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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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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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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0 01:24:49
第八一五章 冰與火的見證(五)

下午四點,北平湯山指揮部。

趙瑞與聞訊趕來的獨立師副師長吳立恆、十七師師長魯彥青、新晉副師長章祖穎、四十四師代理副師長顏耀寰、獨二師副師長王毓麟等人坐立不安,焦急等待正在東北軍司令部開會的安毅和胡家林,等待關外深陷重圍、讓人無比揪心的顧長風近萬弟兄的消息。

吳立恆不耐煩地瞪著看地圖的趙瑞:「老趙,你再給司令和鬍子去個電話催催,開什麼鳥會議?要不是東北軍那個狗娘養的董馥庭沒見到日軍就抱頭鼠竄,轉眼工夫連棄建平、凌源,一下子把咱們近萬弟兄的退路全都讓給了小日本,咱們弟兄哪裡用得著這麼心焦啊?還管他們個球!不如早點兒回來管管自己弟兄才是正事,要是虎頭和弟兄們有個三長兩短,老子扒了董馥庭那狗雜種的皮!」

資歷深厚的吳立恆惱火之下大聲罵起來,濃重的信陽口音,震得寬大的指揮廳嗡嗡作響,但誰都不敢上前勸他,升上團長以後曾經的老兵痞子吳立恆就很少再發脾氣了,更沒有這麼咬牙切齒地痛罵過誰,言出必行的吳立恆今天突然說出這狠話可不是隨口洩憤,要是顧長風和近萬弟兄真的出事了,董馥庭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在座的各師主官都是出自獨立師的老弟兄,只有王毓麟和副官沒見過吳立恆,此刻看到敞開將軍服,領子露出濃密胸毛,滿臉橫肉,腮幫上還有一道三寸長傷疤的吳立恆如此發怒,身邊的一群將軍誰都不敢吱聲,王毓麟心裡暗暗吃驚,頗為後悔回來到現在沒有好好問問各兄弟部隊長官的具體情況。

「老吳怎麼了?剛到樓梯口就聽到你的大嗓門兒,是不是我再不回來,你也要罵娘了?」匆匆進來的安毅一臉平靜地開玩笑。

一同從東北軍司令部趕回來的胡家林則是一臉陰沉,走到趙瑞身邊劈頭就問:「虎頭有沒有進一步計劃?」

「正是沒有咱們才急啊……也不知道他們如今處境如何,是不是和喀喇沁或者建昌方向的追擊日軍幹起來了?」趙瑞憂心忡忡地回答。

吳立恆不好意思地撓撓光腦袋,看到安毅沒生氣直接去掛大衣了,便轉向一旁的情報處長劉卿:「你小子不到隔壁電訊科等消息,站在這兒幹嘛?」

劉卿知道吳立恆心急,笑著說道:「小弟在這兒,誤不了,副處長、科長都在隔壁盯著呢,你就放心吧。」

安毅大聲吩咐弟兄們到旁邊長桌周圍坐下,簡要通報從上午開始到三點鐘才結束的緊急會議,還周到地給初來乍到、頗為拘謹的王毓麟遞了根煙,為王毓麟點上火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戰局變化很大,山海關一線日軍兵力徒增,凌南一線打得非常激烈,熱河一線日軍兩個旅團一個騎兵聯隊齊頭並進,估計將在入夜時分開始與湯玉麟部駐防平泉的守軍接觸。

「東北軍很吃力,特別是董馥庭的不戰而潰丟掉凌源、建平,整條防線的重要支撐點承德幾乎擺在了日軍槍口底下,要是平泉這最後一道防線崩潰,無險可守的承德危在旦夕。今天的緊急會議主要商討的就是承德方向。要不是為了督促湯玉麟派出一個師開往寬城嚴防死守,頂住日軍進攻,接應虎頭和九哥率領弟兄們回來,我和鬍子早就回來了。」

吳立恆連忙站起來:「司令,你真打算讓虎頭他們向西突圍啊?建昌的日軍第六師團主力肯定已經堵住了建昌西面的佛爺洞一線,虎頭和弟兄們很難突破那片險要區域,問題是湯玉麟的部隊敢上去和日軍硬碰硬嗎?而且以最快行軍速度計算,虎頭近萬弟兄至少需要十六小時才能趕到佛爺洞,一路上還得通過日軍可能已經嚴防死守的白塔鎮和四合鎮,其中只要有一處攻不破耽誤下來,整個隊伍就會被其他方向開來的日軍合圍,向西突圍危險啊!」

「可是向南突圍更不行了,南面是日軍第六師團兩個聯隊、第七師團和第十四獨立混成旅團等主力部隊,雖然看似路途最近,可也最為凶險,關東軍司令部肯定會在這個方向進行嚴密圍堵。」趙瑞說出意見。

弟兄們隨即熱議,如此看來從哪個方向突圍都危機重重,向東的話自投羅網,向北不但深入日軍腹地,而且與長城的距離越拉越遠,向西北方向的凌源突圍更不行了,老仇人第八師團等六萬主力和兩萬偽軍不費一槍一彈牢牢佔據了凌源,撞上去和撞進老虎群中沒什麼兩樣。

王毓麟在一旁靜靜聽著,對周邊弟兄們相互印證的討論方式感到很新奇,細細思索卻又受益良多。

胡家林看到大家討論得差不多了,和身邊的安毅低聲商量幾句便示意大家停止,直接說出自己與安毅商量的初步解決方案:

「我和司令認為,關東軍今天上午又被虎頭和九哥率部打殘一個大隊和一個騎兵團,這口氣他們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從第八師團拿下凌源之後馬不停蹄兵分三路撲向平泉來看,他們是下定決心吃掉咱們的這一萬弟兄了。

「中午趙參謀長打電話向司令轉述虎頭的三份急電,我們就知道從建昌高速衝向佛爺洞的日軍騎兵聯隊和偽軍騎兵團目的何在,敵人要提前拿下佛爺洞,擋住虎頭一萬弟兄的西退之路,同時能對已經驚慌失措的平泉守軍形成更大的威懾力,估計步兵也會跟在後頭,因此,原本最安全最好走的西線退路,已經變得最凶險最困難,哪怕殺出來估計也十不存一。

「正因為這樣,西線走不了,要走只有一條路可以搏一搏,那就是向南佯攻建昌之後突然調頭北上,而且動作要快,必須在今天天黑之前行動,駐紮南苑機場的第十一航空隊已經做好了隨時升空的準備,他們為虎頭一萬弟兄的行動提供盡可能多的支援,現在就等虎頭髮回消息了,估計他和九哥等人也在緊張盤算。」

眾將略作商量,一致認為目前也只能採取這個辦法了,心思細膩的魯逸軒乾脆把話說得很直接:

「我贊成司令和副軍長的意見,如果小弟預料不錯的話,以目前平泉守軍的士氣和戰鬥力分析,絕對擋不住士氣如虹的日軍三路進攻,能堅持到明天天亮就算他們有種了,如果我是日軍指揮官,在平泉以東二十公里最險要的平頂山前方受阻後,我會分出一個旅團,繞過平頂山直插南面的寬城,只要平泉失陷,寬城的守軍深恐退路被斷,肯定又是個不戰而逃的局面,這一來不但從東面嚴重威脅承德,還能與佛爺洞的日軍相互呼應,對虎頭一萬將士構成更加厚重嚴密的阻擊線,哪怕虎頭再多一倍兵力,也無法順利突圍。所以,西線是絕不能走的,除非咱們三個師能在十二小時內趕赴承德,接著馬不停蹄開進寬城,可這樣一來,就成了一場戰役性質的大決戰了。」

眾人深以為然,三個師在十二小時內趕赴承德肯定辦不到,而且誰也不願意在失去地域優勢、後勤補給極為艱難的寬城與日軍大幹一場,安家軍自成立以來,就沒打過這種毫無前途的糊塗仗。

「報告司令,顧長官急電!」劉卿匆匆到來。

「念!」

安毅腰板挺直,神色嚴峻,他知道這會兒顧長風和楊九霄已經做出抉擇,因此應該讓在座弟兄都知道。

「是!」

劉卿大聲朗讀:「司令鈞鑒:我部擬入夜時分向南佯攻,趁夜色突然撤出戰場,掉頭北上。此後視行進速度及日軍情況隨時呈報。顧長風、楊九霄,敬呈,盼復。即日下午四點五十分。」

安毅與趙瑞、胡家林交換眼神,隨即徵求眾弟兄意見,看到沒有異議,立刻口述命令:「命令,收悉,同意你部方案,航空大隊驅逐機中隊、轟炸機中隊將於入夜前一小時盡數起飛,襄助你部對白塔、建昌日寇實施最大限度之打擊。」

下午五點三十分,四官營子鎮。

根據各方向前出偵察小隊報來的消息,顧長風、楊九霄親率三個團主力,果斷離開菩薩廟,進駐四官營子鎮。

令顧長風疑惑的是,日軍一直沒有趕赴上午展開的鎮東戰場,東、南、北三個方向出現的日軍騎兵偵察小隊,也都是遠遠觀察,絕對不與本部偵察小隊拉近距離,倒是飛來了幾架像綠頭蒼蠅一樣的偵察機,「嗡嗡」叫喚,在四官營子和菩薩廟之間的空域反覆盤旋,往往是這兩架離開另外兩架又飛來。

顧長風知道被自己航空大隊轟炸過的朝陽機場仍在修建之中,此地距離日軍最近的錦州機場直線距離為一百三十公里左右,日軍飛機來來去去非常方便。

由於距離很近,日軍飛機滯空時間很長,之所以沒有轟炸機大隊飛來扔炸彈,很可能是凌南和山海關一線打得緊張,日軍航空兵沒有為自己這一萬人不到而且深陷包圍之中的部隊做出特別安排。因此,深思熟慮後的顧長風選擇了大搖大擺的向東南方向開進,不管能否迷惑日軍,七千餘人的大部隊如此移動,肯定會讓日軍大為緊張。

其實,日軍航空兵並非不能抽出戰機和轟炸機前來助戰,而是自尊心極強的陸軍面對恨之入骨的顧長風不到一萬之眾,認為並不需要飛機來幫他們的忙,相反,關東軍陸軍堅持用自己的方式進行包圍,然後迅猛合擊,一舉絞殺。

隊伍進入鎮中,原地休息,顧長風仍然騎在馬上,看看表已是傍晚六點十分,冬季的遼西天黑得快,灰茫茫的夜幕緩緩降臨,天上的兩架日軍偵察機仍在做最後的努力。

楊九霄知道顧長風在看什麼,他打馬過去,也望向南面的天空:「虎頭,咱們的飛機也該來了吧,再不來,天黑回去怎麼降落啊?」

顧長風搖頭一笑:「九哥盡可放心,北平南苑機肯定解決了這個問題,別忘了咱們的無線電在關內已經可以對話了……」

「看!咱們的飛機,東南方向!竟然從東南方向飛來!」參謀長梁振宇興奮地歡呼。

顧長風精神一振,遙望東南眉開眼笑:「弟兄們,出發!到南面猛揍白塔鎮上那些狗娘養的!」

整個鎮子全都動起來,兩百餘匹戰馬穿梭奔跑,大聲傳令,五分鐘不到,七千餘人的隊伍轟隆隆地開往東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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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六章 冰與火的見證(六)

天空中三架銀白色戰機編隊飛來,沒有追擊匆匆東逃的兩架日軍偵察機,而是降低高度,在半空中繞了兩個大圈,轉而向東飛去。

緊接著,兩架有著青天白日徽的驅逐機快速進入地面部隊上空,一直向北飛行,似乎並沒有看到地面上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醒目的南下部隊。

又兩架驅逐機接踵而來,其中一架盤旋一圈之後,降低了航速,從北面空域緩緩降低飛行高度,在大約三百米高空時投下一個小小的橙色傘包,隨即煽動兩下機翼,再次升上高空,加速南去。

一分鐘不到,南面四公里外的白塔鎮忽然騰起高高的爆炸煙霧和濃烈火光,劇烈的連續爆炸聲,震得山搖地動,距離四公里開外的七千將士竟為之驚動,全部下意識地停止了前進的步伐,遙望南面白塔鎮一天通紅的天空,目瞪口呆,新型大威力航空炸彈和燃燒彈的威力實在驚人。

一匹戰馬從前隊飛奔而來,負責殿後的中校團長在馬上將橙色航空通信皮囊交到了參謀長梁振宇手裡:

「報告參謀長,這是剛才低飛的那架我軍飛機投下的,屬下清楚地看到機身編號為e5011號。」

「收到,歸隊!」

「是!」

梁振宇打開橄欖形的精緻皮囊,抽出折疊整齊的繪圖紙,將皮囊扔給身後的副官,打開繪圖紙細細查看,邊看邊對顧長風說道:

「師座,這是我航空兵十一大隊大隊長劉子雲中校投下的地圖,上面標注了白塔鎮北兩公里日軍防禦佈置情況,還有更為重要的,建昌日軍一個聯隊已經從東面快速開來,距離我軍大約還有八公里……師座請看,標注非常詳細,還有說明,子雲兄果然厲害,怪不得司令與他相處短短兩個月,就破格任命他為十一航空大隊中校隊長了。」

「這你可說錯了,他們相處不止兩個月了,劉子雲給司令開了半年專機。」顧長風接過地圖看完,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遞給身邊的楊九霄:「九哥,你也來看看,看完好好想想,咱們是否立即調頭。」

楊九霄淡然一笑,決然道:「不用看了,建議前面挺進白塔鎮的一個團和一個機炮營繼續前進,狠揍一下鎮子北面兩公里的日軍,吸引敵軍注意,然後再回身追趕我大隊人馬。現在快入夜了,咱們找個擋風避雪的地方休息一下,等白塔鎮北的戰鬥打響,天就完全黑了,敵人偵察小隊一直不敢靠近,摸不清楚咱們的動靜,要是這些尾隨不掉的傢伙被上峰驅趕硬著頭皮想偵查咱們的情報,肯定會被我沿線埋伏的特種大隊弟兄收拾。等敵人被我們調動後,咱們再動身也不遲。」

「好!」

顧長風沒有遲疑,立即指示傳令官傳達下一步行動命令,翻身下馬,掏出望遠鏡遙望建昌方向,從遙遠天邊隱隱閃爍的紅光中,他推測出建昌日軍遭受的空中轟炸強度絕對不比白塔鎮的日軍低。

倪志強騎在馬上,舉著望遠鏡遙望天際,長歎一聲:「有空中支援就是好啊!沒想到小日本也有被空襲的時候,奶奶的,真他媽解恨!哈哈……」

下馬吸煙的楊九霄走到顧長風身邊,好奇地問道:「虎頭,咱們的十一航空大隊有幾架飛機啊?」

顧長風收起望遠鏡,接過楊九霄遞來的自製漠河捲煙,點燃後猛吸一口,徐徐呼出辛辣的煙霧:

「咱們安家軍的航空兵雖然也是中央軍委授予的正式番號,外人不知道都以為直屬軍委航空署領導,其實咱們自成一體,編製和裝備也與中央軍截然不同,名為大隊,實際上建制已經超出很多。

「自去年一二九大戰我方戰機損失慘重之後,司令咬著牙重點建設了兩支部隊,一個是擁有兩個大隊編號的航空兵,一個是屠智榮的防空高炮旅,這個防空旅等回到關內你就看得到,裝備和戰力不是吹的,不過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暫且不說他,就說說咱們的航空隊。中央軍一個航空大隊約有戰機二十四架左右,其中絕大多數都只擁有十八架飛機,而且品類繁多,又分為驅逐、轟炸、偵查、測繪、運輸各大隊,航空署從署長到下面的大隊長、中隊長,有一大半是留洋回來的,一個個牛逼哄哄的眼高於頂,由於分工太細,相互間的協作時常會出現問題。

「司令看到這個情況,記在心裡,把咱們的每個航空大隊按職能和作戰要求分為六個中隊,由大隊長、參謀長和顧問小組聯合指揮,每個大隊擁有各種戰機四十八架,比起中央的航空大隊可牛逼多了。」

「沒想到司令這麼捨得下本錢,想起九一八不抵抗被小日本輕鬆霸佔的兩百多架飛機,我這心裡就像刀割似的,如今看來,只有司令才是真正的漢子,只有安家軍才是保家衛國的鋼鐵脊樑!」楊九霄非常感歎。

顧長風笑著說道:「咱們安家軍都是響噹噹的鐵漢,九哥,你和獨二師所有將士現在不也是咱們安家軍中的一員嗎?」

周邊的眾將校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愉快的笑聲,楊九霄摸了摸大鬍子,想想自己頭上頂著的獨立二師番號,笑得很開心。

顧長風看到有時間,接著介紹:「此次參戰的兩個大隊都只出動了一半戰機,讓各軍和日本人認為咱們的航空大隊也和中央軍一樣,其實這回兩個大隊留在駐地的戰機估計都開過來了,只是分散在華北後方不同的機場,根據需要,隨時飛往保定或北平,及時補充戰損,協助作戰,這就是一個多月來打下日軍十九架飛機、自損只有六架的原因。

「當然,咱們的飛機比小日本的先進,關東軍的飛機基本上都是原東北軍的那些老舊飛機,咱們的飛機卻是去年花大價錢從德國、美國買回來的,就連湘西和敘府的兩個航校,都有不下二十架的各種最新型號的飛機供教學訓練使用,咱們自己培養自己的人才,信得過,好使!」

倪志強意猶未盡地問道:「剛才我聽振宇說,投信的飛行員是十一航空大隊的大隊長,看到他在天色灰濛濛的時候飛這麼低,我當時真為他捏把汗,這身手可真不賴!」

顧長風解釋道:「劉子雲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華僑,與十二航空大隊的上校大隊長林飛是同學,兩家又都是祖上旅居南洋的華僑,這傢伙今年才二十三歲,卻已經有了七年的飛行經驗,被林飛拉回國之前,他在呂宋美國人辦的航空俱樂部擔任教官,整天教那些富家子弟開飛機,上天兜風。

「林飛的電報一去,這小子立馬就坐船到了上海,林飛親自開一架最新式的美國戰機去上海接的他,當時司令以參謀本部名義通報航空署、下達飛機執勤命令時我就在旁邊,當晚在老南昌為劉子雲舉行接風宴。剛見面時看到他那麼年輕,我和司令都很意外,沒想到這傢伙非常老成,說話文質彬彬的,就是口音有點兒怪。

「不久後,負責統籌全局的大隊長黃稟一由於奉命組建航空司令部,便把這小子調來給司令開專機,經常是劉子雲當機長,司令當副駕駛,半年之後司令說不行了,把這技術高超、整天想開戰機去和小日本拚命的劉子雲留在身邊實在浪費了,於是便調往十一航空大隊,破格晉陞為大隊長,原先的大隊長甘步蟾晉陞為航空司令部副司令,去當黃稟一的助手了,哈哈!」

眾弟兄談笑之間,南面傳來了密集的迫擊炮打擊的爆炸聲,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機槍聲。顧長風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當即大手一揮,命令隨之下達:「全體聽令:調頭向北,全速前進,半小時後全軍保持靜默,人銜枚馬勒口,沿著先頭部隊預設標注,有序前進!」

「是!」

晚上七點十分,建昌城,日軍第六師團指揮部。

師團長板本右衛門拄著長刀,臉色鐵青地站在司令部左側屋頂的平台上,眾將佐默默站在板本身後,遙望城東前甸軍營的熊熊火光,傾聽不時傳來的掙扎悲號和混亂口令,感覺心中燃燒的怒火幾乎將他們溶化。

過了好久,板本右衛門搖搖頭,幽幽歎了一句:「這個在原滿清軍隊營房基礎上擴建的漂亮軍營,從此消亡了」,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向樓梯口,眾將佐立馬跟在身後,匆匆下樓。

在六架容克轟炸機扔下的百餘枚大威力炸彈和燃燒彈的反覆蹂躪下,駐紮於此地的第六師團一個炮兵大隊只剩下兩門炮完好,要不是日軍指揮部夾雜在城中民居眾多的鬧市區,恐怕劉子雲大隊也絕不留情地展開轟炸。

更讓第六師團的將佐們無比憤怒的是,悄悄繞道北上,準備由東向西夾擊顧長風部的二十三聯隊,同樣遭到十餘架突然出現的中國戰機狂轟濫炸,聯隊長志道保亮大佐急報說,二十三聯隊正行進到開闊的黃花店至雙廟一線,突遭空襲,毫無準備,致使三百餘將士傷亡,其中兩個騎兵小隊只剩半數。

回到指揮部的時候,眾將佐依然議論紛紛,對關東軍航空兵意見很大,配屬第六師團的第八工兵大隊小泉菀彌大尉憤怒地質問:「航空兵都在幹什麼?」

參謀長佐佐木吉良大聲呵斥:「小泉君,現在不是你發怒的時候!諸君,大家都認為我航空兵在戰機數量上、在作戰經驗上都遠遠優於支那軍隊,但是在這一個多月的空戰中,我們的航空兵受到了支那空軍的嚴峻挑戰,他們擁有的戰機數量、以及戰機的先進性能、作戰方式的靈活多變,遠遠地超出了我們的預料,給我航空部隊帶來不小損失。

「由於眼下渤海海面結凍,加賀、赤城兩艘航母都無法前來助戰,國內軍部的官僚們又都高高在上,以為支那現有的兩百餘架破爛戰機根本不是我關東軍航空司令部各大隊的對手,一直沒有向滿洲派出性能優異的新式戰機助戰,致使我軍雖擁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卻因戰機性能落後而十分被動。

「不過其中最為重要一點是,我軍目前的戰機以及現有機場的設施,無法保障戰機的夜晚起降,而支那的這兩個航空隊做到了,他們在德國人和美國人的大力幫助下做到了,所以他們敢在黎明前後和入夜時分頻頻出動打擊我們。

「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不應該指責航空司令部,而是應該進行自我反省!諸君,請諸君都問問自己,一部不到萬人的敵軍已經在我數萬將士的包圍之中,我們不能迅速殲滅他們,反而去指責航空隊,合理嗎?諸君,你們身上大日本帝國陸軍的精神何在?你們的武士道精神何在?」

「嗨依——」

一群將佐全都彎下腰,低下頭無比慚愧,師團長板本右衛門非常滿意地向佐佐木點了點頭,強壓怒氣,以非常平和的口吻分析戰局:

「敵機隊伍實施空襲,轟炸重點是白塔、建昌兩地,前方的第四十五聯隊迎專君發來急報,遭到空襲之後再次受到敵約兩個團的猛烈進攻,由此而判斷:敵軍要攻破其防線,向南實施突圍,急求增援。

「我雖然派出長島大隊前去增援,但是我不認為敵人一定會從白塔方向突圍,而我做出這一判斷的理由是:我們面對的是一支戰鬥力強悍、意志堅定、擁有出色指揮官的支那最強大的部隊!

「因此,我命令:立即致電喀喇沁十一旅團,令其駐紮南哨鎮的鷲津聯隊火速南下,如果敵人佯攻南面而向北逃遁,就給予敵人迎頭痛擊,如果敵人真的要突圍南逃,就給予猛烈夾擊!同時命令:第二十三聯隊立即放棄守勢,冒著敵人的炮火,勇敢地衝上去,我就不信,大日本帝國陸軍無法戰勝支那人。諸君,一起努力吧!」

「嗨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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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七章 冰與火的見證(七)

日軍第六師團指揮部裡,眾將佐齊聲吼完,通信參謀匆匆來到板本右衛門身邊,恭恭敬敬雙手呈上關東軍司令部的急電。

板本右衛門下意識地望向桌面上的電話機,愣了一會兒,才記起通往錦州的電話線經過城東軍營的那一段,已經被飛機投下的炸彈炸毀,前去搶修的工兵沒這麼快使其恢復。板本右衛門接過電文,細細讀完,緩緩抬起頭,逐一掃視堂中將佐:

「武籐將軍親自來電詢問,問我三十六小時已經過去四分之一,我部的進展如何?諸君,武籐將軍的詢問,實在令我慚愧啊!」

眾將佐無比羞愧,參謀長佐佐木吉良也低下他驕傲的頭顱,關東軍司令部以從未有過的嚴厲,下達了三十六小時必須殲滅安家軍一萬頑敵的死命令,自己的第六師團最先遇敵、最先向上稟報,也是最先獲得命令並被關東軍司令部和武籐信義大將寄予厚望的師團,為此武籐大將還特意告訴板本和佐佐木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考慮到剿滅安家軍頑敵之後的南下作戰,司令部決定將百武俊吉大尉的第一戰車隊配屬第六師團,以增加進攻威力。

可如今,第六師團發起行動尚未接敵,就先向司令部報告遭到二十幾架安家軍飛機的狂轟濫炸,白塔方向的四十五聯隊(聯隊長迎專八大佐)堵截陣地被炸毀,官兵死傷兩百餘人,敵人開始發起猛烈攻擊;悄然出發從東面包抄的二十三聯隊(聯隊長志道保亮大佐)沒走完三分之一路程,也被炸得減員三百餘人。

半小時前上報給關東軍司令部的這個數字,還不含包圍圈中的頑敵在敵機轟炸過後,接著向白塔一線的迎專聯隊展開猛烈進攻後造成的傷亡,各進攻單位經此阻擊,哪裡還能組織有效進攻?

這個時候關東軍司令官武籐信義的詢問電報到來,板本右衛門和他的將佐們羞得無地自容,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復才好?難怪師團長板本臉色不好看,臉上的皺紋似乎突然間多了一倍。

堂中將佐冷汗淋淋,大氣都不敢出,板本右衛門微微一歎,大聲吩咐:「諸君按既定計劃開展吧,佐佐木君……」

「嗨依!」

師團參謀長佐佐木吉良有力地並腿立正。

「命令白塔以東的二十三聯隊,留下一個中隊檢視戰場、救護傷員即可,嚴令聯隊長志道大佐整理好隊伍,馬上展開進攻,一個小時之內必須趕到交火地點,與四十五聯隊夾擊敵人,如果敵人撤退,兩個聯隊立刻分成兩路,迅速追擊,不管如何困難,都不能讓這股頑敵脫離視線,如有異常即刻上報!」

「嗨依!」

晚上八點,白塔鎮北兩公里,日軍四十五聯隊阻擊陣地。

槍炮聲已經停止下來,飛機扔下的大威力燃燒彈點燃的草木,仍然在寒風中「辟辟啪啪」地燃燒。經過航空炸彈和數百發迫擊炮彈的洗禮之後,兩公里長的陣地已經看不出原有的形狀,三千多日軍仍然匍匐在硝煙瀰漫、雪水橫流的陣地上,緊張地注視前方。

這個時候,四十五聯隊的兩個中隊已經衝出己方陣地,奔向前面的敵人,發起第二次的試探性攻擊。

「轟轟——轟轟轟——」

陣地前方二百餘米的地帶,突然響起一連串的爆炸聲,閃耀的爆炸光亮衝破濃烈的瀰漫硝煙,將炸飛天上的一個個衝鋒官兵照得清清楚楚。

一聲聲聲淒厲的慘叫聲,伴隨著爆炸的餘音,在夜空中飄飄揚揚,後方陣地上的日軍無比緊張,卻又無能為力,剛補充不久的新兵們甚至閉上驚恐的眼睛,不忍再看。

陣地後方八百餘米的民居裡,聯隊長迎專八側耳傾聽前線傳來的爆炸,猶豫片刻,詢問身邊的中佐參謀:

「山田君,聽這爆炸聲,不像是安家軍二十天前使用過的反步兵地雷啊……但細細辨認,這確實又是地雷的爆炸聲,可為何聲音強度強弱不等?」

戴著厚厚鏡片的矮個子中佐沉思片刻,突然抬頭快速分析:「迎專君,劇烈爆炸聲中夾雜著手雷凌亂的爆炸聲,而且聽聲音,肯定是我軍裝備的手雷,這熟悉的爆炸聲不會出錯,很可能是對面的敵人利用今日上午伏擊山崎大隊的繳獲,捆綁在一起埋在雪地裡,利用繩索結成絆雷。」

「山田君能確定嗎?」迎專八的三角眼精光閃閃。

「能確定!之前我在朝鮮服役時,曾經與騎兵特遣隊玩過這樣的遊戲,當時就炸死了逃難的朝鮮人五六十個,雖然八年過去了,但這個印象非常深刻,那真切的情景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裡。」山田非常肯定地回答。

迎專八突然轉過身,一腳踢飛側邊的方桌,朝著嚇得後退幾步的幾個尉官狼嚎起來:「我們上當了!奸猾的支那人……傳我命令,全體發起衝鋒,追——」

顧長風和楊九霄麾下的一個連押後弟兄,用上午新繳獲的一千一百多顆日軍手雷支撐的絆雷,成功地阻擋了日軍迎專聯隊的反攻,整整耽誤了敵人四十五分鐘時間,正是這在戰爭中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使得提前出發的大隊人馬沒有了後顧之憂,搶在日軍二十三聯隊四千餘官兵到來之前脫離戰場,悄然無聲地沿著公里左側的山道,委蛇北上。

至晚上九點二十分,日軍大佐志道保亮率領七千餘眾,馬不停蹄地趕到戰場東北方向,以最快速度封堵聶家溝一線交通要道時,氣喘吁吁的第四十五聯隊五千餘人才氣喘吁吁地衝到前面來。

在黑夜中,雙方不辨敵我,先是迎專聯隊的追擊官兵看到黑壓壓的阻擊人群,驚慌之下率先開火,而受命阻擊的志道聯隊遭遇襲擊奮起反擊,一陣「辟里啪啦」亂打,在折損了三五百日軍後,雙方才通過對方的嚎叫聲和電話聯繫,知道向自己開火的是自己人,慌忙停火,而這個時候,安家軍殿後的弟兄已經離開很遠了。

晚上九點五十分,喀喇沁以南十四公里,十家溝。

少將旅團長松田國三接到師團長板本的急令,大吃一驚,緊急通知南下夾擊頑敵的十三聯隊鷲津松平大佐減速前進,嚴密搜索,隨時與可能遭遇之敵展開戰鬥,一旦遇到北逃之敵,必須死死纏住,堅持到南面剛剛經歷自相殘殺的第四十五、第二十三聯隊到來,對敵展開圍攻。

命令下達後,被安家軍打怕了的松田國三沉思片刻,再次命令身邊待命的四十七聯隊長常崗寬治大佐:立刻率領一個大隊趕赴城南七公里的南哨鎮,隨時準備出擊,絕對不能讓一個頑敵漏網!

晚上九點五十分,喀喇沁以南十四公里,十家溝。

十家溝是個村名,最早出現這名字是在清末時期,從山東逃難而來的四十餘人停留在此地,從事伐木和採摘謀生,組成了十戶人家,從此有了十家溝之稱。經過數十年的繁衍,十戶人家變成了十六戶,人口從最初的四十餘人發展到八十餘人,其中二十餘青壯迫於生計,離開了生養他們的十家溝,流落到長城內外的城市謀求發展。十家溝由於相對封閉,至今六十餘勤勞淳樸的鄉親仍然操著一口魯北鄉音。

顧長風和九千餘人馬隱蔽在村北至東窩鋪村之間低矮的山丘和大雪覆蓋的密林中,將士們緊緊拉著馬韁,撫摸戰馬脖子予以安撫。

三公里的狹長山谷中,寒風凜冽,冰冷刺骨,已經靜默了半個多小時的將士們只感到自己心臟在緊張跳動,口乾舌燥而又不敢動彈——東面一點二公里大道上傳來的雜亂腳步聲和馬蹄聲尚未停止,西北面一陣滾雷般的馬蹄聲突然響起,由遠而近,「轟隆隆」傳來,震得將士們藏身的樹林雪粉紛飛,白濛濛落下一片又一片,將一個個無聲佇立的將士和一匹匹戰馬沾染得像雪雕似的。

南面谷口,顧長風和楊九霄在十餘侍衛的保護下,緊緊貼在兩座矮坡中間的低緩處,緊張地觀察村東三岔路口源源不斷向南疾行的日軍,只希望這個從喀喇沁南哨鎮方向開來的七八千日軍快點兒走完,好率領弟兄們悄然無聲地成功北上。

長時間在雪地裡匍匐,儘管天空沒有下雪,天際甚至閃爍著幾點星光,但呼嘯的寒風將兩邊坡頂上厚厚的積雪吹散,飄飛的雪花已經將顧長風和弟兄們的身軀掩蓋,以顧長風如此強悍的體質,都感覺到雙腿發麻,膝蓋以下幾乎失去知覺,更別說端著輕機槍,匍匐在谷口和每一段高地上的近千弟兄了。

也正因為如此,經驗豐富的楊九霄和倪志強在四十四師和十六師進入遼西的時候,就一再告誡,非萬不得已,伏擊時將士們不准長時間匍匐。

就在這要命的時候,從南哨鎮方向南下的日軍全體停止前進,聯隊長鷲津大佐剛剛接到旅團長松田的急令,讓他減速搜索,緩慢前進,遇敵時一定要死死牽制,等候友軍到來一同圍殲。

嚴守軍令的鷲津立刻命令麾下各部暫停前進,急召幾個大隊長一起傳達命令,沒開完小會,就遇到從西北方向坤都營子鎮開來的一個營偽軍騎兵。這個營偽軍也是接到松田的命令,一路搜索下來的,偽軍營長、營副遇到日軍軍官質詢,連忙下馬,快步跑到村口,向站在那的鷲津進行匯報。

寂靜的夜晚說話聲傳得很遠,加上日本人那種特有的生硬語氣和面對偽軍時的盛氣凌人,一開口話音就傳到直線距離僅僅七十餘米的顧長風耳裡。

顧長風連忙轉過頭,抓起一把雪捏成球,輕輕一抖,砸到身後七米外的谷立信腦袋上,谷立信立刻匍匐移動,快速地爬到顧長風身邊。顧長風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側過耳朵:「仔細聽聽,小日本在說些什麼?」

谷立信的耳朵沒有顧長風這個多年土匪頭子靈敏,聽了好久,通過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大概聽出些意思,看到日軍和偽軍頭目相互敬禮,各自離開,連忙爬在顧長風耳邊著急地說道:

「那個偽軍騎兵軍官叫那個日軍指揮官做鷲津大佐,他說西北面的凌源第八師團一個大隊開進咱們西面的瓦房店鎮,協助堵住咱們的去路,那個叫鷲津的指揮官說南哨已經增兵,防線穩固,不需擔心,最後命令偽軍留下一個小隊,與日軍的一個小隊進村把老百姓全都趕起來審問,問清是否見過咱們的隊伍。

「師座,剛才村子裡的周老爺子還送給你和九哥一壺酒,十幾家鄉親都盼望著咱們早點兒把鬼子趕走,要是鄉親們咬牙不說出咱們的行蹤,恐怕要遭殃了啊!」

正說著,日軍大隊人馬再次啟程南下,偽軍的營副帶著十幾個騎兵留下,很快找來乾草松木,捆紮火把,一個小隊的日軍在一名軍曹的帶領下,齊步走到偽軍面前,吆喝一陣,很快便點燃一把把熊熊火炬,分成一組組,衝向狹小道路兩旁緊閉的民居大門。

顧長風和弟兄們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上了,楊九霄看到兩側山下匍匐的弟兄們開始躁動起來,一把將雙眼冒火的顧長風拉下坡後:

「虎頭快傳令,可以北上了,命令坡下特種大隊弟兄千萬別亂來,槍聲一響,敵人立馬包圍過來,咱們九千多人就要死在這地方了!快撤,我來斷後,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顧長風閉上眼睛,難過地點了點頭:「張參謀,傳令全軍悄然北撤!立信,通知下面弟兄,全部後撤……」

「是……」

兩人低聲回答,迅速滑下山坡。

顧長風又再爬上山坡,焦急地俯視被火把照亮的十三戶民居,偽軍的吆喝聲、槍托的擊打聲、大門的倒塌聲接連響起,緊接著是大人的驚呼和孩子們的哭泣。

由於顧長風等人所處位置受到限制,看不見屋子前面小街上的混亂情景,但他從一聲聲哭泣、一聲聲慘叫中,從日寇凶神惡煞的吼聲和偽軍毫無廉恥的逼迫聲中,彷彿看到了一個個老人被打倒在雪地上,看到了女人被揪住頭髮而尖叫,也從慘叫聲中,感覺到刺刀刺入鄉親們體內的冰涼,就像刺進他顧長風的心裡一樣。

十多分鐘後,火把點燃了一座座民居,一個個在一小時前仍然給自己弟兄們送水的鄉親們沒了聲音。

楊九霄和他的侍衛緊緊按住全身發抖的顧長風,看到日偽軍在大火中衝出村子,快速向南開拔,這才鬆開麻木的手,仰面臥倒,兩行虎淚從眼中洶湧而出:

「周老爺子沒說一個字,鄉親們老老少少六十多口,沒說一個字……嗚嗚……」

顧長風的臉已經埋在雪堆裡,雙手深深插入雪地,厚實的脊樑不住顫抖,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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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八章 冰與火的見證(八)

次日清晨,北平湯山,前敵指揮部。

中央參謀團團長黃紹竑、參謀團主任兼中央軍團總指揮楊傑、中央軍團副總指揮兼十七軍軍長徐庭瑤等十餘名將校匆匆而至。

眾人下車後,與趙瑞等指揮部各級主官相互敬禮握手,沒看到安毅出來迎接頗為奇怪。政治部主任展到連忙解釋:安毅在樓上指揮大廳裡,剛剛睡下,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剛下火車就匆匆趕來的眾將校到後面用過早餐,略作休息,全部上到主樓二樓會議室,黃紹竑、楊傑、徐庭瑤跟隨趙瑞一起,進入隔壁的指揮大廳,入目處二十幾個將校全都在緊張工作,唯獨不見安毅的身影。黃紹竑剛要開口詢問,趙瑞指指大型沙盤後的牆角,眾將細細一看,就見到安毅躺在暖氣片旁邊的行軍床上,身上蓋著軍大衣,睡得正香。

黃紹竑擺擺手,示意大家別叫醒安毅,走到兩名參謀正在畫線的大型地圖前細細打量,楊傑和徐庭瑤也跟了過去,兩名參謀看到長官到來,連忙行禮,迅速標示完畢退到一邊。

地圖非常詳細精確,全線敵我態勢一目瞭然,看得黃紹竑三人連連點頭。

楊傑兩個月前已經離開參謀次長的崗位,調往中央陸軍大學擔任教育長並代理校長一職,此次華北抗戰,被蔣委員長抽調前來北平,以參謀團主任的身份兼任中央軍團總指揮,分擔安毅繁忙的指揮工作。黃紹竑則是繼續原先的參謀團團長職務,負責對華北前線各軍進行軍事參謀和協調,他剛從香港返回南京沒幾天,與回京開會的楊傑一同乘火車趕到北平繼續履職。

「顧長風所部現在何處?」黃紹竑看著地圖,非常擔憂地問道。

趙瑞指向喀喇沁東北二十公里的五虎山一線:「在這兒,一夜疾行四十七公里,穿越日軍來回巡邏的兩條公路,於一個半小時前成功潛入五虎山至水泉一線,這裡山勢延綿,人煙稀少,曾是楊九霄獨立第二師的一個據點,群眾基礎也比較好,估計藏身半天沒問題,時間長了就不敢說了。」

楊傑和徐庭瑤心裡佩服不已,心想也只有安家軍才擁有這麼強的行動速度和耐力,近萬將士一個晚上在如此複雜的地形疾行四十七公里,還得避過沿途日軍,行進的線路和隱蔽點均出人意表,絕不是普通部隊能夠做到的,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到安家軍嚴格科學的訓練制度產生的巨大效果。

楊傑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在這一地區停駐,可以說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估計日軍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楚,我擔心的是大部隊行進留下的痕跡,長城內外兩天沒下雪了,看樣子今天會艷陽高照,再加上日軍飛機高空偵察,掩藏行蹤將變得十分困難。儘管他們有楊九霄率領的經驗豐富的東北籍將士帶路,但要在敵人合圍中隱藏近萬部隊還是非常困難,這一點也是最令我擔心的。我建議休整完畢後盡快轉移,不知顧將軍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

趙瑞搖了搖頭,苦笑道:「尚未決定,一切均取決於前線的實際情況,安司令緊緊跟蹤了一個晚上,接到顧將軍發回的全軍安然穿越日軍最後一道巡邏線電文,安司令就去睡覺了。」

「鬍子呢?」黃紹竑問道。

「昨天傍晚趕往古北口了。」

趙瑞猶豫一下,最後還是如實解釋:「說實話,我們非常擔心湯玉麟第五軍團的士氣和作戰能力,建平、凌源兩大要地不戰而拱手相讓,逼得我軍一萬將士退路盡失,深陷險境,我軍將士心寒啊!

「要知道這一萬將士,全都是四十四師、十七師、獨立第二師各部精選後留下的精銳,可以說是我軍戰鬥力最強、經驗最為豐富的絕對主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真不知道全軍將士會有什麼反應。

「昨晚召開的緊急會議上,安司令看出苗頭不對,嚴令各部不准議論、不准妄動、不准離開軍營一步,連級以上行動必須呈報他本人,獲得同意方可出動,就是擔心各師將領一怒之下想不開,去找湯玉麟和董馥庭算賬。」

黃紹竑三人相視一眼,無奈地搖頭苦笑。他們非常清楚安家軍有仇必報的性格,瞭解安家軍中藏龍臥虎,人才濟濟,隨便派出一個特種分隊實施報復,恐怕就能讓得罪安家軍的將領毛骨悚然,要是此番顧長風、楊九霄和將士們永遠地留在了關外他們曾浴血奮戰的土地上,恐怕湯玉麟和董馥庭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報告參謀長,顧長官急電!」通信科長李煜甫少校快步到來。

趙瑞看完抬起頭:「叫醒司令吧。」

「不用叫了。」

安毅已經來到眾將身後,對黃紹竑、楊傑和徐庭瑤笑了笑,接過電文一看,臉色一變,兩步衝到地圖前,抬起手,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隨即退後一步,站在那裡如老僧入定一般。

眾將全都貼了上去,看安毅全神貫注死死盯著地圖上的一個點沉思,又不好意思打擾他,只能站在安毅身邊耐心等待。

數分鐘後,安毅徐徐呼出口長氣,低聲問道:「幾位長官,要是顧長風和楊九霄二人率部奇襲朝陽,長官們會怎麼看?」

黃紹竑三人著實嚇了一大跳,黃紹竑想都不想,就大聲說道:「顧老弟不要命了?」

由於黃紹竑聲音實在宏亮,弄得整個大廳的二十幾個參謀全都望了過來,徐庭瑤上前半步,低聲建議:

「如果可以,需盡快向西北方向行進,從建平北面繞過去,直插寧城一線。寧城目前還有東北軍一個旅堅守,到了那裡就安全了,而且從時間上來考慮,也是最為可行的。」

楊傑不愧為軍中公認的軍事理論家,他看著地圖略作思考,便指出其中的關鍵:「我倒覺得這個思路不錯,攻打朝陽絕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日軍,如果剛才不是安老弟親口說出來,恐怕連我也不信顧長風敢這麼幹。但是細細一想,以顧將軍的智勇、以近萬精銳將士的強悍戰力,以及楊九霄這些熟悉地形擁有深厚群眾基礎的猛將一旁協助,出其不意攻打朝陽是可行的,而且一擊之後向西撤退的線路,反而是日軍中、北兩路兵力薄弱的結合部。」

眾將仔細查看地圖,連連點頭,對楊傑的銳利目光暗自欽佩。

楊傑恍如不知,上前一步,指著地圖繼續說道:「其次,由於中路日軍以第八師團為主的五個旅團進展太快,反而與攻向赤峰的北路軍之間拉長了距離,日軍的全局攻勢突然變成了南北兩路,只是不知道日軍是有意還是無意。

「從圖上看,這個距離南北將近九十公里之寬,東西上百里之長,而且西面是我軍的防區,對顧將軍來說,這是一條最為理想的撤退線路,日軍不會捨棄兩路軍重要的戰略目標對其進行圍堵,派出少量部隊又不一定打得過我們這部虎狼之師,何況倉促間進行兵力調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調動少了不行,調動多了又牽涉全局,日軍首腦將會很頭疼。只是,我不知道朝陽一線的日軍兵力怎麼樣,兵力分佈又如何,這些因素不得不綜合進行考慮,弄不好很可能弄巧成拙,這一點,希望安老弟權衡,也希望前方的顧將軍有個充分的思想準備。」

安毅哈哈一笑:「參謀長——」

「到!」趙瑞大聲回答。

「回電,同意!」

「是!」

安毅如此氣概,讓黃紹竑欣賞不已,他拉過安毅的手,輕聲問道:「你也不給虎頭具體指示?」

安毅搖搖頭:「我遠在幾百公里之外,對前線情況一無所知,怎麼能給出具體指示呢?瞎指揮的事兒小弟不會幹,否則會害死人的。」

黃紹竑仰頭歎道:「在你安毅麾下帶兵,是為將者的福氣啊!說句不好意思的話,統一廣西和兩省剿赤的幾年征戰中,愚兄先為桂軍統帥,後為兩廣軍隊第八路軍前敵總指揮,每一場戰事都事必親躬,不敢有絲毫大意,多次指揮到團一級的作戰。

「聽說委座在正進行的圍剿中,也常常指揮到師旅一級。這並非是為帥者信不過麾下將領,而是太過牽掛所致,如今看來,很多時候這種牽掛反而制約了麾下將領的發揮,不利於戰事的進行,甚至還讓下面生出怨言來。你這個司令當得如此瀟灑,對麾下將領的能力如此信任,如此放權,讓人感觸良多啊!」

楊傑和徐庭瑤表示同感,安毅卻搖搖頭,謙遜地說道:「並非是小弟瀟灑,更不是小弟不擔心,這一萬精銳可全都是小弟的心頭肉啊!之所以裝出一副瀟灑樣來,全都是因為小弟真的不瞭解前線情況,更難以體會到前線將士目前的處境和實際想法,這個時候,只要前線帶兵將領的決策沒有原則上的失誤,就只能放手讓他們干……

「哎,他們可比小弟難受多了,打贏了光彩,小弟也臉上有光,軍委和全國報紙就會吹噓小弟指揮有方,可是打輸了呢?小弟最多只會悄悄大哭一場,決不會因此而自殺,軍委和社會各界都會說:一萬勇士孤軍奮戰多日,立下赫赫戰功,卻因某個怕死的將領不戰而逃才深陷十餘萬日寇的重圍之中,能夠存活到現在很不容易了,值得尊重和緬懷!

「可是——顧長風、楊九霄諸將和近萬弟兄怎麼辦?他們打輸了可不是簡單的名譽問題,是要命的啊!這個時候,不讓他們掌握自己的命運,怎麼行?」

黃紹竑等人聽完安毅的一席大實話,頻頻點頭非常贊同,可細細一想,真能做到安毅這份豁達的,放眼全軍又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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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23-11-21 01:15 編輯

第八一九章 冰與火的見證(九)

錦州的關東軍前線司令部在忙綠,建昌日軍第六師團指揮部在忙綠,凌源的第八師團指揮部同樣在忙綠。他們都在忙著尋找同樣一個目標——屢屢禍害日軍各部,讓關東軍顏面大失的安家軍顧長風部。

幾乎沒有任何一個日軍將領能夠想得到,在極端惡劣的天氣下,連夜疾行四十七公里、於凌晨六點抵達喀喇沁左旗東北面五虎山一線的近萬將士,僅僅只是休息了半個小時,再次啟程,越過大凌河上游冰封的河面,經北崗岔、水泉溝行進十四公里,於上午九點十分進駐駱駝嶺西麓的大召蘇溝,隱身於延綿大山和茫茫林海之中。

大召蘇溝是個擁有三百餘人的小村子,村子依山傍水,南面是一片寬達七百餘畝的開闊地,南北西各有一條小路通往外邊的世界,隆冬季節,冰雪封山,小路也不好走,騎著馬勉強可以,要想拉上大車是萬萬不行的,由此可見顧長風部近萬將士的一路艱辛。

大召蘇溝的鄉親們世世代代除了耕種七百餘畝土地,獲得可供生存的口糧,剩下的時日就是狩獵採伐,由於交通不暢,漫山遍野的百年大樹無人砍伐,在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深山裡,小日子倒也過得富足舒坦,幾乎家家戶戶都是用一人抱的優質原木當柱子,用結實的方木加厚實的松樹皮當瓦頂,用兩層原木做成牆,住得寬敞不說,還非常的暖和。

只是九一八事變之後,村子裡老老少少臉上的笑容少了,隨著一波波難民潮的出現,百里範圍內許多村子早已是人去樓空,鄉親們捨不得離開這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不過卻天天擔心無惡不作的日本鬼子會闖進來,打碎山村百年的平靜,帶來家破人亡的災難。

三個多月前,楊九霄部的孫復大隊進入這個山村,印證了外面世界的悲慘消息,同時也表明了將抗戰到底,把小日本趕出東北去的決心。淳樸厚道的鄉親們像對自己兄弟子侄一樣看待風塵僕僕的抗戰義士,村裡的兩個獵戶人家的年輕人禁不住心懷的熱血湧動,懷著對軍旅人生的嚮往,懷著對趕走侵略者的希望,毅然加入了楊九霄的這個大隊,其中一位名叫蘇志國,已經犧牲在了蝴蝶溝戰場上,一位名叫蘇秉國,如今是楊九霄獨立第二師直屬特務連副連長,也是楊九霄部唯一獲得狙擊教官丁家虎認可的狙擊手。

蘇秉國今年才剛剛滿二十一歲,七歲開始他就跟隨父親和一群叔伯上山打獵下河撈魚,從小就鍛煉出一副強壯體魄和堅忍不拔的性格,但打小開始,他就不喜歡去村中唯一的老夫子開辦的識字學堂,不喜歡背誦三字經和增廣賢文,每次逃學都會被老夫子告狀,蘇秉國的父親都會氣沖沖地給他一通狠揍,也正因為這一頓頓的狠揍,讓蘇秉國學會了一般的寫寫劃劃,加入楊九霄部出去打鬼子之後,長官遞來一張報紙他也能勉強看懂三分之二的字,不懂的字連在一起也能體會個大概,竟然成為軍中少有的能識字的弟兄之一,因此而被任命為排長。顧長風率部進入遼西後,楊九霄組建自己的特務連,蘇秉國又因為精壯的體魄、紮實的射術,破格成為特務連准尉排長,兩次遼西大捷表現優異,以射殺日偽軍三十七人的戰績積功升任中尉連副。

此時回到家中的蘇秉國,脫去大衣皮帽,露出一身戎裝和滿身裝備,在奶奶、父母、兄長和一個姐姐、一個妹妹的淚眼中,恭恭敬敬跪在正堂香火案前,向祖宗牌位叩了三個響頭,接過兄長遞來的三根香,平舉到額頭上,恭敬地拜了三拜,起身插入香爐中。

四十出頭的父親身板兒仍然雄健,但臉上的皺紋卻已經顯現無遺,他悄悄用滿是老繭的手擦去臉上的熱淚,上前扶起向自己叩首的兒子,強作平靜地問道:「仨兒,怎麼不請你的長官來家裡坐坐?」

「爹,顧長官和咱們師座都去志國家了……志國……志國在蝴蝶溝那場惡戰中,被小日本的炮彈炸死了……」

蘇秉國雖然低著頭,但明顯感覺到父親手上傳來的顫抖,連忙扶著父親坐到了邊上的寬大條凳上。

聽到蘇秉國的回答,奶奶和母親再次流下了眼淚,隨即驚慌地上下打量,仔細觀察自己穿著和氣質都大大改變了孩子,好在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由於未婚夫被日本人抓丁死在築路途中、還沒出嫁就成了寡婦的姐姐連忙上前攙扶母親坐到父親身邊,接著把身體不好的奶奶扶進屋裡休息。十六歲的妹妹難過之後,甩開烏黑發亮的長辮子,兩步跑到哥哥身邊,伸出纖長的手,撫摸哥哥腰間精緻漂亮的柯爾特手槍皮套和露出一截的槍套,看到哥哥下意識地按住槍套,連忙縮回手,揚起俊俏的白皙臉蛋兒,嘟著小嘴問道:

「二哥忒小氣,摸摸都不行啊……二哥,人家說能背上小手槍的都是大軍官,營長以下都只能背德國產的鏡面匣子,你背這小槍,到底當上多大的官了?」

小妹妹這麼一說,全家人又開始仔細打量蘇秉國,上上下下來回看都看不夠,父親目光從兒子身上逡巡一遍,最後落在兒子寬皮帶上的精緻匕首和漂亮的皮質槍套上。

蘇秉國一張國字臉泛起紅暈,只是稍稍羞澀一剎那,迅即就恢復了原有的平靜,望著父母期待的眼睛,低聲稟報:

「爹、娘,兒子沒給咱老蘇家丟臉,沒給咱大召蘇溝的鄉親們丟臉,兒子在咱遼西的各次戰鬥中,用爹從小教給的槍法,先後殺死了二十四個日本官兵,如今已積功升上了中尉連副,成為楊九霄將軍麾下最精銳的特務連軍官。等下次回到家裡,兒子把蔣委員長和咱們安毅司令頒發的七級寶鼎勳章拿回來,放到祖宗牌位前,讓祖宗看看,咱們老蘇家後繼有人了。」

母親聽說兒子打死了二十四名日本官兵,頭皮發麻,早已嚇得癱了一半,姐姐連忙抱著母親低聲安慰,蘇秉國大哥眼中擔憂與佩服的神色同在,小妹妹則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二哥,只有父親眼中精光閃閃,神色間無比自豪,伸出大手拉過兒子,愛憐地拍拍兒子的胳膊:

「好、幹得好!不愧是我老蘇家的兒子,出息了!嘖嘖,轉眼就當上軍官了,我老蘇家自你祖爺爺開始記族譜,到現在你是第一個當官的人,這是保家衛國殺鬼子當的官,無愧於天地祖宗,還得到名震天下的蔣委員長和安毅將軍的勳章……有你這兒子,爹這輩子不白活了!」

「爹……」

蘇秉國的眼淚落下來了,這個十五歲以後再沒流過一滴眼淚的倔強漢子,這回終於流淚了,他的父親這輩子沉默寡言,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次跟他說這麼多話,而且那麼的豪氣,讓蘇秉國感受到充盈肺腑的厚重關愛和鼓勵。

父親一臉欣慰,再次拍了拍兒子的手臂:「別哭了,兒子,你生下來就不安分,就不屬於咱們這片大山,你打小就與村裡的其他孩子不同,從小看著你長大的邊老夫子說,你是只雄鷹,將來比海東青飛得更高更遠,爹和你娘以前都不相信,以為是邊老夫子喝多了胡說八道,現在看來,老夫子真是好眼光啊……」

「爹,家裡來人了,院子裡腳步挺雜的,踏雪聲嘰嘰響成一片。」大閨女側耳傾聽,急忙叫道。

一家人連忙擦去眼淚站起來,母親和姐姐一陣慌亂,相互攙扶著進入裡屋,到了裡間發現小女兒沒進屋,叫了兩聲「青兒」,小女孩卻裝著什麼也沒聽見,追上哥哥一起迎出去了,母親無可奈何,只能從裡面放下布簾子。

「大叔,咱們給你見禮了!」

特意換上國軍黃色將軍服的楊九霄和倪志強站在門檻下,雙雙立正,給蘇父敬了個軍禮,顧長風和梁振宇跟在後面,敬完禮含笑注視。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來來來,長官們屋裡坐、屋裡坐……」蘇父急忙迎上前,一手一個,將楊九霄和倪志強拉上兩尺高的實木門檻:「仨兒、老大,你們怎麼回事啊?還不快把長官們請進屋裡去……四丫頭,愣著幹什麼,快去泡茶!」

一群人寒暄好一會兒,客客氣氣地進入屋裡坐下,蘇秉國在一旁低聲給父親介紹各位長官。

蘇父再次緊握楊九霄的大手,連呼「九英雄威武蓋世了不得啊,倪老弟也是遼西地面的智多星」,弄得滿臉絡腮鬍子的楊九霄暢聲大笑,一旁的參謀長倪志強也笑個不停。

楊九霄樂呵完,把蘇父帶到顧長風面前,鄭重介紹:「蘇老哥,這位兄弟才能稱得上蓋世英雄。老哥你經常出山進城交易,一定聽到過不少事情,小弟我一說出他的名字,老哥准知道他是誰。」

蘇父一聽,好奇地打量氣度不凡臉帶微笑的顧長風,手托著下巴,眉頭微蹙:「這位長官是……」

「他就是名震天下的北伐英雄,在淞滬戰場和遼西地面打得小日本鬼哭狼嚎的軍中名將,虎頭將軍顧長風!打朝陽就是顧將軍一手指揮的,小弟我只配在他身後敲敲邊鼓。」楊九霄眉飛色舞地說出一大串來。

「什麼——」

蘇父當場傻了,北伐英雄他不知道,當初這兒可是張大帥下轄,誰敢宣傳打得直系、皖系、直魯聯軍和奉系鬼哭狼嚎的安家軍諸將的豐功偉績啊?不過遼西地面這兩個月的戰事他是知道的,幾十年來能把東洋人打得滿地找牙的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個——短短時間內已經名震遼西的虎頭將軍顧長風。

顧長風上前握住蘇父的手:「老哥,你別聽九哥瞎吹,過獎了!小弟就是顧長風,中央軍四十四師師長,此次率部出關,要不是楊九哥、倪大哥和遼西地面的父老鄉親幫忙,說不定早就敗回關內去了,哪裡來的遼西大捷啊?哈哈!老哥請坐,抽根小弟的煙,邊抽煙邊談吧……」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從兩里外傳來,顧長風和楊九霄臉色大變,相視一眼便站了起來,匆匆告辭迅速離開。

半個小時後,楊九霄和顧長風等人再次回到蘇家,看到蘇父已經收拾停當,狼皮短襖上掛上了鹿皮火藥袋和鐵砂袋,土製的皮腰帶上掛著把兩尺多長的連鞘獵刀,手裡還抓著桿長管獵槍。蘇母和姐姐、妹妹聚在一起,滿臉都是驚恐之色,就知道蘇父是以為日本人打進來了。

楊九霄望著蘇父手裡的獵槍,非常感動,快步上前扶著他坐下:「老哥別擔心,剛才是小日本的偵察飛機,胡亂扔下顆炸彈,轉了幾圈沒見地下有動靜就飛走了。」

楊九霄雖然說得輕鬆,可要不是顧長風帶來的弟兄們經驗豐富,沉著冷靜,及時制止了獨二師弟兄們的魯莽行動,恐怕這會兒楊九霄部的警戒弟兄已經架起機槍打飛機,行蹤也會因此而暴露。

蘇父如釋重負,蘇家女人也都放下心來,急急忙忙端茶送水。

蘇父突然看到犧牲的蘇志國的弟弟蘇保國竟然穿起了軍裝,胸前還掛著一支黑亮的短管鋼槍,轉念一想,立即明白過來,站起來一步步走到眼睛還在發紅的蘇保國面前:「保國侄子,你這是……」

蘇保國深吸了口氣,大聲回答:「叔,我爹說了,要我給我哥報仇,我爺爺也說了,瓦罐井上破,將軍沙場死,不趕走日本人,咱們村子遲早也會遭殃!侄兒已經得到九將軍的批准入伍了,就分在二哥的特務連,和二哥一起給我大哥報仇!」

滿屋子人唏噓不已,顧長風望著頻頻點頭的蘇父,望著倔強不屈的新兵蘇保國,心中對這個大山裡的父老鄉親充滿敬意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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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〇章 冰與火的見證(十)

日軍的那顆炸彈扔得很準,把村口的土地廟和邊老爺子的小學堂給炸沒了,幸好因為顧長風和楊九霄率部到來,家家戶戶都把抗戰打鬼子的弟兄們拉進自己家裡盛情款待,嚴厲的邊老夫子看到心猿意馬的十幾個孩子,會意一笑,也就破例放了假,這才沒有殃及孩子,釀成更大的災難。

可是,這顆炸彈下來,邊老爺子和他的老伴沒了,全村唯一能擔負傳道、授業、解惑這一啟蒙重任的飽學先生,轉眼間便隕歿在熊熊大火之中,全村人齊心合力建起的高大結實的學堂整個坍塌,就是想救也救不回來了。

一顆突如其來的炸彈,瞬間打破了安謐富足的山村百餘年的平靜,這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以及人人敬重的邊老夫子的無辜慘死,突然改變了這個偏遠大山中大多數人的命運。

大雪覆蓋的參天大樹下,將士們排著長長的隊伍,踏雪潛行,沿山小道中的幽暗與暴露在陽光下的冰雪刺目的光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與來時不同的是,行進的隊伍中間夾雜著村裡的三十幾個姑娘和十幾個半大孩子,其中就包括蘇秉國的可愛妹妹和沒出嫁未婚夫就被日本人奴役而死的二十三歲姐姐,這些年輕的姑娘和穿上軍裝的三十幾個村中小伙一樣,都是鄉親們托付給楊九霄和顧長風帶回關內的種子。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村裡人已經預感到,一場巨大的災難即將到來,與其留在這兒等死,還不如跟隨信得過的軍隊出去搏一搏闖一闖,百年前,村裡的第一代人也都是闖關東闖關西闖過來的。

蘇父身穿翻毛狼皮襖,手握獵槍,以四名與他同樣打扮的壯年漢子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幾十年的山野生活,獵人們對方圓百里的一山一嶺、一溝一坎都無比熟悉,他們帶領大部隊所走的這條路,通向方圓百里之內最為繁華的老爺廟,可是,在日軍的鐵蹄下,如今的老爺廟不再繁華,也不再熱鬧,鎮上所有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丁,已經在二十多天前全都被刺刀押到了朝陽城南,出賣祖宗擔當日本人走狗的偽滿軍隊還放出話來:讓十里八鄉的老百姓全都去修機場,看看蔣介石和張學良的飛機還敢不敢再來轟炸!

二十天前正是十日一次的趕集日,蘇父和村子裡的四個青壯冒著寒風和大雪,背著幾十張獸皮來到老爺廟,希望用獸皮換回村裡的鹽巴和女人們需要的針線布匹,看到原本繁華安謐的老爺廟突然行人稀少,滿目凋零,原本熙熙攘攘的各村鄉親和外來貨郎人影全無,街邊的一串串露天攤鋪毀壞大半,嚇得想連忙找熟悉的老夥計詢問原因,可鎮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怎麼叫也叫不開門,好不容易轉到鎮子中間的學堂,才看到孤零零蕭瑟地站在門口的教書匠翟老先生,沒等開口詢問,翟老先生先說話了:蘇老弟,你的獸皮沒人要了,快去鎮西的小倉庫吧,興許鄭老爺子在日軍的搜刮下藏下了一兩袋鹽巴,快去吧……

翟老先生說完就關上大門,蘇父領著弟兄們趕到鎮西鄭老爺子的牛羊圈,發現偌大的牛羊交易市場已經沒有一個人影,原本滿圈的牛羊,如今只剩下一堆堆雪花覆蓋的糞便。

好不容易找到做了四十多年買賣、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鄭老爺子,卻發現他躺在低矮的木屋裡,鐵皮桶裡生著炭火,炭火上架著個藥罐,原本滿臉紅光的臉上,包著厚厚的一層紗布,見到蘇父等老朋友,激動得咳個不停。

一個小時之後,蘇父他們留下所有的獸皮,背上兩袋四十斤的粗鹽,慌慌張張返回山村,再也沒有出來。

入夜時分,近萬將士悄然開進完全控制了進駐一個排守備偽軍的老爺廟,終於看到蘇父陳述的淒涼跡象:老爺廟不再富裕,不再繁華,家家戶戶的男丁全都被拉走了,成年的婦女也都被拉去給修機場的民夫做飯,每一戶人家值錢的東西全都被日寇和偽軍搶掠一空,街頭還貼著蓋上偽滿國中央政府大印的告示,要求各家出錢出力,協助皇軍,為建設一個幸福安寧的滿洲國而奉獻。

翟老先生再次見到楊九霄和顧長風時,沒有熱茶,沒有點心,也沒有兒媳婦送上的漠河煙,有的只是兩行止不住的熱淚。

楊九霄心中發酸,一句問候剛出口,老先生大步上前,一手抓住他,一手抓住顧長風,激動地懇求一件事:快把我家媳婦和孫子救回來吧!日本人和偽滿軍都是畜生,不是人,男人們修機場修路累死了就拖去埋,連張蓆子都沒有,女人們接二連三被糟蹋,上吊的都不下十幾個了。

楊九霄心情無比沉重,連忙追問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瀋陽那邊沒這事兒?哪怕被拉夫,女人和孩子都尚能安穩,為什麼這裡成這樣?

翟老先生只說一句話就倒下了:不單止老爺廟如此,整個朝陽方圓百里,各村各鎮都這樣,滿州軍的黃狗子說了,因為遼西抵抗大日本皇軍最厲害……

晚上十點,老爺廟大殿。

眾將耷拉著腦袋,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話,熊熊的炭火燒不盡滿腔的悲憤與仇恨。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滿臉凶光的倪志強和魯彥青推門進來,眾將接連抬起頭望了過去。

倪志強在火爐邊「呲」的一聲擤掉一大筒鼻涕,搓搓凍得通紅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全招了,三十五個偽軍分開審訊,核對後沒有人撒謊,如今朝陽城裡只有一個大隊的日軍和一個步兵旅的偽軍,加上第八、第六師團的運輸隊、中轉倉庫守衛,總人數還不到八千人。

「城東南的機場,有一個中隊的日軍工兵,偽軍步兵旅分出一個團來協助管制一萬多民夫。所有被抓去的人,不管男女,全都住在臨時搭建的木棚子裡,既不遮風也不避寒,每天都有十幾具累死凍死的鄉親屍首抬出去掩埋……

說到這兒,倪志強吸了吸鼻子,強壓內心的悲憤:「七天前,西面的凌河大鐵橋修通了,火車運送大量物資到大板鎮車站,然後用汽車運到朝陽城去,據說現在的朝陽城,已經成為日軍的前進兵站和物資集散地。

「還有,日軍工兵大隊約八百官兵正在趕修鐵路,從大板鎮一路修過來,朝陽車站定在了城北,為了修倉庫修車站,三日前上萬民夫已經拆掉了北城牆和門樓。如果派兩個主力團五千弟兄繞過去,從北向南打,敵人一個也跑不掉。」

「就這麼辦?」楊九霄望向顧長風。

顧長風點了點頭:「行,就這麼辦!城牆拆掉了更好,省去進城的許多麻煩,估計是日軍覺得這裡是大後方非常安全,準備把朝陽當成他們的中轉樞紐了……哼哼,又是建機場又是建火車站,他們還真以為太平了?」

「要不我帶一個營摸進大板鎮再干他一傢伙?」倪志強這回是真的怒了,這傢伙自從升上少將參謀長之後,就自恃身份不再親自帶兵,現在竟然主動提出帶一個營過去突襲,想來是腸子都快被怒火燒焦了。

顧長風反對:「讓彥青去,他比你熟悉,率領暫一團一營三百弟兄加上豹子的特務連、特種大隊爆破分隊一起去。一營近半弟兄參與過襲擊大板鎮火車站和日軍野戰醫院的戰鬥,熟悉情況輕車熟路,只要成功接近那裡,依樣畫葫蘆即可,幹完順便把鐵橋給炸了。」

「這麼重要的任務,還是我親自帶隊吧。」梁振宇知道顧長風的心思,沒等獨二師將校請戰,就主動站了出來。

顧長風立刻點了點頭:「好!你和彥青共同指揮,彥青主要負責襲擊日軍工兵,你負責炸橋。」

「是!」梁振宇高興地領命。

這下倪志強急了:「我說虎頭,你這不是看不起老子嗎?為啥不讓我去?今天你要不把我安排妥當的活,我就跟你沒完!」

顧長風笑了起來:「你急也沒用……九哥,繞到朝陽北面發起攻擊的兩個主力團由你來帶,怎麼樣?」

楊九霄一臉振奮地回答:「就這麼定了,哈哈!」

「我呢?虎頭你這孫子……」倪志強要暴走了。

顧長風這才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倪大哥,你先別著急,說起來咱們這麼多弟兄中間,唯有你心最細,考慮事情最為周到全面,鄉親們都和你親,所以小弟吧一個團交給你,你負責收拾機場的日軍工兵和一個營偽軍,完了讓鄉親們全部逃回家去,要不然舉家帶口向關內逃也行。這裡面有一件最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把翟老先生的兒子和孫子找到,帶在你身邊,和咱們大部隊一起西撤。」

倪志強沉思片刻,重重點了點頭:「明白了!我來負責。」

顧長風幾步走到倪志強面前,凝視他的眼睛,無比鄭重地叮囑:「大哥記住,民夫一個也不能收留,弟兄們打完就撤,不能一下子帶著那麼多毫無軍事常識的民夫一塊兒走,否則不但連累了他們,也會累死我們。

「今晚這一仗打完,恐怕咱們就成了日偽軍人人欲殺之而後快的大仇人,說不一定日軍會捨棄正在展開的攻勢,全力追殺圍堵我部,因此這一撤,就是連續的亡命,一路上要隱如老僧、快如脫兔,要是被日軍發現圍追堵截,咱們就得遇神殺神,逢鬼殺鬼,沒有半點兒其他選擇!讓無辜的老百姓加入進來,到時候你是救還是不救?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不如現在就趕他們逃回家,或者乾脆鼓動他們逃回關去……我相信他們就算是選擇留下來,最多也就是再被拉夫,不會死得那麼快。」

倪志強沉默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一說讓我打機場,我就全明白了,放心吧,在這個問題上,老哥我是不會心軟的。」

顧長風苦澀地笑了笑,四下看看:「還有誰有問題沒有?」

「沒有了!」眾將校齊聲回答。

「好吧,就這樣了!各就各位,一個半小時時間準備,凌晨五點三十分全線發動!」

「遵命!」

眾將校匆匆散去,顧長風一把抓住正要出門的倪志強:「那三十幾個偽軍呢?」

「宰了!屍首全都掛到鎮公所的佈告牆上了…….怎麼,你還想用這些個畜生?」倪志強好奇地問道,楊九霄也關心地走過來。

顧長風搖搖頭:「我是想用用他們的衣服……算了,咱們特種大隊弟兄的包袱裡還有百十套日軍軍服,將就用吧。」

「等等!衣服還在,完好無損,那三十多個畜生全都是剝光了吊上屋簷下的,你要的話我叫小三去取來給你。」倪志強笑著說道。

楊九霄一把抓住轉身的顧長風:「虎頭,你是一軍之帥,你可別亂來!咱們還得靠你指揮全局呢。」

「戰鬥一打響,誰還能停下來聽我指揮?沒事的,我只是想帶領兩個分隊跑一趟,修平率領一個分隊換上衣服騎上馬,提前去城西北方向的青山鎮,那裡有一個營的偽軍把守唯一的南北要道,那是咱們撤退的必經之路,必須提前控制。

「我帶一個分隊跟在倪大哥身後,你在北面槍聲一響,我就把日軍的運輸車隊搶到手,三十幾輛卡車啊,能運送不少此戰受傷的弟兄,咱們可不能把一個活著的弟兄留下。」顧長風解釋道。

楊九霄咧嘴一笑,當胸給了顧長風一拳,大步走出廟宇的大殿,到了殿外突然回頭,走向不知何時站立在一旁廊柱下的老和尚,恭恭敬敬抬手作揖:

「大師,晚輩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聆聽大師的教誨了……」

「去吧,拯救蒼生有很多種辦法,誰也不知道哪一種辦法最正確,或許殊途同歸也未必可知啊!老衲知道你一去恐怕一二寒暑回不來了,特意來送送你,明晨卯時,老衲和寺中僧侶會為你們禱告祈福的,去吧!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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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一章 冰與火的見證(十一)

凌晨三點四十分,朝陽城東南十公里,尹家店。

    尹家店是個鎮子,是朝陽通往建平、凌源的主要公路驛站,也是繞過朝陽城,通向北面青山鎮的唯一道路入口。

    日軍朝陽守備大隊在這個連接東西和南北的交通要道口佈置了一個小隊,另有偽軍一個連協助鎮守,日偽軍在鎮西十字路口上用松木和沙包搭建了兩個相距不到二十米的固定關卡,分別警戒公路西入口和南入口,兩根塗上黑白兩色的粗大橫桿,在沒有車輛通行時總是落下的,兩個固定關卡就佇立在升降橫桿的位置上,各有一挺歪把子機槍指向前方。

    日偽軍的軍營,則設在鎮中有名的祁老六大車店,距離關卡-約為百米。

    佔地寬廣的祁老六大車店不僅是一家經營多年、享譽遼西的運輸商,而且還兼營食宿,是遠近條件最好的客棧、妓院、貨棧和最大的雜貨鋪,日軍到來之前,南來北往的商人都喜歡在祁老六的客棧落腳,日軍到來之後,看上了這個連著客棧的寬闊大車店,四十歲的祁老六毅然將大車店獻給日軍無償使用,並將緊靠大車行的那棟最好的兩層住宿樓裝飾一新,收拾得乾乾淨淨,每一間房都換上嶄新的取暖炭爐子,供日軍一個小隊在此居住。

    偽軍一個連隊百十人只能住在兩排馬棚對面的貨倉裡,雖說是貨倉,但也寬闊結實,祁老六指派店中十幾個夥計把貨倉打掃得乾乾淨淨,安上了通鋪,從日軍房子裡換下的取暖炭爐子搬進來,還安上了洋鐵煙囪,如此一來,居住環境要比尋常百姓家好很多,祁老六再悄悄送給偽軍連長二十個大洋請多多包涵,還承諾只要是弟兄們去對面的「暖陽樓」泡窯姐,他祁老六絕不收一分錢。

    如此一來,偽軍沒有了怨言,日軍也對大力支持的祁老六很有好感,鎮中五百多青壯被拉去修機場、修公路,街坊鄰居家的閨女不時被日軍糟蹋,只有祁老六和他的十幾個夥計毫無損,日本官兵不碰祁老六的五個孩子和四個如花似玉的小老婆一根毫毛,見面時還挺客氣。

    朝陽城裡的日軍大隊長上次前來視察防務,聽到小隊長的報告,立即接見了祁老六,鼓勵-祁老六繼續把大車店和貨棧、客棧開下去,成為「日滿共榮」的模範。

    祁老六為此感激流涕,更加堅定了報效日軍和滿洲國的決心。只是,由於日本鬼子的倒行逆施和偽軍貪得無厭的搜刮盤剝,整個朝陽地區的民生急轉直下,南北商人都覺得自己的老命比賺幾個錢重要,相繼停止了走動,祁老六的生意急轉直下,幾乎是門可羅雀。

    傷心了好一陣的祁老六在日軍的開導下,很快振作起來,他相信只要強大的日軍和滿洲軍隊趕走了抗日武裝,整個遼西地面包括周邊各省都會安定下來,到時候有日本人撐腰,自己不但不愁沒有生意,反而能越做越大,哪個朝代不需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

    然而,祁老六的美夢還沒開始就破滅了,就在自己臥室的大門被推開的一剎那,沉睡中的祁老六驚醒過來,睜開眼就現一把寒氣逼人的、刀背上還有鋸齒的匕貼在自己的脖子上,冷颼颼透心涼的感覺突然襲來,他無法抑制地打了個噴嚏,肥胖的脖子因身體震動而被劃出條血槽,熱乎乎的血液順著脖頸流到了後頸窩。

    祁老六嚇得全身抖,六神出竅,可想叫又不敢叫,身邊半裸的小妾仍然睡得像死豬一樣沉。

    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來:「祁老六,是吧?別打算日本人來救你,更不要亂喊亂動,否則你活不下去了。你豎起耳朵仔細聽聽,外面是什麼聲音?」

    魂飛魄散的祁老六一邊抖一邊仔細傾聽,很快聽到了雜亂無序的腳步聲、低沉的怒罵聲和垂死的呻吟聲,甚至聽到了脖子被勒緊出的喉結破裂聲,日旱瞠覺的那棟客房就在他祁老六家的隔壁,只隔著一面兩米高的院牆,臥室大門打開之後,相距十幾米的距離,自然能將隔壁院子裡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饒命啊,壯士!饒命啊……小的……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壯士……」祁老六絕望了,聲音變得乾澀尖細,抖個不停。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股寒風隨即刮進暖烘烘的寬大臥室,坐在床沿邊上的黑臉壯漢將刀子緩緩收回,轉身吩咐身後弟兄把油燈點亮,回頭命令祁老六立刻爬起來站在床前,突然揮手一掌,將掙扎著爬起來張嘴要叫的半裸女人打暈,伸手摸摸枕頭下,現沒有礙手的東西,這才起身走到一旁,對帶著兩個貼身侍衛前來的顧長風低聲報告:「老大,人控制住了,其他事情沒來得及問。」

    祁老六這個時候才看清不之客全都穿著皇軍的軍裝,可說話的口音南北都有,頓時嚇得小便失禁。

    顧長風厭惡地掃了一眼幾乎站不住的祁老六和床上露出大半個大奶的昏迷女人:「聶榮,你小子是不是看到女人就忘了正事?」

    「哪兒能呢,屬下是聽到隔壁完事了才放心的,剛想要審問,老大就過來了。」剛才還是一臉琳狠的聶風笑起來還挺俊的。

    來了,f脆你直接過去上床得了,我批准!」

    「不不!屬下牢記軍紀,絕不會幹那種齷齪事!」侍衛長春子峰臊得滿臉通紅。

    顧長風搖頭莞爾一笑:「好了,聶榮,你來問吧,你的小隊留下負責警戒和接應。」

    「是!老大,審完這孫子留不留活口?」聶榮看到顧長風轉身,急忙詢問。

    顧長風冷笑著望向褲襠濕了一大片的祁老六:「控制住他全家人,讓日本人來收拾他,讓所有人都看秦當漢奸走狗的下場。」

    「明白了!」

    街面上馬蹄聲聲,一片忙碌,點燃的火把將百米街道照得透亮,九十餘個偽軍居住的封閉貨倉裡傳來沉悶的機槍聲和慘叫聲,顯然是特種分隊弟兄對那些已經被完全控制的偽軍下手了。

    顧長風和兩名侍衛站在客棧門口,密切地注視著這一切,對弟兄們的度非常滿意,齊修平策馬來到顧長風面前,大聲報告:「師座,屬下啟程了!」

    「去吧,小心偵查,謹慎行事,得手後一個不留,一定要保證青山饋完全掌控在你的手中,咱們近萬弟兄的退路全靠你了!」顧長風回答。

    「師座放心!咱們的馬快,保證在天亮之前完成任務!」

    身材魁梧的齊修平偏偏選了一套日軍尉官軍裝穿上,由於原主人身材有限,害得齊修平胸前一排扣子都扣不上,要不是外面有件黃呢軍大衣罩著,真不知道有多難看,可是齊修平卻覺得很合適,本來讓他穿一套大號的偽軍制服,可他說老子是指揮官,怎麼可能穿上偽軍制服指揮你們這幫日軍?大家笑了笑只能作罷,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舒服難受自己清楚,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和齊修平抬槓,要是他較真起來「誰都招呼不了。

    兩個分隊的精銳,騎著戰馬緊緊地跟在大隊長齊修平身後,冒著寒風進入北面路口,立即加,急促的馬蹄聲很快遠去。

    顧長風走下門檻,飛身上馬,催動戰馬緩緩而行,面無表情地望著客棧門口的柱子和屋簷下,一個個被剝得精光、用繩子勒緊脖子吊起的日軍仍在晃動,其中一兩個生命力強的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腳。

    幹完活的特種隊員很快集合在客棧門前,兩個分隊長帶領幾個弟兄,押著僅存的偽軍連長、連副來到顧長風馬前。

    「報告師座,日偽軍全部清理完畢,繳獲日軍地圖兩份,文件六份,電話機四部,歪把子機槍七挺,手槍十二支,步槍一百六十二支,手雷和彈藥一批,現大洋一千二百多元,金條十五根,還有些新紙鈔像是偽滿國的。兩名偽軍連長已經分別審問完畢,交代的情況基本相符。完畢。

    」二分隊分隊長大聲報告。

    顧長風滿意地點點頭:「那就不留這兩個助紂為虐的畜生了「看在他們是中國人的份上,賞他們一身衣服,就不要剝光了,省得到了閻王爺那裡赤身裸體的,不成個體統……吊起來!

    「是!」

    「饒命啊,長官……」

    兩個偽軍連長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報應來得這麼快,沒能哀嚎兩聲,脖子上的粗糙繩囹已經套緊,三分鐘不到就掛在大車店的木柱招牌下面,被反綁的雙手無從著力,懸空的四腳亂踹亂蹬。

    等掙扎停下時,兩人的舌頭伸出臭嗩,眼珠爆鼓,幾乎衝出眵匡,迅僵硬的軀體在寒風中一搖一晃,無比陰森詭異。

    顧長風率領兩個分隊和自己警衛連共三百餘名將士,已經向東遠去,分隊長聶榮審完祁老六來到關卡旁,率隊警戒的副分隊長周岐躪;低聲問道:「怎麼樣了?」

    「嘖嘖,這孫子可真有錢,搜出三千多現大洋、四根金條和幾件青銅古董,連同老大特別交代的偽鈔一起全都裝袋,兩萬多元的借貸、契約和十幾份地契我讓弟兄們燒了……大車店那邊怎麼樣?」聶榮說完問道。

    周岐飆高興地回答:「大勝!一百八十名日偽軍無一漏網,在老大的親自指揮下,弟兄們幹得實在漂亮,日軍小隊長是老大親自弄死的,而且死在第一個。老聶,小弟入伍兩年,第一次看到老大露一手,那身法那度,簡直像鬼魅一樣,小弟服了!」

    「你的師門不是和老大的師門有測源嗎?你怎麼就不抽空向老大討教一二?」聶風點服支煙,低聲問道。

    周岐飆不無遺憾地說道:「我一直沒敢和老大說,等入關後找個機會再說吧。行了,我帶兩個弟兄騎馬四處看看,十分鐘後總攻打響,咱們就得全體趕赴青山饋。」

    聶榮立即扔下煙頭:「我馬上去,讓弟兄們把馬棚子裡的所有馬匹全都帶走,把所有繳獲都綁到馬背上,主力部隊撤回來,多少馬都不夠用,不知道師座能弄回幾輛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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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二章 冰與火的見證(十二)

    民國二十二年三月日五點三十分。隨著朝陽城北響著一干手榴彈的爆炸聲,神出鬼沒的顧長風、楊九霄部近萬將士突然起的又一次朝陽突襲戰打響。

    這是日寇進佔遼西戰略重地朝陽以來的第三次遇襲,一而再、再而三對敵軍腹地同一目標進行反覆打擊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嚴重違背了古往今來的任何一種兵法原則和作戰常規,也正因為這樣,完全出乎橫蠻自大的日寇意料之外,使得侵略者再一次付出慘重代價。

    連續一分多鐘的手榴彈爆炸聲是兩百名突擊勇士的傑作,這些身披白色戰袍,每人攜帶十二枚手雷的官兵踏著日軍哨兵的屍體,分兩路沿著尚在施工的車站排水道,潛入城北日軍腹地,在一聲悅耳的口哨聲響起過後,猛然衝了出去,將手雷扔進一個個哨位和一棟棟日軍強佔的民房,五千餘名裝備精良的將士在爆炸聲響起的一剎那,紛紛躍出黑暗,以連為單位,奮不顧身衝進城裡。

    爆炸聲尚未停止,喊殺聲震天響起,機槍聲、手槍聲、衝鋒鎗聲與五千餘將士的怒吼交匯一起,形成無可阻擋的浩夫聲勢,足以摧毀敵人的任何抵抗意志。

    城中的日軍笠原守備大隊是個一千一百人的滿編大隊,由於城外道路入口和城南公路橋樑的警戒護衛任務繁多。其中的兩個中隊已經分散出去負責各要點的警戒保衛,一個一百七十餘人的機槍中隊也都分成兩部,分別駐紮在城北在建車站和城南的檢查哨內,前線各部留守擔任後勤供給和運輸的官兵加起來不到千人,算上城東大營裡的三千五百偽軍,城中兵力大概有五千餘人,可其中大部分經過一天的勞累,這會兒都在休息,這個時間段也是一天中睡得最香的時候。

    在安家軍突然起的輪進攻中,日軍守備大隊的機槍中隊與另一個步兵中隊一樣,尚在睡夢中就遭到數不清的手雷飽和攻擊,數以百計的日軍沒有醒過來就血肉飛濺、橫屍於床榻之上,僥倖逃過手雷襲擊的日軍尚未在火光與硝煙之中辨清方向,一陣陣密集的彈雨從破爛的窗外和門外掃射而至,等襲擊者衝進屋內清除殘餘時,一個個院子和一間間營房裡幾乎沒有活著的人。

    位於城中府衙的笠原大隊大隊部已是一片火光,楊九霄兩個營的鐵血將士隔著院子高牆,扔進上百枚手雷的同時,又用炸藥包炸毀了院牆,蜂擁而入,數百支輕機槍、衝鋒鎗,對院中任何的移動物體和門口、寄戶進行猛烈射擊。

    驚醒過來妄圖拿起武器抵抗的日軍官兵,大多是沒來得及瞄準就被打成了蜂窩,主樓二樓朝北窗戶剛剛打開噴出一串射擊的火苗,就遭來三挺機槍的火力還擊,緊接著五六顆手雷飛躍三十餘米。準確無誤地投進窗內,劇烈的爆炸將屋頂衝出一個巨大窟窿,破碎的窗戶連同殘磚碎瓦。漫天激射。

    頻頻晃動的高樓突然「轟。的一聲冒起沖天大火,很快將硝煙瀰漫、殺聲不絕的整個院子照得通亮。

    此時東門內的偽軍營區已經亂成一團,暫二團弟兄在各自長官的率領下,直接衝向東西兩座營門,距離百米之外衝在最前面的數十弟兄不約而同開火,四名值班偽軍哨兵連同營門前新建的半封閉崗亭一道,被打得血花飛散,木屑四濺,被震天的爆炸聲和喊殺聲驚醒的一個團又兩個營的三千五百留守偽軍從熱被窩中慌亂爬起。來不及穿上衣服鞋襪。就沒命地衝向營房大門內的整齊槍架。企圖抄起武器,抵抗突然遭受的攻擊。

    可致命的是,偽軍的槍械遵循日軍為他們定下的管理原則,在非戰鬥、執勤和非一級戰備期間,必須清空彈倉,等相互碰撞、在驚慌嚎叫中暈頭暈腦的三千多偽軍找到子彈袋時。密集的子彈已經打碎一間間營房的大門和窗戶,一顆顆冒煙的手雷轉眼飛至,在密集的人群中轟然爆炸,延綿不絕。

    一座座營房中鬼哭狼嚎。慘叫聲不絕於耳」惶恐中衝出房門的偽軍成了最好的活靶子。刮練有素、配合默契的安家軍官兵早就等在屋外三四十米的地方,用手槍就能輕鬆擊斃任何一個逃出者,更別提老兵們手裡衝鋒鎗和輕機槍無情的點射了。

    幾乎在城北爆炸聲傳來的同時,城南三點五公里的在建機場四周,也同時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狙擊手準確擊斃南北塔樓和兩個入口處的哨兵,倪志強一躍而起,率領將士們抬起提前準備好的木梯和門板,飛快地架到了鐵絲網上,一隊隊人馬縱身而起,踏上斜鋪的木梯和門板,飛也似地衝入空曠的機場。

    有三個方向的攻擊連隊嫌木梯和門板鋪就的通道太過狹窄,乾脆用數顆手雷炸毀鐵絲網基樁衝了進去。轉眼間就將分佈在東、南、西三個方向的日寇工兵營房和偽軍營區團團圍住,猛烈攻擊。

    倪志強早就時機場佈局爛熟於心,親率一個排的警衛衝向機場北側大凌河畔那一排排簡陋的窩棚。六千餘名被日軍用刺刀和皮鞭抓來的民夫就住在那裡。

    日軍運輸大隊營區則設在顧長風和弟兄們無比熟悉的城東南關帝廟,顧長風率領的三百餘精銳在城北起進攻之時。飛動手。等南面一河之隔的機場槍聲大作、吼聲如雷的時候,五十餘名會開車的特種兵已經在高高掛起的馬燈下,拉開一扇扇車門,提出一桶桶熱水,灌入日軍瀉空的水箱,接著兩兩一組。用搖把艱難地動冷卻的卡車。

    這時侍衛長秦子峰笑容滿面地提著一把日軍尉官刀遞到顧長風面前。顧長風看都不看一眼,就讓他把二分隊長叫過來。

    十分鐘之後,三輛轟隆隆動的卡車裝上十幾個沉甸甸的大油桶、七十餘名二分隊將士離開營地。開進了燃燒著熊熊大火的朝陽南門,沿著九米寬的南北大街,駛出拆掉城牆的城北。沿著崎嶇不平的新修道路,拐進了日軍新建的物資倉庫。

    楊兒二:群校尉踩著滿地流禍、逐漸結冰的血水,對一座…糊滿噹噹的物資倉庫進行巡查,看到達送汽油的卡車停下,特種大隊二分隊長跳下來轉達顧長風「燒燬一切」的命令,楊九霄的一張臉頓時痛苦得扭曲起來,怎麼也不讓二分隊的特種兵馬上執行任務。

    楊九霄急得在原地轉了幾圈。在心中稍微權衡了一下,才嚷嚷快集合,命令弟兄們盡量搬走東面那排庫房的彈藥。

    二分隊弟兄無奈之下。只好將裝滿油桶的卡車開到其他庫房,沿著長長的庫房一邊開,一邊滾下一個個油桶,地面上三人一組的弟兄快跟上,打開油桶蓋,到處澆油,完了還抬上剩下的小半桶進入庫房中到置過來。任由刺鼻的汽油嘩啦啦流出浸透地面。

    凌晨六點十分,錦州,關東軍前線司令部。

    被屬下叫醒的司令官武籐信義大步進入指揮部,舉起手扣上最後一顆扣子,憤怒地盯著小礬國昭和一群將佐。強壓怒火。幾乎是一字一句地擠出一番話來:

    。昨晚,諸君還一致判斷。頑敵不可能在我關東軍各部圍追堵截的情況下逃竄到東北方向,而且幾乎所有人都主張,責令三個追擊旅團嚴密封鎖凌源以東、咯喇沁以西的小黑山地區。將這股走投無路的頑敵困死餓死,用飛機炸死!

    「可如今,這股頑敵竟然再次攻打我軍後方兵力極為薄弱的朝陽城,攻打這個事實上已經成為我軍北路部隊、南路西線部隊物資中轉基地的戰略樞紐,攻打這個諸君一致認為已經非常安全、兩周內就能通火車、一周內就能起落飛機的後方戰略要地。

    。但結果是什麼?現在你們竟然告訴我朝陽城突然遇襲,即將竣工的凌河鐵路橋再次被敵人炸毀。而且還是遠在東面十幾公里的大板鎮守備中隊來的急報,你們,你們這是嚴重的失職」

    素來沉重冷靜、喜怒不形之於色的武籐信義說不下去了,他緊握長刀刀鞘,一張臉因出離的憤怒而漲得通紅,幾乎能噴出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垂頭肅立的一群將佐,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下達命令:

    「立即撤銷第六師團板本右衛門的師團長職務,撤銷第六師團參謀長佐佐木吉良的職務,由司令部作戰課長佐籐大佐前往代理;命令第八師團長西義將軍,必須在三個小時之內攻佔平泉,徹底堵死這股頑敵的退路,否則,讓他自裁殉國吧」。

    「嗨依一一。

    一群將佐幾乎是竭斯底裡地回答。

    滿臉羞愧的小礬國昭少將上前一步,低頭請示:「將軍,這股頑敵必然從朝陽經青山鎮西逃,很可能在我南北兩線結合部突圍。卑職懇請將軍,給予卑職一個贖罪的機會,指揮駐紮建平的第八師團一部、北路軍第三十三獨立混成旅團,對西逃的安家軍頑敵展開迅的殲滅,徹底洗刷我關東軍上下所蒙受的恥辱!」

    武籐信義緩緩吐出口氣,再次深吸一口氣,使勁地揮了揮手:。不!不夠!這樣的力度還不足以顯示我關東軍上下的決心,再加上配屬北路軍的第一騎兵旅團!不,再加上一個航空隊!傾盡我所有。務必要把這股頑敵留在關外,挫骨揚灰!」

    「嗨依!」

    上午七點十分,一聲驚天動地的劇烈大爆炸在朝陽城北新建的車站庫區驟然響起,轉眼間天搖地動,巨大的黑色蘑菇狀煙霧,在熾熱的烈焰衝擊中直衝九天。逃往城南的數千民眾和近萬民夫被震得東歪西倒,頭暈耳鳴,不少人嚇得跌坐地上,顏容失色,遙望天空中呼嘯直上猛烈翻捲的烈焰烏雲,驚恐萬狀。

    緊接著,一陣陣如當空霹靂般的爆炸再次響起,彈藥庫沖天的火柱帶起漫天飛舞的彈藥殘片以及斷梁磚石,遮住了北面大半天空,熾熱的氣流夾雜著令人窒息的濃烈硝煙撲面而來。此種百年不見的地獄般慘烈景象,嚇得成千上萬民眾手腳軟,哭聲四起,轉眼間驚呼哭泣響成一片。

    從這一刻起,自九一八之後。遼西地區再次開始出現滾滾南下的難民潮。百餘年來薦了活下去而闖蕩關外的可憐百姓。為了活下去而逃回關內。

    城西北五公里的高地上,所有將士全都停下腳步,引頸回望,神色無比動容。直到最後一股濃烈的煙雲在北風中飄散。長長的隊伍才繼續西行。

    馬背上,楊九霄對望向身後,低頭沉默不語滿臉苦痛的顧長風說道:「虎頭,實在沒辦法了,咱們只能這樣,看樣子這爆炸殃及不到城中和城南,退一萬步說,要是真的把整個朝陽城給毀了,也是迫不得已的事,這是國家之間你死我活的抗爭,不這樣不足以拖住日寇的南下腳步。」

    顧長風點點頭,長歎一聲:「是啊!這就是你死我活的戰爭!咱們沒有任何退路。要是不能把日軍擋在長城以外,不知道要有多少無辜百姓家破人亡帆

    徐徐開動的卡車裡,翟老爺子的孫子緊緊依偎著父親,看到父親開裂腫脹的的手仍在流血,連忙把父親的手塞進自己懷裡,凝望父親凌亂糾結的頭和呆滯的眼睛,情不自禁再次流淚:

    「爹,我娘呢?為啥總找不到我娘啊?在廠子裡五六天了,我天天盼,可我娘沒個影子」爹,為啥不帶我娘一起走啊?爹、爹。」

    兩橫熱淚湧出翟老師青紫的眼眶:「孩子。你娘回家陪你爺爺了,孩子,你怕嗎?」

    孩子再次望向車廂裡一個個渾身是血的傷員:「怕,爹,大叔們都是打鬼子才這樣的。」

    「孩子,你想當兵嗎?」

    孩子愣了一下,突然撲進父親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我不當兵,我要我娘!爹,我要回家」

    「孩子,咱們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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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三章 冰與火的見證(十三)

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心情抑鬱的關東軍司令官武籐信義大將提前接到第八師團西義一的捷報:

第八師團完全攻佔平泉,長川旅團盡數入駐;此戰親自率領一個聯隊翻越十六公里的山梁,繞擊平泉守軍側翼、為勝利立下汗馬功勞的的第七獨立混成旅團石川大佐,正率領所部奮起追擊;騎兵第二十六聯隊馬不停蹄快速南下,與第六師團所屬松田大佐之騎兵第十聯隊夾擊寬城一線,拖住守敵第四軍團於兆麟、趙庭芳旅,現在就等第六師團步兵主力迅速南下,形成合擊之勢。

順利佔領平泉的消息,讓武籐信義心情輕鬆了許多,他少有地對第七獨立混成旅團新任旅團長石川浩一稱讚了兩句,斷言進入遼西後頻遭挫折的第七獨立混成旅團經過蝴蝶溝血戰,終於恢復了士氣,重振了精神。

小磯國昭見武籐信義臉上難得地出現了笑容,藉機建議第六師團應以大局為重,暫時放棄對撤離朝陽的安家軍頑敵的追擊,集結重兵於建昌至三道河子一線,迅速向中國軍隊萬福麟第四軍團駐守的寬城、青龍一線實施壓迫,迫使承德方向連戰連潰、士氣低沉的湯玉麟第五軍團承受更大的壓力,進而使其徹底崩潰瓦解。

武籐信義略作思索,終於按捺住對深入腹地的安家軍頑敵的切骨痛恨,點頭同意了小磯國昭的方案,立即命令第六師團全體撤離圍堵安家軍於喀喇沁左旗至凌源一線的部隊,火速南下集結,準備全力攻打萬福麟第四軍團,以點帶面全面威懾中國軍隊的防禦戰線;同時命令第十四獨立混成旅團部服兵次郎大佐,立即率領麾下離開駐地趕赴建昌一線,與第六師團協同作戰。最後,武籐信義又命令北路軍指揮官佐籐子之助中將、原中路軍現南路軍西線指揮官西義一中將,按照原定計劃,對全力西逃的安家軍顧長風和楊九霄所部展開圍殲。

關東軍司令官武籐信義大將的命令剛剛發出,受命圍堵的佐籐子之助的急電隨即到來:西逃頑敵行進速度非常驚人,現已將所有車輛輜重拋棄於青山鎮以南四公里之馬山礦區,殺死我方維繫礦區工作的僑民三十餘人,炸毀礦坑及採礦設備,焚燒廠房及其和所有車輛輜重,全體進入了人煙稀少的崇山密林,敵軍潛行方向有待飛機偵查及地面部隊進一步核實。

看完電報,武籐信義眉頭微蹙,大步來到地圖前面,觀察片刻,不由為之頭痛不已,近萬頑敵突然進入方圓三十餘公里的林海雪原,要想以大部隊圍堵包圍,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日——在那片大雪封山、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小股部隊全速出擊恐遭埋伏,大部隊進行圍剿,又會受到道路狀況和後勤供給等諸多限制,異常棘手。

考慮再三,武籐信義終於下定決心:北路軍三個旅團突然猛攻赤峰一線,隨即停止攻勢,調動兩個旅團又一騎兵聯隊,與第八師團之鈴木旅團嚴密配合,全力圍剿這股讓所有關東軍將士蒙受巨大恥辱的安家軍頑敵!

北平,東北軍司令部。

中央參謀團和東北軍將帥濟濟一堂,緊張分析日軍突然發力佔領平泉等一系列行動之意圖。楊傑敏銳地意識到,日軍的全線攻勢至此全局展開,如果沒有快速合理的兵力調配,沒有義無反顧、誓死抵抗到底的堅定信念,只要被敵擊破一點,就有可能導致整條防禦戰線的動搖甚至全面崩潰。

上午九點,平泉方向湯玉麟第五軍團三個師的迅速潰敗,使得承德地區承受了巨大壓力,如果被敵人攻陷承德,全線動搖暫且不說,所造成的政治影響以及引發的全國性恐慌,無法估量。

其次,平泉失陷,不僅使得日軍再一次享受了東北軍三個師敗退後遺留下的大量戰略物資,還使得遼西最為重要的戰略中樞要地凌源成了日軍隨心所欲攻向任何一方的前進基地,若不能穩固寬城、青龍防線,伺機奪回平泉,東起喜峰口、西至古北口一線都將全都處在日軍的壓迫之下,除了被動防守死拼消耗之外,再也沒有半點兒迴旋餘地,更不用提什麼積極防禦了。

楊傑匆匆掃了一眼長桌周圍神色凝重的眾多將帥,轉過頭悄悄望向身邊的安毅,當看到安毅一臉嚴肅,正在和徐庭瑤低聲交流什麼時,也不便過去打擾,就在這時,東北軍輔帥張作相緩緩站了起來,輕拍兩下手掌,會場立即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先後集中在張作相滿是滄桑的臉上。

身穿上將軍裝的張作相聲音低沉,垂首致歉之後,抬起頭來無比誠懇地說道:「平泉一戰,第五軍團損失將士六百餘人,受傷上千,在日軍優勢炮火的打擊下,左翼被敵強行突破,進而累及全局,湯指揮無奈之下只能率部匆匆後撤三十公里,就地設防。

「目前日寇重兵壓境,我等苦心經營的防線危在旦夕,第五軍團已經竭盡所能增兵前線,力求頂住日寇攻勢,贏得喘息之機。

「另外,根據壽山將軍(萬福麟)剛剛發回的急報,日軍主力兵分兩路,進逼青龍、寬城一線,本著禦敵於外積極防禦的原則,我軍各軍團均決心死守長城以外各要地,就算一時不敵,也能節節抵抗,力爭最大限度地消耗日軍有生力量,這也與安總指揮的初衷是一致的。

「從當前戰局看來,鑄戈將軍(何柱國)等部鎮守的東線尚算穩固,中線有明軒將軍(宋哲元)等部前出防禦,唯有西線之情形令人擔憂,兩個軍團穩守承德東北一線尚能勉強支撐,若是按照蔣委員長意見反攻平泉、收復凌源的話,非增派二到三個裝備精良的主力師不足以勝任。

「因此,在徵求各軍團意見之後,建議中央軍團第十七軍派出兩個師增援第四、第五軍團結合部。以上是我東北軍司令部的初步意見,尚請季寬將軍(黃紹竑)、安毅將軍、耿光將軍(楊傑)、月祥將軍(徐庭瑤)商榷。」

十餘名將帥全都望向中央軍四名主將,張作相的意思非常清楚,就是想讓戰力強橫的王牌師獨立師領銜出關,協助第四、第五軍團穩守寬城奪回平泉。

黃紹竑與楊傑簡單商議幾句,便徵求安毅和徐庭瑤的意見。安毅臉色平靜沒有說話,雖然獨立師是他所創並事實領導,但眼下畢竟徐庭瑤才是十七軍的軍長,想要十七軍出動,只能由徐庭瑤表態。

徐庭瑤心中對安毅暗自欽佩,張作相沒有開口之前,安毅與他說的悄悄話就是討論這個問題,因此成竹在胸的徐庭瑤客氣地向大家點了點頭,轉向臉色平和、內心中無比期待的少帥和張作相回答:

「既然是戰事需要,我十七軍將士定當奮勇向前,戮力報國。目前,胡家林將軍已率領獨立師進駐密雲,短暫休整後的魯逸軒將軍十七師緊隨其後,駐紮懷柔,黃傑將軍的第二師、關麟征將軍的二十五師作為拱衛北平之預備隊,分別駐紮於昌平及懷柔,如果前方戰事有需要,可急調獨立師、十七師出關迎戰。這兩個師均屬於我中央軍之主力部隊,獨立師就不說了,十七師也是剛從遼西前線撤回的功勳部隊,這兩個師擁有豐富的對日作戰經驗,裝備精良,士氣旺盛,由這兩個師出戰,不知道少帥和輔帥以及諸位意下如何啊?」

「好!月祥將軍果然高風亮節啊!」

「如此一來,大事可為!」

……

讚揚聲紛紛響起,安毅聽在耳裡,心中憤懣之餘,無比感慨——本著以大局為重的原則,安毅沒有任何的計較,可是對第五軍團三個師三萬餘人為保存實力、面對兩萬日軍一觸即退的醜惡行徑仍然耿耿於懷,深為不齒。想想看,三萬餘裝備精良、彈藥物資充足的將士佔盡地利,以逸待勞,僅僅傷亡區區千餘人就全線急退三十公里,不管如何解釋,又有多麼富麗堂皇的借口,都是不能原諒的。此種情形若是放在安家軍甚至中央軍裡,領軍將領恐怕早就被砍了腦袋,但現在湯玉麟卻好好地在第五軍團指揮官位置上待著。

可是眼下大敵當前,一切都需要以團結抗戰為重,不管安毅心中有多大意見,也只能默默承受。

安毅現在擔心的不是獨立師和十七師,以胡家林和魯逸軒的能力與性格,以及這兩個師經驗豐富、意志堅定的英勇將士,最壞的結果頂多也就是與日軍打成膠著狀態,決不會吃大虧,安毅擔心的是顧長風、楊九霄和自己那近萬名精選出來的精銳將士,這些將士全都是安家軍的頂樑柱,是安家軍「模範營精神」和「鐵血雄師」的創造者和繼承者,失去他們,安毅絕對無法承受。

大事定奪,將帥們匆匆告辭,返回各部繼續指揮對日作戰,東北軍輔帥張作相也要親臨第四、第五軍團督戰。安毅收起會議紀要,正想轉身離去,少帥張學良來到他身邊,把他拉到室外的走廊上,頗為感激也頗為歉意地致謝:

「謝謝賢弟鼎力支持,如今前線將士缺的不是兵力,也不是武器和彈藥,缺的是必勝的信念和旺盛的鬥志,有獨立師和十七師將士開到前方,定能極大鼓舞士氣,振奮精神,輔帥和愚兄也是迫不得已才勞煩賢弟和將士們的!」

「兄長客氣了,抗戰守土本是我等軍人的本分,小弟麾下部隊北上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抗日救國的。」安毅客氣地說道。

少帥點點頭,歎息一聲,有些苦澀地說道:「不說這些了,雖然從南京到北平,從蔣委員長到愚兄,面對國人都一致表態:定要收復失地反攻凌源,可實際情況不容樂觀啊!能把承德一線守住,將敵拒之於關外,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國力與軍事方面的巨大差距擺在眼前,不由得不令人憂心忡忡,倍感憂慮!」

安毅看了少帥一眼,本想反駁他幾句,但轉念一想,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當即沉重地說道:「是這樣,打仗打的就是錢,就是國力,我等在長城內外征戰不止,國內各地上百萬軍隊和各方軍閥也在相互征伐,內戰不斷,確實令人寒心啊!西南方向,四川內戰方停,貴州王家烈、毛光翔再燃戰火,新疆馬家軍與新貴盛世才打得你死我活,致使西北匪亂四起,戰火燎原,民不聊生,就連胡宗南的第一師都不得不緊急調往甘陝平叛;如今江西大打、川北大打,就連福建同屬中央軍序列的各部也在互相吞併,什麼時候才能停止這等殘酷的內耗,一致對外啊?」

安毅的一席話讓少帥頓時觸及心事,想到同在華北抗戰的軍中各部都是貌離神合,各打各的算盤,還有自己已然控制不住的東北軍中各路大將,禁不住滿臉淒然,頻頻長歎,心中升起一種痛入肺腑的無力感。

安毅抬腕看了看表,匆匆告辭:「對不起,兄長,小弟得趕回湯山指揮部,顧長風指揮的一個師今日凌晨取得了奇襲朝陽的大捷,剛剛脫離虎口,眼下又入狼穴,小弟得趕回去調動航空隊援助近萬將士脫困,說不定會有一場空前慘烈的大空戰。可是如此一來,東線、中線的空中偵察與掩護就顧不上了。兄長留步,小弟告辭了!」

「等等!賢弟,顧將軍何時打到朝陽的?凌晨奇襲朝陽的大捷又是怎麼回事?為何賢弟在剛才的重要會議上不說出來啊?」

少帥兩眼圓睜,顯得無比震驚,一把抓住安毅的手臂,問出一連串問題。

安毅苦笑道:「兄長,小弟說句心裡話吧,不提還好些,要是再提顧長風在如此艱難的處境下再次取得朝陽大捷,恐怕貴部軍中沒幾個人感到高興,大家會怎麼想啊?急退三十里的第五軍團會怎麼想?對不起了,兄長,小弟真的走了…….」

少帥凝望安毅匆匆離去的背影,上前兩步再次停下,隨即仰天長歎,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無助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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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四章 冰與火的見證(十四)

渤海灣吹來的絲絲暖濕氣流,悄悄溶化萬樹枝頭凝結了一個冬季的冰雪,緩緩甦醒的大地,殘雪依舊,幾點新綠急不可耐地鑽出凍土,在料峭的春寒中艱難挺起報春的嬌弱身軀。

四十六歲的德籍航空軍事顧問歐文並不太高,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由於常年不懈的鍛煉,顯得非常強健勻稱,他仍然穿著上次世界大戰服役時的那件鐵灰色空軍尉官制服,外披一件溫暖漂亮的新式黑色皮夾克,這種皮夾克據說是老南昌的一個老裁縫依照安毅的草圖做成,式樣新穎,線條明快,胸前的兩個袋子非常大方實用,袋蓋上方的銘牌與中國軍隊的棉質銘牌規格一模一樣,但卻是用優質棕色小羊皮精心製作而成;衣領式樣頗為獨特,很像時下流行的中山裝衣領,但要比中式衣領寬大許多;可隨心所欲安上或取下貂皮衣領的設計,獨具匠心,袖口和衣襟上的九顆黃銅扣子均有精美的十二角星圖案;左右兩臂的盾形臂章,均為棕黃色羊皮製作,左臂上的臂章是青天白日徽和航空大隊的中文番號,右臂上的臂章則是安家軍獨有的標誌性圖案——展開一雙翅膀的狐狸。

歐文能看出這種深受飛行員喜愛並已成為安家軍航空兵制式飛行服的夾克,蘊含有歐式獵裝的風格,是中西文化的完美結合體,美觀實用,簡潔大方,保暖性比任何飛行服都要出色,即便作為常服穿著也是很體面的,因此歐文非常喜歡。

歐文的全名叫歐文.梅策爾德,梅策爾德的姓氏起源於歐文的故鄉萊茵地區,原意是屠夫的意思。擁有一雙深邃藍眼睛、一頭漂亮金髮的歐文儀表堂堂,言談舉止文質彬彬,謙讓隨和,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無論如何也難以讓人聯想到屠夫。

可正是如此隨和的人,在上一次世界大戰中駕駛飛機擊落英、法等國的十四架戰機,轟炸了聯軍的一座軍火庫,短短三個月時間裡,由空軍中尉晉陞上尉再晉陞少校,在整個德國空軍中非常罕見。

德國戰敗後的第四年,歐文退伍,進入容克公司擔任試飛員和航空俱樂部首席教官,這時的歐文已經是中校軍銜,而且是德國航空兵大隊的大隊長。

安毅引進第一批容克飛機時,歐文作為飛行專家,被委派到中國來擔負短期的飛行指導,結果此後就一直留在安毅軍中,擔任安家軍航空兵首席軍事顧問之職,其後歐文的妻子和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也來到中國,住進了老南昌專家小區。

歐文快步來到指揮塔側後方的維修棚裡,正在觀看兩組技師修理東北軍兩架霍克二型單座雙翼戰機的美國軍事顧問史蒂文斯看到歐文,揚起手樂呵呵地打了個招呼,一把抓起工具架上的擦手布,一邊擦去手上的油污,一邊通報:

「歐文,剛才安來了電話,東北軍已經把這兩架飛不動的戰機交送給我們了,我聽黃上校說,這些飛機都是瀋陽事變前後送到中國來的,一共十二架,前兩批十架運到瀋陽一個月就成了日本人的戰利品,這兩架因為故障一直留在上海,寇蒂斯公司的技術人員修好之後開到這個機場,報仇心切的東北軍航空兵使用過度又不知道維護,所以才被遺棄在這兒,沒有被擊毀或者墜毀。」

歐文圍著飛機走了一圈,仔細查看加固好的支撐樑柱和技師們自己改進的鉚接鋁蒙皮,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指著發動機的位置,低聲詢問:「安在去年底接受東北軍委託定購的新發動機什麼時候才到貨?」

「已經到了,而且全是萊特公司專門為霍克三型飛機研製的r-1820-f53 745馬力發動機,與波音公司那批新式發動機和零部件一起到來,美國西海岸遠洋公司的印第安人號已經到了上海,卸下一部分設備後開往了湖口,兩台發動機同時在上海碼頭卸下,後方兵站將以最快速度送到這兒來。這是安剛才在電話裡對我說的,還問我如果把這兩架修復後的戰機塗成綠色會怎麼樣?」史蒂文斯快活地眨眨眼。

「綠色?」

歐文想了想有些不明所以,隨即笑著搖了搖頭:「這估計又是安有什麼鬼點子了……這個狡猾的傢伙,就像他指揮作戰一樣,你永遠也不知道他腦子裡有多少陰謀詭計……」

「報告,歐文先生,安司令電話找您。」值班參謀快步到來。

歐文一聽,二話不說,立即跟隨參謀回到指揮塔左側的作戰指揮部。五分鐘後,警衛連的三輛軍用吉普車載著歐文、顧問團副團長史蒂文斯、軍事顧問休伊特、飛行大隊長劉子雲、作戰參謀宮鶴鳴、軍需科長卓牧野,快速駛出南苑機場,趕赴湯山指揮部。

眾人趕到湯山行館時已是中午時分,政治部主任展到和軍需處長張揚將歐文一行人領上了二樓。

中央軍團的作戰會議剛剛結束,走出會議室的一眾將校看到歐文等人,連忙禮貌地向他們致禮問候,安毅向楊傑告了個歉,拉上徐庭瑤一起,上前與歐文、史蒂文斯和休伊特逐一握手,隨後把大家請到了隔壁的指揮大廳。

「諸位,時間緊迫,我就不說客氣話了,直接進入主題。」安毅說完,把眾人請到大型地圖前,接過沈鳳道遞來的指揮棒,開始講解:

「我的參謀長趙瑞將軍太忙了,就由我來給大家講解吧。一個半小時前,我部顧長風將軍來電,由於日軍飛機的頻繁偵查和毫無目的的投擲炸彈,正在向西撤退的近萬將士被困在了這一地區……對,大家看,就是這兒,方圓五公里只有一個九戶人家的小山村,名字叫柏樹溝,這個地方太小,處在深山之中,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地名。現在顧長風所部最為困難的是,撤退的隊伍裡有四百餘名重傷員和近百名婦女兒童,藥品和食物僅有兩天的消耗量,處境極為危險……」

眾人聽得無比緊張,全都為面臨日軍重重包圍的顧長風和近萬將士的安全擔驚受怕,安毅介紹完情況,放下指揮棒,看向歐文等人,懇切地說道:

「根據我軍緊急會議做出的決定,第十一航空大隊將離開南苑機場,轉駐到赤城機場,與黃稟一上校、史密斯顧問指揮的第十二航空大隊一起,迎擊日軍戰機,轟炸日軍追擊和圍堵部隊,全力援助顧長風所部盡快撤退,必要時不惜一切代價,保證顧長風部撤到赤峰以南的安全地帶。

「諸位,我現在非常需要你們的支持。初步意見是,歐文留下來和我一起聯合指揮此次營救行動,警衛連和馬科斯先生技術小組指導的地勤中隊將繼續留在南苑機場,史蒂文斯率領軍事顧問小組盡快趕到赤城機場,協助黃稟一上校指揮作戰,並為第十二航空隊的到達做好準備。

「我已經命令保定兵站運去足夠的航空油料和彈藥,並從湘西航校緊急調來四架運輸機,作為此次戰鬥的後勤保障機隊,全力協助我航空司令部的作戰。諸位,我再次重申,我現在非常需要你們的支持,有何要求和異議請及時提出來。」

歐美顧問們相視片刻,紛紛點頭,歐文上前半步,非常嚴肅地說道:「安,我們同意你的決定,願意為顧將軍和一萬將士的脫困而努力,但我有個要求,在航空作戰方面,你必須服從我以及我本人帶領的顧問小組的指揮。」

眾人一愣,全都望向安毅,安毅莞爾一笑,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就是你不提這個條件,我也會請求你全權指揮航空兵的所有軍事行動,在這方面,顧問團成員都是我的老師。」

歐文臉上浮現愉快的笑容,史蒂文斯哈哈一笑,大聲問道:「安,要是正在搶修的那兩架霍克飛機能夠重新飛起來,是否可以將其作戰計劃的制定交給我來負責?」

安毅會意一笑:「沒問題。」

史蒂文斯再問:「如能取得二比六,或者二比六以上的戰績,你送給我一箱蘇格蘭威士忌,怎麼樣?」

「好!超過一架我多送一箱,反之亦然。」

「成交!」

安毅上前一步,與史蒂文斯同時亮出手掌立下賭約,「啪」的一聲脆響過後,兩人相視哈哈大笑,邊上眾人聽得一頭霧水,唯有歐文瞭解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有點兒擔憂起來,他非常擔心史蒂文斯為了安毅的這句話選擇親自出馬。

事情決定下來,安毅突然感到一陣輕鬆,他從心底裡感激歐文和史蒂文斯,感激兢兢業業的航空顧問團十六名成員,感激後方兩個航校裡的百餘名歐美軍事教官和技術專家,兩年多來,他們為安家軍的航空兵培養立下了汗馬功勞,使得猶如蹣跚學步的安家軍航空兵迅速成長起來,撇開信仰、國家、經濟關係等等因素不說,他們嚴謹的工作作風和優良的職業道德,足以成為所有來華教官和專家的楷模。

安毅熱情地邀請大家一起下樓到食堂共進午餐,說是特別為大家準備了涮羊肉和京醬肉絲,如果願意,還可以供應北京二鍋頭。

歐文等人愉快地答應下來,和安毅一道進入餐廳,禮貌地向滿堂將帥點頭示意。

黃紹竑在中間那張大桌邊上向安毅招了招手,安毅與史蒂文斯告了個歉,起身快步走過去,向楊傑、徐庭瑤和兩名總部參謀打了個招呼,坐在黃紹竑身邊。

黃紹竑指指歐文和劉子雲等人身上漂亮的飛行夾克,低聲問道:「太漂亮了,什麼時候送我一件?我們幾個都喜歡這個式樣,光看那個貂皮毛領就不下五十大洋,對吧?」

安毅接過徐庭瑤遞來的筷子,微笑著說道:「貂皮是去年初晉庸兄(盛世才)從新疆托人給小弟送來的,足足有五百來條,還有幾條藏羚羊的皮毛,聽說挺值錢的,但是小弟沒工夫問。

「晉庸兄說感謝小弟在參謀本部和他在黔西綏靖公署任上時對他的鼎力支持,沒要小弟一分錢,小弟看看放在那兒也是浪費,就用來給飛行員做衣領防寒了。大哥身材和我差不多,等會兒你到我宿舍去取吧,我只有一件,送給你穿了。」

眾將驚得全都停下了筷子,少將參謀董立德不相信地問道:「不會就這麼一件吧?前天我到南苑機場,看到你們站崗的哨兵都穿著這種皮衣,照理說有多餘的才是……不會是全按照身材一一定做的吧?」

「還真讓你說中了,不知道立德兄注意到沒有,那一個連的警衛官兵個頭幾乎一樣,而且都是從軍三年以上、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弟兄,他們中的最低軍銜也是中士,而且全是各級勳章的獲得者,他們的連長是去年二十四軍軍事大比武的全能第三名歐陽劍少校,今年剛二十三歲,已經立過兩次二等戰功了,士官學校五期畢業生中的佼佼者。大家說,這樣的榮譽軍人,小弟能虧待他們嗎?」

安毅說完,不客氣地把筷子伸進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火鍋裡,熟練地夾起一大夾涮羊肉,蘸點佐料就胡嚕幾下塞進嘴裡,尚未嚥下去就見展到匆匆走了過來。

安毅邊吃邊問:「有事?」

「由江南各省各大報社組成的記者團來了。」展到低聲報告。

安毅一愣:「咦,這些人不到城裡的司令部去找中央黨部官員或者司令部宣傳處,來咱們這兒幹嘛?」

展到有些無奈地回答:「這個五十多人組成的戰地記者團有些特別,團長是中央社的葉青小姐,副團長是《申報》的杜啟庸先生和東方新聞社的劉鴻先生,指名道姓要你招呼吃飯。」

安毅瞠目結舌,這下沒轍了。眾將全都樂了,安毅回過神來,擦擦嘴站起身子:「通知老徐頭加菜,我這就出去迎接……他奶奶的!可真會挑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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