準備,說三位著名的黨報記者是專門來采訪你的,當時步、騎、炮、政四科的十幾個孫子羨慕地看著我,老子自豪啊!哈哈……老大,那個男記者胸前掛著一部漂亮的德國相機,新嶄嶄的,估計老大的光輝形象很快就要出現在《中央日報》第一版顯著位置上,咱們兄弟這回也跟著光彩啦!”

  “死螃蟹,你奶奶的千萬別開這種玩笑,會嚇死人的!”

  安毅大吃一驚,揪住李銘德的衣襟盯著他的雙眼。

  李銘德撥開安毅的手:“老大,這可是政治問題,我哪里敢開玩笑嗎?我說你怎么了?別人眼巴巴地想出名都不行,可這么長時間你總是躲著,不是個事兒啊!干脆大大方方地接受采訪,以你的膽量還怕什么?再者說了,那兩個女記者挺漂亮的,看年紀也就二十出頭,說話溫柔得很,走進門就帶進一陣陣花香,弄得老子腦袋一陣暈乎。”

  眾弟兄哈哈大笑,接著望向安毅,安毅卻在想著回避的事情。若在其他時間,安毅就算接受采訪也沒關系,這個時期絕對不行,他意識到自己的形象要是上了報紙,正在和自己進行數項私下合作的漢斯很有可能由此知道自己的黃埔軍人身份,特別是彼此私下即將展開的軍火生意,很可能因漢斯的顧慮而受到影響,這可是威脅到數千大洋收入的大事。退一步說,若只是文字采訪問題也不大,到時候漢斯在報紙上看到安毅的名字沒關系,中國人同名同姓多著呢,要是問起只需輕松糊弄過去即可。安毅已經打定主意,近期內決不能讓自己的形象出現在報紙上,以后怎么樣那是以后的事情。

  安毅抓起床頭的武裝帶,迅速扎在腰間:“弟兄們,今天咱們這射擊練不成了,都休息吧。螃蟹,等會兒你就說回來沒見到我,弟兄們都會為你作證,別擔心。老張,下午的政治課陸教官不是請假改成自修了嗎?你多擔待點,要是問起我……就說我病了去了校醫院,不會有什么事的。”

  “老大,咱們弟兄替你圓謊沒關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你千萬別溜出校門啊,要是被逮著了,咱們區隊這個月的紅旗就沒了!紅旗沒了本季度獎金就飛了,弟兄們都眼巴巴指望月底的這筆獎金過日子了。”

  宣傳委員李銘德的政治覺悟終于被獎金戰勝。

  張天彝也勸道:“小毅,我估計你躲不了,要是大隊長他們和政治部的人命令咱們去找你,咱們也得乖乖地去,校園就這么大,平時你愛去哪兒弟兄們都知道,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你這不是讓弟兄們為難嗎?”

  “滾一邊去!現在到下午四點半,也就三個半小時時間,四點半一到他們就得跟隨長官們坐船回城里,否則今晚回不去,老子熬過這三個半小時就行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我就不信他們能天天來……怎么?一個個老臉皺成蛋皮似的,這點小忙都不幫老子還說什么兩肋插刀?行,不難為你們,到時他們真命令你們這幫孫子找我,你們就盡管找,要是真被你們找著老子也認了!走了啊!老張晚上幫老子打飯回來,從現在開始,老子就是病號了!”

  安毅說完,推開攔在面前的弟兄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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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不想出名都難(下)


  數分鐘后,安毅埋頭走進了校醫院,看到值班醫生正巧是認識的女醫生陸凌,N捂著肚子坐在病號位置上陳述“腦袋有時痛有時又不痛”的病情。

  陸醫生看到是名人安毅,招呼得非常周到,但這腦袋疼可不是那么好診斷的,忙乎十幾二十多分鐘后,美女醫生給安毅開出幾片安慰藥,把安毅送到門口還叮囑有空常來,安毅沒好氣地隨口回答了一句,讓美女醫生發愣之后咯咯笑個不停:有你這樣詛咒人的嗎?虧你長得像仙女似的!

  走出校醫院,安毅想想不行,自己平時愛去哪里弟兄們都知道,想藏也藏不住啊!好在午休時間,校園里沒什么行人,急得蹦蹦跳的安毅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想來想去終于給他想到個地方,那個地方安毅只去過一次就敬而遠之,誰也不會想到安毅竟然會藏身在那里。

  拿定主意后,安毅笑瞇瞇加快速度,一面走一面暗自得意,不一會兒就走進了目的地軍人俱樂部,迅速推開虛掩的大門麻利地關上,轉過身來回頭一看,他整個人傻了:原以為空無一人的大廳里圍坐著十幾個人,似乎在低聲討論什么事情,這群人聽到動靜,全都望向大門方向,把自以為詭計得逞的安毅看得叫苦不已——幾乎全都是熟人,而且還是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血花劇社成員!

  蔣先云等人見是安毅非常驚訝,隨即哈哈大笑,全都迎了上來,看到臉色發白的安毅轉身開門想要溜走,一群人哪里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為了勸說安毅參加血花劇社,這群前三期的老大們費盡口舌無法得逞,卻又不得不佩服安毅的各種借口和花招,每次都被安毅花言巧語躲過,老大們回來細想就感覺自己又被忽悠了,此刻安毅自投羅網,豈不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嗎?

  “跑什么跑?給我老實點,坐下……你們兩個去把門關上!”

  蔣先云一把將安毅扯到中間按在椅子上:“再也不聽你的任何花言巧語了,老子從現在起就算你加入劇社了!”

  安毅搖頭苦笑道:“老哥,哪里有你們這樣逼良為娼的?”

  “你說什么……”

  “君山揍他,這孫子的嘴巴損得很……”

  “鞋呢?老子的鞋呢?別擠我,老子要用鞋底教訓這個小流氓……”

  ……

  被壓在地面上動彈不得的安毅苦苦哀求,看到一群老大興致正濃哪會放過自己,情急之下把矛頭對準了劇社頭頭蔣先云:“……蔣先云,奶奶的,你現在好歹也是個中校侍從官了,怎么還如此斯文掃地啊……老賀,你他娘的敢捏老子……啊喲……別打了,小弟認錯行了吧……”

  廖斌惡狠狠吼道:“今天你自投羅網,不加入也不行了,老子是上過戰場的,不怕陪你死掐,熬吧,看誰熬到最后!”

  一群人死死按住躲了很久見不著面的安毅,七嘴八舌興奮地虐待加利誘,終于在第十一分鐘聽到了安毅痛苦地喊出大家喜歡聽的話:

  “老子答應了行了吧……你們這幫孫子損啊……老子現在是病號啊……”

  半小時后,有氣無力的安毅放下劇本站了起來:“明晚就要演出了,小弟怎么樣也趕不上啊!萬一演砸了,小弟怎么對得起辛苦了半個月的大哥們?這樣吧,我先回去,下次寫出新劇本我再來。”

  “站住!給老子回來……”

  蔣先云一把將抬腿要跑的安毅揪回來:“無論如何,明晚你都要跟我們一起到女師大演出,這是咱們自東征開始到現在的第一場演出,也是你加入劇社的第一場演出,決不能讓你小子再溜掉!”

  “對!怎么樣也要他出演個角色,只要上過一次臺,他再想跑也跑不掉了!”

  二期的老黃隨聲附和,弟兄們也紛紛同意,這副樣子就像在說:小子,你破過處之后不想呆在怡紅院都不行了。

  安毅知道想躲也躲不過了,無奈之下反而來了精神,似乎好不容易鼓起最后的勇氣一樣咬牙切齒地說道:“奶奶的,老子豁出這張老臉了!就挑一個復雜點的角色試試,就演這個匪兵乙吧!”

  眾弟兄聽了哈哈大笑,接著就是一陣臭罵,蔣先云想了想卻爽快地答應下來,只要安毅參加進來就是個良好的開端,自己這幫人如今都進入軍中各部擔任中下級主官,軍務繁忙時間有限,而且沒幾個月就要參加北伐了,劇社不能后繼無人,小弟安毅雖然大大咧咧沒個正經,但只要他真的當回事就會大有作為,不見得比自己這批人做得差。

  深思熟慮之后,蔣先云大聲拍板:“行!就這么定了,小毅挑的這個角色沒有臺詞,只需換兩次服裝跟隨大家走過場就行,不會影響到原來的秩序,也就不需要做什么調整了,唯一的問題是小毅這長相…..嘖嘖,匪兵可不能比革命英雄長得帥,否則很影響整臺戲的效果......老廖,麻煩你帶小毅進去換套衣服畫畫妝,和咱們一起彩排一次看看效果如何?”

  “好咧!走吧……小毅,你愣著干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可是金口玉言的,別告訴我你想反悔。”老廖斜眼看著安毅。

  安毅看到周邊哥們兒不懷好意的獰笑,連忙矢口否認:“哪里哪里?答應了我就不會反悔,不過既然是彩排就不用那么認真了吧?”

  蔣先云嚴肅地看著安毅:“不行,干什么都得端正態度,你……誰敲門?等等,我去看看,是不是陳賡小子能抽出時間過來。”

  看到蔣先云走去開門,安毅突然想起記者采訪的事,預感到可能是記者們或者被迫遵命的弟兄們找到這來了,得趕緊找個地方躲避才行,否則光輝形象就要上報了。心中慌亂的安毅四處看看,靈機一動立刻擠出笑容拉著廖斌的手:

  “老廖,走,小弟想通了,快帶小弟進去化妝吧。”

  “這還差不多,走吧,我幫你化這次妝可以,你得記住我是怎么畫的,以后演出你可得自己化妝才行。”

  廖斌邊走邊交代。

  “那是,那是……時間就是生命啊,快點吧,老廖……”



第四十七章 實話實說(上)


  “別磨磨蹭蹭的,快點,我先出去等你。”

  畫完妝后,廖斌留下安毅先出去了。

  “馬上好。”

  安毅扣上皺巴巴的土黃色匪兵服紐扣,彎下腰對著桌面上的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化妝效果,不得不佩服老廖的化妝術:用白色粉底把一張臉全都抹白,用深色油彩隨手塗抹了幾下,再用炭筆在額頭、眼角和口鼻兩邊畫上一些線條,幾下就把一臉正氣的安毅弄成個刻薄奸詐的匪兵,活脫脫就是一個反面典型。

  安毅放心地喘口大氣,抓起靠在墻上的木頭道具槍掛在身上,拉開化妝間的小門走進大廳,看到熟悉的兄弟黃劍光幾個和政治處的兩個教官站在大門邊與蔣先云說話,立刻佝僂上身,邁開螃蟹步走到幾位劇社學長身后。

  蔣先云在眾人的注目下轉過身,看到躲在弟兄們身后的安毅立刻高聲下令:“安毅,過來!”

  一群劇社學長紛紛望向身后的安毅並閃身讓出條道,匪兵乙安毅立刻引來所有的目光。

  誰知安毅反應奇快,滿臉驚訝地四處張望,嘴里還在嘀嘀咕咕配合臉上的茫然表情,就像根本不認識安毅一樣:

  “安毅?誰啊……天花板上沒有……我看看是不是藏在桌子底下……咦,抽屜里也沒有……查無此人啊……”

  安毅滑稽的化妝本來就讓人想笑,此刻看他東張西望故作鎮定的拙劣表演,加上欲蓋彌彰的幽默話語,立刻引發哄堂大笑,就連大步進來的兩個政治教官也放下嚴肅刻板的面具,情不自禁地加入到歡笑的行列。

  蔣先云笑完走到安毅身邊,低聲說道:“小毅,原來你竟然是為了逃避采訪任務才躲到這里來的啊?你那幾個弟兄一直在為你開脫圓謊,說什么沒通知到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兒,但我一聽就知道,他們和你小子穿同一條褲子,不過也好,讓你走投無路之下糊里糊塗闖進來了,哈哈,怪不得今天你這么爽快答應加入劇社呢。”

  安毅愁眉苦臉地嘆道:“爽快?小弟的隔夜飯差點都被你們擠出來了,身上還不知有多少青紫傷疤呢,唉……老子自作聰明,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蔣先云忍不住又笑了,但他很快就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小毅,別的事情可以開玩笑,唯獨今天這個政治任務不行!你想想看啊,東征勝利后廣東安寧下來了,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的革命熱情,我們革命軍很快就要開始北伐,去打倒那些魚肉百姓禍國殃民的軍閥,國民政府和各個革命軍從上到下都在積極做著準備,這個時候更需要激發革命斗志,樹立革命軍的良好形象,以吸引更多的有志青年加入到軍隊中來,其中,政治宣傳是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你怎么能逃避呢?你是革命軍人,是咱們黃埔的優秀學生干部,要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啊!”

  話說到這份兒上,不去是不行了,安毅只好點點頭走向兩位政治教官,剛想敬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身匪軍乙打扮,連忙放下舉到一半的手,飛快地解下斜背的破木槍放到地上,樂呵呵地點頭哈腰:

  “曾教官、鐘教官,兩位長官在百忙中還親自蒞臨指導,太辛苦了,哈哈……長官找學生有事?”

  “住嘴!你這油腔滑調的家伙,噗……”

  曾教官看到安毅的樣子想嚴肅都嚴肅不起來。

  爽快的鐘教官一把拉住安毅的手就要往外走,安毅連忙請求換身衣服才出去,否則穿這身匪兵衣服走在校園里說不定會引起公憤,鐘教官只能強忍笑意松開手。

  安毅在陣陣哄笑聲中跑進里面的化妝間,很快換好衣服戴上軍帽出來,半掩臉面跟隨兩位教官匆匆離去。

  俱樂部大門一關上,劇社的弟兄們就笑得不行了,這個說“這家伙真是個表演天才”,那個說“剛才的經過活脫脫就是一幕滑稽戲”,只有老賀樂呵呵問了大家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小毅干嘛不卸妝啊?”

  政治部辦公室里,三名心焦的記者終于等到被領進來的采訪對象,看到安毅臉上的殘存油彩都很驚訝,細問之后才知道安毅不知道記者們要來,正在血花劇社排練節目,匆忙之下卸妝不干凈。

  熊副主任拿出自己的手絹遞給安毅:“擦擦,凈瞎胡鬧……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黨報采編主任周玉華小姐,這位是專訪記者葉青小姐,這位是攝影記者林建民主任,林主任隨軍參加過東征,拍攝出大量優秀的戰地作品,今天各位尊敬的記者受黨部委派專門來采訪你,采訪內容是軍校的訓練和學習、軍民關系和青年軍人政治信念和人生理想等方面,這些你都熟悉,親身經歷的事例很多,就暢所欲言吧……好了,各位,人給領到了,哈哈!時間寶貴你們忙吧,我有點事出去一下就不參加了。”

  熊副主任給安毅送上杯開水就領著幾個下屬離去,這是記者們的要求,記者們擔心校領導在場安毅放不開。

  二十一歲的短發專訪記者葉青很有女人味,屬于那種不算特別漂亮但非常有女人味的人,白皙的臉月牙形的眼睛讓人倍感親切。她見安毅坐下后把熊副主任給的白手絹放在一邊沒拿來擦臉,便含笑問道:“安毅同學,你怎么不用手絹擦去臉上的油彩啊?”

  心不在焉的安毅正在低頭考慮怎么樣才能說服攝影師放棄拍照的問題,聽到葉青問話,想也不想隨口回答:

  “我哪里敢用熊副主任的手絹啊?上面的兩朵梅花肯定是出自他夫人之手,要是沾上油彩他回家就說不清了,萬一影響他家庭和睦怎么辦?我不是害了他嗎?不用那么麻煩,采訪完我回去洗洗就行了。”

  三個記者哪里會想到安毅一開口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最先明白過來的攝影記者林建民借扶眼鏡之機掩飾自己的笑意,兩個女記者呆了幾秒鐘,隨即放聲大笑起來,突然覺得眼前的安毅是這么的有趣,這么的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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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實話實說(下)


  “安毅同學,沒想到你這么幽默風趣,很好!我相信今天的鶶X將會很順利。”

  葉青含笑問道:“之前我們掌握了你的不少先進事跡,特別是你們與東郊林村民眾建立的軍民魚水關系,得到了中央黨部領導的高度評價,這也是我們今天采訪的重點之一,希望你不要拘束,暢所欲言,好嗎?”

  “啊?哦……可以,可以。”

  安毅坐正一些,但腦袋還是下意識地低下。

  葉青與采編主任周玉華對視一笑,相互點點頭開始采訪。

  周玉華攤開采訪記錄本提起鋼筆,林攝影師撥弄相機進行準備,葉青把雙手放在桌面上開始提問:“安毅同學,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安毅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實現祖國統一,建立獨立自主的新共和。”

  “很好,我們了解到你對軍閥割據的倒行逆施非常痛恨,在考入黃埔之前曾經有過一段難忘而精彩的經歷,當時你被軍閥楊希閔的叛軍抓去做苦力,挖戰壕對抗革命軍,不堪忍受之下你毅然投身到革命軍隊一邊,參加了著名的龍眼洞攻堅戰並立下赫赫戰功,非常了不起!能對我們說說當時你的思想轉變過程嗎?”

  葉青顯然在采訪之前做足了準備。

  安毅聽完她這一大段話非常感慨,心想中國記者為何在哪個時代都這樣?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到了他們嘴里,竟然能說得這么堂而皇之無比高尚。安毅心里很是抵觸,想了想決定按自己的想法來說,也讓這些記者們今后長點記性:“記者同志,你們是想聽真話呢,還是想聽場面話?”

  幾個記者驚訝地對視片刻,葉青頗為不解地回答:“當然要聽真話了,新聞和專訪的原則就是真實。安毅同學,你不要有什么顧慮,我們只有一個要求,實話實說就行。”

  “實話實說?”

  “對,實話實說!”

  安毅點點頭:“那好,我被滇軍抓去是事實,但是我不用挖戰壕而是開車運東西,雖然沒日沒夜的干累點,但要比那數千名被槍口頂著挖戰壕累得死去活來的民夫強上百倍。至于你問我為何投身革命軍,當時我腦子里根本就沒有這個覺悟,只是看到一個十五歲不到的孩子因不堪忍挖戰壕的痛苦而逃跑,結果被監管我的滇軍連長槍殺在我腳尖前面,我才憤怒的。當時我很難過,質問那個開槍的滇軍連長一句卻被他猛踢兩腳,我更憤怒了,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主意要收拾他,結果第二天他被我擰斷脖子,我心里也就舒服了。”

  幾個記者頗為驚訝地再次相互對視,葉青苦笑了一下問道:“那么,是什么力量促使你奮不顧身,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開車沖進敵陣的?”

  “是老宋那家伙提醒我的……不認識?我介紹一下,老宋就是一期畢業的宋希濂,和蔣先云、陳賡、陳明仁、胡宗南等等都是我早就認識的好哥們兒。老宋當時是特務連的副連長,偷偷潛入龍眼洞滇軍陣地后方偵查,恰好碰到運送物資到滇軍陣地無法逃命的我,當時戰斗非常激烈,老宋告訴我滇軍的火力很猛,要不開車沖進敵陣搏一下,對面的很多兄弟就會從此倒下!當時我剛擰斷那個滇軍連長的脖子,感覺自己的腦袋熱乎乎的,聽完老宋的打算想都不想就跟他干了,結果老天有眼真讓我們打亂滇軍部署,成功了,哈哈!”

  安毅停下立刻補充一句:“在這兒我得提提宋希濂,這家伙是個有勇有謀的悍將,行動開始不久,他讓我在滇軍陣地后的警戒哨旁停下,車沒停穩他提兩只駁殼槍撲下去了,左右開弓轉眼打死三個滇軍,扛起沙袋上的機槍就爬到車頂上,我開車他射擊,他至少打死打傷二十個以上的滇軍官兵,這才最大程度地攪亂滇軍陣地打擊滇軍士氣,他居功至偉啊!可這小子是個實在人,到現在他對這段激戰一個字也沒提,我佩服他!與老宋相比,與那么多東征南伐浴血奮戰的弟兄們相比,與成百上千的烈士們相比,我安毅這點破事算什么啊?對吧,各位?你們得好好報道一下老宋,總不能讓真正的英雄這么默默無聞吧?”

  記者們面面相覷,都愣住了。安毅的講述雖然沒什么精神升華,但非常真實,三人細細一想,在那種情況下也真難有什么思想斗爭和覺悟猛然提高,這就讓他們的采訪難以進行下去了。

  “那么你是怎么想到把兩面黨旗和軍旗插在車頂上的?要是你沒有對革命軍隊的向往,也沒有較高的政治覺悟,你怎么能想到這么做?”

  葉青果然是經驗豐富才思敏捷的專訪記者,一下就抓住了焦點中的焦點,讓其他兩位同行精神大振。

  誰知安毅的回答讓他們再次大失所望:“那不是我干的,還是那個宋希濂的手筆,這家伙把兩面破旗子綁上去的時候把我嚇得半死,對他說這樣沖進敵陣還怕不被子彈打成馬蜂窩?可老宋說得在理啊!他說要是沒這兩面旗幟,不但滇軍向咱們開火,對面的弟兄們看到一輛卡車發瘋似地撞過來也會開火,與其前后遭罪,不如搏一搏對面的弟兄們看清楚了手下留情,這樣或許咱們倆的小命更有保障些。事實證明,宋希濂同志是非常英明的!”

  采訪隨之僵住了,葉青站起來示意兩位同事跟她出去一下。

  安毅看著三個記者垂頭喪氣地走出門外低聲商量,感到心里非同一般地暢快,心想小樣的以為老子治不了你?CCAV的節目老子看了十幾年,這一套套的玩意兒比你們玩的順溜百倍!

  三個記者商量一會兒再次回來,兩個主任緩緩坐下,葉青卻走到電話機旁一陣猛搖,接通后說道:

  “我是黨報編輯部的,給我接黨部二局……大姐啊,你那弟弟可把咱們害慘了,這小子貌似忠厚其實大奸大惡啊!滿嘴抹油、詭計多端咱們卻束手無策,大姐你得評評理主持公道啊……這樣?嗯……嗯……太好了!謝謝大姐……安毅,過來!聽電話!”

  安毅心知壞了,只能硬著頭皮過去,接過氣鼓鼓的葉青遞來的話筒放到耳邊:

  “我是安毅……呀呀,龔副局長……行行行!龔大姐啊,小弟就這水平,思想境界還有待提高啊,現在不正是在軍校廢寢忘食嗎……好好!大姐,小弟只有一個要求,要是答應了,小弟立馬配合,就是要小弟當場寫血書都成啊……哈哈,大姐別笑,這都是小弟的肺腑之言……對,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能拍照……什么原因……哎呀,大姐,這說起來就沒意思了……既然你一定要聽小弟只能獻丑,原因就是小弟長得太帥,要是這副光輝形象印在報紙上,會讓很多女同學女戰士荒廢學業耽誤正事的……哈哈!大姐同意就好,不許反悔……哈哈!行!記住了,小弟下周有假立刻前往府上覲見!”

  安毅放下電話大出口氣,發現三位記者都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



第四十八章 可憐的匪兵乙(上)



  黃埔軍校交通船追逐夕陽逆流而上,駛向上游的廣州城,船上的官長們和三位記者在熱情交談,記者們對軍校的印象極其深刻,深感這個四面環水的革命大熔爐里藏龍臥虎,人才輩出。

  葉青和熊副主任等人坐在左舷硬椅上低聲交談,她將采訪情況簡要告訴大家,並說出其中的不少精彩之處。

  她介紹說安毅端正態度實實在在地接受采訪之后,給大家帶來的感觸實在太大,特別是安毅對林村問題的認識和見解,足以令三人刮目相看。安毅的觀點是:林村是中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典型代表,這種以宗族道德意識和傳統觀念來統治和約束每一個成員的自閉村鎮,在幾百年動亂不止的中國遍地都是,為了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他們不得不抱成一團,政府不應以強硬的行政命令和執法手段去管理他們,而是應該主動溝通,建立信任,可以從幫助這樣的村鎮建立起一支相對正規的聯防隊伍入手,尊重他們的道德傳統和生活習俗,為他們培養自己的管理人才,請他們中具有影響力的代表走出來多看看,循序漸進,一點一滴去改變他們落后的觀念,讓他們真正看到變革帶來的實惠,這樣才能建立牢固的黨群關系、軍民關系和有效的行政管理制度。

  最后安毅還補充一點:他認為這樣的方式同樣適合于對待全中國的少數民族,因為國民政府正在壯大,總有一天會統一中國的,中國少數民族占據幾乎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數十個民族擁有幾千萬人口,如何處理民族關系將是政府不得不面對的難題,林村,只不過是一系列難題中的一個小小難題而已。

  葉青說完不解地問道:“這個安毅實在令人難以捉摸,外表斯斯文文的,卻常說一些粗言俗語,看似大大咧咧滿口胡說八道,卻又讓你無法批駁,細細一想甚為有理,而且某些新穎的觀點和獨到的見解令人耳目一新,令人難以置信如此深刻的見解居然會是從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嘴里說出來的,總覺得沒有深刻的思考和豐富的閱歷根本就不可能辦到。”

  教官們也有類似的看法,不過見多不怪后習以為常,反倒覺得安毅本來就該是那樣。

  健談的熊副主任沒有開口,自從上一次偏聽偏信誤會安毅之后,內疚的他對安毅展開深入細致的調查,可以說沒有幾個人比他更了解安毅。葉青看到熊副主任的樣子知道他有自己的看法,于是連聲催問。

  汽船將要接近碼頭,熊副主任想了想簡單地說了幾句:“如果,你看到一個人不滿二十歲的人為了安葬自己的死難同袍,在寒風中連續不停地挖土扛石頭,一直干到手上的血泡傷疤變成老繭;如果你看到他為一個初次見面自卑自閉的兄弟擦洗滿身的疥瘡膿包,小心上藥天天如此直到康復;如果你看到他被誤解被歧視之后,仍堅信誤會總有消除的一天,一如既往地對你保持微笑和尊重;如果你看到他用自己的言行帶動身邊的所有人天天進步……那么,他的任何表現你都能理解,他做出任何成績你也會覺得理所當然。”

  走上碼頭的葉青細細品味熊副主任的話,似懂非懂,他身邊的攝影師林建民則不無遺憾地說:安毅長得很英氣,一定很上鏡,不願拍照可惜了。

  安毅自己則沒有任何的遺憾,經過這次采訪,他仿佛突然想通了很多東西,與記者們道別之后他下樓洗去臉上的油彩,走出校本部的一剎那,從容和自信再次回到他的臉上,一路上他非常大方地和學友們打招呼,遇到呼叫的他停下腳步問有何吩咐,和氣地與圍上來的學友們坦率交談,“奶奶的”、“兄弟我”這樣的口頭禪照樣一個接著一個,不管你笑也好驚訝也好反正他就是這樣,向大家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面,不願意背負什么心理包袱,虛情假意的確活得很累。

  次日下午五點半,安毅跟隨血花劇社的弟兄們走下碼頭進入廣州城,在南關戲院旁的一個師兄的家里與劇團的其他成員會合。陳賡幾個抽出時間趕來演出的學長們見到安毅非常高興,好奇地詢問小師弟是怎么走進藝術大家庭的?

  蔣先云等人繪聲繪色一陣介紹,讓大家笑得直捧肚子。

  安毅等學長們笑完,鄭重地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加入以前是自己的認識不夠,現在想通了一點也不后悔,願意為劇社盡心盡力。一席話讓學長們驚訝之余深感滿足,大家知道憑著安毅的能力和一貫的表現,除非不願意,只要他願意一定會做得很好。

  用完簡單的晚餐已經是六點半,四個學長雇來幾輛人力車,把道具先拉到女師大,大部分人步行前往。

  剛到女師大門口,劇社一行就受到師生們的熱情歡迎和接待。

  金慧淑和潘慧勤兩位看到思想落后的安毅赫然在列,非常驚訝也很高興,不停地問安毅是怎么提高認識的?

  安毅樂呵呵一個勁兒地打呵呵,幾句話繞來繞去,就讓兩位具有先進思想的女中豪杰迷糊了,兩人忘了剛才的問題,非常自豪地為安毅介紹起自己學校的歷史和現狀,賀衷寒、蔣先云等人把這一切看在眼里佩服不已,再一次領略到安毅高超的忽悠水平。

  忙忙碌碌之后已是晚上八點,能容納兩千二百余人的禮堂里座無虛席,與學長們坐在舞臺右側深處的安毅看到主持人金慧淑身穿紅色旗袍的倩影,傾聽她熟悉的聲音,微微嘆了口氣:“如此風度,不去做專業主持人實在可惜了!”

  這次兩校劇社合作會演的節目豐富,有合唱、舞蹈、民樂演奏和獨幕話劇等,這次血花劇社與師大劇社第一次合作演出深受歡迎的《還我自由》是重中之重,所以也是準備過程中最花時間和精力的。

  血花劇社新編的劇目《覺醒》放在最后,安毅今晚的唯一任務就是扮演《覺醒》里面的匪兵乙,剛一出場就被當地覺醒的民眾領著打進城里的革命軍一槍打死,要求匪兵乙被打死后偷偷爬到后臺,馬上換上革命軍的衣服,立刻跟隨在一群學長們的屁股后面沖上舞臺擺個造型閃耀亮相,形成大軍壓境、革命勝利的聲勢就算完成了,出場時間不到一分鐘,難度並不大,所以也沒人為此特別指導戲份不多的安毅,安毅也就能夠優哉游哉地欣賞師大美女們的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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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可憐的匪兵乙(下)


  前面的兩個合唱、一個獨舞和女師大的獨幕話劇贏得了陣陣掌聲,安毅卻覺得內容平淡乏善可陳,接下來的民樂演奏卻讓安毅非常驚訝,《步步高》等三首廣東音樂傳統曲目演奏得非常精彩,參加演奏的女生們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個,琵琶、二胡、揚琴、笛簫等民族樂器的演奏技藝非常嫻熟,相互之間配合默契,從容自信,一個個或是嬌美,或是婀娜的女生在明亮的燈光下是那么的溫婉動人,使得安毅突生一個想法:要是和平時期,老子立馬退學,使盡一切手段把這十二個寶貝兒拐走,也成立個女子十二樂坊,全國巡回演出一圈再前往歐美各國,哪兒錢多就上哪兒去,將作曲、配樂、劇務、策劃、經紀人、經理、教導員和男保姆等數職容于一身,整天躺在花叢里,數錢數到手抽筋。

  這個精彩的節目結束,《還我自由》隨即開始,這是一幕反抗封建家庭包辦婚姻的劇目,由于李之龍在海軍局身居要職,早已退出了劇社,原本由他反串的女主角現在是由真正的女生潘慧勤主演,男主角仍舊是廖斌,陳賡出演的地主婆現在由女師大的另一女生出演。

  節目開始,地主家的長工廖斌挑著一擔柴下山,地主的女兒潘慧勤領著大汗淋漓的老廖走進后院放下重擔,從胳肢窩下方掏出手帕心疼地給老廖擦汗,老廖激動地捧著地主女兒的手,兩人四目相對,欲言無聲。

  這時,地主婆無聲無息出場了,一陣矛盾之后,改演家丁打手的陳賡和黃埔二期的老黃等人兇神惡煞沖上臺來,將老廖打翻在地,將地主女兒五花大綁,嚴刑拷打,痛責她不守婦道等等罪行,直打得“遍體鱗傷”,由老地主扮演者李繼洲下令拖走……

  臺下嗚咽聲一片,淚花飛舞,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婚姻自由”,立刻從者如云,吼聲震天,“打倒地主階級”、“打倒包辦婚姻”等吼聲接踵響起,震耳欲聾,把大幕右側的安毅嚇得不輕。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演出已經圓滿結束了,臺下掌聲雷動,歡聲不絕,兩校劇社的第一次劇目合作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接下來的詩朗誦安毅沒空欣賞了,被叫到后臺幫助學長們準備《覺醒》劇目的演出,搬道具掛背景紙板等忙的不亦樂乎,卸妝完畢的潘慧勤等女生也跑過來幫忙。

  由于剛才的演出非常成功,弟兄們都很興奮,沒有人記得該向第一次參加演出的安毅提醒點出場時該注意什么之類的,幾位學長大腕兒沒人幫安毅忙搬東西只顧和美女交流心得體會,安毅在劇務的指揮下干這干那,轉得像陀螺似的,當演出正式開始之后沒顧得上喘口氣,又被三期的老周像趕羊似的轟進后臺一間小房里,隨著幾個匪軍扮演者手忙腳亂地找衣服尋木槍,準備出場。

  由于《覺醒》劇目長度只有十分鐘,準備時間非常急促,加上后臺小房間正好燈泡出問題,本就光線昏暗,還一閃一滅的,滿頭大汗的安毅飛速脫下衣服,手忙腳亂地抓起桌上的匪兵服換上。

  沒想到由于太過慌亂,另一位學長恰好把自己脫下的灰色革命軍軍服壓在了土黃色的匪兵服上面,安毅根本沒注意拿起就穿上了,連革命軍的帽子也都戴上。

  安毅好不容易撿起地上的破木槍,上場的喊聲已經響起,于是就貼在幾個飾演匪軍的學長身后穿過幽暗的走廊,還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跟著前面的四人沖上舞臺。

  他擺好架勢,舉起破木槍,抬頭就看到蔣先云扮演的革命軍團長、賀衷寒扮演的政委和陳賡扮演的農民自衛隊長這三個英雄人物已經威風凜凜地站在了假山上,率領幾個革命軍和一群拿鋤頭鍘刀的農友苦大仇深地怒視自己幾個。

  由于安毅身材高挑,極為醒目,又站在老黃扮演的匪軍團長身后一步,位置最靠近舞臺邊沿,臺下兩千多觀眾很快便發現了身穿一身革命軍服裝威風凜凜的“匪兵乙”,議論聲疑惑聲逐漸響起。

  好在自衛隊長陳賡反應迅速,揮手指向安毅大聲喊道“看,這個混進革命隊伍的敗類,今天絕不放過他!”

  蔣先云和賀衷寒也迅即反應過來,非常默契地同時喊“打!”,槍擊的效果聲噼噼啪啪響起,安毅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顧緊記要求應聲而倒,三下兩下跟隨幾個扮演匪兵的弟兄們爬到幕后,飛也似地趕往小房間,昏暗之下好不容易擠進去再次出錯,拿起身邊學長換下的匪兵服裝飛快穿到自己身上,蹲下摸索好一會兒才找到武裝帶,扎上之后再次落在了人群后面。

  安毅抄起破木槍急忙趕上,尚未能停下喘口氣,臺下的歡呼聲響起,馬上跟隨幾個學長沖出場,三下兩下爬上弟兄們特意為了突出他的形象而特定的最高處,舉起破步槍按規定擺出個勇往直前的造型。

  誰知他擺了很久姿勢,臺下不但沒有掌聲沒有歡呼聲傳來,反而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讓臺上擺出漂亮造型的弟兄們郁悶不已。

  明亮的舞臺燈光下,主持人金慧淑見到“匪兵乙”站在革命隊伍中的最高處,一副奮不顧身的樣子非常顯眼,立刻明白出漏子了,她慌忙跑到工作人員身邊疾呼閉幕,沒等大幕完全合上就跑到一群革命軍的造型前面,氣憤地指著站在最高處的安毅大聲質問:“安毅,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故意搗亂嗎?”

  安毅看到大幕緩緩合上,整個人不由松懈了下來,突然聽到有人質問自己就望了下去:“是金小姐啊,有什么話等我爬下去再說吧,累死我了,這活哪里是人干的……”

  眾弟兄感覺不對,紛紛抬頭望了上去,赫然發現安毅竟然穿著一身的匪兵乙服裝,竟然還讓他站在最高處,立刻明白剛才臺下兩千多人異常反應的原因所在,看著安毅毫不知情的樣子,一時間氣得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蔣先云氣得原地轉了兩圈,指著爬下一半的安毅大聲罵道:“我操你奶奶的匪兵乙……”

  從這一天開始,總是喜歡給別人起綽號的安毅終于有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個綽號——匪兵乙!



第四十九章 突然的別離


  “立正……解散!”

  “安毅,你留一下。”工兵大隊隊副劉思桐訓完話叫住安毅。

  “是!”

  滿身軍裝被大汗濕透的安毅跑到劉思桐身邊立正,劉思桐擺擺手示意他隨意:“和我一起走走吧……安毅,最近你聽說什么沒有?我是說聽到什么校外的傳言沒有?”

  安毅緊緊步槍背帶:“這段時間我們區隊的訓練很忙,十天的野外拉練剛剛回來,接著就是三個科目的考試,弟兄們累得不行,每天都早早睡覺,我也有好多天沒到靶場加練了,校內發生什么事都沒工夫理睬更別說校外。怎么了長官?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馬上要北伐了?”

  劉思桐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一周來,你沒發現你的俄國師傅都沒有來學校嗎?”

  安毅停下腳步:“我找了柳申科夫兩次,聽說他搬回城里去了,這次野外拉練我們的專業教官互林大校也沒有和我們一起,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長官,請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慢慢走,邊走邊聊。”

  劉思桐壓低聲音說道:“兩周前,發生了‘中山艦’事件,有人想陰謀暗害蔣校長,國民政府的高級顧問主任季山嘉、海軍顧問嘉列等一批顧問團成員牽涉其中,我們軍中的一些人被秘密逮捕,學校的鄧教育長也受到懷疑,整個廣州城氣氛緊張啊!”

  安毅大吃一驚:“中山艦不就是學長李之龍管轄的嗎?他怎么樣了?”

  劉思桐輕輕拉一下安毅的袖子,走到道路旁的樹蔭下:“別喊這么大聲,怕人聽不見啊……正是,我知道你和他關系很好,所以我才告訴你這件事。你這個師兄相貌堂堂,能文能武,是個難得一見的俊杰,去年十月他就被國民政府任命為海軍局政治部主任,授海軍少將軍銜,上個月初海軍局長歐陽琳離職,他隨即被任命為代理局長,晉升中將軍銜,是咱們黃埔畢業生中絕無僅有的佼佼者,也是無數少女心目中的偶像,要不是這次事件,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可惜了……”

  安毅著急地問道:“不!我絕對不會相信老李會謀害校長,不可能!長官,能告訴我老李關在哪兒嗎?”

  “安毅,你冷靜點!”

  劉思桐四處看了看,低聲說道:“暫時關在一軍軍部,不過我聽說他沒有危險,這個時候你千萬別給他添亂,這件事情牽涉太廣,背景很復雜,不是你我這樣級別的人能夠明白的,何況你如今是一個軍校學員,有什么能力又以什么理由去看他啊?我知道你心地淳厚,誠信待人,無論是軍事技能還是理工知識都出類拔萃,可是在政治上你還有待學習,說得難聽點這方面你還很幼稚!誰不知道你安毅入學以來從不談論政治?誰聽到過你安毅的政治觀點和時局評論?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從軍人的角度來說你非常稱職,但是從古到今你見過哪位名將不懂政治?安毅,雖然我是你的教官,但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兄弟看待,不單是我,整個學校的大部分教官都認為你是難得一見的優秀人才,對你的期望非常高,誰都不願你在人生的道路上多走彎路,這,就是我今天找你談話的原因。”

  安毅難過地低下頭:“謝謝你劉教官!可你說我該怎么辦?”

  劉思桐拍拍他的肩膀:“你不需要怎么辦,而是需要冷靜思考。雖然你平時樂觀向上,風趣幽默,好像從來沒有憂愁,但我知道你內心完全不是這樣,從你在烈士墓施工工地上發瘋似的干活開始,我就看得出有什么事情刺到你心坎上了,否則,沒有一個正常人這樣折磨自己,而且一折磨就是十天!還好,柳申科夫顧問恰好出現,緩解了你的壓力,回來之后你跟他學射擊學拉琴都是我支持的,只需告訴上級你的各項知識已經遙遙領先于同期學友即可,楊大隊長在這點上也和我一致,但他不知道你心里苦悶。還不錯,你把槍法練出來了,你的琴拉得怎么樣我沒興趣,但我知道在目前軍校里沒有一個人的槍法能比得上你,你只是不願意出名故意隱藏,每次射擊考核或者比賽你都把自己的成績定在第三到第五名這個水平,別以為我不知道,不是誰都能在十五槍里打出的三個靶子彈孔分布形狀都一個樣,而你行。別以為自己聰明別人都傻,知道這件事的人是不多,但不止我一個,只不過大家尊重你,不願說出去罷了。”

  安毅羞愧地嘆了口氣:“長官說得對,很多時候我總以為自己聰明,可不久就發現自己很傻,所以我一直在琢磨,有時覺得心里虛的慌,很迷茫。”

  “我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和你一樣。”劉思桐苦笑一下,拿出老式懷表打開看了一眼隨即放回兜里:

  “好了,這件事我們可以在以后慢慢交流,但現在沒時間了,你的師傅柳申科夫就要離開廣州,都是因為‘中山艦’事件帶來的結果。他們乘坐晚上八點的船回國,此刻他代表顧問團撤離的教官正在校本部參加本校舉行的歡送座談會,另一些顧問也在中央黨部出席高層舉行的歡送會。他剛才在校本部的陽臺上看了一會兒你的訓練,委托我把他的手風琴送給你,通過翻譯對我說你是他最好的學生和最好的朋友,他為你驕傲,還說以后你絕對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將軍。我問他為何不親自交給你,他說不需要,朋友之間很多時候不需要語言來表達感情。”

  安毅驚訝地望向校本部:“他走了嗎?”

  “快了,還有十分鐘就要離開,是黨部派來的船,你現在去校門口等他還來得及見上一面……喂!小子你跑什么,方向反了……”

  安毅飛快跑回自己的營房,放下槍,推開圍在他床邊仔細欣賞漂亮手風琴的弟兄們,一把抓起手風琴轉身就跑,在弟兄們驚訝的注視下幾個拐彎就失去了蹤影。

  安毅剛跑到校門口,就看到一米八三的柳申科夫和另一個步科顧問在碼頭上與一群本校官長話別,焦慮的安毅對校門口企圖阻攔的值星官大聲吼道:“老謝,你娘的閃開,否則老子撞死你,跟你絕交!”

  老謝一愣之下,安毅已經像陣風掠過他身旁,只好搖搖頭低聲罵道:“狗日的小毅,今天吃槍藥了……”

  “老柳……”

  柳申科夫聽到熟悉的呼喚聲,立刻抬起頭,看到安毅背著自己贈送的手風琴快速跑來,對身邊的人說聲抱歉,大步迎了上去,走到停下腳步彎腰喘氣的安毅面前,扶起他的雙臂:“不喜歡我的禮物?”

  “不是……奶奶的老柳,走……走了也不打聲招呼……”

  大汗淋漓的安毅大口大口地吸氣,一把擦去臉上的汗水,根本不管圍上來的本校教官:“老柳,你答應過我的,要和我一起編寫一本新的射擊訓練教材,可你現在就走了,讓我以后有問題問誰去?”

  翻譯忠實地把安毅的話轉達過來,柳申科夫無奈地笑了笑,並指指自己的腦袋:“你已經把我這里面的知識搬空了,一定能自己編寫出一本更好的教材,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們中國有句話叫‘沒有不散的宴席’,哪怕我今天不走,明天也會離開,你知道我有妻子、孩子,我已經兩年沒見到他們了,還有我的戰友,我想念他們。我的朋友,你是個非常優秀的軍人,是我在中國唯一的朋友,我會想念你的,回去之后我會把我們之間的每一個快樂告訴我的妻子和朋友們,讓他們和我一起分享,祝福你!”

  柳申科夫大步上前,不顧安毅一身流淌的汗水,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安毅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默默看著柳申科夫和同伴在幾位工作人員的簇擁下登上船,回身與眾多送行的軍校官長們揮手告別。

  當柳申科夫最后向安毅揮手時,驚訝地看到安毅已經跳上岸邊碩大的石墩,緩緩地把手風琴背好打開固定皮扣,優美動人豪邁而傷感的奇異樂曲瞬間飄溢四方。

  “老柳,你奶奶的不是笑老子不會唱歌嗎?告訴你,老子不是不會唱,而是不願唱,今天就唱給你聽……”

  流暢悠揚的伴奏聲更加響亮,安毅的歌聲也隨之響起:“那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那天早晨,從夢中醒來,侵略者闖進我家鄉…….”

  安毅洪亮豪邁的男中音在手風琴的的伴奏下灑向江面,傳遍碼頭,在寬闊的江岸草堤上久久回蕩,所有人無比驚訝地注視著他,靜靜地傾聽這從未聽到過的動人樂曲,漸漸被歌詞中的濃濃情誼和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之情所打動。

  “我的上帝……他的音色竟然如此漂亮,竟然會唱出美妙的曲子來,真是難以相信……加瓦,是你傳授給他的嗎?”

  柳申科夫身邊的瓦西里驚訝地問道。

  汽船徐徐離岸,安毅的歌聲不絕于耳,柳申科夫竭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一雙藍色的眼睛緊緊盯著站立在石墩上的安毅:

  “不,瓦西里,這首曲子不是我教的,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太棒了!他的幾個彈奏技法錯誤全都消失了,他的水平將會從此上升到新的高度……特別是他的心靈,我聽出來了……再見吧,我的朋友,我永遠為你祝福……”

  “……如果我在,戰斗中犧牲,你一定要把我來埋葬……每當人們,從這里走過,都說多么美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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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溫情


  嶺南的夏季來得很早,春韻尚未淡去,夏風已撲面而來。

  安毅捧著個沉甸甸的紙袋在街口久久徘徊,像個失去目標的困惑旅人,他低著頭緩慢踱步,心里忐忑不安。

  這是他與龔副局長認識到現在的第一次踐約,不知道見面之后該談些什么,又該從何談起。

  經過幾個月的數次接觸和旁敲側擊式的打聽,安毅知道這個端莊美麗對自己關愛有加的女人,就是黨部機要局的副局長,專門負責黨務調查、保密工作和內部甄別事項,但安毅不知道這個部門就是簡稱“中統”的“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的前身,如今的中央代理組織部部長陳果夫將會成為這個部門的頭頭。

  左思右想之后,安毅抬起頭走進平整的石板街道,來到一扇普普通通的大門外看了一眼門楣上的門牌號,深深吸口氣抬手敲門。

  “來了……”

  輕盈的步點聲越來越近,大門打開現出龔副局長美麗大方的笑臉:“小毅,你好大的架子……傻站著干嗎啊?進來吧。”

  安毅禮貌地點點頭,抬腿跨進門檻,走出幾步大聲贊道:“這個小院不錯,外面看普普通通,進來一看綠意盎然,幽靜雅致,尋常人哪兒有這等生活品味……好香啊!一定是水煮牛肉。龔副局長,沒想到你還會做菜。”

  “唷!幾天不見,學會一套套的馬屁功夫了?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油腔滑調,沒個正經!”龔美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狗鼻子還挺靈的,竟能聞出水煮牛肉的味道來,但不是我做的,是一直照顧我的吳媽,她手很巧,能做多種風味的家常菜,聽說你要來,她一大早就去菜市場買菜回來了。進去吧,等等!我幫你把軍帽摘下……懷里捧著什么,怎么這么重啊?讓大姐看看。”

  “等一下。”

  安毅連忙走進客廳,將手中紙袋慢慢放在矮幾上,小心翼翼地撕開紙袋口,幾朵含苞欲放的水仙出現在眼前:

  “初次到來,不知送什么禮物,只好到花街買了盆水仙以表敬意。書上說水仙花清雅孤絕,暗香盈袖,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盆‘玉玲瓏’是花街譚老四鋪子里的珍品,他死活不賣被我搶來了,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想起就忍不住笑,哈哈!”

  龔副局長驚喜地走近矮幾緩緩蹲下,伸出圓潤修長的手指輕撫淡雅的青花瓷盤邊沿,動人的眼睛呆呆凝視生機盎然的水仙花,透出無限溫情,驚喜中自然洋溢的專注柔媚之態,讓安毅看得心搖意亂。

  “謝謝你,小毅,謝謝你!這是近年來我收到的最美最珍貴的禮物。”

  龔副局長站起來走近安毅半步,尚未說話,吳媽已經端著托盤進來,把幾碟精美菜肴放到桌上,晃眼看到水仙花,歡喜地小跑過來:“太漂亮了!這么大一盆,恐怕得二三十斤吧?就連我這老太婆都忍不住要看看……小茜,這位帥氣的小伙就是你常對我說的安毅吧?”

  “阿姨好!我是安毅。”安毅禮貌地鞠躬問候。

  吳媽高興地上下打量一番,嘴里嘖嘖稱嘆:“多俊俏的小伙啊!高高大大,一表人材,果然不出所料,能當得起我們家小茜誇獎的人不多啊……你們聊,我得去做菜,馬上就好!”

  安毅尷尬地摸摸下巴,坐到沙發上:“龔副局長,小弟一直承蒙你的關照,心里非常……”

  “小毅,你左一個副局長右一個副局長,是不是我龔茜不值得你信賴,交不起你這個小弟啊?”

  龔茜生氣地打斷安毅的話。

  安毅咧嘴一笑:“哪兒的話?是小弟錯了,小弟這就改過來,哈哈!龔局長,你……”

  “住口!你成心氣我是不是?安毅同志,請你把你的這盆花拿回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

  龔茜冷冷地站了起來,玲瓏的鼻翼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安毅嚇了一大跳,眼珠一轉站起來也不說話,彎腰低頭,側著腦袋很無賴地望著生氣的龔茜:“龔大姐,你生氣的樣子比平時的笑容更動人,這世界上能有幾個人有福氣看到如此真實的一面?小弟真幸運啊!”

  龔茜再也忍不住笑撲向安毅,把他壓在沙發上,劈頭蓋腦就是一頓粉拳,打得安毅咿呀慘叫連聲求饒,上菜的吳媽看在眼里,心疼地微微一嘆,仿佛自言自語地呢喃起來:“多少年沒見丫頭這樣開心了,心里苦啊……”

  看到龔茜打累了坐起來整理凌亂的秀發,吳媽欣慰地露出笑臉,擺好飯菜悄然離開,走進院子拿起精致的竹籃,習慣性地用手梳理一下本就一絲不亂的頭發,走出大門在外面輕聲關上。

  龔茜將目光從關閉的院門收回來,看到安毅蜷縮身子,橫躺在沙發上用手指挖耳朵,生氣地又給了他一拳:

  “死東西,這么不講衛生,馬上給我洗手去,否則不許吃飯!院子里有水龍頭,快去!”

  龔茜誘人的窈窕身影走向餐桌,儀態萬千地扣緊蠻腰一側因打斗而嘣開的旗袍扣子,理理秀發開始準備午餐。

  安毅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心里叫苦不迭繼續挖耳朵。剛才一段零距離的親密接觸和無間摩擦,讓陽火旺盛的他產生激烈的生理反應,小腹下撐起高高的帳篷讓他如何敢站起來?他只能蜷成一團,借以掩飾自己窘迫之態難言之隱。之所以斯文掃地地挖耳朵,那是因為他曾經聽老道偶爾提到過,閉上眼睛專心挖耳朵能夠讓失控的“老二”很快恢復常態,安毅直到今日才有機會檢驗老道的偏方是對是錯,結果三分鐘不到效果出來了——非常靈驗,安毅同志終于敢大大方方走到院子里洗手去了。

  安毅接過龔美人遞來的毛巾,大咧咧坐下:“好香啊!阿姨的手藝決不比粵香樓的大師傅差,這是什么菜?燒肉丸?”

  “對,我們紹興叫做紅燒獅子頭,聽說你們學校周主任也非常喜歡這道菜,只是我和他不常見面,也沒什么交情,雖是老鄉也難得在一起說說話。”

  龔美人說完,給安毅夾上一個金黃潤亮的肉丸:“多吃點,這是你們四川的水煮牛肉,要是喜歡,以后常到我這里來,大姐讓吳媽給你做。”

  安毅嘴里咬著肉丸,吃得津津有味,看到龔美人總是給自己碗里添菜自己卻不吃,連忙說道:“大姐,你也吃啊,我自己來就行了,這么好的菜你還指望我客氣?吃不完我打包走!”

  龔茜開心一笑:“看你吃得甜我高興!小毅,你們學校的伙食我知道,難以支撐你們那么大的訓練消耗,以后有機會你就來開開葷,要是大姐不在家你直接和吳媽說,讓她給你做,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樣,可不許見外啊!還有,以后再也不許你叫我什么龔副局長了,在工作場合可以那么叫,但是私底下決不許你叫,否則……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哇?大姐,你什么時候學會這么暴力的?”安毅又不正經了。

  龔茜放下筷子,給了他腦袋一下:“有你這么說老姐的嗎?怪不得葉青回來向我訴苦,說你這家伙把她們幾個耍得像遛猴似的,可把她們氣壞了。”

  安毅放下筷子低聲問道:“對了,大姐,既然你提起了小弟也問問,小弟自認沒什么出彩的地方,也沒什么名氣,可為什么黨部的《中央日報》會派記者采訪我啊?是不是大姐在背后照顧小弟?”

  “不全是。”

  龔茜放下筷子,拿起水杯輕抿一口:“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東征勝利之后全國震動,無數進步青年備受鼓舞,中山先生早就說過青年是革命的生力軍先鋒隊,所以從中央黨部到基層黨組織都開始轟轟烈烈的宣傳活動,你們黃埔軍校一直走在前面。東征是宣傳的重點,但不能千篇一律,全是東征的事跡,需要從各個方面樹立眾多的典型和模范,才能讓宣傳工作有聲有色,盡可能擴大覆蓋面。恰好就在這個時候,你們軍校政治部把你的優異表現整理成報告送到總部來,于是就有了對你的采訪。黨報的葉青也是浙江人,和我關系很好,她曾聽我說過你的一些事,接到采訪任務就來找我了解你的情況。我知道你的臭脾氣,表面上隨和大方,可骨子里戒心很強,在某些方面非同一般的執拗,可以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不過你做得圓滑巧妙,讓人抓不住你的把柄而已,于是就對她說要是你不合作就給我打電話,我來說服你。”

  安毅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看來我誤解大姐了。”

  “誤解什么?”龔茜感興趣地問道。

  安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為是大姐派去的呢。”

  龔茜微微一笑:“大姐是有這本事,但不會刻意去做,若不是你真的優秀,我不會幫一點忙。但是……小毅,你也知道大姐的工作性質,要想了解一個人的情況很容易,特別是你如今和所有的黃埔學子一樣也是個國民黨黨員,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你屬于大姐管理考察的對象,因此大姐知道你不少事情,你可別奇怪哦!今天大姐就想問問你,為什么你揣著那么多心事?”

  “我有嗎?哈哈……”

  “沒有嗎?”

  “有嗎?”

  “難道你沒有嗎?”

  “真的有嗎?”

  “你……我掐死你這小無賴,氣死我了……好端端的談話,讓你糊弄成這樣……我掐死你這詭計多端的小流氓……”



第五十一章 交心


  清洗好碗筷收拾完餐桌,安毅用潔凈的毛巾擦拭散發出茉莉花味道的手,看了看小盒子里的進口香皂,微微搖頭,心想偌大一個國家竟然連塊香皂也做不出來,悲哀啊!

  安毅掛好毛巾,穿過客廳來到龔茜的書房,看到書桌上端端正正放著一臺漂亮的手風琴,呆了一下佯裝沒看見,走到滿滿當當的書架前:“大姐這么多書?看來今天我得挑一兩本回去打發時光。”

  “匪兵乙,給大姐拉首曲子怎么樣?”龔茜柔美的聲音響起。

  安毅飛快轉過身來,看著笑顏率真的龔茜好一會兒,擺出一副不幸失足的懊悔樣子,難過地說道:“特務啊!老子今天上賊船了……”

  龔茜呵呵大笑:“你也有吃嗆的時候,呵呵……在女師大演出的糗事和送別俄國顧問柳申科夫的事,第二天整個中央黨部都傳遍了,你還以為自己真的能保密嗎?你這家伙,不搞點名堂出來你就不自在。不過你送別俄國顧問的事讓大家很感動,你們邵主任說你深情厚誼,尊師重道,中央黨部的人說你有情有義,敢做敢當,你們蔣校長說你坦蕩淳厚,赤子情懷,沒一個人因為兩黨之間的不快而將你的行為上綱上線,說明你這小子很有人緣。不過,你那滿嘴粗話得改改了,就連中央政府的高官們見了俄國顧問都很客氣地稱呼先生或者軍銜,你倒好,開口就是‘老柳’,口口聲聲自稱‘老子’倒也罷了,你竟然還敢當著那么多將校的面罵人家的奶奶,聽說當時就把你們那些官長們給嚇壞了,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才好。”

  “啊,這下玩大了……蔣校長也知道了?他、他沒罵我吧?”安毅焦灼不安地坐到龔茜的側邊椅子上。

  龔茜笑著說道:“沒罵,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器重,那天下午開完會,譚延闿先生率先提起這件事,對你的評價很高,蔣校長隨即點頭附和,頗為感慨地說有你這樣仁、義、禮、信的學生,十分令人欣慰。蔣校長這人平時不茍言笑,能讓他當著那么多元老的面贊賞一個人的例子不多,你應該好好珍惜才是,更應該收起你放蕩不羈的言行自我約束一些,可別到時候一不小心惹出亂子來。”

  “不對啊,大姐,校長的話里怎么缺了個‘智’字啊!”安毅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龔茜放下手中的報紙,將提前沏好的茶水輕輕推到安毅面前:“我弟弟果然聰明,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領悟力,很了不起,大姐沒有看走眼。小毅,也許你能體會得到校長這么說的意思了吧?”

  安毅仰頭嘆了口氣,盯著雕花天頂一動不動,龔茜知道安毅在沉思,也沒打擾他,拿起報紙悠閑地閱讀,哪里知道安毅此時的心里充滿了痛苦和困惑。

  一直以來,安毅都在為自己當初沒有好好學習中國近代史和中國革命史而滿懷懊悔,特別是“中山艦事件”的發生,讓安毅痛苦不已,極度自責。他覺得這么大的事件,史書上不可能沒有詳細記載,要是自己當初不放縱自己、不偏科多關心政治,多了解點自己祖國的艱難歷史道路,或許就能夠熟悉類似的歷史事件發生的確切時間、地點和牽扯的人物,就能提前做好應對,用盡一切手段保住自己的好兄弟李之龍。

  同樣令安毅懊悔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但沒有一件能比得上對革命史和近代史的無知讓他難過,他腦子里僅有的一點歷史知識幾乎全都來自于那些影視作品和游戲,來自于KTV中醉眼蒙松的哀嚎,這方面的所有知識他都交回給了老師,唯獨留下一身較為扎實的機加工知識和實踐中不斷總結的專業技能。

  在安毅的記憶中,蔣介石的形象是非常糟糕的,甚至還有點兒狂妄無知,可是他遇到的蔣介石和聽到周圍評論的蔣介石,與記憶中的截然不同,他兩次見到蔣介石並詳談過十幾分鐘的話,回去之后深感茫然,只有一點安毅是清楚的:

  在目前這個四分五裂、任由西方列強和日本人侵占踐踏的國土上,在一群橫征暴斂各自為政、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惜摧殘民生賣國求榮的軍閥里面,在經過一次次的各派實力對比和自己腦子里殘存的記憶相印證之后,安毅確信只有目前的國民革命軍才能拯救自己多災多難的祖國,至于以后的發展如何也只能聽天由命,因為,安毅不知道自己選擇了從軍道路之后,還能活多長時間。

  安毅之所以選擇從軍之路,並不簡單,他為此付出的煩惱與代價非常大,按照安毅原有的隨遇而安的性格,他根本就不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實現什么遠大理想,創造什么驚天動地的偉業,而是想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識結合自己的先進理念做個大富翁,彈指一揮就能腰纏萬貫,左擁右抱過著舒舒服服的開心日子,可是當他看到省港聞名的歐耀庭舉家避禍之后,看到滇軍毆打年老體邁的九叔之后,看到那個不到十五歲的孩子死在自己眼前之后,安毅的發財夢破碎了!哪怕有再多的金錢有再多的美人有再多的榮耀,卻沒有命去享受,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連自己小命都保不了,還奢談什么人上人啊!

  再一個,黃埔弟兄們的堅毅與執著,深深地震撼了安毅,這些為了一個自己都沒有搞清楚的主義甘願拿命去搏的弟兄們深深感動了他,也喚醒了安毅胸腔里傳承自中華民族祖先的如今卻沉睡過去逐漸冷卻的血脈,使得當初懷著好奇甚至有點玩樂心態去和黃埔驕子進行交往的安毅,終于認清了自己所面臨的現狀和前方崎嶇遙遠的道路。羞愧自責之下,身處方方面面壓力而且極度彷徨的安毅終于做出了艱難的選擇——從軍!哪怕一死也不枉到這個世界走一遭,何況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再死一次又有何妨?萬一死不了,豈不如中福利大獎一般這輩子大發了?哪怕到時兩兄弟同室操戈,安毅也覺得自己有辦法置身事外到某個世外桃源享福去了,等打完架再以著名愛國將領富有的華人華僑身份回家逛逛,說不定還能遇到自己當年痛恨的那幾個貪官污吏,想辦法修理修理他們狠狠出口惡氣呢。

  做出抉擇就不會再動搖,是安毅身上最為可貴的品質,盡管他走上了這條道路之后遇到越來越多茫然與失落,盡管遇到他這輩子中從未遇到的痛苦和挑戰,但是他絕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可是不后悔是一回事,遇到的難題又是另一回事,這些令他無比茫然卻又非常無助的一個個難題只要有一天不解決,他就無法得到一個安逸舒暢的心境,總是空落落的,毫無依靠之感……

  “小毅,你已經傻了一個多小時了,脖子受得了嗎?”

  龔茜給安毅端來杯新茶放在他面前,看到徐徐轉過腦袋的安毅雙眼中一片通紅,嚇了一大跳:“怎么了?眼睛紅得像兔子似的,是不是充血了?讓大姐看看……”

  安毅伸出雙手扶住龔茜的雙臂讓她坐下,擦擦眼睛靜靜地望著她:“大姐,小弟孤身一人無父無母沒有兄弟姐妹,只有大姐對小弟無微不至,時時讓小弟感受到家人般的溫暖,說句良心話,小弟早就想叫你聲姐,可小弟開不了口啊!別看小弟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干,唯獨不敢褻瀆大姐,之所以做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樣子,其實是小弟骨子里自卑,覺得高攀不上,也害怕太過靠近惹出禍端。大姐知道小弟在學校躲避政治社團的事,不是小弟自作清高不合群,而是小弟害怕啊!”

  看到龔茜感動而關切地靠上來,安毅伸出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大姐,聽小弟說完……前個月,我一個一期的好兄弟東征回來,當時小弟正好有假外出,就在粵香樓為他們幾個東征回來的老大接風洗塵兼慶功。三杯酒下肚,另一個留校做入伍生連長的兄弟遞給那個江西老大一疊家信,那位江西老大樂呵呵接過去馬上打開看,沒一會兒他突然哀嚎起來跪倒在地,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把弟兄們嚇壞了,我從他手里扯出那封家信細細一讀才知道,他們村鬧革命了,他爸因為拒不交出地契和財產被活活打死,他哥連夜去報復也被砍下腦袋掛在村口的柳樹上……第二天我那位江西老大不見了,什么也沒留下,也沒給我個信就不見了,他走的第二天國民革命軍連長的委任狀下來,可他人已經不在了。他的性格我清楚,話不多,是那種打仗不要命的人,他這次回去,恐怕那些殺了他家人的人要遭殃了,以他的軍事素質和手段,沒有一個人能擋得住他,因為我和他不只一次地商討過特種戰的戰法問題,所以我清楚。”

  安毅用力咽下口水,接著說道:“大姐,你不知道當時的氣氛有多難受,一群喝酒的弟兄們中間就有不同的兩個派別,和江西老大一派的幾個人當場掀桌子接著掩面痛哭,其他幾個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我怕啊……我怕有一天我會和這些好兄弟中的某一個對上了,軍令如山啊,大姐!小弟為了活下去只能去要了他的命,不管他和小弟曾經多好都無法避開,否則死的就是小弟……姐,你說小弟該怎么辦啊……”

  “小毅……”

  龔茜一把抱住痛哭流涕的安毅也哭了。

  好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的安毅輕輕推開龔茜,龔茜大步走出書房到院子洗了個臉,擰干毛巾拿回來遞給安毅:

  “小毅,姐知道你心里的苦,其實姐姐心里何嘗不是這樣?你說的情況其實姐都知道,但這不是普遍性的,只是偶然的個例,你不要太過悲觀了,現在雙方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嗎?包括這次‘中山艦事件’的處理也較為圓滿地結束了,你那個學長李之龍會很快就會獲釋的,只不過他不能再擔任軍職了,你不用太過擔心,今天你雖然不說什么,但是姐心里清楚,要不是為了李之龍,你今天不會來,咱們姐弟也就沒有今天的交心,小毅,謝謝你相信姐姐,姐姐很願意有你這個弟弟,也許你不知道,姐姐如今也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

  “姐,只要你願意,我永遠做你的弟弟!”

  安毅抬起頭期盼地看著她,

  龔茜的淚又再次流下,她伸出纖纖玉手,愛憐地梳理安毅的亂發:“姐姐今天好幸福啊,姐姐又有親人了……”

  “別說了姐,我心里難受……”

  “……小毅,給姐姐拉首曲子好嗎?”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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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經典詩朗誦(上)


  從龔茜那兒回來的安毅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感覺到自己踏實了,燦爛的笑容再次回到他的臉上。連日來他以無比輕松的心態順利通過一科科考試,弟兄們在埋頭苦讀的時候,他卻悠閑地四處竄門,和四、五期大批學友溝通感情,到哪里都廣受歡迎,笑聲朗朗。

  “小乙,我聽說北伐軍事準備會議已經開過幾次了,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將軍也來到了廣州,力主盡快進行北伐,主張進入湖南,支援唐生智部打敗吳佩孚的部隊,聽說最近一次會議已經通過了。”

  張天彝兩眼發光地看著安毅。

  躺在床上看書的安毅翻身給了他一腳:“奶奶的張天彝,你皮癢了是不是?以為含含糊糊變個聲調,老子就不知道你損老子是不是?”

  張天彝敏捷一閃,委屈地說道:“你這人怎么這樣?我不是叫你小毅嗎?你自己聽成小乙關老子屁事,何況小乙這稱號的主人可是浪子燕青啊!豈是你所扮演的那個匪兵乙可比的?也太自作多情了點兒吧!”

  眾弟兄聽了哈哈大笑,看到安毅吃虧的次數有限,能多看一會是一回,否則過一陣子就得分入北伐各部隊,從此后各奔東西了,能不能再見面誰也說不準。

  安毅這次還是秉承自己的好脾氣,知道弟兄們都想著即將到來的北伐之事,坐起來示意張天彝坐在自己身邊,摟住他的肩膀大聲說道:

  “老張,這幾天校本部擠滿了各軍的長官和黨代表,我聽留在校本部的前兩期師兄們說,你張天彝的名字如今成了香餑餑,至少有四個軍的七個師級主官點了你的名,你就放一萬個心吧!其他各位兄弟都沒必要擔心,本期咱們工兵大隊項項第一、名聲在外,校本部的評價是一專多能,早就被各部隊盯死了,就等著最后的方案下來他們立即把人領走。各位,還是趁現在這個難得的機會多交流交流感情吧,否則過幾天分往各部隊報到之后,想要見面就難了。”

  “老大,那么你呢?你不更搶手嗎,到底分去哪里,提前告訴弟兄們行不行?”

  對待安毅就像對待自己大哥一樣的尹繼南是河北冀州人,比安毅小三個月,正是那個入學不久染上疥瘡讓安毅服侍了二十多天的小子,病好之后尹繼南從此埋頭苦學拼命訓練,各科成績都名列前茅,在安毅有意無意的觸動下慢慢走出自卑,人也逐漸變得開朗健談起來。

  尹繼南的詢問引來弟兄們齊聲附和,安毅只好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實不相瞞,政治部動員我去中央黨部,訓練部動員我留校,教授部讓我做好第二批派往莫斯科或者歐洲軍校進修的準備……還有,如今在各軍擔任中級主官的一群學長們說要是不去他們那里,就跟我翻臉,以后兄弟都沒得做,弟兄們,你們說我該怎么辦?這人啊,太出色不好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出頭的屋檐先爛,還有一句叫什么來著……槍打出頭鳥啊!弟兄們,你們可要吸取俺身上的慘痛教訓啊!”

  弟兄們轟堂大笑,隨后罵罵咧咧,都說安毅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安毅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整理服裝背上手風琴出門去了。

  今天是五四青年節,分布在各軍中服役的很多學長、長官,以及廣東大學和女師大等高校的代表都要齊聚黃埔歡慶節日,晚八點將在大操場舉行盛大的文藝演出,“中山艦事件”發生之后高調宣布退出國民黨的師兄蔣先云也要出席。

  如今的安毅憑借拉得一手漂亮的手風琴告別了“匪兵乙”的痛苦生涯,終于成為樂隊的主要伴奏手。

  只不過由于賀衷寒的廣為宣傳,全校師生都知道安毅這個“匪兵乙”的趣事,好在安毅為人誠懇沒有架子,與任何一個學科的學友們都和睦相處,開朗隨和,大家見面時給他面子叫“小毅——小乙”,安毅討饒過幾次沒有任何效果也就順其自然了,還不時拿喜劇演員周星星在《大話西游》中的那句經典臺詞自我安慰——給我點時間,吐吐就習慣了。意思是你們這幫孫子盡管叫吧,叫叫我也就習慣了。可話雖如此,安毅對賀衷寒的大喇叭嘴一直耿耿于懷,總想找個機會報復他一下,無奈老賀已修煉成精,即將跨入妖魔行列,安毅百般無奈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如今賀衷寒已經與軍隊代表團前往莫斯科考察,安毅就悄悄做準備借機報復,反正賀衷寒人不在死無對證,由于北伐在即戰事緊急,各軍都急需基層軍事干部,自己還剩下十天八天就到第一軍報到,誰也拿自己沒辦法。

  安毅走向彩排的軍人俱樂部,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安小毅”,立馬回頭,看到金慧淑領著二十幾個師大美女走過來,連忙樂呵呵地打招呼:

  “金小姐,荒淫荒淫啊!(潮州國語:歡迎歡迎)哈哈,怎么又給小弟起了個名字,難道你就不擔心我老爸從墳墓里聽到,忍不住爬出來找你說理嗎?”

  女生們聽到這話,笑得花枝招展,金慧淑哪里聯想得到安毅的下作歡迎,聽他說得幽默有趣,也笑得直不起腰。

  潘慧勤笑完,拉上安毅走向俱樂部,邊走邊向他解釋。安毅這才明白過來:在五一那天晚上的聯合會演中,英俊陽光的安毅用手風琴演奏的那首優美曲子讓師大的女生們著迷了,加上安毅親切隨和、斯斯文文的樣子深受喜愛,大家不願再稱他“匪兵乙”,叫“安毅”又顯得過于生份,叫“小毅”又顯得太過那個,有個才女靈機一動叫出了“安小毅”這個名字,于是很快就在整個女師大叫開了。



第五十二章 經典詩朗誦(下)


  緊張的準備之后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八點,燈火明亮的大操場上早已聚集了三千余名黃埔師生和各高校的四百余名學子,規模空前,氣氛熱烈,好在早已從中央黨部調來了最新的音響和新式麥克風,否則坐在后面的黑壓壓一大片,能否聽見舞臺上的說話聲音都成問題。

  領導講完話后表演開始,晚會在一百多名黃埔師生的大合唱“怒潮澎湃黨旗飛舞”中拉開序幕,擔任伴奏的安毅看到臺下的嘉賓嚇了一跳: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的竟然是本來百忙之中無法抽身的蔣校長,校長左右位置分別是兩位赫赫有名的黨國元老譚延闿和朱培德將軍,其他各軍將校如眾星捧月分布周邊,就連龔副局長也坐在校長的后排,正與上司陳果夫低聲交談,臉上掛著安毅熟悉的矜持恬淡的笑容。

  安毅猶豫了,思想斗爭空前激烈:是繼續按照原計劃報復老賀呢,還是放棄這個機會另尋良機?他就這么苦苦權衡分析利弊,大半的節目演出完畢就快到安毅表演的詩朗誦,接著就是最后一個節目大合唱《北伐之歌》。

  眼看時間將至,安毅深感機會難得,最后一刻終于下定決心,心想畢業之后再想尋找這樣近乎萬眾矚目的報復機會就難了,只要自己不太過分,大家笑完就算完了,想必不會追究什么責任,老子給你帶來快樂你還揪老子小辮不成?特別是通達的蔣校長,就算他無比器重的蔣先云公開宣布退出國民黨,校長也沒有因此做出什么懲罰,照樣一如既往地重用,這就給安毅打了一針亢奮的強心劑。

  主持人報幕完畢,身穿銀灰色文人長衫,戴著一副知識分子眼鏡的安毅從容登臺,剛向臺下深深鞠躬,不知誰在黑壓壓的觀眾中搗亂大喊了一聲“匪兵乙”,立刻引來全場的哄然大笑。

  安毅站在麥克風前,無奈地搖了搖頭,臺下又是一片笑聲,就連表情嚴肅的蔣校長也掏出手帕捂住了嘴,距離不遠的龔副局長更是笑得珠花亂顫,美不勝收。

  安毅呆呆地等候笑聲停下,無比痛苦地說出第一句話:“如果大家笑完了,我就開始了啊……詩朗……”

  沒想到笑聲再次響起,此起彼伏,臺上的安毅頗為無奈地哀求道:“同學們,讓我把詩朗誦的‘誦’字念完,大家再笑好嗎?”

  這一來更不得了啦,臺下臺上笑聲一片,經久不停,要不是鄧主任站起來揮手制止,還不知道笑到什么時候。

  “各位尊敬的師長、各位尊貴的來賓,同學們,由于賀衷寒學長前往莫斯科考察,無法參加今晚這個具有深遠意義的青年節,他感到無比的遺憾和傷感,臨行前揮毫潑墨一氣呵成賦詩一首,並寫下洋洋灑灑的問候語,委托本人宣讀朗誦,向所有師長、來賓和同學們致以節日的祝賀!”

  掌聲雷動,歡聲一片,無數青年無比期待的才子賀衷寒的佳作可不是那么容易聽到的,加上今天的喜慶節日以及賀衷寒寄予的一片深情厚誼,怎么不讓人激動和歡呼?

  安毅冷靜地等待掌聲停下,在數千雙眼睛的注視下,從長袖里拿出稿子,擺出個激情即將迸發的姿勢開始大聲朗誦:

  “詩一首,《我的愛情宣言》。作者:賀衷寒,括號:字君山(笑聲又起)……寫在新體詩前的祝賀語:值此月朗星稀陽光燦爛之佳期,(臺下紛紛質疑用詞不對但安毅不為所動),衷寒大醉酩酊偶有所得,賦詩一首拋玉引磚,喜不自勝嗚呼哀哉……”

  臺下驚愕過后,笑成一片,不少人紛紛議論老賀不該是這么臭的水平,立馬有人大聲批駁說沒聽到“大醉酩酊”嗎,老賀可能喝多了;臺下的蔣校長等師長則非常驚訝,心想這個賀衷寒到底怎么了;幕后的蔣先云本來心情不太好,聽了安毅的朗讀再拉開條縫看看安毅的表情,突然明白過來,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狗日的賀衷寒,這兩年來你事事與老子作對是嗎?你這孫子也有今天……

  安毅可不管那么多,他大手高舉,聲情並茂地“啊——”了一聲,隨即進入了詩歌的正文:

  “啊——我的愛人……如果你是天上自由飛翔的小鳥,我就是那支黝黑發亮的獵槍;如果你是水中盡情暢游的魚兒,我就是那把無比鋒利的魚叉……”

  笑聲再次轟然響起,聲震云霄,無數兄弟手捧肚子笑得東歪西倒,嘉賓席的顯貴們也不記得用手帕捂嘴了,笑得一顆顆大牙原形畢露,蔣校長一邊笑一邊猛罵“娘希匹”,龔副局長身邊的陳果夫笑到差點兒坐在地上……

  安毅一如開始的嚴肅,像個陶醉在詩詞意境中的行吟詩人一樣,等笑聲稍停立刻拔高聲調:

  “啊——我的愛人……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在這個美麗的夜晚,在萬眾矚目之下……我要大聲告訴你:為了這個晚上,我已經修煉了兩百年……你就從了我吧!哪怕,我用兩百年換一個晚上,也無怨無悔,海枯石爛!”

  震天的笑聲中,一臉嚴肅的安毅匆匆退場,走出幾步似乎記起沒有謝幕,又轉了回去,向臺下深深鞠了個躬這才大步退下,一本正經卻無比滑稽的動作,讓本就笑得快要抽筋的幾千人徹底崩潰。

  接下來的最后壓軸戲大合唱慘不忍睹,兩百名合唱隊員看到毫無笑容的安毅在一旁賣力伴奏,條件反射之下情不自禁咧開嘴邊唱邊笑,一首豪邁的曲子唱得像菜市場的吆喝,臺下見此情景,再次笑倒一片,只有我們的安毅同志在歡樂得東歪西倒的樂隊中如鶴立雞群般投入,從頭到尾沒有拉錯一個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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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意外的收獲(上)

  安毅的陰謀得逞了,兩天來沒有任何一個教官或者校領導為此找他的麻煩,每個人見到安毅都笑得親熱無比,聽說當晚蔣校長是一路笑著回廣州城的,讓很久沒見過校長露出笑容的侍從官們感嘆不已。

  報復的效果遠遠比安毅的預計還要高出很多,“賀衷寒”的新體詩《我的愛情宣言》在短短兩天之內風行于黃埔,流行于廣州各大高校,估計很快就會成為時代的經典名篇。至于有人懷疑這是安毅惡作劇的問題,安毅根本不予理會,問急了就收起笑容,鄭重地拋出一句托詞: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哪兒有這個水平啊?

  下午四點,安毅照樣和小師弟尹繼南一起來到馬術場進行一周兩次的訓練。

  幾個基層教官經過三個月的接觸,與安毅已經非常熟悉,從安毅第一次掏出名煙行賄開始,文化不高的三個馬術教官就喜歡上了這位聰明謙遜不惺惺作態的學生,所以向安毅傳授騎術非常賣力,安毅的進步也很快。

  身高一米七二,高鼻闊嘴、單眼皮的尹繼南其實長得並不差,雖然話不多也很少有笑容,但甩掉自卑的心理包袱后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他從小跟隨自己父親,幫鎮子里的大戶人家養馬,貧苦的童年歲月枯燥的少年生活反而讓他練就一身過人的騎術,對相馬和馬病的防治也很有一套。安毅在數月前的一次聊天中獲知這個情況后,就一直拉著這個小師弟一起練,不懂之處虛心請教,從不覺得丟臉,讓尹繼南感動之余次次相伴,傾囊傳授。尹繼南也因此受益匪淺,開朗自信多了,逐漸把自己在馬背上才有的那種自信心帶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去。

  哥兒倆在寬闊的泥土場地上來回馳騁,技術好的尹繼南依舊在顛簸的馬背上端槍瞄準,繼續練他的騎射。安毅沒有達到這個水平,只能在快速的奔馳中體會射擊師傅柳申科夫告訴他的騎射訣竅,尋找快速移動中那個一閃即逝的最佳射擊時點、以及如何駕馭馬匹獲得最佳的射擊姿態等。好在教官們大方好說話,跑累一匹馬再給換一匹,安毅兩人能獲得更多的訓練時間。

  渾身大汗的安毅栓好馬,愛惜地拍拍馬脖子,大步走向涼棚,提起自己的帆布挎包,來到三位坐著吸煙聊天的教官面前,未語先笑:

  “幾位老哥,小弟我馬上就要畢業了,再下去恐怕能見到幾位老哥的時間不多。這是小弟的一點心意,收下吧,幾位老哥對小弟如此關照,小弟銘記在心。”

  三位教官看到安毅從大袋子里拿出三條“老刀牌”香煙,連同三個黑色小布袋一起放在粗糙的方桌上,頓時停止說話,眼睛睜得圓圓的。

  三個人中的小頭目老汪一把抓起小布袋,拉開袋口繩子,驚訝片刻將袋子放到桌上拉開袋口:

  “小毅,這袋子里至少三十個大洋,這份厚禮哥幾個可不能收,平時你對咱們夠意思的了,再收下你這錢實在是說不過去,何況教你騎馬原本就是咱們的責任,你拿回去吧,這份情義咱們哥幾個心領了。”

  “汪大哥不喜歡錢?難道喜歡我送你文房四寶不成?哈哈……別跟小弟生分了,這點錢並不多。幾位大哥都是北方人,離家千里不容易,每走一步都是錢。本來想送幾位大哥每人一箱好酒的,但是軍紀森嚴,不敢違背,只好讓幾位大哥自己去買了。”

  安毅大大方方地將桌上三個小布袋緩緩推到三人面前。

  看到三人還要推辭,安毅一屁股坐下,誠懇地說道:“小弟知道你們的調動申請沒能批下來,這實在不能怪校本部的長官們,騎術教官本來就少,一直都是幾位老哥在苦苦撐著,慧眼識才的李副校長他們能讓你們調走嗎?其他教官雖然文化高,馬也騎得漂亮,但兄弟知道那大多是哄哄上峰和女人們高興的花架子,真打起仗來逃命都夠嗆,所以幾位大哥還得留在這兒。今晚小弟有幸陪李副校長出去參加個社交聚會,我會跟他老人家說說,哪怕不能讓幾位大哥參加北伐建功立業,也力爭說動他老人家給幾位大哥提上一級……別客氣!這是你們該得的,目前學校的晉升太過注重文化,很不合理,身處亂世不是文化越高就越能打仗的,我相信幾位老哥總有帶兵的那一天。好了,小弟也不願說什麼客氣話,要是以后在外面能再見到幾位大哥,小弟一定請幾位大哥好好地喝上一杯。哈哈,后會有期!”

  三個仍是尉官的北方漢子無比感動,盯著安毅和尹繼南走出二十米仍說不出話來。

  沉默寡言的教官胡家林眼看著安毅遠去,終于咬咬牙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老汪追了出去:“小毅兄弟,請留步……”

  安毅和尹繼南聞聲停下轉過身,看到被其他教官稱為胡子的胡家林跑來,連忙笑著問道:“胡大哥,有事嗎?”

  “有事!”

  胡家林指指安毅身邊的尹繼南:“我知道小尹是河北冀州人,我離他不遠,滄州的,我性格不好不喜歡多說話,以前是鏢局押鏢的,后來當過半年運輜重的小兵,殺了喝兵血的長官之后逃到南邊來,承蒙朋友介紹到黃埔混口飯吃,也沒啥臉面炫耀,所以這麼長時間也沒認這個小老鄉,見諒!小毅,我看好你的前程,更佩服你的為人,今天我就問你句話,要是你掌兵了,大哥去投奔你,你收留不?”

  安毅驚訝地看著他:“胡大哥,在你面前小弟不敢玩虛的,我自信三年之內能混上個一官半職,但頂天了估計也就是一個團長吧,我擔心委屈大哥你。”

  “別廢話!就說你要不要我吧。”

  胡家林死死盯著安毅的眼睛,刀削般的黑臉和滿臉的硬胡茬,樣子看起來有點兒猙獰。



第五十三章 意外的收獲(下)

  迎著胡家林期盼的眼神,安毅豪氣地哈哈一笑,隨即低聲問道:

  “如果胡大哥看得起小弟,這次就和小弟一起去北伐怎麼樣?不過小弟得把丑話說在前頭,哪怕小弟說通了長官把胡大哥調過去,也只能保證胡大哥的中尉軍銜,很可能沒有一官半職,胡大哥真的願意?”

  胡家林仰首大笑,上前半步雙手抱拳:“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安毅抱拳回禮,哈哈一笑拉著驚訝的尹繼南大步離開。

  老汪兩個早已來到旁邊,這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等安毅兩人的身影消失,老汪立刻走到心滿意足的胡家林面前:

  “胡子,你真的願意從小兵干起?”

  胡家林似笑非笑地看了老汪一眼,一句話不說走向草棚,優哉游哉地吸煙喝茶,顯得無比的滿足。

  老汪疑惑地轉向身邊的伙伴問道:“大統,你說胡子肚子里是啥花花腸子?”

  大統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不明擺著嗎?胡子拿定主意了,從小兵干起又怎麼了?富貴險中求啊!何況以小毅的能耐,真的會久居人下嗎?他可是老蔣和老李都器重的高徒啊,整個黃埔誰不知道小毅方方面面的能耐絕不在一期的幾位驕子之下?這次到了軍中參加北伐,只要有點兒功績還不扶搖直上?所以啊,你別看胡子平時話不說屁不放的,整個就一人精!胡子十六歲開始跟他大爺押鏢走江湖,這刀頭舔血的活計一干就是八年,他腦子里的見識能少嗎?要是他能忍忍那副臭脾氣,不是一怒之下殺了自己的連長流落南邊來,說不定現在他早就是個營團長了!老汪,別看平時胡子讓咱倆指來使去毫無怨言,他那是修煉出來了!老子真羨慕他啊,要不是老子剛有了婆娘,老子也會哀求小毅收留的,遇到小毅這樣的人中龍鳳,不容易啊!”

  老汪懊悔地搖了搖頭,心想怎麼自己就沒想到這一層呢?素來自己和小毅說話最多、感情最好,怎麼就比不上這平時蔫兒吧唧的胡子腿腳快呢?唉……

  老汪兩個在談論安毅的時候,並肩而行的安毅和尹繼南也在談論他們。

  尹繼南低聲問道:“這胡教官平時不怎麼說話,問候他的時候他也只是點點頭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剛才看他那麼果敢,聽他說那麼多實在話,我挺吃驚的。”

  安毅開心地笑了:“老胡這人很不簡單,從咱倆第一次來騎馬我就看出來了,那天我被馬拱下來差點摔了個狗搶屎,看到地面上幾塊臉盆大的尖石頭老子心想完了,不死也得斷手斷腳的,是老胡快步趕上一把將我拽出三米多遠才幸免的,驚魂稍定我想致謝,胡子拉碴臉無表情的老胡早已經轉身離開了。我和老道學過點相人之術,后來仔細觀察才知道老胡是面冷心熱的實誠漢子,這樣的人不簡單的,特別是他的眼睛,平時看像沒睡醒似的,關鍵時刻精光閃閃像把出鞘的刀子,今天老子幸運,意外得到這個寶貝一起去二師,先不說打仗,就是行軍的那些馬匹輜重就讓我省一半心了。”

  “大哥,你真要去二師?是不是昨天下午二師參謀長胡樹森長官和蔣鼎文長官來找你談話,你就決定下來了?”尹繼南問道。

  安毅點點頭:“是的,劉歭將軍很有誠意,自己不能親自來還讓胡長官給我送來親筆信,說得很實在,沒有一句客套話。他說一軍這次調整幅度很大,王柏齡副軍長把二師一半的精銳充實到他兼任師長的一師去了,張貞長官的補充團又被何軍長留在廣東,估計從福建方向北伐,劉長官剛接任二師不久人手奇缺,師直工兵營只有一個連的老弱病殘,幾乎就是個空架子,目前正在火急火燎的招兵,可眼下北伐在即,各軍都在滿世界征兵,就差沒有綁架了,哪兒來這麼多兵員?于是劉長官給我句話,能招到一個排的兵就讓我擔任排長,能招到一個連就讓我當連長,能招到一個營他也能讓我當營長。還說他信任我的能力,信任我的品德,讓我珍惜這個機會。胡長官和蔣長官的話也實實在在,充滿期待,于是我就答應下來了。”

  尹繼南想了想:“那你如何回復李副校長的?他可是希望你進他的第四軍教導團的。”

  “昨晚我去校本部給他打電話,想要向他解釋我選擇去一軍二師的原因,沒想到他樂呵呵地告訴我他早知道了,還開玩笑說他哪里能爭得過蔣校長?這一次蔣校長給了劉長官尚方寶劍,本期畢業生只要看上都可以招進二師,別的部隊都沒有這樣的優惠條件。最后,李副校長鼓勵我到哪兒都要好好干,別給他丟臉,還要我陪他一起出席今晚歐耀庭先生舉辦的社交晚宴。”

  安毅說到這里嘆息一聲,似乎很是抱歉。

  尹繼南點點頭:“我明白了,怪不得剛才你會答應胡教官,搞得我還納悶兒呢!別看你平時對弟兄們有求必應,但遇到大事和原則上的事你從未輕易答應過誰,一定是王副軍長把精銳調到一師后,劉長官手下兵力不足,校長估計心里也對劉長官有些歉意,這才給了劉長官尚方寶劍的。”

  安毅停下欣賞地看著尹繼南:“繼南,其實你很優秀,雖然你沒有老張的成熟勇猛,沒有劍光的錦里藏針,但是你很扎實,無論是做人做事,你都三思而行,謹小慎微,一幫兄弟里就你出錯最少。你的軍事技能和綜合能力都非常均衡,我敢說在計劃制定和兵力調配方面你比我還做得好,只是由于你為人低調,性格也比較內向,這才不顯山不露水的讓弟兄們漠視了。大哥很看好你,相信你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來的。好了,別謙虛了,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我得趕船去。”

  “等等大哥!”

  尹繼南一把拉住安毅:“大哥,沒有你幫我看得起我,我就沒有今天,小弟早就打定主意了,大哥去哪兒小弟就去哪兒,這輩子只要大哥不棄,小弟願意鞍前馬后,追隨終生……”說到這里,眼睛就紅了。

  安毅拍了一下尹繼南的腦袋:“哭什麼啊?眼珠子這麼淺,虧你還是個燕趙之士。放心吧,你就是想離開大哥也不行了,除非以后你高升攔不住,否則老子就把你綁在身邊,打死也不讓你小子離開五步!”

  尹繼南激動地抓緊安毅的手:“大哥……有時你真的很損,你早就定下了,為什麼不告訴小弟?你知道這十天八天小弟沒能睡過一個安穩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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