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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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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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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17:32
第八九五章 破繭振翅圖霸業(六)

保定兵站內外,重兵雲集。

兩萬餘名身穿夏季迷彩作訓服,戴著鋼盔,全副武裝的官兵正在各級長官的口令聲中,快速集合,八十餘輛牽引火炮的軍用重卡整齊地排成兩個方陣,每一輛重卡前面,都有一個班的官兵列隊肅立。

兵站內,北側一排高大庫房前的一米高台上,八名將軍整齊站立,臉色陰沉。

位於正中央的新任第十七軍軍長胡家林滿臉的硬胡茬似乎根根豎立起來,高聳眉骨下的一雙眼睛,射出冰冷的寒光,雖然上唇和滿腮的鬍子掩蓋了他臉上的真實表情,但他高大挺立的身軀散發出的逼人氣勢,深深鎮住了身邊的將領和台下整齊站立等候命令的三十餘名校官。

八名將軍中,有三位身穿棕黃色將軍制服,均站在身穿作訓服、頭戴鋼盔的胡家林和眾將右側,身材高大戴著眼鏡的是新任北平衛戍司令徐庭瑤中將;體形魁梧、神色平和的是楊傑中將;邊上身材偏矮、年紀輕輕的中將,則是原二十四軍軍長、模範營的創始人之一尹繼南。

昨日下午三點,仍然留在北平城軍政委員會大樓裡處理安家軍各部撤離華北前線後的諸多善後事宜的尹繼南,突然被叫到北平軍政委員會主席何應欽上將的辦公室。

何應欽先是和顏悅色地詢問二十四軍、湘軍兩個師及滇軍一個師盡數撤離後的收尾工作是否順利,就地遣散的退伍官兵是否已經全部安排妥當?得到滿意的答覆之後,何應欽拿出蔣總司令剛剛簽發的電令,非常嚴肅地向尹繼南宣佈:

「茲委任尹繼南中將為中央軍事委員會訓練總監部副總監。此致。特此委任!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中正。」

何應欽宣佈完畢,將委任狀塞到處於呆滯狀態中的尹繼南手裡,再次強調了一番革命軍人應該具備的風範,隨即拿出何應欽簽署的調令,交到尹繼南手裡,難過地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諄諄叮囑:

「繼南,你是我軍年輕一代將領中的楷模,是我黃埔的驕傲,我很捨不得你離開,可是又留不住你這樣的俊傑啊!去辦理一下交接工作吧,好在二十四軍退伍一半,傷病員早已經送回南昌和川南的後方醫院,三個師剩下的兩萬餘官兵已經提前南下,這會兒估計差不多已經快回到川南的駐地了,湘軍和滇軍的撤軍也很順利,現在你身邊的副官加上衛隊不到五十人,走哪裡都很方便,我已經命令北平車站為你和趙瑞留下一節客車車皮,二十四小時內就出發吧。到了南京報到完畢,你最好盡快趕到南昌覲見委座,有什麼疑問,可直接向委座提出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即將返回南京的楊傑與新任北平衛戍司令徐庭瑤一起,風塵僕僕地趕到了保定兵站,召集十七軍副軍長兼獨立師師長胡家林、十七師師長魯逸軒,宣佈中央軍事委員會的一系列最新任命:

晉陞國民革命軍第十七軍中將副軍長胡家林為軍長,仍兼任獨立師師長職務,十七軍司令部及獨立師駐地為保定;晉陞獨立師黨代表兼政訓科科長黃應武少將,為第十七軍政治部主任兼政訓處長;晉陞第十七師師長魯逸軒少將為第十七軍副軍長,仍兼任第十七師師長職務,第十七師駐地為滄州;楊九霄少將之四十師歸屬第十七軍統轄,全師需在三日之內離開廊坊,進駐衡水,第四十師師部設置於衡水縣城;命令頒布之日起,第十七軍作為中央直系部隊,下轄獨立師、第十七師、第四十師,長期駐紮保定、滄州、衡水地區,並全力承擔三地所有軍事管理與防務;自明令發佈之日起,保定兵站由中央軍委直屬兵站,轉為第十七軍直屬兵站。

尹繼南、胡家林、黃應武、魯逸軒等人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蔣委員長竟然會做出這樣的安排,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將這些突如其來的任命,原原本本地電告川南的安毅,請求他立即與軍委取得聯繫,盡快撤銷系列命令,便於各部弟兄返回原駐地。

三小時後,安毅的回復電報分別飛到尹繼南和胡家林等人手上,電文內容非常委婉:

「吾兄(吾弟),來電收悉!喜聞趙瑞師兄亦獲晉陞,接替小弟擔任參謀本部第四廳中將廳長;原軍團軍需後勤處處長張揚老弟,晉陞參謀本部第四廳總務處少將處長。眾弟兄數年征戰,功勳卓著,獲得晉陞獨當一面亦是水到渠成。衷心盼望眾弟兄為黨國偉業勇於承當重任,一切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盡最大努力,確保華北國土安全和人民安寧,確保我軍各部千萬弟兄用血汗和生命、歷盡艱辛換來的和平與穩定!」

安毅的復電,讓大家明白,蔣委員長的命令已經無法更改,不得以之下,滯留華北前線的安家軍將領,匯聚保定兵站,商量如何應對。經過一夜的秘密協商、反覆分析之後,眾弟兄終於確定蔣委員長要對安家軍動手了,同時也再一次看到了安毅的良苦用心,以及他忍辱負重、為國為民顧全大局的高尚品質。

大道理眾弟兄都明白,可事到臨頭,每個人心裡都無比痛楚,大家都已清楚地體會到,蔣委員長將獨立師、十七師和四十師留在華北地區長期駐紮,無疑是拆分安家軍的重要而有效的舉措。包括將安家軍的第二統帥、二十四軍軍長尹繼南調到中央軍委訓練總監部任副總監,都是蔣委員長實現壓制和打擊安家軍的手段之一,一舉切斷了胡家林、魯逸軒、楊九霄這三個功勳卓著、戰力強悍的主力師,與忠於安毅的川南部隊之間的聯繫。

其次才是楊傑和徐庭瑤硬著頭皮轉述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新組建的十七軍為我中央直屬之英雄部隊,三個師將士籍貫多屬北方諸省,更適合北方氣候條件、地理環境和風俗習慣,十七軍駐紮華北,扼守兩河與冀魯交通之咽喉,能更好地為中央的統治服務,起到監督和震懾北方各部軍事集團的巨大作用。

明白了蔣委員長這一系列命令的目的,胡家林等人也理解了安毅的痛苦與無奈,明白了安毅在電文中的「衷心盼望」是何等的艱難和沉重,因此,眾將都把心中的憤怒與失望壓在心底,默默接受這一令人傷感的結果。

此刻,胡家林、尹繼南、魯逸軒、黃應武、趙瑞、楊九霄一臉沉重地肅立於高台之上,默默俯視麾下將士整軍集合,開赴各自駐地,心中隱隱作痛,有苦難言。

與安家軍六名大將一同站在高台上的楊傑和徐庭瑤,心中也非常不好受。

在宣佈蔣委員長的命令之後,楊傑和徐庭瑤都非常擔心軍隊會嘩變,擔心三個彪悍的精銳師將領們也和二十四軍的顧瘋子、夏瘋子一樣,一言不對就刀槍相向,管你是哪一個部分的。

可是由始至終,胡家林等人都非常的冷靜,儘管他們在接到命令時,臉上都出現了震驚和憤怒,但是他們能克制自己,今天上午,胡家林、魯逸軒和黃應武主動找到心懷忐忑的「宣旨特使」徐庭瑤,把安毅的回電交給兩人過目,然後平靜地表示堅決服從軍委的命令。

胡家林等人的表態,讓楊傑和徐庭瑤大為放心的同時,也對與自己交情深厚的安毅滿懷感激和欽佩,同時也非常清楚,安毅仍然在深刻影響著安家軍的每一支部隊,而這種影響,在安毅一手建立的二十四軍身上最為明顯。

自從二十四軍開到華北戰場以來,無論是和日本人拚命還是和友軍打架,從將軍到士兵,從來都沒有吃過虧;東線的灤河反擊戰之後,兩百公里防線上的西北軍、晉綏軍和東北軍在北平軍政委員會的嚴令下,誰也不敢主動去招惹對面的日本人,可臨時代理指揮的二十四軍副軍長顧長風和第十六、三十九師的兩個師長純粹就是瘋子,隔三差五派出小股部隊潛入日軍陣地,抓舌頭打冷槍埋地雷無所不作,總司令部派人下來問責,顧瘋子一句話就頂了過去:狗日的小日本天天向咱們打冷槍開冷炮,你這孫子為何不去讓他們遵循口頭停戰協議?

一句話就弄得誰也下不來台,而且顧瘋子等人因連年征戰,功勳卓著,親手宰過的敵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一個個軍銜和資歷都不在總司令部那些官僚之下,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盛氣凌人,惹急了能吐你一臉唾沫,絲毫不給面子,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何應欽和總部的官僚們也不敢太過得罪顧瘋子等人,更不敢拿什麼軍法來說事,因為二十四軍背後就是笑面虎安毅,惹惱了極為護短的安毅,他能笑瞇瞇地讓你斷糧斷餉,還會讓你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提心吊膽,防著他不知何時發起的暗算,碰到他心情不好,被他當著眾人痛打一頓都有可能。

正是因為這樣,二十四軍一直讓何應欽和楊傑等人頭疼不已,可面對囂張跋扈的日寇,又不能少了顧瘋子這樣的猛將——正因為二十四軍三個師不計後果的鐵血報復,才使得對面的日軍收斂很多。

但是停戰協議簽署以後就不一樣了,再讓二十四軍留下來,簡直成了禍害,以至於協議一簽定,何應欽立即下令讓二十四軍先撤。

緊接著,二十四軍三個師自行其是弄出個原地退伍之後,又旁若無人地徵集十幾列火車揚長而去,何應欽和北平軍政委員會的一群各軍老大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走了才好,走了清淨,否則還不知道他們要弄出多少事情來。

眼前,二十四軍是沒有了,但一個個整齊的隊列裡,全都是秉承「模範營」精神的將士,全都是頂著「鐵血雄師」這個光榮稱號的紀律嚴明、作風頑強的優秀官兵,全都是隸屬於國民革命軍第十七軍的精銳部隊。

但是楊傑和徐庭瑤都深深地知道,這支英雄的軍隊身上,同樣留下了「安家軍」的深刻烙印,同樣擁有二十四軍將士那種一往無前的鐵血精神,唯一不同的是,領導這支軍隊的將領,全都是出自黃埔的嫡系精英,因此,他們要比個性鮮明、性格火爆的二十四軍多了幾分涵養,多了幾許含蓄。

……

川南敘府,翠屏山下的安家軍司令部。

軍事會議已經結束,因岷江洪災而耽誤一周的警備部隊調整工作,經過兩天的熱烈談論,初步完成了整編方案,原有的五個警備師共八萬將士縮減後,變成了七個旅三萬八千餘人。

調整後的警備旅,每旅下轄三個步兵團、一個工兵營和一個炮兵營,全旅共五千官兵,第一至第五旅仍然駐紮在長寧、納溪、高縣、瀘州和敘府,新組建的第六旅進駐公路擴建完畢,正在進行大規模建設的敘永縣。第七旅則悄然開進原本只有一個守備團駐防的瀘州合江地區,負責對瀘州重慶交界地區的劉湘部進行監視防備。其次,原江防警備大隊正式更名為江防警備司令部,增加三個團級大隊,分別進駐瀘州下游的合江、岷江中游的古柏、素有川南屏障之稱的古城敘永。

會議開始的時候,弟兄們對蔣委員長削弱壓制本軍的惡劣手段無比憤怒,一個個義憤填膺,高呼與中央決裂,結果被很少生氣的安毅一頓臭罵,這才忍恨閉嘴,憤憤不已。隨後在安毅的娓娓勸導下,眾人才逐漸清醒過來,明白這個時候只要與蔣委員長控制的中央公開翻臉,那麼有很大的可能會引發一場波及全國的大規模內戰,且不說川中二劉之間再次打得不可開交,也不說西北盛世才與馬家軍之間曠日持久的相互征伐,只說目前國內仍勉強保持穩定的地區:

首先,兩廣和福建定會因為安家軍的造反而另立中央;其次、目前已經佔領張北及綏察大部地區的馮玉祥部,肯定立即宣佈組建新政府;第三,因抗擊外辱而聚集在中央政府大旗下的宋哲元部、群龍無首度日如年的東北軍、早已垂涎華北地盤的閻錫山部定會分崩離析,再起戰火;日本人暗中支持的漢奸郝鵬部河北人民自衛聯軍目前已經佔領半個唐山,要是聽聞川南造反,肯定會宣佈獨立……

只要安家軍樹起反旗,且不說勝敗之事,整個國家注定會亂成一團,北伐前期波及全國的、把億萬民眾推入水深火熱之中的各部軍閥混戰將會重演,華夏大地將會一片戰火,生靈塗炭。

屆時,哪怕安家軍獲得天助,僥倖打下包括四川、雲南、貴州和湖南在內的偌大地盤,日本侵略者的鐵蹄恐怕也已越過黃河迫近長江,百年來一直鷹視狼顧的歐美列強將會趁虛而入,瘋狂搶奪地盤,八國聯軍甚至十六國聯軍將會再次踏進中國苦難的土地,無數的屠刀和槍口,將會瞄準苦難深重的無辜人民,數以萬計的地方軍閥為了各自的利益,將會在日寇和列強的威逼利誘之下,成為漢奸走狗,充當屠殺自己同胞的急先鋒。

如此一來,不單止安毅會成為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征戰數年輾轉萬里好不容易用數萬弟兄的熱血和頭顱壯大起來的安家軍,曾經承載著無數人美好希望的安家軍,轉眼之間就會成為國家和民族的公敵,成為遺臭萬年的歷史罪人,到時候,包括安毅在內的安家軍全體同仁,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冷汗淋淋的弟兄們理智回歸之後,此前鬱積心中的所有心結應聲而解,一個個虛心認錯,端正態度,將滿懷的屈辱,化作奮起的動力,各項工作突然變得順暢而高效起來,幾個從師長突然變成旅長的老弟兄,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失落與牴觸,全都恭恭敬敬地表示,將會兢兢業業投身於為國為民的事業當中。

對於弟兄們的轉變,安毅深感安慰,儘管他自己心中也極為惱怒,肺腑中充滿了針鋒相對的報復衝動。可是為了安家軍的未來,為了好不容易看到戰爭平息、對明天的生活有了盼頭的無助國民,為了自己付出全副心血,好不容易步入發展軌道的川湘滇黔邊區、以及湘西黔西黔北地區數十個縣,以及數千萬民眾殷殷期盼的美好明天,安毅只能將所有的悲憤,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化作更大的動力和更高的智慧,帶領自己的軍隊和人民。走上更為光明的發展道路。

同期秘密召開的經濟會議已經結束,經過三天緊張討論、反覆權衡的智囊們,終於彌合分歧,達成共識,制定出一整套完整而靈活的指導原則,在此後的經濟發展中,所有人也都會謹遵共同制定的原則去做。

這就是安毅追求的目的。他不苛求每個獨當一面的麾下將才,都嚴格按照他安毅的意思去做,這不可能,也不現實,安毅只求大家聚在一起達成共同遵守的准側,這一點,遠比個個聽話、人人服從要合理和科學百倍,將會對共同擁有的經濟王國的未來,產生深遠的影響和巨大的促進。

智囊們與安毅依依惜別,悄悄離去,帶著安毅的尊重和信任,滿懷信心地回到各自的地盤上,只有勞守道和周崇安留了下來。兩人換上便裝,結伴而行,在安毅深陷軍事會議的兩天裡,他們對敘府、瀘州和安毅特別強調並納入下一步優先發展的敘永地區進行考察。

在敘永,兩人見到了安毅高薪聘請的地質礦產局首席專家、英國人羅伯特.梅森之後,勞守道和周崇安毫無分歧地贊同了安毅的決策:

梅森教授率領的三個勘探隊,在三個半月的時間裡,不但發現了中國到目前為止最大的硫鐵礦藏,而且還驚喜地發現,整個敘永到處都是質地純淨的優質石灰石,隨手採集,就能造出全中國乃至全亞洲最優質的水泥。更為難得的是,在境內的古敘地區輕鬆探測到範圍寬闊、藏量巨大的優質無煙煤,還有數十條流量充沛、能建起至少七座中小型水電站的高落差河流,這一切,足以為敘永未來重要的工業地位奠定雄厚基礎。

而且,敘永至敘府的公路已經擴建完畢,敘永至瀘州的永寧河水路,用了幾千年了;同時,這個千年來被稱為川南屏障的重要地區,擁有重要的軍事戰略地位,古城東面與古藺接壤、南面與貴州畢節縣相連、西面與雲南交界、北面與納溪等地毗鄰,東北面順流而下,直達合江和貴州赤水,西南面與雲南鎮雄、威信道路相通,牢牢地佔據敘永,就能控制川滇黔三省交通要衝,進可攻,退可守,僅僅是設卡徵收商業稅,就能養活一個軍。

夜幕降臨,當安毅趕回家的時候,餐桌上的菜餚已經擺好了。

蓄著一綹漂亮長鬚的勞守道,把承承抱在自己膝上,低聲對話,其樂融融,文質彬彬的周崇安正與小杏花交流什麼,還不時與身邊的小姨子馮潔雲愉快地聊上幾句。

眾人看到安毅與蔣雲山並肩進來,立刻停止交談,快步迎了上去。

勞守道和蔣雲山抱拳作揖,惺惺相惜,周崇安站在一旁,彬彬有禮地相見,小杏花已經撲到安毅身邊拉住了父親的手,小承承則鑽過安毅和沈鳳道中將,鑽進林耀東懷裡,用粵語嬌聲詢問什麼時候帶他去看打靶?

一陣歡笑過後,眾人圍坐一堂,高舉酒杯,為這難得的相聚開懷暢飲。只有兩個小傢伙頗為失落,他們得跟隨歐楚兒和馮潔雲她們坐在另外一張桌子周圍。

酒過三巡,從不輕易贊人的勞守道無比欣慰地說道:「玉成兄,我家小子在你的調教下,進步不小,僅憑他彈壓麾下將校的一席話,我就徹底地放心了!你不知道,當獲悉蔣校長的一系列舉措時,我真擔心他一怒之下做出遺憾終生的錯事來……」

蔣雲山立即放下酒杯,正容而言:「道兄謬讚了,司令處置這次事件的策略和說辭,沒有小弟任何事情,是司令胸懷寬闊,目光高遠,沒有受到暫時的得失和瞬間的喜怒所左右,可喜可賀啊!其實說起來,還是道兄教導有方,哈哈……唉!道兄啊,你說如此人傑,小弟若不捨命追隨,恐怕就得抱憾一生了。」

勞守道眉飛色舞,開心地撚鬚大笑,舉起酒杯非常優雅地敬了蔣雲山一杯。

周崇安也一臉歡快地舉起酒杯,與安毅輕輕一碰,仰頭一飲而盡。他通過數日來的秘密會議和兩日來的連續奔走,對整個集團的未來信心百倍,原本壓抑心中的擔憂一掃而光,而且周崇安驚喜地看到,安毅終於徹底脫離了最後的那絲青澀,快速成長為一個優秀的領導者。

酒至半酣,勞守道望向安毅,低聲問道:「這會兒虎頭和夏儉他們到哪裡了?」

「由於洪水未退,船行至宜昌後改走陸路,從張弘欒前輩的地盤一路行軍回來。我算了一下,經過存壯大哥的四十四軍第三師駐守的道真,穿過石珍大哥的習水,再進入咱們的合江,估計還得七八天時間。」安毅回答。

勞守道點了點頭:「聽杜易那小子說,川湘交界的土匪武裝神槍會鬧得挺歡,不但不給湘西王張弘欒的面子,還時常鑽到劉湘的綦江搶上幾把,就連咱們的商隊也曾兩次被劫,這事是不是真的?」

安毅咧嘴一笑:「叔,你是不是想讓虎頭和夏儉順道把這個作惡多端的神槍會給滅了?」

老道點頭一笑,不再說話,蔣雲山頗為慎重地問道:「聽說這半年多來,迅速崛起的赤軍黃漢部實力越來越強大,三次攻入劉澄甫的南川城,打得劉澄甫的川東各部損失慘重,顏面盡失,不可小看啊!我有個疑問,黃漢所部會不會與神槍會串通一氣,只是表面上保持互不往來,以便掩人耳目啊?」

安毅微微一笑,他知道蔣雲山不瞭解黃漢的背景,整個安家軍知道這一機密的也就三個人,包括老道、周崇安也毫不知情。

不過安毅並不想把這一機密說出來,沉思一會兒,有些不確定地回答:「是有這個可能,目前咱們的一個特種分隊已經潛入天神廟至石獅嶺地區,估計很快就有結果傳來。如果這個神槍會真是不可救藥的話,咱們可不管他是什麼背景,畢竟湘黔川商道是咱們三家盟友花費巨大人力物力和長達一年半時間開拓出來的,誰敢動咱們的財產,威脅到咱們的利益,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滅了他。如今弟兄們正好一肚子怨氣,恨不得找個地方發洩一下,神槍會自己撞上門來,就別怪弟兄們不客氣了。」

蔣雲山與勞守道對視一眼,勞守道擺擺手,輕聲說道:「這等小事,咱們哥兒倆別管他,讓年輕人去操心就行了。如能借此機會,警告宵小,震懾四方,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來,玉成兄,我再敬你一杯,接下去要是有空,你得到老南昌走走,那裡是我們的發源地,這川南的許多工人和管理人員都是那裡培養出來的,許多措施和制度值得借鑒,到時候我來做東,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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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17:47
第八九六章 破繭振翅圖霸業(七)

    蔣介石不愧是這個亂世中縱橫搏闔的政治家。在他高舉炙穎飄明或暗的連番騰挪之下,東北軍將領於學忠獲得中央政府和北平軍政委員會的高票通過。搖身一變,成為了河北省主席,算是給東北軍留下了一絲面子;原先最有希望成為河北省主席的功勳將領宋哲元,也非常愉快地宣佈就任察哈爾省主席一職,整天都留在北平,等候已經被中央召喚的老上司馮玉祥讓出地盤。昔日的將帥之間,因為這個察哈爾省主席的位置。終於正式走向分裂,西北軍從此再也不是昔日縱橫揮闔的西北軍了。

    別人不知道宋哲元為何如此痛快便接受了中央政府的委任,安毅卻明白裡面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二十四軍撤離華北之前,悄悄把一個甲種師的先進武器裝備以最優惠的價格賣給了宋哲元,不過即便是最優惠的價格,交易的總額也高達三百六十五萬元,而且這筆錢不到七天時間就一分不少地轉到了安毅的安家軍賬戶裡。

    以宋哲元窘迫的財政狀況分析。他很難一下子拿出幾百萬現金來,哪怕原先通過徵收地方稅賦積攢下幾百萬元的老底,也因為仍在進行的大規模擴軍而捉襟見肘。    宋哲元突然富裕起來的原因。不用多想就能看到他背後有蔣委員長的影子。

    以中央的名義悄悄拿出幾百萬買到華北的安寧。買到宋哲元及其數萬官兵的歸順,既能牽制和分化江河日下卻又不願放棄既得利益的近十萬東北軍,還能從此成功離間宋哲元與馮玉祥之間幾十年來的主僕關係。這種一舉多得的事情,蔣委員長是非常樂意干的。而且輕車熟路。信手指來。

    哪怕為此付出幾百萬甚至千萬。總比要付諸武力、花費數倍甚至數十倍的軍費支出要明智得多,何況投入中央軍數十個師的第五次圍剿已到了戰略包圍的關鍵時期,兩廣軍閥卻在這時不甘寂賓蠢蠢欲動,霸佔東北的日寇日夜虎視耽眈,賊心不死。一個穩定的華北對蔣介石的整個戰略計的實施,重要得不能再重要了。

    唯一令蔣介石意想不到也無比失落和憤怒的,是自己的高徒安毅的背離,雖然安毅仍然堅定地擁護蔣介石堅持的國家統一政策,名義上服從中央政府的領導,服從中央軍委的領導。但是安毅及其領導的強悍軍隊已經不再聽調聽宣,因此,一直對安毅擁有絕對指揮權的蔣介石無法忍受,而且不願深究其中原因,找出矛盾的焦點與核心,盛怒失望之下。寧願稱之為「背離」。

    楊永泰是個智謀高遠的人,但蔣介石的智謀權求,更遠在楊永泰之上,否則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

    對安毅進行詳細的分析之後。兩人都沽楚如今還不是公開嚴懲的時候。且不說安毅在全國軍民乃至中外各界心目中的良好聲譽和日益高漲的政治地個,也不說裁軍十二萬之後的安家軍仍然擁有十萬以上的精銳部隊,僅僅拿安毅集團的經濟實力來說。就讓蔣介石和楊永泰等人無可奈何,同時也為這麼多年來的放任與忽視深感懊悔    安毅集團已經深入到整個國民經濟的各個領域。旗下的銀行、已經形成規模並成就壟斷地位的輕重工業產業、擁有的過國內所有集團和機構綜合再乘上十倍百倍的先進科技、已經深入影響到全國民眾日常生活的製藥業和糧油企業」更加要命的是,掌握著中央政府錢袋子的江淅財閥的利益,幾乎都與安毅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形成一榮共榮一損俱損之勢。

    「削弱!壓制!再削弱,再壓制,然後條塊分割,化整為零」。

    這就是楊永泰通過一年多的思考與研究,再用三個,多同時間撰寫出來的、厚達六十頁秘密報告上的唯一策略。

    這位在中國政壇上地位和影響力快上升的政學系領袖,對東西方所有的政治經濟學都爛熟於心,他已經看到了繼續壯大、繼續展的安毅集團可怕的壟斷實力,看到了安毅經濟控制和軍力展的迅猛趨勢。看到了若不加以制止、國家政權將會在未來數年被安毅及其集團顛覆並佔據的深重危機。

    縱觀安毅八年來的展軌跡。楊永泰清晰地認識到,如果讓披著軍閥和大資本家外衣,卻擁有強硬的民族主義思想和濃郁社會主義思想的安毅上台,以維護精英階級統治、崇尚資本主義民主的政學系,將永無出頭之日。

    反反覆覆權衡之後。蔣介石終於下定了決心,不止在軍事上對安毅集團繼續進行壓制,還要從經濟上對安毅及其集團展開全方位的壓制和離間。

    這一次,蔣介石沒有揮舞金錢這根大棒,安毅集團及其同盟者個個,都是身家千萬的富有者,區區十萬百萬根本無法撼動,唯有站在合法統,治者高度,以政府乃至國家利益的名義。實施強制性的打擊政策 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

    慎重的蔣介石在系列計劃正式實施之前,並沒有任何的聲張,甚至沒有讓軍隊中任何一個將帥知曉。因為安毅愛憎分明的性格和寬厚慷慨的做派,凡網憂在軍隊高層特別是黃捕系中擁有眾多的朋友。得罪心罰靦千極少數,而且是光明正大地得罪,讓政敵和對手都無法公開對其詆毀。

    再一個蔣介石用非常低調而且非常自然從容的方式,逐一展開對安毅集團的打擊,很重要一個原因是:

    在現階段這個非常敏感、到處都存在叛亂隱患的時期,他仍然無法公開觸怒獲得無數民望、立下赫赫戰功的安毅,不得不選擇一種較為低調的方式,還要把系列措施實施之後的影響降到最低點,既讓安毅有苦難言,又對安毅的經濟合作者起到敲山震虎、促其幡然醒悟的作用。

    蔣介石的決心已下,剩下的事情就自然由楊永泰來代勞了,早有準備的楊永泰,依據下列一連串關乎黨國安危、關乎國計具生的事件。高效地制定出系列組合式對策。

    六月十五日,在川北地區被張國煮、徐向前率領紅軍打得節節敗退損失大半的田頌堯、楊森,終於放下傷痕纍纍的面子,通電呼籲中央政府和蔣委員長迅援助,紅軍不但把田頌堯打到嘉陵江對岸,把楊森打得丟盔卸甲,還佔領了廣元、南江、通江、萬源等六個縣大部分地區。紅軍兵力迅增長到三萬八千餘人,並向全中國通電宣佈,成立川陝邊區蘇維埃紅色政權,並乘勝向劉湘佔據的巴中、達州一線步步緊逼。把正在調集聯軍準備在洪水退去之後與叔叔劉文輝決戰的劉湘嚇得面無人色,也跟隨田頌堯、楊森,向蔣介石致電訴苦,要求盡快給予兵力和物資上的援助。

    六月十七日,兩廣軍閥陳濟棠、李宗仁、歸隱香港的胡漢民、雄踞福建的蔣光鼎先後通電全國,質問財政部長宋子文在訪問美國期間,與美國政府簽訂的五千萬美元「棉麥借款。的合法性,強烈要求中央政府作出合理解釋,並公佈借款協議內容,還要求公佈中日塘沽協定全部內容。

    緊接著,深受馬克思思想影響的左翼報紙和社會團體起了席捲長江南北的大規模聲討,抨擊南京政府和各省各級政府的強征暴斂。貪污腐化,揭露大軍閥、大買辦與帝國主義狼狽為奸,偷稅逃稅倒賣屬於全中國人民的礦產資源,並助紂為虐,大量進口具貨,衝擊民族工業。對中國人民展開瘋狂掠奪。一時間,各種輿論塵囂四起。各種謠言沸沸揚揚,使得已經被內外戰爭弄的焦頭爛額的蔣介石政府威信大損,不得不紛紛跳出來解釋和回應。

    六月十八日,與日本保持友好關係的中央研究院總幹事、民權保障同盟執行委員楊杏佛在上海被暗殺,瞬間將席捲長江沿岸的論戰推向高潮,形成全國性的信任危機和大論戰,女作家丁玲在滬被捕承蒙楊杏佛營救、與丁案有關之馬紹武突然遇刺等事件。再次被翻了出來。一場足以動搖國民黨信用的政治危機就此爆。

    六月二十二日,長江洪水淹沒了湖口以東的下游沿岸十餘縣鎮,唯有提前做好防洪準備的九江、湖口損失輕微,正在沿江視察防汛工作的蔣介石再次成為左翼輿論抨擊的對象,這一次很奇怪,剛剛罵完大軍閥大資本家安毅的左翼聯盟,竟然突然讚揚安毅在長江上游防洪救災中作出的貢獻,還把安毅在洪水起的初期對長江中下游地區反覆提出的忠告再次搬了出來,以映證蔣介石的無能和不顧人民的死活,只熱衷於屠殺人民的內戰。

    六月二十四日,全國報紙均利登一條重要新聞:英國公使藍蒲生前往重慶視察英國領事館的工作情況後,經交涉獲得川湘滇黔邊區綏靖公署主任安毅的邀請,從本日起對川南敘府、滬州進行為期兩天的參觀訪問。並看望在川南各地工作的三百餘名英國工程技術人員及宗教界人士。    消息一經公佈,安毅迅成為媒體報道的焦點,也引起了歐美各國的強烈關注。

    左翼聯盟再一次轉變鬥爭方向。安毅這個大軍閥大資本家突然又多了「崇洋媚外裡通外國勾結帝國主義倒賣人民財富。等等大帽子。

    楊永泰等的就是這個時機,等的就是這個切入點。

    六月二十五日,江南長江航運公司的四艘滿載出口物資的三千噸貨船,因偷稅逃稅罪,在江南流域被國家海關和財政部稅警總團一個營查扣。

    消息經《民國日報》和政學系控制的《大公報》迅而顯著的報導。立刻引全中國輿論的強烈反響,左翼聯盟的喉善們立刻大加演染。竟然沒現這回自己的討伐口略。與國民黨中央難得地保持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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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九七章 破繭振翅圖霸業(八)

經過數百年來的一次次內亂和地方勢力之間的相互征伐,古老的敘府城已經沒有多少城牆留下,特別是辛亥革命以後,川南這片積弱多年的土地再也沒有了唐漢和宋明時期的興盛,暴雨沖刷後垮塌的城牆無人修葺,最終大部分石條和城磚變成了大戶人家的宅基和平民百姓的牆壁。

唯獨在順城街口瀕臨岷江的沿岸,還保留著一段長達八百餘米的明代城牆,用碩大石條砌起的巍峨城牆中間有個圓拱形的寬闊城門,城門上莊重大氣的重簷式門樓,歷經數百年的風雨仍然巍然屹立,灰瓦紅柱,雕樑畫棟,精美中透出絲絲古樸與典雅,斑駁中蘊含幾許厚重與滄桑。

朝陽將門樓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正值中年的英國公使藍蒲生身穿整齊得體的深色亞麻西服,與站在他身旁臉帶親切笑容的安毅一起,時而遙望岷江北岸登高山上的宋代城樓與高聳的衙門,時而俯瞰滔滔奔流的岷江在下游不遠處與金沙江匯聚的壯觀景色,相互間低聲交談,相處甚歡,沒有半點初次相處的拘束和做作。

「親愛的將軍,萬里長江就是從這個三江匯流之處滾滾東去,直通大海的吧,能否把這個地方看成是長江文明的開端呢?」

藍蒲生是個典型的英國紳士,說話彬彬有禮,抑揚頓挫,時不時夾雜的古典式優美詞彙,讓英語水平已經迅速提高的安毅聽得頗為吃力。

周邊的四名英國隨員非常感興趣地望著安毅,他們跟隨藍蒲生幾乎走遍了中國的主要省份和各大城市,見過一個個滿嘴「之乎者也」的鴻儒,會晤過稱霸一方豪氣干雲的軍閥及豪傑,幾乎無一例外都需要費力地翻譯對方才能聽得懂,那些官員或將軍們回答起來不是搖頭晃腦,哼出幾句不知所謂的千古名篇,讓人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就是極為粗魯地自貶自艾,認定國外的一切都是好的,連月亮也比中國的圓,根本就不把自己身邊那凝聚著悠久歷史歲月的一切當成回事。

眼前的安毅卻截然不同,從昨天下午於瀘州見面開始,安毅熟練的英語和得體的談吐,讓所有的英國人第一時間便產生了極大的好感,尤其是身穿深色西褲、亞麻襯衣的安毅顯得風度翩翩玉樹臨風,讓這些英國人一時間無法將他高挑的身材和文質彬彬的儒雅氣質,與沙場上那個殺伐果斷、素以強硬鐵血著稱的少壯派將軍聯繫在一起。再經過一下午的參觀、簡樸熱情的招待晚宴和晚上的深入會談,英國人無不對知識淵博、眼界開闊的年輕將軍肅然起敬,只是,至今為止,還從未聽到過這位將軍說出一句帶有詩情畫意的輕鬆語言。

安毅的目光從翻滾洶湧的江面上收了回來,看到客人們都望著自己,微微一笑,客氣地回答:

「公使先生,萬里長江需要從源頭算起,發源地在西面千里之外的高原上,那個地方叫做三江源。中國有文字記錄以來,文明的發展歷史都是以更適合人類居住的江河中下游地區為主,在這方面,長江文明晚於黃河文明,對中國歷史的影響,也略低於黃河文明。不過,我們如今所在的這個古老城市,已經擁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早在戰國時期,這裡已經設置縣級政府,從古老的漢朝開始得到高速發展,是南方絲綢之路的起點。中華文明就是從這裡傳播到印度洋,傳到中東的阿拉伯國家。同時,這個被稱之為萬里長江第一城的敘府,也是個溫和寬厚、非常具有包容性的城市,就像本地勤勞善良的人民一樣,總是有一種樂觀開放、善於學習的精神……先生請看,北岸高山上的白塔,已經有五百餘年的歷史了,再看看我們東面正在建設的城市,那兩座高聳的天主教和基督教標誌性的漂亮建築,不正是各種文明和諧共處、相互發展的證明嗎?」

藍蒲生隨著安毅所指的方向看去,不住點頭,眾隨員也滿臉笑容,顯然是很好地領會了安毅話中飽含的眾多意思。

一起陪同參觀訪問的楊斌和祁老先生聽不懂英語,但也能從客人的神色中,看到安毅的回答獲得了贊同。

藍蒲生隨手梳理了一下被強勁的江風吹亂的頭髮,指著東面沿江五百米一直到三江口客運碼頭正在施工的工地,好奇地問道:

「將軍,這個緊張施工的地方,將來會是什麼?」

安毅笑了笑,如實回答:「這裡一直到江口,原來是一片凹凸不平、滿是骯髒水潭和動物糞便的牲口交易場,每到下雨天便一片泥濘,高溫天氣下空氣卻變得非常糟糕,已經嚴重影響到市民的身體健康,是個很容易滋生病菌的地方。

「去年下半年,我向人民議會上呈提案,建議由政府下屬的建設局開發這個地方,代表們討論了兩個多月,終於通過了這個提案,不過政府沒錢投資,只能以拍賣的方式向社會公開招標,我妻子的房地產公司經過三輪的角逐,以五十七萬元的價格買了進來,聘請總部設在上海的長江建築集團設計建造,現在大家看到的道路兩邊,正是即將封頂的五十棟歐式別墅,再過去那一片則是高檔寓所和辦公樓宇之所在,加上四周完善的公共設施和一流的綠化,這片區域總投資大約為九百萬元。建成以後,這個社區將成為敘府乃至整個川南地區最大的金融和高級商業貿易區。」

「總投資近一千萬!請原諒我的魯莽,親愛的將軍,你覺得能收回投資嗎?」藍蒲生的助理約翰遜瞪大了眼睛,顯得非常驚訝。

安毅含笑回答:「估計問題不大,上海、南昌和江浙一帶的財團,已經預定了其中的十棟建築,德國魯麟商行、萊茵鋼鐵聯合企業與我們的合作機構,也定購了東面臨江的兩棟比鄰別墅,還把他們自己設計的傳統標誌圖案交給了建築公司,並要求在十月份舉行的西南四省經濟區商品博覽會召開前半個月交付使用,我們已經答應了!說不一定英國的商業機構和銀行也會很快前來購買,來晚了可能就買不到了,只能選擇其他地方的商業房地產……不過敘府目前人口增長太快,全國各地商會和大型工商業機構成倍增加,要是想擁有一處寬闊的場所,也許只能到遠離商業中心的江北或者金沙江南岸去購置土地自己建造了。」

藍蒲生等人立即望向繁忙的建築工地,細細一看,便發現了整片區域精巧合理的佈局,近百棟寬大的建築幾乎都建到了第三層,十二米寬的筆直道路,已經顯現雛形,只需鋪設好水泥或者柏油路面,就能清晰地看到這個瀕臨大江的完整街區,更為難得的是,這一嶄新街區佔據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雖尚未建成,卻已展現出不凡的氣勢。

「非常磅礡大氣,足不出戶就盡收三江匯流的美景,要是我有錢,也想在這裡購置一棟完全屬於自己的寓所!」藍蒲生連聲稱讚,隨即感興趣地問道:「請問負責開發這片別墅的將軍夫人,是歐夫人還是馮夫人啊?」

「潔雲來敘府還不久,是我的第一個太太歐楚兒一手打理的。」安毅自豪地介紹:「我常年不在川南,楚兒除了打理公司事務外,還幫忙處理協調一些川南的政務,是我的好助手。」

「歐夫人真是一個賢內助啊!」

幾個英國人自然知道歐楚兒是誰,均感歎不已。約翰遜贊完,再次問道:「這裡每一棟建築佔地都在五千平方英尺左右,很寬敞,將軍覺得將會以什麼價格出售?」

「預計三十五萬至五十萬之間,最高可能高達一百萬。要是預購的人數太多的話,我想建議楚兒採取拍賣會的方式出售。」安毅毫不隱瞞地回答。

藍蒲生微微一愣,約翰遜和幾個同僚相視一眼,對安毅的賺錢手段非常驚訝,也佩服不已,昨晚才談妥英國商會在敘府設置辦事聯絡機構的問題,今天安毅就來這麼一出,著實讓人出乎意外。

但細細一想,又看不出安毅是早有預謀的,如果公使先生不問,安毅也不會主動提起,而且聽安毅的意思,不一定非要從她妻子的房地產公司買房子,任何機構均可以自行購買土地建造或者購買房產作為自己的聯絡機構,只不過恐怕再也沒有眼前這麼好的社區環境和位於三江口的絕佳位置了。

三小時後,賓主雙方來到敘府以北的風景勝地大塔灘。大塔灘位於岷江以東越溪到大塔之間,屬越溪河百里翠湖之下游,四周翠竹環繞,風景如畫,和風習習,水流清澈,漁舟點點,碧波如鏡,宛如人間仙境,一塵不染。駐足大塔灘壩底,回望遠處炊煙繚繞,鉤者如塑,好一幅水鄉風景畫,江風置若、炊煙枉然、漁歌如斯、水波蕩漾......置身其中,心身舒暢,憂思俱忘。

崇尚自然的歐美專家們自從發現了這個美麗的地方,就把此處當成休閒度假之勝地。隨著川南各地礦產資源的不斷勘定與開發,輕重工業企業陸續建成投產,地質勘測、機械設備、開採冶煉、軍工製造、無線通信、橋樑鐵路等專業的歐美技術專家越來越多,大塔灘的名氣也變得越來越大。休假期間呼朋喚友或者拖家帶口來此游泳垂釣輕鬆交流,歐美各國人士喜歡的野餐會也逐漸盛行。

英國公使藍蒲生一行的到來,受到各國工程技術人員和學者們的熱烈歡迎,與歐美各國眾多專家打完招呼,藍蒲生特意詢問了數名英國材料學工程師和機電工程師,並向他們的妻子和孩子親切問候。

得知所有受聘的歐美專家每週工作六天,每月還另有五天的休假之後,藍蒲生對川南政府給予各國專業技術人員的優厚待遇,深感意外。與身邊受到各國專家青睞的安毅商量片刻,興致勃勃地接受了本國百餘名僑民的邀請,一起參加輕鬆愉快的盛大野餐會。

誰知剛進行到一半,歐美各國新聞記者和中國數十家媒體記者風風火火趕來,強烈要求對藍蒲生公使和安毅將軍進行聯合採訪。

藍蒲生不知道安毅是否願意向新聞界透露本次臨時決定的會晤,在徵得安毅的同意之後,藍蒲生非常高興地答應下來,其中原因除了要通過川南之行加深中英兩國之間的經貿合作之外,安毅的人格魅力以及眾多英國僑民的殷切希望,也是藍蒲生答應接受採訪的重要原因。

英國人的嚴謹以及紀律性迅速得到體現,河灘上參天大樹下,很快搭起寬闊優雅的敞開式敞篷,英國國旗被懸掛在帳篷兩側,五張便攜式桌面擺成一長溜,覆蓋潔白漂亮的鏤花桌布,一眼望去也像模像樣,非常正式。

近百張凳子排列在當成主席台的長桌前方,近千名度假的各國專家帶著妻子兒女,興致勃勃地圍在四周,全場看似色彩繽紛,笑聲不斷,其實秩序井然,氣氛非常輕鬆。

藍蒲生和安毅帶著助手致禮完畢,坐到長桌後的椅子上,開始別具一格的新聞發佈會。作為主人的安毅率先發表簡短的致辭,對英國公使的到來以及所有的歐美專家和技術人員表示感謝,幾句話說完,就進入正式訪談階段。

出於對客人的照顧,首先提問的是英國記者。

針對數名英國記者提出的關係到中英關係以及經貿往來的尖銳問題,藍蒲生巧妙地避開了兩國政府之間的關係,對自己的川南之行表示非常滿意,對中英之間的經濟合作和經貿往來很有信心。

藍蒲生特別說到自己在瀘州和敘府參觀獲得的感受,對川南政府的開明和安毅的領導能力大加讚賞,用了「最具活力、令人驚訝和鼓舞」等詞彙,描述川南經濟令人震驚的發展速度,並殷切期望正在承建敘府到昭通鐵路的英國工程技術人員和各領域專家拿出更加出色的表現,為中英關係的發展做出自己的努力。

《泰晤士報》的中年記者終於把問題拋給了安毅:「將軍,你對貴國海關官員和財政部稅警部隊,以偷稅漏稅罪查扣將軍屬下的江南集團四艘貨船如何看待?」

安毅從看到記者蜂擁而至,就做好了回答尖銳問題的準備,為了四艘貨船被扣事件,安毅已經與核心決策層的弟兄們商量好了對策,因此英國記者這時提出這個敏感的問題,正好遂了安毅的願。

在百餘名中外記者緊張地注視下,安毅用英語嚴肅回答:「江南集團是一個嚴格遵循國家法律的大型集團企業,從來都沒有過偷稅漏稅的不良記錄,相反,數年來江南集團在每一次波及全國的天災人禍中,都能慷慨地拿出巨資進行賑災和災民安置,這些情況是有案可查的,相信長期留在中國的朋友們都很瞭解。

「這一次突然出現這個意外事件,作為江南集團的董事之一,我非常震驚,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立即致電集團總部瞭解情況,結果令我放心,四艘貨輪運送的出口貨物包含礦產、藥品、特製棉麻織物、高檔木器和民族工藝品,總價值為六千餘萬元,全部擁有江西省政府相關部門的出口審批手續。

「我相信,問題很快會得到澄清,請大家耐心等待一段時間,相信財政部和中央實業部會發佈相關消息的。」

「將軍,請問你作為川湘滇黔邊區綏靖公署主任,作為軍隊高級將領,卻還控制著全國最大的工商業集團,控制著已經排名全國第三的國民工商業銀行百分之四十股份,你覺得合理嗎?」

《民國日報》的四十五歲資深記者韓默華沒等輪到自己,突然站了起來,用中文大聲詢問。

眾記者覺得韓默華的這個舉動很不禮貌,但也沒有對他有何非議,畢竟這一問題也是大家想要瞭解的。

安毅心裡對這個政學系的刀筆吏很是惱火,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的不快,看到藍蒲生聽完身後隨從的翻譯含笑望過來,安毅輕鬆一笑,轉向眾人:

「這個問題相當複雜,但是我很願意回答,而且我需要用漢語來回答,在場的很多記者朋友都精通漢語,不精通也沒關係,我說慢點兒就行了。」

記者群中發出一陣低笑,安毅收起笑容,大聲說道:「在此之前,我們國家的法律並未對官員經商有嚴格規定,三屆全會為此制定的相關草案也從未得到過有效實施,因為制定這些草案的立法委員們都下野了,很多人成為反對南京中央政府的反對派著名人士,所以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制定出限制黨員和軍隊將領經商的相關法律的立法委員們,如今都在反對他們制定的這些法律。」

台下一陣哄笑,韓默華望著安毅,一臉悻然。

幾個記者以為安毅會就此糊弄過去,立刻舉手提問,安毅揮揮手含笑制止,突然宣佈兩個重要決定:

「請諸位稍等,我的話還沒說完。借此機會,我鄭重宣佈兩個決定:第一,本人已於昨日下午致電國民工商業銀行上海總行,將從今日起,辭去該行董事職務,希望銀行的股東們按照董事會章程,在一個月之內收購本人的所有股份,並作出相應的調整,同時以董事會名義,公開宣佈這一消息……」

記者們一片嘩然,誰也沒料到安毅竟然會來這麼一手,熟悉中國內情的記者們立刻聯想到將要發生的一系列連鎖反應,首先,安毅高調宣佈退出國民工商業銀行,就意味著本應從今年開始在川南試行的中央貨幣與財經制度改革泡湯了,由於華北戰爭而被打亂的中央財政改革計劃,從此將會受到安毅和他的川湘滇黔同盟者們共同抵制。

其次,中央財政部半年來累計向國民工商業銀行、江南集團借貸六千餘萬元,安毅突然公開宣佈退出國民工商業銀行,並暗示由孔家、馮家、虞家、杜家、南昌商會等六大財閥共同組建的國民工商業銀行,必須在一個月內將銀行總資產的百分之四十,全額向安毅支付。根據去年年底國民工商業銀行公開發佈的經營業績分析,總資產已經達到七千五百萬元的國民工商業銀行,必須要在一個月內付給安毅三千萬元的巨額資金,以目前國內各大銀行的經營情況看,國民工商業銀行董事會在一個月內根本無法拿出這筆巨款,除了向其他金融機構或者洋行拆借之外,剩下的唯一途徑就是追回中央政府預期不還的四千萬借款,否則根本無法向安毅和國內外同業交代。

安毅等眾記者驚呼完畢,接著宣佈一個更令人震驚的消息:

「昨日上午,本人接到中央軍委的命令,要求本人抽調兩個師兵力北上,與劉湘將軍等部一起,全力圍剿川北張國燾、徐向前部。

「由於駐紮川南的第二十四軍三個主力師尚未返回,川南地方部隊又剛剛完成十二萬人的大裁軍,所以只能等待只剩下一半的二十四軍三個主力師返回之後,想方設法籌集軍費才能奉命,畢竟此次華北抗戰我軍出兵八萬,戰死一萬餘人,受傷兩萬餘人,由始至終沒有獲得中央撥付的一分錢軍費,一顆糧食,全都靠向周邊各地政府和海外愛國富商借貸,才堅持打完這一仗,幸運的是,我軍將士儘管損失慘重,但由始至終不辱使命。

「在此,本人代表二十四軍和川南各部隊,懇請中央先把我軍為華北抗戰所借貸的兩千餘萬軍費盡快下撥,具體開支情況以及應由中央承擔的犧牲將士撫恤金、退伍將士遣散費、受傷將士治療費、傷殘軍人安置費等開支情況,我軍政治部將會同軍需處盡快列表造冊,呈送中央軍委。屆時,歡迎記者朋友們前來領取呈報副本,便於對我軍開支的真實性和合理性進行監督。」

安毅的話音剛停,全場記者一片愕然。

精通漢語的歐美記者迅速反應過來,立刻興奮地埋頭疾書,快速記錄,一個個都希望能在盡可能快的時間內,將這兩個注定震動中國政壇和軍界、包含著巨大危機的爆炸性新聞盡快發回總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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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18:20
第八九八章 破繭振翅圖霸業(九)

安毅在川南對中外記者發表的談話,次日便引發軒然大波,與眾多記者預料的一樣,整個中國政壇和軍界為之震動,引起國內所有勢力以及歐美各國駐華機構的強烈關注。

人們突然發現,戰功彪炳富甲天下的安毅,與南京中央政府和蔣委員長之間竟然存在巨大的矛盾,存在巨大的利益衝突,這種尖銳的矛盾和利益衝突,以令人不可思議的方式突然公之於眾,怎麼不令中外各界為之瞠目和深思?

南昌行營委員長辦公室外的接待廳裡,行營辦公廳主任兼秘書長楊永泰坐在寬大舒適的沙發上,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罕有地出現嚴峻憂慮之色,他不斷扭動身體,如坐針氈,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盯茶几上的四張不同報紙,似乎要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印在腦海之中。

楊永泰非常惱火,卻又毫無辦法,上午十點他的助手突然衝進辦公室,捧給他一沓本日剛出的報紙。

楊永泰剛開始還白了年輕的助手一眼,責怪他如此慌亂,實在是有失風度。

但是,等楊永泰看清楚上面第一張《東方新聞報》的頭版頭條報道,便猛然站起,雙手飛快地抓起報紙,撞翻了桌面上的牛角筆筒,連各種筆桿灑落一地都顧不上了,震驚、憤怒、擔憂、後怕等等複雜的神色,交替地出現在他那張時常帶著微笑看起來極有風度的臉上。

楊永泰飛快讀完三千多字的報道和評論,慌亂地逐一翻閱其他幾份主流報紙,頹然地緩緩坐下,陷入了沉思。他的助手眉頭緊鎖,低聲責怪中央黨部調查局和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的那幫人,說這麼大的事情昨日中午就已發生,可直到現在也沒有接到以上兩個機要情報部門的任何報告。

楊永泰焦躁地揮了揮手,示意助手退下,他心裡非常清楚為何會這樣。

陳氏兄弟的表弟徐恩曾負責的黨部調查局,在長達兩年時間裡,根本無法在川南立足,派去的十幾名工作人員,有一半被川南政府以各種罪名判刑,剩下的不是被驅逐就是被孤立,僅剩下一個信念堅定、非常有毅力的年輕人劉琨,還是在綏靖公署副主任兼警備部隊司令楊斌的力保下,才能留在川南,繼續從事毫無希望的黨務工作。

徐恩曾為此大發雷霆,卻又毫無辦法,面對強橫的安毅,以及安毅與陳氏兄弟之間良好的關係,徐恩曾只能放棄對川南的滲透,將全副精力轉向到處著火的整個中國,轉向事關黨國安危的重點地區上海、北平、廣州和天津。

而且楊永泰還聽說,在安毅的地盤上,任何機構和個人都不能擁有無線電台,否則重判,需要發電報打長途電話,只能到政府民政局下轄的郵政公司去排隊,至於能不能輪到中央社和《民國日報》的記者,還得看安毅麾下那個看不見的情報部門心情好不好。

至於戴笠的軍統局,那就更不用提了,簡直就是和安毅的參謀本部第四廳穿同一條褲子,根本不會也沒有必要在安毅的地盤上設立秘密據點。

委員長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大門仍然緊閉著,這會兒蔣委員長還在與從北平趕回來的黃郛、從中央航校代理校長任上抽調回來頂替安毅參謀次長位置的葛敬恩、從南京趕來的黨部要員陳果夫、徐恩曾及參謀本部第二廳廳長賀耀祖等人召開密會,看樣子這個涉及到華北、華南安危的機密會議,沒那麼快結束。

楊永泰雖然心急如焚,但只能耐心等待,只能一次又一次通過報道上安毅的每一句話,反覆分析安毅的用意和目的,以便他更好地向蔣介石匯報,並從中找出有利於自己的辯護詞。令楊永泰憂心忡忡的是,他根本無法預料蔣介石得知這些壞消息之後,會不會再次摔碎杯子大發雷霆,從追隨蔣介石到現在,楊永泰只看到蔣介石摔過三次杯子,其中兩次都與安毅有關,估計這回又要增添一次紀錄了。

門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心亂如麻的楊永泰抬頭一看,發現身材矮小、一臉忠厚的兵工署中將署長俞大維在侍從官的陪同下走了進來,看他一臉焦慮的樣子,顯然也是有急事趕來向蔣委員長匯報。

楊永泰平息一下心境,客氣地站了起來,含笑示意侍從官不用麻煩,親自走到矮櫃前泡上杯茶,和氣地端到俞大維面前:「看俞兄神色匆匆,是否有緊急軍務要向委座呈報啊?」

俞大維接過茶杯,也不客氣,放下後指指茶几上的報紙,連連搖頭:「弄出這等事情來……唉!暢卿先生,小弟面對的勢態何止緊急啊?要是不立即著手予以解決,半個月後各個剿匪戰場上全軍數十萬官兵,恐怕只能扛著大刀去打仗了。」

楊永泰大吃一驚,立刻意識到什麼:「俞兄,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們的幾個兵工廠出了什麼問題?」

俞大維苦笑道:「先生恐怕不知道,從去年九月份開始,湘西兵工廠研製生產的三種優質火藥,逐步取代漢陽廠、金陵廠、鞏義的劣質火藥生產,截止今年二月初,兵工署下屬的四個廠均停止火藥生產,所需原料包括各型號銅板鉛條,都從湘西兵工廠及其下屬分廠調撥,半年多來,湘西廠還算很給面子,每個月都按照我兵工署統一採購計劃,向各廠供應相關原材料,沒有一次耽誤過,就是在華北對日作戰打得最激烈、對軍火催得最急的時候,湘西廠也能通過增加產量,確保供應。

「可是在一個半小時前,湘西廠突然發來急電,說是因為各軍工廠拖欠湘西貨款累積數額已高達九百餘萬,他們入不敷出,資金周轉困難,已經無法再保證原材料的供應了。更令人氣憤的是,漢陽廠的魯直兄也發來電報,說是昨日深夜從湘西駛來的一千五百噸貨船,不知為什麼在今日凌晨突然離開了漢陽碼頭,船上的八百餘噸火藥、銅材、迫擊炮管材也沒有卸下,招呼也不打一聲便悄然離開了。小弟想想覺得不對勁,剛要出門趕到這兒向委座稟報,就看到今天出版的報紙,唉……不說了,一切聽從委座的決斷吧。」

楊永泰頓時頭大如斗,著急之下,也顧不上斯文了:「俞兄等等,老南昌的江南兵工廠不是擁有最先進的技術設備嗎?我記得幾種高效火藥都是他們最先搞出來的,當時全體技術人員包括廠長都因此受到軍委嘉獎的啊!現在怎麼突然就說不行了呢?」

「唉,先生還是沒弄清楚情況啊!安將軍當年把江南廠賣給兵工署就不情不願了,其中幾項重要技術資料,比起工廠本身還要值錢,中央政府和財政部卻一再壓價,拖拖拉拉,結果把人家一個好端端的大型兵工廠的轉讓價壓得很低,人家不得已之下,才把火藥生產車間和設備撤到湘西去的。當時由於老南昌城區迅速擴大,人口已突破一百八十萬,上上下下都認為西南角贛江邊上的火藥分廠不搬遷的話會很危險,加上湘西和貴州先後發現了大型礦場,把火藥廠遷到湘西生產就變成順理成章的事,何況中央購買江南廠的錢,當時尚未付清,人家完全有權利這麼做。

「不過安將軍還算是給面子,除了調走自己培養的技術骨幹之外,還留下百餘名各部門專家幫忙半年,等我們的人慢慢熟悉上手之後,才悉數撤到湘西廠,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催我們結清款項。這半年來,由於財政緊缺,我們的幾個廠發工資都成問題,所有原材料幾乎都是賒欠湘西廠和江南集團幾個冶煉廠的,數額總計高達一千四百餘萬,大頭全在湘西廠那邊。

「現在湘西廠以資金緊張入不敷出為由,停止向我們各廠供應急需的原材料,各廠的庫存最多卻只夠半個月的消耗,如不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各廠大部分武器彈藥的生產就得停下來了。」

俞大維耐著性子詳細解釋,他覺得告訴這個委員長的第一智囊也好,讓楊永泰也重視起來,對解決問題更有益。

楊永泰呆了一下:「那麼……各廠原來不是都能自行生產火藥的嗎?重新展開生產,不就避免受制於人了嗎?」

俞大維連連搖頭,一雙單眼皮在著急之下,不斷開合,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這個才高八斗、滿腹權謀的委員長首席軍師解釋,這個軍師從三皇五帝到蘇格拉底、尼采、盧梭都爛熟在胸,對經濟和法律也有所涉獵,可偏偏理工知識極其缺乏,跟他說彈道學、火藥質量對武器的影響、製造工藝設備的優劣簡直是對牛彈琴。

「怎麼了?難道不行嗎?」

楊永泰看到俞大維一臉痛苦的樣子,再次問道。

俞大維緩緩轉向楊永泰,苦笑著說道:「不是不行,原來的廠子還在那兒,雖然廠房破舊了些,有些還需要修葺翻新一番……但是,機器設備已荒廢多日,重新維修投入生產的話,必須要先拿出一大筆錢來,既要對原來老舊落後的設備進行技術改造,又要補充系列新設備,還要重新組織原材料的採購,沒有三五個月時間,想都不敢想啊!」

楊永泰徹底無語了,胸腹中一口怨氣迅速膨脹,幾乎要衝上咽喉,直達大腦的時候,他猛然站了起來,接著深吸了口氣,呆呆站立片刻,又緩緩坐下,咬著牙悠悠吐出三個字:「狠毒啊……」

俞大維白了雙眼赤紅、直視對面潔白牆壁的楊永泰一眼,端起茶杯喝下一大口,望向委員長辦公室緊閉的大門,垂下頭細細品茶,不再說話。

「亂套了!全亂套了!海關和稅警團那群白癡,沒事幹去查扣江南集團的貨船幹什麼?吃撐著啦?這下可好了,我也不想管了,軍政部無法完成委座下達的任務了。」

軍政部軍務司長王文宣氣呼呼地走了進來,「啪」的一聲,把手中的文件夾扔到茶几上,一屁股坐在俞大維和正在調整情緒的楊永泰對面,掏出支香煙點燃,狠狠地猛吸了幾口,吐出一大口煙霧。

俞大維揮揮手,煽去噴薄而來的濃烈煙霧,皺著眉頭,關心地問到:「王兄,你這是怎麼了?」

王文宣滿肚子的氣正需要宣洩一下,聞言立即將情況如吐豆子般悉數倒了出來:

「昨天軍政部剛剛給湘西四十四軍的張弘欒下令,要求他在三日之內,派出麾下第十一航空大隊,趕赴南昌機場,暫由我航空署司令部和剿匪司令部聯合指揮,待剿滅共軍之後再還回去,可他老哥倒好,今天上午十點突然通電全國,說是湘西軍政各部已經無法支持沉重的軍費負擔,將傚法川南的軍政改革制度,自行裁軍兩萬,以減輕湘西八百萬人民的負擔,並決定轉讓第十一航空大隊的所有飛機,有意者敬請去人去函聯繫……二位,這是怎麼了?難道你們也都……」

俞大維驚愕之下,長歎一聲,這個去年才從德國考察軍工生產和先進科技兩年半回來的哈佛大學博士生,與安毅赴德國考察時就認識了,而且彼此都有相同的理念和愛好,一直相互信賴,彼此關係都很不錯。

再者,俞大維與安毅派到德國學習軍工技術的前四批共三百八十餘人都很熟悉,其中的兩名佼佼者,還在安毅慷慨允諾下,成為了俞大維的得力助手……可如今,被逼急的安毅似乎已經不再給任何人的面子了。

楊永泰心裡比俞大維更為震驚,也更為擔憂。他最擔心最不願意看到的負面影響,終於擊破他那慣有的、一切均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一件接著一件呈現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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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18:40
第八九九章 破繭振翅圖霸業(十)

幾乎在一夜之間,歐美各國報紙紛紛以摘要的形式,刊登了本國記者從遙遠中國發回的採訪報道和評論。

美國《基督教箴言報》、《紐約時報》、《舊金山僑報》、華人財團控制的各大報紙,英國《泰晤士報》、《每日新聞報》,法國《法蘭西時報》,德國《法蘭克福郵報》、《鏡報》等主要媒體,均對中國政府淒慘的財政狀況以及軍隊內部的分裂進行了評述,一個個享譽世界的政治觀察家、時政評論家、政治學家紛紛發表文章,對中國的前景深表擔憂,不少著名人士大膽地預測:東方中國又一次全國性的軍閥混戰時代即將到來!

英國《每日新聞報》駐華記者詹姆士的報道最為詳盡,他在評論文章的最後,非常含蓄地陳述:

……具有國際特色的野餐會結束,令人尊敬的駐華公使藍蒲生先生一行,在年輕的安將軍和當地官員們的親切陪同下,興致勃勃地視察了正在建設中的敘府至昭通省際鐵路施工現場,與承建方英國環球鐵路公司的先生們深入交談,再次向給予英國工程技術人員和僑民熱情關照的川南政府官員表示感謝。

應眾多歐美記者的要求,公使先生在登機前發表了即興演講,讚揚高速發展的川南地區給他留下深刻而難忘的印象,對英國金融機構和工商企業與中國各大民族資本的合作前景非常樂觀,並承諾將為英國各大跨國建築集團參與中國西南四省秋季商品博覽會期間公開招標的鐵路、橋樑、碼頭等大型工程項目的競爭,提供最大限度的幫助與支持……

下午五點十分,公使先生乘坐中國川南航空公司的客機到達武漢,由於時間太過倉促,以及華北局勢的發展等原因,公使先生遺憾地放棄了前往南京略作停留的原定計劃,在湖北省軍政長官何成浚將軍的禮送下,乘坐下午六點的列車趕赴北平……

……

此時,中華民國政府財政部部長宋子文、駐國聯全權代表顧維鈞正在英國倫敦出席世界經濟發展會議,看到英國主流報紙的重要報道及轉載,還有對中國時局的諸多分析,感到非常震驚和焦慮。

就在宋子文與顧維鈞決定離開下榻的賓館,趕赴中國大使館致電國內詢問詳情之時,彬彬有禮的大堂經理敲響了房門,在警衛人員的陪同下將一個信封交給宋子文,說是一個神色匆匆的中國留學生委託轉交的,經過酒店專門儀器的檢測,沒有任何危險。

宋子文禮貌致謝,進入房間立即打開閱讀,看完一百二十多字的電文和後面署名安毅的落款,宋子文當場氣得破口大罵起來:

「蠢貨!一群蠢貨!好你個楊永泰……除了搞陰謀詭計沒,就不能再幹點兒別的了?」

顧維鈞大吃一驚,從宋子文手中搶過電文細細閱讀,完了連連搖頭,幽幽長歎:

「怎麼能這麼幹?安毅將軍幹什麼我都相信,就是不相信他會偷稅漏稅,何況財政部稅政司與江西省政府有過一份稅務協定,江南集團的出口稅由地方政府代為徵收的,暢卿先生不清楚,難道天翼(熊式輝字)將軍還不清楚嗎?」

「他懂個屁!熊式輝上任一年來,整天跟在蔣委員長屁股後面到處剿匪,何時過問過江西經濟和財政狀況?一群目光短淺之徒,真是羞於與其為伍!」宋子文滿腹怒氣無法消散。

顧維鈞眉頭緊鎖,異常擔憂地問道:「明天開始法德之行,特別是要到與安毅將軍關係密切的德國訪問,主人們肯定會問起中國國內的情況,到時候我們該怎麼回答?」

「還能怎麼回答?我這就去大使館,致電詢問蔣中正,蔣中正滿腹經綸高瞻遠矚,讓他教我們怎麼回答!」

宋子文說完,氣沖沖轉身就走,隨從們慌忙跟隨而去,顧維鈞再次歎了口氣,無比憂慮地跟著出去。

顧維鈞深切體會到,國內局勢突變產生的惡劣影響,已經令歐美列強一片矚目,宋子文此行已經達成和將要達成的諸多國家間的多方位合作計劃,很可能因為國內中央軍事集團的突然分裂而受到嚴重損害。

……

六月二十八日下午,香港羅便臣道李濟深府邸。

維多利亞風格的兩層半洋樓二樓的書房裡,從廣州匆匆趕來的李宗仁、白崇禧、陳濟棠在李濟深的兒子引領下,快步上樓,一進門就看到笑容滿面迎上來的黃紹竑。

李宗仁先是一愣,隨即伸出雙手,高呼「季寬吾弟」,上去就緊緊地抓住黃紹竑的手,激動得眼睛都濕潤了,寬闊的嘴唇抖動幾下,就是說不出一句話。

小諸葛白崇禧展顏一笑,上前抓住黃紹竑粗壯的手臂,高興不已:「季寬兄,南寧一別轉眼已兩年,德公和弟兄們時時念著你啊!沒想到我們幾兄弟別後相聚,竟會是在任公這塊寶地,令人唏噓啊!」

黃紹竑雙目潮濕無比感動,向白崇禧重重點頭,轉向也已經雙眼模糊的李宗仁,想起當日自己離開廣西的那天下午,李宗仁設宴相送,喝得步履蹣跚還要堅持送自己到碼頭,臨別時仍然萬般叮囑,說「哪天想回來就回來,季寬的的那張椅子愚兄會一直留著」。

眼見李宗仁難得的真情流露,黃紹竑鼻子發酸,他緊緊地握住李宗仁的手,深吸了口氣,低聲稟報:

「兄長,小弟到香港已經六天了,要不是任公和展公(胡漢民)一再挽留,小弟昨天就得返回南京去了……今早知道兄長和健生兄要來,這一整天小弟心裡都喜憂參半,忐忑不安啊!」

「德鄰、季寬,你們少做那種小女兒狀了,堂堂萬軍之帥半生戎馬倥惚,兩年不見,就能讓你們這般模樣?沒出息……伯南(陳濟棠字),來來,坐這兒,我正好有事問你。」一身長袍的胡漢民毫不客氣地譏笑李宗仁和黃紹竑,招呼身體開始發福滿臉橫肉的陳濟棠坐到自己身邊的沙發上。

李宗仁自嘲地笑了笑,重重地拍了拍黃紹竑的手,點頭勉勵一番,這才掏出手帕擦了擦眼,上前與一臉微笑的李濟深、陳樞銘見禮。

黃紹竑和白崇禧寒暄了一會兒,並肩走到半圓形沙發的賓客位置坐下。

胡漢民與身邊盤腿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桿兩尺八長水煙筒的陳濟棠說完話,轉向眾人宣佈開會,就是否接受黃紹竑的意見暫緩成立廣州中央政府的問題,讓與會者一同商量。

轉眼間三個小時過去了,會議在激烈的爭吵中艱難進行。胡漢民看到一時半會兒難以形成統一的意見,乾脆站起來宣佈休會,吩咐眾人再斟酌一段時間,考慮成熟後再召集下一次會議。

眾人全都站了起來,李濟深盛情挽留胡漢民和陳樞銘一同吃飯,胡漢民攤開雙手,有些無奈地說,目前仍然擔任南京市市長的老朋友石瑛、教育部政務司司長段錫鵬被蔣介石派來做說客,如今還在自己家裡耗著,得回去把他們打發走了才會耳根清淨。陳樞銘則笑著說要去胡漢民家裡向同盟會老前輩石瑛問好。陳濟棠有心讓久別重逢的桂系四巨頭自己聚一聚,也滿臉堆笑地說要順道去拜訪一下如雷貫耳的石瑛前輩。

李濟深四人只好把胡漢民等人送到樓下,沒出大門,陳濟棠突然記起什麼,招來副官低聲說了兩句,跟隨胡漢民和陳樞銘一起,鑽進停在門口的大轎車,吩咐司機先別開車。胡漢民微微蹙眉,問伯南你搞什麼鬼?其他幾個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直到陳濟棠的副官捧著長長的水煙筒跑出來鑽進後面一輛車裡,眾人才明白陳濟棠把水煙筒忘在樓上了,禁不住一陣莞爾。

入夜,已經喝得半醉的李濟深吩咐兒子拿出幾張報紙,接到手上,輕輕拍了幾下:「這兩天的報紙,諸位都看了嗎?」

李宗仁接過掃了一眼,放在桌面上,淡淡一笑:「看了,不但看了《東方新聞報》和《羊城晚報》連續兩天的大篇幅報道,還找來租界英國人的報紙翻譯過來。真沒想到啊,這老蔣竟然連自己麾下第一功臣都容不下,真他媽的見鬼了。任公,你的世侄了不得啊!這年輕人心機也夠深的,不動則已,動起來招招打在老蔣的七寸上,可比我們當年強多了,真是後生可畏!」

「說起來老蔣和安毅之間不但有師徒名分,還多了一層干女婿的關係,八年來對老蔣言聽計從,忠心耿耿,不但流血流汗,還大把大把地出錢為老蔣解困,從沒聽他有過半句怨言,連我們在一旁看著都眼紅了,可不知道老蔣吃錯了什麼藥,竟然自斷臂膀,實在難以想像,看來真的應了江湖中傳說的那句話,安毅那小子功高震主了。」白崇禧非常感慨。

眾人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唯獨黃紹竑一臉苦楚,夾起顆花生米扔進嘴裡。

李濟深見黃紹竑沉默不語,笑著問道:「季寬,你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明擺著中央有人要暗算安老弟,而且是接二連三的打擊削弱,就連安老弟的盟友湘西的四十四軍也一塊兒被連累了,否則以安老弟的好脾氣,斷不會用這麼激烈的手段,連續出招反擊。」黃紹竑憤憤不平地說道。

李宗仁和白崇禧會意一笑,李濟深卻很吃驚:「季寬,你什麼時候和那小子稱兄道弟了?」

黃紹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小弟剛從南洋回來到達杭州的那天,就在西湖上被安老弟灌醉的,此後就結下兄弟之緣了。看到眾人都很感興趣地望了過來,黃紹竑呼出口粗氣,把自己如何與安毅認識、以及在南京、武漢、北平、保定相處的事情和盤托出,完了從口袋裡掏出封信,遞給李濟深:

「小弟離開南京前,安老弟派專人送來這封信,委託小弟轉交兄長。」

李濟深接過信,疑惑地問道:「都這麼多天了,你為何一直沒拿出來啊?」

「原想離開之前交給兄長的,有些事情小弟不好參與。」黃紹竑說完抓起酒瓶,先給李宗仁斟滿一杯,知道白崇禧不善飲也不管他,自顧自地滿上一杯,端起來就向李宗仁敬酒:

「兄長,小弟敬你一杯,此番別離,下次見面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李宗仁想了想沒說什麼,端起杯輕輕一碰,仰頭就干。

李濟深打開信,看到竟是電文紙譯出的內容,字體雖然端正清晰,但是字形太小看不清楚,連忙起身去找眼鏡。

白崇禧微微一笑:「季寬兄,七天前有一百三十餘名容縣籍年輕人包了一條汽船,從梧州一直開到南寧,被我們的江防大隊攔下來檢查,當日小弟正好到碼頭乘船趕來廣州,看到爭執就問了一下,結果江防團的弟兄把兩個領頭的年輕人帶了過來,小弟立即認出其中一個是劉允旗,記起他曾經擔任過你的衛隊排長,問他去哪兒?他說要上貴州……小弟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也就沒有再問什麼,讓他們乘船逆流而上了。」

黃紹竑非常驚訝:「那小子怎麼會回廣西的?前一段時間,幾個族中弟子到南京來找我,說是在家裡閒得卵泡都出汗了,想找點兒事情做,我想來想去無處安置,便把他們三個介紹到安老弟的川南士官學校,讓他們學些東西,以後也好有一技在身……照理說這會兒他們應該在敘府才對,怎麼會回廣西老家的,而且還帶上一百多人?」

白崇禧知道黃紹竑從未對自己和李宗仁說過謊,聽完黃紹竑的話,心裡略作思考,也就釋然了:

「要是小弟估計不錯的話,很可能是安毅的主意。小弟聽麾下師長陳志標說過,安毅這人非常夠朋友,總能為自己弟兄做些想到而做不到的事情。傳言雲南的朱益之、黔西的石珍每年都會送一百人到安毅麾下進修,季寬兄推薦族中弟子三人未免太少了些,估計安毅是幫你這個大哥多培養些人才吧,現在倭寇窺視國事艱難,總有一天會用得著的,對吧?」

白崇禧頗有深意的一席話,讓黃紹竑非常尷尬,意思是說安毅幫你想到前頭去了,哪一天你東山再起登高一呼,就不愁手裡沒有人才了。

李宗仁看到黃紹竑一臉尷尬之色,搖頭莞爾一笑,挺感興趣地問道:「季寬,這半年來軍界有個傳言,說是安毅的川南士官學校在很多專業上,已經遠遠地走在了黃埔前面,這話你如何看?」

黃紹竑幽幽一歎:「怎麼說呢?我說件事吧,大家都知道中央軍的軍事總顧問德國人魏采兒吧?」

白崇禧點點頭:「這是個能人啊……從中原大戰到剛結束的華北抗戰,魏采兒幫了老蔣大忙,許多戰役的指導思想都讓我等受益匪淺,這是個擁有真材實料的傑出軍事家,我很佩服他。」

黃紹竑點了點頭:「是啊,中央軍那些從日本回來的將帥們個個眼高於頂,可提起魏采兒,沒有一個不心悅誠服的,可偏偏這個魏采兒,就把安毅編寫的三本軍事教材翻譯到德國軍事院校。就在十三天前,德國駐南京領事館接受他們陸軍參謀部的委託,正式向我國外交部和軍事委員會提出申請,希望中央陸軍士官學校能接受他們的十六名進修學員,並以此進一步擴展中德兩國在軍事上的交流與合作。想必你們也清楚,這個中央陸軍士官學校,就是安毅擔任教育長的川南陸軍士官學校,其前身是南昌陸軍士官學校。諸位說說看,安毅的士官學校怎麼樣?」

李宗仁等人面面相覷,全都吃了一驚,接著先後感歎說理應如此,否則安家軍沒有如今的威名和赫赫戰功。

白崇禧頗為遺憾:「要是能前去實地參觀考察就好了,我們的軍隊缺的正是專業的正規化教育,黃埔南寧分校到現在也沒出幾個人才,確實是一大憾事啊!」

李濟深愉快的聲音驟然傳來:「如果健生願意,估計隨時都可以去川南走走,我看啊,我那侄子沒你們想的那麼小氣,否則也不會有這兩年愉快的合作了!」

白崇禧抬起頭,看到李濟深紅光滿面地坐下來,心知肯定是從安毅的信中得到了什麼好消息。

李宗仁似乎想到了什麼,目光炯炯地望著李濟深,唯獨黃紹竑沒有任何反應,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毫不客氣地抓起個大青蟹掰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李濟深舉起酒杯,敬了李宗仁和白崇禧一杯,放下杯子,含笑說道:

「安毅小子請我到他的敘府住一段時間,還說我那干侄女肚子又大了,恐怕還是個兒子,還說我那耀庭老弟這幾天就要從南洋趕赴川南,一家人難得在一起聚一聚,這小子,還是比較孝順的!」

李宗仁再次與白崇禧相視一眼,隨即高興地轉向黃紹竑:「季寬,當初我們打破雲南和貴州的經濟封鎖,就是有賴於你和任公從中斡旋,自從三方展開合作以後,我們的財政困境大為緩解,按照目前桂西北的礦業發展速度來看,今年的收益肯定會成倍增長,前景值得期待啊!季寬,你來之前,安毅有沒有讓你轉達什麼建議?」

黃紹竑放下螃蟹腿,一邊擦手,一邊鄭重回答:「安老弟一怒離開華北之後,再也沒有走出川南老窩,天天裝病,輕易不見人,我也沒機會和他說話。倒是他留在南京的副官稍微透露了一點,說黔西的石珍已經開始進行鐵路線的勘測,準備從水城、盤縣修一條鐵路直通雲南曲靖,如此一來,就與雲南的朱益之將軍的計劃不謀而合了。朱益之在年初呈送鐵道部的報告上明確說明,川南敘府至昭通的鐵路已經動工了,這種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偉業,雲南也不能落在後面,所以雲南省政府也想通過融資的方式,修建昆明到曲靖的一百二十公里鐵路。要是小弟分析不錯的話,一年之後,川黔滇的鐵路將會連在一起了,要是再和咱們廣西的鐵路連在一起,撇開經濟發展不說,其中的戰略意義就令人刮目,安老弟實乃大才啊!」

李濟深、白崇禧、李宗仁全都為之一震,話。

良久,李宗仁打破沉默,笑吟吟地望向李濟深:「任公,看來你得親自去一趟了,事關我八桂民眾的福祉啊!」

李濟深點頭一笑:「去,肯定去!不但我要去,最好你們兩個也一起去,至少也得去一個,安毅這小子分明是在暗示,他想要全方位與我們合作了。以安毅的雄厚實力,以及川湘滇黔同盟的鼎力支持,我們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可惜了。其實說起來,我們還得謝謝老蔣,要是他不頻出昏招,那小子怎麼可能會走出這一步?痛快啊!」

李宗仁忍不住暢聲大笑,白崇禧笑完,建議道:「小弟和德公不能去,目標太大了,影響深遠,還是慎重一些為好。如果大家同意的話,小弟建議讓以行兄(廣西副省長黃旭初)去,以行兄在陸軍大學就讀時就是任公的學生,弟子陪老師去很正常,如果可以的話,再讓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先生一起去,因為,馬君武先生與安毅的軍師、西南政法大學校長蔣雲山先生是老朋友,彼此年輕時就認識,一起留過洋的。」

「健生高明!」

李濟深豎起了大拇指,李宗仁高興得舉起酒杯,四人齊齊一碰,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白崇禧咳得不行,漲紅的臉惹來其他幾人歡快的笑聲。

……

幾乎是同一時刻,山西太原西南郊的晉祠裡,正在與孔祥熙喝茶詳談的閻錫山接過副官呈上的電文,掃了一眼,樂呵呵地遞給對面的孔祥熙:「賢弟,介石兄又催你回去了,看來中央政府的事務離不開你啊!」

孔祥熙接過電文,看完後輕輕放到桌面上:「小弟肩頭重任不少,為華北軍隊採購十萬噸糧食的任務尚未完成,怎麼能輕言離開山西啊?」

閻錫山摸著微禿的腦門兒,會意一笑:「你是擔心回去之後,被我們的蔣委員長抓壯丁吧?」

孔祥熙連連搖頭:「委座棋錯一著啊!放著東南的政敵和對手不打,怎麼有空去招惹安毅這個強小子啊?這下可好了,湘西跟著川南一起撕破臉了,如果委座再不停止對付安毅,恐怕黔西的石珍、雲南的朱益之將軍也要沉下臉來,影響之大,實在難以估量啊!」

「沒錯!安毅這年輕人,我一直以為他只是能帶兵能打仗,比咱們山西人還會做生意,沒想到他玩起權謀也如此漂亮,嘖嘖!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說到這兒,閻錫山感興趣地望向孔祥熙:「賢弟,你說安毅還有什麼後手藏著沒使出來啊?」

孔祥熙大駭:「兄長還希望安毅出招啊?連續幾招,已經差不多要了中央的命了,別的不說,我那義兄歐耀庭早不病晚不病,昨天早上才剛說要帶著美洲和南洋民眾的六千多萬美元抗戰捐款回國,下午就說偶感風寒病倒了,原本小弟和整個中央政府就眼巴巴等著這筆救命錢,這下可好了,我那義兄宣佈病情的時候,順帶說這六千多萬捐款中的四千多萬,是美洲和南洋幾個愛國財團指定捐給安家軍,用來在川南建設傷殘軍人安置區、戰死軍人撫恤金和建設福利工廠的。剩下的兩千多萬,則按照廣大愛國華僑的意願,直接交給國家民政部分配使用,現在全泡湯了……小弟估計啊,此刻其他部門包括中央軍委在內,恐怕都怨聲載道了。」

閻錫山一愣,接著再次發出歡快的笑聲:「他奶奶的,安毅這小子的性格我喜歡,呵呵!賢弟,我聽說湘西張弘欒出售的那些飛機不錯,幾乎都是全新的先進戰機,麾下將領們都勸我買幾架回來用用,而且我看過了,價格確實不高,比自己進口還划算,說句心裡話,我這回可真的心動了。」

孔祥熙想了想,還是勸道:「兄長要是真想買,也得等幾天再說,明天小弟就飛回南昌,看委座如何善後,弄不好我還得到川南去見見安毅那小子。」

「等個屁啊!我晉綏軍何時需要看人臉色做事情了……對了,上次你建議我在敘府弄個晉商會,我一直沒時間對你說,你這次去見你那干女婿,別忘了讓他給我留塊大點兒的地皮,不干則已,咱們要幹就幹得氣派些。」閻錫山端起八寶杯,興會淋漓地品了一口香茗。

孔祥熙笑著問道:「大哥,你這是在報復中央的華北政策對晉綏軍不公吧?」

「誰說不是呢?既然中央不念我軍的汗馬功勞,我們只有靠自己發展了,說不定我明天起床一高興,就和安毅那小子通個電報,哈哈!現在得拍拍這小子的馬屁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取代了張漢卿的地位,成為全國最大的軍閥頭子了,不拍他的馬屁拍誰啊?何況他離我遠,相互間又沒有任何利害關係,這樣的朋友去哪兒找?再者說了,他如今難受的時候大哥我不幫一把,難道等他風光了才請他喝酒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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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4 01:18:56
第九〇〇章 笑容背後的冷酷(一)

進入七月,長江和淮河流域的大洪水逐漸退去,南京中央政府組成的「防洪救災委員會」以少有的熱情和速度,迅速分赴各災區,指揮「賑濟災民重建家園」,雖然南京政府官員沒給災區送去一分錢,但是漂亮的口號喊得震天響,國民黨的喉舌《中央日報》、《民國日報》連續數天搖旗吶喊,還登出蔣介石和汪精衛親臨災區看望受傷群眾的照片。

長江淮河的洪水退去,中國政壇卻進入愈演愈烈的政治漩渦和迅速升級的內亂之中。

七月一日,傳出中英庚款董事會通過鐵道部完成粵漢鐵路借款合同,總額四百五十萬鎊的消息,國內反對派和兩廣軍閥、福建的十九路軍立即通電反對,質疑借款的真正用途,並要求中央政府公佈借款協議的所有提案款項。以天下為己任的左翼聯盟高聲疾呼這是對全國人民的又一沉重壓迫,是與帝國主義妥協的又一鐵證。

這天下午,川軍鄧錫侯部與劉文輝部發生激戰,雙方投入兵力達到四個師三萬八千餘眾,先發制人的鄧錫侯在猛烈的炮火轟擊之後揮師渡江,「傷亡慘重」的劉文輝部步步後撤,當鄧錫侯指揮大軍半渡之時,陣陣炮彈突然飛來,劉文輝部巧妙隱藏超出對手一倍以上的火炮、迫擊炮齊聲怒吼,把鄧錫侯部打得鬼哭狼嚎,折損近半。

以劉湘為首的聯軍接到急報,立即任命潘文華、唐式遵、王纘緒、李家鈺、羅澤洲為五路總指揮,率領六萬生力軍馳援鄧錫侯。

一周前剛剛從川南大裁軍中買到一個師精銳裝備的劉文輝毫不示弱,任命麾下大將張清平、林雲根、夏仲實、唐英、陳鴻文、冷寅東為六路總指揮,率領四萬五千人馬奮勇迎戰,雙方在資陽、仁壽、樂山一百多公里戰線上大打出手,四川內戰再一次進入白熱化。身為四川善後督辦的劉湘為取得輿論的支持和政治上的主動,竟然電告中央,說是川中聯軍的大部兵力將會同田頌堯、楊森、劉存厚各軍一道,進剿川北、川東各部赤匪,僅以其中一部西去「制止」劉文輝和鄧錫侯之間的衝突。

七月二日,活躍在川湘邊境地區深山裡的紅色武裝一個團,在道真縣以西三十二公里的川黔公路楊興鎮路段,突然襲擊川南政府下屬警備部隊的運輸車隊,搶走一批從湘西兵工廠運往川南的武器彈藥,二十餘名司機和護衛人員被打死,三輛重型軍用卡車被燒燬。

消息一經見報,「湘鄂川工農革命軍獨立師總指揮黃漢」的大名又一次傳遍全國,各路武裝對實力越來越強大的黃漢部擁有這等膽氣非常驚訝,不由紛紛把目光投向恩怨分明的安家軍,都想看一看三次洗劫劉湘南川縣城、打得川軍暈頭轉向的黃漢部,能不能擋得住睚眥必報的安家軍必將展開的瘋狂報復。

全國輿情紛雜繁亂塵囂直上的時候,在國民黨中央報紙的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刊登了財政部稅政司的一則通告:

江南集團所屬開往南洋的四艘被扣貨船查證工作順利結束,經多方核查,該批出口貨物手續齊備,關稅已由江西省政府財政廳代征完畢,業已放行,准許起航。

財政部稅政司發佈的通告被大多數讀者所忽視,但卻被全國工商界和歐美各國所重視,視其為中央政府與川南地方政府走向和解的開端,唯有處於這一突然事件之中的當事人,沒有任何的樂觀情緒,反而在加緊準備,為了自己的利益繼續爭鬥。

廬山牯嶺,委員長官邸。

讓剿匪和接踵發生的天災人禍折騰得精疲力竭的蔣介石,接過陳立夫遞上的廣州發來的密報,頓時臉色鐵青:

兩廣軍閥陳濟棠、李宗仁、白崇禧和胡漢民、陳樞銘等二十餘人雲集廣州,馮玉祥派出的代表葉夏也悄然而至,這些對中央政府和蔣介石極度不滿的反對勢力代表,將在三日的會議期間,對「設立廣州中央政府」展開討論,並形成決議。

「立即致電回到上海休息的蘅青先生(石瑛)和黃季寬等人,讓他們再辛苦一趟,趕赴香港,一定要制止李宗仁、胡漢民等人的悖逆行為。明確告訴李宗仁、胡漢民,不立即停止分裂黨國的行為,最終一途,只有兵戎相見了!」蔣介石果斷下令。

「是。」

陳立夫嘴裡答應,身子卻沒有動,仍然站在書桌前面,期待地望著蔣介石。

蔣介石在文件上批注一行字,發現陳立夫還站在面前,便放下毛筆,語重心長地說道:「祖燕,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也知道你們想借此機會向楊暢卿和政學系發難,但是我不批准,你們也要立即停止一切內耗。

「你和楊暢卿都是黨國的棟樑,各自都擔負著黨國賦予的重任,應齊心協力、共度難關才對。祖燕,說得難聽點兒,你是我的肱骨之臣,我對你寄予厚望,但我不希望你和子文一樣,渾身長滿了刺。眼下的局勢雖然比較被動,但遠沒有到無法控制的時候,不要有太多的顧慮,不要背包袱,再苦再難我們不是都走過來了嗎?只要大家同心協力,精誠團結,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陳立夫重重點頭:「是……三叔,侄兒覺得還是不要繼續壓制安毅為好,如果有必要,是否能延後一段時間再說?目前整個華北局勢仍然混亂不堪,華南政局動蕩,川中內戰再次爆發,西北盛世才變得更為膽大妄為,飛揚跋扈,將中央派去的黃慕松將軍都給扣押了,西北各派兩年來的混戰剛剛出現暫停跡象,卻又因中央與川南的交惡而渾水摸魚,局勢日見緊張,蘇俄卻在北面虎視眈眈,等待擴張的時機。在此情況下,要是西南再亂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啊!前日,閻百川已經肆無忌憚地從湘西買回去十二架戰機、兩架大型運輸機,看樣子晉綏軍也不安分了……」

「你糊塗!糊塗透頂!」

蔣介石生氣地站起來:「你只看現象不看本質,是極為嚴重的錯誤!你為何不詳細分析一下,閻百川這麼做是為什麼?他是做給中央看,做給我看的,此次華北政權調整,他認為自己吃虧了,沒有獲得他覬覦已久的石家莊和保定地區的領導權,所以他怨恨在心,故意在這個時候幫安毅一把,其實是他的投機性格在作怪。

「不就買了十幾架飛機嗎?他早就想買了,華北抗戰期間,晉綏軍將領們看到安家軍的航空大隊作用那麼大,早就受到啟發,早就垂涎三尺了,要是我估計不錯的話,下一步他閻百川還要向安毅買防空戰車,還有先進的通信指揮車、江南集團用德國和美國零件組裝的軍用卡車等等。

「哼哼,我們就讓他買,買得越多越好,否則無法消耗晉綏軍的財力,無法抵抗攻向綏遠、晉北的日寇,這對我們只有益處沒有害處。還有西北那個盛世才,這個人刁鑽狡詐,無所不用其極,同樣他也絕對不能容忍蘇俄坐在他的頭上拉屎拉尿,你擔心些什麼?其他事情也都一樣,不要把事情總往壞處想,你學的那麼多東西方哲學,拋到哪裡去了?」

「三叔教訓得是。」

陳立夫垂頭肅立,大氣都不敢出。

蔣介石見狀,心中好受很多,走到陳立夫面前,和藹地說道:「祖燕,一個堅定的領導者,不能在任何的困難面前屈服,越是困難,越需要智慧和策略。你擔心安毅的反應,這很好,證明你在為黨國盡力,在為我分憂,但是你也應該看到,安毅並不是閻百川、李德鄰和馮煥章那樣的野心家,你從安毅多年來對國家人民的那份赤子之心,就知道他不是那種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犧牲萬千性命的人。我對他的瞭解,要比你深刻的多,我相信他絕不會和我公開決裂,至少在數年內不會。

「你還應該看到,安毅集團已經壯大到能夠左右中央決策的程度了,再不堅決地予以制止和削弱,他身邊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就會左右他的思想,在經濟上與他聯合的財閥們,就會得寸進尺,把持國民經濟命脈,任其發展下去,你我都不能預料將來的結局會是怎麼樣。

「因此,為了黨國的利益,為了中央的權威,也為了自己的尊嚴,必須對安毅及其集團展開持續的壓制,進而平衡各方力量,確保中央的最高領導地位,這是無可商議的原則,再困難也要進行!」

「明白了!侄兒一定全力以赴,積極配合暢卿先生的工作。」陳立夫抬起頭回答。

蔣介石欣慰地點了點頭:「就該這樣嘛!祖燕,將鄱陽湖水警師併入海軍長江艦隊的工作刻不容緩,正是因為這個鄱陽湖水警師的存在,使得江南集團在整個江西發展迅速,猶如脫韁的烈馬。一旦失去了這個軍事上的最大依靠,江南集團就會失去壟斷實力,其他民族資本才能獲得發展壯大的機會,才能更好地平衡和控制全國資本勢力對國家政策的干預,這一點你要有充分的認識。

「回去之後,你要動用中央黨部的一切力量,利用派駐水警師的各級黨代表做好工作,確保這次重要的合併工作順利進行。另外,我還要秘密召見何健,讓他對湘西的張弘欒部實施牽制,不能放任這個無法無天的軍閥繼續發展壯大了。」

陳立夫鄭重回答:「回去立即就辦,侄兒親自監督。」

蔣介石拍了拍陳立夫的肩膀,滿意地說道:「很好!除此之外,我已經命令益之先生與尚在南洋的歐耀庭先生取得聯繫,還讓正在江西休整的蔣銘三、引咎辭職在南昌家中休息的陳辭修,以軍委派遣勘查川東匪情的名義,到川南做做安毅的工作,懷柔手段還是要的,安毅重情,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如此多管齊下,利用中央賦予的權利,站在法理和道義的制高點,從容不迫地去做,沒有什麼做不好的。

「還有,暢卿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認識到在實施壓制安毅集團的過程中,被共產黨的輿論所利用,這才弄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導致這一時期我們無比被動,他很懊悔,也希望你不要抓住這個小辮子不放,明白嗎?」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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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〇一章 笑容背后的冷酷(二)

三天後的中午時分,川南航空公司南昌至敘府的二十五座客機在空中盤旋一圈,穩穩地降落在岷江機場。

炎炎烈日下,安毅一身戎裝,率領麾下大將楊斌和葉成,還有率部返回駐地正在休整的顧長風、夏儉、謝馳等人,站在平坦堅實散發著滾滾熱浪的停機坪上,迎接中央軍委特別派遣的視察小組。

蔣鼎文、陳誠、蔡忠笏三人和數名隨從走下飛機旋梯,看到安毅率領眾將大步走來,臉上毫無芥蒂之色,此前心中一直懸著的石頭轟然落地,一個個眉開眼笑,齊齊迎上。

眾人都是熟悉的老朋友,此番久別重逢,倍感親切。

雖然蔣鼎文三人肩負著蔣介石的重要使命而來,但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與安毅之間的深厚交情,彼此親切敬禮、握手、擁抱,繼而暢聲大笑,氣氛輕鬆而又融洽。

蔡忠笏一年前開始擔任南京炮兵學校主任教官後,再也沒機會和安毅見面,與眾人見禮完畢,他掄起大手,狠狠地給了安毅胸口兩下,「好小子,一年不見,身體結實不少」,痛得安毅苦不堪言,卻還得陪著笑臉,說晚上有好酒款待,肯定讓老兄弟過足癮頭。

在七月毒辣的太陽下面餓著肚子傾訴衷腸顯然不是個事兒,安毅很快便招呼大家上車,回去喝點兒酒吃點兒東西再聊也不遲。

沒過多久,車隊駛出岷江機場,穿過敘府城區,開到三江口岷江賓館停車場停下。一行人下車後,安毅帶著大家直奔巍峨氣派的岷江酒樓。

進入二樓大廳幾步,蔣鼎文、陳誠和蔡忠笏一行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一臉驚訝之色。

只見三十八軍軍長朱世貴、雲南省保安司令詹煥琪、黔西保安司令石珍、參謀長汪鏞利、湘西四十四軍軍長張存壯、畢業於保定軍校第七期步科的參謀處長曾耀坤、川南警察署長丁志誠、蔣鼎文的師弟川南警備部隊浙江籍少將瞿牧野等四十餘名高級將領全都笑逐顏開地站起來,鼓掌歡迎。

蔣鼎文三人看了看身邊一臉笑容的安毅,很快冷靜下來,露出一副驚喜的模樣,上前與眾將熱情見禮。

這下可好了,席間都是軍人,又都是老朋友,不熟悉的很快有人介紹,三杯酒下肚就稱兄道弟了,就這樣,蔣鼎文、陳誠、蔡忠笏還沒機會落座,就被灌了半肚子酒,當回到安毅那桌坐下時,三人已經氣喘吁吁,幾乎呈半醉狀態。

耿直的蔡忠笏搓了搓發紅的鼻頭,笑著罵了兩句,轉向坐在主位的安毅,毫無顧忌地問道:「小弟,這兒英才濟濟,你是想聚眾謀反啊?」

安毅搖頭莞爾一笑,看到蔣鼎文和陳誠也停下筷子望了過來,知道他們倆也是滿懷疑慮,所以非常大方地解釋道:

「蔡大哥,你可別亂扣帽子,很嚇人的,知不知道?我們周邊各部每年都有兩次軍事研討會召開,這件事小弟一年前就以報告的形式,呈送軍政部備案的,上面還有校長批復的同意兩個大字,要是蔡大哥不相信,回去之後有空去軍政部問問,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小弟可不敢逾越一步。

「還有啊,明天就是我們士官學校第五期學員的畢業典禮,周邊各軍每一部都有不下百名學員順利畢業,借此機會,大家聚在一起出席畢業典禮,趁機樂呵樂呵。要是有興趣的話,明天幾位大哥也一塊兒去看看,如何?」

三人一聽自然非常樂意,蔣鼎文、陳誠、蔡忠笏本來就是黃埔軍校創立時期的軍事教官,都知道軍校畢業儀式的隆重,兼之安毅的士官學校得益於安家軍數年來南征北戰中的傑出表現,每年分到中央軍各師的畢業生大多能力出眾,作風頑強,幾乎每一個學員都是一專多能的軍事骨幹,既沒有黃埔生那種「天之驕子」的傲氣,又沒有尋常軍校生普遍存在的浮華,因此深得各級指揮官的喜愛器重。

多種因素結合在一起,現在的士官學校,無論是教育質量、教學手段、師資能力、科研水平等等,都已經遠遠地走在了全國各級軍校前面,隱隱成為僅次於前身是黃埔軍校的中央陸軍大學的著名軍事學府,中央軍各部如今都想把自己的優秀士兵送到安毅麾下培訓,士官學校向每個畢業生頒發的那枚精美雄鷹徽章,已經成為中央軍官兵中令人羨慕的榮譽和資歷的象徵。

蔣鼎文喝下碗湯,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一臉認真地說道:「小毅,這一期畢業生中,有沒有山地專業的?」

「有啊,這一專業有兩百二十一名畢業生,不過其中一百四十七人是黔西、湘西和雲南的委培生,明天舉行完畢業典禮後,就要返回各部,剩下的七十四人原本就是二十四軍從優秀士兵中選送的,需要回到二十四軍教導隊,繼續集訓三個月,然後分配到各師,擔任班排長職務。

「想必諸位大哥也清楚,二十四軍在此次華北抗戰中損失頗重,基層班排長死傷的死傷,退伍的退伍,全軍六萬將士,現在只剩下一半,他們接下來就開始招收新兵,沒有一些受過專業訓練、經驗豐富的班排長可不行啊!」

安毅委婉地封死了蔣鼎文想要說的話,知道接下來蔣鼎文的第九軍很快就要對江西紅軍展開進攻,急需富有山地戰經驗的基層班排長。

蔣鼎文一聽,頗為失望,想了想只能退一步:「這樣吧,愚兄回去之後送一批好兵過來,進入你的第六期山地專業和機炮專業進修,怎麼樣?」

安毅笑了笑:「行啊!不過小弟可得先把話說在前面,由於經費有限,從第六期開始,本校將成倍縮減招生數量,原面向全國的招生範圍也只能縮小,改為只招收西南各軍和應屆中學畢業生,所有專業均實施兩年制教育,無線電通信、軍事測繪等高技術專業的學制,則改為三年。

「大哥要是覺得可以的話,隨時都可以把人送過來,不過要向學校繳納一筆數額可觀的培養費,因為士官學校從開辦到現在,中央除了最初撥付建設南昌校舍的一筆錢之外,再也沒有給過小弟一分錢了。這麼多年來,小弟都是賠錢賺吆喝,再也支撐不住了,還望見諒啊,大哥!」

蔣鼎文三人面面相覷,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都沒想到安毅竟然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但是細細一想,安毅的做法又無可挑剔,這麼多年來,士官學校的巨大支出,全都是安毅自掏腰包,每年還向中央軍各部輸送三百名左右的畢業生,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陳誠擔憂地問道:「小毅,你的難處愚兄非常清楚,愚兄也是當過教官,當過一軍之帥的人,感同身受!可是,你這麼做未免太過激了些吧?難道你就不怕校長一怒之下,撤掉中央陸軍士官學校這塊牌子?」

「撤掉了更好!」

安毅笑瞇瞇地回答:「大哥也知道,如今地方各軍都有自己的軍校,粵軍保留著老黃埔軍校的底子,桂軍有自己的軍政學校,東北軍的講武堂還在北平繼續開辦,晉綏軍的太原軍校逐漸走向正規化,楊虎城在西安設立了長期的訓練班,就連蘇區的紅軍都弄出了七所大學,教官們幾乎全都是出自我黃埔的教官和前兩期畢業生,他們都沒有頂著中央這塊牌子,不一樣培養出自己的人才了嗎?要是校長撤掉我的這塊牌子,我就立刻把學校更名為中國西南士官學校,省得每年都得寫報告向軍委匯報各項工作,省事多了。」

陳誠一下子呆住了,連手中的筷子掉到桌面上都不知道,蔣鼎文滿臉憂慮地望著安毅,蔡忠笏也覺得剛倒入嘴裡的瀘州大曲沒有了香醇悠遠的味道。

楊斌、葉成、顧長風、夏儉幾個見冷場了,立刻站起來,笑容可掬地舉起酒杯,向陳誠等人敬酒,最後搞得三人菜都沒吃下幾口就醉了。

下午四點,陳誠一覺醒來,聽到套房隔壁臥室裡的蔡忠笏還在打呼嚕,搖搖頭下床,走進寬闊豪華的洗浴間洗了個熱水澡,覺得精神了一些,換上身中央軍的夏季將官制服。在大鏡子前梳頭時,陳誠越看越覺得彆扭,乾脆脫下軍裝換了身舒適的夏季便裝。

來到客廳給自己沏上一杯茶,陳誠坐在沙發上回憶了一下中午安毅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安,走到隔壁敲響蔣鼎文的房門。

蔣鼎文的副官朱平之開門,看到是陳誠,連忙請他進去,陳誠進門後四處看了看,迅即目瞪口呆,陷入石化狀態:

敞開的臥室裡,蔣鼎文只圍著一根雪白的大毛巾,趴在舒適的大床上,一位金髮碧眼、身材惹火的妙齡女子正在給他做按摩。蔣鼎文側著大腦袋,閉著眼,嘴裡發出愜意的呻吟,顯得非常的享受。

陳誠知道蔣鼎文的行事風格,苦笑著搖了搖頭,踱著步來到床前,向慇勤問候的白人女子微微點頭,俯下身詢問蔣鼎文:

「銘三兄,中午小弟喝醉了,連怎麼回的客房也不知道……散席的時候,小毅有沒有說怎麼安排咱們的行程啊?」

蔣鼎文睜開眼,會心一笑,揮揮手示意白人女孩可以走了,伸了個懶腰坐在床上,抓住即將鬆開的毛巾回答:

「說了,他說下午要和湘黔滇各軍將領繼續開會,開完會就來接我們到他家裡吃飯,還說新加入川南政府的蔣玉成先生也會到場。我想了想就答應下來了,去他家裡談話更方便些。」

陳誠點了點頭,坐在一旁的歐式真皮凳子上:「午宴快結束的時候,我聽楊斌老弟無意中透露,他們這個會已經連續第二天了,你說什麼會需要開這麼久?聯想到四十四軍把飛機全都賣完了,接著向外界宣佈把湘西航校遷到敘府,與敘府航校和並辦學,這一招讓校長都意料不到。軍委同仁都感歎,如此一來,敘府航校就是全中國規模最大、最有實力的航校了,還說他們的學員飛行訓練時間,比航空部隊飛行員都多一倍以上。如果小毅再按照他中午說的那一套做,我中央軍還如何指望這個目前國內最好的航校幫助培養人才?由此看來,小毅是決不輕易讓步的了,你我的工作難做啊!」

蔣鼎文也嚴肅起來,認真對待:「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一直覺得校長做得有點兒過了,可是也沒辦法,你我都是一殿之臣,哪兒有本事改變校長做出的決定?不瞞你說,臨上飛機之前,我還是很樂觀的,可隨後就患得患失了。

「在機場看到小毅第一眼的時候,我突然沒了信心,這小子雖然看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和顏悅色讓人如沐春風,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已經看不出任何的情感,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他變得很陌生,要不是誨臣給他兩拳鬧得大家哄然大笑,說不定我就愣在當場了。

「唉……小毅變了,無形中流露的霸氣讓人側目,你沒見他身邊那些將領,一個個對他畢恭畢敬,中午喝酒的時候似乎大家沒大沒小,心情舒暢,可一說到正事,就連顧瘋子和夏儉這樣的狠人,也得收起桀驁不馴的性子,一臉鄭重之色。」

陳誠贊同地點點頭:「小弟也感覺到了,數年征戰,物是人非,改變的太多了……」

「篤篤——」

敲門聲傳來,朱副官開門一看,發現是陳誠的副官兼參謀長郭懺,連忙讓開,郭懺招呼也不打,直接走進蔣鼎文的臥室,拿出張《三江日報》,送到兩位老大面前:

「長官請看,李任潮將軍將從明天開始,對川南進行為期一周的考察訪問……看這兒,記者記錄的安師弟的講話,他尊稱任潮將軍為我黃埔的開創者之一,表示在明日的士官學校畢業典禮上,肯請黃埔昔日的尊長訓話。我懷疑這會兒李任潮已經在敘府了……」

陳誠和蔣鼎文大吃一驚,陳誠搶過報紙,細細閱讀,蔣鼎文急忙下床,打著赤腳抓緊腰間鬆鬆垮垮的大毛巾,湊近陳誠一同看報,不一會兒兩人同時抬起頭,雙方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驚與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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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〇二章 笑容背後的冷酷(三)

「篤篤——」

房門再次被敲響,憂心忡忡的陳誠走出蔣鼎文的臥室,來到客廳。蔣鼎文連忙穿上衣服,對著床頭的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

安毅的侍衛長林耀東站在朱平之打開的房門前,笑嘻嘻地說安司令的會已經開完了,由於擔心長官們沒起床,所以在下面的車裡等著。

陳誠點了點頭,返回自己的客房,叫醒隔壁臥室還在呼呼大睡的蔡忠笏。

蔣鼎文知道安毅是不好意思上來,搖搖頭沒說什麼,吩咐副官快點兒準備,讓安毅等久了不禮貌。

十五分鐘後,陳誠三人來到樓下,一眼就看到站在黑色中吉普邊上的安毅和他那溫婉可人儀態萬方的夫人馮潔雲。

陳誠二話不說,大步上前,客氣地稱呼馮潔雲一聲小妹,馮潔雲高興地問姐夫怎麼不帶我蔓怡姐一起來啊?

馮潔雲說的蔓怡姐,就是陳誠的夫人、國民黨元老譚延闓的愛女譚祥,又名譚蔓怡,只有非常親近的人才稱呼蔓怡這個名字。三年前,譚延闓患腦溢血,臨終前囑托蔣氏夫婦在青年軍官中為譚祥擇夫,蔣介石和宋美齡不負重托,在一干青年才俊中選中了陳誠,去年元旦,蔣介石親自替陳誠和譚祥主持了婚禮。馮潔雲和譚祥同是宋美齡的乾女兒,兩人時常在一起,情同姐妹,自然成了婚禮上陪伴新娘左右的好姐妹,與陳誠熟得不能再熟悉了。因此,此刻馮潔雲才把陳誠稱之為姐夫,從某種意義上說,陳誠和安毅還是連襟的關係。

蔣鼎文和蔡忠笏在敘府再次看到馮潔雲,也非常高興,打完招呼,就在馮潔雲的敬請下,鑽進車裡。

安毅樂呵呵地親自開車,馮潔雲坐到了副駕駛位上。

陳誠、蔣鼎文、蔡忠笏三人坐在寬闊的車廂後座上,一點兒也不顯擁擠,可是,原本準備好要問問安毅和蔣校長之間是怎麼回事的貼己話語,當著美麗善良的馮潔雲,卻問不出口了。

三輛車組成的車隊,經過西城大道。陳誠和蔣鼎文看到平坦擴寬的大道兩邊嶄新的高大建築、一個個綠意盎然充滿生趣的漂亮住宅小區、沿途高大的香樟樹和每一個街口五彩繽紛的花壇,心裡羨慕不已,直感歎真是花園一樣的城市,只有蔡忠笏非常煞風景地說:「風景再美也沒有本地的酒美,敘府這兒的荔枝綠可是天下一絕啊,嘖嘖!」

蔡忠笏所說的「荔枝綠」,就是產自本地、已經蜚聲中外的五糧液元曲。十八年前,用「荔枝綠」灌裝的五糧液酒,代表中國首獲「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金獎,這一名酒自此蜚聲中外,是時下最流行的五糧液三種酒系中的精華。據說一瓶描花白瓷瓶裝的一斤「荔枝綠」,在上海最高檔的飯店裡賣到一百五十大洋一瓶,因為數量有限,還得有身份、有門路才能買到,尋常人就是想看一眼長得什麼樣都很難。

蔣鼎文也嗜酒,對「荔枝綠」自然非常清楚,這輩子也就喝過兩回,因此聽到蔡忠笏提起,立刻表示贊同。

陳誠不善飲,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愛好,聽到蔣鼎文隨聲附和,好奇地問道:「什麼荔枝綠?用荔枝釀造的美酒?」

蔡忠笏非常鄙視地掃了陳誠一眼,想起陳誠不解風情,乾脆把腦袋轉向窗外,坐在前面的馮潔雲轉過頭來,客氣地說蔡大哥要是喜歡,走之前小妹送你一瓶。

蔡忠笏一聽這還了得?興奮得哇哇大叫,蔣鼎文著急之下,連忙說弟妹你可不能這麼偏心啊!

馮潔雲一見兩人猴急的樣子,摀住小嘴樂得不行,慷慨地說三個大哥都有份,小妹每人送一瓶以表心意。

蔣鼎文聽罷,滿意地哈哈大笑,陳誠剛要致謝,蔡忠笏已經笑瞇瞇地靠了上來,討好地說辭修兄你不怎麼喝酒,乾脆讓我幫你收下得了,回頭我看送你點兒什麼彌補彌補,你肯定不吃虧。陳誠哪裡還不知到蔡忠笏這個老酒鬼的心思,立刻回敬蔡忠笏一個不屑的眼神,把頭轉向一邊不說話了。

開車的安毅轉過腦袋,痛苦地責備說老婆你太大方了,馮潔雲愣了一下反問:你不是在後院的地窖裡收藏了好多這種酒嗎?三瓶算得了什麼?一番話就讓蔡忠笏和蔣鼎文像打了雞血似的聒噪起來。

安毅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給自己嘴巴來上一巴掌。

車子進入簡樸大氣的西園院門,拐了個彎,在西側大樹下停穩。

車裡的笑聲戛然而止,靜得嚇人,陳誠、蔣鼎文和蔡忠笏一個個張著嘴巴,如木偶般坐在後座上,望著窗外院子裡幾張大桌周圍的一張張熟悉面孔,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安毅熄火下車,從車頭拐過來把馮潔雲扶了下來,看看車內緊張得一動不動的陳誠三人,再望了一眼紛紛看過來的李濟深、歐耀庭、朱培德、勞守道、張弘欒、周崇安、何京、葉青、黃旭初、馬君武等軍政界前輩及摯友,高興地向詹煥琪和顧長風一群等著看熱鬧的弟兄招招手,再次轉向車內,佯裝奇怪地問道:

「怎麼了?在座的都是親友故交,三位大哥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蔣鼎文悠悠一歎:「小毅,你是故意想看我們的笑話,對吧?早說啊……辭修兄、誨臣兄,下去吧,來都來了……」

陳誠、蔣鼎文和蔡忠笏只能硬著頭皮下車,三人對視一眼,邁著整齊的步子,走向笑瞇瞇的一群尊長和昔日老長官,恭恭敬敬地整齊敬禮問候。

李濟深和朱培德非常高興,連忙拉著陳誠三個,向馬君武、蔣雲山、黃旭初、祁老爺子、鐘銘璞一一介紹。

蔣鼎文數年前就認識如今的桂系第三號人物黃旭初,與老長官和幾個儒、道高人見禮之後,擠出標誌性的笑容,向笑得很是含蓄的黃旭初伸出雙手。

安毅抱著撲到身上的兒子,與歐楚兒和馮潔雲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緊張之下走路都不利索的陳誠和蔡忠笏。

歐楚兒嫣然一笑,輕輕打了安毅一下:「你好壞啊,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陳大哥和蔡大哥這般拘束,倒是蔣大哥落落大方。」

安毅嘿嘿一笑:「他是老油條了,臉皮比城牆還厚,誰能嚇得了他啊?你沒見過打牌贏了收錢的時候,天王老子他都下得了手。」

一句話就逗得馮潔雲和歐楚兒咯咯大笑,馮潔雲笑完,接過安毅懷裡的承承:「你快過去吧,別讓姐夫和蔡大哥太難堪了。」

安毅搖頭莞爾一笑,緊了緊攬住歐楚兒纖腰的手,鬆開後大步迎上去,和一群尊長好友混在一起。

已經成為全國著名攝影大師的老莊忙得沒時間和安毅等將領打招呼,指揮一群徒子徒孫,用攝影機和照相機記錄下一個個珍貴的鏡頭,這位從中央日報跳槽到安毅集團的攝影師,與何京一起創立了如今享譽中外深具影響力的東方新聞社,並成為新聞社第一副社長,隨後又出任東方電影公司的經理,拍攝了一部部反映安家軍成長的電影和紀錄片,幾乎是看著安毅從一個青澀青年成長為一代名將的。

此次老莊率領一個六十餘人的龐大攝制組前來,不但要製作一部反映川南建設成就的紀錄電影,還要負責明日士官學校畢業典禮和閱兵式的拍攝工作。

晚宴蔚為大觀,空氣清新、花香陣陣的寬大院子裡,擺下了三張大桌子,一群尊長佔去一桌,安毅、楊斌、顧長風和夏儉等川南將帥及陳誠三人湊成一桌,陳誠和蔣鼎文、蔡忠笏的副官隨從被安排在安家軍和各軍師長、團長所在的第三桌坐得滿滿當當,熱熱鬧鬧,十幾個身穿整齊軍裝的勤務兵內外穿梭,滿臉笑容,看到一個個名滿天下的將領和大儒,非常尊敬。

菜餚擺齊,美酒斟滿,李濟深頗為驚訝地指著桌面上琳琅滿目的南北風味佳餚,問道:「道兄,去哪兒請來這麼多各地廚師啊?」

「沒錯,小弟也有此等疑問……細細一看,滿桌菜餚製作精美,色香俱全,卻沒有尋常樓堂館所烹飪菜餚的那種匠氣,沒有下箸就令人垂涎欲滴,心儀不已啊!」文縐縐的同盟會元老、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的幾句點評,立刻贏來周圍的一致認同。

勞守道搖頭莞爾一笑,轉過頭和聲呼喚隔壁桌的安毅:「小子過來,給長輩們介紹一下這些菜式的來歷。」

安毅連忙站起走過來,恭敬地回答:「今晚所有的菜,全都是我軍中弟兄們的夫人們親手烹製而成。諸位前輩也知道,我軍將士來自大江南北,夫人們也都勤勞賢淑,駐紮川南之後,弟兄們的夫人自發組織起了婦女會,閒暇之餘時常在一起切磋廚藝女紅和養兒育女的心得體會,個個都有雙巧手。今晚這酒是鍾前輩慷慨贈送的秘製佳釀,也就是名聲在外的荔枝綠,如此厚愛,讓晚輩誠惶誠恐啊!」

眾人一陣驚呼,接著歡笑陣陣,不少人不由自主望向主樓西側的廚房,可是婦女們不願拋頭露面,自己在景色迷人的後院擺了三大桌,所以誰也看不到她們,她們也聽不到這一聲聲發自內心的由衷讚歎。

唯有本地名流、工商界領袖鐘銘璞一臉的自豪,捻著鬍子,客氣地站起,向致謝的一眾大佬回禮。

朱培德頗為感慨地說道:「也只有情同手足、親如一家的安家軍才有這種福分啊,若是日後諸位這麼多人到小弟寒舍一聚,小弟也只能把諸位帶到昆明城裡的幾家老字號酒店用餐,要想吃到這麼地道的南北風味,卻又難了。」

眾人又是一笑,張弘欒笑罷,感慨地說道:「諸位兄長可能還不知道,在安家軍管轄的行政區內,所有官員的迎來送往都必須自己掏錢,唯有重要的外事接待才會由政府出資設宴,而且必須獲得財政局長及民政長官的事先同意才行。

「安賢侄一直以身作則,軍中將校也嚴格遵守,因此,整個川南各級政府沒有一分錢的招待費開支,吏治廉明,深得民心,我湘西想學都學不來啊!哈哈……」

眾人愣了一下,馬君武低聲詢問身邊的蔣雲山:「玉成兄,此事當真?」

「當真,連小弟這個擁有兩千多師生的堂堂一校之長也不例外,必須嚴格遵守綏靖公署和人民議會制定的條例,否則,監察局的那些酷吏就要找上門來了。」蔣雲山含笑回答。

馬君武轉向身邊若有所思的黃旭初:「以行老弟,一個政府在如此看似無傷大雅的事情上,都能夠做到如此地步,還能不受民眾的支持和擁護嗎?」

黃旭初向馬君武恭敬致禮:「謝謝先生教誨!此次一定要好好走走看看,到這兒僅僅一天半時間,方方面面給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不一會兒,晚宴正式開始,沒有什麼致辭,也沒有任何的客套,每一桌各顧各地舉杯慶賀這難得的相聚,歡聲笑語貫穿始終。

唯有陳誠和蔣鼎文兩人笑得很痛苦,本來打算今晚與安毅好好談談,把安毅和蔣校長之間的疙瘩慢慢解開。

陳誠早已準備好了一大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說辭,蔣鼎文也收集了北伐以來眾弟兄與校長之間的一段段感人情景和融融情誼,可如今,面對一個個尊長的召喚,面對數十將領坦率直爽、熱情奔放的酒杯,什麼話都沒機會說出來了。

七日清晨,陳誠爬起來,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晨曦,痛苦地回憶昨晚是怎麼回來的?想著想著,客廳的電話鈴聲響起,副官郭懺的聲音很快傳來:

「長官,還有一小時安老弟就會派人來接,用完早餐趕赴士官學校,九點整畢業典禮暨閱兵儀式正式開始,安老弟詢問用不用為我們準備禮服……」

「等等!什麼閱兵?畢業典禮怎麼會閱兵的?小毅這麼搞是什麼意思?」

「屬下也不知道,看來,這回安老弟是不依不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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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〇三章 強悍的炫示(一)

位於敘府城西中山大道與西城大道交匯處的士官學校佔地八百八十餘畝,其中大部分土地原來是亂石叢生、佈滿荊棘和大小水潭的荒地,只有位於中山大道北段的二百三十餘畝土地是從地主和商人手中徵購。

經過兩年多的建設完善,這個全國最大規模的軍事院校除了通常高等學校常規的教學樓、運動場、學員宿舍和教職員工宿舍區外,還擁有一座能容納三千二百人就座的大禮堂、一座多功能體育館、十二塊相連的籃球場和一個運動場。

為節省土地,士官學校內的所有建築均為三到四層結構,從外表看,佈局合理的建築群幾乎都是青磚灰瓦、拱門長廊的中西合璧風格,其實大量採用了鋼筋混泥土的框架式結構,每一寸樓板都是鋼筋水泥澆築而成,造價昂貴卻能大大縮短工期。

這也是安毅兩年前力排眾議一意堅持的結果,為此他還搬出了一句如今已在川南廣為流傳、被嚴格執行的口號:百年大計,質量第一。

去年年初,整個學校的教學區、宿舍區、圖書館建好之後,顯示出的效果和優秀的工程質量,讓各級軍政官員耳目一新,讚不絕口。北區的教學區、學員宿舍區、教職員住宅區這三個整齊大氣的建築群落成之後,剩下的南區四百一十餘畝場地空空如也,除了一大塊簡單的訓練場和澆築的大片籃球場之外,剩下都是平整完畢的大片荒地,非得擺上點兒什麼才不至於形成強烈反差。於是,建設局的報告呈到安毅手中,「建點兒什麼」就變成了一座三層圖書館、能容納兩千二百人的大禮堂和氣勢恢宏的兩萬人體育場,原本面向翠屏山下司令部和科研機構建築群的軍校大門,隨之成為了側門,另在面向中山大道的最佳位置,建起了大氣磅礡的重簷式正門,民政局在重新調整街道序號時,非常自豪地在軍校大門左側顯眼位置,釘上一塊特製的鎏金黑字大門牌:中山大道一號。

兩萬人體育場落成到現在,只有三十五天,方方正正的體育場正北面是敞開式連體建築,整座建築中間為重簷寶殿式主席台,兩邊稍矮的敞開式殿宇也是同樣的風格,整座建築渾然一體,錯落有致,具有濃郁的中國傳統風格。中間敞開式大殿的中前部,是高出運動場五米的寬闊檢閱台,前沿豎起一排雕刻精美的漢白玉欄杆,一直順著大殿兩旁寬闊的階梯延伸到下方的運動場;中後部呈階梯式結構,與左右看台巧妙相連,構成一個覆蓋在八十米巍峨穹頂下的超大觀禮台。

檢閱台中前部設有三排二十五米長的主席和嘉賓席位,這個時候,後方觀禮台和左右兩側的觀禮台上,已經坐滿了軍中將校和各界來賓,三面看台上分別坐著敘府民眾、警備部隊官兵和凱旋而歸的二十四軍將士共兩萬兩千餘人,平坦的運動場四百米標準跑道邊沿,插滿了彩旗,看台上人聲鼎沸,旗幟招展,令川南各界一千餘萬軍民翹首以盼的盛會即將開幕。

八點三十分,懸掛軍隊牌照、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龐大車隊在十二輛新式三輪摩托車的引導下,一輛緊跟一輛,從翠屏山下的安家軍司令部大院緩緩開出。進入西城大道,緩緩向南行駛,沿途整齊停靠在右道上的各式武裝戰車隨之引入眼簾,車隊中的各路嘉賓透過專車窗口,默默凝望沿途一輛輛塗成迷彩色的輪式裝甲車、車上的雙聯炮管和直指藍天的新式通用機槍,以及全副武裝整齊敬禮的安家軍將士,讓每一個人均心潮澎湃感慨萬千,各路嘉賓們都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麼。

乘坐第六輛專車的蔣鼎文搖頭而歎:「這哪裡是什麼畢業典禮?看樣子整個川南在向我們炫示他們的實力,讓天下人都看到他們強硬的立場和剽悍的武裝,明擺著就是一種示威,是對校長和中央政府的一種變相回應。

「這麼一弄,咱們哪裡還有和稀泥的餘地?老子算是看明白了,川南上上下下蓄謀已久啊!從我們踏進這塊土地到現在,小毅就沒打算給我們說話的機會,他早已打定主意了,即使我們不來,這笑裡藏刀的強小子和他麾下的那群瘋子也會這麼幹的。」

陳誠苦笑一下,仍然望著窗外慢慢掠過的敬禮官兵,和一門門軍卡後黝黑珵亮的120牽引榴彈炮:

「我擔心的是,我們三個的照片很快就會與任潮將軍、益之將軍甚至桂系三巨頭之一的黃以行將軍一起,被印在全國各大報紙上,實在難以想像,校長要是看到我們和這群離心離德的黨國元老、軍中前輩在一起,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我們不但沒能完成校長的重托,還被小毅這孫子算計進去,苦也!」

坐在兩人中間的蔡忠笏沒有心情理會陳誠和蔣鼎文的憂慮,他拉開窗邊的陳誠,大聲說道:

「瞎擔心些什麼啊?小毅不會造反的,哈哈!讓一讓,辭修,你擋住我了……嘖嘖!奶奶的安毅,偷偷摸摸竟然造出這麼多重炮,江南兵工廠徹底落伍了,看那克虜伯最新開發的炮栓式樣,絕對比咱們直屬炮旅的那十幾門還先進一代……」

車隊經過長達兩公里的待檢閱隊伍,轉入懸掛大幅橫額和兩面碩大黨旗軍旗的士官學校南大門,在精神抖擻的警衛官兵高亢的口令和整齊的敬禮中,緩緩進入氣勢雄壯的門樓,在數十個高音喇叭播放的樂曲聲中,繞過萬眾歡騰的體育場,開到北面主席台後方的寬闊場地整齊停放。

畢業典禮暨閱兵儀式總指揮兼士官學校總教官、安家軍總司令部參謀長葉成中將大步迎上,向安毅、楊斌和李濟深等人敬禮報告。

安毅一眼就看到葉成身後五米,站在李福強、謝馳等人中間的尹繼南,什麼也顧不上就衝了過去,抓住尹繼南的手直搖頭。

剛剛乘坐飛機抵達敘府便趕來體育場的尹繼南閉上淚眼,叫了聲「大哥」,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圍上來的弟兄們都是一臉傷痛,眼露怒色,夏儉幾乎是怒吼著說「回來吧繼南,別跟他娘的老蔣干了」。

勞守道連忙過去,低聲呵斥夏儉,拿出手絹悄悄遞給尹繼南:「難過什麼?現在應該高興才是,走!我看到你老丈人了,今天他作為軍校的老教官,比誰都自豪,待會兒上了檢閱台,你就坐他邊上。」

「不!坐我身邊!只有繼南才有這個資格!」

安毅說完轉身離開,走向嘉賓們中間,拉著翹首觀望的蔣鼎文和陳誠,招呼蔡忠笏一起進入大廳,登上檢閱台。

全場樂曲聲緩緩停止,很快傳出一陣清亮悅耳的喜悅聲音:「各位來賓,戰友們,父老鄉親們,安毅將軍與革命軍元勳、原黃埔軍校副校長李濟深上將,革命軍元勳、滇軍領袖、雲南省省長朱培德上將……以及我軍總部將領和功勳代表、十佳勞動模範、為川南經濟發展做出傑出貢獻的國際專家組代表,已經登上主席台了——」

安毅把尹繼南招呼到自己身邊,和嘉賓們一起,在鼓樂喧天、萬眾歡呼中魚貫登上高台,齊齊走到前台站成一排,將軍們舉手向滿場歡呼的軍民敬禮,蔣雲山、馬君武、祁老爺子、身穿長袍的勞守道等二十幾個文人齊齊鞠躬,揮手致謝,在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和掌聲中,依次坐到了三排位置上。

九點整,十二門新式120mm迫擊炮發射二十四輪禮炮,全場歡呼聲緩緩停止,因王庚離去、不久前接任士官學校總教官的葉成,在兩名軍校少將教官的的護衛下,邁著整齊的步子,走到檢閱台正前方紅地毯盡頭的麥克風前,面向已經站在主席台前方的安毅,齊齊敬禮。

身穿中將禮服、全副武裝的葉成英姿颯爽,無比自信,在萬眾矚目之下大聲報告:「教育長同志,中央陸軍士官學校總教官葉成,向您報告,本校第五期畢業典禮準備完畢,請教育長訓示!」

「開始吧!」

安毅回了個禮,目送葉成三人轉身走向前方的指揮高台。

高台上的葉成發出一聲震動四野的口令之後,雄壯的樂曲聲驟然響起,東看台下方的軍校戰旗方隊,在李福強少將等三名軍校主任教官的率領下,邁著雄健的整齊步伐走向檢閱台,高音喇叭中適時傳來生機勃勃的悅耳解說聲:

「走向主席台的是軍校戰旗方隊,戰旗方隊由軍校十二個專業二百四十四名優秀學員組成,其中的一百五十六人將會在典禮之後回到各自的老部隊,成為革命軍中保家衛國的中堅力量。

「走在戰旗方隊正前方的李福強少將是軍校特種專業主任教官,是功勳卓著的模範營第一批優秀軍官,在偉大的北伐戰爭和統一祖國的歷次戰爭中,三次獲得中央軍委的嘉獎,是雲麾勳章和寶鼎勳章的獲得者,五年來李福強將軍培養出的上千優秀人才,已經成為我革命軍各師中的軍事骨幹。威震敵膽、十三次因戰功獲得全軍通報嘉獎的戰鬥英雄安晉,就是李福強將軍培養出的最為卓越的學生……」

全場掌聲雷動,無數軍民這才知道,走在威武的戰旗方隊最前面的黑臉敦實漢子,就是安將軍的弟弟、那享有「革命軍中第一槍」美譽的安晉的老師。

踏著大步走到檢閱台正前方的李福強,虎目含淚,激動萬分,這個八年前還是無人多看一眼、鬱鬱而不得志的革命軍第五軍的老兵痞子,如今身穿整潔筆挺的少將制服,手按腰間軍刀,腳踏高腰馬靴,猛然轉向檢閱台,對站立在台前眾將領中間的安毅舉起右手:

「全部有——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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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〇四章 強悍的炫示(二)

中央陸軍士官學校第五期畢業生共一千六百五十三人,按專業組成的十二個方隊,在各自的大隊長帶領下,意氣風發地走過檢閱台前,向教育長安毅和軍中前輩整齊敬禮,踏著堅定整齊的步履,喊出震天的口號,承載著萬民的歡呼,在台上將領們的殷殷目光中,接受檢閱。

兩名看不到相貌的女解說員在不斷變換的背景音樂烘托中,用她們圓潤清亮、充滿激情的聲音,向各界來賓和千萬軍民詳細介紹每一個方隊的名稱、組建的歷史和湧現出的傑出人才。

全場軍民以及北面觀禮台上的嘉賓和兩千多各界代表,以及端著攝影機、照相機四處穿梭的兩百餘名中外記者,通過解說員的聲音,學到了很多東西,記住了一個個優秀軍人的名字和他們的功績,對不斷壯大、隱隱成為全國最有名軍事學府的士官學校的歷史,第一次有了生動細緻的瞭解。

最後的教官方隊高舉旗幟逐漸遠去,坐在主席台前排右側的馬君武先生感觸頗深,他對典禮別具匠心的展開形式、背景音樂的烘托、簡明扼要生動明快的解說詞構成的完美演繹,大為讚歎,他很想知道是誰策劃出如此獨具匠心、令人耳目一新的成功典禮,可一時又不好意思開口,扶了扶眼鏡,四處查看,終於看到了左側觀禮台與中央觀禮台結合部的小屋子,兩名女解說員只露出肩膀和頭部,對著麥克風全情投入,繼續介紹。

馬君武微微點頭,輕輕碰了一下身邊的蔣雲山:「玉成兄,左側高處那兩位廣播的女孩子是什麼人?」

蔣雲山望了一眼廣播室,靠近馬君武,低聲介紹:「那個短頭髮的漂亮姑娘,正是我軍政治部直屬文藝工作團的少校團長韓玉姑娘,另一個……」

「等等!玉成兄說的韓玉,是不是與錄製了《血染的風采》那張唱片的著名歌手韓玉同為一人?」

喜歡音樂的馬君武立即敏感地意識到二者之間可能的聯繫。

「正是她,韓姑娘如今可是我軍中的百靈鳥,追求者已經遍佈全國,每週接到的來自全國各地的信件不下五十幾封,要是她的追求者排隊的話,恐怕得排到數里之外。」蔣雲山自豪地笑道。

馬君武點點頭:「這孩子太出色了,我也喜歡她的歌,每一首都那麼膾炙人口,迅速流傳,就連我們南寧郊外種菜的小青年都能哼上幾句,可見其傳播之廣,影響之深……玉成兄,韓姑娘邊上那個長頭髮的是誰?我怎麼覺得有點兒熟悉啊?」

蔣雲山自得地一笑:「你當然熟悉了,先總理在世的後兩年她剛出道,她說曾採訪過厚山兄,去年她還在《中央日報》教育專欄寫了一篇文章,讚揚廣西大學的新風氣,難道厚山兄忘記了?」

馬君武驚訝地望向高處的廣播室,再一臉疑惑地轉向蔣雲山:「宗源兄(葉楚傖)家族的小丫頭這兩年名聲大振,正是志得意滿、前程似錦的時候,怎麼會到你們這兒來擔任廣播員了?不是大材小用嗎?」

蔣雲山笑得更歡了:「厚山兄啊,我們這兒怎麼了?歷史悠久,景色如畫,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巨木成林,獨具風騷,比起厚山兄的家鄉桂林並不遜色,怎麼就不能讓四面八方的金鳳凰飛來築巢啊?實不相瞞,葉青這小丫頭已經就任我們《三江日報》社的總編兼副社長了,想不到吧?」

馬君武愣了好久:「怪不得天下文人騷客對川南讚譽有加,看來你們要將天下英傑盡攬於懷了……」

「要不,厚山兄也過來?西南理工大學校長一職,至今仍是我們安將軍掛個虛名,怎麼樣?厚山兄來了,小弟把酒吟唱也多個伴了,對吧?」

蔣雲山嘿嘿一笑極盡誘惑之意,一心想把這個曾擔任中山先生秘書長和廣西省省長,十七年前就畢業於德國柏林大學的工學博士,精通英、日、德、法四國語言文字的著名天才,在教育界與蔡元培同享盛譽,素有「北蔡南馬」之譽的老朋友,拉到自己的陣營裡來。

馬君武大為心動,想了想微微搖頭:「再說、再說,這事一時急不來!快看,你們司令要講話了…...」

在熱烈的掌聲中,安毅走到前台的四支落地式麥克風前,以士官學校教育長的身份,發表賀詞,最後動情地希望畢業生們有空常回母校看看,弄得台下十幾個方隊、一千六百餘名學員鼻子發酸,感佩莫名。

接下來,警備司令楊斌代表全軍將士,向畢業學員致以衷心祝賀和殷切希望,同樣希望畢業生們在今後的軍旅生涯中抽空回來,與軍校師生們歡聚一堂,交流經驗體會。

李濟深第三個上場講話,他長時間注視台下整齊站立、充滿活力和生氣的學員們,好一會兒才說出一番令人唏噓不已,卻又無比感動的話來:

「九年前的冬季,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典禮遠沒有今日的隆重和盛大,當時我站在廣州東郊的演習戰場上,向渾身泥漿、衣衫襤褸的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生發表講話,諄諄鼓勵,萬分期盼,到今天,轉戰九年活下來的黃埔一期生,基本上都成了各軍中獨當一面的將校。

「此後的第二期、第三期黃埔畢業生典禮,我這個黃埔軍校副校長也回回參加,次次講話,可是到現在為止,前三期為國家民族、為三民主義而犧牲的畢業生,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一,他們死得其所,重若千鈞。

「七年前,我站在廣州那個和這裡差不多的檢閱台上,當著六萬革命軍民和中華民國軍政元老,向黃埔第四期的畢業生發表講話,並向其中的十名最為優秀的畢業生授劍,當時,十位優秀畢業生中,第一個上台的,就是你們現在的教育長安毅,還有一個叫尹繼南,他如今已是中央軍委訓練總監部中將副總監兼工兵總監,管理全國工兵訓練工作與各軍校的理論教學……」

李濟深說到這兒,側過身子,身穿將官禮服的安毅和尹繼南連忙站起來,大步走到李濟深身邊,筆直站立,含著淚雙雙舉手,久久敬禮。

全場軍民感動得全體起立,熱烈鼓掌,經久不息,就連主席台上的眾將領和所有文官、兩邊觀禮台上的各界代表和國際友人,也都站起來熱烈鼓掌,架設在主席台上下的三台攝像機全部開動,記者們蜂擁而至,瘋狂拍照。

李濟深鄭重地回了個軍禮,揮揮手示意安毅和尹繼南回去坐下,轉向掌聲不絕的兩萬餘軍民,伸出雙手做個下壓的動作,等安靜下來再次高聲說道:

「今天,我應軍校教官和安家軍將領們的要求,再一次站出來對軍校畢業生講話,可以說心潮澎湃,感觸萬千,在台下一千六百多名畢業生身上,我看到了鋼鐵般的紀律,頑強的作風和堅忍不拔的毅力,一句話,我看到了模範營精神在你們身上得到體現,看到了我們革命軍隊的希望和光明前途!

「士官學校的驕子們,我想對你們說,努力吧!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更是英雄輩出的年代,勇敢衝上去吧,用生命和熱血捍衛你們的尊嚴,捍衛一個軍人的榮譽!」

「殺——」

「殺——」

「殺——」

吼聲震天,歡聲雷動,全場如沸騰的海洋,兩萬餘軍民深受感染,以最熱烈的掌聲、最激情的歡呼,送給正在敬禮的黃埔元勳、軍中名帥李濟深。

緊接著,以春季全軍軍事大練兵第二名獲得者梁子晏為首的十名優秀畢業生,身穿筆挺的士官軍裝,胸前佩戴銀光閃爍的士官學校雄鷹校徽,邁著整齊的步伐,魚貫登上檢閱台,在萬民的歡呼聲中,從安家軍統帥、本校教育長安毅,警備部隊司令楊斌,革命軍元勳李濟深,雲南省主席朱德培,湘西武裝部隊司令張弘欒,黔西武裝部隊司令石珍等將領手中,接過做工精美、削鐵如泥的特種部隊利刃「精忠劍」。

台下一千六百餘畢業生,也排著整齊的隊伍,滿懷激動地從一年來日夜陪伴自己的大隊長、令人尊敬的各科教官手裡,鄭重接過一把把「精忠劍」,一雙雙年輕的眼睛裡,滿是熱淚和無比的堅毅之色。

形同咆哮猛虎的劍柄和銘刻「精忠報國」及士官學校序號的鋒利寶劍,已經成為軍中無數俊傑夢寐以求的寶器和榮譽,此刻握在十名優秀學員和台下一千六百餘名畢業生手中,蘊含的沉甸甸情感和精忠報國的精神,也深深地銘刻在了一千六百多顆年輕的心中。

「升旗——奏樂——」

雄壯的樂曲聲響徹全場,兩萬多軍民再次起立,與檢閱台正前方的一千六百餘名畢業生一起,同聲高唱《精忠報國》。

這首已經被全國軍民所熟悉的雄壯樂曲,兩年前就被定為士官學校校歌,同時也是安家軍的軍歌,這首歌陪伴安家軍和士官學校師生們度過了南征北戰中的崢嶸歲月,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每一個軍人的心底裡。

主席台前排右側,站立在原地鼓掌的陳誠、蔣鼎文、蔡忠笏,看著眼前激動熱烈的一幕幕,看著十位優秀畢業生眼含熱淚,龍行虎步地走下檢閱台,心裡百感交集,望著安毅、尹繼南腰間仍然掛著的「中正劍」,以及佩在自己腰間一樣的「中正劍」,陳誠和蔣鼎文不禁連聲唏噓,徒呼奈何,就連粗獷直率的蔡忠笏,也知道這裡面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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